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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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涉過多少溪流、穿過多少森林。
維蘭德忍著腳上的疼痛、還有身後壓得自己脊椎骨快斷掉的龐大重量,終於,在星斗掛滿天空之際,踏進了清幽安靜的威瑪小城。
帶著一副天見猶憐的慘兮兮模樣,維蘭德拼了命敲響教堂的門。
砰砰砰!
一聲又一聲,急促的敲門聲響個不停。
「誰啊!敲得這麼急!」正準備休息的教士,聽見這催魂似的敲門聲,趕忙披了袍子快步走出。
一開門,見到兩個狼狽的孩子,嚇了一大跳。
「天哪,喂,快快,快來人幫忙哪!」開門的教士轉過身子,大聲吆喝幾個正準備就寢的同伴一起出來幫忙。
不一會兒,幾個大男人七手八腳將傑西抬進後院的小屋子,又趕緊差人上街請醫生過來看診。
一會兒燒開水,一會兒遞毛巾,忙得不可開交,一竿子人直忙到午夜過後,見傑西高燒逐漸退下後,才陸續離開。
教堂後邊,小小的石造屋裡,又剩下維蘭德和傑西兩人。
搬了張矮凳,坐在床邊,維蘭德靠著身後石牆,就著窗外灑進的月光,看著身旁呼吸均勻的傑西,心裡總算稍稍鬆了口氣。
剛才醫生說了,這傢伙燒得很厲害,要是再遲一點,只怕就沒救了。
想到這兒,維蘭德不禁露出一絲慶幸的笑容。
還好,這傢伙沒事!
清晨,薄曦冉冉吐露,透明的晨光穿過玻璃窗,灑了滿室溫柔寧靜。
小石屋裡,白色被單上的人正酣甜安穩地躺在床上。稜角分明的五官側埋在溫暖的枕被間,一頭長亂未理的粟色髮絲狂妄不羈地散揚在被單外。
睡夢中的他,懶懶地翻了個身,朦朧間,彷彿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下意識地動了動眼皮。
微睜開眼,半夢半醒間,視線不清的瞳孔裡所看見的景象讓他更加搞不清楚狀況。
這是哪兒?
他爬起身,揉了揉眼,看著眼前清爽優雅的小房間。
好奇的眼睛仔仔細細打量著,石牆泥磚、壁爐燈台,比起自己和弟弟妹妹的房間足足大了兩三倍。
正對著自己的高牆上掛著一幅金光閃耀的聖母懷抱聖子圖,畫像下方,靠著窗邊角落擺著一張簡樸雅致的木製茶几,透過清晨明亮的光線,茶几花瓶裡的幾株紅梅正緩緩綻放著。
傑西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臉頰,不會吧,難不成他真的那麼夭壽短命,十五歲就蒙主寵召,長了翅膀飛上天堂樂園。
拉開棉被,想下床證明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作夢,兩隻腳才剛踩著地面,耳畔突然傳來一陣輕柔甜美的歌聲。
聲音的距離有點遠,聽不太清楚,忽大忽小的聲音中,帶著斷斷續續引人窺探的神秘美感。
傑西好奇地走到窗邊,將兩扇窗戶全部推開,探頭到外邊尋找歌聲來源。
轉頭望了望,發現歌聲似乎是從對面的禮拜堂傳來的。
了亮高亢的嗓音,乾淨毫無雜質的純粹音色,宛如天使抽動羽翼時不慎落下的純白羽毛,輕輕柔柔、婉轉細膩,卻又蘊含著無限的光明希望。
真是美麗又乾淨的歌聲!
傑西站在窗邊,聽得像靈魂出竅般完全回不了神,就連身後有人開門走進來都沒察覺。
「咦?你起床了?」馬瑞克教士推開房門,大步走了進來,手上還端了碗早晨剛擠下的牛奶和兩個麵包。
傑西回過頭,看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嚇了一跳。
沒理會他受驚的表情,馬瑞克逕自將早餐放在桌上,說道:「看樣子,你的身體復原得挺快的,不但能下床,臉色也紅潤多了。」
「請問您是……?」
「你不記得了?也難怪,這兩天你一直昏睡不醒,不記得我也是應該的。」馬瑞克朝他一笑,隨即道:「我叫馬瑞克,是赫爾斯教堂的教士,前兩天,你發高燒、昏迷不醒,你朋友背著你上這兒求救,你已經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了。」
兩天兩夜?那麼久?傑西一點印象也沒有。
「請問。你剛才說……誰背我上這兒來的?」
「你的好朋友,維蘭德啊!」馬瑞克順口答道。
「維蘭德?」傑西有點吃驚。
「是啊。」馬瑞克點點頭,「維蘭德真是個好孩子,見你發高燒昏迷不醒,一路背著你,從沙雷河畔徒步走來,十幾二十公里的路途,走得他兩隻腳起水泡、磨破皮也不知道,還好,傷口不是很嚴重,我已經請瓦爾特教士幫他……」
「他人呢?他現在在哪兒?」不等他說完,傑西已心急地打斷他。
馬瑞克有點被他的口氣嚇到,不過仍禮貌性回答他。「他上禮拜堂去了。」
「禮拜堂?」
「是啊,你沒聽見歌聲嗎?」馬瑞克站到窗邊,指了指對面,「維蘭德說了,他今天要獻詩給主耶穌,感謝天主讓你們平安得救,你聽,他唱歌簡直像天使一樣,乾淨漂亮、好聽極了。」
傑西仰起頭,愣愣望著窗外。
微風吹過,彷如黎明晨風般清柔的氣息,伴隨著歌聲,輕輕柔柔又飄了進來。
傑西看看天空、又看看對面的禮拜堂。
好漂亮!
好漂亮的天空。好宏偉的建築物、好動聽的歌聲。
跟維蘭德一樣,好迷人!
在威瑪住了將近一個禮拜後,傑西的病情已完全康復。
維蘭德帶著他,千謝萬謝拜別了一群熱情又頗富愛心的教士們,才重新踏上回家旅程。
在天公作美、日日晴朗的好天氣下,兩人一路像散步似地悠閒走著。
三天後,他們終於抵達揮別已久的家鄉--安斯達特城。
兩人的歸來,讓一群苦苦等待的家長、老師及同學們個個興奮不已。畢竟,他們的歸期已比預計晚了快一個月,有些悲觀的同學更大膽推測兩人可能已遭遇不幸。
想想看,附近森林裡那些不過冬睡覺的猛禽野獸多的是,什麼黑熊、豹子、老虎、土狼等等,隨便不小心碰上哪一種,再厲害的身手也難敵那些天性凶殘的噬人野獸,說不定,他們倆早已一命嗚呼、魂恨歸西了。
聽到這些流言流語,雙方家長更加擔憂了。
連向來沉穩冷靜的拉默赫特老爺也開始動用各種關係,廣散人脈到處打聽消息,只希望能探得兒子的一點點蹤跡,奈何十幾天下來卻是一無所獲;而情緒激動的愛莉薩則三天兩頭上學校哭鬧,一口咬定校長跟恩斯特修士是害死他家少爺的兇手,硬要學校給個交代,要不就將學校給拆了,搞得全校師生人心惶惶、美好的上課情緒全飛了。
相較之下,費德裡希家就安靜多了。
傑西的母親愛嘉特雖然極度不安,卻仍一如往常出門接些零工回家做,而那自命清高的酒鬼父親仍是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家,只是,最近他老走錯路,常常一個人莫名其妙拖著歪斜的身子,跑到山丘上次冷風,剛開始,大家搞不清他想幹嘛,後來才發現,他似乎正盼著兒子早日歸來。
就這樣,在眾人千所萬求、等到頭髮差點發自的時候,吃足苦頭的兩人總算平安歸來了。
一見到歷劫歸來的寶貝兒子,拉默赫特老爺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愛莉薩則誇張抱著小主人又親又吻磨蹭了老半天,一家子從上到下高興得差點沒沿路放鞭炮掃街回家。
兩人歸返後的第三天,為了幫維蘭德接風洗塵,拉默赫特老爺特地在家裡舉辦了一場華麗又盛大的宴會,不但邀請了寶特蒙斯市長,連公爵跟許多貴族士紳都聚齊了,會中除了請來許多樂手跟雜藝團表演,還刻意安排維蘭德講述這次在萊比錫的親身見聞,從音樂、文化、慶典到商品展寬等等,不但眾人聽得有趣,也讓他們拉默赫特家族在這小城上風光到了極點。
當然,維蘭德述說這些經驗時,很自然地避開了他和傑西雪地求醫的狼狽經驗,畢竟這不是什麼精采事跡,只提到那該死的黑人工奴偷了他們的錢,讓他們徒步走回安斯達特、延誤了歸期等等,眾人聽到這兒,忍不住又是一陣讚賞與誇獎。
就這樣,不但維蘭德被捧上天,連向來聲名狼藉的傑西也因此被冠上嘉獎的光環,而費德裡希老先生也覺得他兒子這次總算做了一件頗為光彩的事,讓他滿意極了。
回到學校後,兩人更像是戰場上的英雄凱旋歸國似的,先是老師詢問他們在萊比錫的音樂會心得,然後班上同學們也頻頻追問兩人在都會大城見到的新鮮事。
一大早,教室裡一群男生又圍著傑西,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老大,萊比鍚的妞漂亮嗎?胸部大不大?」伊萊斯首先巴著他們頭兒不放。
「老大。萊比錫的姑娘有舒爾茲老爹的女兒漂亮嗎?」法夫納也好奇追問。
傑西抬高下巴,一副意氣風發的拽樣,「哼!舒爾茲老爹的女兒算什麼?鄉下丫頭一個,人家城裡的姑娘可高級多了,不但漂亮性感,身材也是一級棒,上次,我在大學城附近遇到一個女的,兩個胸脯長得像木瓜一樣又大又圓,撐著一枝小花傘,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的,那股騷勁真是,哈哈……」傑西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群男生聽得口水直流,也跟著傻笑,忙問道,「老大,那你有沒有追上去?」
「對啊、對啊,問問她叫什麼的名字?」
「當然有啊!我非常有禮貌地走過去,像個紳士般行了個禮,對她說,小姐……」
傑西索性站起身,裝模作樣表演起來,「您的容貌有如春天初綻的薔薇、您的眼睛有如黑夜閃耀的星辰,我可有榮幸得知您美麗如花朵般的名字?」
哈哈哈!
傑西誇張的台詞與表情又惹來身邊一票男生捧腹大笑。
「還沒完、還沒完……」傑西趕緊擺擺手,繼續展現他的獵艷情史,「那女的一見到我這樣英俊挺拔的男子向她搭訕,自然是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於是我一個轉身,繞到她身後、輕輕摟住她的腰……」
配合高潮迭起的劇情,傑西也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一回過頭--
嚇!
一張精緻絕倫、漂亮到無可挑剔的俊臉,正以相距不到三公分的近距離直直盯著他,兩張俊臉眼對眼、鼻對鼻,差點來個火爆大對撞。
「哇啊!」傑西嚇了一跳,連忙往後跳開一步。「維、維蘭德……」他張著口,一張蓋得天花亂墜、把死馬當活馬醫的嘴巴突然像被人用膠帶封起來一樣,結結巴巴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哼!冷冷地,維蘭德看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從鼻子哼出一聲非常鄙夷的不屑,轉過身,逕自走了開去。
「喂!等等,你哼什麼哼!什麼意思,你那是什麼嘴臉啊!」見到他高高在上的傲
慢態度,傑西忍不住叫罵起來。
維蘭德卻像沒聽見似的,連頭都沒回,繼續大步往外走。
「站住、你給我站住!」傑西吼了起來,跟著追出門口,衝上前一把抓住他。
「你做什麼?放開我,」維蘭德用力甩開他。
「你聽我說啊!」
「你放手!」兩人在教室外邊的走廊上拉扯起來。
「我不過是釣個女人,你火大個什麼勁?」
「誰火大了?你這爛色胚愛幹什麼是你家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沒關係你幹嘛生氣?瞧你剛才那表情,看我像看到鬼一樣!」
哼!維蘭德又嗤了聲,「你這種下流無恥、看到女人就想脫褲子的野馬,鬼都長得比你可愛!」
「你!」傑西氣得想一拳打歪這張漂亮的臉蛋,「我不過是好奇玩玩,那些女人我一個也沒認真過?」
沒認真過?維蘭德更火大了,那他幹嘛招惹人家?他根本將愛情當兒戲!
寒著一張臉,維蘭德怒道:「你認不認真、或者你愛跟哪個姑娘談情說愛都是你家的事,用不著跟我解釋!」
「誰跟你解釋了,我不過是跟你講道理、把話說清楚……」
「我沒興趣聽!」
兩人邊走邊吵,一路從走廊吵到花園,又從花園鬧到鐘樓,一來一往的叫罵聲仍然鏗鏘有力、聲聲刺耳。
嗯……不愧是男高音跟女高音的領唱,肺活量真是充沛!
涼涼地,一堆同班同學倚在二樓窗邊像看戲一樣瞧著兩人,心中發出相同的讚歎。
「真是了不起……」
「對啊,他們兩個每天這樣吵,不膩嗎?」
「誰知道,搞不好他們覺得有趣呢?」
自從萊比錫回來後,原以為傑西跟維蘭德之間的感情會稍有進步、融洽一點,沒想到,兩人竟愈吵愈凶,真是沒救了!
每次,一見他們吵架,大夥兒就緊張得不得了,又是勸架、又是安撫,後來才發現這兩人根本是天天吵,把鬥嘴當有趣,就懶得理了?
