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道外傳Ⅰ—呼夢
深夜,桂花聽見包圍屋外的風聲,從床上爬起身來。風並不強,但是有種數隻眼睛穿過牆壁不斷窺伺裡頭的感覺。
(要是被蒼龍王憤怒的閃電直擊,我們一定會連同這個家,被轟得連殘骸都不剩吧?)桂花輕輕下了寢床。他小心地不吵醒在一旁舒服地發出鼾聲的柢王,完全不發出腳步聲地靜靜移動。他沒有穿上衣服,只是將之披在肩上,倚在窗邊。殘留在體內深處的yinmi之火仍在微微燃燒。桂花好久沒像這樣被柢王盡情擁抱了。昨晚是自己首先主動要求現在躺在床上伸展四肢的男人擁抱自己,然而他卻覺得彼此都十分熟知對方的身體。光是回想,桂花體內深處又隱隱發熱。
——我並不是想要男人。
這種臺詞,桂花也從柢王以外的男人口中聽過不知多少次了,比這更熱烈的告白,他也聽過不下數百次。不管是魔族或人類——。桂花的這個身體,自幼便與數不清的人交媾過。寂寞或是想去愛,他要自己不去想這種事。或許是因為他漠然地明白,一旦意識到這種事,自己便再也無法獨自一個人活下去了。若非如此,那麼他一定是純粹地在欺騙他人的行為當中,感覺到生存的意義吧!桂花也曾經打從心底對其中數人真心依賴過,但那全都只是一時興起而已。柢王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只有一個。柢王從一開始便看透了桂花赤裸裸的真面目,卻仍想將他留在身邊。
一開始,桂花覺得使盡全力來誘惑這個在風花雪月中嬌慣成長的王子,似乎也滿有趣的;然而,他立刻便瞭解到自己的手段對柢王毫無作用。柢王擁有足夠看穿謊言的頭腦與經驗。繼續已經被拆穿的欺瞞,對桂花而言也是件十分掃興的事。即使對魔族的身體有興趣,柢王也絕不會耽溺其中。桂花覺得他是個難以捉摸的男人。然而……。
(昨晚的他是別人嗎?)近乎倦怠地包圍桂花全身的疲勞感,實在不是輕輕吐息便足以消除的感覺。滿足感摻雜在疲勞當中,湧上全身。是因為柢王留在體內的熱潮所致?或者是自己真的開始喜歡上那個男人?又或者是——。自己是憐憫那個為了一個魔族,竟捨棄太子光輝未來的他?
“不是吧……”
這並非憐憫。桂花告訴自己,事到如今沒有必要再欺騙自己的心情了。因為自己承認那個男人,所以才想讓他擁抱的。
“……才兩天而已啊……”
桂花茫然地以視線追尋在窗外夜空快速流動的雲霞,這麼想道。現在東領的蓋天城裡,正流傳著怎樣的流言?這件事會被說成‘親子爭奪魔族’或‘王子與魔族私奔’嗎?明明不覺得冷,桂花的身子還是不禁一顫。他拉緊長衣的前襟,斥責又開始熱起來的身體。柢王不喜歡嘮叨贅述,桂花也不討厭簡潔俐落的對話,但是昨晚的柢王就像換了個人。在耳邊滑動的聲音……探求的手指……強硬又溫柔。
“連人界的破戒僧也不會像那樣……”
自己的聲音比想像中還大,桂花“啊”地按住了嘴,輕輕轉頭望向寢床。
……還好。還在睡。
那滿足不已的睡臉益發令人感到可憎。的確,桂花也十分滿足,但是柢王表現出那樣沉迷於這個身體的態度,讓桂花都提不起勁來斥責自己,要自己別自大起來了。
我絕不把你交給任何人!
昨晚柢王這麼對桂花說,臉上雖然笑著,但是眼睛卻像要哭出來似地。然而,他還是斷言他對自己的行動絲毫不後悔。
“不管怎麼樣,他實在是個怪人……”
桂花壓抑浮現在嘴角的笑意,穿上長衣,以掉落在地面的腰帶系住腰部。他想到外面的泉水清洗身子時,柢王躺在寢床上的身體爬了起來。
“你要去哪兒?”
“去洗身體。”
桂花的嘴角浮現笑容,走近柢王足邊。突然他的手被拉住,就這樣被柢王抓上床去。
“早就跟你說過,事到如今我不會逃的……”
“已經結束了嗎?”
柢王在耳邊呢喃的聲音,令桂花的肌膚不由得爬上一陣戰慄。長衣的腰帶被解開,肩膀部分被褪下,柢王以唇滑上那光滑的淡紫色肌膚。那個地方是桂花的弱點,柢王在昨晚已經充分學習到了。
“……魔族的肌膚……為什麼會這麼美麗?”
“並不是每個魔族都生得好看的。我只是偶然生得美而已。”
桂花也將手臂環向柢王的背。體內的熱度被輕易喚醒了。柢王的舌頭品嘗似地在刺青上滑動,從肩膀移向胸部時,桂花發出了小小的呻吟。
“……真有趣呢!昨天吸過的地方,變得和你瞳孔最深處的顏色一樣。”
至今為止,柢王從未在桂花的肌膚上留下親吻的痕跡。桂花一向穿得很少,即使在城內也會露出肌膚,所以總是避著不讓城裡的人看見。聽見柢王率直的感歎聲,桂花輕笑起來。
“啊、你一定是在想我還是個孩子對吧?”
雖然語氣不強,但仿佛代表了柢王生氣的證據,他咬上桂花肌膚的力道變強了。
“……嗯……”
孩子?這是小孩子的技巧嗎?柢王趁著桂花弓起背的瞬間,解開腰帶的手勢也極其巧妙。桂花輕笑著抱住他的頭說:“明明是個孩子……卻熟練得很呢!”
“就算被這樣稱讚,我也一點都不高興哪!”
柢王去年才剛行成人式,以天界的時間計算,不過只有十七歲而已。換成人類的時間就是一千七百歲,但是在天界,這還是會被當成小孩看待的年齡。
桂花是在魔界渡過幼少時期的,但雙親在他懂事時就已經死去,因此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連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在人界被柢王捕捉,是日本遷都平安京後數年的事。之前,桂花長年為一個叫“最”什麼的僧侶的玩物,趁他出任遣唐使渡唐時,桂花化身為賣藥者逃離京城,卻被柢王抓住了。
在人界的流浪,桂花記得滿清楚的。一開始是在鄰國,一個叫‘百濟’的地方,待了兩百年。接著渡海來到日本越後,在全國各地徘徊了約四百年……。這麼一想,自己可能活得比柢王還久。不過,桂花想,柢王可能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歲數,他微微地露出笑容。因為,儘管肌膚、瞳孔及血液的顏色都不同,柢王卻能毫不在乎地追求自己。
“呐,‘天’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吧?那樣的話,若是沒有人類,‘天’也會不見羅?”
聽見這與閨房中的甜言蜜語相去甚遠的問題,柢王的手瞬間停止動作。
“那種事誰知道啊!不過,如果這樣的話,天界或我們武將就好像是為了自己才守護人類的哪!”
聽見柢王如此乾脆的回答,這次換成桂花愣了一下。這個男人,真的是個很奇怪的天人。不過,桂花就是喜歡他這點。
“……嗯……嗯……!”
