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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輕吻絲絨》作者:秋元春朝【完結+番外】

第58章 最遠的距離
  
  桃木色的實木雙開式大門徐徐打開,守衛宣告名帖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杜法十八世,露娜利亞·諾裡斯大人。」
  
  氣派的高級會議廳內,所有目光在這一瞬全部鎖定過來。作為此次會議名副其實的主角,這位姍姍來遲的新首領無疑是焦點中心。更讓各大家族首領對出現在眼前的這位人物不得不關注的是,他們在到場後才得到消息,並非那位元名聲顯赫的諾曼公爵,今天將要出席會議的杜法新首領其實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諾曼先生的獨生女。
  
  肩披華貴的白色皮草,露娜身著白色的一字領亮緞禮服長裙亮相,簡潔大方又不失高貴典雅。禮服上沒有任何繁瑣多餘的裝飾,僅僅是在腰胯處用金銀絲線秀著杜法家族的族徽,針腳細緻,明暗交替,一看便知是由頂級的繡工費時費力所繡。幾縷柔軟的深紫色髮絲漾在她的鎖骨處,線條優美的脖頸佩戴著一顆淚狀寶藍鑽石,倘若說禮服的樣式過於單調,這顆耀眼奪目的鑽石便彌補了一切缺點。
  
  在她身後跟著四位呈一字排開的英俊青年,身姿挺拔,他們穿著整齊劃一的寶藍色制服,周身散發出精英特有的氣質。在這宛如深海的底襯下,前面的白色顯得異常搶眼,再加上露娜美麗的面孔和某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整個會議廳呈現了足足五秒鐘的靜默。
  
  「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在靜得能聽到羽毛落地、天使呼吸的聲音之時,露娜的目光平穩地掃過會議室裡的每一張臉,很自然的,她的嘴角綻開無懈可擊的笑容。
  
  「我很榮幸,能出席這次會議。」
  
  露娜自信地說道,以勃艮第口音這麼說道。對於整個歐洲來說,這種口音都是最為高貴典雅的,僅僅只是發出聲音,她就能讓在座的對歷史有一定常識的人清楚地想起一個事實:她是諾曼公爵的女兒,生來就有尊貴的皇家血統。她的曾曾曾祖父是國王的手足,在國王去世後,那位了不起的先代並未覬覦唾手可得的皇位,而是替國王的兒子掃清了所有叛亂,帶給民眾寶貴的和平。他護小王子登上了皇位,還給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把劍,傳授他所有作戰本領和治國方略。因此,忠貞、智慧、勇氣,這些非凡的品質早就融入了杜法的骨血,整個家族以此為榮。
  
  雖說在現代社會,「貴族」這個詞彙似乎顯得迂腐和老舊,但不得不說,對重視家族傳統的各家族首領來說,還是具有相當的說服力。顯而易見,露娜先聲奪人的策略奏效了,看著她如此尊貴的儀態,一部分質疑的眼光逐漸轉化為讚賞和認同。微笑著,露娜昂首前進,在眾人的注目禮中入座,會議開始。
  
  作為今天的焦點人物,會議剛一開始,年輕的杜法十八世就被洪水般的問題所淹沒了。但沒有任何失措,她從容又鎮定地應對著各種或嚴肅或尖銳或調侃的問題,令在場的各家族首領再一次驚訝的是,和不同人交談時,這為年輕的首領竟然能很自如地切換出不同的語言,義大利語、法語、英語、拉丁語、西班牙語,時不時還可以一語雙關……就像真正的皇室公主那樣,她掌握著好幾種語言,且均熟練如母語。
  
  表面上看,語言只是個社交問題,但不言自明的是,能對不同首領以不同的語言進行對話,這說明她對交談的物件有著一定的瞭解,至少知道對方有源自哪裡的血脈。於是,繼年輕美麗和優雅高貴的初步印象之後,在場的首領們又暗自給眼前這位杜法新首領加上了聰穎智慧的標籤,他們絲毫不懷疑,在這場會議結束後,這位和月神同名的杜法十八世將會擁有無數為之瘋狂的追求者。
  
  與在座的其他人不同,早就認識露娜的沢田綱吉心裡的活動更為複雜且劇烈。沒有心思提問,他最關心的問題無法在這種場合親口問她。沉默著,他凝視著會議長桌另一端的她,就在幾分鐘前,當露娜以和所有人都無異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的那一瞬,沢田綱吉真的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緩慢下墜。
  
  真的不記得自己了麼?那些一起經歷過的時光,已經徹底從她的記憶中抹除了麼……
  
  當然,沢田綱吉也明白這樣的結果是他自作自受,可強烈的想念與情感又令他抑制不住地難受不已。曾經眼裡只有他的她視他為陌生人,僅僅是這樣想一想,沢田綱吉就覺得胸口脹痛得快要裂開了,就在這時,氣氛融洽的空氣裡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杜法的確是不錯的家族,不過老實說,我根本不想和穿著裙子的人商量正經事,而且還是這麼一個小丫頭。」
  
  會議室驀地靜了下來,作出如上發言的是聖波爾家族的首領,一位有著出了名頑固的年長者。據說在他家族裡任職的女性都必須剪短髮,穿褲裝。在這位老頑固的心裡,似乎一直都認為長相和穿戴華麗的女人很下品,不,或許他根本就是歧視著女性這個性別。
  
  無禮的挑釁發言,大概是想看看杜法十八世會如何應對,一時間沒有任何人出聲反駁這一言論。似乎也瞭解在座諸位的心態,露娜抬眸,微笑著看著那位長者,她仿佛對這位妄自尊大的男士產生了無比的好奇。
  
  「那還真是遺憾呢,閣下,」她溫柔的聲音甚至帶著些許甜蜜,「容我提醒一句,別忘了,您也是被穿裙子的人生出來的。」
  
  不算多高明的說辭,可經由露娜尊貴的語調講出來卻像個高雅的笑話。安靜的室內頓時爆發出一連串哄笑,聖波爾家族的首領則緊緊背靠在座椅上,面紅耳赤,佈滿皺紋的臉孔不住地顫抖。
  
  不需要關注著她的沢田綱吉以及任何人來救場,露娜輕而易舉就解決了那個老頑固,用女性特有的話裡有話的智慧。不過,就在氣氛即將轉好之時,失了顏面的聖波爾家族裡,顯然有人不樂意了,而他表現這種不滿的方式也是近乎野蠻的直接。
  
  一股殺氣忽然撲面而來,包裹著火炎的劍鋒劃破空氣直向露娜的方向劈來。正在偏頭和旁人交談的露娜似乎並未察覺,她身後的騎士也都一動不動。見此情形,沢田綱吉心裡一緊,可就在他開啟死氣模式的下一秒,才意識到自己完全多慮了——
  
  根本沒有回頭,露娜就坐在座位上,穩如磐石。她抬手,暖橙火炎從戒指裡迸湧而出的那一刻似乎產生了某種形態上的變化,在「哐」地一聲劇烈撞擊後,聖波爾家族那位不識好歹的突襲者急速後退,然而已經遲了,他手中覆著火炎的劍居然被斬斷了,右臂赫然多出一道傷口,黑色的制服染上大片血紅。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是,比起突襲者,杜法十八世的反應更快,待他們反應過來時,戴在她手上的大空指環已然熄滅了。
  
  「閣下,這種會議上不應該動手吧?您的下屬未免太不懂規矩了。不過,倘若您只是想切磋一下,我可以奉陪。」
  
  平靜地看著臉色煞白的聖波爾家族首領,露娜目空一切的眼神就好像他和他身後那些男人們不過是幾面透明的威尼斯鏡,不過是冗長無聊會議上的即興節目,她對他們還有什麼能耐感到興致盎然。
  
  頂著無數道目光,被擊退了的男人漲紅著臉,「再來!」
  
  「你就算了,被我固態化的火炎所割傷,傷口流出的血可只有我止得住。」
  
  停頓了一下,露娜語氣淡淡地繼續道,那話仿佛不是對他一個人說,而是說給整個會議廳裡的人聽。
  
  「所以請記住,在挑戰我、挑戰杜法家族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要麼死,要麼做好跪下來向我求饒的準備。」
  
  鴉雀無聲,在座的諸位首領都這麼盤算著,對杜法這位新首領的評價恐怕還得再追加這麼一條:實力強大。而就在整個空間被沉默所充斥時,作為焦點中心的露娜筆直地看向坐在對角線另一端的人。他頭頂那簇暖色調的光芒剛剛熄滅,但眸子還是和大空火炎如出一轍的顏色。
  
  「謝謝,」笑了笑,露娜用日語誠懇地說:「非常感謝閣下的善舉,彭格列十世。」
  
  四目相對,從露娜的眼神裡沢田綱吉知道,她是察覺了自己險些出手幫忙的動作。那一刻,周圍的人,空間,時間,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這樣旁若無人的對視不知持續了多久,然後,同樣露出微笑,沢田綱吉說出了自首領會議開始後的第一句話。
  
  「露娜利亞殿下,我有幸邀請您來彭格列總部做客麼,以杜法家族盟友的名義?」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聽到沢田綱吉的發言,所有人都不得不感歎這位教父級的首領出手太快,就在他們還處在找話題套近乎階段的時候,人家彭格列已經要跟杜法家族結盟了。
  
  不過,出乎首領們意料的是,三秒鐘的安靜後,揚了揚端正秀麗的眉毛,年輕的杜法十八世卻這樣回答:
  
  「做客自然可以,至於結盟……」望著沢田綱吉的眼睛,她風輕雲淡地說:「再說吧,來日方長。」
  
  除了兩位當事人及其下屬,所有人都驚呆了。世界第一黑手黨首領主動拋出的橄欖枝,她竟然敢不接,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拒絕了,這個杜法十八世到底是怎麼想的?聖波爾家族不足為懼,可如果惹怒了彭格列……
  
  並沒有絲毫不快,更別說是惱怒了,以飽含理解的溫和眼神望著露娜,沢田綱吉點了點頭。
  
  「是我冒昧了。那麼,彭格列隨時歡迎您。」
  
  那聲音無比溫潤且包容,至此,在座百分之六十的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同一種可能性:沢田綱吉,彭格列家族的這位年輕首領,他或許愛上了杜法十八世。
  
  ***
  
  就在那次會議結束以後,杜法十八世的盛名迅速在黑手黨界和上流圈子裡流傳開來,有人誇耀她月神般的美貌,有人欣賞她優雅尊貴的氣質,還有人對她非凡的智慧和敏捷的身手讚不絕口……一夜之間,杜法這位新首領已然成為了一個傳奇。
  
  憑藉露娜利亞·諾裡斯所樹立的威名,申請與杜法結盟的條約幾乎要鋪滿整個辦公桌。與此同時,在確認了年輕的杜法十八世尚是單身後,對其表現出好感的青年男子更是不計其數,僅僅是送來的花束都能鋪就一大片花海。
  
  嘴上雖然不說,得知這種事的沢田綱吉心情委實複雜難言。一方面,他為露娜在會議上出色的表現由衷地高興,可另一方面,每每想到她或許不記得自己了,酸楚的疼痛感覺就在胸腔內化開,悄無聲息的。
  
  這一次,就連超直感都給不了沢田綱吉準確的答案。不過似乎是給了他一個試探的機會,就在三天以後,之前在首領會議上答應沢田綱吉來彭格列總部做客的露娜真的來了。而且,沒有帶太多人,仿佛對彭格列非常信任似的,只有羅蘭一人跟隨在身後保護她的安全。
  
  家族結盟,沢田綱吉正是以這樣的理由邀請露娜來彭格列總部的,可這並非是他目前真正關心的事。友好地交談著,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一邊參觀著彭格列基地,一邊和路過的人打著招呼的露娜,漸漸地,沢田綱吉意識到,身邊的女孩是真的全都忘記了。
  
  他說自己很喜歡星星時,她沒有特別的反應;他帶她去看她待過的辦公室,她沒有特別的反應;他給她看那條在魚缸裡孤零零遊著的小金魚,她沒有特別的反應;甚至沢田綱吉覺得拿來試探她太過殘忍的風間聖主動出現在露娜眼前時,她也只是沖他點了點頭,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笑一笑,和路過的每個陌生人一模一樣的態度。
  
  儘管臉上是無懈可擊的完美笑容,沢田綱吉的心不知道有多疼。至此他總算是相信了,過去的自己,已經從露娜的腦海中被徹底抹去了。
  
  不是無法接受,更不能責怪她,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產生這些想法,所以沢田綱吉只是純粹地感到悲傷。將那些有可能從眸底或者眼角眉梢洩露出的感情悉數隱藏起來,在辦公室裡談論完兩家族結盟的可能性等相關事宜後,偽裝成是忽然想到那般,沢田綱吉無意間提起了杜法家族的詛咒。
  
  談論其他家族的私密事是很失禮的,沢田綱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為了解決他懸在心頭的那個疑問不得不這樣。好在露娜並沒有生氣,她輕鬆的語氣裡還表達出一種理解。
  
  「杜法歷任首領的平均壽命不超過三十歲。如果彭格列十世指的是這個,您大可以放心,我不受這個詛咒的束縛。具體原因一言難盡,總之我已經擺脫這個大麻煩了,」頓了一下,露娜微微揚了揚下巴,「我會好好活下去,所以您無需擔心跟一個沒多少年壽命的首領交好沒有任何意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杜法家族還是由我說了算。」
  
  「是嗎,那就好。」
  
  遺忘他若是露娜此生平安的代價,沢田綱吉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虧。如果說之前的微笑全部都是強忍悲傷偽裝出來的,這句話,連同沢田綱吉嘴角的笑容,無疑都是發自內心的。他是真的高興,為露娜能擺脫杜法家族的詛咒、長長久久地活下去而感到高興,儘管面前的她好像會錯了意,以為他只是在為家族的利益而慶倖。
  
  「BOSS,是時候離開了,半小時後您還有個約會,和威斯敏特家族的那位先生共進晚餐。」
  
  禮貌地敲了敲門,兼任杜法雨守和管家的羅蘭在門口提醒道。眸光一沉,本打算邀請露娜一起吃晚餐的沢田綱吉微笑著問:
  
  「露娜利亞殿下最近很忙麼?」
  
  「沒辦法,父親大人希望我在今年內結婚,所以要去會晤相親物件。」
  
  相親……
  
  沢田綱吉完美的笑容一僵,不舒服的感覺在胸口擴散,本想抑制住那強烈的不快,不恰當的話卻先一步說了出來。
  
  「對方是什麼樣的男人?」
  
  十分突兀的問題,語氣也怪怪的。對上沢田綱吉的眼睛,定定看了他一會兒,露娜莞爾一笑。
  
  「您這麼問……彭格列十世莫非真的像傳言中那樣對我動心了麼?這下可麻煩了。」
  
  棕瞳稍稍浮現出認真的神色,然而,就好像故意不讓他說任何話,露娜上前一步,近距離望著沢田綱吉的臉。
  
  「我相信一見鍾情,所以在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們或許會成為不錯的夥伴,但是,」她認真的,一字一頓地說:「我絕對不會愛上您。」
  
