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該》作者:迷蹤【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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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初中二年三班教室裡,一群男生聚在角落裡閒聊打諢,由於到了年紀,男生和女生的身高明顯拉開比例,教室最後的位置幾乎都給這群傢伙佔領,別說是下課,就是上課也免不了交頭接耳一番,是班裡公認的強硬「幫派」。
「我說這鄉下人看著就不順眼,自以為是,像個小丑似的。」
「嘿嘿,可不是,都這個年紀了人還長得這麼矮,而且還老愛跟老師告狀,以為老師多喜歡他,哈哈,其實老師看到他都覺得煩,不過覺得他還有點利用價值,哄哄他,得意成什麼樣!」
「講到這個,哎,記得那個林美麗?就四班特臭屁的那個,對,和我們班那醜得什麼似的『青蛙』是好朋友。鄉下人當初還以為林美麗喜歡他呢!就因為她在分班考試的時候坐在他後面,管他借了塊橡皮。後來他自己宣傳出去,惹得人家男朋友氣到跳腳,抓住他就打了一頓。」
其他幾個一聽就來勁。眼睛裡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問道:「真的真的?哪裡來的消息?」
「那傢伙不是前幾天沒來上課請假嗎?其實是起不了床吧~~哈哈,對吧,喬喬?」
另外的人知道喬喬和鄉下人最熟,齊刷刷地轉過頭來求證。
喬喬帶著微笑,沉默地點點頭。
「嘿,真帶勁!」
接著,他們又嘲笑起鄉下人的衣著,品位,差勁的性格。
喬喬只是默默地聽著。與其他或叫或跳高聲談笑的男生不同,他中軌中矩地坐在凳子上,既沒有翹著二郎腿,也沒有囂張地把腳擱在桌子上,在這場發言中,他是最接近被議論者的,卻始終一言不發。他並沒有想自己什麼心事,也不是和這些人合不來,仔細看,他的座位反而隱隱是這些人的中心,旁人說到自己的意見,彷彿求證般地總會往他這望一眼,看到他無意見的微笑,就更加得意地批評著,放肆著,尋求共鳴一樣大聲地叫或笑。
他在觀察。作為一個高高在上,有自己獨立意見的男人,默默地觀察著這些青春期的實驗品。
最終,有人問:「喬喬,你覺得鄉下人怎麼樣?」
有旁的人插嘴:「他們不是朋友嗎?」
「去,聽那個白癡鄉下人瞎說,喬喬不就是玩玩他嗎。」急忙地,那人身邊的男生使使眼色,解釋道。
彷彿受了「朋友」這兩個字奇妙的影響,原本置身事外的喬喬,終於浮起一絲厭惡,一絲輕蔑,像個一般的男生一樣,為了撇清關係而說出加倍惡毒的話。
「他啊——他媽的活該。」
這是他們最終對鄉下人的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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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人當然不叫鄉下人,他的本名是麥香。「香」和「鄉」同音,綽號就這麼簡單地定下了。不過,他在以前小學的時候,可從來沒人給他取這麼沒品的綽號,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叫他「大班長」。這是喬喬和他相識時,他的名正言順的地位。
喬喬是轉學到麥香所在的小學的,在三年級的時候。喬喬從小跟著爸爸媽媽搬過n個地方,因為爸爸做生意要到處跑。他爸爸是個很活絡的小商人,永遠緊跟時代潮流,哪個賺錢就做哪個。不過,一開始資本小,為了便宜行事,苦了他老婆和孩子跟他一起奔波,後來就慢慢賺多了,穩定了。他們找了個三室一廳的房子住了下來,聯繫附近的小學,喬喬就認識了麥香。在轉學還很希奇的年代,老師特地安排喬喬坐在班長麥香的旁邊。
麥香那時候真的很吃香,這個從那女生嘟著的嘴巴就看得出來。那女生原本坐在喬喬的位子上,因為要遠離班長而難過得差點哭出來。麥香很威嚴也很熱情,親熱地幫喬喬理東西。
「我是班長,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商量。」
以一個小學生能說出這麼得體這麼代表權威和親切的話來說,麥香是個很早熟的人,或者說,是個很喜歡也很適合扮演一個領導級大人的人。
喬喬轉過很多次學——托他爸爸的福——可他從沒有見過這麼成熟的小學生班長。以前也有老師安排他和班長親近,可小孩子可能從沒見過轉學生,表現得不是太冷淡就太幼稚,讓他一眼就看不起。見到班長,他總覺得心裡有個聲音輕蔑地說道:「哼,這也是班長,真不成樣子。」本來也以慣性來推理麥香,沒想到,輕輕一句話,竟讓他隱隱有些佩服,也生出親近的意思。不是喬喬自大,從小奔波,見著爸爸投機,媽媽也是說話機靈的一級售貨員,耳濡目染之下,他就慢慢看不起同年齡的小孩子。他們一點城府也沒有,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還常常把意思表達錯,得罪人。他不是,他從小就明白察言觀色,什麼時候說什麼話適合,對什麼人用什麼方法最有效,最能達到目的,簡單說,該哭的時候他決不會笑,該用強的時候他也決不會手軟,只不過,一直居無定所,雖然看不起班長,也懶得去挑翻他,漸漸的,反而讓人覺得深沉,也養成了喜歡觀察別人的習慣。觀察別人的舉動,然後用公式一般的推理去推想他的內心世界和潛意識裡的單純想法是喬喬目前最大的興趣。
終於碰到一個和他同等級的人了,喬喬有點躍躍欲試,也對這個叫麥香的傢伙生出興趣來。原本就有意在穩定下來後試試自己的能力,沒想到遇到個勁敵,不過,喬喬是個敵強我強的人,謀定而後動是他的宗旨。
小學班長之爭就此默默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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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後發制人」「謀定而後動」,喬喬在別人都背唐詩的童年就被爸爸灌輸了這些概念,當別的孩子將「路上行人欲斷魂」和「餛飩」搞錯的時候,他已經正確理解並要求自己努力運用這些兵家常識。
「觀察是這孩子的興趣。」喬喬爸爸得意地對別人炫耀。只不過孩子觀察的不是螞蟻搬蒼蠅,不是小鳥築巢……當然這年頭要看這些東西是要付出點代價的,也不是這麼輕易就可以看到的,所以,喬喬觀察的是某種複雜的大型動物,而且隨處可見,素材很好找。
這種大型動物長這兩條腿,還有靈活的手,不過,最有趣的是他們莫名其妙的行為。在特定的場合可以看到特定的奇景,喬喬一直試圖弄清楚這種動物背後的生態規律。以前爸爸常給他講人生的道理——恩,對一個小商人來說,所有的人生智慧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吧。
可這還只是一部分……所謂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方法,實驗素材一號這個稱謂已經被喬喬悄悄按在某個他最常接近的略小型的傢伙身上。
麥香在小學的時候,長得一點不算矮,可能還應該說是高的,坐在倒數第三排……也就是正數第三排,堪堪在教室的中間。這一排裡,他最高,不過他略有點近視,老師照顧他,不然按他的身高可能要坐第四第五排。周圍一圈坐的幾乎都是女生,而且都是成績不怎麼樣的女生,老師的用意很明顯,這個叫一幫一,一對紅,只不過這裡靈活運用資源,一幫多,一塊紅。所以當喬喬坐到麥香身邊的時候,很以為自己是個深入敵後的偵察員和暗哨。
喬喬不是女生,而且成績還不壞,甚至和麥香的身高一樣算是好的。小學時沒那麼嚴重的男女之分,不過還是有聰明人和笨蛋的分別,以成績為分界點,好學生和壞學生,就這麼簡單地分隔而難以跨越。喬喬和麥香在各自一圈四個人中,好像是唯一……唯二兩個程度相當的人,自然聊得多一點。
麥香懂得很多。這個是喬喬多日觀察的結果。什麼豬籠草,食人花,霸王蓮,鴨嘴獸不是禽不是獸(恩?不是禽獸難道是人?)什麼九星連珠,世界末日,阿波羅號爆炸(啊?那個時候就炸了嗎?)還有死亡山谷,無法解釋的恐怖房屋等等,天文地理,人物傳奇,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他統統能講得舌燦蓮花,讓人聽得欲罷不能。甚至就是他講講他家裡的小事都好像是聽三國評書一樣一環扣一環,喬喬佩服不已。
只不過,相對於其他小孩對班長的迷信,喬喬有時也對麥香的話存了三分疑問,比如什麼他家橡皮放了一個屋子,人不能隨便走進去,不然小心被砸到,比如過一陣他又說家裡吃一個荷包蛋吃了三個禮拜。那些外星生物喬喬無從懷疑起,但這些生活常識他還是有的,可看別的孩子深信不疑的樣子又讓他覺得說不定自己只是見識少,才對別人家裡的事大驚小怪。
然後,他又開始總結麥香的工作情況。總體來說,小學的班長好像用不著做多少工作,比較明確的是每天上課一定要叫起立,下課則要帶頭叫老師再見。不用懷疑麥香的任何口頭能力,他的聲音非常清脆,有著男孩子特有的音高但不尖細的特質,出聲也不會讓人覺得聲音裡有緊張或者得意等等不成熟的情緒,平穩、有自信、懂得控制,非常「專業」的聲音。而且在喬喬的記憶裡,他還沒叫錯過一次,連老師有時候都不小心會把上課說成下課,他卻從不出錯,一天六次,一次三句,準確無誤。
另外就是處理糾紛了,男孩子在小學的時候就學會了打架,一天鬧幾次事的都有,麥香處理起來非常輕鬆而迅速——去辦公室找老師。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喬喬還在心裡大大吃了一驚,在他印象裡,找老師是一種非常懦弱的表現,作為一班之長,不是應該在可能的範圍內盡量自己解決糾紛,直到無法控制才去找老師嗎?——甚至這也說明他本身的辦事能力不足。
但看到麥香三番兩次毫不猶豫的態度又讓他懷疑起自己的結論,再加上每次處理完事件,老師都會表揚麥香說班長處理得好——雖然從頭到尾他所做的貢獻也就是把老師從校園的某個角落裡找出來,然後迅速帶到事發現場並簡單介紹情況。當然,能在第一時刻,憑著班長的直覺把老師找到,並馬上總結事發原因,這個品質還是很可貴而且是他的獨門絕技,可是……
喬喬的懷疑終於還是淹沒在老師在小學生心目中的絕對權威,而且,這麼解決確實是最有效的,借助老師的威信,往往事情在還沒有怎麼發展的情況就迅速結束了,比起其他班級時時耳聞的缺胳膊少腿的暴力事件,麥香帶領的一班是年級裡有名的模範班級,大家也都誇麥香是個模範班長——模範班長啊,是校長一年一次評選出來並且全校通報表揚的典範啊。喬喬對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妥協了。
他真心誠意地佩服麥香,這個他的競爭對手,他甘願在他手下做個出出黑板報的宣傳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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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當一個團體太多地依靠個人能力的時候,也就是它最危險的時候。——喬喬事後總結。
事情發生在四年級下半學期,已經快要期末考了,可麥香的爺爺去世,麥香是家裡唯一的孫子,照老規矩怎麼也要出席葬禮,就破天荒地跟學校請了假,聽說麥香為了他的全勤記錄一開始死活不肯,還急哭了,直到老師保證事假不會影響對他的品德評價,他才答應。——這是後來聽說的。
那一天,班裡因為班長不在,整個氣氛就怪怪的,第一節課,老師照例叫上課,等了很久,直到教室各處細細響起各種笑聲,老師才問:「麥香呢?」
連這種提問照例也是麥香回答的,班裡的人一時你看我我看你,除了繼續笑著,沒人出來回答,老師將目光緩緩掃過來掃過去。喬喬本來覺得事不關己,更何況失了競爭的心,也沒出聲,等了一會,發現沒人挺身而出,而老師的樣子看起來快發火了,他一邊蔑視別的同學那份懦弱勁,一邊頗有些自得地回答道:「麥香同學請事假,今天不能來。」
老師被這個回答安撫了,滿意地點點頭,張口還想問班長幹嗎請假,想想太雞婆,也怕出現剛才冷場的局面就忍住沒說。他認真看了看出聲的小傢伙,問:「你叫什麼名字?班裡有職務嗎?」喬喬大方地回答:「我是喬喬,班裡的宣傳委員。」於是,老師順勢指定他為班長的暫時代理人。
「先叫起立吧。」第一個命令。
「起立!」喬喬用很得體的音量聲調圓滿地完成了這個任務,同學們並不太在意發號施令的人變了,規規矩矩地站起來。喬喬還在自得,還在回味剛才的那一聲起立如何絕妙,卻發現大家,連老師都帶著點期待看著他,他才想起,接下來還有句「老師好」要他起頭,驚出一身冷汗,連忙帶了點惶恐的顫聲道:「老師好!」
齊刷刷一片「老師好」,老師微笑著將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坐下,一邊說:「同學們好。」
喬喬恍恍惚惚地坐下,有點得意,有點沮喪,一時想自己果然還是比不過麥香,稍微被捧一下就忘形了,給大家看了個大笑話,反過來又想,人家麥香叫了這麼多年,習慣都習慣了,怎麼還可能叫錯叫忘?再調過頭想,叫了這麼多年也沒有叫錯,大概自己也做不到吧?不知哪天開心或者難過就給忘了也說不定,或者真在開小差也也有可能。心思亂糟糟的,有點輸陣的感覺,可又挑起了躍躍欲試的衝動……說不定……說不定我也可以的?