柢王仿佛在叫他差不多該集中精神似地,手指的動作突然變快了。帶著不同意志的手指在桂花體內蠕動著。柢王好像打算讓他早點習慣,但是對於桂花還帶有昨夜餘韻的身體而言,這只是令人心焦的行為而已。桂花將手指掐進柢王的肩,無言地要求已經夠了。抬起腰來、微啟雙唇……。
(真有趣……)急速的悸動令呼吸紊亂。桂花包裹住侵入體內的柢王,全身依靠在對方充滿活力的褐色肌膚上,直到呼吸平息為止。柢王灼熱的雙臂環繞在桂花背後。桂花非常喜歡他那沒有絲毫鬆弛肌肉的身體。相反地,桂花的身體在來到天界不久前,便停止成長了。他現在雖然比柢王還高,但是可能不用一兩年,柢王就會超過他了,桂花的握力及腕力,也在他多少能夠使用幻術後,因為不再如往常般需要,似乎在身體覺得可以的時候,就已經停止成長了。
魔族的身體若是在幼少時期,甚至連性別都能夠改變。魔族的血就是帶有如此的力量。桂花跨坐在背靠著枕頭的柢王大腿上,以這個姿勢彼此面對著。這種姿勢最好。
“我們好像很合呢!”
男人這麼說道,桂花為他舔去額上滲出的汗水,無言地抬起腰部。柢王那雙要抓住對方細腰而環過來的褐色手臂,將桂花拉回落下,抬起後又沉下,在不斷反覆的結合裡,甘美的疼痛感燃燒起來。
“啊、……啊啊!”
桂花的下顎向上抬起,眼角滑下一串清淚。直到刻劃著灼熱鼓動的劍,完全沉入鞘口為止,柢王雙手的力量絲毫不放鬆。每當柢王深深刺入內壁當中,桂花淡紫色的手臂便愈加用力地緊抓住他。
“啊嗚……!啊、啊!!”
沒有必要忍住聲音。這裡只有他們兩人,再也不用擔心像在王宮時那樣被侍女們閒言閒語了。
“要是早點出城來就好了。”
柢王放開腰部的左手撫著桂花的肩,像筆刷般從肩口滑下腰部。
“……啊!”
只是這樣而已,桂花的內部便緊緊纏住了他。柢王再也沒有任何細微的動作,完全不顧慮桂花的身體,大膽地攻擊過來。
世界忽然一轉,桂花的背被放上床單,柢王以強大的力量按住他的同時,抽送的動作也繼續進行。桂花全身纏繞上去,扭動身軀。由於這令人瘋狂的激烈,桂花屏住氣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在麻痹的手中集中所有力量,抓上柢王的肩膀。
兩人維持這個姿勢,持續了一段幾乎令人暈厥的漫長時間。有時柢王躺下從下方攻上,桂花除了接受他所有的行為之外,沒有任何餘裕。身體一度分離,柢王讓桂花趴在床上,繼續動作。被插入深處的桂花得到解放,然而他的內部仍然引誘著柢王。
外頭開始變得明亮,夜幕即將升起。桂花從前也曾在人類的娼家待過三天。當他流浪到城外後,來了一個高明賣藥者的傳聞,立即傳遍櫛比鱗次的娼家。不久之後,患有隱疾或想要壯陽藥材的人便蜂擁而之。吃飯、睡覺,偶爾抱抱女人,桂花在那兒待了三天之後,原本裝滿整個行囊的藥材便全都賣光了。
(天界一日,人間百日……)一想到這兒,桂花便因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苦笑起來。
輕笑的震動也傳到柢王那兒,他以訝異的表情望向桂花。
“怎麼了?”
“不……只是突然覺得……天界的人……真是精力旺盛哪……”
話中斷續傳出桂花的陣陣笑聲。
“一晝夜!……哈哈哈!”
yinmi的閨中氣氛,因這一笑而煙消雲散。柢王目瞪口呆地放開桂花,望向自己失去目標的下方。桂花爬了過來,惡作劇地將下巴放在柢王膝上。
“我來幫你做。剛才抱歉了。”
“不用了、不用了。”
柢王撇開視線,桂花安撫似地將手放上他的雙膝。一副“想做就做吧”的樣子,柢王將背倒向枕頭。這個房間裡還沒有任何日常生活的味道。柢王拍拍桂花埋在下腹部的頭,“呐……”地出聲叫道:“現在的我雖然只能給你這麼小的房子,但你要是有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告訴我喲!”
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現在兩人使用的床及數件衣服而已。這裡原來是蒼龍王的離宮,也是作為視察用的住宿處,但早已廢棄不用了。柢王摧毀自己和桂花原本藏身的舊離宮,以靈力讓潛入地下的樹木根部成長,在這裡重新構築屬於自己和桂花的城。但這裡與其說是城,倒不如稱為小屋更來得貼切,因為除了寢室及另一個房間外,就只有倉庫和廚房而已,是個貧瘠的小屋。
要是柢王更有力量的話,應該能夠製造出更大的宮室,但是對於只活了十七年的年輕柢王而言,這已經是極限了。
“想要的東西啊……。只要沒有煩人的侍女……還有你哥哥們的怒吼聲,就沒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了……”
“什麼啊,光是說一些不想要的。”柢王要桂花再多向自己撒嬌些地,拉拉他的頭髮。桂花瞪向這個眼神堅毅而比自己年輕的情人說:“我已經說過,除了那些以外的東西,有沒有都一樣。”
要柢王不要煩自己似地,桂花又伏下臉去。天鵝絨般的舌頭觸感纏上柢王,吸吮的潮濕聲音在身上回蕩。沒有多久柢王便得到解放,桂花滿足地拂開頭髮,倒臥在他身旁。
“我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真的……”
桂花撒嬌地在柢王的肩口如此呢喃。這是柢王第一次聽到他溫柔的聲音。柢王摸索到桂花光滑的背,將他抱近,桂花就像個小孩子般任由他擺佈。
“我一直以為魔族會更貪心的呢!”
他以手指撫弄著桂花色素淡薄的柔軟長髮,感到意外地如此呢喃。
“或者你是個特別不一樣的人……?”
“是嗎?不過魔族比起‘貪欲’,更追求‘刺激’。想要無聊的話,就是可以去死的時候了。”
“那也是她說的?”
“嗯。李李說的。”
李李是桂花唯一的家人。桂花在小時候與她相遇,一同從魔界前往人界,直到在人界突然別離之前,他們都一直住在一起。那是個相當突然的離別,連話也沒有交談到,李李便消失了。桂花獨自一人在人界飄泊,一直尋找她的下落。
“是不是被拐走了?”
“她不是會乖乖束手就擒的人。”
柢王想說“是不是被別的魔族抓走了”,但他還是吞了回去。就算現在說這些,桂花也不可能再回到人界了。
“不過,如果有緣的話,一定還能再見面吧!只要彼此都還活著……”
桂花輕輕笑了。但柢王知道他是顧慮自己才這麼說的。要是桂花像那樣一直待在人界,被柢王之外的天界武將找到的話,或許當場就會被殺。然而,柢王卻強迫將桂花帶到天界來。
“要是我有再一次帶你回到下界的力量的話……”
聽到柢王苦澀的呢喃,桂花悄悄抬起頭來。輕輕地,他以自己的唇將柢王的唇覆蓋似地堵住,告訴他“已經沒關係了”。那是想告訴柢王,要他別責備自己的吻。
“我現在已經不再期待那種事了。我只是暫時不想獨自一個人……只是這樣而已。”
“桂花……”
柢王在黑暗中凝視桂花那雙朦朧迷離的紫水晶瞳眸,在心中暗暗思考。即使將來才醒悟到這是魔族迷惑他人的手段,自己也一定不會憎恨桂花。只為了此刻這一瞬間,不管任何事柢王都會原諒。
美豔絕倫的魔族之人。找到他的人是自己。讓他開啟心扉的也是自己。那麼,在這個天界,守護他到最後的就非是自己不可了。(我絕對不會把他交給老爸或哥哥!)對於柢王無言地纏繞上來的臂膀枷鎖,桂花沒有任何反抗。
半年前才剛結束成人式的守護住天,望著職務室桌上堆積如山的檔,腦袋裡卻想著摯友今後的事。
他“籲”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用手指彈彈根本沒有減少半點的檔山。身旁的文官拼命按住那不安定地搖晃的紙山,那種狼狽樣,是守天唯一的一點心情轉換。
“守天大人,請您不要再開玩笑!”