  「……」
  
  「那麼告辭了,彭格列十世。也歡迎您來杜法做客,恭候大駕。」
  
  言畢,留下一個禮貌的笑容和誠摯的邀請,露娜轉身離開。靜靜地目送她消失在視野裡,沢田綱吉已然記不起自己剛才有沒有跟她說「再見」,棕瞳看向窗臺上的魚缸,就在他出神之際,裡包恩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為什麼不攔住她,明明很在意吧?」
  
  略顯長久的一陣靜默,沢田綱吉垂下眼簾,「是的,我很在意,不想讓她走,更不想讓她去見別的男人,但露娜已經不記得所有事了。」
  
  「那又怎麼樣,」裡包恩不以為然地說:「既然在意就把她追回來,有的是辦法讓她想起來,而且彭格列和杜法聯姻也沒什麼壞處。」
  
  「……」
  
  有那麼一秒,沢田綱吉眸底掠過一抹沉痛,就好像被什麼刺傷了。但很快地,那份情緒就被完美地隱藏起來,沉聲,他的語氣十分平靜。
  
  「裡包恩,我對露娜的喜歡跟那些東西無關,她就是她。所以不要再說那種話了,即便我也知道是對的,但那種想法是對『喜歡』的褻瀆。」
  
  裡包恩沒有說話。聰明如他,大概也感覺到了,身為首領的沢田綱吉此刻內心的沉重哀傷。
  
  「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很痛苦,但因為我傷害了露娜,現在承擔起這份難受是對那一刻放下了她的我的懲罰,是我應受的。」
  
  他收緊垂放在身側的手,「比起再強迫她想起那些會刺傷她的回憶,還不如就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她,不管今後露娜喜歡的物件還是不是我,我只希望她能夠幸福。」
  
  古典樂般溫和寧靜的聲線在辦公室裡悲傷地流淌開來,就在沢田綱吉緩緩抬眸時,走廊裡傳來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十代目,五月讓我來轉告,請務必把傍晚到晚上的時間空出來。」
  
  「雲守夫人,」看著既像高興又像生氣總之表情有些彆扭的獄寺,沢田綱吉詢問道:「雲雀學長來義大利了?」
  
  「還沒見他,只見到了五月。她說先前被十代目救過一次,所以要還你一個人情,聽說杜法十八世要去約會,五月就以一起吃飯為由把她留下了。真是不可思議,架子那麼大的人居然肯聽五月的……」
  
  這時,沢田綱吉恍然想起,露娜的確是五月小姐的鐵杆粉絲。或許,他有事情求雲雀學長幫忙了。
  
  
第59章 幸福的深度
  
  沢田綱吉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感謝一下雲守夫人。出於她的關係,露娜不僅推掉了先前的那次相親約會留下來吃飯,造訪彭格列的次數也漸漸變多了。
  
  以自家旦那嚴厲聲明不讓她到處亂走為由,五月總是把和露娜約見的地點定在彭格列總部,兩人一起邊喝下午茶邊聊天,偶爾還會在庭院裡散散步、騎騎馬。比起彭格列家族的其他人,露娜對待五月的態度明顯要熱情得多,而五月自身的氣場又完全不輸給身為家族首領的她,兩位年齡相仿的女孩子相處起來沒有任何彆扭,沒過幾天就成為了閨蜜級好友。
  
  雖然杜法十八世來這裡是為了見五月而非沢田綱吉,可畢竟是在彭格列的地盤,沢田綱吉自然可以假裝不期而遇地和露娜碰面,哪怕每次只是打個招呼、閒聊幾句,卻也能稍微拉近一些距離。在短短兩周左右的時間裡,沢田綱吉最大的收穫就是,露娜終於不再叫他「彭格列十世」了。
  
  「又見面了,沢田先生。不過我今天不是來見五月小姐,而是找你簽訂同盟條約。」
  
  嘴角浮現出公主般高貴的笑容,露娜的出現似乎讓彭格列首領辦公室在一瞬間亮了起來。而聽到經由她的嘴巴喚出的新稱呼時,僅僅是這麼一丁點兒微不足道的變化,沢田綱吉也打心眼裡覺得高興。他忽然想到了從前,想到了她曾經因為他不經意間喊出的一聲「露娜」而欣喜得像個孩子的雀躍表情。直到現在,沢田綱吉才徹底理解了她當時的心情。
  
  縱使壓抑著心底的情感,沢田綱吉眸底的溫柔卻更勝平常,「這是我的榮幸,我一直都在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對上露娜藍中沁紫的清澈眼睛,他念她名字的口吻仿佛輕柔聚合的雲,「露娜小姐。」
  
  沒有排斥沢田綱吉這個自作主張的稱呼,露娜向他伸出戴著刺繡白手套的手,微笑著等待他來握。儘管心知肚明這只是象徵著「合作愉快」的社交性握手,在握住她的手的一瞬間,沢田綱吉還是聽到了從自己胸口裡傳來的劇烈鼓動,更奇異的是,真的有一股好似電流的感覺貫穿了全身。
  
  恐怕是他不小心動了不該動的念頭……
  
  克制著心中強烈的感情,沢田綱吉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猶如遭到了電擊,前一秒還從容鎮定的露娜猛地把手抽了回去。沢田綱吉下意識地抬眸,映入他視野裡的那張漂亮的臉孔既不是困惑也不是驚訝更不是恐懼,在露娜臉上一閃而過卻被沢田綱吉盡數捕捉的情緒,竟然會是……懊惱?
  
  「失禮了,沢田先生。剛才大概是被靜電打到了。」
  
  「……」
  
  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恢復了平靜表情的露娜,沢田綱吉忽然覺得,在她面前沉睡了許久的超直感,仿佛在這一刻蘇醒了。不僅如此,他還意識到,從他和露娜握手之時就充斥在整個空間裡的突兀心跳聲,似乎並不是屬於他一人的。
  
  ——那是,兩顆心臟同時震動的聲音。
  
  某個帶著灼熱溫度的猜想在沢田綱吉腦海中緩慢呈現,若有所思地凝視著辦公桌對面的露娜,他希望能再次從她臉上找到哪怕一絲一毫支持他猜測的證據。然而,就在兩人的目光交匯時,走廊上響起帶著濃郁義大利風格的愉快聲音,聽音色似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喲,BOSS,好久不見了。」
  
  出現在門口的少年穿著奶牛圖案的襯衣和黑色西裝,無論是他臉上慵懶自在的表情,還是講話的語氣,亦或是站立的姿勢,都顯現出一種遠超他實際年齡的紳士感覺。
  
  「藍波,好久不見。」
  
  沒有被打擾的不悅,沢田綱吉露出兄長般溫潤柔和的表情,跟藍波打了個招呼,他向露娜介紹道:「這是藍波,彭格列家族的雷守。」
  
  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慶倖,露娜微笑著沖門口的少年點頭致意。簡單地和藍波打了個招呼後,她看向沢田綱吉,以十分善解人意的口吻說:「想必沢田先生還有家族事務要處理,那麼我就先告辭了,結盟的事我們可以改天再談。」
  
  她的眼神,臉上的表情,說話的語速和語氣都頗為從容,就好像當真是在為沢田綱吉考慮。言畢,轉過身,不等沢田綱吉說出任何挽留的話,露娜就邁步向門口走去,然而,還沒能走出辦公室的門,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忽然對準了她的眉心。
  
  「站著別動,杜法十八世。」
  
  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的存在,猶如亡靈般悄無聲息出場的裡包恩此刻就堵在彭格列首領辦公室的門口,舉著手裡的槍攔住了正打算離開的露娜。表情有約莫幾分之一秒的短暫凝滯,露娜的臉色一沉,整個人散發出刺寒般凜冽的氣場。
  
  「世界第一殺手,裡包恩先生麼?請問閣下這是做什麼?」
  
  冷如冰柱的眼神掃過直沖著自己的槍口,平白無故受到如此「禮遇」的露娜顯然非常不快。跟那雙無機質的黑眸對視了兩秒,沒有回頭看身後的人,她只是涼涼道:
  
  「這該不會是你們彭格列特別的待客之道吧,沢田先生?」
  
  沢田綱吉也不知道裡包恩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但同時他也非常清楚,裡包恩從來不做多餘的事,他之所以這樣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不過,眼下這種局面……
  
  「藍波,把火箭筒拿出來。」
  
  既不回答露娜的問題,也不理會微微皺眉的沢田綱吉,裡包恩乾脆俐落地命令道。聽到這句話,沢田綱吉這才意識到他想幹什麼,而露娜的眼神則變得更加銳利了。
  
  姑且不管裡包恩打算做什麼,畢竟身為杜法家族的首領,被人這樣用槍無禮地指著實在有失尊嚴。在冷靜的發問被無視掉後,露娜戴在指間的大空指環上有澄淨的橙色火炎無聲燃起。
  
  「我只說一遍,裡包恩先生,請把你手上的東西移開。」
  
  緊盯著裡包恩黑漆漆的眼睛,若有若無的殺氣隨著露娜一字一頓道出的話語緩緩滲透進空氣中。這一次,露娜的話有了回復,神色沒有絲毫動搖,裡包恩穩穩地說:
  
  「放心,我並沒有惡意,只是希望杜法十八世能夠配合。」
  
  配合?露娜蹙起眉,很顯然對這一說辭並不滿意,「恕我實在想像不來您有什麼好意。」
  
  「等一下你就懂了。不想受傷就放聰明,一旦被我這樣用槍指著,就連沢田綱吉也要仔細考慮一下到底該不該亂動。」
  
  冷冰冰的槍口未移動分毫,目光折向後方,裡包恩的語氣染上些許不耐煩。
  
  「藍波,我數到三,再不拿出來就一槍嘣了你。」
  
  「其實吧,那個不是……」
  
  撓了撓蓬鬆柔軟的頭髮,再一次被點了名的藍波少年似乎有些為難。不過,看到裡包恩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後,聳了聳肩膀,他還是拿出了對方指定的東西。
  
  然後,下一秒,那個火箭筒模樣的東西直沖露娜站定的方向飛了過來。由於被裡包恩的槍脅迫著無法順利躲閃,只聽「砰」地一聲,被火箭筒精准打中的露娜,她的身影即刻被一片粉色的煙霧所包圍了。
  
  ***
  
  身體被失重的感覺所包裹,輕飄飄的,在猶如時間長河的神秘隧道裡極速墜落了幾秒鐘後,當露娜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出現了這樣的景象——
  
  連綿不絕的純白花朵,隨風飄散著芬芳,在頭頂絲.絨般輕快明朗的蔚空映襯下,那廣袤無垠的純白色花海看上去甚至閃動著光芒。宛如夢幻般的美麗景致,讓露娜一時難以分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虛幻。
  
  波維諾家族的十年後火箭筒,露娜在學習黑手黨內部的常識時對這個東西也略有耳聞,雖然尚不清楚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想到此刻呈現在她眼前的恐怕是未來的世界,露娜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
  
  這個時候的世界,自己早就不存在了。因為不可能活過三十歲的她,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十年後」……
  
  儘管的確是件悲傷的事,由於那是露娜自己所選擇的命運,想起來倒也覺得坦然。知道十年後火箭筒對調的時間僅有五分鐘,露娜也就既來之則安之,決定以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心態欣賞一下眼前這難得的景色。不過,正當她打算邁步向花田深處走去時,後方的花叢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有什麼東西藏在裡面麼?
  
  側過身,露娜警惕地看向不遠處聲音傳來的方向。茂密的花叢再次搖晃了幾下,忽然,有個小小的身影從花叢裡鑽了出來。
  
  穿著乾乾淨淨的襯衣和背帶褲,那是一個目測不超過五歲的小男孩,他有著一頭毛茸茸的淺棕色頭髮,帶著嬰兒肥的白皙小臉上,那雙藍紫色的大眼睛好像鑽石一樣亮晶晶的。 似乎一點兒也不認生,就在看到露娜的那一瞬間,小男孩主動朝她小跑過來,站定在露娜腳邊後,他一臉委屈地仰起頭,竟然伸出雙臂對著她做了一個「抱抱」的動作。
  
  好可愛的小孩,這是露娜的第一反應。落向小傢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軟放柔,就在露娜隱約覺得眼前這個小男孩長得有些面熟時,一道隱約帶著哭腔的軟糯童聲猶如一道驚雷在露娜的耳畔炸開——
  
  「媽媽~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吖。」
  
  撫上小男孩頭頂的手猛地一頓,露娜的表情驟然凝固了。毫無疑問,她是被「媽媽」這個稱呼給驚到了。
  
  「爸爸說你坐上銀河鐵道的列車去很遠的地方旅行了,媽媽好壞,為什麼不帶我去……」
  
  不知道是因為露娜沒有抱他還是想到了其他難過的事,又說了兩句,小男孩的眼淚刷地一下湧了出來。看著他沾滿了淚水的粉嫩小臉,露娜的心口一下子變得好難受。
  
  「乖,不要哭了……好孩子是不會哭鼻子的……」
  
  本能地覺得這個孩子無比親切,儘管露娜的確是第一次見到他。蹲下.身來,她掏出手帕,溫柔替他拭去臉頰上的眼淚。然而,就在這時,露娜的餘光裡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佇立在成片的白色花海中靜靜地望著這邊,他的周身仿佛勾勒著一層溫馨的光輝。
  
  那是沢田綱吉。準確來說應該是十年後的沢田綱吉,是她水原露娜此生,本不可能見得到的沢田綱吉。
  
  「露娜。」
  
  她聽到他輕輕地叫了自己的名字,聲音和她所熟知的一樣溫柔,可偏偏那一刻,她連抬頭看向他的勇氣都沒有。
  
  「媽媽?爸爸在叫你呢。」
  
  興許是小孩子天生的敏感,方才還哭個不停的小男孩看著模樣有些古怪的露娜,眼淚汪汪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憂慮,「為什麼不理他,你和爸爸吵架了嗎?」
  
  難怪她會覺得這孩子看起來面熟,除了瞳色外,他根本就是沢田綱吉的翻版。
  
  露娜自己最為清楚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沢田綱吉,即便發生了那件事,她也從來沒有恨過他,她記憶裡的他仍舊是閃閃發光的。可既然她拒絕了沉眠七十六年的計畫,她就無法活過三十歲,與其讓心愛的人承受她逝去的痛苦,露娜寧願在有生之年看到沢田綱吉重新找到新的幸福。
  
  可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未來?她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把喜歡他的心情永久封印麼,為什麼還會跟他結婚?為什麼還會有小寶寶?最揪心的是這麼可愛的他這麼小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媽媽了,他的傻瓜爸爸還騙他說媽媽去旅行了……
  
  太差勁了!實在是太差勁了!
  