現在,只要聽見兩人吵架,大家就自動閃人,躲得愈遠愈好,省得哪天不小心被颱風尾掃到那就衰斃了。
「瞧,維蘭德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真是凶悍!」倚在樓欄邊、隔岸觀虎鬥的一票同班同學們品頭論足道。
「唉,我說,咱們老大是不是有被虐狂啊,明明就很在意人家,卻又偏偏喜歡惹他生氣。」
「對啊,瞧維蘭德那股狠勁,待會兒搞不好會打起來喔!」
「打起來?不會吧!今天天氣那麼好。」
「呿!這關天氣什麼事啊!」說話的人頭上被敲了一記。
「喂,一個耳光,茉莉坊的麵包一條。」馬克維奇率先喊出聲。
「兩個耳光,再加一條。」伊萊斯也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然後,兩人的眼光落到了一旁安靜不語的法夫納身上。
「我……可不可以不參加。」法夫納趕緊搖搖手。
「不行!」除了兩個沒天良的損友外,身後一票湊熱鬧的同學也一併喊道。
咕,關後面這些閒人什麼事啊,這麼多話!擺明陷害他嘛!
「那、那我三個耳光好了!」法夫納不情願道。
話聲剛落,樓下突然響起啪啪啪三個利落的巴掌聲,接著,是傑西殺豬似如鬼吼般的咆哮,「臭小子,你敢打我,看我一劍劈了你!」
「哈哈!我贏了、我贏了!」
樓下吵得如火如荼、不可開交,樓上卻是手足舞蹈、開心的不得了。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兩人四眼怪異地互相看了一眼。
真他XX的見鬼了,那兩人今天怎麼吵得這麼凶啊!
初春過後,是溫暖的盛夏,緊接著是蕭素的深秋,然後寒冬又來臨了。
日復一日、四季交替,兩個寒暑就這麼匆匆過了。
綠意盎然的三月天,聖伯尼菲斯學園配合滿園春色也呈現出一片熱鬧滾滾的景象。
「快、快!借過、借過!」
「喂,別濟啊!」
「後面的別那麼粗魯行不行,有點風度嘛!」
下課休息時間,一反常態地,一大群活力旺盛的男孩子沒聚在廣場耍劍、也沒在教室打屁閒聊。從高年級到低年級全體總動員,擠在一個小小的公佈欄前面,像是爭睹羅馬教皇風采一樣,圍成一道誇張的人海城牆,將整條走廊寬敞的空間全堵住了。
之所以有這樣驚天動地大集合,說穿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就是下個月復活節的演出戲碼跟演員名單公佈了,大夥兒急著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有沒有幸運上榜罷了。
沒辦法,復活節演出是一年一度安斯達特城的盛大慶典,參加演出的同學不但有優渥的工資可領,還可以穿上漂亮的戲服,在台上走來走去威風一下,這樣難得的機會,學生們自然是搶破了頭想獲得演出機會。
「喂,站最前面的,今年的男女主角是誰?先報出名來讓大家聽聽啊!」
站在後面看不見榜上名單的人,扯著嗓門,大聲叫著。
「吵什麼吵,要看不會自己上前來……唉呦,喂,別擠啊!」
話都還沒講完,前面幾排同學又被後面洶湧而來的人潮壓得差點站不住腳。
「喂,別擠啊!」
一陣混亂中,一個身材高壯、敏捷如風的男子,從龐大人群中巧妙地避開所有可能攔住他的阻力,順利抵達最前方,駐足看了會兒演出名單後,旋即,又像陣狂風般迅速無聲地鑽出了吵雜的人群,瀟灑離去。
從聖伯尼菲斯學園校舍後方,沿著一條不起眼的綠蔭小道往前走,緩緩向上攀登,步行約十分鐘後,可以抵達山腰間一片隱密又繁茂的綠色森林。
微風輕吹,一株高大碧綠色的菩提樹下,一個金髮男孩正舒服地躺在地上睡著。
不遠處,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來人的腳程很快,不一會兒,已走到金髮男孩身邊。
看了男孩一眼後,很不客氣地,他舉起腳粗魯一踢,「喂,維蘭德,別睡了,快起來。」
「嗯……」維蘭德迷迷糊糊應了聲,看也不看來人一眼,迷濛道:「我昨天兩點才睡,別吵我啦!」一手拍開煩人的大腳,轉過身子,繼續夢他的周公。
兩點才睡?傑西皺皺眉。
八成又是那架管風琴害的!
自從上個月維蘭德的父親幫他打造一台迷你管風琴後,這傢伙就像著了魔一樣,天天關在家裡練琴練到三更半夜,弄得上課瞌睡連連不說,連陪他玩樂的時間都明顯變少了。
哇,他竟然連一架爛風琴都比不上,傑西愈想愈火大。媽的,哪天他一定要拿把斧頭把那架琴給拆了!
「維蘭德……」傑西又喊了聲。
無奈,身旁的人睡得正酣,別說睜眼醒來,眼睫毛連動都沒動一下。
沒辦法,傑西只好識趣地靠著樹幹,在他身邊坐下。
低頭看著身旁熟睡的臉蛋,輕輕地,傑西伸出手,以極輕柔、確信不會吵醒他的方式,撥開他垂落在額前一撮柔軟的髮絲。
「維蘭德……」低低地,像是為了確認他是否真的熟睡,傑西又喚了聲。
見他毫無反應後,傑西終於大著膽子,用充滿迷戀的雙眸牢牢盯著眼前彷如藝術精品的五官,然後,他調整身體姿勢躺了下來,配合維蘭德的睡姿,將自己的臉龐輕貼在他面前。
兩人額前相抵、鼻尖輕觸,連兩片嘴唇幾乎都要沾染上對方。
這是傑西最喜歡做的事,趁著維蘭德睡著時,偷偷用這種非常不光明正大的方式窺視他。
他知道這很不正常,甚至可以稱得上變態。可他沒辦法,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是喜歡這樣。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傑西已經有點記不得了,大概是那次萊比錫音樂會回來後吧!
他知道他不但在肉體上對維蘭德有強烈渴求,連一顆心都像被勾了魂似的,瘋狂地為他著迷不已。
這樣的自己,讓他非常苦惱。
這兩年來,他不但強迫自己跟許多不同的女孩子交往,還常常故意激怒維蘭德、讓兩人大打出手,甚至希望就此分道揚鑣。
可是,上天似乎不怎麼眷顧他。不管他跟多少女孩子談情說愛,心裡邊總是空空洞洞,像是了少一塊什麼重要的東西似地,沒辦法被填補起來。
而每次他惡劣地挑釁維蘭德,想讓兩人就此一刀兩斷時,就會看見維蘭德盛怒的表情中充滿不諒解的怨懟。一見到那張臉,他一顆心就被揪得疼痛不堪,於是,他又一反常態,低聲下氣拼了命地對他好。
維蘭德見他像只哈巴狗般討自己歡心,又軟了心拿他當朋友。
就這樣,兩人的關係總是反反覆覆、忽冷忽熱,折騰了兩年多,同學們早已習慣他們的吵吵鬧鬧,甚至,還封他倆為聖伯尼菲斯學園的「最佳擂台拍檔」呢!
呿,什麼擂台拍檔?!他才不想跟維蘭德打架!
相反地,如果可以,他多麼想……想溫柔地將他擁在懷裡呵護著。
想到這兒,傑西不禁泛起一絲甜蜜,一雙眸子仍然深情望著熟睡的臉龐。
睡得好熟哪!傑西仔細看著他。
偷偷吻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大著膽子,傑西輕輕將臉龐貼了上去。
即使內心如狂風巨浪般洶湧翻騰,他的動作卻輕柔得像黎明朝霧般,溫柔且輕緩,充滿細膩的深情。
四唇碰觸剎那,如花般甜美的味道從他體內迅速飄散開來,感受著維蘭德身上清雅淡然的幽香引燃他全身熊烈的慾火。
維蘭德,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瘋了!
傑西在心中狂叫著,整個身子激動到幾乎發顫。
輕淺品嚐後,他緊握住雙拳,縱使千百般不願意,仍強壓下心中熊熊火苗,規矩地從令人留懋的唇瓣上退開。
唉,自己又偷吻他了!
撫著激烈起伏的胸口,懊惱地,他歎了口氣。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做出這樣該死的下地獄行為了。
無奈地看看眼前毫無反應的人兒,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
難不成,他真要在這樣瘋狂又可怕的迷戀中渡過一生嗎?
他悲苦地笑著。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好無力。
突然,一片碧綠色的葉子輕飄飄從樹梢上落了下來,恰巧覆在他糾纏打結的眉宇上。
伸出手,傑西拾起大片的綠色落葉。
看了一眼,是菩提樹的葉子,長得還真好看,像一顆心似的。
坐起身子,傑西仰頭看著高大的樹身,像是跟朋友聊天般,苦笑道:「喂,剛才的事你都看見了吧!你可得幫我保密,別多嘴告訴他,將來就算真要做那愚蠢又丟臉的『愛的告白』,也得我自己親口說,不准你礙事,聽見了沒?」
菩提樹當然不會回話,濃密的樹林裡,只有微風輕吹,悄悄響起一陣彷若低語似的摩娑聲。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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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兩堂課,睡到日落西斜後,維蘭德終於醒來了。
「啊∼∼」張嘴打了一個大呵欠,伸伸懶腰後,維蘭德終於注意到旁邊還有其它人的存在。
不過他倒是很習慣,一點也沒被嚇到,開口就問:「喂,現在幾點了,你來了也不叫醒我。」
傑西沒好氣地看他一眼,「你睡得像死豬一樣,哪叫得起來啊!」
「呿,你留點口德好不好,開口不到三句話就罵人,當心將來下地獄被割舌頭。」
「怎麼?我被割舌頭,你心疼啦!」傑西曖昧搭著他肩膀,雙眼頻頻對他放電。
「是啊、是啊,我好心疼,疼得全身無力發軟,噁心得快吐出來了,可以嗎?」
「真是可憐。既然這麼難受,那我幫你揉揉胸口好了。」不懷好意地,傑西伸出孔武有力的雙手,一把將維蘭德按倒在地。
「喂,做什麼,你這死流氓,想謀財害命啊!」
呵呵,傑西不安好心看著他,「錯了,是想劫財劫色。」
語畢,兩隻大手立刻在他身上又是呵癢、又是撫弄,搞得維蘭德哭笑不得。
「喂,你放手啊!」維蘭德叫了起來,雙手拚命抵擋傑西的攻勢,臉上卻是笑得燦爛。
「別這樣,好癢……」
兩個人在滿是落葉的地上從這邊滾到那邊,又像踢皮球一樣從那邊滾回這邊。
來來去去,轉了好幾圈,維蘭德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頻頻跟傑西討饒,傑西這才住了手。
經過十幾分鐘的劇烈「翻滾」運動後,兩人氣喘吁吁地,攤開雙手雙腳成大字型躺在草地上。
「喂,維蘭德……」喘著氣,傑西先開了口。
「嗯……」
「今年的復活節演出名單公佈了。」
「是嗎?」聽到這消息,維蘭德的眉頭立刻不安地攏了起來,「那女主角……」
「還是一樣,由你擔任。」不等他問完,傑西立刻告訴他答案。
「喂,太過分了吧,每年都是我!」
「沒辦法啊,你是領唱,又是咱們高年級裡唯一……」像是怕傷到維蘭德自尊似地,傑西放低了聲音,「唯一沒變聲的。」
這其實有點尷尬,維蘭德已經十七歲了,卻一直還沒進入變聲期,聲音甜得像貓叫似地,讓他可以演唱任何高難度的女高音角色。
可問題是,這兩年他的身子迅速拔高、肩膀也變寬變厚了,腰身更不像兩年前那麼纖秀細緻,叫一個身高一米八、身材高壯的男人,濃妝艷抹,穿著蓬蓬裙上台唱歌跳舞,這能看嗎?
唉,維蘭德無奈地歎了口氣,怪只能怪自已為什麼還不趕快變聲呢?
「其實,今年還是有個值得高興的消息。」見他悶悶不樂,傑西又開了口。
「什麼消息?」維蘭德意興闌珊地間著。
「這啊,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傑西索性坐起身子,誇張說道,「經由全校師生一致認同推薦,今年的男主角,將由英挺俊拔、文武雙全,兼具音樂素養及高度演唱技巧的傑西,費德裡希同學擔任。」
「什麼?你……」維蘭德瞪大眼。「今年的男主角是你?」
「沒錯,正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敝人在下我。」
開玩笑,這角色可是他辛辛苦苦爭取得來的。每年看著那些臭男生把維蘭德抱過來又抱過去,他就一肚子火。
還好,今年不但不用受氣,還可以名正言順、大大方方地好好「抱抱」他。
維蘭德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隨即又莞爾一笑。
算了,這樣也好,至少他跟傑西在音樂上的契合度還蠻高的,如果由他擔任男主角,上台時應該可以比較放心吧!
「那今年演出的戲碼是什麼?」他索性換了問續重點6
「愛情與命運的遊戲。」 -.
