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美猴王&獅駝國
第88章 猴王懲惡逐凶徒，回歸本源尋真果
有詩曰：靈台無物謂之清，寂寂全無一念生。話說取經組一行人辭別了西梁女國後，一路往西走，霜降葉落，又是初冬時候寒氣重。
這一日忽遇一座荒山攔路，四眾小心上山，過了山頭下西坡，正走著，路兩邊突然傳來一陣鑼鼓聲，緊接著閃出了三十多個提刀掄槍的壯漢。
「和尚哪裡走？速速將盤纏留下，饒你們不死！」一個暴睛圓眼粗橫眉的山賊揮著長棍惡聲惡氣地喊道。
「嘿，這回可是他們不長眼了，毛賊遇上了賊祖宗！想俺們猴哥東海搶定海神針，天庭盜寶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兒糊泥巴哩！」八戒樂得呵呵笑，一個勁地拿話攛掇著悟空出手。
「大王，貧僧師徒幾人平素都是靠乞化為生，沒得什麼財帛贈與大王，萬望大王行個方便，讓我們過去。」作為取經組的組長這種外交活動，玄奘自然當仁不讓，更何況要是輪到他情緒不穩定的大徒弟上來招呼，一棍一個了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娘西匹的晦氣！居然是叮噹響的窮和尚！」領頭的青面太歲兇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不耐煩道：「要是真的沒財寶，就速速脫了身上的衣服，留下白馬，今天老子做東放你們一條生路！」
「嘿嘿嘿，沙師弟，你說咱們師父真是走哪兒都招人愛，女妖精愛他存了十世的精元，女人讓出王位來也要求著嫁給他，男妖怪愛他的肉身，現在連大男人都巴巴地指著師父要他脫衣服！你說咱師父嘿嘿嘿……」八戒也是唯恐天下不亂，滿嘴的跑火車。
玄奘雖然聽得面色不霽，卻仍舊和和氣氣地同盜賊商量著可不可以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夥強人哪裡能放過到手的買賣？其中一個獨眼帶疤的悍匪掄起一條扡撻藤棍沖過來就要看打。
八戒早早牽了白龍馬，抓著師父退居二線，臉色冷冷的悟空一個神行詭步擋在了最前頭，生生讓那人在他腦袋上打了七八下，面不改色，甚至眸子間還躍上了一絲殘暴好戰的興奮。
「好硬的骨頭！」那賊大驚道。
悟空並不回答，只是微微垂頭，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神情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邪性。
那夥賊人一瞧心裡頓時瘮得慌，但也是行匪多年，膽氣和血性還是有的，齊齊圍上來對準悟一通亂砍。
悟空不閃不避，等到他們第一輪攻擊停下了，才才耳中摸出了那根繡花針大小的金箍棒，拈在指間幌了一幌，只見繡花針轉眼間變作碗來粗細的一條鐵棒。
那廂玄奘騎著馬，由八戒和沙僧兩旁護住，正撒丫子往東跑，覺得跑得夠遠了，兜住韁繩，喊住八戒：「悟能，你快去同你師兄說，要他棍下留情，不要打死了那群強盜！」
八戒不爽地嘟囔：「那些個強盜攔路搶劫，不曉得作了多少孽，猴哥殺了他們倒算是替他們消孽業，您老人家慈悲心也太氾濫了些。」
玄奘聞言面容一整，肅聲道：「悟空若是再添殺孽，每日就算再多念三遍經書也無濟於事了！還不速去！」自從離開西涼女國後，悟空的性情就變得陰晴不定，有時候甚至暴戾得過頭，玄奘敏銳地察覺到凶神在身邊，默默地選擇了最偏僻人煙最稀少的路走，還將每日念清心經的作業時間也加長。唉，只怕是解鈴還須系鈴人，做這些終究是無用功。
八戒這才收了那副不正經的面皮，拎起九齒釘鈀匆匆往回走。
「只怪你們造化低，偏地遇上了我。」悟空在原地又讓他們打了五六十下，癢癢撓夠了，哼哼一陣冷笑，忽地展開棍子，「你們也打累了，輪到老孫了！」七八丈長短的金箍棒幌一幌，蕩的一棍，連著把他跟前一圈的人打倒在地，個個吐血，掙扎了幾下再不做聲。
又一個揚言罵罵咧咧道：「格老子的！不交盤纏，反倒打殺我家兄弟！今日管教你拿命來償！」
悟空上前一步，蕩地又一棍，又是四五人見閻王，「別急，待我一個個打來，一齊打發了你們弟兄下去做好漢。」
八戒一路小跑過來時，悟空正好殺到第三輪，一棍一個，腦袋開花。
「哎呦！哥哥哎，師父叫你千萬不要打死人哩！」
還剩一兩個羅撇槍棄棍，四路逃命的，悟空興致缺缺不想再追，收了金箍棒，漫不經心地朝八戒走去，「八戒，我哪裡打死人了？」輕輕撇了下唇，似笑非笑。
「那他們怎麼就躺下了？」被悟空箍住胳膊扭著走的八戒不死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哦，其他的跑了，他們累了在睡覺呢。」悟空眼皮都不眨一下。
八戒又不是戇頭戇腦的沙和尚，眼尖瞧見了那屍體腦袋上白乎乎的粘涎，嚇了一大跳，一句話直勾勾地蹦出了嘴，「你把他們腦漿都打出來了！」
「哦，是嗎？我怎麼瞧著是豆腐呢？」悟空停住了腳，似模似樣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深沉地笑望著八戒。
「呵呵……俺老豬瞧著也是豆腐，他們一個兩個遭瘟的，昨晚上熬了夜，不回家去睡，卻躺在了這大馬路牙子上，叫鄉里鄉親的瞧見了准要笑話。」八戒的眯眯眼中精光一閃，說得義憤填膺。
悟空聞言眉頭一挑，意味深長地朝八戒點了點頭，兩師兄弟默契十足地回到事發地點，開始埋屍。