  喉嚨發熱,鼻腔湧上酸澀的情緒,能夠坦然面對短命詛咒的露娜在這一刻卻忽然好想大哭一場。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卻在下一秒,柔和的陰影從上方投落而下,露娜憋住淚水抬起頭,蹲在她面前,十年後的沢田綱吉正溫柔地望著她,對她微笑。
  
  「又見到露娜了,好幸福啊。」
  
  就是這樣一句話,讓露娜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溫柔的神色並沒有絲毫改變,未來的沢田綱吉握住了露娜的手,用柔和到極致的眼神望著臉上滿是淚水的露娜。然後,就好像知道她為什麼哭一樣,他輕柔地說:
  
  「沒有逞強,露娜,這是我真實的想法。不要擔心我會悲傷,露娜留給了我很多很多美好的回憶,只要想起來就會覺得很高興,露娜一直都在我心裡,一直在我身邊,因為懷抱著這份懷念,我的世界從來不曾孤單過。」
  
  出不了聲,露娜垂下眉梢,流露出太久都沒在臉上顯現過的脆弱表情。伴隨著輕微顫抖,她以全副身心聆聽著來自未來的沢田綱吉的那些話。
  
  「雖然沒能一直在一起,雖然也很捨不得露娜,但和露娜一起那些短暫的時光裡,到處都散落著瞬間的幸福與感動。這或許像黎明到來就消失無蹤的星星一樣虛幻,但是那些細微的光芒卻會在心中繼續閃爍。」
  
  未來時空的沢田綱吉更用力地握緊了露娜的手,笑著說出了他的心情。
  
  那是純粹的,理所當然的,一直都想要親口這麼對她說的話——
  
  「我愛你,露娜。你給了我那麼多閃爍的星星,讓我的世界變得如此美好,謝謝你,謝謝你讓我過得這麼幸福。能和露娜相遇,能夠被露娜愛著,能夠愛著露娜,這一切就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所以……」
  
  那是溫柔得足以融化一切的聲音,仿佛帶著能夠引出人心底最真實想法的魔力。然而,五分鐘時間悄然流逝。沒能聽完他的話、甚至來不及再看小寶寶一眼,露娜的身影就被再一次騰起的粉紅色煙霧所籠罩,消失在未來那片白色的花海中,就好像,從來都不曾出現過。
  
  
第60章 守望的理由
  
  彭格列首領辦公室內充斥著異常凝重的氣氛,就在這個時空的露娜去往未來後,房間裡所有人都沉默了。
  
  粉紅色的煙霧消散,她原本站立的地方卻沒有任何人出現。根本不需要出聲詢問原因,在場三位瞭解波維諾家族火箭筒性能的人都很清楚,眼下這種情況究竟意味著什麼——
  
  不存在的人是無法被交換回來的,未來那個時空已經沒有露娜了。
  
  之所以用那種極端的方式脅迫了身為杜法十八世的露娜,裡包恩就是想要看看她是否說了謊,也就是說,在他的猜想中本來就有十年後的她已經死亡的這條可能性。然而,當藍波猶豫著說出某個事實後,就連裡包恩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打中杜法十八世的並不是十年後火箭筒,而是經過嘗試新研製出的五年後火箭筒,我今天就是來向BOSS彙報成果……」
  
  尚不清楚露娜對沢田綱吉的特殊意義,停頓了片刻,藍波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即便是五年後,那位杜法十八世也才不到三十歲吧,看來有關杜法家族的那個傳言是真的。」
  
  沒有說話,沢田綱吉的棕瞳靜靜地凝視著露娜消失不見的地方。伴隨著錐心的痛楚,他腦海中忽然有兩個不同的聲音迴響開來。
  
  ——「最近一次的哈雷彗星出現在1986年。假設1986年的時候,你十五歲,抬頭仰望星空的時候看到了它,愛了它,無法忘了它,還想再見它,你就要努力活到九十一歲。」
  
  ——「我從初代杜法的典籍中找到了打破『詛咒』的方法,並且證明了它的可行性。但是,如果要對露娜施行這一方法,她必須沉睡至少七十六年才會蘇醒。因此,一旦啟動了這一計畫,彭格列十世,你此生不可能再見到醒著的她了。」
  
  ——「因為它的施行需要被施行者意願上的同意,否則就無法成功。當我發現她喜歡你的時候,就預感到你的存在會成為這一計畫的絆腳石,即使不去問她我也知道,那孩子寧願少活幾年也不願意與你分開。我也嘗試過去刪除她腦海中有關你的記憶,卻發現那是徒勞的。那孩子腦海中的你是閃著光輝的,跟周遭的景象截然不同,我根本無法刪除。」
  
  ——「你對她而言是最特別的存在,然而對我這個父親來說,你卻是露娜記憶裡的病毒,倘若無法抹消掉你身上的光亮,不願配合那一計畫的她,即便是在藥物的幫助下也只有幾年好活。比起救活她再啟動計畫,我決定直接讓她進入沉眠狀態,從今天開始,那個計畫就會啟動。」
  
  ——「杜法歷任首領的平均壽命不超過三十歲。如果彭格列十世指的是這個,您大可以放心,我不受這個詛咒的束縛。具體原因一言難盡,總之我已經擺脫這個大麻煩了,我會好好活下去,所以您無需擔心跟一個沒多少年壽命的首領交好沒有任何意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杜法家族還是由我說了算。」
  
  根本無需動用精明的頭腦去分析推敲,沢田綱吉全都明白了。
  
  露娜為什麼沒有按照諾曼先生的計畫沉眠,為什麼要假裝不記得他,困擾著他這麼多天的疑問,全部在這一刻、在沢田綱吉最不忍接受的悲愴現實下迎刃而解。
  
  「裡包恩,藍波,」垂著眼眸,沢田綱吉似乎是想掩蓋眼底浮現出的深沉哀傷,「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對她說。」
  
  ……
  
  五分鐘後,當露娜回來時,辦公室裡只有沢田綱吉一個人在。
  
  縱使察覺出周遭的氣氛有些古怪,由於滿腦子都裝著未來那個令她意想不到的狀況,思緒已然呈現混亂的她很難顧及得到這邊發生了什麼。簡而言之就是,她沒想到沢田綱吉已經知道未來的她已經不在了。
  
  露娜不知道她的眼眶是不是還泛著紅,但她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待召喚她回來的那股粉紅色煙霧徹底消散時,像高貴的白天鵝那樣環顧了一下四周,她沉下嗓音,以飽含威儀的眼神注視著距自己幾步之遙的沢田綱吉。
  
  「想不到彭格列家族這麼無禮,看來與閣下締結盟約的事我需要再多花點兒時間仔細考慮了。」
  
  就好像是耗盡了全部的耐心那般,拋出這句話,露娜不等沢田綱吉回答就俐落地轉身離開。可令她心裡微驚的是,她再一次被攔了下來,不是裡包恩,這一次不讓她走的人是沢田綱吉。
  
  白皙纖細的手腕被他緊緊地攥住,沢田綱吉覆著一絲隱痛的棕眸定定地看住她,那毫不動搖的筆直目光簡直像是要把露娜看透似的。
  
  「彭格列十世,這是什麼意思?給我鬆開!」
  
  如果說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只是令露娜的內心開始慌亂不已,下一秒,沢田綱吉說出的那句話卻讓她的心臟在一瞬間發出怦然巨響。
  
  「……露娜。」
  
  垂下眉梢,喚出她名字的沢田綱吉感到胸口脹得滿滿的,疼痛得就要脹裂似的,「不要再假裝了,我都知道了。」
  
  瞪視著他的露娜肩膀猛地抖了一下,抿緊了嘴巴,她的表情好像快要哭了。但那僅僅是一瞬間的事,露娜立刻又恢復了冷靜的神色,冷冷地望著沢田綱吉,意識到了某個關鍵問題的她蹙起眉頭。
  
  「知道我活不過三十歲麼?那又如何,這種事情似乎跟閣下沒有關係吧?大不了彭格列不要跟短命的杜法結盟就好,我是無所謂。」
  
  以帶刺的尖銳語氣說完,露娜試圖甩開沢田綱吉的手,但對方覆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沒有絲毫鬆懈,反而越來越緊了。
  
  「怎麼沒關係,露娜明明就記得我。因為記著我所以才不願意實施那個計畫,難道不是麼?」
  
  沢田綱吉語氣平靜地說著,卻又以堅決不容許對方逃避的認真眼神望向她,「結盟與否我也無所謂,但是露娜,跟我結婚。」
  
  身體一震,露娜瞬間愣住了。但才一轉眼,她的表情就轉變為烈火般的恨意。那是沢田綱吉先前從未在露娜臉上見到過的表情。
  
  「別自以為是了,沢田綱吉!記著你是因為討厭你討厭到了骨子裡,我是為了看你後悔自責的樣子才拒絕那個計畫的!」
  
  白皙的臉頰由於情緒激動而泛紅,露娜怒聲大叫道:「還說什麼結婚,簡直笑死人了!別說這種不可能的事了,你的罪惡感就那麼薄弱麼?不記得你和你的彭格列對我做過什麼殘忍的事了麼?我嫁給誰都不會嫁給你的!」
  
  猶如狂風暴雨般激烈的聲音從露娜纖弱嬌小的身體裡爆發出來,然而,儘管那發言聽起來如此尖銳刺耳,沢田綱吉的眼神和表情也沒有絲毫動搖。垂下眸光,筆直地迎上露娜的視線,他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忍和疼惜。
  
  「真的那麼討厭我的話,露娜……你為什麼要哭呢?」
  
  眼淚不知不覺中在露娜臉上匯成湍急的河流,待沢田綱吉染著哀傷的溫和音色傳來,她才知道自己就要潰不成軍。用力搖頭,像是要否定自己內心的真實,露娜一邊向後退著一邊拼命地搖頭。
  
  「我是在後悔遇到你,我就是討厭你!全世界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如果我的時光回溯能力沒有限制,真希望這輩子都不認識你,沢田綱吉,我最討厭你了!」
  
  仿佛沒有聽到那些針尖般硬冷銳利的話語,一步步靠近著不住掙扎著後退的露娜,直到她的身體貼上背後的牆壁無路可退的時候,沢田綱吉低頭看著她的臉。
  
  「是麼?露娜既然已經這麼討厭我了,那再表現得惹人討厭一些也都無所謂了。」
  
  鬆開了攥著露娜手腕的手,沢田綱吉用身體和雙手把她封在自己面前。貼有印花壁紙的牆壁滲來些許涼意,露娜竭力隱藏著脆弱的雙眸近距離映出他的面孔,有些悲傷,又帶著一絲非同尋常的危險感覺。
  
  「討厭我也沒關係,我知道自己喜歡露娜就夠了。杜法就和彭格列聯姻吧,如果還有其他人想和露娜結婚,那就是與彭格列為敵,我願意奉陪。」
  
  沢田綱吉的眼神,過分靠近的距離,還有他這番少有的霸道宣言,無不令露娜的心臟劇烈鼓動。緊接著,沒有任何預兆,沢田綱吉忽然俯身,吻住了露娜輕輕顫動的嘴唇。
  
  ……!
  
  冰冷唇瓣上覆上的溫熱觸感令露娜的大腦「嗡」地一聲,倒吸一口冷氣,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狀況後,露娜用盡全力將沢田綱吉推開,隨即便抬起手朝他臉上甩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沢田綱吉左側的臉頰立刻變紅了。睜大眼睛瞪著他,露娜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離我遠點兒,沢田綱吉。再也不會,再也不會讓你手無寸鐵的侵犯我的世界了……」
  
  刻意忽略了手掌和心中那火辣辣的疼痛感,露娜看向沢田綱吉的表情充滿了盛怒、痛苦和怨恨,那雙冷如冰柱的視線幾乎要將他射穿。既沒有露出受傷的眼神,更沒有惱怒,沢田綱吉只是望著露娜,似乎想要對她說什麼,可又偏偏什麼都說不出來。
  
  然後,就好像再也不想見到那張臉似的,死死咬住嘴唇,露娜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
  
  露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彭格列基地的,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會踏入這裡半步。出了大門,家族的車子就等在那裡,面無表情地坐進了車裡,露娜看向窗外。從眼前開過的車輛,每張陌生的面孔,每個變換的光影,全都漸漸模糊,好似失去了本來的面目。
  
  胸口好疼,打過沢田綱吉的手更疼,好難過,難過得幾乎沒辦法呼吸,但是,她偏偏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她在難過,更不可以哭。
  
  回到杜法總部,一路上都是行禮問好的下屬。頭也不抬,昂首挺胸向前走,露娜以一副高冷的態度假裝自己沒有受傷。然而,就在她即將到達那個只屬於她的小空間時,在杜法富麗堂皇的大廳裡,露娜撞上了一個人。既沒有道歉更沒有走開,那個人伸出微涼的手貼在露娜的額頭上。
  
  「……我們家小公主有什麼心事麼?」
  
  清冷磁性的聲音從頭頂上方落下,露娜抬起頭,諾曼公爵正垂下修長的眼眸注視著她,蒼白冷峻的面孔覆著一層淺淺的無奈和慈愛。
  
  鼻子一酸,在父愛的關懷之下,露娜好像一下子卸下了所有防備變得脆弱不堪。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諾曼帶著強忍哭聲的露娜來到了他專屬的那間書房。
  
  「在這裡哭就不會被別人看見,但是露娜,只允許你哭一小會兒。」
  
  那溫醇的嗓音這麼一說,露娜忍了一路的淚水終於潰堤。雖然諾曼公爵不許她哭太久,足足有半小時的時間露娜都在吸著鼻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顆顆滾落下來,紛紛打濕了裙擺。
  
  從復活之日起,縱使遇到再艱難的事,露娜也一次都沒有哭過,哪怕是獨自一人的時候她也從來不哭。可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悲傷總是有限的,深知這一點,以全副身心疼惜著女兒的諾曼靜靜地等候她全部發洩出來。
  
  拉著厚厚窗簾的古樸書房裡,壁爐中燃燒跳動的火焰將整個房間染上溫暖的色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露娜終於停止了哭泣後,望著她腫得像小核桃一樣的眼睛,諾曼淡淡地說出了他思慮良久的事。
  
  「我不看好沢田綱吉,可如果露娜非他不可,我願意妥協。」
  
  難過得垂下眉梢,聽到父親這句話的露娜臉上沒有半分喜悅,搖了搖頭,她喃喃地說:
  