「愛情與命運的遊戲?」維蘭德重複著,印象中,那好像是法國戲劇家的作品,他不是很熱。
又看了傑西一眼,維蘭德突然道:「嗯……對了,排戲之後可能會很忙,你不用陪凱特林嗎?」
看著他,傑西淡淡笑了笑。「我們分手了。」
分了?維蘭德愣了下,隨即又裝做不在乎道,「是嗎?又分了。」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聽到傑西跟女朋友分手的消息,他都會有鬆一口氣的感覺,甚至,還有一點竊喜似的開心。他知道這種想法很惡劣也很奇怪,但沒辦法,他就是喜歡傑西只專屬於他一人的感覺。
仰頭看看天色,紅霞早已渲染天空。
維蘭德開心說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好啊,用跑的!」傑西提議道。
「跑就跑,誰怕你了!」
「這可是你說的,待會兒可別跑不動要我背你。」
「呿,你欠揍!」
維蘭德粗魯踹他一腳,但傑西早有防備,不但機伶閃過,還故意擠眉弄眼朝他扮鬼臉。
「可惡,踹死你!」維蘭德發揮凶悍本性又踢了過去。
「哈哈,來啊、來啊,踢不到……」
黃昏暮色裡,兩個大男孩的身影,在一片嘻笑打鬧的愉悅中蹦蹦跳跳一路跑回家。
為了一年一度盛大的復活節慶典,維蘭德與傑西每天下課後,連同指導老師與中高年級同學們,全聚在教會西側廣場上辛勤排練。
演出團隊中,搬道具的、縫戲服的、走台步的,吹樂器的,每天忙得團團轉。
一群人常搞到夕陽西下,光線昏暗到無法工作時,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鳥獸散回家。
眼看著復活節演出的時間一天天逼近,大夥兒心裡邊愈是戰戰兢兢,畢竟這是一年一度的盛大演出,成果好壞,將關係到聖伯尼菲斯學園在城裡的聲譽與地位,一點也馬虎不得。
站在舞台後方角落,維蘭德一臉焦急與不悅。
真是的,搞什麼鬼!
傑西這傢伙究竟在幹嘛?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他已經足足遲到一個多鐘頭了。
從排戲以來,那傢伙一直都蠻正常的,從不遲到早退,老師還樂得眉開眼笑直誇他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沒想到今天這傢伙竟然又故態復萌,跑得不見人影。
「維蘭德,傑西到了嗎?」學生導演弗朗茲關心地走過來詢問。
「還沒。」維蘭德搖搖頭。
「真是的,這傢伙該不會又跑到街上釣女人了吧!」弗朗茲摸摸下巴猜測著。
傑西喜歡流連花叢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也是眾所皆知的不良素行,為了女人延誤排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誰知道,搞不好那傢伙又醉死在哪個溫柔鄉了!」維蘭德的語氣帶著酸溜溜的醋勁,握在手中的劇本幾乎要讓他擰碎。
「這……」弗朗茲見他一臉不爽的樣子也不好多說什麼,「這樣吧,今天先排你跟其它人的戲,至於傑西的部分,等他到了再說。」
維蘭德抬眼看看他,不情願地站起身,無奈地往舞台中央走去。
結果,那天下午,傑西連個鬼影子也沒看見。
不僅如此,連著兩天,傑西沒參加排練、也沒到學校上課。
這一來,大伙就開始緊張了。
連著失蹤兩天,連平常稱兄道弟的一票同學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那就很有問題了。
「我去看看他吧!」下午排練一結束,維蘭德就耐不住性子自告奮勇要上傑西家去。
「我也去!」
「我們陪你一起去!」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不約而同喊道,他們老大出了事,做兄弟的當然得去瞧瞧。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不知道為什麼,維蘭德就是不想讓人跟。「他家住得遠,又在荒郊野嶺上,天色那麼黑,你們沒馬車接送,不方便的。」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想想也對,他家老大住的地方的確挺偏遠的。
「這樣吧,維德德,我們就推派你當代表,幫我們問候傑西一聲。」站在一旁的弗朗茲出聲說道。
「對啊,叫他沒事趕快回來,別一天到晚淨想著找女人!」
「喂,順便告訴他,每天躺在女人堆裡,很傷身子的,哈哈……」
一群太陽兄弟會的同學已經開始開玩笑叫囂起來。
面對同學們的玩笑話,維蘭德尷尬地笑笑,心裡卻頗不是滋味。
媽的,那傢伙要真是為了那些鶯鶯燕燕將學校課業全拋下,他一定將他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丟到十八層地獄裡下油鍋!
滿佈星星的夜晚,一輛馬車從安斯達特城郊一路往山丘上駛去。
寧靜的月光下,只聽見車輪轉動的碌碌聲在幽秘的森林裡迴盪著。
維蘭德很少上傑西家來,應該說,班上同學除了他之外大概沒人來過他家。只知道他家住得遠、住得偏僻,住得彷彿要與世隔絕一般。
遠遠地,還沒到山丘上,維蘭德就讓車伕停了車。
「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走上去。」
「這,少爺,不好吧,這兒又黑又暗……」車伕擔心道。
「囉唆,叫你停車停車!」維蘭德不耐煩地斥了聲。
被主子一罵,車伕不得已只好停下車子,眼巴巴地看著少爺一個人獨自往山上走去。
初春的三月天,仍有著強烈寒意,加上山裡夜露凝重,走在小徑上的維蘭德不禁打了個哆嗦。
抬起眼,看見不遠處的昏黃燈光,他知道,那是傑西的家。這方圓數里內,就他們一戶人家。
正想加快步伐往前走,忽地,他瞥見不遠處獨自坐在樹下的一個身影。
「傑西!」維蘭德驚訝地叫出聲。他怎麼一個人坐在那兒發呆?
聽到有人叫喚,傑西下意識地抬起頭。
柔和月光下,他見到維蘭德正快步向他奔來,那個如天使般耀眼的男孩罩了一件織工秀麗的雪白色披風,微風輕吹,揚起他燦亮如絲的金髮,精雕如瓷玉般的面容因走了一段山路而染上陣陣霞紅。
見到這樣的他,緩緩地,傑西笑了起來。綻開的笑顏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悲涼與寂寞。
維蘭德納悶地蹙起眉頭,大步奔到他身邊,喘著氣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一個人失魂落魄坐在這兒?」
傑西仍是望著他,沒有答話。
「說話啊,傑西!」維蘭德又叫了聲。
「死了。」
「什麼?」維蘭德聽不懂他的話,「什麼東西死了?」
「朵麗拉死了……」
「朵麗拉死了?」維蘭德叫了起來。
朵麗拉是傑西最小的妹妹,今年才剛滿八歲,也是他最寶貝的妹妹。
「她……怎麼會這樣?怎麼死的?」
「上星期染了風寒,發燒引發肺病,捱不到兩天就走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這兩天都沒到學校,原來是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維蘭德想起自己之前還胡亂瞎猜、誤會他是不是跟別的女人跑了,不禁覺得有些愧疚。
「傑西……」維蘭德拍拍他肩膀,企圖安慰他。
「第六個了……」
「什麼?」
「從我手中死掉的弟弟妹妹,這是第六個了。」
「這……怎麼會那麼多?」雖然說孩子養不大夭折是常有的事,可是傑西家的比例似乎高了點。
「沒辦法,我們家裡窮,住得又偏遠……」傑西將身子輕靠在維蘭德肩上,疲憊的語音像是要哭出來似的,「你知道嗎?我第一個妹妹就是死在我的背上,那天,也是像這樣星光燦爛的好天氣,她發著高燒,我背著她,一路從山上往城裡奔,可是,還沒進城,她就斷氣了……」
「傑西……」維蘭德將他摟得更緊。
「我媽媽生了十個孩子,現在只剩下四個了。」
維蘭德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不停安慰:「別這樣,傑西,孩子夭折是常有的事,城西的歐勒富家不也死了五六個孩子嗎?總之,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太難過了。」
「你要我別難過,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為我難過嗎?」傑西將臉龐從他肩上抬起,逼視著他。
「我……」
「告訴我,你會不會為我難過、為我掉淚?會不會只想著我一人?」傑西認真問著,激動的雙手緊攫住他。
「這……」被他反常的問題搞得有些心慌,維蘭德隨口道,「你別問這些奇怪的問題,好端端的,說什麼死不死的?」
「是嗎?我這麼問很怪嗎?」像是意識混淆般,傑西喃喃自語著。
突然,他又抬起頭,雙臂一張,像張大網一樣將維蘭德整個人攬入懷中。
「哇,你做什麼!」維蘭德嚇了一跳。
「維蘭德……」傑西抱著他,死命摟得緊緊地,溫熱的氣息在他耳邊輕吐,大膽的雙唇摩娑著他耳後,「答應我,你千萬不能死,你要死了,那我也活不了了……」
「你……胡說些什麼!」感覺到自己耳後的溫熱與濕潤,維蘭德又驚又慌,手腳完全不聽使喚、舌頭也頻頻打結。
「維蘭德……」傑西仍在他耳盼喚著,如風般輕飄的嗓音,帶著濃厚寵溺的味道。
維蘭德紅著臉、一顆心噗噗直跳,激動得彷彿要跳出胸口似的。
「維蘭德,別走、別離開我,我好寂寞、好孤單……」
「傑西,你……」維蘭德還來不及做出任何響應,傑西突然將自己的臉龐貼了上來。
沒有給他任何退縮的空間,那雙充滿異樣又熱情的雙眸牢牢盯住他,充滿挑釁、也充滿誘惑。
維蘭德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後挪去,但他每退一步,傑西就往前逼近一步。
太過緊密的距離、太過煽情的挑逗,讓維蘭德腦中思緒幾乎被掏空。
終於,無路可退的維蘭德將背脊抵在一株樹幹上。
傑西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倏地,俯下身,迅速將自己的雙唇覆上。
四唇碰觸剎那,維蘭德感受到身上的男人像頭肌渴的野獸般,幾乎要將自己的靈魂一併啃咬殆盡。「你……傑……」維蘭德下意識想抵抗,卻發現壓在身上的力量龐大得超乎他想像。
傑西撬開他的唇齒,霸道地侵入嚮往已久的禁地,靈活的紅舌輕舔過濕滑的內壁,順著牙齦、舌根,然後一把揪住口中柔嫩的紅舌,像條不要命的水蛭,緊緊吸附得身下人兒幾乎喘不過氣。
「嗯……」維蘭德被傑西吻得一陣天旋地轉、全身上下一陣火辣辣。「傑西……不……」維蘭德想抗拒,但身體卻不聽使喚,一種不在預期中的奇妙力量軟化了他的理智。
好熱、好怪!
身體與大腦完全脫離了常軌,血液中彷彿有一種極度危險卻又極度甜蜜的致命快感不停衝刺奔騰著。
骨頭裡那不斷湧上來的麻酥感讓維蘭德整個身子幾近癱軟,不自覺地,他伸出雙手,攀住傑西寬厚的肩膀,讓口中滾燙的侵略更加徹底深入。
傑西在心裡得意地笑了,雙手更加肆無忌憚地址下他的披風、探進他柔軟的羊毛衣裡,順著他紅潤的唇舌、嘴角、下巴、頸子,一路往下舔吻,濕潤的口液將維蘭德胸前沾得全是自己的味道。
「少爺、少爺!」
突如其來的一陣呼喊中止了兩人超乎倫常的大膽舉動。
在山腰上久候不到主子的車伕亞倫,索性駕車上來尋找。
「少爺,維蘭德少爺,您在哪兒呀?」他拉大嗓門喊著。
這一嚷嚷,讓糾纏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兩人迅速推開對方,趕忙從地上跳起。
維蘭德狼狽地爬起身,躲到樹幹後面,一邊慌亂整理自己的衣衫、一邊則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驚駭不已。
天哪!他到底做了什麼事?他是不是瘋了?他竟然跟傑西兩人躺在草地上擁吻!?
他們都是男人啊,他到底著了什麼魔?怎麼會做出這樣傷風敗德的事!
實在太可恥了!
「維蘭德。」輕輕地,傑西喚了他一聲,語調中仍帶著方才熱情時的溫柔。
「什麼事?」維蘭德沒有轉頭看他,手忙腳亂拉好衣衫後,滿腦子只想快點擺脫這可怕的感覺。
想也不想,他轉過身子就要離開。
「別走,維蘭德!」
站在他身後,距離約兩步之遙,傑西沉穩的語音清楚響起,「維蘭德,我喜歡你!」
「你……」維蘭德像是嚇了一跳般,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
「我說真的,我喜歡你,很久了,一直都喜歡著你……,不是像同學那樣的喜歡,而是像剛才那樣……」
「你瘋了嗎?我們都是男人啊?」維蘭德打斷他,吼了起來。
傑西望著他,靜默了好一會兒,「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歡你。」
「為什麼?」維蘭德咬著唇,激動地別過臉。
「喜歡你也需要原因嗎?」
「我是男人啊!」
「我知道!」傑西也叫了起來,「我打第一天認識你,我就知道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你犯不著一再提醒我!」
「既然知道,你就不該……」
「不該怎樣,不該愛你嗎?還是不該親你、吻你?不該為你動心?」抓住他的手腕骨,傑西不想放他走,「告訴我,剛才我親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很緊張、很興奮、很有感覺?」
「沒有,我一點感覺也沒有!」維蘭德用力甩開他。
「你胡說!」
「我才沒……」維蘭德的話還沒出口,雙唇已被人堵住。
「唔……」傑西將他強壓在樹幹上,霸道吻著他。
「不,唔……」維蘭德拚命捶打他,傑西卻一點也不為所動。
維蘭德氣炸了,亞倫還在附近啊!
這傢伙在幹什麼?