中午休息又出了事情,兩個男生不知怎麼就扭打到一起去了,其中一個個子小的明顯不是對手,皺皺眉眼看就要哭出來。喬喬本不想管,習慣麥香一看到這種事就把老師招來,還沒習慣這天他不出現。女生中的文體委員忍不住去辦公室找了,可結果老師竟然不在。一群人傻了,老師不在,能找到老師的班長也不在,這咋辦?有人想起第一節課老師指定的代班長,立馬把這責任推給喬喬。
有點輸陣的感覺,但更多的是躍躍欲試……說不定,我也可以?
喬喬長得比麥香稍矮一點,但參加運動積極多了,所以看起來就是很有力的樣子,他插到兩人中間,那個個大的還想打兩拳,被喬喬擋住。代理班長還是有一點威信的,再加上,喬喬平時給人的感覺就挺摸不透的。
「怎麼回事?」喬喬兩邊看看。
「他……他搶我的橡皮!」小個子搶先說,一說開就哭了,眼淚直掉。
「是你先把我的尺弄斷的。」另一個好像並不覺得喬喬是來處理事件的,仍對著自己死盯著的人用第二人稱,不太像個乖乖的被告的樣子。
喬喬又往周圍的同學那裡看看,問,「他的橡皮和他的尺呢?」有人把東西交上來。喬喬看了看斷尺,又用力拗了一下,尺立馬又碎成幾段。周圍人看傻眼了,他說:「好了,是我把你的尺弄斷了,回頭我賠你一把。」接著,把橡皮給了小個子,警告道:「下次當心點,弄斷人家東西就要賠。」
個子小的傢伙覺得自己被幫了,又覺得自己被戲弄了,還覺得好像被罵了,抹抹眼淚還想哭,喬喬恐嚇道:「再哭就是承認尺是你弄斷了,你這個橡皮賠給人家吧。」說著,要把橡皮遞給旁邊一個目瞪口呆的人。小個子不敢再發聲音,一把奪過橡皮回到座位上。
回過頭,喬喬問另一個喜歡什麼樣的尺,反正自己老爸以前也開過小文具店,家裡積了點東西還沒賣掉,順便做個人情也無所謂。那人顯然有「英雄」氣概,道:「不用了,我不在意了。」
事件就這樣解決了,沒有驚動老師,被一個同學擺平了,大家都為這個突然的認知而吃驚不已,不知不覺,喬喬的威望就這麼種下了,因為這樣,那天就再沒什麼能顯示喬喬才能的突發事件。
「比老師還厲害……」有人悄悄低語。
心情極好的喬喬第二天給了那個大個子一把新的亮閃閃的有機玻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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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香第二天回到學校,一進門就看到不少同學圍著喬喬在說笑。他也沒多大在意,本來喬喬就很受大家歡迎,和自己坐得又近,很多人下課就喜歡圍到這裡來。他放慢腳步,指望那群人發現自己而讓出地方,可他們卻全神貫注地看什麼,根本沒注意到班長進來。
隱隱有點生氣,但小孩子的好奇心佔了上風,麥香把書包往自己的桌子上一扔,湊到一堆腦袋旁邊看個究竟。原來是喬喬帶來了他爸爸賣的貼紙還有刻紙什麼的,最流行的玩意。
昨天,喬喬在翻老爸的庫存找把尺出來,順便的,老爸就把這些多出來的東西給了他。喬喬本身對這些東西沒有什麼特殊愛好,也就和尺一起帶來,分給同學。沒想到班裡的同學一聽到有免費的東西可以拿,就全圍上來,挑來揀去的。
麥香也喜歡這些東西,可作為班長又要裝腔作勢不屑於這上不了台面的愛好。貼紙?實在不符合學生幹部的優良形象。於是,他揮臂驅趕周圍的人去座位上坐好,一邊嘴裡說:「上課了,要上課了。」
一群人怏怏而散,臨走的時候又為了幾張最暢銷的貼紙爭了一會,直到喬喬看麥香的臉色真的開始不快,也就連忙把東西收起來,讓其他人回去。
離上課還有幾分鐘,麥香默默地把書包裡的書拿出來,再把癟了的書包塞進台板,僵著臉,手臂上還帶著黑布。喬喬摸不準他是為什麼不高興,說不定是昨天的葬禮讓他有點傷心?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在喬喬探討自己內心的時候,有一個沒發現的角落裡放著一種本能的對自己佩服的人的討好,他拿出一張剛才同學搶得最激烈的聖鬥士的貼紙(那時候放聖鬥士了?汗)放在麥香的桌子上。
「送給你。」
「……我不要」麥香看了好幾眼,還是冷著聲音道。不過他也沒把這貼紙掃到地上,在他擺放文具的時候,還刻意避開這彷彿燙手的饋贈。喬喬見狀又把貼紙往他桌子中央推了推。
「沒關係,我多著呢,你拿著呀。」
麥香還想多說什麼,上課鈴響了,第一節的班主任的課,這麼大張花花綠綠的紙頭躺在桌面上,想也太誇張了,而班長一向良好的習慣又讓他無法在上課鈴後再說什麼,更何況,在心裡,他還是很想要這張貼紙的。猶豫了一下,他悄悄把貼紙收進自己的台板。
班主任春風滿面地走進教室,隨著班長一聲「起立」,刷地所有人都站起來。照例的問候結束後,老師花了幾分鐘總結了一下最近幾天的班級情況。其中還特地提到麥香請假的那天,喬喬稱職地代理了班長職務,任課老師都將情況反映上來了。
麥香心裡不太舒服了。自己認認真真做了這麼久的班長,樣樣事情做得有理有條,可老師只在偶爾的情況下才表揚自己兩句,而喬喬只不過是做了一天自己每天都要做的事就被表揚了……自己被老師寵愛的獨一無二的印象被破壞了,這種不穩定感和孩子本能的怨恨被轉移到喬喬身上,連帶他的那張代表好感的貼紙都讓人怨恨起來。
下課的時候,麥香立刻把東西放還在喬喬的桌子上。
「還給你。」
「為什麼?你不喜歡嗎?」
麥香直直看著前面空無一人的座位答:「不喜歡。」
喬喬敏感地覺得有一絲敵意滲透過來。心裡的感覺一下子被奇怪的扭轉了。本來昨天的躍躍欲試在見到麥香後就迅速沉寂下來,反而覺得自己昨天的作為對這個自己心甘情願崇拜的對象來說實在是大不敬,因此下意識地就想用貼紙來討好他,沒想到,原來麥香也只是個會為別人的成績而吃醋的不成熟的小孩子而已。以前是被他表面的穩重欺騙了。
偶像一旦出現裂痕,轉而就成了想要惡意摧毀的對象了。對麥香的完整的相信迅速消潰,以前隱隱約約覺察出的小瑕疵被無限放大。
哼,原來班長也只是這樣而已。
喬喬覺得再度掌握了主動權,不再以仰視來觀察這個人,而是發現自己早已超脫他而上青雲,在高處俯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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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喬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他彷彿天生就具有某種野生動物的直覺——先按兵不動,在暗處觀察直至找出對方的致命弱點,隨後才博盡全力出擊。他不打無把握的仗,但也不喜歡有十成把握的事,他喜歡刺激——以及把對方玩弄在手掌心的快感。當然,他自己沒有察覺自己的想法,他當時只是覺得麥香很有趣,想做個實驗來著。
經過那次小小的決裂,他玩上癮了。一邊時時扔點「骨頭」給麥香,維持著表面上的恭敬和友好,一邊又在底下做小動作,建立自己的威信。小學最重成績,喬喬本來基礎就好,再加上要贏的心,那次期末考試竟然竄進年級前三名,結果五年級一開學老師就對他刮目相看起來,一些工作也漸漸移交到他手裡。不過學習忙,班級裡沒有再進行選舉,他名義上仍是宣傳委員,做的事倒已經是副班長的樣子。
這樣,就和麥香的衝突多起來了,對一件事他們兩人往往就是兩種不可調和的矛盾。比如國慶節晚會,麥香主張搞得簡單一點,大家做做遊戲吃吃東西就算了,可喬喬認為這是小學最後一次晚會,當然要搞得熱鬧一點,每個小組排出一個節目來。最後,老師還是站在麥香這邊,認為讀書重要,喬喬就帶著自己幾個哥們排了個小品,還從家長那裡借了點道具,那夥人以喬喬是瞻,沒有什麼意見,成果也很驚人。在晚會上大大熱了一把,編劇兼主演喬喬自然也就收服一批民心。
這次表演還影響了後來一個演講比賽的安排,按規定每個班只能選出一個人參加。如果是以前,麥香是當仁不讓的唯一人選,可老師考慮到喬喬的成績和國慶節的表演水平,內定了他,麥香連消息都沒聽到一丁點。直到喬喬進了複賽,老師來發表喜訊的時候才愕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被遺棄了。也不是麥香喜歡出風頭,而是在這個比賽上得到名次的話,可以加分。
越想越委屈的麥香在家裡哭起來了,媽媽的心頭肉,爸爸的掌中寶這麼一鬧,家裡也都對老師有意見了。他媽媽是典型的護子媽媽,第二天就風風火火衝到人家老師辦公室,坐在那裡半天不肯走,直說那老師收了喬喬的賄賂,假公濟私,要不然就是那個喬喬的阿姨姑姑,包庇自己人。老師還比較年輕,平平安安教了幾年,這次是頭一回帶五年級,根本想不到一牽涉到小孩的升學利益,家長可以變得這麼如狼似虎,黑白不分,想想前幾年麥香的媽媽可是一直笑臉迎人,對自己信任得不得了,每次家長會都和自己象姐妹一樣親熱。而自己的再三辯解還造成反效果,讓對方越說越惡毒。當知道喬喬他們是去年才搬過來時,竟然誣說老師和人家爸爸有曖昧關係。老師哭著衝出辦公室。
這件公案一直告到校長室。校長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一再保證,以後有類似機會一定優先考慮出類拔萃的麥香云云。媽媽還不放心,對學校的情況盯得極緊,天天要打聽有沒有什麼可以加分的比賽,像只蒼蠅一樣圍著嗡嗡轉。直到有一天麥香帶回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才心理平靜下來。三好學生可以加5分啊,那個鬼比賽呢,第一名才只有加3分。
其實,那個三好學生本來也應該是喬喬的。班級裡投票的時候,喬喬還比麥香多一票,麥香理所當然又哭了,躲到廁所裡,可還是被人看到了。這個人被老師叫到辦公室, 被和顏悅色地問道:
「喬喬,你願意發揚謙讓的美德,把這個機會讓給其他小朋友嗎?」
喬喬馬上想到那個不要臉地躲在廁所裡的傢伙,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話,他大概也只懂得哭、找父母、威脅老師這些辦法吧。這些低級的辦法總是這麼奏效,讓他不願長大,無法看到自己的力量,但這不正是他有趣的地方嗎?這麼脆弱的自尊心,要靠自己的施捨才能顫顫巍巍維持的東西,暫時還是不要打破為好。所以,喬喬很適時很乖巧的點點頭。