  「不可以,我只有那麼短的時間,如果和他在一起,等我走後不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麼?換位思考一下,『他不在』這三個字我只要想一想就覺得心好疼,看著我死綱吉該有多難過啊,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一次了,我不想他難過第二次了。」
  
  回應這傷感發言的是漫長的一片靜默,諾曼如同沉眠般闔上眼眸,很久之後才道:「我當時對沢田綱吉說,我女兒是要多愛他才能原諒他。不止不恨他,還為了能再次見到他而放棄長久活下去的機會,現在又是這樣……我真的被你打敗了。」
  
  「對不起,父親……」
  
  深知辜負了他多年的心血,露娜輕輕說。擺了擺手,諾曼露出釋然的表情。
  
  「不過也很不錯,此生能遇到如此喜歡的人,這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幸事。雖然這份幸福可能過於短暫,要知道,有時候,幸福太漫長就不太像幸福了,正是因為短暫,幸福更顯得彌足珍貴。事已至此,我希望你們能夠珍惜,未來的他不是已經給了你答案麼,比起悲傷,他收穫得更多。」
  
  「我當然也想和他在一起,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這種事我想一想都會開心得掉眼淚。」
  
  好像在訴說著只能在夢境裡實現的事,露娜的眼神有些閃亮,卻也哀傷而虛幻。話語頓了頓,她神情寂寥地低下頭,語氣中充滿了不忍,「可是,並不是這麼簡單。我身上流著杜法家族受到詛咒的血,跟他在一起,以後的小寶寶也會和我一樣。除了要承受我不在的痛楚,我們的孩子或許也比他還離開得早,那樣的話,綱吉他……太可憐了……」
  
  無法反駁這一客觀存在的殘酷事實,找不到什麼安慰的話,諾曼沉默了。
  
  「所以,就這樣吧。」
  
  像是對父親說,又像是對自己,抬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露娜努力地擠出笑容,「有生之年能遠遠地看著他就好了,就這樣吧。」
  
  是的,這樣就足夠了。
  
  ……
  
  一直到傍晚時分,露娜才離開了書房,臨走前還從書櫃裡取出了一本《銀河鐵道之夜》。
  
  晚上,處理完一部分家族檔的露娜召喚出老虎形態的茲納,靠著它坐在臥室的床上。正準備讀這個故事時,有輕叩門扉的聲音傳來。將書擱在手邊,露娜應了一聲,擔任著管家的羅蘭端著一杯剛熱好的牛奶走了進來,將它穩穩地放下後,本該就這此離開的他忽然將目光定格在露娜臉上。
  
  「怎麼?」
  
  注意到露娜紅腫得有些不像話的眼睛,他忍不住關心地詢問,「殿下,您的眼睛……」
  
  通常情況下,在等級森嚴的杜法家族,身為「騎士」的人是不可以對自家BOSS評頭論足的,更不能進BOSS的臥室。不過羅蘭算是例外,因為他不僅是杜法家族的雨守兼管家,又是教授露娜法語和攻擊術的老師,同時還跟她有那麼一丁點兒勉強算得上兄長關係的血緣。
  
  「看到一個感人的故事,所以不小心哭了。」舉起手邊的書示意了一下,露娜鎮定自若地答道。
  
  「《銀河鐵道之夜》麼?」
  
  「嗯,就是喬班尼和康潘內魯拉一起踏向銀河鐵道路程的童話故事。」
  
  湛藍色的眸底浮現若有所思的神色,很顯然是讀過這個故事,縱使羅蘭也認可它是個好故事,卻不覺得這個故事具備讓自家BOSS哭成這樣的殺傷力。
  
  於是,本著對公主殿下無尚的關心和愛戴,希望能替她分憂的他不動聲色地動用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在讀出困擾露娜的真實原因和那句「死妹控,大晚上的趕緊從我的臥室裡出去」後,象徵性地咳嗽了一聲,羅蘭露出優雅溫和的微笑。
  
  「那我就不打擾殿下了,不過要記得趁熱喝牛奶,睡個好覺。」
  
  「知道了羅蘭。謝謝你,晚安。」
  
  很配合地端起床頭熱度剛剛好的牛奶,露娜點頭回答的樣子罕見地帶著點兒天真可愛。從房間裡退出來,回想到幾小時前收到的那封署名「彭格列十世」的秘密信件,羅蘭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為露娜殿下擔任首領後杜法家族出現的第一個「叛徒」。
  
  到底要不要寫一份呢,有關自家BOSS真實想法的報告書……
  
  望著窗外夜幕中漫天閃爍的繁星,羅蘭糾結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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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未改的宣言
  
  次日清早醒來後,露娜睜開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小狗形態的茲納道歉。
  
  即便喝了安神助眠的牛奶,露娜也沒能睡個好覺。看完了《銀河鐵道之夜》,她半夜裡做夢了。夢到了未來的沢田綱吉,還夢到了小寶寶,小寶寶一邊哭鼻子一邊拽著她的衣服,說:「爸爸說你坐上銀河鐵道的列車去很遠的地方旅行了,媽媽好壞,為什麼不帶我去……」於是,露娜就在睡夢中抱著茲納哭了,眼淚把茲納的毛都給弄濕了。
  
  露娜知道,茲納肯定很難受,但乖巧的它和自己是心靈相通的,所以它並不吵鬧,而是任由她抱著,用它獨有的方式來安慰它不爭氣的主人。除了「對不起」,露娜也很想跟它說聲「謝謝」,不過,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被溫柔撫摸著小腦袋的茲納眼睛忽然亮了亮。「汪汪汪」地叫了幾聲,它甩著身上的毛一下子從床上竄了下來,使勁地撓著臥室的門,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出去。
  
  難倒是想上廁所了?露娜這麼猜測著,下床為茲納打開了門,但小傢伙沒有離開,而是圍著露娜興奮地轉了幾圈,然後又朝前跑幾步。看出這是茲納要帶她去什麼地方,溫柔地對小傢伙笑了笑,露娜配合地跟上了它。
  
  小狗的嗅覺比人類要靈敏多了,露娜本以為茲納是發現了什麼特別的東西。然而,跟著它穿過幾個大廳和走廊後,在小傢伙滿足地停下步子後,露娜一抬頭,竟是看到了靜靜站在那裡的沢田綱吉。就在他腳邊,外形酷似小獅子的納茲也在,兩個主人都還沒動,茲納和納茲歡快地打了個招呼,隨即就好像分離了多年的好夥伴那樣朝對方跑了過去。
  
  「露娜,早安。」
  
  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那樣,沢田綱吉覆著一層溫馨暖意的棕眸靜靜停落在露娜臉上,那嗓音太過溫潤柔和,竟會讓她有一瞬間的怔忪。
  
  不過,事實上,真正怔忪的人是沢田綱吉才對。剛剛睡起來的露娜還穿著長及腳踝的純白色睡裙,睡衣以精巧細膩的鏤空和繡花圖案加以裝飾,復古的超大領口,可愛的泡泡袖。古典氣息濃郁的維多利亞皇家款式讓她看起來宛如本應生活在童話世界中的公主,純真,美麗,夢幻。總覺得再這麼看著露娜自己會變得奇怪,為了不失態,沢田綱吉才率先出聲向她打招呼。
  
  沒想到一醒來就能看到沢田綱吉,更沒想到一醒來就能聽見他對自己說「早安」,露娜心裡真的好高興。可是,她不能表露真實的心情,只得壓抑住足以讓她淚流滿面的歡喜。沒有回應他,露娜冷冷地望著沢田綱吉,那眼神就好像他是個沒禮貌的不速之客。
  
  溫柔到極致似乎能包容一切的棕瞳,閃爍著尊貴光芒的冷冽紫眸,不說話,相隔三四米距離的兩人,視線就這麼糾結著。好在沒過多久,一個貌似解圍的清潤嗓音從後方響起,聽出那是羅蘭,知道和沢田綱吉單獨面對面的局面被打破了,大感慶倖的同時,露娜心裡掠過一絲矛盾的失落。
  
  「就說為什麼找不到您,原來在這裡。BOSS,小心著涼。」
  
  露出安心的表情,羅蘭邁著優雅的步伐向露娜走來,很自然地脫下了自己的制服外套,以莊重又柔和的動作將它披在露娜身上。看著這一幕,雖然表面上並未表露出任何痕跡,沢田綱吉心裡卻泛起詭異的不快,胸口也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悶的。
  
  若有若無地掃了他一眼,羅蘭的目光跟他有瞬間的交匯。隨後,就好像是故意的,恭敬地退立在露娜右手邊的羅蘭柔聲道:
  
  「您怎麼穿著睡衣就出來了?就算真的很美也不能……不,正是因為很美才不能這樣出來,整個早晨我都沐浴在陽光中,可是只在此時才覺得目眩。BOSS,也請您為屬下們的眼睛考慮一下吧?」
  
  杜法家族的男人們都擅長講這種話,他們總能把調情變成一門高雅的藝術。拉緊了披在身上的制服外套,露娜對羅蘭笑笑,緊張的心情好似因他不惹人討厭的恭維得到了鎮定。
  
  「沢田先生,您今天來杜法有何貴幹?」
  
  似乎是找回了家族首領的威儀,露娜微抬下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沢田綱吉給出的答案非常簡單,也坦率。
  
  「我來見你。」
  
  心弦猛地被人撥動了一下,露娜竭力不顯露出自己的感情,「見我?但是怎麼辦,我一點兒也不想看見沢田先生。羅蘭,送客。」
  
  鎮定地說完,露娜轉身就準備逃走。可偏偏就在這時,正在和納茲親昵地玩耍著的小茲納「嗚嗚嗚」地叫了起來,那聲音既像撒嬌又像哀求,好像非常不願意露娜離開。
  
  「露娜,」沢田綱吉輕喚她的名字,「納茲是跟我心意相通的,所以,茲納也是……」
  
  這一點露娜當然明白,但絕對不能讓沢田綱吉說出來。頓住腳步,露娜回過頭來,縱使心裡千萬個捨不得,她還是狠下心來,對可憐巴巴望著自己的茲納厲聲道:
  
  「還不跟上,茲納!」
  
  聳拉下耳朵,被親親主人吼了的茲納瞬間變得眼淚汪汪。看到小夥伴傷心難過了,納茲也露出憂傷的眼神,舔了舔茲納的臉,一副要好得不得了的樣子。看著這樣的它們,露娜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惡毒的大壞蛋,可是……
  
  「茲納,如果露娜也可以再這麼叫我就好了。」
  
  垂下眸光,沢田綱吉神情寂寥地如是說。那一刻,露娜毫不困難地回想起那一天,他們兩個人在大雨中、在人海茫茫中尋找小狗的情景;想起那一天,風雨停歇、繁星點染夜幕時,她說自己想要相信信任的力量,而他則告訴她他的名字……那些過去太過美好,就好像閃著光芒,無論多久都不曾褪色。
  
  然而,她不能交出自己的心意,不能前功盡棄。遮蔽在長長袖口中的手悄然捏緊,就在露娜決定無視一切就這麼大步走開時,走廊上冷不丁響起了疑似手機震動的聲音。整個空間靜了一瞬,手機的主人沢田綱吉將它從西服口袋裡拿出來,摁下了接聽鍵。
  
  對露娜來說,這無疑是離開的大好機會,奇怪的是,她竟然站著沒有動。為自己的行為困惑了兩秒,露娜這才發覺這是她養成的習慣,她當真是無可救藥,每當沢田綱吉接電話的時候,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替他擔心,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棘手的事。
  
  該說不好的預感更容易成為現實麼?
  
  聽不到電話另一端的人說了什麼,但沢田綱吉一下子變得無比嚴峻的表情卻讓露娜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更能佐證她這種想法的是,對電話的內容隻字未提,不肯輕易離開的沢田綱吉掛斷電話後就立刻告辭了,而他走路的步幅和速率竟是匆忙得讓露娜感到不安。
  
  十指冰涼,露娜的眉眼透露出顯而易見的憂慮。餘光一瞥,在察覺到身側的羅蘭那凝重的表情後,露娜沉聲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羅蘭?你讀到了?」
  
  「是,殿下。」輕皺了一下眉頭,羅蘭頷首:「彭格列總部出了亂子,那位雲守大人好像做出了不得了的事。」
  
  雲守先生,是五月小姐的丈夫麼?
  
  「雲雀先生做了什麼?」
  
  作為「最強雲守」,雲雀恭彌這個名字在整個黑手黨都如雷貫耳,再加上露娜之前還親眼見過他,對他究竟有多危險也算有著深刻的認識。不過他不是彭格列的守護者之一麼,為什麼會令自家總部出亂子?
  
  「恐怕是……」羅蘭遲疑了片刻,低聲道:「叛亂。」
  
  聽到這個驚人的字眼,露娜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她很快就恢復了冷靜的態度,「雖說行事風格有些肆意,經常讓人摸不清他的真實意圖,但雲雀先生似乎不是彭格列的敵人,大概是個誤會。」
  
  倒不是說露娜對雲雀恭彌有多瞭解,只是在和五月小姐聊天時偶爾聽說過他的事,總覺得對方不會是那種人。
  
  「話雖如此,可正是因為那位雲守太過隨性,反而什麼事都有可能做吧?再說了,殿下應該知道,彭格列家族在初代時期就發生過叛亂,而且我們家族不也出現過相同的事麼?叛亂的守護者一夜之間血洗家族的慘案……看彭格列十世剛才的表情,我覺得情況不容樂觀。」
  
  「……」
  
  如果說露娜前一秒還能以理性的眼光來思考,被羅蘭提及的自己家族的血腥往事,卻讓她後背攀升起毛骨悚然的戰慄感。靜默了整整兩分鐘後,露娜沉聲命令道:
  
  「羅蘭,去備車。」
  
  「殿下,您這是要出門?」驚訝地看著氣場有了微妙變化的露娜,羅蘭頓了一下,皺起眉頭,「您要去彭格列?不行,太危險了!」
  
  就好像壓根沒聽見羅蘭在說什麼,露娜沒回答。
  
  「為什麼要去?您是杜法家族的首領,他們彭格列會如何與殿下您無關!」
  
  「怎麼沒關係!」
  
  幾乎是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露娜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緒,「我……我還打算和他們結盟,在這個節骨眼出事就麻煩了。對,因為這不是我們家族的事,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許驚動大家。」
  
  「您說一個人?公爵大人和其他守護者會殺了我的……」
  
  羅蘭的語氣和表情都有點兒複雜,事態緊急,深知不該在這裡浪費時間的露娜轉身疾步向基地外走去。
  
  「我說殿下,您……」
  
  「不要再攔了,我必須去!」
  
  頭也不回,露娜的聲音裡顯露出明顯的焦躁。湛藍色的眸底掠過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羅蘭故意用沮喪的聲音小聲提醒。
  