混帳!維蘭德張口一咬,又鹹又澀的血水立刻從兩人交纏的口中流出。
傑西吃痛,鬆了口,維蘭德立刻將他推開。
呼、呼……喘著氣,抹抹嘴角,兩人情緒激昂看著對方。
「維蘭德……」
「別過來!」
強勢的拒絕讓傑西停下腳步,看著驚慌的昔日好友,他無奈地泛起一絲苦笑,「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
維蘭德沒有答話。他的腦袋瓜早被今晚所發生的事攪得一團亂,哪還有辦法思考任何事。
「告訴我,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沮喪的語音,彷彿帶著巨大的恐懼與無比焦躁。
沉重充滿壓力的聲音,讓維蘭德飽受驚嚇的雙肩又微微顫了下。
低下頭,避開鋒銳的視線,伸手拍拍沾了黃褐塵土的衣衫,沒有留下任何只字詞組,他默默轉過身,大跨步走出了樹林。
為小妹朵麗拉舉行完一場簡陋又寒酸的葬禮後,傑西又回到復活節的慶典排練上。
畢竟,他是男主角,扮演著整齣劇的核心人物,沒了他,這幕戲就不用唱了。
雖然家中遭逢劇變,他仍強打起精神克盡自己的本份。
這次演出的「愛情與命運的遊戲」是一出三幕喜劇,劇中的男主角多朗特與女主角希爾維亞有多場親密的對手戲碼。
「喂,停停停……」坐在一旁,急得滿頭汗的導演弗朗茲實在看不下去了,「我的老天爺,兩位王牌領唱,你們有沒有搞錯啊,你們現在是瞞著眾人在後花圈裡幽會,這場戲講得是『才子看上佳人、天雷勾動地火』那種纏綿悱惻的感覺,你們倆好歹也摟緊一點,眼神再深情一點,別像兩具吸血殭屍一樣、死板板的,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弗朗茲老實不客氣念了一大串,把傑西跟維蘭德兩個人罵得差點連頭都抬不起來。
這場戲從下午排到現在,兩人抱來抱去、磨蹭了兩個多鐘頭了,除了身旁其它配角等到快睡著外,導演也快氣瘋了。
那僵硬的肢體語言、尷尬又不自然的表情,一點也不像熱戀中的戀人。
搞什麼鬼嘛!這兩人前幾天還默契十足,怎麼傑西一參加葬禮回來,兩人的感覺就全走味了?
看著逐漸昏暗的天色,弗朗茲無奈地攤攤手。
「算了、算了,今天就先排到這兒,你們兩個回去後,好好地想想這場戲該怎麼演,明天再來一次,可別又搞砸了!」
站在舞台中央,還抱在一起的兩人,歉疚地看看身旁一堆的工作人員,帶點狼狽又不安地放開對方,各自轉過身,默默走了開去。
排完戲後,傑西壓根兒沒想回家。
他的心情亂到了極點,失去心愛妹妹後的傷痛仍末消除,再加上暗戀多年的維蘭德又避他如蛇蠍,他一顆心痛到幾乎快承受不住了。
順著學校後出的小徑,一路走入幽暗茂密的森林裡,這裡,是他與維蘭德逃學時最常來的秘密基地。
只有兩人知道的隱密空間,分享著只屬於兩人的私密交流,這是他唯一能夠回憶他們共同有過歡樂時光的地方。
坐在菩提樹下,他苦澀地笑著。
笑自己傻,也笑自己癡。
別說他跟維蘭德一樣同是男兒身,就算自己是個女人,憑維蘭德優秀顯赫的貴族血統,也絕不可能看上他們這種一貧如洗的窮酸小戶。
悠悠地,他仰頭望著天上幽亮的月光,流不出淚水的雙眸,癡癡望著銀白月色灑落林間時的孤寂。
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然後,他見到不遠處一道修長的身影正緩緩往這邊走了過來。
看著愈走愈近的熟悉身影,傑西臉上掩不住驚訝,「維蘭德……」
見到樹下的人,維蘭德似乎也嚇了一跳。
沒想到,他倆竟然這麼有默契,下了課不回家,不約而同跑到這暗摸摸的鬼林子來。
「你怎麼來了?」傑西率先開了口。他知道,維蘭德是個生活規律的人,下課後不喜歡在外面遊蕩。
正躊躇著該留下還是索性掉頭就走的維蘭德,猶豫了下後,終於硬著頭皮回了句,「沒什麼,心裡煩,出來透透氣。」
是嗎?他心煩的原因,跟自己應該是一樣的吧!
看著他別過臉的側面輪廓,那彷如工匠刻刀下雕鑿出來的優美曲線,傑西眼中又泛起無法停止的迷戀。
這兩年來,他的維蘭德是愈來愈漂亮了!
他站起身,朝他笑笑,「真巧,我也覺得悶,不如一起散散步、到林子裡走走吧!」
維蘭德看著他,遲疑了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在黑漆漆的森林中走著,就著頭頂上微弱的月光,順著蜿蜒的小道,一步又一步、無言無語,靜靜感受著彼此的呼吸與存在。
兩人心知肚明彼此的問題與煩惱,卻又沒有人願意出聲挑起話題。
終於,行到一株高大的菩提樹前面時,傑西打破了沉默,「維蘭德,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說?」
「什麼傳說?」維蘭德順著他的話問。
「小時後,我奶奶告訴我的,她說,我們日耳曼人,都是從最深最黑的幽暗森林裡誕生,背負著無數罪惡淵藪,惟有藉著天使的歌聲,那從光,風與精靈中誕生的純潔無暇,才能拯救我們的靈魂。」
是嗎?維蘭德笑笑,「小孩玩意,無聊。」
「是有點無聊。」傑西也笑了,「不過,我第一次聽見你唱歌的時候,還真以為自己遇見天使了。」
「有那麼誇張嗎?」維蘭德嘴角仍噙著一絲笑意。
「我是說真的。」看著他,傑西強調自己眼裡的認真。
斂去笑容,維蘭德避開他鋒利的眼神。
傑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在我眼裡,你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就像是一種習慣、一種很奇妙的存在,不停吸引著我,我知道自己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可是,又怕你……」
「怕我什麼?」
「怕你討厭我。」傑西老實說出心裡的感覺。
歎了口氣,維蘭德無奈道:「我沒有討厭你。」
「我知道。」突然地,傑西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自信的笑容裡帶著一抹勾魂攝魄的男性氣息。
像是故意地,他將自己充滿魅力的俊臉移到維蘭德面前,「其實,我知道今天下午那場戲的感覺,我非常非常瞭解那種仰慕還有愛戀的心情……」
彷彿感受到某種強烈的危險氣息,維蘭德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後退去,一步一步,正想逃離強大的壓迫感時,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拉回,旋即,他整個人墜入了香甜溫暖的懷中。
熟悉的氣息、溫暖的體熱,緊緊護著他的溫柔,讓維蘭德的身體輕顫了下。
親暱的接觸與曖昧的磨蹭,讓兩人的呼吸不約而同加快了起來。
抱著他,傑西沙啞的嗓音在他耳邊輕輕訴說著,「維蘭德,你能瞭解嗎?你能不能感覺到我對你的渴望?那種渴求與想念?那種幾乎要將人折磨崩潰的感覺?」雙手環在他身後,他幾乎要將他嵌進自己身體裡。
「你別這樣。」維蘭德垂著頭,不安地蠕動著。
「別這樣?那我該怎麼辦?」傑西不悅地叫了起來,「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愛你愛得快瘋了,你知不知道!」
「你……」維蘭德握緊雙拳,內心激烈翻騰。
他說他愛自己愛得快瘋了!
那他呢?他又何嘗不是?
每天每天、日日夜夜,他無一刻不想逃離這樣的感覺、拒絕承認這可怕又荒謬的事實!
他強迫自己要忍耐,忍過每個日出晨昏、每個孤寂又可憐的寒冬深夜,可上帝卻一再開他玩笑,讓他怎麼也逃不開這男人的糾纏與誘惑。
真要說瘋狂,他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壓抑得快瘋了的人。
「傑西……」
「別說話,維蘭德!」緊緊攫住他,將曲線優美的身子深深埋在自己懷中,「不要逃好嗎?求求你,就當是我求你,看我一眼、聽著我的心跳、施捨我一點愛……沒事的,愛上一個男人,不是那麼可怕的事,不要對我不理不睬好嗎?」
「我……」維蘭德被他摟在懷中,傾聽著強烈起伏的心跳聲。
他知道,眼前這男人是認真的!
「看著我,維蘭德。」微鬆開他,傑西扳起他尖細的下頷。
「我知道你並不討厭我,我知道你其實是有點喜歡我的,對嗎?」傑西低下頭,將額頭輕抵在他額前,輕輕摩娑著。
「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像是迷惘般,維蘭德輕柔的語音裡似乎多了分妥協。
「你是喜歡我的,我知道,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交女朋友的時候,你都會吃醋的,不是嗎?」
「我哪有!」
「沒有嗎?」傑西認真問著,他很在意這個問題背後的真心。
維蘭德轉過臉,避開他逼問的凝視。
他知道,自己有時很沒用,每次傑西一交女朋友,他就特別喜歡生悶氣。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早被人看在眼裡。
「既然知道我不喜歡你跟女人糾纏不清,你幹嘛還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維蘭德悶悶地問著。
「這……」看他醋意沖天的酸溜樣,傑西突然覺得很有趣。
他果然是在乎自己的!
「呵呵,小寶貝,我發誓,從今爾後,我傑西.費德裡希只愛著你一人,除了你之外,我決不再碰其它女人。」
哼!維蘭德不屑嗤了聲,「你這油腔滑調的花心漢,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你不信?」
「有腦袋瓜的人都不會信你的……唔……」一句話還沒罵完,雙唇已被人堵住。
傑西不給他任何反抗的機會,霸道地奪去不信任的小嘴。
「混帳,你……啊……」維蘭德本想罵人,但在一陣天玄地轉的熱吻下,所有的抗議都被堵了回去。
傑西仍是笑著,紅舌在嘗盡維蘭德口中蜜液後,又將掠奪的位置從被吻得盛紅的雙嘴,轉移到白皙的頰畔,輕輕地,搔癢似地落到敏感的耳垂上,一口接一口,像品嚐一道精緻美食般,惹得懷中人兒全身上下狂顫不已。
「相信我,維蘭德,相信我是個愛你愛到發狂的可憐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傑西在維蘭德耳邊瘋狂訴說著他的愛意。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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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年一樣,今年的慶典活動將持續一個月左右。
安斯達特城裡除了各大小教會卯足勁推出各種節目外,民間戲團也在市民廣場共襄盛舉。
維蘭德跟傑西每天像趕場作秀一樣,早上在教會幫忙清唱劇演出、下午則移師到西側廣場演話劇。
由於他們挑選的戲碼充滿通俗性的幽默與風趣,加上傑西與維蘭德一個長得帥、一個生得俏,很快就吸引附近市民天天上這兒看他們演戲。
戲演得好。學校也覺得很有面子;前兩天,校長跟修士們還當著大家的面誇獎傑西跟維蘭德是他們聖伯尼菲斯學園的光采與榮耀呢!
只是,這兩個頭上頂著光環的優秀學生,每天演完戲、放學後,就會迫不及待地偷偷牽著手,避開眾人目光,悄悄跑到學校後山上,在暗不見天日的森林裡,做著讓人意想不到的大膽行徑。
兩個大男孩躺在草地上,枝葉濃密遮掩處,不顧禮教道義,放縱地摟抱在一起、感受彼此的火熱。
傑西擁著維蘭德,忘情品嚐著他紅嫩的雙唇。他常說,維蘭德口中甜美的滋味像灑了蜜汁的花朵,熏得沒喝酒的人也會茫茫然,醉得一榻糊塗。
維蘭德才不信他的鬼話,直笑他是色慾熏心、鬼迷心竅,哪有人沒喝酒就會醉的?
不管有沒有醉,總之,到後山上的菩提樹林裡幽會,已成了兩個大男孩目前生活中最快樂、也最開心的事。
雖然每天偷偷摸摸、東躲西藏有點辛苦,但一想到彼此相擁時的濃烈甜蜜,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復活節慶典即將結束前夕,話劇公演也到了尾聲。
最後一場演出結束後,維蘭德與傑西在台上一次又一次向熱情的觀眾謝幕。
台下掌聲與口哨聲接連不斷,台上的演出者也倍覺風光。
好不容易,下了舞台,卸了妝,大夥兒就開始起哄,嚷嚷著要去酒吧喝酒慶祝。
畢竟,辛苦了兩個多月,也該好好放鬆一下了。
傑西當然是第一個點頭的,他最愛熱鬧了。
不過,維蘭德可就很掃興了,「不行,我明天還有最後一場清唱劇要演出,不能去。」
躲在舞台幕簾後邊,維蘭德穿著尚未脫下的長裙、粗魯地跨坐在傑西大腿上,搖著頭,拒絕了他。
「真的不去?」傑西又問了次,一手摟著他的腰,另一手鑽入他的蓬蓬裙裡胡亂摸著。
「別這樣,」維蘭德拍掉他不安分的手,開口道:「我也想去啊,可是,今天晚上不養嗓子,明天唱不出來怎麼辦?」
「那就別唱了!」傑西放在他腰上的手微使力,讓他整個人貼在自己身上,在他臉上又親又吻,舔得他滿臉口水。
「喂,別鬧了!」維蘭德笑著推開他。
「真的不去?」傑西像只賴皮狗一樣不肯放棄。
「不了,你跟弗朗茲他們一起去吧,記得幫我多喝些酒、多吃點菜,最好吃垮弗朗茲那票惡鬼!」
傑西雙手環在他腰後,臉龐在他頸窩間不停吻嗅著,「可是,我最近胃口不怎麼好,那些什麼佳餚美酒、美饌珍饈,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沒興趣?「你生病了嗎?」維蘭德將手抵在他額上,探著他的體溫。
這傢伙平常可是大胃王、超級無底洞,怎麼可能對食物不為所動?