“……到底怎麼樣了呢?”守天再次歎息。
“東領的家族爭執,我也有部分責任。”
“您不用在意那件事的……”文官將手腕伸進寬大的袖口,朝守天拱手。
一年前,柢王將桂花從人界帶上來時,首先來到了天主塔。要是直接將他帶回蓋天城,等待著桂花的就只有死路一條。為了不讓事情演變成那樣,柢王前來要求守護主天的酌量裁決及監察許可。
與柢王相會不久前,桂花在人界救了一整個被傳染病侵襲的村民。柢王請求青梅竹馬考慮這一點,為桂花請命。
(……當時我以為他只是單純的同情。)事實上,在柢王與父親蒼龍王決戰的前一夜,他曾經前來向守天報告自己將要進行的事然後對守天這樣說:——我終於找到能夠與我並肩同行的人了。
就如他所說“我絕不將他交給任何人”的話一樣,柢王真的在東方重臣面前,奪走桂花逃亡了。極受女人愛慕,不愁沒有女伴的摯友,從來就沒有像這樣熱烈地渴望一個人。雖然柢王說今後總會有辦法的,但……。
“……他到底打算怎麼辦?”
東領……不,柢王的兄長們對於成人式後始終沒有任職的弟弟,並沒有驕縱放任到這種地步。王的判斷以及守天的許可,在這個天界裡,都是深具份量的,但掌管所有武將的守護主天發言,更擁有否決王之判決的權力。
(不能為他想想辦法嗎……)守天藉口要休息,命文官退下。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之後,守天連同椅子一同轉向背後的遠見鏡。
“映出東領郊外,原是蒼龍王視察時所用的場所。”
遠見鏡反射出守天額上的禦印,黑暗的鏡中映出守天所要的景色。一望無盡的平原中,有一棟孤零零的小屋。小屋上看不見絲毫從前的宏偉景象,守天立刻就知道那是柢王自力建造的屋子了。
“……他真的打算獨自撐下去呢!”
柢王是蒼龍王的三太子。現在的皇后是蒼龍王第三任妻子,柢王便是她所生。皇后對柢王的寵愛自不在話下。守天和柢王一同在文殊學堂就讀,因此知道他的本性,但柢王在城裡總是佯裝老實,一直扮演著乖巧麼兒的模樣。柢王與那個以粗暴過動聞名的南國太子阿修雷,簡直有如雲泥之別……。這是東方貴族們對柢王的評價。
蒼龍王有三名太子,年長的兩人分別被派往蒼龍王領地中的兩座城池,擔任這個國家的‘行政’重責,但柢王卻連個職位都沒有。
由於柢王的母親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出任如兩位兄長的要職,因此柢王遲遲無法被派予正式職位。因為能與行政官匹敵的要職,就只有‘元帥’了。行政有著政治這個舞臺,而元帥則擁有率軍征討魔族及負責天界警備等華麗戰績。
東西南北四國中,列名元帥之職的人一直控制在十二名之內。東國現在也已經有了十二個元帥,如果讓柢王加入的話,就非得讓其中一人引退或降職不可。
“……王也十分苦惱吧!”
守天交叉雙臂,如此沉吟。不可能為了剛結束成人式的雛鳥而擾亂元帥們的心,這個道理不必深思也再明白不過。然而,柢王的母親為了想讓孩子成為元帥,幾乎每天都帶著美麗的侍女們拜訪王的職務室。柢王雖然知道這件事卻未加阻止,因為他知道這是沒用的。
“但是,這次事件後,母后就再也不能說什麼了。”
從柢王的個性來看,這件事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吧!守天忍住笑。
‘混帳老頭!好色也該有個限度!’聽說在兩名兄長及元帥們全都在場的情況下,柢王朝蒼龍王這樣大叫。這件事,守天是從天主塔的文官那裡聽來的,而文官又是從東國商人、商人則是因出入貴族宅邸聽說的。這個流言在東方領內傳得正熱。
現在東國正因‘魔族’引發問題,這次蒼龍王逮捕桂花的事便是它的導火線。柢王取得守天的許可,要桂花做為自己的劍術對手,讓他進入蓋天城。
但是,桂花美麗的外表轉眼間便傳遍貴族耳中,而貴族們正時興飼養美麗的魔族做為玩賞寵物。被捕的魔族們十分乖順,正可提供單純的玩賞。美貌不輸桂花的魔族們將王宮點綴得絢爛繽紛,絕非邪惡的存在。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他們開始發揮本性。有些魔族誘惑保管寶庫鑰匙的人,搶奪財物逃走,有些魔族甚至利用“追隨勝利者離去”的條件,挑逗血氣方剛的貴族子弟們,要他們互相殘殺。
桂花與那些事毫無干係,只是每天被柢王拖著到處跑。然而,蒼龍王卻認定桂花是萬惡的根源,決定將他關進牢裡。不過,關進牢獄只是藉口。事實上,是身為王的蒼龍王想飼養桂花。桂花已經由守天赦免了,蒼龍王若不捏造罪行,就不能任意擊殺他,只能將他拘禁起來。也難怪柢王為此生氣。
“好不容易偽裝得那麼成功,讓大家都相信他是個好孩子……”
守天非常清楚,要偽裝自己活下去是多麼難的一件事。雖然柢王要他別管,但守天並不覺得此事與自己全然無關。守天搖響桌上的鈴,叫回文官。
“上個月,有來自東領的貴族訴狀吧?那個希望通緝曾是傭人的魔族案子。當時雖然覺得愚蠢而打算丟著不管,不過現在立刻幫我把它找出來。”
但是,文官卻盯著地板,疑惑地開口說:“……您突然這麼說……可我一點也不記得有那樣的投訴呢……”
“有的。總之,不管要找幾個人幫忙都行,快點幫我找出來。”
守天這麼說道,又轉向遠見鏡。門在背後關上之前,他在心裡不悅地咋舌。
“真希望能有更精明的……至少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檔內容的秘書哪!”
守天獨撐天主塔職務室裡的工作,已經長達半年。年輕的守護主天,對於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守護這個世界的秩序,感到有些疲累了。
柢王離開蓋天城的第四天,接到了守天的傳喚命令。文官們因守天的命令而在堆滿文件的房間裡哭著尋找訴狀,但是當他們發現確實有來自蒼龍王領地貴族的訴狀時,仿佛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一般,在天主塔中大肆宣傳年輕主人驚人的記憶力。
“看過一次的東西,就算只有大概,也會留在記憶一角。這是那麼難的事嗎?”
守天以疲倦的聲音這麼說道,舒適地坐在沙發上的柢王便發出不服的聲音說:“提爾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頭腦那麼好吧?”
“……是這樣嗎?我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啊!”柢王拜託一旁的桂花再為他倒杯茶,連一聲“借我看”也沒有,就從守天手中搶過訴狀。桂花對柢王那毫不客氣的態度,只是感到啞然。雖然,聽說他們是自幼認識的好友,但是桂花根本沒想到柢王能物件徵天界的守護主天,用那麼隨便的態度說話。守天早一步留意到桂花的迷惑,輕柔地微笑了。
“柢王對任何事都像這樣不客氣,因為他在城裡佯裝一副乖巧模樣,所以在外面才變本加厲吧?”