老師經過上一次的教訓,動用了一點手段,讓那天投票缺席的小朋友選了麥香,正好是兩個人,堪堪比喬喬多一票,然後就把三好學生的獎狀給麥香送去。喬喬看著麥香那一點不感到羞恥的笑容,覺得又嫉妒又輕蔑,心裡攪動著極想把他扭碎,讓他明白這個是自己不要的施捨,讓他受傷害……還是孩子的喬喬不明白這種危險的想法代表了什麼,他只知道,從此以後,這個叫麥香的人就成為了這種黑暗,扭曲,沒有出口的感情的物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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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考初中的競爭還不是很激烈,不過有四個最好的學校做為零志願。憑喬喬的成績,運氣好的話有可能中標,老師表示讓他回去和家長商量商量,畢竟這四個學校代表的是俯保證書的輝煌將來。喬喬回去和爸爸談了談,爸爸問他自己的意見,他說,這幾個學校好是好,就是離家太遠了,好不容易在這裡定居下來,而且交了一點朋友,不想去太陌生的地方,反正第一志願的學校也很不錯了。爸爸摸摸他的頭,認同了他的決定,還笑問他,是不是和哪個女同學說好要考一個學校。喬喬歪頭想了想說,我沒有早戀哦。笨,爸爸笑他,誰說一定要是戀愛才可以?
填志願的時候,大家都動搖不已,互相打探消息,成績好的同學們相約填得分散一點不要撞車。而喬喬,直到最後一天才決定了自己的志願,離家還不算遠,騎車大概要20分鐘。
麥香來收表格的時候,看到喬喬的志願露出不知是高興還是恐懼的表情說:「和我一樣啊。」
喬喬笑了笑,說:「說不定還可以做同學哦。」
沒告訴他,這個志願是展轉打聽後才決定的。
接下來就是考試考試,昏天昏地的考試。好在小孩子還不懂得什麼精神壓力,也就每天被家長老師催得心煩而已。也還算喬喬麥香他們幸運,讀的還是個重點小學。不要以為重點的學校壓力大,其實重點學校他們憑的就是能力,注重的是老師上課的效率,作業什麼的,反而不多。喬喬因此還過了一段挺舒服的日子,反觀麥香,被老媽盯得每天臉都苦哈哈的。
考完後,理所當然是完完整整的暑假。以前暑假還顧慮著暑假作業,不能痛痛快快的玩,這次小學到初中的交接,可是名正言順大玩特玩的機會。喬喬拿到成績後估計第一志願八九不離十,老師很高興地告訴他,班裡考得都不錯,喬喬第一,麥香第二,很給老師爭了面子。
喬喬一邊回味著,又可以和麥香做同學那種奇妙的心情,一邊和老爸去外地轉了一圈。他真的玩得很瘋,好像把一些深藏在哪裡的東西發洩出來一樣,曬得和塊碳似地回來。
離開學還有兩三個禮拜,喬喬怕了外面的太陽,本打算靜靜地看看書看看電視打發日子。可心性野慣了,一時半會收不回來,加上一起玩的朋友打電話來約,還沒把行李打開來理過,又匆匆跟他們去游泳去了。
一群人笑鬧著竄進了脫衣室,喬喬光顧著閃後面的追兵們,沒看好前面,撞著了個人,抬頭一看,原來是麥香,身後那些人見到認識的,興奮得不行,一個麥香一個班長的亂叫。麥香也很意外,暫時忘記了架子,和他們說笑起來。
出了更衣室,來到外面,麥香就離隊往一個女人那裡走去,喬喬偷偷跟上幾步,看到了那人的長相。大概是麥香的媽媽,長得有點像。那女人嘀嘀咕咕好像在問麥香和誰在說話,麥香回答的語句裡,喬喬聽到自己的名字一閃而過,那女人又問了句什麼,麥香回頭看來。喬喬連忙半側回身,拉著個同學要往池子裡沖。
池子不大,很標準的游泳池,還有一半是深水區,喬喬免不了這麼一次兩次游過麥香身邊。麥香這個笨蛋還不會游泳,他媽媽特地來陪他,還帶了個救生圈,笑死人了。
第一次路過這個笨蛋的時候,他媽媽開口打了個招呼:「喬喬是吧?麥香說你是他的好朋友哦。」很典型的好媽媽口吻。
喬喬含糊地說:「應該的應該的。」
「我一直就跟他說要跟你這樣的好小孩交朋友,成績也好,待人也好,麥媽媽我也很喜歡你哦。他一直在家說你好呢。」說著點了一下麥香的頭,那傢伙不好意思地躲到他媽媽身後去了。
喬喬應付不了這樣的陣仗,邊隨便應和兩句,邊游遠了。
第二次他學乖了,遠遠看到麥香就把頭埋到水裡去。喬喬三年級學會游泳的,後來就像水裡的魚一樣,在水裡翻跟頭,走路都不是問題,別說在水裡睜眼這種小事。他知道他應該繞開麥香和他(看起來很可怕的)媽媽,但心裡又有個小爪抓著撓著想去偷聽些隻言片語。
他謹慎地一點點靠近目標,水底下的人影呈現著奇怪的樣子,彷彿被水面施了酷刑,一分為二,清清楚楚。那女人從肩胛處被神奇地分離開來,喬喬的視線剛巧落到她的胸口,看到她隆起的胸部。
突然一種覺醒的意識衝擊了他。
用一個聒噪的女人的胸。
這是一個很巧妙的過程,就好像水面所特有的奇妙的分割能力,從這一瞬間起,他的人生也被這樣清清楚楚地一分為二了。他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和他截然不同的有智慧的生物,名叫女人。這種動物的胸就是這樣可鄙地隆起,穿著低俗的三角泳衣,兩條腿象從水裡刨出的藕節,白的膩人。
喬喬無法再在水裡待下去了,窒息的感覺迫使他迅速從水中浮起追逐著新鮮空氣。
同樣的,從水裡狼狽地抬頭的是被女人強迫進行換氣訓練的麥香。
水珠嘩嘩地從他潔白的小臉上滑下去,略嫌稀疏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鼻子頂上一點紅,漸漸蔓延上去,也許是被嗆到了。
他真的很白,好像從來沒在陽光下面曬過一樣,閃閃發亮的白。
喬喬不知為何,又潛到水裡面去了,最後印在他視網膜上的是麥香那略突的,純白的肚子,在有意識一樣地一起一伏。
那天喬喬他學會了閉著眼睛在水裡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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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是一個很曖昧又刺激的時代。大多數的男孩子在這個階段開始一群一群的瞭解了性知識。他們肆無忌憚地開著黃色的玩笑,好像這樣做可以顯得自己多麼知識淵博,更有一種朦朧的刺激感讓他們亢奮。他們開始探索自己的身體,用書本和碟片來瞭解女性的身體。
喬喬和麥香考上的學校雖然離他們家不遠,不過這個學校是以嚴格的規矩出名的,所以,要求所有的學生都要住校。這樣,晚自修要一直上到八點半。
說是自修,可老師一不在,這些蠢蠢欲動的小傢伙根本沒辦法安穩地坐在位子上看書,大多嘻嘻哈哈地玩鬧著,有欺負女孩子的,有男生之間打架的,也有互相說話的,一團亂。
這一段時間,班級裡流行的玩法是:叫女生查字典。一般都是一些拚命要引人注意的無聊男生對著女生說:「20頁,第9條。」 剛開始,很有些好奇的女生去查,起碼也偷偷地去查,然後才看一眼就噌地臉紅,然後大罵下流。後來就很少有人上當了,不過也因此,很多人的生理衛生知識有了大幅度的上升。這大概是副作用了。
總之,這是個覺醒和騷動一起驚心動魄的年紀。
喬喬對這種事是很「懂」的,這個引號絕對沒有反語的意思,是起強調作用。喬喬的爸爸在他剛上初中的時候就給了他一本性心理學,告訴他,男女生是不一樣的,於是,在別的小孩還為了男女生怎麼做的問題而興奮的時候,他就知道戀物癖,虐待狂了。
他也知道什麼是男生的正常生理現象,坦然地看著它們一點點慢慢地出現在自己身上。
不過,自己注意到是一回事,讓別人注意到是另一回事。在公共浴室裡,男生喜歡比來比去,有些不懂的,還會問一些讓人噴飯的白癡問題。小孩子好奇心重,對自己身體的秘密特別有興趣,有些不禮貌的,竟然就直接摸來摸去的,喬喬非常討厭這些小鬼。而這些人看喬喬不太理睬他們,也就漸漸自己玩到一起去,和喬喬疏遠了。
這麼個疏遠,讓喬喬成了最後一批聽到那個奇怪的傳聞的人。
初中雖然是一個學校,但喬喬和麥香的緣分沒有強到讓他們繼續有機會在一個班裡。不過,偶爾在寢室,在教室的走廊上,兩個人還是會碰到,然後打個招呼。
初二以來,喬喬很少再碰到麥香了,這種情況有點古怪。他算了算時間,好像有快一個月的時間沒看到對方了,再怎麼說,教室和寢室都在一個樓面上,不應該有這麼久的。
於是,趁著去上體育課的時候,他繞到麥香的班級前去張望了一下。
麥香縮在靠窗的角落裡,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這麼粗的黑框眼鏡與其說是矯正近視的,看起來更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兩個眼睛有點凹陷下去,眼珠子一動不動看著面前的書,再沒有以前靈動的樣子。頭髮也留長了,覆到額頭。
看起來,這個昔日的大班長和同學相處得並不好。
喬喬有點惡毒的快意,終於讓大家識破了這只紙老虎。
他腳步輕快地步下樓梯,趕去上課。
沒兩天,他發現,班上好像流傳著什麼消息,像一個海浪,捲到哪裡哪裡就一陣騷動。知道的人互相擠眉弄眼,甚至一個手勢,碰碰肩膀就好像得到暗號一樣吃吃笑出聲來。
喬喬雖然對小鬼的秘密沒什麼興趣,但他討厭做一個後知後覺的人。他慢慢挨到那群人身邊,掃了他們一眼,作出一副好奇的樣子道:「這麼開心,什麼笑話啊?」
這些人平時苦於找不到機會搬弄口舌,見到是這麼個從來都對他們的玩意沒興趣的人,立刻興奮起來。
「哦,哦,這個事啊,你知道隔壁班級的麥香吧?就是那個有點戴著黑框眼鏡的人嘛。」
說著,怕喬喬弄不清楚,還比了比眼鏡的樣子。
喬喬一聽是麥香,有些吃驚,不過真的是好奇泛上來了。
「知道,他怎麼啦?」
那些個人互相看了看,又吃吃笑起來,心領神會。
「看他白白淨淨的,其實很下流的。說不定還是個『兔子』呢!」
幾個傢伙新學到「兔子」這個名詞,很得意地應用自如,這兩個字特別響亮。喬喬聽了,心裡動了一下。周圍的人則被那兩個字震到了,對著他們厭惡的看了一眼,彷彿說了這個詞的人都和這種事沾染上了。
喬喬便阻了他們話頭道:「晚上回寢室再講。」上課鈴正好響起來,「上課了。」說著,走回自己的位子。
喬喬看著那些人怏怏地,還沒有盡興的樣子,心裡則想著剛才透露出來的一星半點話。
這麼說,麥香不只是和他們班同學相處得不好,而且還被他們看不起。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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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寢室,難為那幾個人一直惦念著,呼啦一下就圍著喬喬匯報情況。