傑西拉開他的手,曖昧笑道,「我現在……只想吃你!」
「你這傢伙……」維蘭德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兩片紅唇已被人堵住。
傑西像是餓了幾百年一樣,猛烈纏著維蘭德的雙唇。
「唔,你別……」維蘭德想開口叫他別這麼放肆,畢竟,這是舞台後方,雖然隱密,卻難保不會被人撞見。
「傑……」他才剛出聲,卻反被傑西趁虛而入,探索得更深入、侵略得更徹底。
「唔……」傑西一個勁兒吻得身下人兒幾乎喘不過氣,只差沒將他骨頭給拆了、一口吞進肚子裡去。
許久,在飽嘗愛人的甜美滋味後,傑西終於緩緩從他唇上退開。
一有了喘息的空間,維蘭德立刻叫了起來。
「媽的,你想害死我啊,要親熱也不會看地方!」一把推開他,被吻得差點斷氣的紅唇抗議大叫。
呵呵,傑西仍是一副厚臉皮笑著。「冤枉啊,小公主,我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捨得害你呢?」
「你找死,又叫我小公主!告訴過你多少次,別這樣叫我!」
毫不留情地,維蘭德用腳上還沒換下的高跟鞋,狠狠往傑西腳上踩了下去。
「哇啊,好痛啊,痛痛……別這樣,喂,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你這油腔滑調的死豬頭!」維蘭德站起身,作勢就要離去。
傑西趕忙拉住他,「喂,別這樣嘛,親愛的,維蘭德親親寶貝……」陪著一張笑臉,厚著臉皮,傑西像條哈巴狗一樣在愛人身邊又是撒嬌、又是討饒。
見他一副可憐兮兮、誇張又耍寶的表情,維蘭德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傢伙,真受不了他!
兩人窩在舞台後方,又打打鬧鬧了好一會兒,傑西才被維蘭德三推四起,不情不願從他身上爬起,離開後台。
抹抹嘴巴,傑西像只剛偷完腥的貓兒,捏手捏腳、神不知鬼不覺地又混回舞台前方,跟著正忙著收工的團隊一起動手清理場地,待一切都打理完畢後,才隨著一票同學離去。
為了隔天一早的清唱劇演出,維蘭德喚了家裡的車伕來接他。
一方面可以早點回家休息,另一方面也可以養好聲音、保持最佳體力。
上了馬車,一路沿著市政廳旁噴水池的方向馳去。
突然,前方不遼處何來喧囂的人聲,寬敞的道路幾乎全被看熱鬧的人群給擋住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維蘭德忙掀起車簾問道。
「這……」車伕拉長脖子探了探,臉上掛滿不解,顯然也搞不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下車看看。」維蘭德說著,逕自開門下了車。
「這……少爺,我陪您去吧!」亞倫擔心地道。
這位盡職的車伕是拉默赫特老爺這兩年新聘的僕人,有了前車之鑒,拉默赫特老爺這次可是精挑細選了一個忠厚又老實的人。
跟在主子身後,亞倫隨著維蘭德修長優雅的背影溶入龐大的人群中。
街道上,不同於往日的寧靜祥和,微涼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殺戾之氣。
身邊的人,個個一臉憤怒鄙夷,快步疾走著。
有人手上拿棍子、也有人準備丟石頭,隨著長列隊伍,一路往廣場上走去。
維蘭德愈看愈奇,連忙拉住一個路人,問道,「這位大叔,請問出了什麼事?你們要上哪兒去?」
「你不知道嗎?」滿臉大鬍子的男人停下腳步,臉上揚著怒氣,「拉爾斯家那個一板一眼、平常裝得一副道貌岸然的男爵,竟然跟一個窮酸畫家勾搭上了,兩個大男人一絲不掛、光溜溜躺在床上,幹著不知恥的勾當!」
「呸!」男人說到這兒,不屑吐了口唾液,「真是骯髒,咱們安斯達特城的臉都讓他們丟光了!」
「這……」聽到這樣的消息,維蘭德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了幾句才又問:「那他們……」
「當然是留不得!」男人一副理所當然道:「主教已經下令了,今天晚上就將這兩個罪人給燒了!」
「燒死他們?!」維蘭德身子微退了一步,一雙眼睛大大睜著。
「當然,留著這種不乾不淨的罪人,只會污染咱們安斯達特城。」
男人邊走邊罵,對兩個男人苟合之事,顯然噁心厭惡到了極點。
維蘭德不敢再問,卻又掩不住想探詢的心。
他拉起耳邊的連衣帽,稍微遮掩住自己的臉龐,混在一大堆人群中,跟在眾人身後一路往城郊走去。
安斯達特城位處中歐,千百年來,一直是個純樸的小城鄉,從城南到城北總人口加起來甚至不超過四千人,是歐洲典型的迷你小城,城裡大半都是克勤克儉的務農子弟,雖然生活清貧刻苦,但卻鹹少有像這樣不名譽的敗德事情傳出。
顯然地,拉爾斯男爵與男人之間的敗德關係為向來平靜的小城掀起了前所末有的驚滔駭浪。
郊區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大批情緒激動的圍觀民眾。
維蘭德跟在人群後面,遠遠地,他看見被眾人唾罵的兩個男人被倒釘在巨大的十字架上。
男人的雙手雙腳被麻繩綁在木樁上。兩手掌心及兩腳足踝分別被巨大的鐵錘釘入一根又長又粗的鐵釘,尖銳的長針穿透人體筋骨、牢牢嵌在木樁上,赤裸的肌膚被淌下的血水浸淫成沼澤般的深紅,彷彿塗滿紅色顏料的屍身肉塊,彩繪著令人怵目驚心的殘忍色調。
看著眼前詭異可怕的景象,維蘭德全身下上不自覺顫抖起來。
他知道,許多犯下殺人或侮蔑教廷的犯人,在處以極刑時會被釘上十字架,但絕不是倒釘上去。
倒釘十字架,這是多麼重的罪行啊!
只有那些罪大惡極、連最後就贖機會都不配擁有的犯人,才會被教廷倒釘在十字架上。
他睜大眼看著刑場上身體四肢不斷流血、披頭散髮,被身旁失去理性的群眾丟擲石塊而滿身傷痕纍纍的罪人。
忽地,他覺得胸口好悶、好緊、好痛,甚至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蒼白的頰盼不停冒出冷汗,緊握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完全無法扼制心中不斷擴散的不安與恐懼。
「少爺,您沒事吧?」一直緊緊跟在身邊的忠實僕人亞倫關切問道。
「沒事……」維蘭德勉力說著。
「少爺,您要累,不如我先扶您到牆腳邊歇會兒。」
維蘭德看了他一眼,無力地點點頭,「也好。」
在亞倫攙扶下,維蘭德一步步走出人群,返到距離刑場約有十來公尺遠的矮牆下。
倚在牆邊,他睜著眼,無助又害怕地看著刑場裡上演的殘暴酷刑。
場上兩個毫無反擊能力的男人,終於被一群喊叫到聲嘶力竭、力圖維護正義的人們給定了罪。
在歷經數小時的凌遲折磨後,黑暗的刑場上燃起了熊熊焰火,將兩個男人活活焚燒。
赤紅的火焰像夜光中明亮的煙火,飛竄衝入天際,整個天空彷彿哭紅了眼的巨大怪獸,不停狂嘯撕咬、掙扎翻騰著,週遭充斥著狂放的笑聲、淒厲的哭聲,也充斥著彷彿要吞噬一切的兇猛壯麗與悲涼可歎。
終於,夜色漸深,火勢逐漸趨小。
被火焚後的兩個男人,最終只剩下一堆焦黑失水的乾癟軀骨。
儘管如此,身旁的群眾仍不時有人對兩具黑血摻雜的屍塊吐沫辱罵、指手詆毀。
維蘭德靜靜看著,原來,人死後,罪孽是不會隨著肉身的死亡一起消失的。
雙眸蘊著露水,無言無語的水藍色瞳眸裡有著無限哀涼沉靜。
他終於知道,就算有一天,他被人架上刑場,被赤紅的火焰燒成血肉模糊的焦黑屍體,他身體裡的罪愆,那像打出生就深嵌在他骨子裡的邪惡罪孽,仍將永遠烙印在他血骨中、永存不滅。
回到家後,維蘭德連晚餐都沒吃,就直接往樓上衝,關起門,將自己反鎖在臥房裡。
愛莉薩覺得奇怪,追問之下,才從亞倫口中得知少爺在回家途中遇見了一些可怕的事。
瞭解原因後的愛莉薩單純地認為他家少爺只是被嚇到了。
她耐著性子不停在他門外說些安慰的話,可維蘭德怎麼也不肯開門,眾人沒法子,只好由著他任性。
那晚,維蘭德躺在床上幾乎整夜未曾安枕。
他一直不停作夢,夢裡有個大火球,不停追著他跑,他拼了命逃、卻怎麼也逃不了。
於是,他在火堆裡掙扎,在熊熊火焰中不停大聲呼救、但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
一整個晚上,他感覺自己被大火給吞噬了好幾次,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生生死死、虛無縹緲,卻怎麼也掙不開那火焰的牢籠。
一早醒來,維蘭德整個人頭痛欲裂,做了一整晚噩夢的他覺得全身酸軟無力。
雖然身體狀況不佳,但今天早上是最後一場復活節慶典的演出,他強迫自己必須振作起身。
下了床,他開始喊了起來,「愛莉薩、愛莉薩,幫我打盆水……」
話還沒說完,維蘭德突然像被什麼東西噎到般住了口。
他瞠大雙眼、彷彿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怪事,一隻手不停發抖,緩緩摸上自己的喉結處,「愛、愛莉薩……」
像是不相信是自己喉嚨所發出的聲音,他又叫喚了一次。
但從兩片唇瓣所發出的聲音,仍是那充滿低沉近乎沙啞的嗓音。
維蘭德不敢相信,他……他竟然變聲了!
他變聲了!
他曾經殷殷期盼的變聲期終於來臨了,但,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要在這該死的最重要時刻!?
這是多麼諷刺又荒謬的玩笑!
維蘭德僵硬地站直身體,望著鏡面中自己高大又充滿男性線條的軀體。
他哭也似地笑了起來……哈、哈哈……
這是懲罰,
這是上天故意給他的懲罰!
他是個罪人,一個愛上男人的罪人,他污穢的身體與唇齒,根本不配站在神聖的合唱台上為天主吟詠歌唱。
所以,上帝選擇在這個時候奪去他漂亮的童聲女高音,選擇在這個時刻讓他清楚明白自己身體裡的罪孽有多麼骯髒又不堪。
虛弱地,他軟下身子,整個人趴跪在地上,綣屈著身體,放聲痛哭了起來……
那天早上的復活節演出,由於維蘭德的突然變聲,教會只好臨時改由候補人選上台。
不過因為是臨危受命,加上演出者的登台經驗沒維蘭德豐富穩健,演出成績自然打了個大折扣,但至少沒出什麼大亂子,也算是幸運了。
慶典結束後,傑西跟同學們互道再見,就匆匆忙忙趕往維蘭德家。
一方面是探望他,另一方面,他也想聽聽維蘭德變聲後的聲音。
想他以前剛進入變聲期時,那又低又粗活像鴨子叫的聲音,讓年紀幼小的弟弟妹妹連笑了好幾天。
不知道美麗的維蘭德變聲後,會是什麼樣的音色呢?他的音質向來甜美乾淨,想必變聲後也會是個漂亮的男高音吧!
踩著興奮愉悅的步伐,傑西來到市郊一處佔地寬廣的宅邸。
他直接拉住青銅大門上的金色圓環,連敲了幾下。
不久,拉莫赫特家的老管事快步走出來應門。
一見到他,傑西立刻笑嘻嘻道:「晦!阿圖爾。午安,我來找你家少爺。」
阿圖爾一見是少爺的好友,客氣地道:「傑西少爺,您來得不巧,我家少爺一早就出門去了。」
「出門?他上哪兒去了?」傑西怪道。這傢伙才剛變聲,就急著出門找人聊天嗎?
「少爺說要上教堂告解,一早就坐著馬車出去了。」
「告解?」傑西瞠大了眼。「他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大早出門告解?」
「這……我也不太清楚。」顯然阿圖爾並不知道小主人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吧,少爺如果回來,你轉告他,我有來探望過他,請他好好保重身子、要多休息,別太累了。」
「是,謝謝傑西少爺關心,」阿圖爾朝他禮貌性一笑,「我會將你的話轉告少爺。」
「嗯,謝謝你。」傑西朝他點頭道謝後,才轉身離去。
一連七天,維蘭德都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向學校告了一個禮拜的假。
他的連日缺席,不僅老師和同學們覺得奇怪,連傑西也滿肚子疑惑。
尤其,前兩天,學校裡開始流傳一個奇怪的消息,說是有人每天見到維蘭德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就乘著馬車上教堂去找神父告解。
這實在有點誇張,他究竟犯了什麼樣的滔天大罪,竟要每天天沒亮就上教堂負荊請罪,太奇怪了!
傑西坐在椅子上,聽著身邊同學你一言、我一語,一顆心愈來愈往下掉。
他完全不知道維蘭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天,他不只一次上維蘭德家去。但老管事跟愛莉薩總是將他擋在門外,要不就說少爺不在、要不就說少爺累了,不想見客。
不想見客!傑西一想到這句話就有氣,什麼時候他竟成了維蘭德的客人了!