“……是……啊、不……”桂花浮現少女般的虛幻笑容,戰戰兢兢地點頭。這是他與守天第三次見面。第一次是他被柢王從人界抓來的時候,第二次是在前幾天。桂花覺得守天還是一樣,實在是個美麗的少年。他對自己的美麗頗有自信,但守天那與生俱來的氣質及溫柔,是渡過污穢人生的自己無法與之比擬的。本來守天這種人應該是桂花最討厭的物件。但是,守天之所以讓他覺得與眾不同,或許是因為那凝聚了至上之美的光之神,看起來並不怎麼幸福的模樣。桂花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看見背負在他肩上那無形的重擔。
“……請問……您是否為了柢王而做了勉強自己的事?”
出口的瞬間,桂花自己也赫然捂住了嘴。
“咦?”守天以疑惑的表情認真地望向桂花。
“你說勉強,指的是什麼?”
“抱、抱歉!什麼也沒有……!”
桂花淡紫色的肌膚微微從內側發出光芒。與天人或人類的血液不同,魔族的血有各種顏色。桂花的血與守天喜歡的梔子花一樣,是不透明的白色。
“一焦急,你的身體內部就像有了星星一樣呢!”
守天讚美地如此說道,微微瞥向柢王。
“你真的是很會挑外表呢……”
“他不只是外表,頭腦也很棒的。”
柢王一點也不害臊地這麼說道,將訴狀還給守天。
“那麼,這臭傢伙該怎麼處理?”
守天“喂喂”地苦笑道:“自己領地的貴族,這麼叫‘這臭傢伙’呢?他不是蒼龍十二元帥之一——戰雲大人的弟弟嗎?”
“哈,差點被柔弱的魔族給殺害,這是沒用的人才會做的事。”
柢王接過桂花泡的茶,一口氣喝光了。幾乎會引起燙傷的熱茶是柢王最喜歡的。守天也接過相同的茶,但怕燙的他還不能喝。守天“呼”地吹氣讓茶冷卻,在遠見鏡前的固定位置坐下,對沒有看到訴狀的桂花說明。
“也就是說,對方希望能為他找回受魔族迷惑而離家出走的兒子。請願者是東方十二元帥——戰雲元帥的弟弟黃俐梨。”
“那是個盡會獻貢品給老爸的傢伙哪!他製作讓女人放在衣袖裡的香玉,藉此賺了不少錢。”
東方領地裡生長著許多即使在天界也十分難得的奇花異草,被稱為野外的寶庫。自古以來,便有許多藥師或與香有關的藝匠出現。守天總是帶在身上的梔子香,也是從東領送來的。
“……香玉的發明者是嗎……”
從侍女到高貴的女子,宮廷裡每個女人身上都佩戴著香玉。所謂香玉,指的是以薄膜包裹的香塊。形狀雖各有不同,但基本上都是可以收在掌中的大小。它是以花香和香油混合,用特殊方法加工而成的。
“那的確是筆不小的財產。要從女人身上奪走香氣,比從她們手中奪走甜食要難得多了。”
“不過,這麼說來,黃俐梨的兒子帶來的魔族可是個男的耶!”
柢王回視桂花問道:“天界的男人就那麼棒嗎?”
“普通人會問這種話嗎……?”
守天抱頭伏案,桂花也瞠目結舌,但嘴角浮現微微的苦笑。
“這種情況下,你希望我回答什麼啊?看,守天大人感到困擾了。”
“說什麼……”柢王早一步理解桂花話中的含意,搔頭說“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柢王這副樣子,映在桂花眼中可愛極了。比起那些只有嘴上功夫高人一等的男人,和柢王在一起要有趣多了。
“我只是覺得,欺騙也算是愛情的一種嗎?你說過魔族沒有刺激就不行對吧?”
“雖然喜歡刺激,但是我想那種會一再上當的男人,沒有魔族會喜歡的。那個人不會只是單純的人質吧?”桂花說道,望向守天。
“那位被帶走的貴族,是美是醜?”
這雖是對守天提出的問題,但柢王卻搶先回答了。
“那是個看起來呆頭呆腦,有著陰險眼神的傢伙。”
“那一定就是人質了吧!”
聽到桂花如此斷言,守天歎了一口氣說:“我也希望是這樣的。意見箱裡有許多類似的訴狀,就看在青梅竹馬的份上,能不能暫時幫幫我?當然我也希望桂花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不會要你去殺害同族;不過,帶來麻煩的那些魔族,只能讓他們從魔風窟重返魔界,或是消滅了。天界是天人的領土,魔界是魔界之人的領土。從氣候或風土的差異上來看,或許會有所不滿,但這已經不是我們能插手的問題了……”
桂花默默聽著。守天雖以十分穩靜的表情說這番話,但他感到困擾的樣子清楚可見。天界裡的人為何都這麼正直?他們明明是只要發動戰爭,便能發揮出輕易殲滅魔族之靈力的強大生物。為了守護人類而存在的他們,比起桂花所知的人類看起來更令人感到不安。與柢王或守天相較,魔祖及人類都是更狂妄自大的生物。
“要是能派上用場的話,我樂意獻上一己之力。”
“喂,可以嗎?要是被魔族當成背叛者……”
柢王擔心地如此呢喃,桂花以手指輕輕按住他的唇說:“不用擔心。魔族的‘背叛’是家常便飯。對魔族而言,沒有叫‘約定’的東西,所以事實上也沒有‘背叛’這個詞。”背叛這個詞,是相信了什麼之後才會產生的詞語。從‘背叛’這個字眼中,感覺得到悲傷的音色。
(我從以前就一直躲避的事物中,一定也有過這個吧……)為了守護自己,桂花自幼就從未相信過任何人。在人界時也是如此。不管再怎樣溫柔對待自己的人說的話,他都從未相信過。
“不可以期望‘絕對’這種東西喲!”養育桂花的魔族女人總是這麼說。
“想要得到‘絕對’這種事,只是場夢。”她總是如此反覆說給自己聽。
“那樣的話就好。你當然會給報酬吧?我可不要免費服務喲!”
柢王立刻進行價錢談判了。
“要支付實物或現金,全憑你喜歡。”
“真大方哪!”柢王吹起口哨。
“要哪樣?”
“若是期待守天大人盛宴款待,當然是支付實物較好羅!”
聽到桂花的意見,柢王“啪”地一拍手。
“是啊!就是這樣!”
“桂花真是能幹呢!他會是個優秀的輔佐人才。”
守天贊佩的聲音,令桂花吃驚地回過頭去。剛剛才說要保護被魔族誘拐的人,現在又說才交談過數次的魔族是摯友的重要‘輔佐’?守天可能察覺到桂花的心情,對他微微一笑。
“柢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要是有什麼事,請別客氣地告訴我。”
桂花雖然對守天點點頭,但他對這種溫柔話語還是禁不住有點抗拒。只是這樣,就讓桂花隱約感到自己的心與守天疏離了。
翌日,守天要求服飾藝匠趕工做好的衣服,很快地送到柢王和桂花身邊。那是以白色為基調,數處繡有黑色線條的士官服。除了長至膝蓋的上衣及長褲外,還有耐熱長靴等配成一套。
“……好拘束的衣服哪!”
桂花扣好扣子後,一撐開手臂,肩膀一帶便感到極不舒服。柢王也覺得麻煩似地扣著長靴上的金屬零件,叫著“真是的”!