  「不是阻攔您,但是殿下,做援軍的話,我覺得您先回臥室換身衣服會比較好。」
  
  低頭看了一眼穿在身上的低胸睡裙,露娜默了。
  
  ***
  
  面目全非的彭格列基地,還沒從車上下來,露娜遠遠地就瞥見了那片成山的廢墟。
  
  約莫半年以前,彭格列基地就曾因為露娜的愚蠢被破壞過一次,眼見這比那一次還要慘烈的景象,露娜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不過,比起心疼這些可以重新再造的基礎設施,露娜最為擔心的還是沢田綱吉的安危。從車裡沖出來,知道身為家族首領的他肯定會站在風暴的最中心,露娜憑著敏銳的聽覺朝最為吵鬧的地方找去。在親眼看到了一路或死或傷的彭格列家族成員後,露娜終於找到了她渴望見到的人。
  
  沢田綱吉,正在和那位雲守先生激戰的沢田綱吉,緊緊皺著眉頭,他頭頂上方燃著一叢淨澈的橙色火炎。不只他一個,在他身邊還有身為嵐守的獄寺先生和雨守山本先生,就在目光穿透那些刺眼的火炎分辨出那個身影的一瞬間,露娜頓時松了一口氣,全身緊繃著的神經都放鬆下來了。
  
  沒事就好,綱吉沒事真是太好了。
  
  這是露娜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最為真實的聲音,而嚴峻的事態讓她連偽裝的心思也沒有了。所以,她就那樣遠遠望著沢田綱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戰鬥的身影,眼裡盡是關切。而當沢田綱吉發現露娜的那一刻,他偏頭看向她,那是一個仿佛能穿破一切艱難險阻、咫尺天涯的眼神。
  
  一切都不重要了,露娜只希望沢田綱吉能贏,她打心眼裡希望他能保護好他所珍視的家族。露娜的表情,放在胸口攥緊雙手,還有她眼睛裡的光都是這麼說的。然而,就在她祈禱著那位叛亂的雲守先生能被壓制住時,命運般帶著某種不可捉摸巧合性的意外出現了——
  
  「砰」地一聲,本來還勉強得以壓制住對手的沢田綱吉被霍然出現粉色煙霧包圍了。不等煙霧散去,對這一幕印象深刻的露娜已然意識到,即將面對的是極其不妙的狀況。
  
  在這種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刻,居然又和十年前交換了,雖說露娜很喜歡十年前的綱吉少年,可他真的不該在這種緊要關頭出現。
  
  「切,那只蠢牛,居然在這種時候……」
  
  表情原本就嚴峻異常的獄寺隼人眉頭擰得更緊,從粉紅色的煙霧中精准無誤地抓住了綱吉少年的手臂,他將他推向露娜所在的安全地帶。
  
  「杜法十八世,你就待在那保護好十代目!」
  
  這一次,沒有狼狽地穿著星星內褲,綱吉少年是以白襯衣和毛背心的乾淨校服造型亮相的。不過,很顯然是沒有搞清楚狀況,他環顧了一下周遭的景象,溫潤澄澈的眸子在映出面前的露娜時,綱吉少年的臉居然因為羞澀而泛紅了,好像還有點緊張。
  
  「……是露娜嗎?」
  
  現在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雖然發覺他還記得自己的露娜有些感動,可眼前的事態絕對容不得她高興。以近乎保護的姿勢摟住了綱吉少年,露娜警惕地觀察著幾米之外的戰事。
  
  由於溢滿鬥氣和硝煙而顯得越發擁塞的空間裡,耀目的火炎向四面八方迸射散開。金屬冰冷刺耳的撞擊聲凜冽而帶著殺氣,手持燃著紫色火炎武器的彭格列雲守雲雀恭彌,正極其敏捷地穿梭在狂怒的紅色火炎和閃著藍光的劍影中。沖天的火炎,震耳欲聾的轟響,在彭格列家族三位守護者所站立的那塊的戰鬥圈裡,被驚濤駭浪般的攻擊震碎的石塊崩裂開來,紛紛坍塌跌落,整個視域所及的空間宛如大海一樣在撼動,搖晃,下沉,溶解……
  
  照理說,身處這樣的環境誰都可以嗅到危險的氣息,可遠遠地看了一眼那三個戰鬥中的身影,被交換過來的少年版沢田綱吉似乎並不害怕,倒是把關注點錯誤的放在露娜身上了。
  
  「那個,能再次見到你有些高興……不過感覺,露娜醬好像和上次見到時不太一樣了……」
  
  露娜醬,非常暖心的稱呼。紫眸微愣了一下,露娜收好這份小小的感動,神情肅穆地看著他。
  
  「先聽我說,綱吉,彭格列的雲守先生似乎要發動內亂,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不要大意。」
  
  「哈?內亂,雲雀學長嗎?」張了張嘴巴,綱吉少年露出好像在下一秒就要吐槽的眼神,「這難道不就是基地內部例行的打架鬥毆麼,我見過不下五次了。」
  
  「例行打架?」級別和規格是不是太嚇人了?
  
  聞言,露娜一時間有點兒懵。可是,還沒等到綱吉少年沖她點頭,一道清冷磁性的男性嗓音幽幽地響起。
  
  「哇哦,打架?草食動物,把你天真的想法收起來。」
  
  修長的鳳眸睨了過來,雲雀恭彌刀劍般銳利的眼神,簡直像是要兵不血刃地殺進露娜和綱吉少年心裡。下一秒,他俐落地揮起一拐,充斥著逼人氣勢的紫光晃過,獄寺和山本竟接二連三被他狠狠地抽飛了。然後,踏著沉而穩的步子,架著猶如千軍萬馬的氣勢,雲雀恭彌緩緩向兩人逼近。
  
  嵐守和雨守同時被擊倒,方才還充斥著耳膜的喧囂戛然而止,頂住靜默空氣裡坍塌下來的凜冽殺氣,露娜想都沒想就把少年版的綱吉擋在身後。
  
  這不是什麼例行打架,眼前這位彭格列雲守,包裹在他周身的殺氣無疑是真的。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露娜全身的神經都處在高度戒備狀態,果不其然,緊接著,一個長滿利刺的巨大紫色球體就沖他們猛砸了過來。眼疾手快地抱緊了沢田綱吉,露娜漂亮地躲開了攻擊。
  
  「露娜醬……」
  
  興許是在感歎露娜如此俐落的身手,綱吉少年露出驚訝的眼神。確認他安然無恙,露娜低下頭安撫道:「沒問題的,綱吉,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姑娘了,我——」
  
  「BOSS,危險!」
  
  露娜的話還未說完,一個急促的聲線猛地插了進來。那僅僅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先前一直在旁邊待命的羅蘭沖了過來,用身體擋住了從露娜背後的死角襲擊過來的攻擊。巨大的尖刺貫穿了他的身體,從羅蘭嘴巴裡吐出的血濺灑在露娜和綱吉少年身上,那鮮豔的顏色看起來觸目驚心。
  
  「您要……千萬小心……」
  
  怎麼會……她的第一騎士,難道死了?
  
  「羅蘭!」
  
  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了他的名字,還從未見過這種畫面的露娜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也就是在這一刻,少年時期的沢田綱吉才露出有些懼怕的眼神。
  
  「草食動物,」令人心驚肉跳的聲音好似一隻冰冷的手拂過,雲雀恭彌鳳眸微眯,「給我過來。」
  
  看都沒看露娜一眼,他倨傲地睨著綱吉少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困惑的眼神中夾雜著些許害怕,然而,看了一眼身邊的露娜,即便身體微微有些顫抖,為了她不受牽連,沢田綱吉還是邁步朝這位十年後的雲雀學長走去。
  
  但是,剛走出一步,他就被拉住了。冰冷的指尖,但力道絲毫不顯得柔弱,頓了一下,露娜又一次將他擋在了自己身後。
  
  「綱吉,你剛才說,覺得我有些不太一樣了對麼?」
  
  那是鎮定自若的聲音,即便面對洶湧的殺氣,它也沒有絲毫動搖。不等綱吉少年作答,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對手,露娜沉穩地說:
  
  「是的,這段時間我的確變了好多,我知道了所謂的成長就是踩著玻璃渣一點一點的向前走,沒有什麼人能一路單純到底。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忘了最初的自己。」
  
  「露娜醬……」
  
  注視著露娜的背影,雖然聽不太懂她的話,但少年時期的沢田綱吉心裡卻泛起某種不太尋常的感覺,既像是心疼,又像是感動。
  
  「我啊,為自己那顆千瘡百孔被丟棄過被刺穿過卻依然為了你而跳動的心感到驕傲,如果不喜歡沢田綱吉,我就不再是我了。你還記得麼,我之前說過,即使一無所有也會保護你,那麼現在……」
  
  無名指上的戒指和額頭處同時燃起澄淨的大空火炎,毅然地盯住雲雀恭彌,露娜凜然宣告:「不是一無所有的我更要保護你,綱吉,就站在身後看著我吧。」
  
  被毀滅的空間仿佛被什麼不可思議的力量給支配了,在一片靜默之中,屬於少年的清潤嗓音在下一刻響起。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這個聲音堅毅且沉穩,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就好像這個時代的沢田綱吉。
  
  「我很高興露娜醬能這麼說,上一次聽到也是,開心了很久。但我也想保護露娜醬,這個時代的他也一定是這麼想的。比起在背後看著,露娜醬,我更想和你一起來面對。」
  
  轉過頭,露娜在綱吉少年的頭頂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暖橙色的火炎,四目相對的那一瞬,身體裡好像有無限的力量湧了上來。
  
  一起面對麼?
  
  ……好。
  
  露娜重重地點頭,隨即和站在她身側的少年握緊了手,看向他們此刻共同的敵人。這時,本該空無一人的門口傳來一道分外清麗的女聲——
  
  「哢!恭彌的演技實在太精湛了!」
  
  就像是打開了異次元之門的鑰匙,在那個露娜聽起來很耳熟的悅耳聲音響起後,整個世界都為之改變。
  
  在地上挺屍的獄寺爬起來,揉著肩膀不爽道:「演技個頭,哪裡需要演技,雲雀這傢伙根本就是本色出演好嗎!」
  
  俐落地收起浮萍拐,雲雀恭彌面無表情地冷哼一聲。
  
  「想不到拍戲還是挺有趣的,五月導演有好好錄下來麼?哈哈哈……」這是迅速恢復了一臉陽光相的山本。
  
  此外,方才被紮得血肉模糊的羅蘭竟然毫髮無傷的站了起來,裝模作樣地整理著沒有一個褶皺的制服。隨著一連串詭異的「Kufufufu」笑聲,破敗不堪的場景也煥然一新。露娜和綱吉少年定睛一看,幾米開外某個視角極佳的地方,裡包恩和五月小姐正坐在那裡煮著咖啡。
  
  這是什麼情況……
  
  露娜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就在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變故時,一陣粉紅色的煙霧炸開,她正緊緊握著的那只手換了個主人。
  
  「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那正是十年後的沢田綱吉,「詛咒也好,時間也好,露娜,能和我一起面對麼?」
  
  
第62章 澄澈的希望
  
  「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詛咒也好,時間也好,露娜,能和我一起面對麼?」
  
  握著露娜的那只手緩緩收緊,仿佛帶著承諾的意味。腦海中一陣暈眩,望著眼前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場景,僵立不動的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一切都是假的。
  
  綱吉、五月小姐、還有彭格列的守護者們,他們如此興師動眾地演了一出大戲給自己看,目的就是為了逼她講出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實。
  
  輕輕蹙起眉毛,露娜藍中沁紫的眸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想要甩開沢田綱吉的手,卻由於對方握得太緊而未果。在眾人的注視下靜默了好久,她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羅蘭,視野中的他面色溫和依然,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
  
  「彭格列姑且不說,羅蘭,你可還記得自己是杜法家族的人?彭格列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
  
  露娜沉聲,染著靜謐怒意的話語徐徐而出,「讓你背叛自己的首領,連同外人一起騙我?」
  
  整個空間因她這句飽含威壓的話語沉寂下來,壓抑的氣氛四下流竄。然而,並沒有被自家BOSS貌似要動怒的態度嚇倒,上前一步,羅蘭單膝跪下向露娜行了個標準的騎士禮。
  
  「很抱歉讓您受驚了,但羅蘭認為這件事是值得做的。」低著頭恭謹地回答,他的聲音沒有半點混濁,「您知道在下的能力,BOSS每天在心裡碎碎念的那些話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所以羅蘭衷心地希望您——」
  
  「閉嘴!」
  
  生怕他什麼都說了出來,帶著些許惱羞成怒的意味,露娜冷冷地打斷了他。稍稍停頓,羅蘭抬起頭繼續說道,他湛藍色的眼眸裡寫滿了誠摯。
  
  「希望您不要再勉強自己,而是正視自己的心意,這也是一種勇敢。彭格列十世就在您身邊,BOSS,與其繼續彆扭下去,倒不如珍惜和心愛之人相處的每一秒……」
  
  凝視著眼前這張太過年輕的可愛臉龐,說出這番話的羅蘭露出如兄長般的笑容。與這分外親和明朗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露娜的臉越來越僵硬。
  
  「夠了羅蘭……再敢多說一個字就對你不客氣,我要打你!」
  
  「沒關係的,我不害怕BOSS您打我,而且BOSS也不一定打得過我。」
  
  大概是急於勸服自家公主殿下,擔任過露娜家庭教師的羅蘭一不小心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
  
  「什、什麼!」
  
  眼看著昔日忠犬屬性的『第一騎士』不要命地散發出腹黑的氣場,露娜的心靈著實遭受了不小的震動。就好像添加了一味神奇的調味劑,房間裡的氣氛似乎因他們主僕的互動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放心,」始終垂眸望著露娜的沢田綱吉微笑著插話,似乎是在為被欺負了的她撐腰,「適當的時候我會出手幫露娜,一定打得過。」
  
  那是溫柔又帶著十足寵溺的口吻,仿佛露娜仍舊是個孩子,而非什麼家族首領。感覺到包裹著自己的那只手傳來的確鑿溫度,露娜的耳根抑制不住地發燒。
  
  「放開我,大騙子!誰跟你說話了,一邊兒待著去!」
  
  這種時候,沢田綱吉又怎麼可能聽她的話呢?非但沒有放開,他的手再次握了一下,微微俯身,他澄澈的棕瞳近距離映出露娜略顯慌亂的臉。
  
  「嗯,演這樣一齣戲來騙露娜的我的確是大騙子,可是露娜,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麼辦呢?我明明在這裡,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呢?」
  