很快，這個小插曲就像路上突然新起的幾座小土包一樣讓人飛快地忘記了。取經組依著大路繼續往西走，日暮時分來到了一座莊院前，玄奘示意天色已晚，他們今晚在此借宿。
莊院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婦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慈善好客，取經組說明來意後，不但安排了一頓味美豐盛的素齋，飯後還周到地掌燈陪著玄奘等人圍坐著爐火煮茶閑敘。
只是這一來一往的談話間，卻閒聊出了問題。原來這老漢雖賢良，卻有一個忤逆兒子，專門做些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買賣。老漢說他五天前出去，至今未歸。
八戒聞言只埋頭喝茶，心道糟糕，只怕猴哥早把人家兒子一棍子宰了。再看悟空，一副老神在在喜怒不形於色的面癱臉，整個人更是不好了……自己還算得上是個從犯啊！
玄奘只顧用心寬慰兩老，哪裡知道自己徒弟早反下殺孽，並且還瞞著他把人給私下裡處理了！？他倒是轉回廂房內睡得安穩，當神色難看的八戒婉轉地向他表達希望能儘早趕路早日取經的崇高覺悟，他都沒察覺出詭異。
再說悟空白日裡打殺的那夥賊人裡確實有老漢的兒子，不過卻是在逃跑的那幾個人中。他們死裡逃生的幾人又聚到了一起，而且好死不死偏偏選擇了回老漢家暫時落腳商量報仇大計。
一夥人嚷著餓，老漢的兒子便淘米煮飯，往後院拿柴去廚房，正巧看到了馬廄裡的白龍馬，分分鐘丟了柴火來找弟兄們商量對策。
這廂他們定計摸黑殺玄奘師徒，那邊夜裡起床的老漢聽見磨刀聲慌不迭地叫醒了玄奘四人。
「唉，唐長老，你怎地招惹了我兒子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呢？他們知道了你們在這裡，正在磨刀說什麼要殺你們報血仇呢！老漢不忍心你們受難，快快收拾了行李，我送你們從後門早早離開吧！」楊家老漢一番話情真意切，聽得玄奘感恩不盡，當下帶著三個徒弟星夜離開。他可不願再給這個好心的夫婦添麻煩了。
五更天色將亮未亮之時，玄奘拉著白龍馬漸漸停下來趕路的腳步，他翻身下馬，擰著眉在路旁巨石下坐定，平息了許久的呼吸，才壓下怒氣，沉聲喊道：「悟空，八戒，過來！」
八戒一看師父的架勢就知道大事不妙，兩腿一軟，眼圈一紅，麻溜跑過去，噗通一聲跪下，抱著玄奘的腿只曉得一個勁兒地喊：「師父，八戒曉得錯了！您老人家就饒了我這次吧！」
悟空倔強地站在原地，冷著眼眸一聲不吭。他可不覺得自己有錯，像那樣窮凶極惡的人，殺一個嫌少，殺一雙不夠，他不過替天行道罷了。頂多，事後埋屍不太光明磊落，說起來他不還是怕耳根軟師父念緊箍咒？
一個徒弟桀驁不馴時不時反骨刺人，一個徒弟滑頭滑腦見風使舵，玄奘這個師父當得也很累啊。沒關係，他最不缺的就是一顆引導人向善的耐心，他可以慢慢地說教。
秉持著早發現早拯救早超度的想法，因材施教的玄奘選擇先教導八戒進一步懺悔自己犯下的錯誤，可是這邊還在老牛拉慢車，那邊強盜們已經提著明晃晃的刀劍追來了……
耳力不比尋常的悟空瞟了一眼虔誠念經中的師父和師弟們，悄悄遁了。
靜坐中的玄奘緩緩睜開了眼，皺眉沉思了片刻，然後站起身來提步朝悟空消失的方向走去，將還在念著往生咒的八戒和悟淨留在了原地。
繞個彎，玄奘驀然被眼前的兇殘場景所駭住！
追來的強盜們居然一個個都對著自己人在揮刀亂砍，一群人被打得星落雲散，傷殘無數。悟空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漫不經心地吃著香蕉，表現得像是對眼前的虐殺毫不在意！
法術！肯定是法術！沉痛無比的玄奘快步走到悟空跟前，還拿不及開口叫悟空住手，悟空嗤笑著將手中的香蕉皮拋到身後，舉起手做投降狀，無辜道：「師父，他們自己打起來的，我可沒叫他們自相殘殺。」
玄奘頓時噎得滿臉通紅，抖著手指頭指向那群殺紅眼的強盜語不成句，「他，他們難道無緣無故會如此行事？」說罷，也不等悟空解釋，氣騰騰地邁著大步朝人堆裡紮去，看樣子是打算以一己之力度化惡人們了。
真是個一根筋的固執和尚。
「師父，」悟空立馬拽住了玄奘揚起的袈裟，「我叫他們停下來就是了。」
「你！」還敢說不是你？「哼！」玄奘一甩袈裟，揮開悟空的手。
「這回我可冤枉了。他們要搶錢，我便給了他們錢。」悟空好整待暇地慢悠悠地解釋道，神情間一派泰然，這回他可是完全按著師父教的法子來處理的，懷柔政策嘛。
「他們自己分贓不均殺起來了，您老倒還怨到了我這個破財擋災的人身上來了。呵呵，難不成怪我給的不夠多？」現在的悟空說三句話又兩句半含槍帶棒的，還有半句就是一個意味很令人不爽的「呵呵」。性情真是彆扭。
玄奘看著他，悟空坦蕩地回視著。
玄奘擔憂地繼續看著他，悟空的眼神開始閃動，想要避開。
玄奘悲天憫人地看著他，歎了一口氣，悟空急忙錯開與玄奘的眼神溝通，跳下石塊，一揮手朝不遠處的那群人使了個定身術。
說是定身術，實際上定住的只有一個人，老楊頭的忤逆兒子。其他的要麼正走在去見閻王的路上，要麼喘完這一兩口氣就要去見閻王了。老楊頭的兒子也多虧了他老爹昨夜招待了玄奘等人，還善心地放了他們離開，不然他可沒那資格得到悟空的「特殊優待」。
當玄奘切身站在死人堆裡時，他才格外深切地感受到人性之暗，切膚之痛。這回，他又能怪悟空什麼呢？仁義善可不是讓惡人更有恃無恐的藉口。
難道沒有辦法嗎？不，還是有的，只要他能去往西方靈山取得大乘佛法，定能洗淨世人靈魂，讓世人從此脫離苦海，營造一個至善至仁的大同世界！玄奘站在血污之中，深深地呼出了壓在胸口的一口濁氣。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解決悟空的問題，玄奘這幾天一直在考慮怎麼跟他開口，不想今天卻是最好時機。