七嘴八舌的。
「就是那個麥香啦。」
「聽說他要教人家作那個……嘿嘿」
「那個麼,那個就是那個嘛。」
「有什麼不好意思,不就是手淫嘛。」
「呸,下流。」
「下流什麼,你沒做過啊。」
「你別污蔑人,誰像那個兔子那麼下流啊。」
「……」
喬喬皺著眉頭,聽明白了事情,心裡一緊。
真沒想到,麥香怎麼會這麼沒有腦子,這種事情,男生裡面自己做的肯定有,不過也都是偷偷的,就他還好心要去教別人呢,活該!
他攔住那兩個吵著「下流」的人,問:「這個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那兩個人一愣,說:「他們班裡的人自己說的,還能假?聽說那天,被麥香看上的那個男生是嚇得哭著從寢室裡逃出來的呢。」
「哪個?」
問清楚對象,喬喬心裡慢慢有個計劃。
他開始接近那個當事人,那男生小小的,白淨的瓜子臉,眼睛也小小的,單眼皮,看人習慣一眨一眨。他和麥香一個寢室,不過後來喬喬和他熟了之後,發現他根本不和麥香說話——不止他,全寢室都是這樣。那男生很得意地說:「這個是我們寢室開會決定的,誰讓他這麼下流啊。」
聽到這樣的話,喬喬當然應該是同仇敵愾的,像找到知音一樣。他耐心地等了這麼久,不就是希望麥香被大家看破,把他從受尊敬的地位上拉下來嗎?但他卻覺得肚子裡隱隱燒了把火。也許是那男生得意的姿態,也許是麥香戴著的黑框眼睛,讓他看到了這麼些孩子的膚淺的得意。你們誰有資格這麼對他?你們對他瞭解了多少?他最黑暗的地方,最笨最傻最要不得的地方,你們誰看出來了?只不過這麼個可笑的理由。
我還沒這麼對他呢,我這麼瞭解他!
喬喬按捺住火氣,卻彷彿是個堵住嘴的茶壺,裡面嘟嘟滾著開水,蒸汽鬱積著,要衝破防線。他的眼神帶點瘋狂,他一閃而過的念頭非常可怕,他想去掐旁邊的男孩,但他還有理智。不能這樣。他僵硬地笑笑,盡一個好朋友的義務。
瘦小的男生也笑了,眼睛一眨一眨。喬喬甚至想去戳他眼睛。
經過這麼件事,本來對這個男生唯一的好奇目的好感都沒有了,喬喬有技巧地疏遠了他。他彷彿是個很敏感的人,喬喬退了一步,他便警覺地退了三步,慢慢就不怎麼在一起了。兩個人不是一個班的,從此後的交情就變成了在走廊上互相點點頭那種。男生不知是懷恨在心還是怎麼的,總要等喬喬先和他打招呼。他才露出點微笑回應。
喬喬又回到了自己的圈子裡,他又對周圍漠不關心起來。他覺得他和這些年齡的同學談不攏,他承認他有點看不起人,但這自負又是有道理的,牢固的,是優越感的來源。而且人總有些莫名的心理:別人要看不起他,或者和他保持距離,他非要和人家熱乎起來,要人家在乎他;而像喬喬這樣的性格,竟然隱隱有點領袖的意思,平時人群裡有他就特別熱鬧,別人說話都特別起勁,倒是他從來都不怎麼多話的。
他總覺得他像個世外高人一樣,隔著一層距離看世界,淡漠地笑,淡漠地說話。他沒刻意躲開人群,因為他在這裡還能得到尊重,足夠的重視,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不能忍受真正高人的寂寞清寒。
也許他只不過是故做姿態呢,想得到點關注,又看不起給他關注的人,乾脆做出不在意的樣子,這個樣子倒反而給了他想要的那種關注。這種矛盾的心理喬喬自己也清楚,他喜歡在黑暗裡歷數自己心裡的齷齪念頭,拿出來分析,嘲笑,然後又安然地放回去。
他想他大概會做醫生,而且是一個喜歡給自己動手術的變態的傢伙。當然了,通過自己,他可以瞭解別人,誰和誰不一樣啊?都長著一樣長而詭秘的內臟,心理呢,心理也一樣。
誰和誰不一樣啊?他想。
我還是和他們有些區別的,起碼我還很清醒,我知道什麼真正地讓人痛恨,我會思考,我是他們的腦子。
喬喬享受著他應得的自尊,玩弄著自己的聰明,升上了高中,市重點啊。
然後就是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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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喬在高中的時候和麥香分開了。這在老師和同學的眼裡是一定的事情:兩個人成績個性都差那麼多,而且事實上,每個人都微妙地忽略了他們之間某種看不見的聯繫,沒人會想到把他們放在一起比較,沉穩有擔當的喬喬和懦弱膽小只會向老師告狀的麥香。
上高中後,切實感受到自己已經甩開了麥香,喬喬還會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明明在初見面時,以為他會是自己一輩子的勁敵,雖然知道他一定會輸,但卻莫名地不希望他輸得這麼慘。只要一點點,一點點的距離,然後讓自己在心理的莫大落差上觀察對方,蔑視他,打擊他,關懷他,憐憫他,應該是這樣才對,永遠在自己身後,只要回頭就可以看見——
看見的是一片空白。
初中母校校慶,高一的喬喬自然組織了同學回去參加慶祝。和大家笑笑鬧鬧的打了招呼,相熟的混到一起去,親熱勁別提了,三兩人陸續走開,卻只剩了喬喬一個。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四周的笑語循環播放,而且有立體聲效果,他也牽動了嘴角,然後決定去看看老師。
老師看到他都很高興,自己手裡培養出去的狀元,自然要寵,笑著問他高中學習情況,他老實回答:「蠻好。」
「好好讀,清華北大也沒有問題。」
喬喬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似乎老師這樣的親熱和讚譽還不太讓人習慣。雖然他一直是好學生,但這麼和顏悅色,笑臉盈盈的師長還真沒怎麼見過。也許以前看學生是種責任,恨鐵不成鋼,現在倒像看遠行的孩子,沒時間管教,疼愛也來不及。
話題扯了很遠,直到過了吃飯時間,喬喬才好不容易告辭。
心裡鼓滿了興奮,老師的好意叫他臉上都起了紅暈,他簡直有點暈忽忽的了。他慢慢走著,腳步不知不覺就拐去了自己的教室。他的教室從樓梯口數過來第三間,老師還在拖堂,教室裡擠得滿滿的,卻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老師也沒見過,恐怕是今年新招的。學生們已經聽不進老師的說話,東張西望,神色無聊,忽地有人看到在窗口張望的喬喬,喬喬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微笑,那學生吃了一驚,短促地發出了一聲「啊」,卻引得整個教室的人都往門口望去。喬喬尷尬不已,只好退開了。
樓梯口正對的教室沒有人,這裡是麥香的班級。喬喬默然地在門口站了一會,看著陽光從窗口打進來,灑在桌椅上。初秋的傍晚,陽光不烈,卻非常明亮,通俗的比方就是,「為桌椅灑上了一層金粉。」閃閃發亮。那個位子上曾經坐著麥香,不知道他樣式奇特的黑框眼鏡在金光下是不是也會顯得很漂亮?還有他的頭髮,應該可以被陽光通透吧,近乎褐色的黑,非常柔細。也許在這樣的場景裡,還可以見到他驕傲的笑,如第一次一樣,狡黠的,帶點小孩子算計的笑容。
可是,他到底被毀了。
也許讓喬喬不甘心的也只是:為什麼毀了他的人不是我?明明對他的弱點瞭如指掌的人是我,明明我暗自等待了這麼久。
傍晚的陽光很短暫,不一會就轉暗了,黑濛濛的教室裡,冷得像一間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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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喬喬想打聽麥香的消息來的,他很有技巧的去詢問,可他的苦心往往落空。麥香幾乎沒有朋友,也沒有人關心他的去向,他似乎就這麼消失了。
喬喬此後的心理開始產生些微變化,就彷彿回憶也可以如麥子一樣發酵。麥香在他的記憶裡變成了一個不小心失去聯絡的好朋友,想到他時,一陣遺憾,而且還有溫暖;他變得很親近,柔軟,讓人懷念。
有時,喬喬甚至會埋怨自己為什麼不像一個勇士一樣,在那時候挺身而出拯救他,讓他的眼睛重新明亮,給他幫助,讓他和自己一起成長。他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同伴,因為他其實很聰明,他應該可以走更好的路——在自己的帶領下。喬喬從不懷疑自己對麥香的領導力,「他會很崇拜我,很敬愛我,成為我最好的朋友。」這是無庸置疑的。可美好的幻想之後,往往是無能為力的現實,「我連他在哪裡都找不到,想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呢?」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生活沒有reset。
理所當然,喬喬上了大學,而且是重點,不過沒有去清華北大。本地的學校已經很不錯了,家裡人也都很滿意,放榜那會,媽媽喜氣洋洋地一個接一個回答電話那頭親戚朋友關切的詢問。「我們家喬喬真是爭氣啊,他自己還不滿意自己考的分數呢,要求這麼高。」得意的語氣藏也藏不住。
大學確實蠻有趣的,空閒時間多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教授對學生的思想禁錮也放鬆了許多,常常鼓勵大家多方面思考。喬喬很喜歡這種氣氛,如魚得水。
沒想到,還真有緣分這回事。
那天上課,喬喬睡過頭,飛車到教室已經打了鈴了,他連忙把環形鎖一套就奔進教室去了。等到他課上完出來,踱到自己的車旁邊,才發現他那個鎖不小心把旁邊一輛車也鎖到一起了,這才注意到身邊還站了個人。
「同學……」那人看到喬喬站在車邊,試探地問了一聲。
「啊啊,對不起,我馬上就開。」喬喬三兩下開了鎖,面帶歉意地想旁邊這人笑笑。一看,覺得有點面熟。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會,還是對方先喊了聲:「喬喬……?」末尾小心地提了調子,做了個半疑問的試探。
電光火石,喬喬想起來了,「麥香?!麥香!」
兩個人的表情一下子又有點疑惑又有點興奮,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喬喬非常高興,忙說:「走,一起去吃午飯。」