  沢田綱吉的表情變得落寞,那是露娜最無法應付的,無奈、悲傷,卻又溫柔到極致的表情。默不作聲地抿緊嘴巴低下頭,想要逃避的露娜又一次聽到了羅蘭的聲音。
  
  「即便被聯手教訓我也認了,BOSS,您剛才問我彭格列給我什麼好處讓我背叛您。沒錯,是讓人無法拒絕的好處,一想到BOSS今後或許能夠得到幸福我就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了。不只是我,公爵大人,包括整個杜法和此刻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這麼希望的……」
  
  就像是在跟十分親昵的人說話,凝視著低頭不語的露娜,羅蘭幾乎投注了全部的心力。
  
  她明白的,事實上,羅蘭說出的每句話每個字露娜都懂。正是因為如此,在發現被騙後她才無法對在場的大家發脾氣,只能對羅蘭一人興師問罪,借此來表現出她抗拒的態度。
  
  五月小姐也好,甚至是彭格列家族她不認識的那些人,大家團結一致並非為了戲耍她、玩弄她,他們只是希望她能夠說出心裡話,能幸福地和沢田綱吉在一起。比起生氣發火,露娜內心更多的情緒則是滿滿的感激,但是……
  
  對不起,既然她已經下定決心了,就不會輕易動搖。
  
  哀傷就像水面的波紋,在露娜心底無聲漾開。無聲地看過不遠處一張張面孔,一雙雙眼睛,最後,露娜撤回目光看向身邊的人。正視著沢田綱吉的眼睛,想了想,她輕輕念出了最近一直沒能喚出口的名字。
  
  「綱吉……」
  
  絲線般輕柔的聲線懸繞在耳邊,露娜平靜地說:「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聞言,仿佛融化在光芒之中,淡淡的微笑從沢田綱吉的嘴邊擴散開來。就像在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什麼珍貴易碎的事物,他的聲音和眼神都顯現出令人心醉的溫柔。
  
  「好,我等露娜。」他說。
  
  ***
  
  沒有讓沢田綱吉等太久,三天以後,接到露娜電話的他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西西里極富盛名的巴勒莫大教堂。
  
  清早剛下過一場小雨,午後的晴朗天空灑下透亮的光芒。一打開教堂的門,沢田綱吉就看見身穿白色婚紗的露娜背對著他站在祭台前。偌大的教堂聖殿裡此刻只有她一人,整個空間顯得既寧靜又肅穆。溫暖的陽光透過頭頂上方的巨大彩繪玻璃投射進來,像聚光燈一樣照亮了露娜嬌小的身體。
  
  聽到腳步聲,露娜緩緩轉過身來。看清她的那一瞬間,沢田綱吉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忪。
  
  精心編好的頭髮上點綴著珍珠和白紗,露娜穿著一襲以蕾絲和鑽石裝飾的復古一字肩婚紗。雙手捧著一束白色百合,她整個人就好像月亮般發出瑩潔純淨的光輝,美得令人屏息。
  
  「綱吉,」紫水晶一樣的眸子望向沢田綱吉的眼睛,露娜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平靜,「我已經把自己嫁給杜法,嫁給我深愛的家族了。」
  
  就好像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靜了一瞬,她淡淡道:
  
  「所以今天,我跟你,我們就在這裡和平地分手吧。」
  
  在赴約之前,沢田綱吉就從露娜過於鎮定的聲音裡察覺出一絲不尋常,但眼下這種局面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露娜……」
  
  「這是我認真思考後做出的決定,我和綱吉都不是能夠輕易得到幸福的人,因為我們身上都背負著巨大的責任。」
  
  輕輕地打斷了沢田綱吉,忽略掉胸口好像壓著什麼東西的難受感覺,露娜帶著沉靜的表情繼續說:
  
  「在家族面前,我們個人的想法是微不足道的。理想又完美的關係只會出現在天真的童話裡,輕易地相信了這樣難以實現的幸福又被背叛,只會讓人受到傷害。如果這種關係總有一天會毀壞的話,還不如不要開始。」
  
  風琴一樣傾瀉而出的聲音,奏起的旋律帶著一絲哀傷,卻又顯得堅定不移。
  
  「而且事實上,我和綱吉的關係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一不小心喜歡上了你,但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是誰,我喜歡的是對一個小偷都能給予溫柔的『夏川先生』,而不是把家族看得比愛人還重的彭格列十世……如果最初就知道綱吉是彭格列家族的首領,我一定不會接近你,如果……」
  
  拿著花束的手悄然握緊,露娜垂下眼簾,「如果我們不曾相遇就好了……」
  
  違心的話,全部都是違心的話。露娜已經忘記了她究竟是一個人默默地練習了多少遍,才能把這些事先就準備好的「謊言」說得這般波瀾不驚。然而,就在完美地講完這些話的她抬起頭時,才發現沢田綱吉澄澈的暖棕色眸子正全神貫注地望著她。
  
  「是真話麼,露娜真的認為從來沒有遇見過我會比較好嗎?」
  
  「……」
  
  雖然早就預料到沢田綱吉可能會這樣反問自己,露娜心中還是不免一痛,就連眼眶也隱約湧現熱意。
  
  溫潤柔和的聲音迴響在耳畔,從相遇至今,沢田綱吉對她展露過的所有笑容、溫柔、言語,那些在露娜記憶中閃閃發光的東西一一浮現,心底最為柔軟隱私的那個地方似乎有什麼熾熱的感情冒了出來。
  
  頭頂的天空藍得好像絲絨一樣輕柔舒緩——就是在那樣一個好天氣裡,露娜在貧民區的小徑上和沢田綱吉相遇了。
  
  他的眼睛那樣明亮,宛若流動的酒精一樣淨澈;還有他的清醒,潔淨,從容,得體,適度;最讓露娜無法忘記的是,他即便不露出笑容也溫和的表情,仿佛帶著對整個世界的包容和善意。
  
  從這裡伊始,命運的齒輪開始靜靜轉動,她的生命裡開始有了沢田綱吉的身影。
  
  明知道她是小偷還抱歉地問是不是弄疼她了;明知道她偷了他的錢包還是不希望她被歹徒所傷;而當她為自己是小偷是孤兒感到自卑難堪時,他對她說,你也一定被需要著,如果願意去接納,一定可以擁有許許多多家人。
  
  就是從那一刻喜歡上沢田綱吉的,露娜永遠都會記得當時的感覺——就像一個人在雨雪泥濘裡無依無靠地站了一整天,突然走進一個燈光明亮帶著暖氣的大房間,這是她這輩子都不想捨棄的溫暖。
  
  後來,他們一起在大雨裡找過茲納,那樣一件有些蠢,有些瘋狂,有些傻氣的小事,身為彭格列首領的沢田綱吉肯陪她一起做;當她興沖沖地拿了中獎的□□彩票給他時,他提醒她許多能力都有副作用,讓她不要過度依賴;在她因為一個愚蠢的要求讓彭格列半個基地都毀掉時,既沒有指責她也不利用她的能力,沢田綱吉反而告訴她,他想記著她,誇獎勇敢承認錯誤的她非常可愛;就在京子小姐遇難後,因為不希望她冒險,沢田綱吉微笑著和她一起吃飯、看星星,故意隱瞞心裡的傷痛……
  
  露娜不是傻瓜,她從來都不是盲目地喜歡著沢田綱吉,就算後來發生過那樣悲傷的事也不能抹殺掉他的好。她一直注視著他,而他也看得到她,她的自卑、怯弱、愚昧,沢田綱吉全都看在眼裡,用那雙溫柔的眼睛。
  
  正是因為這個世界還有他在,露娜才不肯睡去。所以,沒有遇見過沢田綱吉比較好的想法,是絕不存在的。
  
  「對,我這樣認為。」
  
  強忍住喉嚨快要迸裂的難受感,強忍住心臟快要碎掉的痛楚,露娜回答道。
  
  沢田綱吉的眉梢微微垂下,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他就像放棄了似的輕闔上眸子。再次睜開眼睛時,棕瞳裡真正的情緒已然掩去。
  
  「我知道了,如果這就是露娜的意願……」
  
  他輕輕地對露娜點了點頭,雖然沒有說完後半句話,但沢田綱吉的眼神無疑透漏出這樣的資訊:「一切都由露娜來決定。」
  
  仿佛是要把露娜現在的樣子深深地印刻在腦海中一樣,以一如既往的柔和目光凝視了她好久好久,沢田綱吉轉身。
  
  「以後我會把露娜作為重要的夥伴來看待,儘量不讓你感到困擾。」
  
  向教堂外走去,沢田綱吉覆著淡淡傷感的聲音彌散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露娜的眼眶漸漸蒙上水汽。
  
  喜歡看他明朗的棕褐色頭髮在陽光的映射下變得透明。
  
  喜歡聽他用溫潤柔和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名字。
  
  喜歡他太陽般溫暖的笑容。
  
  喜歡沢田綱吉,喜歡到無以復加。裝在心裡無法磨滅的全部都是最心愛的回憶,她怎麼可能會認為從來都不遇到他比較好呢,她是用整個生命和靈魂愛著他啊……
  
  不過,這樣也好。她的「努力」沒有白費,倒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身體輕微顫抖,確定一切可能性都已經結束之時,露娜才感到氣力全無,感覺自己就要哭出來了。這時——
  
  「露娜,既然是最後了,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熟悉的溫柔嗓音複又響起,露娜詫異地抬眸,循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望了過去。陽光下透明的彩色玻璃另一端,走出了教堂的沢田綱吉就站在那裡,回身注視著她。
  
  露娜不敢承認自己在看到沢田綱吉身影那一刻是何種心情,將眼睛裡的水汽憋回去,她沿著長長的地毯向前走去。站定在沢田綱吉的彼端,她透過玻璃看著他。
  
  「……什麼?」
  
  垂下眸光,沢田綱吉的眼神浮現出不忍和疼惜,「可以在下一個時光回溯的迴圈中再騙我麼?」
  
  後背一僵,露娜怔住了。綱吉知道她在說謊麼?
  
  「嗯,我知道露娜是故意說那些話給我聽,但我也想聽一次真話,希望露娜能告訴我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
  
  不,有些話是沒辦法告訴他的,一旦說出來,她千方百計想要堅守的立場就會動搖。
  
  「如果露娜擔心自己會有所動搖,就在說完後讓時間回溯吧。」似乎看透了露娜的心理,沢田綱吉說:「那樣我依舊什麼都不記得,而露娜你,至少在屬於你的記憶裡,會有一次能夠說出心裡話的記憶,會有一次我傾聽過你內心真實想法的記憶。可以答應我麼,露娜?」
  
  時間回溯……的確,將指標向前轉動就可以改變已經發生的事,而除了露娜本人之外,其他人都是無知無覺的,即便是有著超直感的沢田綱吉也不例外。
  
  興許是他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溫柔地讓人無法拒絕,又或許是露娜潛意識裡也想對沢田綱吉說些什麼。握緊了隨身攜帶的懷錶,露娜看了一眼時間。
  
  「露娜,」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沢田綱吉輕聲問:「你討厭作為彭格列首領的我麼?」
  
  整個世界仿佛安靜下來,錶針行走的聲音在這一刻被放大了數倍。在這個被孤立出來、不久之後就會被消除的時間裡,露娜壓抑著熱氣湧上喉嚨的感覺,顫抖著聲音說:
  
  「討厭,當然討厭了!嘴上說最喜歡我了,可是關鍵時刻卻選了京子小姐……知道那個時候的我多害怕多傷心麼?直到現在只要想起那天我還是覺得渾身都痛,我還變得好怕冷,甚至連冰淇淋都不能吃了……」
  
  「最討厭的是,醒來後我還不可救藥地讓爸爸給我看你的記憶,看完後不僅沒有恨你,還為必須面對那樣選擇的你感到揪心……在知道自己也要擔負起整個家族後,被灌輸了那麼多東西的我居然還會理解你,尤其是見過十年前那個綱吉後,想像著你一步步成長起來的樣子,我竟然會覺得你好辛苦,竟然還為你哭了……」
  
  就像是把淤積在心中的所有委屈傾吐出來那樣,隔著一層玻璃,露娜斷斷續續地說著她原本不會說的話: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即便我再不滿又能怎麼辦呢?我都已經愛上沢田綱吉這個可惡的傢伙了,而且在認識到這個人不只有溫柔的一面,還有身不由己的一面時,這份愛裡還傾注了疼惜。一想到我或許會成為這個世界上少有的會懂你並且願意接受你好與壞的那個人,我就覺得驕傲得不得了……」
  
  「所以,露娜並不是真的討厭我,你是因為其他原因才不肯跟我在一起,對麼?」
  
  沢田綱吉的語氣柔和,卻又帶著不允許露娜逃避的堅決。不再有所防備,露娜露出十分脆弱,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喃喃地說:
  
  「不是不肯,是不能。杜法的血是被詛咒的,不能流入你珍視的彭格列。」
  
  「只有這一個原因麼,露娜?」透過玻璃凝視著她,沢田綱吉的眼睛散發出沉靜哀傷的光,「如果我說我不在乎呢?」
  
  「那也不行!」
  
  聲調一揚,露娜一下子激動起來。用力搖頭,她泛紅的眼眶湧上淚水,「那樣的話綱吉太可憐了!活不過三十歲的不是我一個人,你知道我出現在那個未來看到他們時有多難過麼?對於未來的綱吉而言,我和小寶寶都不在的話,他就像是看著閃爍的星星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墜入黑暗……該以何種心情來仰望星空呢?身邊重要的人逝去,留下的那個就要承受無盡的痛苦,綱吉只能在漫長苦澀的夜晚過去時,對著發白的天空在心裡慟哭吧!」
  
  雙肩顫抖,露娜溢出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從臉頰滾下。
  
  「我們就這樣好好分手吧,綱吉。等再過一陣子,你就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不是像我這樣會短命的,她可以長長久久地陪在你身邊……那樣你就會漸漸忘記我,那樣……等我離開的時候,作為陌生人離開的時候你就不會覺得難過了……」
  
  哽住聲線,哭得一塌糊塗的露娜再也說不下去了。
  
  不過,已經夠了。
  
  她內心的真實,沢田綱吉想要確認的話,都已經有了和心中相同的,確鑿無疑的答案。
  
  「我知道了,露娜。但是,抱歉。」
  
  他頓了一下,才道:「我又騙你了。」
  
  露娜猛地抬頭,帶著淚痕的眼睛愕然地看著玻璃另一端的人。意識到他或許是想阻止自己動用時間回溯,在沢田綱吉出手前,露娜毫不猶豫地撥動了懷錶的指針——
  
  時間向前推送了五分鐘,然而,象徵著能變更一切的白光卻沒有出現。
  
  什麼都沒有改變,露娜站立的地方,被淚水沾濕的臉頰,這些都沒有變,唯一改變的,是靜靜站立在教堂彩色玻璃另一邊的沢田綱吉。只見他的手緩緩抬起,就在他手中,那是和露娜手上一模一樣的懷錶。
  