想罷，玄奘喚住了正打算離開的悟空，看著轉過身來一臉鬱色的他肅穆開口道：「出家人修的是心，你的心已經亂了。」
悟空聞言臉色一沉，擰著眉不語。
玄奘一看他那副模樣便無奈歎息，「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既然有了心結，何不早早解開呢？」
悟空琢磨了一下師父的意思，心緒卻不由得煩雜起來，冷漠地撇開眼，像是自嘲般地低聲開了口，「解開又能如何，不解開也不會怎樣。」
玄奘從地上撿起一杆□□，拭去上頭的血漬，認真地開始挖土坑，總不能讓強盜們暴屍荒野吧？他才不是在毀屍滅跡呢！他等下就給他們念十遍往生咒。
悟空挑眉看了一眼他自不量力的師父，轉身就打算走，他可不是那麼善心的人，但他可以順便把八戒和沙僧喊過來幫忙。
「我也不知道你會如何，而我的話，最差不過少個徒弟罷了。」挖坑的玄奘淡淡地說道。
悟空的身影卻狠地僵住在原地，他愕然地回頭，還是那樣清風霽月的聖僧玄奘站在修羅血場裡，微微朝他點了點頭……
有那麼一種人註定是用來當成信念仰望著的。
當八戒和沙僧牽著白龍馬，挑著行李尋來時，看到遍地的屍體和沉默著的師父時，頓時腦補出了一出「惱羞成怒不願認錯的悟空發狂殺盡強盜師父怒氣難消恨逐猴王」的大戲！
八戒戳戳惶惶不安的悟淨，悟淨忙開口：「師父，師父，猴哥去哪兒呢？」
玄奘抬頭，遙遙望了一眼東方，搖了搖頭，淡淡道：「為師讓你大師兄走了。唉，悟能，悟淨，隨為師一同葬了他們吧。哦，還有解開這位施主的定身術吧，他應當已經嚇壞了。」
是被猴哥發狂的時候嚇壞了，還是因為看到了猴哥被緊箍咒折磨時的慘樣子？八戒和悟淨傻眼地面面相覷，默默咽下了口水，擼起衣袖加入到了挖坑小隊之中。
過了許久，「悟能，以後你也許就是大師兄了，今日之事萬萬不可再犯，記住了嗎？」突然開口的玄奘再次驚嚇到了他的另外徒兒。
八戒一臉恍惚：我當大師兄喇？好玄幻……
沙僧一臉破滅：師父真的趕走大師兄了……
一動不動的楊家兒子瞪大著眼，眼睜睜看著手裡的一袋金子變成了一根猴毛，目眥欲裂：娘！個！西！匹！的！
心思各異的取經組收拾了東西，一路往西走了大半日，終於趕在在夜深之前找了個破屋暫時落腳，歇息一夜。
破屋內，承擔了出門化齋任務的八戒久去不回，沙僧在一旁見玄奘饑渴難忍，終於忍不住跳起來道：「師父，你且等一等，我這就去催二師兄回來。」說罷，沙僧拎著他的降魔杖，也向南山而去。
卻說玄奘一人留在破屋的火堆之旁，靜靜地做著晚課。
荒草橫生的院中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然後是有人緩步入屋。
玄奘欠身站起，卻見早先離開的悟空眸色幽深地望著他，跳躍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晦暗不明的光。
「悟空，你怎地就回來了？」玄奘訝異道，上前兩步。
「正果！正果！呵呵，我偏要教他成不了正果！」那行者突然變了臉，發怒生嗔，輪起手中如意金箍棒，眼看著一棍直接要招呼在玄奘的腦門之上！
說時遲那時快，白龍馬掙破了破爛柵欄的束縛，嘶鳴著前蹄一蹬，生生接住了悟空的一棍，卻被打掉了整個鐵蹄掌。
玄奘被那懾人凶勢唬得言語不能，看樣子悟空並沒有收手的意思，提著金箍棒步步逼近。
不過，當悟空看見玄奘那張慈眉善目的臉時，心頭還是稍稍動了惻隱之心的，因為接著，他只是一棍子將玄奘敲暈在地，沉默地撿起地上的兩個青氈包袱，翻到了通關文書後，塞進懷中，駕起筋斗雲，然後不知去向。
而此時在南海紫竹山，另一個悟空堵在了前去開大會的觀世音的面前，直截了當地拋出了他的犀利問題。
「五指山下我的記憶，是你搞的鬼。」
他是來取東西的。
第89章 觀音解惑答悟空，假大聖惹禍待捕
落伽山，潮音洞。
「我只問一句，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悟空不爽，握著金箍棒一手叉腰擋在觀世音一行跟前,氣勢咄咄逼人。
「菩薩是個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無邊無量的聖善菩薩，你不要在這裡血口噴人，誣賴好人！」被收作善財童子的紅孩兒還是不改懵撞的性子，咄地一聲揮著火尖槍跳將出來。
悟空揮動金箍棒不耐煩地將紅孩兒挑開，心頭倒是佩服觀世音好手段，能將紅孩兒這麼號熊孩子治得服服帖帖，若是換成是他被收至麾下呢？雖然念頭這麼轉的，可心裡卻覺得自己好笑，他怎麼可能被人收伏？
觀世音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悟空，原本見他一開口問得理直氣壯，還以為他真是要來跟她翻臉的，不過嘛照現在這情景，估摸著他一開始也是想要詐一詐她。弄明白了目前形勢，觀世音心裡也有底了，淡笑著制止了氣呼呼的紅孩兒，朝悟空問道：「是不是取經路上又遇上什麼難題了？還是你師父又要趕你走？你好好說來，教我也聽聽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叫你這麼氣急敗壞。」
悟空聞言也不答話，臉色沉靜，目光卻停駐在觀世音那張慈眉善目的臉上，似乎在探尋些什麼。
「看來這次的事兒需得慢慢說。」觀世音的語調倒是輕描淡寫，只見她不緊不慢地轉身，帶著龍女和善財往回走，看樣子是不打算出門了。