“提爾那傢伙,自己明明老是穿著輕飄飄的衣服,卻送這種東西給我們!”
“但是,很有品味呢!我並不討厭。”
桂花將披風別在肩上,蓋住了半邊臉。
“很適合你哦!”
柢王點頭,停下動作。魔族沒有好好穿衣服的習性。愈是生得美麗的魔族,就愈會向人炫耀肌膚上的刺青。他們也沒有將武器帶在身上的習慣,因此就形同赤裸一般。
在人界相遇時,桂花除去人類裝扮的時候,也是形同赤裸。他只是以圍在腰間的薄布遮擋身體的一部分,身上並沒有任何華美的裝飾。但是,柢王還是覺得那樣的他很美,無法將視線從桂花身上移開。
“袖子看起來很礙事,把它切掉吧!”
柢王說道,將已經從劍鞘拔出的短劍拿在桂花面前晃動。
“這是士官服吧?而且,是守天大人特地為我們縫製的新衣服……”
“可是,把刺青全部遮住,總覺得很可惜啊!”
聽到柢王這句話,桂花的表情變得柔和。身上的刺青被那樣讚美,沒有魔族會不高興的。
“要這麼做嗎?把雙肩的部分割掉,再用臂環在手肘上方固定住袖子。”
“我想從肩膀那裡割掉就好。不過,會不會傷到皮膚呀?好!要是提爾抱怨的話,我再跟他反駁。”
柢王高興地把披風從桂花肩上取下。桂花不安地皺起眉頭。
“你想說什麼?”
桂花那帶著惡作劇眼神的紫色瞳眸中,也有著些許不安的神色。柢王輕笑,拉過他紅色前發的部分說:“有話就老實說嘛,說你覺得很拘束。”
“要是服飾工匠被責備……也沒關係嗎?”
雖然這麼說,桂花還是以從柢王那兒借來的短劍,割開肩部與袖子連接的地方。柢王撿起掉在地上的袖子,從指尖以靈力將帶著斷線的切口處理得整整齊齊。桂花從背後抱住柢王的頭,望著他這麼做,發出“嘿……”的感歎聲。
“好棒!就算不能當武神,也可以開服飾店呢!”
“……別說那種不吉利的話。”
就在彼此打情罵俏的時候,柢王將桂花仍然穿著的上衣斷線也處理好了。
“我來調合藥物和清掃,要是有要縫的東西,就由你來做怎麼樣?”
聽到桂花的提議,柢王乾脆地點頭了。
“好呀!就當做規矩。”
“……規矩……”
桂花在口中輕輕呢喃,好像找到什麼重要的詞彙似地,微微咬住嘴唇說:“……決定那種東西並遵守,我是第一次。”
“不用想得太深啦!不累的時候去做就行了。”
柢王將手叉在腰上,挺胸這麼回答。
“等一下再做、等一下再做,這不是你的口頭禪嗎?”
“嘖!真是不可愛的傢伙。”
不過,話說回來——
“靈力也可以拿來做這種事啊?”
聽到桂花的話,柢王“嗯?”地以少年般的眼神回過頭來。
“腦袋僵硬的老頭們是不會做的啦!他們會說,拿靈力來做這種事的,都是小孩子。”
“誰說的?”
“學堂的老師……教我的老頭們。在成人式之前,我在那裡接受嚴格的訓練,和提爾也是在那裡認識的。”
天主塔中,沒有任何人會叫守天‘提爾’。即使守天的本名叫做提爾蘭迪亞。
“是嗎……?你從那麼小的時候就和守天大人是朋友了。”
桂花想道,或許柢王對外表會這樣挑剔,就是受到那位年輕的天主塔主人影響。
這麼一想,他就不由得想問了。
“……守天大人對你很重要嗎?”
“重要啊!他要是與四天王對立的話,我也絕對站在他這邊。我從以前就這樣決定了。”
因為身為友人?或者是對他抱有更深刻的情感?守天也是。雖說重要的摯友處境窘迫,但現在的柢王對蒼龍王而言背叛著,包庇他也只有麻煩而已。或者自己會這樣想,是因為魔族與天人不同?長久以來,桂花都與溫柔及體恤無緣地成長。對他而言,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瞭解的連系……。
但是,現在的桂花再也無法漠視這種感情了。這一定是因為對方是柢王。雖然瞭解,他的心情卻難以用言語表達出來。桂花垂著頭,沉默不語。
“過來,用裡面的泉水照照看吧!”
柢王拉過消沉的桂花,一起站在泉水邊。他看到兩人映在水中的姿影,在一旁笑著說“還不錯嘛”!
但是,桂花的表情仍未轉晴。他原本就不是個愛笑的人,但也只有極少數的時候,會露出這種困惑迷惘的眼神。剛才桂花在守天那裡也是如此,事實上,柢王當時就已經察覺了。當時雖然不明白他為何有此反應,但是現在柢王卻覺得有些瞭解了。桂花是否想知道自己對他及對守天的心情差異?很意外地,桂花有著對任何事情都想分出是非黑白的個性,也有將對人的心情套進固定模式中分析的習慣。柢王的朋友中也有這種類型的人。要是不能清楚地瞭解對方的心情,那個朋友就會生氣。不過,那不是由於不安,而是希望聽到確實的心聲。在這一年間,柢王隱約察覺到桂花的這種個性。
“……他……提爾是……該怎麼說呢?就是……身為朋友,他是我重要的人,但是……”柢王搔著頭,想著該怎麼措詞。桂花也蹲到就那樣坐下去的柢王身邊。
“也就是,你喜歡他對吧?”
“不,這和你想的喜歡不一樣。而且,我也從來沒有想要和他上床過。”
“沒關係的啊,那種事。不用因為他是天界的絕對象徵……”
桂花這麼回答的瞬間,柢王猛然抬起頭來。
“對、就是它!‘絕對’!”
桂花不瞭解他在叫些什麼,以驚訝的表情回看柢王。強行打斷桂花的語尾,柢王露出一副梗在喉嚨的東西被拿掉的輕鬆表情。那一瞬間,柢王喚起了桂花的緊張感。他的瞳孔化為黑鉛色,那道視線仿佛灼燒到自己的喉嚨深處般。被那種視線貫穿,桂花連別開眼神都辦不到。那是柢王在人界捕獲桂花時的黑暗瞳孔。頭髮被對方一把抓住,桂花的身體凍住了。柢王的眼神一變暗,連聲調聽起來也不一樣了。
“我並不想要提爾,但是他生來就擁有‘絕對’。絕對不變的力量……也就是守護主天這個沉重的枷鎖。誰也無法取代他。提爾的‘絕對’受一切承認,背負著‘絕對’的他,令我著迷。你瞭解嗎?”
柢王沉靜的聲音,令人覺得他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的。桂花再也無法直視柢王的眼睛。這個人想要的是權力、壓倒性的力量嗎?能夠統治一族的力量——。
(不、不對……)桂花對著抱有疑問的自己,在心中慢慢加以說明。那並非權力。背負著沉重的枷鎖,卻仍然完成自己的使命,守天這真正的堅強,令同是男人的柢王近乎嫉妒地憧憬,是嗎?