他直覺地認為,維蘭德在避著他!
為什麼?他自認沒做過什麼惹他生氣的事,為什麼他要躲著他?
「喂!大消息、大消息!天大的消息啊……」
教室外,一個同學氣喘吁吁跑了進來。
「大個兒,什麼事跑得那麼急?」
「有什麼天大的事,快說來聽聽!」
幾個同學將虎背熊腰的大個兒圍住,好奇問著。
大個兒嚥了嚥口水,喘著氣道:「剛剛我從教師休息室出來,聽見老師們說,維蘭德要轉學了!」
「什麼?維蘭德要轉學?」
「不會吧!念得好好的幹嘛轉學?」教室裡發出一片詫異聲,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的同學也全圍了過去。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不過,聽他們說,維蘭德要到意大利,去比撒大學唸書。」
「比撒大學!天哪,那有多遠啊!」
「很遠哪,在歐洲南方……」
「那咱們以後想見維蘭德可就難囉!」
教室裡,追問的、好奇的、捨不得的聲音此起彼落,對於維蘭德將遠行意大利之事都覺得非常震驚。
畢竟,這決定太快、也太突然了!
傑西仍然沒有見到維蘭德。
雖然他用盡了一切辦法,等門、寫信、請人帶口信,但還是一直沒能見到維蘭德。
為什麼?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事?他要這樣對他!
傑西憤怒到幾乎想殺人!
沮喪地站在樹下,不停敲打著粗大的樹幹,他搞不懂為什麼他倆的關係會變成這樣!
終於,在歷經兩個星期的相思煎熬後,傑西總算是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情人。
他在學校為維蘭德舉辦的離別歡送會上,與他碰了面。
神色蒼白的維蘭德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原本圓潤的臉頰也顯得有點凹陷。
傑西坐在遠處,望著他,眼中泛起一陣心疼。
歡送會上,一起念了三年書的同學們都有些捨不得,一會兒抱怨維蘭德走得太急、一一會兒又吵著要與維蘭德徹夜狂歡,還有幾個同學卯足了勁拚命灌維蘭德喝酒。
「喂,維蘭德,到了比薩可別忘了我們啊!」
「聽說南方的姑娘都是熱情又大方,你可別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放心吧,我到比薩是去唸書,又不是去玩。」維蘭德揚唇笑著,雖然笑意燦爛,卻少了平日的豪情率性。
「這可難講啊,你長得這麼帥、家裡又有錢,就算你不想要,搞不好有人自動送上門呢!」
「對啊、對啊,你可是那些千金小姐們虎視眈眈的白馬王子哪!」
「呵,瞧你們說的,好像我要上妓女戶去念大學一樣!」
哈哈哈,維蘭德的玩笑話讓大家又笑了起來。
整個晚上,就在這樣輕鬆熱鬧又帶點離愁的氣氛下進行著。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維蘭德坐的位子離傑西很遠,幾乎是長形方桌的對角線兩端。別說單獨談話,兩人甚至連當眾攀談都有點困難。
歡送會接近尾聲時,兩人仍連一句話也沒說上。
就在傑西再也受不了這種漠視,想起身離席時,遠遠地,他意外瞥見桌面對邊的維蘭德正盯著他瞧。
這是今天晚上,維蘭德第一次正眼看著他。
微紅的雙眼裡蘊著些許水霧,看得出來,他有些醉了。
迷濛的雙眼,直直盯著他,水藍色的瞳孔裡寫滿了複雜。
像是無奈、像是依戀,也像斷絕了千百情愫般透明澄澈。
喝了酒後變得艷麗紅嫩的雙唇像慢動作般,輕輕地,吐出一句話:「再見了,傑西!」
雖然隔得很遠、雖然那句話的聲音根本沒能傳到傑西耳邊,但他知道,他知道維蘭德在跟他道別。
為什麼?為什麼要走?!
既然捨不得,為什麼要這麼無情掉頭離去?
告訴我,為什麼!
風和日麗的五月天,是個適合出門遠行的好日子。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前車載人、後車載物,從安斯達特城郊的小道上,一路往南駛去。
維蘭德坐在鋪著軟墊的馬車裡,幽靜的雙眼空涼地望著窗外。
終於要離開了!
有點無奈又帶點不捨的離情依依,緩緩從心底泛開。
他仰起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畢竟,這是一條明確又不得不的選擇。
突然,行進中的馬車停了下來。
維蘭德拉開車窗,問道:「怎麼了?為什麼停下來?」
「這……」亞倫似乎有點不知所措,轉頭道:「少爺,是傑西少爺。」
小道上,傑西站在路中間,整個人張開雙手擋在車身前,不肯讓路,強硬怪異的態度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歎了口氣,維蘭德推開車門,無奈地走下車,「嗯……有事嗎?傑西。」他勉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些。
「嗯。」傑西點點頭,「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單獨談談。」他毫不拐彎抹角說明來意。
「在這兒說不行嗎?」
「不行!」他強勢地拒絕他。
「這……」看著他,維蘭德猶豫起來。
「怎麼,咱們同學多年,單獨跟你說上幾句也那麼困難嗎?」
終於,維蘭德點了點頭,「好吧,不過,我們還要趕路,希望你別耽擱太久。」
傑西沒有吭聲,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般,粗魯拉起他的手,帶著他一路往旁邊的樹林裡走去。
兩人一直走到距離馬車停靠處有些距離的地方,確信附近沒有人後才停了下來。
「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劈頭第一句話,就充滿了火藥味。
維蘭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淡丟了句,「算了吧!傑西。」
「算了?什麼意思?什麼叫算了?你給我說清楚!」
維蘭德抬起頭,無奈道:「結束了,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結束了。」
「為什麼?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嗎?你很開心、我也很快樂,為什麼要結束?」傑西抓住他雙肩,猛力搖了起來。
「不好,一點也不好!」維蘭德斥斷他的話,「你知不知道拉爾斯男爵被人倒釘在十字架上的事?」
傑西沉默了下,隨即點點頭,「……知道。」
「他破人燒死了,你知道嗎?」
傑西又點了點頭。
拉爾斯男爵被燒死的那晚,他正跟一票同學喝得酩酊大醉,他是事後才聽說這天大的事兒,雖沒有親眼瞧見,但也可以想像那可怕的慘狀。
維蘭德閉上眼,深吸了口氣,「那天晚上……我人在刑場,就站在廣場附近,一切的狀況,我都看得很清楚。」
「那又怎樣?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誰教他們那麼粗心大意,沒鎖門就辦事,只要我們小心點……」
「小心點又怎樣?難道我們要一輩子躲在不見天日的森林裡作愛嗎?」
「維蘭德……!」
「傑西,不是我想走,而是我不得不走啊!」維蘭德強壓下心裡反覆的煎熬,「我何嘗不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好怕,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每天晚上都作惡夢,夢到我們破人破門出教、被倒釘在十字架上,被人用又長又粗的鐵釘一根一根,敲打進身體裡,我的同學嘲笑我、我的朋友辱罵我、我的鄰人毆打我,甚至連我的親人都要遺棄我……」
「維蘭德……」
「傑西,你還不明白嗎?一旦我們相戀,就會被破門出教,就是昭告天下我們要公然與全歐洲人民為敵,從南至北、由東到西,千百里土地上,沒有任何一吋是可以供我們容身棲息的……我們身上的罪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埋進死人墳墓裡,也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啊!」
「別這樣,維蘭德,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傑西摟住他的肩膀,將他擁進懷裡安慰著。
「傑西……」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維蘭德眼中蘊起了水霧,「原諒我,不是我不願意見你,而是我怕,我好怕見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傑西不停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維蘭德睜開他懷抱,吼了起來,「我好怕你、怕死你了!每次只要一見到你,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想法就會輕易動搖,只要你一個眼神、隨便說上幾句好聽的甜言蜜語,我就像個傻子般、一顆心幾乎全掏出來給了你,我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懦弱、那麼膽小、那麼優柔寡斷,又那麼瘋狂地……愛著你!」維蘭德吼叫的語音,到最後變得沙啞哽咽起來。
「維蘭德……」傑西一顆心幾乎全揪疼起來。
「傑西,就當是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拭去臉上不爭氣掉下來的淚水,維蘭德軟著語調說道:「放了我吧!如果,咱們還有通往天堂的機會,就別再回地獄裡去了,好嗎?」
地獄?!
呵呵,傑西苦澀地笑了起來。
維蘭德竟將他們之間的感情比喻為地獄,他對他的愛,真有那麼邪惡不堪嗎?
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瀏海,傑西溫柔地問道:「你……還會再回來嗎?」
低垂著臉,維蘭德僵硬地搖了搖頭,「不……不會再回來了。」
「是嗎?」傑西失望地垂下眼。「維蘭德……」輕輕地,他喚了聲,捧起白皙無暇的臉龐,輕柔地物上他,像是生命最後訣別般,他細細感受著唇邊的柔嫩與甜美,「我會等你,不管多少年、不管你是否回來,我都會在這兒,日日夜夜、清晨夜晚,只等著你……你要記著,牢牢記著,在家鄉、在圖林根的小鎮上,綠色菩提樹下,有個又窮又傻的癡心漢、一個愛你愛到無法自拔的可憐蟲,癡癡地在這兒等著你……」
「傑西……」維蘭德難過地看著他。
「別哭……」吻上他淚濕的眼睫,傑西又道:「維蘭德,相信我,我會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學習,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個有能力保護你的男人,我們是一對幸運的戀人,我們不會被燒死、也不會被遺棄,所以,我會等你,等你回來……」
「傑西!」維蘭德抱住他,將臉懷在他胸前,不顧一切,放聲哭了起來。
「維蘭德……」含著淚水,傑西也緊緊回擁住他。
分不清是感動還是離別的憂傷,那天上午,兩個大男生抱在一起,讓淚水滔滔奔流,足足痛哭了好一陣子,直到兩人雙眼紅腫、失聲哽咽,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微風輕吹,帶著離情思愁的夏日清晨又悄悄地遠去。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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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鐘擺,像是一具被上了發條無法停下的巨大齒輪,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隨著春夏秋冬四季變換的腳步不停往前走著。
維蘭德離開後的隔年,傑西也從聖伯尼菲斯學園畢業。跟他同期離開學校的還有伊萊斯、馬克維奇及法夫納等太陽兄弟會的成員。
畢業後的同學們,各自有著不同的出路。
伊萊斯繼承家業,在家裡的地毯織工廠裡當起了小老闆,每天過著數鈔票的安穩日子;喜歡搞怪的馬克維奇,在一家面具製造工廠當設計師,繼續發揮他稀奇古怪的藝術天份;而憨厚老實的法夫納,幸運地在宮廷裡謀得一個小小的文官職務,每天抄抄寫寫、樂得輕鬆自在。
只有傑西,他不顧父母親的強烈反對,只身前往德國南方的弗萊堡領地上,拜當地著名的管風琴製造師哥特弗裡德為師,學習管風琴製造技術。
許多同學都覺得奇怪,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要那麼辛苦、到那麼遠的地方,學習那種艱巨又困難的工程?
傑西跟以往一樣,像個痞子般笑道:「為了我的愛人啊,我想為他打造一架全歐洲最漂亮的管風琴!」
聽到這勁爆的答案,一干死忠兼換帖的同學全都瞪大眼、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他家老大什麼時候有愛人來著?怎麼大家都不知道!
七八個男人、十幾隻眼睛,看來看去,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真是的,他們家老大這兩年,不但脾氣怪,連說話也常常讓人聽不懂!
是不是人長大以後,個性都會變得愈來愈不可愛呢?
在弗萊堡當學徒的日子是非常忙碌又充實的。
每當春天跟夏天來臨,黃色鈴蘭花開滿中歐各大小城市時,傑西就跟著老師還有其它學徒一起走訪許多教堂,研究管風琴的建造與設計,每天從早到晚,俯首在龐大又繁複的設計圖前做功課;除了管風琴外,老師也教導他們提琴的製作與修繕,讓學徒們對各種器樂都能具備基本的維修能力。
長時間的工作與學習雖然佔去他生活的大半重心,但每年到了深秋時分,他就會向老師告一段長假,一個人徒步走上數百里的路途返回安斯達特城,陪著家人一起過冬。感覺上,這似乎有點辛苦,但傑西一點也不以為意,甚至有點盼望似地期待。
他喜歡在白雪紛飛時候,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雪天一色的潔淨道路上,那空無一人的絕望與孤獨,總是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年少時候遺留在記憶中的甜美與溫暖。
過了寒冷的冬天,又是春暖花開、鳥語花香的季節。
傑西仍維持著每個月寫信給維蘭德的習慣。不管他人在哪兒、不管工作多忙多累,購買昂貴的紙筆與墨水寫信給遠方的好友,已成了他客居異鄉、飄泊生活中最大的樂趣與精神支柱。
雖然他寫信寫得很勤,但維蘭德卻很少回信。
只有在每年聖誕節來臨前,他才會接到一封遠從威尼斯寄來,卻沒有任何署名的卡片。
剛開始,傑西覺得奇怪,為什麼信會從威尼斯寄來呢?
經他一再跟維蘭德家裡的管事打探,才知道原來他們家向來養尊處優的少爺受不了
比撒大學猶如修道士般的嚴苛生活,念了一年後,就轉往威尼斯去了。
聽到這兒,傑西不禁笑了起來。他很想跟維蘭德說:瞧,你根本就不適合那種循規蹈矩的死板板生活!
維蘭德,你天生就是自由的!