悟空頓了頓，提步跟了過去。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從金蟬子轉世為人十世取西經，到五指山下利用白吱吱策反他，悟空在觀世音的面前將佛家的步步籌畫一字一句直言不諱地解離剖析開來，他的所有的論據來自琵琶洞蠍子精，以及吱吱的親口承認，可他說得篤定，好像早已知曉真相。
紫竹林蓮花池畔，觀世音靜靜地聽著，也不反駁，目光落在婷婷嫋娜的蓮花上，思緒淡得不知飄到了哪裡。
「林林總總，都不過是些本門的俗事罷了。悟空，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也不想往深裡探究，那你今日還來我落伽山……」觀世音的語氣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說起他們部署了金蟬子千年取經的計畫就像是在閒話家常。
想也是，勢力之間爭奪地盤能算得上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有你的曲線傳教，他有他的層層級別的人間辦事處。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悟空在知道「取經」任務後的黑幕後仍舊沒有脫離取經組的原因，他不過當成把陪著玄奘去靈山當成了一次報恩，協助完成任務，他還不至於憤青到要扯大旗喊解放。這時候，觀世音當然也不會承認他們是打算漸漸馴化悟空，將這位戰神收入麾下啦！
「你告訴我，我為什麼會丟失五指山下的一段記憶，還有，」悟空抬起冷冷的暗金瞳眸，一側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微微握緊，「既然我已經同意護送金蟬子去靈山，為什麼還要她一路，一路相隨，為什麼還要她要撩撥我。」他的聲音突地發啞。
「說實話，我覺得我已經不適合替你們護送師父去靈山了。」悟空忽地苦笑了一聲，揉了揉額頭，掩過雙眸之中一閃而逝的淡淡魔性。佛門的寶貝弟子金蟬子可別被他給拐壞了。
觀世音瞥了一眼悟空，神情間帶上了一些意味深長，似乎有些訝異也有些無奈遺憾。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抬步走上通往竹林深處的蓮花寶座。
「五指山後沒有人下令叫她癡纏著你，那之後的事全是她自己給自己拿的主意。記得黃風嶺收伏黃四郎時嗎？那時候原是要帶她回靈山論功行賞的……」
林間小路悠長又曲折，陽光經年不至之處尤為濕滑，悟空莫明身形一晃，差點沒站穩，神情恍惚得像癡兒。她……不是想當菩薩想修成正果嗎？心頭萬種思緒激蕩，一時間壓迫得悟空胸口發疼，撕心裂肺的疼，又酸又甜，又苦又澀。
當初心上的口子撕開時有多疼，現在縫補時只能加倍的傷。更何況這一時撒糖一會兒潑辣子的，真教人難受！情之一字，一沾蝕骨。他突然想起了他們最後作別時的場景，她揪住他的衣擺，嘶啞著聲音輕飄飄地說：「大聖，我累了。」他的心中驀地一空，整個人仿佛驟然落入冰窟。
這便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吧？觀世音瞧著氣息不穩的悟空，看著他臉上一直掛著的冷漠面具倏然破碎，露出裡頭藏住的無限低落和懊惱哀傷，一時之間也是感慨不已。
誰會料到有朝一日那個打上淩霄殿，叫囂著「玉帝輪流做」的齊天大聖會為情傷成這副模樣？
想當初她約了黎山老母、文殊普賢下界，故意在西行路上設下美人計試探取經組師徒幾人，重點測試對象既不是一顆凡心死不動搖的八戒，也不是寂寂無情`愛根本不必試的金蟬子，而是裡頭師徒幾人中最容易壞事的孫悟空！毫無疑問，那是一次表面成功，實際上失敗至極的試驗。
因為孫悟空逃過了她們幾人的試煉，卻沒能逃過自己的本心。她那時候還琢磨呢，明明在五指山下時，她就已經將孫悟空對那鼠兒的情絲抽得乾乾淨淨，怎麼他在第一眼見到由她幻做的三女兒時看到的還會是那只小鼠兒成精後的模樣呢？
原本是多完美的計畫啊！孫悟空絕情無愛，在接受了至善至聖榜樣金蟬子的長期薰陶之後，到時候棄道侍佛不是指日可待嗎？佛祖甚至連他將來的尊號都擬好了——鬥戰勝神，多威風凜凜啊！
變故！一個最大的變故。
出乎他們意料的變故——錦毛鼠，原本它是他們出的奇招，收效甚好。可是沒想到，轉眼之間奇招成了最大的漏洞！不知什麼原因，在五指山的日子讓一向心智有損一輩子不可能通五情六感的它居然習得了人性（琉璃：是我的錯=.=）！而且最棘手的是，當觀世音如約渡它成精後，錦毛鼠白吱吱一根筋地愛上了孫悟空，死乞白賴地開始了她的追逐大聖之路……
想到這裡，觀世音不由得又長歎了一口氣。身為取經都督組的她居然後知後覺到最近才發現這一情況，而且……她瞧了一眼走在她身側，明顯深陷情網中無可自拔的悟空，唉，覆水難收，看來佛祖的「鬥戰勝佛」尊位還得再等等，才能候到他的主人了。
「當初你與我交換條件時，便說好由我暫時取走你在五指山的一段記憶代為保管。悟空，你現在是想要放棄你我之間的合作嗎？」觀世音坐回到蓮花臺上，面色平靜，看不出絲毫慍色。
悟空初次聽觀世音說起「合作」，心中也沒有半分驚訝，反而覺得正常。他記得是觀世音要他靜心等候一個自東土大唐去西天取經的和尚來放他離開五指山，記得要給那和尚當徒弟並一路護送著去西天取經，可是他卻記不清當初和觀世音到底談了什麼，「送個和尚平安到西天就放他出來」這麼便宜好賺的事他當初聽到怎麼就會同意並且毫不懷疑呢？