柢王沒有能夠完成責任的‘立場’。他想要一個能夠讓自己賭上一切活下去的地方。桂花覺得自己似乎能聽見柢王以全身如此傾訴的聲音。覺得那與魔族想要經常置身於刺激當中的心情有些類似。
“我有些懂了。”
桂花低頭這麼說道,柢王便點點頭當桂花抬起頭時,柢王的眼睛已經不再看著他了。他不瞭解那雙黑鉛色的瞳眸望向哪裡。一陣冰冷的風掠過桂花的胸口,令他全身凍結般地冰涼。他覺得受到打擊。柢王是個強大的武神,比使出全力的自己要強得太多,桂花的身心兩方面都承認這一點。
然而,為何會如此不安?柢王那感覺不到任何溫暖的冰冷瞳眸,令桂花想起遙遠的過去。自己仍然無力、總是膽怯不安的時代。獨自一人隱藏身影過活的……悲慘的年代。兩人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柢王終於笑了。但是,他的眼神依舊寂寞。他知道自己的那種黑鉛色瞳眸嗎?他的周圍,有人注意到嗎?
柢王的身邊沒有任何像侍從的侍從。他雖然貴為王子,不過是三男,周圍的人都不怎麼與他接觸。以這次柢王和蒼龍王的事件來說,除了守天之外也沒有半個人幫他。照一般常理來說,居住于領地的貴族們應該會採取一些行動才是的。柢王那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立場是真實不虛的。但那也代表了他連一點權威都沒有的事實。
那與柢王想要的‘絕對’,相差甚遠。無論擁有再怎樣強大的靈力,柢王都沒有武器。
(……不過,他還是救了我。)想要摸摸他,安撫他。桂花有這種心情。但是,當桂花悄悄把臉轉向一旁的瞬間,脖子後方突然被柢王的手臂環上,以強硬的力量拉了過去。
“等一下!”
“怎麼,不行嗎?”
柢王苦笑著抓住桂花的手指,將之拉近自己的嘴邊,微微含上食指的指甲部分,輕輕以牙齒咬弄。那緩慢的動作,令桂花吞了一口口水,望著他的男人則是一臉愉快至極的模樣。
“偶爾在外面也不錯。引人遐思……”現在?在這裡?
“會想做這種事的只有你。”
“就會耍嘴皮子。”雖然自己也不討厭明亮的地方,但是……。桂花瞬間環視周圍。
(……他沒考慮到,守天大人或許會用遠見鏡看到嗎?)柢王望向桂花的瞳眸瞭解了一切似地,毫無迷惘。桂花察覺到柢王已經恢復了平日不喜多言的他。
“……要是有個真正存在的觀眾的話,讓他好好見識見識也滿不錯的呢!”
“人家認真的在跟你告白,怎麼說那種話!”
守天或許在看,但是就算被他看到了也沒關係。也就是,柢王想證明這一點。他對桂花與守天的心情是不同的。桂花會想坦然地接受他,或許是因為柢王心中欠缺某種感情。不過,桂花自己也承認,他毫無疑問地正逐漸被這個男人吸引過去。
自從三界主天創造天界以來,這個世界就幾乎沒什麼進化,這可以說是天界全域共通的特點。不過,這裡還是與靈界不同,是為了活著的天人存在的空間,因此各領地的君王都努力著令轄下的臣民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
由行政也有律法,稅法則是為了讓領民遵守一定程度的責任感而設。若非如此,就會產生貧富差距。但是,天界與人界、魔界不同的地方,就是這裡不存在餓死的人。
“從魔族眼中看來,真是令人羡慕萬分。”
桂花一面為潮濕的沼澤空氣皺眉,一邊朝柢王的背影說道。
“不過,天界要是一直都這樣的話,不管哪種魔族都不會想永遠住下去呢!因為毫無刺激。”
“所以,魔族才會偶爾過來,稍微惡作劇一下?”
兩人依照意見箱裡的訴狀,前來勘查黃俐梨的兒子被帶走的地方。桂花從飄蕩於四周的霧氣中嗅到了魔族的味道。的確有同族潛藏在這附近。柢王也察覺到了。
“聽說老爸麾下的戰雲元帥將要出發尋找侄子呢!”
“看來我們根本沒有特地來一趟的必要呀!”
雖然總比閑著沒事做好,但兩人都不是喜歡為人善後的性格。
“不過,這霧真是煩人。難道是魔力造成的?”
柢王無意義地舉起手在臉前揮動,桂花點頭說“可能”。擄走黃俐梨之子做為人質的,的確是操縱霧的魔族。
桂花生來便擁有讀風的能力。雖然如此,但也只到能改變風向、或使風暫時停止這種程度而已。從司掌風與雷的蒼龍王看來,桂花是遠比在頭上飛舞的小蟲更微不足道的存在。然而,柢王還是稱讚若非與王族或元帥級的人相比,桂花的力量還是相當了不起,給了他很高的評價。他們越過無盡的濕原,來到丘陵相連的地方。這裡是只要到了生長期,比人還高的芒草便會覆蓋整個丘陵的芒草丘。
“前方有個巨大的鐘乳洞,是天界誕生之後經年累月形成的天然洞穴。”
“比我以前住的魔風窟還大嗎?”桂花曾有一段時間住在那裡。
“魔風窟也相當深,或許不相上下也說不定。”
“不知道人質是否還活著呢!”
“要是死了那就算了。”柢王深有所感地呢喃:“要是還活著的話,那對方一定是相當慈悲的魔族吧!”
“不過,就算殺了也沒什麼樂趣呀!若非有特別癖好的話……”
殺人並從中取樂的魔族,在魔族當中也被歸為最低級的一類。不過,魔界當中最多的就是那種魔族。
“聽說使盡一切手段徹底欺騙天人,以此取樂的魔族都不嗜殘殺……”
但他們也不會好心到為人質張羅食物吧?進入鐘乳洞後,霧氣變得更加濃厚了。能在黑暗中視物的桂花走在柢王前面打前鋒。過了一會兒,等眼睛習慣黑暗之後,柢王也站在桂花身邊與他一同前進。
“好冷……”
“要牽手嗎?”桂花是開玩笑的,結果柢王真的拉住了他的手。
“你這個人到底是小孩子還是大人啊?老是若無其事地做些讓人搞不懂的事。”
“別害羞嘛!”
“你在說什麼啊?”根本看不見前方,但兩人卻也不覺得這樣的路程有多討厭。
“沒想到會和你一起來做這種尋人工作呢!把你帶來天界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離開蓋天城也不在預期之內吧!我倒覺得這樣也不錯啊!和老是當你的劍術對手比起來……”
“哈,那種臺詞,等你連贏我三場再說吧!”
魔族不習慣使用武器,桂花也一樣,只能以風自由自在地操縱數把短劍而已。被帶到天界之後,柢王便從頭教導他劍術。不只是劍,也教導他使用錫杖般的武器。一開始,桂花老是被柢王毫不留情地打得全身瘀傷,但劍術也因柢王的長期訓練而有長足進步。不過,也只是五局中難得贏一局的程度而已。
“想要勝過連劍術指導老師都打不倒的我,你還早幾百年哪!”
當柢王把眼睛眯得像新月一樣笑起來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斜上方有視線盯了過來。兩人同時望向那裡。對方如同老鼠般迅速藏住身影,兩人飛上那細小的橫穴。
“果然在!”一種得獎的心情令兩人興奮起來。
“等一下!”桂花追上對方,揪住男人的脖子。
“柢王!這傢伙不是魔族!”
“是黃俐梨的兒子嗎?”發出尖叫將手臂交叉在臉前的,的確是個天人。
“救、救、救救我!”
“等一下。我們是受你父親委託來救你的。”
“你們要帶我回去?回去的話會被殺掉的!”
別說變得瘦骨嶙峋了,對方連頭髮都綁得整整齊齊的。他們本以為對方既然被抓去做人質,樣子應該會更落魄才是。桂花警戒地環視四周,察覺到更深處的柱子後藏著另一個人影。柢王還沒有發現。
“你說會被殺?你被魔族玩弄於股掌之上,又把家中財物席捲一空,會被斷絕父子關係也是當然的吧!不過,你老爸還是很在意兒子的安危啊,比起我家的老頭真是好太多了。”
“藏在那裡的傢伙!不想被殺就立刻出來!”