  「露娜的懷錶在我這裡,我事先就找人調換了。」
  
  聞言,露娜的心臟發出砰然巨響。
  
  「……是羅蘭麼?」
  
  「這不重要,露娜。」
  
  沢田綱吉定定地看住表情僵硬的她,「重要的是,我也可以對抗時間。」
  
  「什麼對抗,你這分明是犯規!」
  
  「我這樣算是犯規,那露娜擅自逃開,讓我去找別的女孩就不算犯規麼?」
  
  「……」
  
  澄澈的棕眸掠過寧靜的悲傷,儘管說著責備的話,沢田綱吉的語氣依舊柔和,「露娜給了我那麼多幸福,為什麼不願意讓我給你幸福?你一定要讓我當壞人麼?」
  
  「才不是,我——」
  
  「露娜說的話我都懂,我也去過未來了,被交換回來的他還留下了書信。露娜,仔細回想一下,他見到你的時候對你說了什麼,臉上又是什麼表情?」
  
  露娜淚濕的雙眸對上沢田綱吉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沢田綱吉的嘴角緩緩浮現出溫柔到極致的笑容。
  
  「『雖然沒能一直在一起,雖然也很捨不得露娜,但和露娜一起那些短暫的時光裡,到處都散落著瞬間的幸福與感動。這或許像黎明到來就消失無蹤的星星一樣虛幻,但是那些細微的光芒卻會在心中繼續閃爍。因為有露娜,所以我很幸福。』露娜,他是這麼說的吧?」
  
  沢田綱吉聲音中包含的溫柔讓露娜忍不住啜泣起來,仍舊是隔著玻璃,沢田綱吉的視線卻像是能直望進她的心裡,引導出她所有真實。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要怎麼做,才能給露娜幸福呢?到底要怎樣做,我們才能到達幸福的國度?露娜,其實並不難,我想我已經找到了答案。」
  
  沢田綱吉抬起手,此時,他寬大的手掌隔著玻璃與露娜撐在玻璃上的手重疊了。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露娜被淚水沾濕的眼睛有微弱的光芒在閃動。
  
  「可能對別人來說是很短的時間,但露娜是與眾不同的。露娜可以讓時間倒流,十二小時之內,同一個時間點可以回溯七次,所以露娜可以擁有普通人七倍的時間。」
  
  「別人或許只能在同一時間做一件事,露娜和我卻可以做七件不同的事;別人或許只能在同一時間吃一種食物,露娜和我卻可以吃七種不同的食物……我們一起做任何想做的事,一起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每個時間都可以重複。最為重要的一點是,無論時光回溯多少次,我們最喜歡的人都是彼此,這樣多好,我們可以擁有普通人七倍的幸福啊。」
  
  「七倍的幸福……」
  
  有那麼一刻,露娜的眼中泛起感動和嚮往的光輝,但很快的她又低垂下頭,哭著搖頭。
  
  「……嗚……才不好,只有我知道時間被回溯了,就算我覺得時間很久,綱吉卻感受不到……」
  
  「不對,我可以感受到。雖然我自己察覺不到時間被重置了,但露娜可以把之前的經歷像動聽的故事一樣講給我聽。露娜說的每句話、每個字我都會認真聆聽,露娜感受到的幸福我也一定可以感同身受。所以……」
  
  他的話語輕輕頓住,仿佛漫漫長夜終於褪去,從噩夢中緩緩醒來,阻隔在兩人之間那塊彩色玻璃忽然化為無形。
  
  然後,就在兩人的掌心貼在一起的瞬間,沢田綱吉低頭,對著一臉驚訝的露娜微笑著說:
  
  「跟我一起去見證美好的未來吧,我餘生所有的愛情,全部獻給露娜。」
  
  
第63章 繁星的未來
  
  露娜終於被說服了。
  
  很快的,整個西西里都知道年輕的彭格列十世將要迎娶杜法新繼任的「公主」。很多人理所應當地把它看作一場互惠互利的政治聯姻,甚至還有這樣的流言,說彭格列精明的首領又走了一步高招,娶了那位身家尊貴但據說會短命的杜法十八世,等她早逝之後,彭格列將會收穫一筆不可限量的巨大財富。
  
  極少人認為這兩個同為家族首領的年輕人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感情,即便親眼看到兩人一起出現時甜蜜溫馨的場景,還是有人對此不屑一顧,暗道他們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這絲毫不奇怪,畢竟屬於黑手黨的現實世界就是這般殘酷和功利。然而,並不介意那些揣測和傳言,對於當事人沢田綱吉和露娜來說,他們兩人之間的事與旁人無關,無所謂他們是否理解,相愛即是真實。
  
  與其浪費時間解釋,倒不如製造出更多只屬於他們的幸福回憶,沢田綱吉和露娜都是這麼想的。他們已經踏上了通往幸福國度的途徑,接下來只要好好珍視著能夠在一起的寶貴時光就好。
  
  明朗清爽的好天氣,午後,前一天和露娜說好一起去約會的沢田綱吉處理完必要的文件就來杜法接她。由於他儼然已是杜法家族公認的BOSS未婚夫,不需要任何通報,沢田綱吉直接去露娜的辦公室找她。可剛一步入辦公室所在的走廊,就有複數個不同的青年嗓音接二連三地傳來。
  
  「啊,美麗的BOSS,看文件辛苦了,請問您要不要喝杯紅茶?」青年甲。
  
  「您為家族沉思的樣子實在是太迷人了,只要看著BOSS就覺得很感動,我有榮幸為您捶捶背,揉揉肩麼?」青年乙。
  
  「BOSS,我前天去內科特家族,看到他們首領的座椅好像很舒服,需要我幫您弄來麼?」青年丙。
  
  「又笑了又笑了,BOSS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呢,這已經是第三十七次露出笑容了,除此之外,皺眉的次數僅有一次。放心,讓您皺眉的那個傢伙我已經記住了,等會兒就去收拾他。」青年丁。
  
  ……
  
  見識到在家族內部被眾「騎士」眾星捧月般寵著的露娜,雖然為她受到如此愛戴而欣慰,沢田綱吉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心塞感。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他忽然想到雲守夫人對杜法眾騎士們給出的評價——
  
  一群首領控。
  
  作為家族首領受到擁護是件好事,沢田綱吉當然明白這一點。可關鍵問題是,杜法家族的部下清一色都是年輕的男人,而且絕大部分還是單身,就算他們不會真的對身為首領的露娜做出什麼逾越的舉動,可是只要一想到可愛的露娜被一群男人圍在中間獻殷勤……
  
  「沢田先生,您已經到了麼?」
  
  一把溫柔的聲線從辦公室裡飄出來,恰好打斷了沢田綱吉不怎麼愉快的腦補。優雅從容地走出來,「第一騎士」羅蘭向沢田綱吉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綱吉,你來啦!」
  
  看到了喜歡的人,辦公桌後方的露娜抬起頭,嘴角綻開只有面對沢田綱吉時才會出現的那種笑容。只是一瞬,整個空間的氣氛隨著這個笑容而改變,變得溫馨而祥和。方才還圍著露娜說個不停的「騎士」們也都收聲站好,齊刷刷地向沢田綱吉投以既包含著「您終於來了」的肯定、又夾帶著「你好煩」的否定的複雜眼神。
  
  柔和的表情沒有半點兒皸裂,沢田綱吉先是紳士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隨後將溫潤的目光定格在露娜可愛的臉龐上。
  
  「嗯,露娜的文件看完了麼?如果沒有我再等你一會兒,不用著急。」
  
  「看完了,在上個回溯認真看過了,所以剛才只需要不停地簽字,特別快——阿嚏!」
  
  撐著桌子站起來,準備走向沢田綱吉的露娜冷不丁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大概是著涼了吧……
  
  覆著一層暖意的棕瞳泛起由衷的關切,這麼想著的沢田綱吉剛打算出聲問問露娜還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誰知,幾乎跟他的思維同步,除了羅蘭之外,原本筆直地排成一列站在辦公桌旁的「騎士們」同時把外套脫了下來,又同時雙手呈給露娜,甚至連講出的話都令人髮指得整齊——
  
  「BOSS,請用!」
  
  「……」
  
  那畫面簡直太過壯觀,令人不忍直視。靜默了整整三秒,作為露娜准未婚夫的沢田綱吉更加真切地體會到了心塞的滋味。
  
  「沒關係的,我不要緊,謝謝。」
  
  似乎已經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露娜微笑著婉拒了部下們的好意,同時她也察覺了,沢田綱吉的神色微妙地有些不對。
  
  跟以前相比,露娜察言觀色的技能已經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不過,要看出沢田綱吉隱藏起來的情緒仍然不是易事。抬眸望著他,露娜出於關心詢問道:
  
  「綱吉,怎麼了嗎?」
  
  如果說他是不爽露娜的部下遞外套給她,會不會顯得自己氣量很小?
  
  沒有立刻回答,沢田綱吉在心裡這麼想。就在他思索之際,羅蘭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優雅聲線替他開了口。
  
  「我猜沢田先生的心或許撐著了吧。嗯,我能理解,是他們沒眼色。」
  
  沢田綱吉:「……」
  
  「心撐著了?」
  
  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想到先前也曾在某種情況下聽過類似的話,露娜果斷領會了其中的精髓。
  
  「咦,綱吉,難道你是在吃醋嗎?」
  
  「看樣子露娜不是生病了,那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去約會吧。」無懈可擊的笑容在嘴角漾開,沢田綱吉臉不紅心不跳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換作以前,露娜肯定會被糊弄過去,但現在不一樣了。
  
  「嗯,當然要約會。」可愛地歪了歪頭,故意逗他的露娜露出戲謔的小眼神,「不如帶上我的守護者一起去吧,人多比較熱鬧的說。」
  
  「BOSS這個提議很英明,我舉雙手贊成。」正經地回答完畢,羅蘭偏頭掃了一眼表情明顯一沉的沢田綱吉,偷笑的他還很不厚道地抖了幾下肩膀。
  
  「在下也贊成。」
  
  「赫爾也是。」
  
  「贊成。」
  
  ……
  
  隻身一人來到杜法總部的沢田綱吉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團結一致對付的感覺。然而,靜了一瞬,並未顯露任何難色,以無比溫柔的目光凝視著露娜,沢田綱吉臉上的笑容十分好看。
  
  「露娜想欣賞人體冰雕了麼,需要我現在就凍給你看嗎?」
  
  「……不用了,我開玩笑的。」
  
  首領氣場全開。沢田綱吉用一句話表示,即便是脾氣一向很好的他也是會吃醋的,而且,倘若真的惹惱了他,後果也是很嚴重的。
  
  ***
  
  約會的時間剛好在飯點,沢田綱吉和露娜決定先一起吃晚飯,然後再去看一場電影。他們選擇的用餐地點非常有紀念意義,因為這裡就是起初露娜歸還綱吉照片時一起去過的那間餐廳——位於瑪雷德大街114號的Lisola餐廳。
  
  室內的裝潢還和不久前一樣,沒有絲毫改動。坐在曾經一起坐過的角落靠窗處,露娜顯得非常開心,不過,就在點菜的時候,沢田綱吉才意識到此刻或許已經不是「第一迴圈」了。
  
  「唔,綱吉剛才說特別好吃的是這個,還有……」
  
  白皙纖細的手指在菜單上點數著,選了幾道菜後,露娜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將功能表向前翻了幾頁,特意找出某道菜品對招待員說:「請給我們六份芒果班戟,謝謝。」
  
  之所以要那麼多份是因為吃過後很喜歡吧。果然,大概進餐廳的那個時間點被露娜記錄下來了,所以現在他們正處於「回溯」的時間裡。
  
  「露娜很快就要把餐廳裡所有菜品都嘗遍了吧,現在是第幾迴圈?」
  
  等招待員拿著功能表離開後,沢田綱吉微笑著問露娜。
  
  「現在是第五迴圈,」眯細著眼睛回答道,露娜滿足的表情像極了曬太陽的小貓咪,「我在前幾個迴圈發現了很多我們都喜歡吃的美味,綱吉很快就可以品嘗到了。」
  
  「嗯,我很期待。」棕瞳不加掩飾地浮起寵溺的神色,沢田綱吉由衷地說:「露娜真厲害。」
  
  只要是跟沢田綱吉單獨在一起,露娜總是容易忘記自己還是杜法十八世。就像普通的女孩那樣,因為被喜歡的人誇獎了,她心裡開心得不得了,不由自主就得瑟起來了。
  
  「這是很簡單的事情啊,又不難。不過綱吉,我們可要抓緊時間吃哦,等下還有驚喜。」
  
  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露娜淨澈的眼睛裡閃爍著星芒。
  
  「是麼,那就聽露娜的。」
  
  溫柔地回應著她,用心品嘗著露娜在經歷過前幾次回溯後挑選出來的美食,體會著蘊藏在這些小小細節中的關心和在意,沢田綱吉心裡溢滿了不可名狀的小小幸福。然後,就如同露娜所說的那樣,等到他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所謂的「驚喜」發生了。
  
  Lisola餐廳又一次「走運」地遭遇了搶劫事件。
  
  該如何形容命運的巧合呢,雖然沢田綱吉先前的記憶是通過露娜的父親獲取的,當他看到出現在餐廳中蒙著絲襪意欲搶劫的持槍劫匪時,還是不禁有些感慨。
  
  不過,該說是劫匪運氣不太好麼?今天這間餐廳裡可是有兩位黑手黨BOSS在就餐呢。
  
  向大廳中央舉著槍耀武揚威的蒙面劫匪投去同情的一瞥,沢田綱吉正欲出手,不過先他一步,露娜拉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於是,略微有些尷尬的,大名鼎鼎的彭格列十世和杜法十八世就和餐廳裡其餘人一樣,「聽話」的按照劫匪的要求趴在地上,用手抱著頭。
  
  莫非這次打劫的傢伙不同尋常?然而,沢田綱吉的超直感並沒有對那名不速之客做出「危險」的判斷,下意識地看向和自己趴在一起的露娜,他本想從她臉上找出什麼端倪,卻是對上露娜熱切望過來的目光。那就好像是……在期待著他說什麼似的。
  
  因為兩人緊挨著趴在地上,沢田綱吉可以清楚地看到露娜白皙小臉上泛起紅暈,還有她微微輕顫的睫毛。只不過,他是真的不知道露娜為什麼會露出這樣可愛的表情望著他,就在這樣無聲的對望持續了將近一分鐘之久後,似乎是放棄了的露娜沮喪地垂下眉梢。
  
  「綱吉在這個迴圈怎麼不說那句話了呀,人家是想聽那句話才回溯的。」
  
  ……那句話?
  