麥香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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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兩個人推著車子慢慢走。畢竟有點生疏,不知怎麼才能表示好意,反而尷尬起來。喬喬鎮定了一下精神,問道:「你什麼系啊?」
「化學。你呢?」麥香一直淺淺地笑著,他已經不帶黑框眼鏡了,換的是一副金邊細框眼鏡,正好襯托了他的書卷氣。頭髮認真地保養著,不像某些男孩子的粗硬,細柔細柔的,前劉海打理得很好,剛到眉頭,露出他的眼睛。
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麥香,一邊回答問題:「哦,計算機。」
喬喬覺得剛見面時的興奮不免慢慢被抽空,降落下來,連帶著,本來熱乎乎的手腳也慢慢回轉到深秋時節的微涼。他有點失望,並且產生出不平,「他怎麼也考上這裡?還有……他的衣著很得體,態度也不瑟縮……他怎麼可以在初中經過那種事後,還這麼不在乎地幾乎和我同等?」這麼想著,惡意翻湧上來,想狠狠打擊他。
喬喬想掩蓋自己的目的,特意用很關切的語調問:「你初中的事……我聽說了,真是,小孩子就是不懂。」可他聽到自己的話,還是覺得自己彷彿故意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好讓麥香感受到,自己如何地不在乎他,踐踏他。
麥香遮蓋似地迷濛地一笑,語調含糊地說:「小孩子麼……小孩子呀,都這麼久了,也沒什麼了。」
喬喬琢磨不清他的態度,又有點後悔剛才一句話的急進,他覺得自己竟然看不懂麥香了,這使他對麥香的一慣的優越感受到些打擊,謹慎起來。於是,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打發過去。
吃過飯,兩個人都覺得有點無味,就散了。
打點起最後一個虛假的笑容,親熱地道了再見,各自跨上自行車走了。
喬喬心裡思緒混亂,他一邊用力蹬車,一邊想慢慢理出條思路來。他一忽而懊惱剛才自己不成熟的表現——那一句問話,暴露了自己對麥香的在意,這麼直接莽撞沒有謀略的打法,是處於劣勢的人狗急跳牆的意思,反觀麥香的回答就讓人琢磨不透,自己應該按捺下性子,先和他周旋,掌握了他的意思,再慢慢打擊,這三年的變化,倒真讓他成長不少。一忽而又想,麥香這麼遲鈍又笨,俗話說三歲看到老,和他同學這麼多年,他的性格也就這麼樣吧,難道還會看出自己的意思不成……都騙了他這麼多年了。想到這裡,又得意起來,好像麥香就又在自己手掌心裡,只會跟著自己轉悠。
過了兩三天,情緒起伏。當時分手,兩個人互留了電話,喬喬覺得自己斷然不能先打給他,要等他打過來,再適當地表現出親熱,不然自己可得掉價了。可麥香也再沒有打過來過。頭幾天,喬喬很有耐心,想,大概沒什麼事他也不好意思打。過幾天,半把這事忘了,可晚上想著想著又有點憤恨。再幾天,聽到電話鈴響都會心跳,寢室的哥們都說他這幾天火氣大極了,尤其是轉接電話的時候:「喂,你電話!」說得跟要殺人一樣。
總算這麼過了一個禮拜,喬喬只知道麥香這節課和他在一幢教學樓裡,所以特別留心,下課時,在車子旁邊磨蹭了半晌,東張西望。
黃天不負有心人,倒真讓他看到了。
「麥香,真巧啊,又碰到了。」喬喬自然地打招呼。
麥香正在開鎖,驚訝地抬起頭,有點意外地道:「哦,你也正下課啊,你在這裡上什麼?」
「數字邏輯,你呢?」
「普通化學。」
「……再一起吃飯?」
「這個……」麥香猶豫了一會,還是說,「不好意思,還有點事——很急,12點要開會,來不及吃了——」
喬喬沒有意料到自己會被拒絕,心中惱火,可還是忍住,笑著說:「真不巧,那你打電話給我吧,再聊聊。」
「哦,電話,好。」麥香吃力地從車陣中把自己的車扯出來,可不小心把旁邊的車碰翻了,這麼一鬧,整個一排車全倒了,嘩地發出很大的聲響。麥香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手足無措,喬喬惡意地幸災樂禍,可他還懂得掩飾,連忙說:「你不有急事嗎?快去吧,我來放車。」
「那個……不好意思。」麥香急急忙忙地走了,才走幾步,又回頭用很感激的語調說,「真謝謝你,電話,我會打電話給你。」
喬喬蠻得意的。他能從這裡看到麥香的軟化。是的,他還是那個軟弱好騙的傢伙,給一點好處就不懂得辨別是非。他還是在自己掌握中的。
這樣,雖然幫他擺了一排自行車,喬喬還是覺得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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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香很守約地在晚上打電話過來,問:「你明天中午沒事吧?」
「沒事,吃飯是嗎?好呀。」
「那……那你上午34節什麼課,在哪裡上?」
「在2教,你呢?」
「我也在2教。那就等在門口吧。」
定好了時間,喬喬覺得沒有話說,可又覺得這個時候不適合掛電話,太冷淡了,只好拚命想了個話題繼續下去。最後,他們談了半小時才互相道了再見。
這樣,麥香和喬喬的關係彷彿又延續了下去,不熱也不冷,像很多老朋友一樣。但奇怪的是,他們也並沒有漸漸斷了聯繫,雖然並沒有特別多的共同話題,也並不存在什麼共同愛好,可彷彿他們之間有一根固定著的聯繫,每當他們離得過遠,就會受到極大的作用力,再被牽引到一起。他們只是偶爾在一起約定吃飯,吃飯時也談得不很投機,可只是一頓飯的接觸,卻足夠他們延棉幾星期的溫度。
喬喬總是在事後拿出他們的關係來研究,像面對一場戰爭,窺探著敵方的實力,盤算在對方的失利條件下,自己又能佔領到多少優勢。他覺得麥香開始變得不好對付了,有時候會意想不到的敏銳,自己在他面前再沒有毫無顧及的優越感,而是象拔河一樣,稍有鬆懈就被超越。
他熱心於研究麥香,想打倒他,支配他,征服他。基於這種莫名的想法,麥香在他心中的地位也產生了相應的變化,他甚至毫無根據地覺得麥香也同樣重視他,在研究他,偶爾會覺得「只有他瞭解我」就好像「只有我瞭解他」一樣自然,確鑿。
四年就這樣過去了,順理成章的,他們大學畢業,各自進入了不同的企業。
聯繫更少了,可還斷斷續續地保持著。喬喬有時覺得麥香對他來說,也許不是一個實在的人,而是回憶交雜著現實而產生的幻覺。他樂意與麥香見面,卻更喜歡在腦海中研究他,分析他。
也許麥香不只是麥香了,他也是喬喬的一部分。
喬喬在半夢半醒間有過這樣的體驗,雖然他和自己分開過,可又彷彿一直參與著自己的生活,在自己的腦海中活著。真是無稽之談。
上了社會的喬喬更加冷靜,懂得自持了,他甚至有意疏遠和麥香的關係。麥香有女朋友了,這件事給他相當大的打擊。他又想到初中時別人嘲笑麥香的時候,他也想質問那個女人有什麼資格,她瞭解麥香的哪裡?那個瑟縮的傢伙有什麼地方吸引得了女性?一定會在徹底瞭解他之後就離開吧……喬喬這麼惡意的想,又察覺到自己不健康的心態。
彷彿麥香總和自己的黑暗的一部分聯繫在一起,自從和他相識以來,嫉妒,惡意,蔑視,衝動便糾纏不休。喬喬明白這種想法太危險,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將來要成家,現在要立業,不論哪一項都明白地表明不能有這樣一個不安定因素影響著他。
他想,他和麥香的戰爭終於要結束了……很長……讓人有點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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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喬喬的手機響了,他一看號碼,是麥香的,他想把它摁掉,可彷彿受了誘惑,他還是接聽了。
「喂?麥香嗎?」
「喬喬……你住在哪裡?我想過來……」
麥香的聲音聽起來不太穩定,喬喬起了一陣警惕。當時決定切斷關係,就沒把住址告訴他,如果現在說了,也許以後會後悔。喬喬冷靜地算計著,一邊問:「你怎麼啦?如果沒事的話,我們在外面談。」
「我……我被那個女人甩了!……」麥香終於好像哭出來一樣。
喬喬有點嫌惡地把話筒拿開一點,考慮,如果要在外面見他,那他哭起來的樣子也太讓人丟臉了……當然也可以放著他不管,自己也沒有責任義務關心他的私生活。可是……他和那個女人分手了……一定非常沮喪,而且,作為一個朋友,在這樣的時候被要求,實在是沒有理由推脫。
考慮妥當,喬喬便報了自己的地址,麥香一邊哽咽一邊說馬上就到,要喬喬別離開。
果然,才不過10分鐘,麥香就到了。
喬喬把他迎進門,才發現他喝酒了,而且喝醉了,他一進門就半歪在沙發上流眼淚。
麥香穿著深藍灰色的西裝,別了條淡銀灰有暗紋的領帶,看著穿得很蠻正式的,可西裝敞開著,領帶被甩到後面去,襯衫上有暗色的酒漬,還有些水漬,正規的穿著反而襯出這樣凌亂的頹廢。西裝口袋裡插著他的金邊眼鏡,差一點就要滑脫出來。
象每一次看到麥香的狼狽一樣,喬喬一半快意,一半又有點不甘。他抽出麥香的眼鏡放到一邊,又倒了杯水,稍嫌粗魯地遞給神志不清的邋遢的男人。
麥香無意識地接過,一口口喝著。
喬喬警告他:「不准吐在這裡。」可他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眼珠子遲緩地轉了一圈,好像才看到喬喬一樣,突然撲過來抱住他哭道:「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為什麼??」
喬喬只覺得一陣酒氣衝鼻,沒有防備就被他撲倒在地,他的頭湊得很近,只覺得酒和眼淚還有汗水的濕氣一哄而上。喬喬拚命想把他推開一點,扳著他的頭往旁邊放,可能力氣大了點,麥香哇地一聲鬆開手跌落在旁邊,哀哀地哭著。
喬喬看著地上像一堆垃圾一樣的男人,努力壓制著想就這樣揣他兩腳的慾望,一邊整理著自己被他拉亂的衣服,然後察覺到自己的睡衣上都沾有酒氣和眼淚。
「起來!去洗一洗……像什麼樣子!真讓人討厭。」
喬喬踢了踢麥香,麥香扭動了一下,不願起來,像個鬧彆扭的小孩一樣。
真讓人火大!!這麼冒失地跑到人家家裡,然後把鼻涕眼淚擦在主人的衣服上,就這樣倒在地上光顧著自己舒服嗎?