在傑西滿二十歲那年,他酗酒成狂的父親終於在一次酒醉後,不慎跌落山溝中摔死。
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噩耗,母親哭得激動不已。
看著滿臉淚痕的母親,傑西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畢竟父親待他並不好,可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覺得有些難過。就像小妹朵麗拉死的時候一樣,每當家裡每少了一個人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那樣的感覺。
雖然他自認為對生離死別這種事早已看得透徹、麻痺了,但身體的本能似乎一直都不能習慣這種絕對的孤獨感,就像他不能忍受維蘭德離開自己身邊一樣,那種幾近瘋狂的相思與煎熬,常常折磨得他夜夜輾轉難眠、枯坐到天明。
縱然如此,日子仍是一天天往前走,手中的信仍是一封又一封隨著不知名的信差,寄到遙遠的南方威尼斯去。
當寒冬第一道初雪再次落下時,距離維蘭德離開的那個夏日清晨,已整整過了五年多。
一早,傑西注視著鏡面中英挺出色、昂然挺拔的自己,稍稍拉整一下衣衫、整理儀容後,就提著工具箱出門。
早在一年前,他已從老師哥特弗裡德那兒畢業,返回安斯達特城工作。
他在城裡一家提琴工廠上班,平常除了幫人修修大提琴、小提琴外,也幫忙教會做管風琴的維護與修繕工作。
日子是平靜且安穩的,雖然寂寞與相思總是不時盈滿心頭,但只要咬牙撐一撐,似乎還不到捱不下去的時候。
直到,那個下午,一個從威尼斯來的商人,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威尼斯發生了瘟疫,死了好多人!
傑西坐在酒吧裡,握在手中的酒杯差點滑落地上。
他迅速站起身,奔到那商人面前,發了瘋似地不停追問。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會發生瘟疫?情況嚴不嚴重?死了多少人?」
坐在酒館裡,喝得七分醉意、挺著啤酒肚的男人,一張嘴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位小哥,你不知道啊,那狀況真是恐怖極了,整條街都沒人敢出門,大家怕被感染、躲了起來,屍體一具又一具堆在停屍間,真是可憐啊……」
傑西愈聽臉色愈難看,整個眉頭皺得像被刀鋒砍過般、深深糾結著。
當晚,他立刻上維蘭德家打探消息。可不巧的是,拉莫赫特老爺跟愛莉薩一起出了遠門,老管事阿圖爾跟其它奴僕們對少爺的近況並不是很清楚。
完全得不到任何維蘭德及威尼斯的相關消息,傑西沮喪又焦躁到了極點。
回到家後,他躺在床上,一整晚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隔天,天一亮,他又上街詢問是否有從意大利或威尼斯的商旅車隊經過,希望可以獲得更多南方的消息。
但他們安斯達特城實在太小也太偏僻了,別說一般商旅不會上這兒來,就連外來旅客也少得可憐。
就這樣,他南奔北跑忙了整整一個星期,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夜晚,心交力疲的他躺在硬梆梆的木床上,睜著一雙大眼,又是一個無眠的夜。
終於,在清晨公雞啼叫聲響起前,傑西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要去威尼斯,去找維蘭德!
從安斯達特到威尼斯究竟有多遠?傑西並不清楚。
也許幾百公里,也許幾千公里也說不定。他只知道,威尼斯在南歐,一個比萊比錫、比弗萊堡,比任何一個他曾經去過的城市都還要遠的地方。
坐在床邊,他看著自己赤裸未穿鞋的強健雙腳,他應該可以走到那兒吧!
緩緩地,他從床底下拿出自己破舊的軟鞋,套上鞋子,背上背包,趁著天色未亮、眾人熟睡之際,悄悄離去。
他不想驚動家人,也不敢告訴老母親,只留下一封信要弟弟妹妹好好照顧年紀漸大的媽媽。
走出家門之際,他回頭望了一眼,心裡有些愧疚與不安。
媽媽,對不起!
輕輕地,他在心中默默說道。關上門扉,吐出一口長氣,轉過身子,悄悄離開了他久居的故鄉。
冬天,實在不是一個適合旅行的好天氣。
厚厚的白雪一層又一層覆蓋著大地,狂風呼呼地吹,吹得行只影單的旅人幾乎搖搖欲墜。
傑西將頭上的帽簷不斷壓低、低到幾乎都快遮住雙眼視線才停住,拉緊大衣、踩著腳下軟靴,拄著手上牢固的籐木手杖,一步步往崎嶇難行的山路攀爬而上。
對傑西而言,這是一趟非常艱苦的旅程。
從北德到南歐,原本就非常遙遠,但若只是路途遙遠,傑西並不害怕,他的雙腳向來強健有力,徒步旅行對他而言更是家常便飯。
可往意大利半島的路上,阿爾卑斯山脈巍峨聳立、長達三百多公里一望無際的峰峰相連,就像一座巨大天然屏障,將所有入侵者完全阻隔在外。
寒酷冷冽的氣候不說、窒礙難行的山徑更是讓人不敢領教,懸崖峭壁、獨木斷橋、野禽猛獸,好幾次,傑西都差點翻落山坳、摔下山谷,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維蘭德了。
還好,上天總算還眷顧他,有了幾次跌跌撞撞、死裡逃生的經驗後,他已逐漸熟悉荒山峻嶺裡嚴酷的環境生態,也慢慢懂得如何讓自己在如履薄冰的路途中走得更加安穩些。
拄著枴杖、踏著被狂風吹得有些不穩的步伐,一步又一步,傑西緩緩地往千百里外的南方大陸而去。
終於,在歷經兩個月渡山渡水,忍饑忍渴的日子後,傑西幸運地橫越阿爾卑斯山脈,踏入了陌生又溫暖的意大利半島。
此刻,天氣已邁入初春,光禿禿的枝丫上開始冒出嫩綠色的幼芽,淡淡的青綠色綵衣為大地換上一襲溫暖明亮的色澤。
春天來了!
站在山丘上,望著遠方優雅寧靜、彷如圖畫似的南歐鄉村景致,傑西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悅。
他總算離維蘭德愈來愈近了!
一路快速奔下山,迎面襲來的風已不若先前寒冷刺骨,甚至還帶了點花香般的輕柔味道。
傑西一開心,愈跑愈快,快衝到山下時,突然有個人從路邊跑出來叫住了他。
「這位先生,請等一下,可不可以請您幫個忙?」
來人滿頭大汗地朝他跑過來,似乎遇到了什麼麻煩。
傑西疑惑地看看他,開口道:「有什麼事嗎?」
來人拿出手巾在滿是汗水的臉上擦了擦,開口道:「這位先生,我們是要往威尼斯的商旅,走到這片林子時,一個不小心,竟讓馬車車輪陷在山溝中,怎麼也動不了,我瞧這位先生您身強體壯,不知道可不可以高抬貴手、幫個忙,幫我們將馬車給抬上路邊。」
傑西見這人穿著體面,說話用語極為優雅有禮,看來是個受過良好訓練的家僕,也就答應了。
「好吧,馬車在哪兒?你帶我去瞧瞧。」
「謝謝你,先生,請你隨我來。」
男人很慶幸在荒郊野嶺上能找到一個願意伸出援手的人,趕忙帶著傑西往馬車出事的地點奔去。
到了馬車所在的地點,傑西才知道,原來馬車右邊前後兩個車輪全陷在山溝中,受到驚嚇的馬兒又只會拖著車子胡亂扭動,一點忙也幫不上。
怪不得這位身材頗為壯碩的男人要找幫手,這狀況還真是難為他了!
「老爺,這位先生是我剛才在山下遇見的,他非常熱心願意幫我們的忙。」
被喚作老爺的人,背對著傑西,站在馬車邊,似乎正為自己的愛車動彈不得而傷腦筋。
聽見僕人的話後,男人緩緩轉過身,與傑西正臉相對。
見到他的剎那,傑西微微吃了一驚。
男人年約五十上下,中等身材,黑髮棕眸,典型的亞利安人種,整體外貌並不特別出色,但他身上所穿戴的衣飾卻相當華麗昂貴。傑西知道,那種稀有的海藍色上等絲綢與繡花,不是一般普通商旅穿得起的,尤其這男人看人的眼神,剛正凜然、氣蘊天成,儼然一副王公貴族的樣子。
傑西覺得,他一點也不像個商人,反倒像個帝王。
男人朝他笑了笑,讓他高貴的容顏上多了一份親切的溫和力。「這位小兄弟,多謝你肯幫忙,一切就有勞你了。」
「不用客氣,老爺子。」傑西也朝他笑道。
隨即,傑西與高大的亞歷士走到馬車邊,兩人一前一後,一連試了幾次,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馬車從山溝中給抬起。
將馬車抬上路面後,傑西發現車輪已被撞得有點歪斜,輪軸也斷了幾根。
傑西皺起眉頭,問道:「亞歷士,你有鐵釘和撞捶之類的工具嗎?」
「有啊,你稍等一下。」
很快地,亞歷士從車前的置物箱拿出許多器材,有鐵釘、撞捶、麻繩、小刀還有潤滑油之類的東西。
傑西接過工具後,往地上一坐,就這麼敲敲打打、修起車子來了。亞歷士見他如此熱心,也跟在旁邊幫忙。
兩人窩在車輪邊,足足忙了兩個多鐘頭,流了一身汗,總算勉強將整輛馬車修繕完畢。
「真是謝謝你,傑西,你幫了我們一個天大的忙。」亞歷士握著他的手非常感激地說道。
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兩人辛勤工作的男人也出了聲,「這位小兄弟,真是謝謝你,讓你耽擱了許多時間。」
「老爺子別客氣,出門在外,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男人對他的熱心回予善意一笑,「這樣吧,小兄弟,你想上哪兒,讓我們送你一程吧!」
這項建議真是讓傑西喜出望外,有了交通工具的幫忙,他相信很快就能見到維蘭德了。「謝謝你,先生,我想去威尼斯。」
聽到他的目的地,男人不禁笑了起來,「真是巧啊,我們也是上威尼斯去呢!」
「啊,真的嗎,那太好了!」傑西開心地叫了起來。
就這樣,在跨入意大利邊境之初,傑西幸運地有了一輛華麗高貴的交通工具代步,讓他一路往威尼斯而去。
三天後,傑西終於在這位富家老爺的搭送下,進入了繁華熱鬧的威尼斯城郡。
「小兄弟,已經進城了,你想在哪兒下車?」富家老爺看著窗外間著。
「這……」傑西望了望四周,隨口道:「到這兒就行了。」
說真的,傑西根本不知道該上哪條街去,因為維蘭德寄給他的卡片上從來沒附上住址,他根本不知道他住哪兒。
「亞歷士,就在這兒停車吧,我們的朋友要下車了。」老爺子一喊,亞歷士立刻熟練地將馬車給停住。
傑西一邊收拾身邊單薄的行李,一邊鄭重地向老爺行了個體,「老爺子,謝謝你。」轉過身子,他又朝亞歷士揮揮手,才開門下車。
「等等,傑西。」才剛下車門,老爺子突然喊住了他。
「還有事嗎?」傑西回過頭,停下腳步。
老爺子笑了笑,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和筆,迅速在紙上寫下幾行字,遞給他,「這是我的名字,還有我在威尼斯的住址,往後,如果有任何困難,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這……」傑西看看他,有些感動。
「不用太見外,小兄弟,雖然我與你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充滿熱情又才華洋溢的人,希望你的威尼斯之旅一切順心。」
「謝謝你,老爺子……」傑西不停地跟他道謝,他這輩子,還不曾有這麼慈善又開明的老人家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滿心感動地站在街頭,目送著老爺子的馬車離去後,才攤開手中字條。
白紙上,一排剛毅有力的字跡平躺在眼前--Lanzetti de Medievale
傑西看著紙上的字,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他確信自己沒看錯,那上面的確清楚寫著--藍茲提.德.麥迪梅耶。
天哪!麥迪梅耶!不會吧!
他再怎麼沒知識、再怎麼鄉巴佬,也不會不知道這個姓氏!
這是歐洲大陸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顯赫家族。
從文藝復興更早之前,就已存在於翡冷翠的古老家族,影響佛羅倫薩政壇達數百年之久的金權世家;他們主宰著歐洲大陸上最龐大的銀行體系、也統領著歐洲與亞洲之間最燦爛的絲綢及紡織業。在歐洲大陸上,任何一張票據,只要印上麥迪梅耶家族的徽章,就可以在各國數百大城市的銀行裡提領現金。
這個家族,簡言之,就是一個用黃金與榮耀堆砌起來的至高無上存在。
傑西愣愣看著手上的字條,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與一個富可敵國彷如帝王般的人物結交朋友。
這……看樣子,他最近大概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要不,怎麼會這麼幸運遇見這種向來只出現在歷史課本裡的大人物呢?
漫步在威尼斯市中心,傑西毫無目的地走著。
看著熙攘往來的繁華景致,他實在感覺不到這個城市有被溫疫侵襲過的感覺。
那個死胖子,該不會是信口開河、胡謅騙他的吧!
正想著該如何找維蘭德時,突然迎面衝出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莫約十一、二歲,奔到他面前時,猛地一把抓住他褲管,哇哇大叫:「爸爸,爸爸,教命啊,有壞人要追我!」
爸爸?
傑西還沒搞清狀況,已有個氣急敗壞的男人跑到他面前,破口大罵,「媽的,你就是這小賊婆的老爹嗎?你怎麼教小孩的,那麼小年紀就懂得偷東西!」
「我不是他爸爸!」傑西皺起眉,不悅地道。這男人是不是瞎了眼啊,他不過二十出頭,哪來這麼大的孩子啊!