「菩薩，你將我的記憶抽得太乾淨了，我可不記得我們之間有過什麼合作。」悟空說得諷刺意味十足，漫不經心地表示了他隨時有撂挑子不幹的打算。即使他心底並沒這樣想過，現在要誆一誆觀世音，有些小手段他還是不介意耍耍的。
觀世音聞言神情間不由得也有些赧然，她當初抽走他的都是關於錦毛鼠的記憶，而他們的那個合作內容明顯涉及了錦毛鼠，才產生的記憶順帶著被抽走了也是她沒料到的嘛，不是所有法術施用起來都那麼精確嘛！
觀世音那雙蘊著無雙慈悲的眼眸定定地看著悟空，仿佛照見了將來的種種。
良久，她釋然地搖了搖頭，「也罷也罷。」說著她抽出玉淨瓶中的楊柳，輕輕一揮，一場迷蒙的幻境兜頭落下。當時他們兩人皆在場，利用她的記憶重築場景還是很容易的。
竹聲濤濤，紫煙繚繞，在嫋嫋清新的蓮花香中，五指山下的場景依次鋪展開來……
「師父，那佛光籠罩之處，定就是五行山了！瞧，佛祖的『壓帖』在那裡哩。」
「此處底下壓著的就是那攪亂皤桃會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了。」
「就是了。」
眼前的迷霧漸漸淡去，畫面愈見清晰，死死被壓在山石之間的不是自己還是哪個？當悟空看到那個狼狽如斯的自己的那一刻，內心是迷茫的，無端地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角落裡那三朵開得頹敗的紫色小雛菊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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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悟空開始觸摸到當年舊事時，取經組師徒那邊可不太好過。
化了齋飯的八戒和沙僧兩人聊著天匆匆趕回破屋裡時，卻見玄奘師父伏倒在地，不省人事，而白龍馬在一旁低聲嘶鳴，長睫毛間眼淚漣漣，行李挑擔零散得像是剛剛遭了劫。
「嗚嗚嗚~師父！二師兄，師父是不是又遇上了強盜啊？嗚嗚……我們怎麼辦才好？師父……」慌得沙僧扔了盛水的大勺，抱起師父淚水糊糊地開始嚎天嚎地。
「哎呀！沙師弟，你先別哭。事到如今，咱們的取經大業總算是徹底完了。」八戒長舒了一口氣，留意著哀哀垂淚的神情間卻又閃躲的白龍馬，心裡的小九九不安地一咯噔，莫不是那慪不下那口氣的猴哥殺回來打傷老和尚的吧？
「咳，那個啥，沙師弟，你守著師父的屍體，我把馬騎到臨近的府州縣鄉村店集賣幾兩銀子，換口好點的棺木，就地把師父埋了，然後我倆就各自找了去路好散夥。」八戒伸手去牽馬韁繩。
沙僧聞言一聽更是傷心痛哭，將玄奘師父扳正了身體，以臉溫臉，正要好好哭一場，卻感受到玄奘口鼻間呼出的熱氣，頓時一傻，喜得語不成句地喊道：「二二二二師兄！師父還活著啊！活著！活著好！嗚嗚嗚……師父！」
八戒眯眯眼直轉溜，心道這回這不太妙，師父要是真被猴子打死了好賬賴帳全算猴子頭上，沒打死攤到他腦門上的事可就大了……這心思油滑的夯貨見人說人話，立馬熱絡地跑過去，同沙僧一起扶起師父安置在草墊之上。
玄奘是被悟空打暈了，現在慢慢轉醒，半邊身子都是麻著的，呻`吟了好一會兒。
憨厚沙僧擔憂師父口渴肚餓，忙湊上前去聽，一聽就壞了事，只見他迷茫地眨了眨無辜的眼，傻乎乎地問八戒道：「二師兄，師父說大師兄取走了通關文書是什麼意思？」
八戒一臉吃了翔的無語表情，恨鐵不成鋼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真不想說自己有個這麼蠢的師弟。
「噢！師父的意思難道是，是，是……」沙僧猛地站起了身子，舉著食指打哆嗦，壯膽般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巴巴地湊到八戒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問道：「二二二師兄，難道是是是是大師兄打打打傷了師父，還，還搶走了通關文書？」
八戒心如死灰地看著他：你終於明白過來了？
「不可能！」沙僧使勁搖頭，「大師兄一定不會這麼做的！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他憨雖憨，可在某些問題上表現出的執拗讓人好氣又好笑。
行吧，反正話都說開了，八戒當仁不讓地要肩負起忠義仁孝的乖徒兒角色了。
「小白龍，你說是怎麼回事。」八戒牽住了白龍馬。
小白龍悲傷不止地看了一眼臉色慘白，昏迷不醒的師父，再看看兩位「虎視眈眈」的師兄，認命地垂下了頭，它不是真的要出賣大師兄的！
「沙師兄走開去找你沒多久，大師兄就回來了。他想要打師父，我擋了一下，他翻走了通關文書後又敲暈了師父……」
沙僧抹眼淚：「二師兄，真的是大師兄！嗚嗚嗚……」
八戒正要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他，突然心頭閃過一個念頭，立馬扯住了沙僧的胳膊，鄭而重之道：「沙師弟，孫猴子定是回他的花果山去了，咱們一定要去他那兒將通關文牒拿回來！」
沙僧狂點頭認可。
「我前年雖然因為師父趕他回去，去過他花果山一趟。但你也知道的，他與我素來不和，依他現在欺師滅祖的性子，到時候我話還沒來得及說，他不定就要拿他的金箍棒打我！」八戒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沙僧果然願者上鉤，「二師兄！我去！」