喬喬揪住麥香的西裝領口,半提起來,又多踢了兩腳,才讓他不甘不願地自己站起來,把他推進浴室,打開噴淋器,剝下他的西裝扔在外面,然後就出去了。
半晌,浴室裡一點聲音也沒有,喬喬砰砰砰地拍門,大喊:「喂,你不要浪費人家家裡的水費!不洗的話就滾出來!」
沒有回答,喬喬又喊了一遍,才聽到裡面慢條斯理又彷彿很委屈地說:「你沒給我換洗衣服。」
「靠。你就赤條條的出來吧,講究這麼多。」
說是這麼說,喬喬最後還是給了他一條內褲,還有一件浴袍。
等麥香出來的時候,喬喬也正換了一套睡衣。
洗過澡的麥香看起來清醒一點,順著喬喬的意思在床前放的凳子上坐下,喬喬坐在他對面。
沉默了一會,麥香怯怯地說:「我可以住下來嗎?衣服都打濕了。」
喬喬死盯著他,沒回答。麥香也不敢再問。又一會,喬喬才從牙縫裡擠出句:「你還真讓人討厭。」麥香驀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喬喬,隨即含了個淒涼的微笑道:「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說呢。」
「什麼意思?」喬喬加粗了聲音問道。
「就是啊,你是討厭我的,幹嗎不說呢?你不是從小就討厭我嗎?為什麼還常常來找我,來跟我示好呢?我實在弄不明白,明明我在你臉上看到你討厭我,可下一刻你又微笑又親熱,我就想大概是我看錯了。這樣的情況多了,我就以為,你的態度就是這樣,以為你永遠不會說你討厭我……其實呢,我還真是笨蛋。」
喬喬突然聽到這樣的剖白,變得有些手足無措。他害怕,自己的惡意被看穿了,那自己也會被這個自己看不起的麥香看不起……可他隨即又壯起膽來,反擊道:「你難道不讓人討厭嗎?看你,連女朋友也跑了。」
麥香露出十分悲傷的表情,好像不是看著喬喬而是自言自語地說:「是啊,大概我真的很討厭,不然怎麼會每個人都討厭我呢?又遲鈍,又膽小……可真是奇怪,我明明在小學做過班長的啊,明明那時候大家都很喜歡我的嘛……科長也說我辦事亂七八糟的,還有她,說我像小孩子一樣,只考慮自己。我也沒有只考慮自己啊,每次約會遲到的時候,我不都在等她嗎?每次吃飯我也都有付帳,只是她的生日沒有記得……生日,我的生日還沒過,說不定她也根本記不得的。」他絮絮叨叨地翻來覆去講這些事,喬喬也沒有去打斷他。「這些我都知道」「我瞭解你,比你瞭解你自己還要多。」他就默默地聽著,覺得麥香的整個人對他來說已經赤裸了。
一個小時後,喬喬半拖著麥香上床,把他推到裡面。他還在說,不過酒精和睡意已經叫他語無倫次,神志不清了。喬喬好像哄小孩一樣把他弄上床,覺得精疲力盡,也順勢躺下,就睡了。
麥香睡不安穩,老往喬喬這裡拱,喬喬讓了幾次,終於沒地方讓了,他翻身把麥香拍醒,粗暴地把他往裡面推。麥香竟然也沒清醒,挪動了幾下,終於安靜了,過了一會,他又抱起喬喬的手臂,像抱著個枕頭一樣。喬喬懶得再和他鬥爭,便隨他去了。
半夜,喬喬又醒了,麥香悉悉嗦嗦地在動,一開始喬喬以為他在哭,心裡膩煩著,然後才發現他在幹什麼。
火一下子燒起來,這個人實在太沒有基本觀念了!他怎麼可以這麼讓人討厭!喬喬竟然一甩手就打了他一個巴掌:「你以為你在哪裡?啊??下流的胚子就是這樣。」
麥香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似乎還醉著,咕噥道:「很久沒有做了呀……」他臉上慢慢浮出明顯的五指印,但他彷彿還沒有知覺,眼裡汪著慾望的淚水。
喬喬掀開被子,扯了他的衣服,捉開了麥香的手,把他壓在下面。他要撕碎這個人,踐踏他,讓他痛苦,他不再單純地不甘願了,明明他最有權利,最有資格,最瞭解這個人,這個人完全是屬於他的,連破壞也是屬於他的!
當他進入的時候,麥香痛得大哭,極力抵抗著。喬喬撕咬著他的唇,好像懲罰一樣。喬喬一邊挺進,一邊卻撫摩著他的頭髮。他們早該如此接近了,還有誰比他們互相更有資格?
血,還有征服,折騰了大半夜,之後麥香根本沒力氣抗議,馬上又睡著了,連在夢裡都痛得皺眉頭,反而是喬喬冷靜了一點,到處翻箱倒櫃地找藥。慾望剛一冷卻,他就起了心虛的冷汗。可他轉了幾個念頭,又篤定麥香會軟化在他手裡,他有的是與他鬥爭的經驗……從小學開始。給他上了藥,他披著件衣服蹲在床邊。床頭開了盞小燈,昏黃的燈光照不到麥香靠牆的臉,只能看到頭髮,還有他蜷曲的身體,像只自我保護的小蝦米。
喬喬聯想到高一時在麥香的教室門口幻想的情景,他覺得那個情景也許是他的一個夢想也不一定。他伸手摸了摸麥香的頭髮,覺得很平靜,這個人一直只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小班長,繞了這麼大一個圈,還是回到原地。
這個,可以叫緣分……或者宿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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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香和喬喬的關係究竟怎麼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很好,好到象戀人,也恨,恨得像個仇人。
喬喬有時候覺得,他們兩個應該都在潛意識裡明白會發生這個事,到底一些舉動在現在看來,實在有點勾引的味道。
麥香工作的地方離他家很近,結果就常常過來,麥香還是那麼個討人厭的個性,喜歡絮叨些工作上的煩心事。喬喬也永遠沒心沒肺,心情好的時候,答應兩句,安撫安撫他,不高興的時候,就冷冷說他:「你活該。」
麥香也習慣了,聳聳肩告辭。
那個夜晚完事的第二天,他眼淚汪汪地問他為什麼,喬喬也就拿這三個字打發他。不過,透過眼淚,他怎麼都看得出喬喬有些尷尬,不好意思,那遲遲疑疑的三個字也含著心虛呢。
他們誰跟誰啊,誰不瞭解誰的底啊。
(完)
你活該番外-渴望擁抱的男人
喀嗒,喬喬開了自己房子的門,推開進去。房子裡沒有人,冷清清的,才趕上春天的頭班車,天氣涼著,窗戶大開,細雨毫不客氣地飄落在喬喬的書桌上--靠,還有他最寶貝的電腦。喬喬連忙脫了鞋,也沒汲上拖鞋就赤腳跑過去關窗,正好起了一陣風,雨絲直往他臉上跑,腳底也一層濕,夾攻著叫他打了個寒噤。
窗關上,冷勁過去,身體裡就自然泛出不自然的潮熱,夾雜著一段怒火。喬喬一邊心裡恨恨地罵著那個做事沒頭沒腦的傢伙,一邊拿過手邊的干抹布來擦電腦。擦完還不放心,試著開機,運行了一會,發現沒有問題才放下心來。他這個靠程序吃飯的小程序員,如果命根子電腦有了損傷那真是叫他跳樓都來不及啊,公司派下來的活,他做了一大半,快5千行的程序,要說沒就沒了……他鐵定找那個叫麥香的拚命!