桂花這麼一叫,淚流滿面的黃俐梨之子便大叫“巍染!”。
“……魔族為什麼到這種地方來?”
從柱子後方出現的,是個黑髮長至腳踝的紅色肌膚魔族。比起鎮在額上的巨大黃色寶玉,那仿佛為了讓人擁抱而存在、幾乎可以聞到香味的光滑裸體,更引人注目。對方腰部底下雖以薄布覆蓋,但那平滑的胸部確實是男人的。那雙細長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桂花說:“看樣子你也是被豢養的?”
“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為了你們,我們不知增加了多少麻煩。為什麼連這種沒用的天人也一起偷了?如果你一個人的話,應該可以早早從魔風窟回魔界去的。那樣一來,就不會引起如此的騷動了!”
“引起騷動了嗎?”成為人質的男人初次發出松了一口氣的聲音說:“事情傳到蒼龍王耳中了嗎?”
“怎麼可能?白癡!”柢王以靴底踢向男人。
“為什麼!?十二元帥的家寶都是王所賜的!要是弄丟的話,至少會遭到嚴厲斥責吧?”
“王才不記得每樣送給家臣的東西咧。你是白癡啊?”
“……有著蒼龍一族結界印的掛軸也一樣嗎?”
聽到巍染的低笑聲,柢王“什麼!?”地轉過頭來。
“結界印的掛軸!”
“看,果然慌了不是嗎……?”魔族輕笑,捂住嘴巴。
“人家說的話,得好好聽到最後才行呀!”
“我們魔族不能碰那種東西。就算是畫在紙上的,碰到的話也會受到嚴重灼傷。所以,你才利用這傢伙是嗎?”聽到桂花的話,巍染靜靜地點頭說道:“這也是理由之一。……不過,我有個無法原諒的人。這是為了向他復仇。”
“叔父大人想要殺了我!”
男人想爬到巍染身邊,但柢王用靴底踩住了他。巍染不理會倒伏在地上的男人,繼續說:“十二元帥之一的戰雲。那個男人在天界的貴族間做魔族的買賣,我也是被強擄來的。……若非如此,誰會許身給天界人!”
隨著巍染的憤怒加深,霧氣的濕度似乎也變得更加濃重了。魔族似乎也有各種類型。以霧隱藏自己的巍染這一類,或許是靜靜渡過一生的類型。
“不只是我爸爸,巍染甚至被迫接客!為了不讓他抵抗,還把他鎖著讓前來家裡商談的傢伙們玩弄!”男人趴在地面,這麼大叫。
“……不只是我。去到蒼龍城裡的魔族幾乎都是這樣的。被淩辱、強迫去舔那種連說出口都覺得噁心的東西、全身沾滿污穢的黏液。你的主人不也是這樣的嗎?”
“柢王不一樣。”
“我不是他的主人。”
緊跟在桂花的聲音後,柢王這麼怒吼。他哼了一聲“可惡!”之後,以悲憫的眼神望向巍染。
“抱歉!雖然這不是我道歉就能了事的……”
“沒錯,就算聽你道歉,我的憤怒也絲毫無法平息。我把這男人還給你們,趕快帶他離開吧!”
男人叫喚著他也要留下,但巍染對他投以冷淡的視線,又要回到洞窟裡。
“等一下!把掛軸交給我們吧?反正你也不能碰。”
“我拒絕!!”
巍染以淩厲的聲音說道,抬起手指,將濃霧聚集到四周。
“可惡!”
柢王結起手印呼喚風,將凝滯成一體的霧氣推出鐘乳洞口。叫著“不要拋棄我”的男人,早已被桂花毆打腹部而昏倒,扛在桂花肩上。經年累月孕育而成的鐘乳石,因柢王與巍染釋出的氣而顫動,鐘乳洞上方似乎快崩落了。
“柢王!在崩塌之前出去!”桂花背著男人一面朝入口奔去一面大叫:“巍染想要死在這裡,他已經不能回同伴那裡去了!”
洞窟深處傳來的隆隆破滅聲逐漸靠近。
“你先走!先把那個笨男人……”
鐘乳石斷裂掉落的聲音淹沒了柢王的叫聲。
“巍染!”
醒過來的男人又想回到洞窟裡,但桂花再度將他打昏,然後又奔回洞裡。土石崩落的塵埃使得桂花看不見柢王及巍染的身影,不過他感覺得到他們在這片煙塵中戰鬥。
“嗚……”桂花身旁掉下一個比他身材高上三倍左右的巨大鐘乳石。要是不快點離開,入口會被堵住的。或者柢王想要突破這個洞窟的岩壁逃到外面?正當桂花迷惘的時候,洞外突然傳來一聲慘叫。他吃了一驚,折回原處一看,黃俐梨之子胸口插著一把劍,已經氣絕身亡。
“……巍染?不,你是他的同伴嗎?”
聲音傳來的同時,桂花飛向天空,對方也同樣飛了過來。那是個魁梧的男人,腰圍比桂花粗了三倍,帶著威嚴的五官中,看得出激烈的個性。男人頑固的眉間皺紋,一笑便佈滿整張臉。
“白髮當中有一撮紅褐色髮絲的魔族……你是柢王豢養的狗嗎?”
“無禮之徒!竟敢直呼王子名諱。你就是戰雲嗎?就算殺害你的親侄,我也清楚你的罪狀!我會立刻向天主塔報告,你覺悟吧!”男人瞬間露出吃驚的表情,但立刻下了決定,舉起掛在腰間的大劍。
“你既然知道的話那也沒辦法。守護主天要是採取行動就麻煩了,我就在這裡讓你化為塵土吧!你不會寂寞的,因為待會兒我會把那小鬼一起送去!”
“絕不讓你得逞!”
桂花也拔出腰間的佩劍,逼近對方。鐘乳洞在兩人身邊逐漸崩塌了。桂花雖然擔心柢王的安危,但是在那之前,非得將眼前的惡人做個了結才行。毫無勝算。戰雲再怎麼說都是十二元帥之一。但是,無論如何,桂花都必須設法脫身,向天主塔的守天報告才行。桂花接住戰雲揮落的大劍瞬間,肩膀與手臂感到一陣麻痹。對方單手攻擊,而桂花以雙手接招。他被輕易地壓制住,就在臂力已經到達極限的時候……。
“戰雲,放開他!”
“臭小鬼!”
柢王以劍揮向兩人交鋒的劍身,加入桂花這邊,將戰雲的劍格開。柢王因為抱著巍染,無法雙手使劍。巍染已經昏了過去,但又不能將他從空中丟下去。
“戰雲!罪證確鑿,你伏首認罪吧!”
“已經和王家斷絕關係的臭小子,不必多言!”
即使兩人合力反擊,但戰雲若以雙手持劍攻擊的話,他們一定撐不住的。
“桂花!”兩人同時被戰雲的劍揮開,柢王立刻將桂花推到後方。
如此一來,自己便難以脫身。柢王的眼前霎時一片血紅,額頭被橫劍劈傷了。
“……可惡!”柢王放開巍染,與戰雲單挑。
桂花只能追向朝地面墜落的巍染。
“就讓你見識見識臭小鬼的實力!”
“賣弄小聰明的東西!你以為我是什麼……”
但是,戰雲卻在空中被雙手攻擊的柢王明顯壓制住。
“……怎麼可能?!”