「好師弟！」八戒欣慰地拍了拍悟淨的肩，轉念又不放心地囑託道：「你也別惹著他，如果他願意給你文牒，你就立馬取了帶回來；要是他不肯還，你也別和他搶，直接去南海找觀世音菩薩來治他，可曉得了？」
沙僧一一點頭聽從，風風火火地撚了訣，駕起雲光，直奔東勝神洲而去。
八戒背著手幽幽然就著火堆坐下，沉默地看了玄奘側臉半晌，慨然道：「師父啊師父，您咋老是愛給自己招事呢？唉，其實若不是有那猴子一路為您保駕護航，俺老豬早就回高老莊去了，您也是個不惜福的主兒。」
火光閃閃中，他細緻地喂了玄奘水喝，又想法子灌下了一些食物入他的胃。說起伺候人的體貼勁，還是女兒堆裡混的八戒拿手。
在那波濤翻湧的東海之畔，花果山上。
順利接掌水簾洞的新任美猴王白嗚嗚換上了那一身鳳翅金冠、
紫金鎖子甲和步雲履，站在高臺之上的他整個人英氣勃勃，接受著花果山七十二洞洞主，三十六山山妖的恭賀。
霞光萬千自上逶迤而下，太陽璀璨而耀眼的光芒自他身後緩緩升起。日出東方，王者歸來的氣勢威不可擋！
在萬眾矚目，妖魔鬼怪在他腳下俯首聽令之時，他卻微微垂下驕傲的下巴，溫柔愛憐的目光落在懷裡揪著他腰帶睡得很香甜的小小一隻錦毛鼠，像是一團白雲落在了炙熱火焰的懷裡。
她入睡的時間已經很長了，但是沒關係，他可以一直守著她，護著她，等著她。等她醒來，他要告訴她，他給她報仇了！孫悟空那一夥人成不了正果了。他還要問問她，她願不願意當白夫人，他的白夫人。
角落裡，一本明黃色的通關文牒被用來墊桌腳。
雲與火，靠得太近總要有一傷，可惜他總是想不明白這一點。
第90章 五指山大聖失憶，水簾洞猴王頂缸
多年前的五指山。
話說觀世音帶著隨行的木吒和龍女落到五指山上，觀世音去查看貼在山頂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帖，吩咐木吒去五行洞找錦毛鼠來問話。
「菩薩，那孫悟空究竟是個什麼來頭？」不解問話的是捧珠龍女。
五指山上的壓帖被如來佛灌注了大法力，每日還得源源不斷地往上輸送念力以壓制孫悟空，成本不可謂不大，天生地養的石猴本事也真是忒大。
觀世音看著寸草不生，萬物難活的荒山，不覺慨歎惋惜，答道：「他不願奉公俯首做小，當年狂妄得不可一世。自封為齊天大聖，打上淩霄殿想當玉皇大帝，攪亂了王母的蟠桃會，還私闖了老君的兜率宮，單挑十萬天兵天將，恁地在九重天上逞他美猴王的威風。後來遭我佛如來困在此處已將近五百年了，落了個狼狽收場。」怕只怕，再過幾百年，五指山也困不住他了。
那邊木吒還沒能找到錦毛鼠，這邊卻已經驚動了五指山底下壓著的悟空了。
只聽孫悟空在山根底下高聲叫道：「是哪個好嚼舌根的在山上揭俺老孫的短？白吱吱，是不是你從外頭帶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回來了？」話語雖氣騰騰的，卻難掩其間絲絲喜悅。
菩薩聞言微訝，稍作思量後徑直下山尋到了悟空跟前。
可悟空看清楚來人是誰後，臉上期待和愉快的表情瞬間收斂得一乾二淨，擺出了一張全天下欠他錢的高高在上臉，趾高氣揚地開了口，「如來那廝耍詐騙了我，幾百年來把我壓在這山下風吹日曬，雷打雨淋，還嫌害我不夠，派你過來瞧我笑話不是？！你回去告訴如來老兒，有本事待俺老孫出來後，堂堂正正地比試一次！」該死的白吱吱離開五指山三個月，一去就沒回頭，讓他是心浮氣躁。現在佛祖高級秘書觀世音的出現更是火上澆油，咱們大聖爺，現在的脾氣火爆著呢！
觀世音也不惱，她還沒聽錦毛鼠的工作彙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當下也只不痛不癢地和悟空閒話家常了幾句，順便隨口提了一下她打算去東土找取經人的事。
悟空不是很樂意搭理她。
木吒一臉迷惑地回到了正打算離開的觀世音跟前，朝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在山上並沒有發現錦毛鼠的蹤跡。
這回觀世音也有些奇了怪，按理說錦毛鼠不會無緣無故離開五指山的，它的任務還沒完成呢。
「哎！菩薩！」那廂悟空以為觀世音就要走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出聲呼喚。
這回悟空確實是收斂起了自己那副不耐煩的態度，認真地仰頭看著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老孫能否拜託你一件事？」他的神情有一絲說不出的微妙，如果沒看錯的話，眼中還有那麼一絲絲對於自己無能為力的懊惱和窘迫。也是，孫悟空可不習慣拜託別人。
「哦？是何事？」觀世音還以為悟空是剛剛姿態擺得太高，現在看他們要走終於忍不住要向她提出放他出山的請求呢！曉得這猴子若是這麼容易被放出來，肯定會繼續生事端，而且他們的這樁生意就算是做砸了，本都賠進去了，所以她回應起來倒顯得有些敷衍了，既沒說好，也沒直接拂去他面子說不行。
「呃……你也知道俺老孫被壓在這裡，不但身子動不了，連法術也全被封了。」悟空眉峰微蹙，面對著觀世音投射過來審視的目光，極其不自然地錯開了眼，「那個……俺老孫只是想拜託你幫忙掐指推算一下，住在我這山上五行洞裡的那只錦毛小耗子現在可還好，是不是還活著……當然，你要是不願意幫忙就當我壓根沒提過，反正我其實也不是那麼在意它是死是活，最好它再也不要回來，省得惹我煩心……」越是說到後頭，悟空的語氣越是顯得心虛，聲音越大，卻反倒是顯得他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觀世音頓時了然，垂首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神情彆彆扭扭的悟空，心中卻暗暗給錦毛鼠的任務打上了一個完結的句號。她知道，他們的時機到來了！