彷彿回應他心中的咒罵一樣,又一陣開門的聲音,接著是麥香獨特的清脆的聲音,不過此刻叫喬喬聽起來只想望他臉上打過去。
"啊……你在啊,怎麼又不開燈。"喬喬忍住沒答,翻了個白眼。可惜麥香沒有感受到他的冷淡,往廚房走去,"汀匡汀匡"的揭鍋子的聲音,還有拉開碗櫥冰箱的聲音,最後是麥香抱怨著:"怎麼你連飯也沒煮啊,不是說誰先回來就誰煮飯的嗎?天啊……和那個猩猩一樣的總編輯鬥爭了半天,回來還要讓我餓肚子……天又下雨,人濕忽忽的,又冷--"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匡當"一聲巨響,麥香嚇了一跳,連忙走出來,就看到他平時坐的椅子橫在地上,旁邊站著喬喬。喬喬死盯著他看,他覺得好像面對著一頭西班牙鬥牛。
"怎麼啦?風吹倒椅子啦?"他拉動嘴角做出個微笑來,想沖淡這緊張的氣氛。喬喬低聲咒罵了一句,又大力踢了椅子一腳,對著空中瘋狂地揮了幾下拳頭,好像和一個麥香看不見的敵人搏命一樣,然後喘著粗氣坐回去,看到桌上擺的一個水瓶,順手就往麥香那裡掃下去,又急又狠,那瓶子碎屍萬段,又潑了一地水,都要濺到麥香腳上,麥香連忙退了幾步,心裡又驚又怒,看向喬喬,喬喬卻並不睬他,好像情願對著個死物發火也不屑跟他說話。麥香呆站了一會,乾脆不再看喬喬,自己去廚房東翻西找淘出一包泡麵,煮了開水,泡了,就著料理台吃了。洗好碗筷,他側耳聽了聽動靜--沒有,喬喬什麼聲音也沒有。
他對著擺好的碗筷呆想了半天,考慮自己哪裡惹到了對方,開門--指責他沒有作飯--沒錯啊,本來這個規定就是兩個人都同意的。自己搬過來住也快一年了,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有過什麼爭吵,如果是自己先回來,雖然做不來什麼,但電飯褒的插頭總會記得插上。今天喬喬是發什麼瘋呢?又不作飯,還沒說他什麼就踢椅子--對了,椅子。麥香想起來,這個椅子是自己常坐的,搬家的時候特地和喬喬一起去傢具城挑的,屋子小,放不了多少東西,總共才兩把椅子,有客人來只好坐床上或者坐地上,椅子就好像是他們兩在這個家裡的地盤一樣,對方沒有處分權。還有花瓶,是自己帶回來的,雖然只是採訪單位送的小禮品,但好歹也是自己的東西,說摔就摔,他根本就存心找茬!麥香越想越氣,更何況喬喬還一副"是你作錯,快過來賠禮道歉"的拽樣子,簡直就是個自私自利自大的豬!你不睬我厲害是吧?我才不要睬你!
於是,麥香強迫自己平靜了心情,裝著沒看到屋子裡有個大活人,拿出掃帚拖把來,掃了地上的碎片,又用拖把拖乾淨。拖到喬喬腳邊,心裡惡意地想把他的腳也當做地面拖過去,到底不敢,在近旁抹了幾下就撤了。這麼一來,也看到喬喬光了腳,沒穿拖鞋就踩在水裡--活該活該,你慢慢裝樣子吧,涼死你。
吃了飯,按麥香的習慣是要看電視的。屋子裡有兩台電視,一台放在客廳裡,也就是喬喬坐的地方,而另一張麥香的椅子被推倒了,麥香也不想去扶那把椅子,好像對喬喬的無理取鬧屈服一樣,所以他就進了臥室去看電視。7點半正在放鐵齒銅牙紀曉嵐,麥香看得津津有味,幾乎把喬喬鬧脾氣的事都忘了,看到何紳又被紀曉嵐扳了一記,忍不住拍著床笑起來。突然驚雷一般的聲音從後面響起:"笑!就知道笑!跟白癡一樣!"一邊還有喬喬大力拍桌子的聲音。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嚇了一跳,心中才壓抑下去的不滿蹭地就冒起來,麥香象只被燙到的貓一樣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回道:"你神經病啊!笑也不讓人笑!自己在那裡發脾氣就去發好了,沒人陪你發神經病,你一個人氣死算了!"
"什麼?你說什麼?!我神經病?!你這種人有資格罵我神經病?!就知道考慮自己,整天回來就唧唧喳喳說'主編這個不好那個不好',像個女人一樣就知道抱怨,你是不是男人啊!"
"神經病,回來不作飯就算了,還莫名其妙對我發脾氣。你拽是不是?你拽好了,你愛摔東西就摔啊。"
"誰早上出門不關窗啊?!雨都淋到我電腦上了!壞了你賠得起嗎?賣了你也賠不起。住我這都不付房錢,是男人就不要我養你!"喬喬一邊罵著,一邊衝進臥室裡把麥香推在床上,惡狠狠地說:"養你也要給點報酬,就你這樣我還要將就呢。"
麥香抵不過他的蠻力,拔高聲音叫他住手,喬喬扯開他的衣服道:"麥香我告訴你,別像個潑婦一樣。"
麥香一呆,問:"你說我什麼?"
"潑婦。"喬喬脫下了他的褲子,下體接觸到空氣覺得一涼,麥香腦子裡轟轟的只有潑婦兩個字,從骨子裡生出一種怨毒來,他覺得自己身體裡彷彿裝了一台攆碎機,瘋狂地運做著,他弓起指頭亂抓,眼睛血紅著,張嘴去咬面前這張惡毒的臉--"我讓你知道什麼是潑婦!"音調已經是失常的拔高,幾乎尖利到失聲。接著喬喬就覺得身上一陣熱辣,原來是被拉開了幾道口子。他也受了驚嚇,連忙推開麥香退開。只見麥香半赤裸著身子,不知是冷還是氣憤,瑟瑟發抖,他的眼睛不大,現在更是彷彿要從眼窩裡瞪出來一樣。
喬喬聲勢一弱,只得逞強道:"滾,別讓我看到你。你個……"潑婦兩個字硬生生被吞下去。鬱結在心裡,更添了一份惱怒--麥香的樣子又讓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他只好又從床頭櫃上掃了台燈下去。
麥香再不看他,一邊瑟瑟發抖,一邊用著發抖的手指慢慢扣起衣服來。整理了個五六分就跌跌衝衝地往門口去了。
門碰地關上了。房間裡彷彿一下真空了。
喬喬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水漬,碎片,電視仍在盡責地嬉笑怒罵,灌進他的腦子卻彷彿是長江發洪時的濁水,怎麼也沒有意義。半天,他才跨過一地狼籍,望向窗外。
窗外綿雨不識人心,寂寂地下著,灰濛濛的圖錦上空無一人。
喬喬耙著自己的頭髮,努力想喚回自己不知神遊去那裡的神志。自從那天趕走麥香後,他就常常處於這種失神狀態,彷彿心裡曾經燃著的一堆火漸漸熄了,而可怕的是還沒有一絲想挽回的意思。他和麥香過這種類似同居的日子快一年了,起先是麥香工作的地方離這裡近,所以下班後常常過來,再後來留宿了幾次,兩個人就默認一樣半同居起來。因為這樣,喬喬也沒有認真問麥香要過房錢,好像真要了錢就是一種關係的確定,而現在的狀態最多也就是隨和的主人和不知所謂的客人而已。人住在這裡,東西也幾跟著多出來,多了一把椅子,一些書,還有衣服什麼的,這兩天喬喬看到就心煩,乾脆打包到一起,堆到角落裡。可每天還不斷地能從各種希奇古怪的地方發現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比如浴室裡一把木梳,口袋裡一支鋼筆。有點像水和酒精的相溶,真的是溶進了分子,密密嵌合在一起,分都分不開。起先喬喬還很有耐心地把這些東西扔去角落,次數多了,連他自己都放棄了,仍舊讓那些東西擺在原地,偶爾要找什麼用具,翻遍整個屋子也沒有找到,反而在那堆麥香的東西裡找到了,說不得,也只好拿來用了。
他想以前也有過幾次吵到把麥香趕出去,事後也不知是誰先提出和解的,有次是回到家裡看到麥香圍著圍裙給他煮了碗炒蛋。沒想到麥香笨是笨,手藝倒還可以,再加上他軟弱帶些驚怕的神情,喬喬也心軟了。後來誇他做的炒蛋不錯,他還很得意地說是特地請教過媽媽的,手把手教了一個下午才學會的。以後麥香得意起來就要做炒蛋,弄得好像會做炒蛋就跟能治理美國一樣偉大,動不動就要以炒蛋來犒勞喬喬。在一個禮拜吃了15次炒蛋後,喬喬忍無可忍地將炒蛋列為禁止往來戶,於是麥香能做的也就退回到插電飯褒這樣的事情了。
怎麼這次這麼久都不來電話呢?喬喬對著手機看了會,確定它電量充足,並且在網絡服務區內,再把它放回衣袋。他是絕對不會先打給麥香的,這彷彿是個不成文的規定,喬喬堅信在他們的關係中,麥香必然是主動的,帶點卑微的主動,因為麥香目前能得到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是誰讓那傢伙能昂首挺胸地在別人面前做事?是誰天天聽他的嘮叨,給他出主意的?是誰陪他看無聊的電視劇,結果因為進度完成不夠而被上司責罵的?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還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亂。
忿忿地想到這裡,電話鈴忽然尖銳地響起來,把喬喬嚇了一大跳,一看號碼,就是麥香,想到他就來電話了,突然一把無明火燒上來,喬喬按了鍵想著要狠狠罵他一頓才甘心,沒想到一個激動,竟把電話掛了。傻傻地看著"通話結束"的狀態界面,喬喬差點想把自己的手指跺下來,一面就想回撥給他,可狀態切換到"回叫"狀態時,一個"確定"卻怎麼也按不下去。他會怎麼想呢?先切了他的電話又打過去,確實太奇怪了點……說不定他還發覺到我犯了這麼愚蠢的錯誤……一想到會被麥香發覺到自己這微妙的心理活動,喬喬還是鎮定了精神,想,還是過一會再打過去,就說當時沒電了,手機自動切斷的……對,就這樣說。
結果一天下來,喬喬都心神不寧,不時抬頭看鐘,猜測現在的麥香在做什麼,想選擇一個完美的、萬無一失的時機,很自然地撥過去。但總是有一萬條理由叫他再推遲再推遲,隨著時間的延長,反而叫他再沒有勇氣打過去了,"為了幾個小時前一通未接電話而撥回去,那不是叫他知道我在意他的電話嗎?""反正他已經打過了,以後一定會再打的,到時候再跟他解釋好了,比較自然。"這麼想著,他終究還是沒有回撥。
下班的時候,同事王望叫住他道:"明後天是公司組織的員工旅行,去青浦,你別忘了。處長那個老頭子最喜歡熱鬧,你要是不去他會不高興的。"
喬喬才想起來這件事。處長一個禮拜前就通知過,好像是去那裡一個別墅渡假村住兩天,公司報銷,看來是不能不去了。
回到家,窗子大開著,春天的冷風一陣陣吹著窗簾跳舞。喬喬一緊張,以為麥香來過了。他總忘記關窗,還喜歡一回家就開窗,上次也就為了這個吵架的。可他帶著略微興奮的心情團團兜了一圈後,卻沒有絲毫證據能證明麥香回來過,冷清清又黑絮絮的房間也彷彿在嘲笑他的妄想一樣。難道是我早上走的時候忘記關的?喬喬有些不確定了。
也許那天也不是他開的窗?只是那幾天他覺得被麥香忽略了,被他超越了,心有不甘,才借題發揮的吧?以前我也容忍他,為他作菜,聽他嘮叨並不反駁,還偶爾幫他洗衣服;他忘記關窗也不是一次兩次,我也沒吼過他,甚至有次他在電腦上玩遊戲一不小心把我一個沒有存盤的程序關掉我也就罰他一個月不准靠近電腦而已。當初明明做得心甘情願,為什麼現在卻要向他討債呢?我們的關係又沒有誰勉強誰……他就這麼個爛人我也不是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不能容忍了呢?