戰雲即使在雙手注入力量、讓靈力燃燒,敗勢卻絲毫不變。桂花在底下緊張萬分地看著兩人戰鬥。柢王的眼睛是否又變成那種黑鉛色?這麼一想,一股熱潮與戰慄同時在身體深處騷動起來。一定會贏!什麼元帥?柢王絕對可以擊敗他!
“喝啊啊啊啊啊!”
柢王以劍鋒接住用術召來的電光,從戰雲堅固的鎧甲上將他巨大的軀體斬得粉碎。天空降下赤紅的血雨,遲了一會兒,戰雲的碎片也落了下來。桂花放下巍染奔了過去。柢王額頭被劈傷的部分開了個大口。
“快到這裡來!至少要先止血!”
“不、不用了。這點傷……”但是,桂花硬是要他躺下來。草地上四處飛散著死去的戰雲血肉。兩人原本雪白的士官服處處破裂,染得鮮紅。
桂花為了引開柢王的注意力,拼命尋找話題。
“我們約好的,衣服破掉的地方,你要縫好,髒了的地方讓我來洗。”
“……嗯,好啊!”被大劍劈過,竟然只受了這點傷。桂花將臂環從手臂除下,想要以自己的袖子縛住柢王頭上的傷。就在這時候,桂花突然從後方被推開,巍染撲了過來。
“覺悟吧!”巍染無法辨識躺在地上的是戰雲還是柢王。桂花按住頭爬起時,巍染已經化為柔軟的紅色黏塊,侵入柢王額頭的傷處了。以死為代價,巍染將身體的一部分憑附在對方身上。這是魔界中失敗的魔族採取的最後手段。
就這樣,從潛入的地方一點一點地支配對方的身體。
“住手!他不是,他不是的!”
即使桂花嘶聲呐喊,巍染也已經聽不見了。
“嗚啊啊啊啊!”
柢王按住額頭,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巍染化成的塊狀物已經有一半潛入柢王額中了。桂花從腰間拔出短劍,砍向自己的手筆。短劍滴著血,連劍柄部分都染得雪白。桂花毫不猶豫地將染血的短劍刺入柢王的額頭。他只知道,侵入體內的魔族能夠用其他的魔族之血驅逐。柢王的慘叫更激烈了。他想拔出桂花握住劍柄的手腕,狠狠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折斷手骨。
“我一定會救你!相信我!”
柢王一定正遭受著超越想像的激烈痛楚。就連透過劍柄,桂花也能感覺到巍染在額中猛烈暴亂的行動。他還沒死。巍染的恨還活在柢王當中!
“巍染、巍染!放過他!柢王是我重要的人!求求你放過他!”
這是桂花第一次為他人哭泣。失血過多的柢王已經動也不動了。就算巍染離開他,柢王也會……就這樣死了?
“柢王!你不能死在這裡!”
桂花握著劍柄大叫。好可怕。他第一次感到將要失去一個人,竟是如此可怕……。
“你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柢王蒼白的手突然動了一下,然後伸向刺在額上的短劍,從桂花手中搶過劍柄,用力將它拔了出來。
“……嗚……要死了……”
柢王的肩膀上下起伏,只說了這句話。短劍前端刺著巍染的紅色血塊。
“……裡面還有……不過現在先饒了我吧……”柢王倒向桂花肩膀,微笑起來。
“真是……精彩的……告白哪……令人……心動不已呢……”
“大白癡!不要說話!”桂花將袖子按在柢王頭上,飛向天際。必須儘快將他送到天主塔。現在只有守天的力量救得了他了。額中的巍染等到以後再處理也行,在那之前必須先為柢王止血。
“……你…剛才……說了吧……”
“夠了!不要再說話了!”柢王一副“聽我說”地抓住桂花的手。
“說你……相信我……”
“說了!拜託你……不要再說話了……”
“我也…是……你也……相信…我……”相信我吧?柢王似乎想要這麼說。
“我相信!我相信,別再說話了!”
“一……定喔……”說完這句話,柢王就靜下來了。從那變得無力的沉重身體中,只能感覺到些許生氣而已。
“不要死!我什麼都為你做!我相信你,我會成為你的‘絕對’!”
自己一定要變強,讓所有人承認自己在柢王身邊的地位。要為了柢王而活。鐘乳洞所在的地方距離天主塔並不遠。
臂中的柢王身體逐漸變得冰冷。桂花有了被責備的覺悟,決定從職務室的陽臺侵入。
柢王的血,沒多久就因守天的手光止住了,但失血的補給與額頭被劈傷的衝擊卻難以消除。天人的內臟是以強大的靈力保護的。失血過多的話,靈力本身也會減少。
柢王的傷處癒合之前,兩人便在天主塔的一室療傷。守天每天都以手光為柢王治療,多少幫忙他恢復靈力。桂花也摘來藥草,每餐喂柢王喝藥湯。他坐上柢王那抱怨著藥苦而四處逃竄的身體,毫不猶豫地直接用嘴巴或其他手段喂他喝藥。
“你啊,在人界雖然是賣藥的,不過一定沒什麼客人吧?”柢王在藥汁流進喉嚨後還一直吐舌抱怨“好苦、好苦”,才這麼說完,背部就被桂花狠狠一推。
“良藥苦口。病人就不要囉嗦了。”桂花這麼說完,又俐落地為他脫去被汗水浸濕的內衣。在這數日的療養中,桂花對照顧柢王的工作樂在其中。雖然不是充滿刺激的每一天,但是像這樣照顧他,令桂花覺得很不錯。此時守天拿著兩份卷成筒狀的文件走進房裡。
“蓋天城派使者來了,說是讀了我送去關於此次事件始末的檔。戰雲的元帥職被剝奪,在幕後買賣魔族的其弟黃俐梨遭逮捕,財產充公。黃俐梨將處死刑,至於其族人僅處以剝奪采邑之懲罰。……除此之外……”守天打開另一份文件,以有些遲疑的聲音讀給柢王聽。那是取代死去的戰雲,由柢王遞補十二元帥的命令。
“還有,蒼龍王要你回城裡去。怎麼辦?”
“桂花呢?”
柢王一問,守天便搖頭說道:“桂花並未被允許入城。”
“那是一定的吧!”桂花下了寢床,明朗地微笑說:“不過也沒關係,我就自己一個人在那棟小屋生活,只要你偶爾來看看我……”
“我不要。”柢王一翻身,果決地回答:“提爾,我的回答就像剛才說的,我不要什麼元帥職。”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柢王!”
桂花撲過來想阻止他發言,卻被尚未痊癒的病人輕易抱進懷裡。
“要我當元帥也可以,不過我不會離開桂花。可以這樣幫我轉達嗎?”
“交給我辦。總之,你就慢慢調養吧!”
守天舉起手,為了透過遠見鏡直接說服蒼龍王,離開了房間。柢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按住桂花在懷裡掙扎的淡紫色身體,想著得先說服他才行。這是他現在最感頭疼的事。柢王一次又一次重覆相同的話。
——你不是要我別離開你嗎?
——明明哭著叫我不要丟下你。
這比對女孩子甜言蜜語更令柢王覺得害羞,也難了許多。桂花一直在生氣。不過,到了最後……。他還是屈服,承諾會照柢王的意思做。柢王額上的巍染只留下些許碎片,十分安靜。或許巍染在注入聖水的時候就已經消滅了,柢王似乎也沒有再割開那裡的意思。
桂花重新用自己的血封印柢王額上的傷,但是白血的咒文在柢王褐色的肌膚上太顯眼了。那樣的話,就以布纏住額頭,不讓它露出來就行了。
柢王若無其事地這樣說道。
兩人漫長的旅途,現在正式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