觀世音並不答話，笑著點了點頭，捏了法訣飛快地掐指推算起來。她原意是打算利用錦毛鼠的配合來與悟空做交易條件的，但她這一推算，卻不由得一驚，世間事實在是巧合得很！好巧不巧，錦毛鼠正遭逢生死大劫！
「唉，命數將盡，它快死了，大聖還是莫太掛懷為好。」觀世音歎了口氣，淡淡地說道。出家人，生死早已看破。
悟空一愣，猛然一抬頭，高聲喊道：「不可能！」接著，像是想要用蠻力強從山中掙扎出來，震得山間巨石滾滾，塵土騰騰，鬧出了好一番大動靜出來。
「不久前我才度了一口仙氣給它！我還叫黑白無常勾掉了它的生死簿，它要怎麼死？！它怎麼可能死得了？」悟空擰死了眉，不相信地低吼道。
觀世音聽罷他此言，竟一時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孫悟空被壓五指山下狼狽成這樣，居然還敢輕易度心間仙氣給旁人？甚至於威嚇地府的勾魂使者銷掉了生死簿？不過是叫那只錦毛鼠與他建立一段共患難的情誼，現在看來那鼠兒的能耐遠非如此了。她當下竟然說不上出現這樣的情況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只好沉默。
半晌後，觀世音開了口，「那只錦毛鼠此生並沒有修煉成精的造化，本來它的命數將絕，是你違背天道輪回，硬是度了一口仙氣給它，便是替它打通了修煉之路。問題是它根本沒能力度過它的生死劫，它現在身受重傷，在百里開外的一個山洞內苟且活著，只怕就在這一兩日間，就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悟空心中一凜，悚然地望向觀世音，那眼神無法控制地流露出太多的內心真情實感。自責、懊悔、心痛、難過、不舍……太多太多的情緒傾瀉而至。
身受重傷？是誰傷了它？他不應該放它離開的！
種如是因，得如是果。
不不不，一切都是因為他！如果那時候放任它死去落入輪回之中，三千芥子世界，不管它將來要轉世多少回，只要他出來他就一定有辦法找到它！現在呢？因為他的橫加阻攔，自作主張竟然要讓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一想到那只又傻又呆還愛哭鼻子的癡耗子從此就要在世間消失，悟空一顆心就發疼，像是被人拎到了九重天上往下摔，疼得呼吸都發緊。
不！這樣的結局他不能接受！
「祈求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方便一二，救我出來，悟空永記大恩！」悟空雙目間閃動著懾人光亮，神情至誠至真。孫悟空為了一隻在他落難孑然一身時陪伴左右的小小生靈，低聲下氣地說出了祈求。
觀世音眼角一挑，慈眸間鋒芒一閃而過，「你這廝罪業深重，我若是救你出來，恐怕你又得再生禍害。」
悟空是何等心思聰慧的人，立時從觀世音的神情間窺探得事情還有一絲迴旋餘地，他出山是去救它，可上頭的人卻不能放他離開，卻沒說不能幫他救人。
「只要菩薩助它順利度過此劫，我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既然一開始就是沖著做交易來的，那麼雙方平等地拋出條件，不必再做出卑顏奴骨的模樣來求辱了。悟空錚錚然說道。
「甚至是自由？」觀世音迫人氣勢肅然湧現，一字一句地追問道。作為一名優秀的外交官，她得衡量好手裡的籌碼價值幾何，然後才好出手打牌。
悟空看著她，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自由，天下獨一無二他永遠追逐的自由，這代價大了點。可他猶豫的時間甚至不曾超過三秒鐘，他側首環顧了四周一圈，最終目光落到了那三朵淡紫色小雛菊的花骨朵上。
它們的小主子不行了，所以它們才這麼沒精打采的吧？要是它回來發現花兒都落了，怕是要傷懷好一陣子的，它臨走之前可還是囑咐了他好好替它看家的呢。
悟空淡紅的薄唇輕抿了一下，無所謂地開口道：「反正我也已經被困習慣了，你們要我的自由拿去就是了。」白吱吱活著，對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
「如此我替你救它一救便了。」成竹在胸的觀世音淡淡笑著，隔了好半晌，才接著道：「我奉法旨前往東土大唐尋找有緣人去西方取經，那有緣人到時候一路上恐怕劫難不少，我正在為他尋覓能護送他平安抵達靈山的徒弟而煩憂不已。若是……你能隨行他左右完成大任，便是最好不過了。」
悟空仔細地看著她，突地啞然失笑，尖銳地指出道：「這是你們想出來開拓勢力的新法子？」
觀音並不否認，他們的確是要借助他的力量收伏各零散勢力，利用他向來喜歡胡作非為的性子來掩蓋他們真實的意圖以蒙蔽天庭。和聰明人說話，不必什麼都說破，也不用什麼都藏著掖著扯謊瞞著。
觀音開始招安悟空，「順利取經後，你還會被重新壓回五指山。但是，如果你願意入我佛門，棄道從釋，再修正果，我佛肯定願意放你出山，還你自由。」關上門的同時為他開打窗，至於他要不要透過這扇視窗看風景，都是他最終選擇的結果。
明明是他們將他壓在五指山下，現在按照她的說法，佛派完全地改頭換面成了救世主，而且是不落下半句話柄的救苦救難救世主，順帶著還拿一份早就許給了吱吱的賞賜，轉身喊出了為玄奘招徠齊天大聖當保鏢的高價碼。南海觀世音——真不愧是進擊的外交官啊！