他的話才剛說完,窩在腳邊的小女孩突然叫了起來:「爸爸、爸爸,你別生氣啊,我知道自己笨手笨腳、偷不到東西是我不好,可你別不認我啊!」
這、這……什麼跟什麼啊!
男人見女孩哭得可憐兮兮,更加認定傑西是他老爸,「媽的,老子沒見過你這麼沒種的男人,生了孩子還沒膽子認,瞧你全身上下的窮酸樣,怪不得要叫女兒上街偷東西!」
「你聾了嗎?都跟你說我不是他老子了!我跟這女孩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還狡辯,明明就是你這老乞丐帶著小乞丐,上門偷我東西!」
「我沒偷東西!」傑西氣得破口大罵。
「你有!」男人一口咬定他,還拉大嗓門向附近的人吆喝,「喂喂,各位鄉親父老,你們快過來看啊、過來幫我評評理,有人偷了東西不認帳,這兩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小偷……」
「混帳!」傑西氣炸了。
男人還扯著喉嚨向四面八方喊時,傑西已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狠狠揍了出去。
砰地一聲,男人像被天外飛來的加農炮打中一樣,整個身子重重地摔飛出去,痛得他連腰桿都挺不起來。
唔……男人趴在地上,蠕動著嘴角,困難地吐出一口血水,可憐他兩顆被打斷的牙齒也一起吐了出來。
圍觀在旁的商家小販看到這驚人的一幕,一個個全睜大了眼睛,再偷偷瞄了傑西一眼,見他一臉殺氣騰騰、無處發洩的樣子,全都嚇得趕緊開溜。
躲在傑西身後,還拉著他褲管的小女孩沒料到事情會有這樣意外的發展,她嚥了下口水,悄悄鬆開手、腳底抹油,轉身就要逃跑。
「哪裡走!」傑西眼捷手快,立刻像抓貓咪一樣,一把將她整個人拎了起來,「你要上哪兒去?」
哇啊,小女孩嚇了一跳,脖子一縮,立刻賊頭賊腦笑道:「嘿嘿,我、我回家啊,天色晚了,我再不回去,我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爸爸?你剛剛不是喊我爸爸嗎?」
「這、這……不好意思,大哥哥,我剛剛不小心認錯人了!」
「是嗎?」
「是、是啊……」小女孩轉轉眼珠子,趕忙說道:「大哥哥,你可別欺負我啊,我告訴你,我爸爸是威尼斯城裡有名的大人物,他最疼我了,他還說過,誰要敢欺負我,他就打得他缺手斷腳、讓他跪在地上學狗叫呢!」
哼!傑西冷冷笑了起來,這小鬼頭擺明嚇他!去,他要真被個十幾歲小女娃的話給唬住,那他以前那票兄弟不都白跟他了!
「原來,你有個這麼厲害的爸爸啊,那真是太有趣了,不如,你介紹我們認識認識、互相切搓一下吧!」手上一使力,他將小女孩的衣領拉得更緊了。
「啊,痛痛……」小女孩被他扯得哀叫連連,「大哥哥,別、別這樣……輕一點,你對我這麼凶,要讓我爸爸看見了,他一定會一拳打死你的。」
「有本事就來啊,我傑西.費德裡希可不是被嚇大約!」傑西大聲一吼,嚇得她一張小臉迅速慘白。
嗚!小女孩連忙閉上嘴,心裡卻將他咒了千百遍,這個怪哥哥怎麼那麼凶、還一副不怕死的樣子,真是超級衰尾,踢到大鐵板了!
「喂,你是啞巴、還是嚇傻了,快點告訴我你家在哪兒,好讓我見識一下你那位天下無敵的父親啊!」哼哼,這臭女娃,不整整她,實在難消他心頭之氣。
女孩不甘願地撇撇嘴,「我家在、在……哎呀呀,別那麼用力,我說就是了嘛!」
終於,她伸出手,指著前方不遠處的海邊。「我家在那裡啦!」
傑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黃昏暮色中,一片片微紅的雲彩映著波光粼粼的碧藍海水,古典浪漫中,熏染著一股淡淡的優雅靜謐之美。
那是威尼斯著名的城區--寧靜廣場,千百年來,一直與湛藍海水為鄰的美麗街坊。
原本,傑西只是想嚇嚇這女孩,也無意要隨她回家去探探那什麼「天下無敵」的父親。畢竟,他還急著要找他心愛的維蘭德呢!
不過,一方面他入城時,天色已晚,不太適合尋人,加上他這輩子從小到大深居內陸、不曾見過真正的大海。
一時好奇心起,也就隨著這刁鑽的小女孩,一步步往海邊走來。
愈是靠近寧靜廣場,海浪的聲音就愈清晰、海風鹹濕的味道也愈加濃厚,這是屬於南國地域特有的混雜味道,在北方雪國是無法體會的。
「喂,大哥哥,我家到了,請你放開我好嗎?」被他拎著走了好一段路的小女孩,不甘不願地道。
「你又胡說八道了,這廣場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你家要是在這兒,那你的床在哪兒?難不成你睡大馬路上嗎?」
「我沒有說謊,我家真的在這兒,你放開我啦!」小女孩掙了起來。
「你這小鬼……」傑西正想開罵,突然,小女孩對著他身後喊了起來。
「老師、老師,救命啊!」
「你少來了,這招對我不管用!」
「老師、老師!救命啊!有壞人欺負我,快救我啊!老師……」小女孩又哭又鬧、喊得呼天搶地,好像傑西身後真的出現一位救星似的。
傑西疑惑地轉過臉去,一瞬間,他整個人僵凝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遠遠地,他見到宏偉壯麗的聖喬凡尼教堂旁走出一個人,淡金色的髮絲、海藍色的雙瞳,修長挺拔的身材、精雕俊致的容貌,彷如天使般高貴優雅的舉止,那不正是他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維蘭德嗎?
「老師、維蘭德老師……」小女孩掙脫呆愣在一旁的傑西,邊哭邊跑,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朝他直奔而去。「老師!」維蘭德還來不及出聲,小女孩已一把撲進他懷裡。
見她滿臉淚痕,維蘭德嚇了一跳,忙抱起她問道:「安潔蕾,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哭成這樣?」
安潔蕾抽抽鼻子,哭得更大聲了,一隻手氣得咬牙切齒指地著站在一旁的傑西道:「都是他,老師,這個不要臉的男人不但抓著我不放、還非禮我,他剝光我的衣服,把我關進一個小房間裡,綁在床上,還對我……」
什麼?!這、這……這丫頭在說什麼啊!
「你這個天殺的惡婆娘!誰非禮你了?!」不等她說完,傑西已經像火山爆發一樣吼了出來,「你這沒胸沒腦、沒腰沒臀,一張嘴臭得像牛糞的女人,我就算瞎了眼也不會看上你,一天到晚淨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怕出門被雷劈啊!」
傑西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罵了出來,石破天驚的嗓音震得整個廣場都可以聽見。
維蘭德原本並沒有特別注意到身旁這個男人,畢竟,像這種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全身上下髒兮兮的流浪漢,在威尼斯廣場隨處可見。
可經過剛才這麼一吼,他沉靜的臉上閃起了無數變化。他轉過身子,睜大一雙藍眸,顧不得手上還在哭的安潔蕾,將她放了下來。
一步步,像是走在一層透明薄冰上似地,戰戰兢兢來到傑西面前,不敢相信地,他伸出手,緩緩撥開垂在他額前的亂髮,「你……真的是你?」
春天的威尼斯,是暖意中帶著微寒。
冷涼的海風從玫瑰色的玻璃外吹入,雖然有點冷、卻又覺得滿心沁涼舒適。
潔靜優雅的小房間裡,打掃得一塵不染,昏黃的燈火中,飄蕩著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
維蘭德側著身子躺在床上,俊臉上噗噗笑個不停。
「別笑了行不行。」傑西坐在椅子上,沒好氣地道。
都怪那小鬼頭,不過罵她兩句,就哭得一副驚天動地、尋死尋活的樣子,害那些廣場上閒閒沒事看熱鬧的人,愈聚愈多,搞得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來了什麼跳火圈、吞火劍的馬戲班子呢!
不得已,維蘭德只好邊哄邊安撫,帶著傑西、牽著肇事者,一路狼狽逃回居所。
沒想到,兩人那麼多年沒見。再次相遇,竟然是這種既尷尬又有點好笑的場面!
傑西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他覺得維蘭德住的地方很奇怪。一整棟建築物緊鄰著聖喬凡尼教堂旁、可又不屬於
教堂所有,馬蹄形的建築物裡大大小小房間多得數不清。
「維蘭德,你住這是什麼地方?學校嗎?」傑西好奇問著。
「這是孤兒院。」
「孤兒院?」傑西瞠大眼睛。
「是啊,這是專門收容是無父無母、被人丟棄的女童院。」
女童院?難怪,他剛進門的時後見到一大票女孩子在花園裡嬉戲,卻連個男孩子都沒有。
「那,剛剛那個小鬼頭也是這兒的院童嗎?」
「是啊。」維蘭德點點頭,「安潔蕾雖然皮了點,不過沒什麼惡意,你別跟她計較。」
傑西哼了聲,「誰有空理她,我來威尼斯又不是為了她!」
維蘭德眼神一凝,垂下臉,小心問道:「那你……來威尼斯是為了什麼?」
傑西看著他,斂去笑容,走到床邊坐下,「當然是為了你啊!」
雖然早猜到答案,但維蘭德心裡仍是震了好大一下,他坐起身,讓自己退靠著牆邊,「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嗯。」傑西點點頭。
「為什麼?」
「我聽人說,威尼斯發生瘟疫,死了很多人,我擔心你,所以就來了。」
其實,威尼斯並沒有發生什麼瘟疫,只是去年夏天時因為熱病傳染,死了幾個人,整體來說,疫情並沒有蔓延。
看著他,維蘭德心裡充滿無限複雜。
這個男人,隨便聽人說了幾句話,就這麼不顧一切從千百里外的地方奔來。
為什麼?他們之間,都過去那麼多年了,為什麼他還可以保有這樣的熱情?
「那…你怎麼來的?」維蘭德覺得自己的心似乎隱隱在發疼。
「我?」傑西低頭笑笑,「走路來的啊,我又沒錢僱馬車。」
「從……安斯達特走到這兒?」維蘭德不敢相信看著他。
剛才因為事出突然沒特別注意,現在將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破舊的衣衫、糾結的亂髮、鬍渣,還有腳底那雙破爛到露出兩隻大拇指、已污穢到難以辨認的髒鞋。
這……這傢伙究竟是吃了多少苦!
「你瘋了嗎?」維蘭德激動地叫了起來,「你知不知道從安斯達特到這兒有多遠,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從北德到南歐,隔著一整片黑森林不說、還有一大片阿爾卑斯山脈,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你這麼莽莽撞撞跑來……」
「莽莽撞撞跑來又怎樣?誰叫你沒事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跑到這兒來就算了,連個音訊也沒有!除了一年一張卡片外,平常連提筆寫個字給我也不肯,你到底過得好不好?是活著還是死了,我完全不知道!我能怎麼辦,除了千里迢迢跑來找你之外,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辦!」
「我……」維蘭德無力反駁。傑西說得沒錯,是自己的軟弱逃避才讓他得受這樣的苦。
「維蘭德。」傑西輕握住他的手,「這麼多年了,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了,你究竟怎麼打算看待我們之間的感情,告訴我,你還是沒法子決定嗎?」
維蘭德垂下臉,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維蘭德!」
「不要逼我,傑西!」維蘭德叫了起來。
「我逼你?」傑西不悅地掐住他下巴,眸中露出精光,「是啊,我翻山越嶺、冒著生命危險,一步一步走到來到這兒,聽到的,還是跟五年前一樣的話,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儒弱、那麼膽小,對我的感情還是那麼搖擺不定,拋不下、放不開,卻又不敢伸手要,為什麼?你就不能勇敢堅強一點嗎?」
「勇敢堅強?你說的簡單,我又不像你打出娘胎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從小到大都讓人當英雄捧著!」
「你!……別這樣,維蘭德,你可以試著改變看看啊!」
低著頭,倔強的人兒兩道眉心蹙得緊緊的。「我就是這個樣子……要不要,隨便你。」
咬著唇,他賭氣似地不再同他說話。
僵凝的空氣在房間裡穿梭了好一陣子。
終於,傑西像繳械投降般,歎了口氣,「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下你的。」要真能拋
下,早八百年前他就放手了,又何必千里迢迢、厚著臉皮來找他。
轉了語氣,他換上一臉溫柔,「告訴我,維蘭德,你打算拿我怎麼辦?」
「不知道……」望著他,維蘭德一顆心又開始搖擺不定,「不如……暫時維持現狀,咱們就像朋友、像兄弟、像家人一樣相處好嗎?」
傑西苦笑一聲,他能怎麼辦?「隨你吧,你說怎樣就怎樣。」只要他不再逃離自己身邊、不再逃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什麼都依他。
漾開唇角,維蘭德也輕笑起來。昏黃燈光下,粉色潤唇彷彿上了一層薄亮的油光似的,閃著嬌艷動人的色澤。
明媚誘人的光采讓身旁的傑西又莫名其妙燃起一把無名火,兩顆飢渴的眼珠子看得差點沒掉下來。
真是的,這麼多年不見,這傢伙還是跟以前一樣,長得又俊又漂亮!
媽的,剛剛實在不該胡亂答應他,這種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簡直就像坐死囚監一樣、折騰死人了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