喬喬伸手關了窗,回頭開了燈,在廚房裡準備晚飯,刀和砧板相碰的聲音特別響亮,一下一下撞在他心上,他只好出去把客廳裡的電視開了,調到麥香常看的那台,才覺得身體裡的倦殆散了些,重新去做菜。隨便炒了個青菜,加上昨天燒的紅燒肉,還有個紫菜湯,他坐在桌前吃飯,時不時抬頭看看鐵齒銅牙紀曉嵐,隨著笑兩聲。吃完飯,熱量泛上來,他只好再去開窗。窗戶對著的是麥香的椅子,他也就勢坐下,坐了一會就覺得冷。可他又不願起來關窗,也不願起來換個座位。他趴在同樣冰冷的桌上,看著對面自己吃剩的碗筷,終於覺出些不能否認的寂寞來。
半夜醒來,夢到才給麥香打了個電話,可麥香不在,電話響了很久很久,然後就醒過來了。抬頭一看鐘,半夜三點。秒針滴答滴答走得格外清晰,喬喬覺得自己的腦子也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彷彿夜晚冰冷的空氣有助於人的思考似的。現在是斷斷不能給麥香打電話,但早晨起來就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自己要出去,在週日回來,告訴他希望他能在週日在家裡等著。把電飯褒插上,然後一起吃飯,然後留下來。
關係什麼的,面子什麼的,算什麼呢?不就是一個人希望另一個人在這樣半夜醒來的夜裡能獲得一個懷抱。一個讓人安心的,熟悉的懷抱。體溫和體溫的接觸,有助於睡眠,睡醒之後的紛爭那是別個世界的事,是別個世界的標準規則。在這夜的世界,在夢的管轄範圍內,只有擁抱是真實的。
可是喬喬再醒來已經把這神的啟示都忘了。時間快來不及了,他只得匆匆穿了衣服洗漱了一下就趕出門。處長對他的遲到很不高興,不過很快就在人群的興奮中被遺忘了。大家在車上打牌,聊天,盡情放鬆這一周來緊張的情緒。
接下來到了別墅區就有點無聊了,大家仍是去打牌,喝茶,聊天,似乎只是把這些常做的事搬了個地方做。喬喬沒事可做,也只好跟著大家打牌,打了一整天,腰都直不起來。兩個人一間房,另一個人是老玩家,打算通宵,喬喬便一個人佔了一間。
晚上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讓人從白天的狀態中蛻出來,彷彿是蛻去一層皮的蛇,光滑,纖嫩。喬喬就把這樣的身體貢獻在月光下,連思想都可以穿透這樣的身體直接和月光接觸。月光在他的思想上勾勒出一個人的樣子,他就伸手想去拿手機,結果一摸一個空。他一下子坐起來,把包裡的東西都倒出來,衣服的口袋也都摸過,還是沒有。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隱約記得好像出來的時候忘在桌子上了,因為昨天沒電,就放在那裡充電,沒有放在口袋裡。他覺得有點失落,卻沒發現哪怕不是用手機也可以打電話。好像在他的意識裡,那個電話是必須償還的欠債,只能用唯一的一個手機來還才是誠意。
木然地坐了一會,又翻來覆去要睡,隔壁好像在搓麻將,淅瀝嘩啦的,害得他一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他一直睡到中午,好像中了什麼魔法一樣,醒來看看時間就又倒下去,彷彿不如此就不知如何打發時間。中午的時候大家吃了午飯,就整理東西打道回府去了。他在車上仍是睡,同車的人也都玩累了,就一路安靜地回到市區。在車站大家分散了各自回家,喬喬振奮了一下精神,伸了個懶腰,好像此時才清醒過來,打量了一下周圍的路,乘上輛公車。
回到自家的樓下,已經6點敲過。他抬頭望了望窗戶,昏黃的天空下,那裡並沒有燈光。不知所謂地喟歎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認一路上渾渾噩噩中,畢竟有點期待在清醒地到家的瞬間,能看到其中透出一束溫暖的燈光。不過……不可能的吧,現實中是沒有跳過過程直接進行到完滿結局的道理的。還是要先打個電話。下意識地捏緊拳頭,那是他下定決心的手勢,好像可以把狀況牢牢把握在手裡一樣。
爬上三樓,視線才和最末一格樓梯持平就看到一抹黑忽忽的人影,躲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視線緩緩升高,心似乎也隨之升起,跳躍得格外有力。窗戶外還有最後一點殘存的霞光,面前的風景就如一張老照片一樣泛著溫暖而厚重的黃色,那人的精亮的眼睛卻打破這時間上的錯覺,閃動著,卻又似乎躲閃著。喬喬不知自己是否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或者是眉間現出了一絲柔軟,總之,彷彿照鏡子一樣,那人的神色也慢慢從驚惶無措鎮靜下來,緩緩扯出一個苦笑。
"你看……你要換鎖了怎麼也沒告訴我?你要不喜歡我來,我這就把鑰匙給你,何必把鎖也換了呢?我……我也還沒有討人嫌到這個地步吧。鑰匙給你就走。我沒別的意思,就想不通你幹嗎要換鎖,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是夠討厭的……"
喬喬聽了一頭霧水,見他要走,又一副隨時可以倒下去的樣子,乾脆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鑰匙。在那人現出絕望前,把鑰匙插進鎖孔,喀嚓就開了。
喬喬耙了一下頭髮,手一攤,像在說"你看,我根本沒有換鎖"又好像是一個邀請的動作。
麥香挪動了一下腳步,回頭要解釋,又好像在觀察喬喬有沒有要阻止他的樣子,道:"不……怎麼會?我剛才還開不開的。真的開不開……而且你上次又掛我電話,我還以為……還以為……"說著,臉上現出一副又哭又笑的神情,肩膀也彷彿抽去了力氣鬆弛下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覺得這個情景實在太好笑了,齊齊笑出聲來。越笑越控制不住,臉也泛起紅來,眼睛裡也蘊出了水氣,視線相交,麥香突然一個猛撲,把喬喬撲進門內。
那是結結實實的擁抱,幾乎可以感覺出對方衣物下的肌肉紋理,好像要把這紋理也嵌到一起地緊緊地擁抱著,臉頰也湊到一起,呼吸綿密地交錯,拚命地吻著對方可及的部分,一雙手放哪裡都不好,從頭髮到肩胛,到腰線,還有同樣興奮舞動的對方的雙臂都想撫摩到,兩雙腿也糾纏到一起,像交纏而生的籐蔓植物一樣糾錯在一起。
"你興奮了。"麥香有點賊賊地道,眼神經過水氣的滋潤更加清亮,好像兩顆浸過水的晶瑩的葡萄,有種微笑的神情。他拉下喬喬,佔領他的唇瓣,又煽情又好像洩憤一樣噬咬著。喬喬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能更加用力地鉗住麥香的腰,麥香踢掉腳上的鞋子,勾在喬喬的脖子上的手也用力拉著他往臥室走去。
"來吧。"好像召喚,也彷彿是咒語,兩個人像相吸的磁鐵一樣不斷細密地貼近,踩著凌亂的碎步滾到床上。
喬喬特別興奮,麥香也尤其地配合,兩個人只覺得無限接近,就快要溶化到一起了,不斷不斷加快速度,卻必須用更快的速度去追逐,在極限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幾乎連自己的存在都沒有辦法意識到。
兩個人抱在一起,汗水還在蜿蜒,麥香先受不了,跳下床去開窗。一陣春天的晚風就這樣大咧咧吹了進來。喬喬拉開被子,麥香自然地鑽了進去,縮成一個蝦米狀,蜷在喬喬身邊。風靜靜吹著,他們似乎也感覺到天地的靜寂,默契的沉默著,享受宛如躺在柔波裡一般的安寧。麥香不安分地左右摸著喬喬的手,抬眼望到他,給他一個微笑,又伸手理了理他的頭髮。
"我沒有存心掛你的電話。那個,當時手機正好沒電了,所以我也沒在意……"
麥香手裡的動作頓了頓,答道:"我知道。"
"你知道?"喬喬被這麼一說,倒覺得自己隱藏的情緒彷彿被看出來,有點惱怒,"你知道些什麼??"
麥香不溫不火地答道:"你不用解釋。我想我可以理解,反正你從來都是這樣,把我扔扔摔摔。"
"什麼叫把你扔扔摔摔?你在我這裡不是吃好的睡好的,我還不照顧你?"
"你對我好,最多也就像對隻貓好一樣。以為他沒有感情,只要隨著你的需要,擺弄擺弄就聽話了。"
喬喬一下語塞,最後還是擠出句"你沒良心的,憑什麼這樣說?"
麥香白了他一眼,轉過身對著牆壁,悶悶地道:"我不都為了你在下面嘛,誰為誰犧牲。"
喬喬一下子掀被下床,麥香一急,坐起身來說:"好好,我不說你,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沒你的事,你對我最好了。"
"心甘情願個屁。"半對麥香惱怒,半對自己的心情不滿,喬喬摔了門坐到客廳去。把電視開得嘩嘩響,喬喬穿著睡衣坐在椅子上呆呆地,也沒看電視也沒在想什麼。他又覺得一種熟悉的壓迫感、焦躁、不滿、填滿了他的思緒。但又意外地覺得精神的爽利,是這段日子來沒有體會過的。他的著惱都是活潑的著惱,旺旺生著,連春夜的風也格外討喜。
半夜,麥香開了條門縫出來。喬喬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麥香舉起手裡的棉被往他身上蓋去。一面彷彿覺得很有意思,唇邊含了層笑意。"冤家,我心甘情願的還不行麼。"輕輕念叨著,忍不住還撫了撫他的頭髮。麥香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癡看他半天,覺得就為這時的心情,平日裡怎麼都好。缺了誰還就過不下去了?幹嗎就偏找到他呢?又回過頭想,也算了,不就是個凡人嗎,還看破紅塵不成?日子,也就是這麼吵吵著過,還算有滋味。
第二天早上醒來,喬喬先聞到一陣熟悉的炒蛋香。炒蛋配麵包,也算新式搭配,喬喬看著繫了圍裙在廚房裡熱牛奶的傢伙,隨口說:"你也別白住了,這個月開始分攤房租吧。"
麥香端了牛奶出來,笑嘻嘻地說:"不都白住了這一年了嗎?"
"你要不要分攤隨便你。反正我不會在有同住人的情況下隨便換鎖的。"
互相看了一忽,兩個人同時在心中歎了口氣,暗暗道,我怎麼就不懂說些好聽的呢?
麥香清清嗓子,想說句什麼來的,堵在喉嚨裡半天,還是憋出句:"我工資比較低,可不可以四六開啊?"臉上的紅暈也不知是為了這個提議不好意思,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喬喬努力看了他一眼,彷彿把什麼都看透了,才悠悠地說:"可以啊,如果你來煮飯的話。"
隨後兩個人異口同聲地道:
"我不要天天吃炒蛋。"
"你就天天吃炒蛋吧!"
(完)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1-1 16:29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