「不必，老孫和你們耍不到一塊兒去。」悟空不假思索地拒絕了，直截了當。
觀世音點點頭，似乎並不意外他的這個回答，略作思索後，平靜地開口道：「還有一個條件。」
「嗯？」
「我要抽走你腦海中關於那只錦毛鼠的所有記憶。」她望著他的臉，不錯過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有這個必要？」他幾乎是立刻跳著反駁道，「我答應你送那師父去取經，就一定會做到！」他得等到時候出了山親自去看看它是不是好好的，還要把它給拴在褲腰帶上帶回花果山，如果沒了記憶他上哪兒去找她？
「西天取經一事圓滿完結後，記憶會還給你。」說罷，觀世音只是看著他，也不再開口，也沒有旁的什麼動作，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得他心裡發虛。
她不信一隻思凡的妖猴。
好吧，他自己也不信。
「白癡癡，俺老孫這回為你可虧大了……」他舔了舔唇，低聲絮絮念叨了一句，然後輕顫著睫毛認命地閉上了眼。
世界那麼大，你那麼傻，我總會找回你的。
他將用這一次的萬水千山，換來吱吱的渡劫成精逢凶化吉，自己還願意在事成之後被壓回五指山。唉，齊天大聖啊齊天大聖，你這筆帳可稱得上是天下第一的糊塗爛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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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伽山，紫竹林。
當那團青色的靈識被觀世音收回後，雙拳微握的悟空垂首默然半晌，眉頭緊蹙像是認真地在思考什麼艱難問題，低聲喃喃的聲音帶著一絲茫然和不知所措，「白癡癡……白吱吱……我……竟然能為你做到這種地步？錦毛小耗子白癡癡……」
悟空抬頭正欲說什麼，從紫竹林外頭吵吵鬧鬧地闖來三五人，其中一人嗚嗚啊啊地哭嚷著，一會兒喊著「菩薩！救救我師父吧！」，一會兒再聽又是「救救我大師兄吧！他瘋了！」
悟空：……--
只見木吒、龍女和善財童子三人拉拉扯扯，或勸或笑地圍著中間那個絡腮鬍子青皮臉的小徒弟沙和尚朝裡頭走來。
沙僧遙遙看見觀世音菩薩，緊忙倒身下拜，恭恭敬敬地拜完了，抬起頭哭喪著臉正要訴說苦事，忽然看到悟空就站在蓮花台旁邊，一臉驚奇地看著他。
「大師兄不要打我!」沙僧捂住腦袋可憐兮兮。
「你被誰打成這樣？」悟空指著鼻青臉腫的他，皺眉問道。
兩人異口同聲，旁觀者皆是一愣。
「大師兄就是你打的我啊！」沙僧害怕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胡說！我什麼時候打了你？！」悟空惱了，平白被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
再次不約而同，這回連觀世音菩薩都有些傻眼了。
「大師兄，你不久前打了我，用的金箍棒！你你不認帳……」手足無措的沙僧急吼吼自證道，他才不是撒謊精！
「我……嘶，怎麼就這麼火大呢？！」悟空見他一臉不知悔改，一口咬定是他行兇，心裡窩火得很，沉著臉掏出金箍棒，掄著就朝沙僧走去。看你還敢不敢隨便編排大師兄！哼！
「悟空不要動手，悟淨你有什麼事先說清楚。」觀世音趕忙調解。
沙僧立馬聽話地收起降妖寶杖，直直地跪在觀世音跟前，一五一十地從悟空棍殺強盜說起……
「二師兄說我們要在師父醒來之前，去水簾洞把通關文牒拿回來。誰知道我剛到花果山，那邊的猴子們就把我綁了起來，大師兄不肯認我，還說他不是我大師兄，他，他……嗚嗚……只要我一喊他大師兄，他就掏棍子打我……我想他一定是受了那只小老鼠精的迷惑，才會這樣，菩薩您快去勸勸我大師兄吧！他中了妖精的美人計了！嗚嗚……」沙僧抹眼淚抹得很起勁。
悟空聽得臉色越來越黑，心裡明白了九成九，肯定是她帶著白嗚嗚回了花果山，結果沙僧誤打誤撞將白嗚嗚認成了自己。不過，他們為什麼要搶通關文牒？
悟空大步走過去，徑直拎起沙僧就往外頭走。
正巧，他要回花果山。
「大師兄，你冷靜點！菩薩……」苦哈哈沙僧。
悟空突然扭頭看向觀世音，皺眉冷冷道：「你當初抽走我的記憶，是怕我因為她誤你大事。現在就算沒有那段記憶，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她，那麼抽走已經沒有必要了。」
「還給我。」
錯過的，他要回首攥住；誤解的，他要弄個一清二白；抹去的忘記的，他要全部重新拾起！
空氣好像驀然凝滯了那麼一瞬，在場眾人不已不覺心口「咚」地一墜，悟空的氣場太強勢，目光太清亮，仿佛在天地一片混沌時初次世間的第一縷光，擁有著懾人的力量，是與生俱來的錚然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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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花果山水簾洞中，六耳啃了一口水蜜桃，頓了頓，挑眉問向下首正大口喝酒的猴小跳，「剛剛那沙和尚幹什麼來了？」
猴小跳一臉迷糊，「不知道，他沒說呀，大王。」
呃，沙師弟，看來你這頓打挨得可並不冤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