  打心眼裡覺得露娜現在抱著腦袋、趴在地上,還有臉紅的模樣非常可愛,忍住了誇獎她的衝動,沢田綱吉問:「這一迴圈的我忘記講什麼話了?」
  
  露娜踟躕了一下,「前幾個迴圈的時候我也和綱吉這麼趴在一起,我看你的時候發現你笑了,然後綱吉小聲對我說:『露娜的姿勢很可愛』……」
  
  原來如此。沢田綱吉心裡也這麼認為著,只不過這一迴圈的露娜不只是姿勢可愛,表情也可愛,所以他才沒講那句話吧。
  
  「讓露娜失望了麼,抱歉。」
  
  眼角眉梢都染上柔和的笑意,靜了一瞬,不等撅起嘴巴的露娜搖著頭說聲「沒關係」,沢田綱吉冷不防向她湊了過去,在她小小的臉頰落下輕輕的一吻。
  
  「這樣賠給露娜好不好?」
  
  「誒?」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露娜眨了眨眼睛。
  
  「還有,聽好了。」
  
  仿佛不遠處那個歇斯底里的劫匪不存在,周遭的喧鬧也與他們無關,沢田綱吉的瞳孔裡只盛著他喜歡的人溫柔的成像。
  
  「露娜好可愛,真的好可愛,就算我不說心裡也這麼認為,露娜是全世界最可愛的。」
  
  透明的空氣裡似乎因這句話漂浮起無數粉紅色的小氣泡,成片羞澀的陰影在露娜的眸底化開。愣了好久,在沢田綱吉的注視中,露娜拿出懷錶握在手裡,垂下眼簾小聲說:
  
  「那個……綱吉,這個時間點我還想回溯七次,接下來的迴圈裡拜託你還要這麼說哦。」
  
  「好。」
  
  ……
  
  說到做到,露娜當真把這幾分鐘又回溯了整整七次。儘管無知無覺,沢田綱吉也像承諾的那樣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七次。後來,事實證明,光顧這間餐廳的劫匪也根本不足為懼,他其實是一個高中生,想用假槍來搶零花錢。不需要沢田綱吉和露娜出手,幾名身強力壯的就餐者聯手便制服了他。當他抱頭蹲在地上,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等家長和員警來領他時,沢田綱吉和露娜已經離開餐廳前往下一個約會場所了。
  
  電影院。
  
  同樣是之前一起去過的那家,飽含兩個人滿滿的回憶;同樣的包場模式,寬敞的放映室裡只有沢田綱吉和露娜兩個人,因此可以坐在觀影效果最好的位置。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看的不再是冗長無聊、露娜看不懂的片子,而是非常浪漫的愛情片。當抒情的音樂響起,男女主人公含情脈脈地對望時,猜到他們即將接吻的露娜餘光偷偷一轉,瞥見坐在自己旁邊的沢田綱吉時,她甚至還有點兒小緊張。
  
  露娜的緊張是對的,因為就在下一秒,她的手就在黑暗中被沢田綱吉握住了。露娜轉過頭,剛好對上他覆著暖意和深情的眸子,四目相對,當螢幕上的兩人開始擁吻的時候,荷爾蒙在只屬於他們兩人的空間裡準確地交匯了。然後,靜靜的,閉上眼睛,屏息靠近,那個吻,那個彼此都在各自的時間想過很多遍的深深一吻,它就這樣來了。
  
  溫柔的,卻也是甜美的,而且持續了好久好久,直到露娜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變得軟綿綿、快要窒息的時候,沢田綱吉才放開了她。露娜這才明白了一件事,沢田綱吉比她想像中還要壞一點,就像五月小姐說得那樣,他是只黑兔子。因為就在接吻完畢後,他居然在幽暗的光線中用帶著笑意的眼睛望著羞羞的露娜,對她說:
  
  「味道真好,露娜,我們再來一次好麼?」
  
  照理說這應該是徵詢的句式,沢田綱吉溫柔的語氣也給人這種感覺。可是,當被吻得暈乎乎的露娜只會呆呆地沖他眨眼睛時,還沒回答他究竟是「可以」還是「不可以」,沢田綱吉就自作主張地可以了。又是久久的一陣深吻後,他還調戲露娜了。
  
  「露娜,剛才我們做的事一定要回溯到最高上限。真想知道,多吻露娜幾次的話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臉紅。」
  
  「哪裡紅了啊,才沒有……」
  
  有暗暗的光線作掩護,想到沢田綱吉不可能看到她臉上的顏色,露娜小聲說了一句,可是她很快就被拆穿了。
  
  「很燙,難不成是發燒了?」
  
  手很自然地撫上露娜燒燒的臉頰,沢田綱吉微笑著問。凝視著露娜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的可愛樣子,非但沒有收斂,他反而變本加厲地繼續逗露娜。
  
  「臉紅的露娜也可愛得不得了,如果之後的回溯時間裡露娜因為習慣了跟我接吻而變得不會臉紅的話,那我們就做點更容易臉紅的事怎麼樣?」
  
  停頓了一下,沢田綱吉湊近露娜,故意沉著嗓音在她耳畔柔聲道:
  
  「反正已經包場了,這裡只有我和露娜。」
  
  怎麼回事,面前這個用這麼性感的聲音說話的傢伙真的是綱吉麼?眼神也跟平時不一樣,糟糕,整個人都燒起來了。
  
  一股奇異的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拼命壓抑著胸口如擂鼓般劇烈震動的心跳,擔心自己會變得奇怪的露娜趕忙舉起手,信誓旦旦道:
  
  「我、我一定會努力臉紅的!每個迴圈都會認真臉紅的,綱吉,我保證!」
  
  將露娜好像受驚小動物一樣的表情盡收眼底,原本就在跟她開玩笑的沢田綱吉是真的失笑了。
  
  「努力認真地臉紅麼……那麼我就期待露娜的表現了。」
  
  ……
  
  夜已深,待沢田綱吉和露娜從電影院出來,藏藍色的夜幕中已經出現了閃爍的繁星。
  
  好像還捨不得分開,開車將露娜送到離杜法總部比較近的地方,停好車,沢田綱吉和露娜手牽著手一邊散步一邊慢慢朝前走。
  
  只有兩人的山間小徑靜悄悄的,頭頂上方純淨澄澈的星光照亮了夜空,也把柔和的光輝投射在沢田綱吉和露娜臉上。垂下眼眸,沢田綱吉仔細看著露娜被星光照亮的臉龐。
  
  「真不想放露娜回去,要是我們今天結婚就好了。」
  
  甜蜜幸福的感覺在胸口化開,露娜本想羞澀地回他一聲「就快到了啊」,回想到方才在電影院被欺負的情景,產生了一丁點兒報復念頭的她揚了揚小冰錐似的下巴。
  
  「哪天都好,反正我一點兒也不著急。」
  
  雖然想到露娜可能是故意這麼說,沢田綱吉還是稍稍流露出受傷的眼神,「為什麼,難道露娜不期待跟我結婚麼?」
  
  「有什麼期待的,又不是沒結過婚。」
  
  恐怕是因為接近了杜法總部,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建築物,露娜的首領氣質也漸漸回來了。似乎是就這個不經意間提起的話題想到了什麼,露娜的眼神微微一滯,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認真。
  
  「綱吉忘了麼,我可是先嫁給了杜法家族,所以杜法家族才是我的『正室』,至於接下來入贅的綱吉嘛……」
  
  嘴角勾起與她本性不太相稱的明豔笑容,露娜正視著沢田綱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就算我很喜歡綱吉,但和我深愛的正室『杜法先生』比起來你可是次要的哦。提前給你打預防針,以後不許抱怨。對了,既然我沒辦法把你放在第一位,綱吉也不用把我放在第一位,讓我在『彭格列小姐』之後那個位置就好了,這樣比較公平。」
  
  杜法先生和彭格列小姐麼……這個比喻還真是……
  
  嘴角浮起苦澀的笑容,知道露娜這番聽起來略顯薄情的話實則是替他講的,知道露娜這番話實則是在告訴他,她願意接受家族比她更重要這種事,她願意理解他。有那麼一刻,沢田綱吉真的很想抱緊她,然後對她說一聲「謝謝」。
  
  謝謝露娜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裡,給了他那樣多幸福的光輝。
  
  還有,謝謝露娜肯給他讓她幸福的機會。
  
  將心愛之人那只小小的手握得更緊,沢田綱吉在心裡再一次許下了一定要讓露娜幸福的承諾。迎著星光,手牽著手繼續朝前走著,又過了一會兒,露娜忽然提起一個許久未曾出現過的人。
  
  「德維特要是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就好了。」她垂下眉梢,神色變得寂寥,「可是我怎麼都找不到他,呐,綱吉,德維特是不是故意躲著我……」
  
  看著露娜悲傷的側臉,想起德維特在離開前留下的那封信,悶重的感覺在沢田綱吉胸口水波般漾開。
  
  ——我無法面對她。
  
  ——對我而言,露娜就是驅走一切黑暗的光明。我一直都認為,有生之年能遇到露娜,是神明賜給我的唯一的禮物。但是,我沒想到自己竟會是奪走露娜安穩人生的罪人,即便那不是我的錯,作為家族叛徒之子的我也已經沒有資格出現在她面前,更沒有資格表達我的思慕了。
  
  ——或許,等我找到了能夠贖罪的方法、找到了新的希望後,我會回來。在那以前,請一定要守護著露娜的幸福,至少不要再讓她哭了。
  
  ——最後,感謝你,沢田,謝謝你願意跟我這樣的人成為朋友。
  
  ……
  
  關乎男人之間的約定,沢田綱吉無法告訴露娜德維特真實的想法。收起眸底的情緒,他輕聲詢問:
  
  「露娜已經知道杜法過去的事了吧,你是怎麼看待德維特的?」
  
  仇恨、背叛,杜法的過去無疑是一件就連回憶都過於沉重的事。低垂著眼簾靜默了一會兒,露娜的聲音宛如哀傷的古典樂流瀉而出。
  
  「德維特是無辜的,我不恨他。其實,爸爸已經把自己記憶中有關德維特的仇恨刪除了。他說,如果不試著斬斷過去,就無法邁向未來,有時人只有在受到傷害後才有辦法瞭解某些事、見到某些風景、體會到某些心情。」
  
  「雖然無法全部理解,但我想要相信,在黑暗的盡頭一定可以開創嶄新的世界。我也想要相信,有些交情就算失之交臂、互相仇視、彼此傷害,仍然可以再度牽手言和,所以,如果德維特願意回來,整個杜法都會心無芥蒂的接納他,嵐守的位置永遠為他空著。杜法家族有德維特,大概……這就是我除了和綱吉在一起外,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心願吧。」
  
  露娜抬起頭,澄澈的眸子裡映著漫天星斗。靜了許久後,她一臉憧憬地說。
  
  「綱吉,你和德維特還欠我一個生日會。我希望等他回來以後,那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選個有著藍天白雲的好天氣,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鋪上白色的桌布,一起開開心心地吃著烤餅乾,講故事……」
  
  三人一起麼?
  
  有那麼一秒,想像著那個場景的沢田綱吉眼前浮現出宛若修羅場的慘狀。不過,如果那是露娜的願望……
  
  「會有那麼一天。無論多久,我都會陪露娜一起等待。」
  
  「好啊,我和綱吉一起等。」
  
  明天是未知的,但動人的承諾依然存在,具有無限的力量。
  
  在頭頂輝煌閃耀的星辰之下,沢田綱吉和露娜相視而笑。牽在一起的手默契地握緊,就好像此生都不會分離那般。
  
  所以,並非故事的最終篇章。或許,除了如淨澈的星光般永駐心頭的幸福和感動外,關乎他們未來的故事,才剛剛展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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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番外一】
  
  「露娜,早安。」
  
  溫柔的音色羽毛般自耳畔降下,呼吸著身旁之人那無比熟悉又溫暖的氣息,露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朦朧的雙眸裡映出的正是她此生的最愛。
  
  「……」
  
  「怎麼樣,身體情況還好嗎?」
  
  低下頭,沢田綱吉看著小貓似的躺在自己臂彎裡的小妻子,回憶著昨晚不尋常的「第一次」,他的茶眸中有七分寵溺和三分關心在交替變換。
  
  「……可以肯定的是,我有事。」
  
  似乎是終於清醒過來,稍顯稚氣的迷惘之色從露娜臉上褪去。對上沢田綱吉的目光,羞澀之餘,她果斷露出譴責的眼神。
  
  「還是弄疼露娜了麼?」
  
  似乎是在認真反省,將懷裡的人擁住,沢田綱吉垂下眉梢,「抱歉,我應該再溫柔些的。」
  
  坦白說,並非沢田綱吉不夠溫柔。只是對於露娜本人來說,由於時光回溯這種能力的緣故,在感覺上,她已經在床上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最最最驚悚的是,她總共經歷了七個「第一次」……
  
  事情是這樣的,假設露娜沒有讓時間回溯七次的話,當下這個清早就是她和沢田綱吉婚禮的第二天清早。不過,比較特別的是,她和沢田綱吉的婚禮總共舉辦了七次。
  
  七場不同的婚禮,七件不同的婚紗,七個不同的地點,婚禮的那段時間總共回溯了七次……這並非露娜出的主意,而是沢田綱吉給她的小驚喜。儘管整個彭格列都很奇怪,為什麼自家BOSS只結一次婚,卻要他們集思廣益拿出七種結婚預案,並且每種預案都必須確保在結婚當天萬無一失的啟動。
  
  與旁人不同,露娜和沢田綱吉當然知道七種預案背後的深意。因為時間悄然重置了,所以看似鋪張的七種預案沒有一種被浪費,它們都變成了露娜和沢田綱吉的回憶,只屬於他們兩人的珍貴回憶。
  
  不過,也不全是好事,七次婚禮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代價還頗為慘痛,這也就是露娜此刻會對新婚丈夫投以譴責眼神的原因了。
  
  「『不會很痛的』,綱吉你每次都這樣說,但實際上每一次還是會痛,大騙子!」眉毛輕輕皺起,露娜的表情活像被欺負了,「而且綱吉不覺得次數太多了麼?好歹為回溯了七次的我考慮一下啊,關於婚禮的記憶都快被奇怪的東西掩蓋了……」
  
  似乎是想掩藏臉頰上泛起的紅暈,仰頭望著沢田綱吉的露娜眼睛瞪得不能更大。凝視著好似在認真發火卻絲毫不可怕的露娜,沢田綱吉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因為露娜實在是太可愛了,一時沒留神就……」
  
  稍稍頓了一下,隨著溫柔壓下來的目光,他寬慰的聲音忽而低沉了幾分,「但也不能全怪我,露娜也沒有拒絕我不是嗎?如果露娜說『不要』,我想我應該會盡力克制的。」
  
  話雖這麼說,可是對於露娜來說,拒絕沢田綱吉或許就是全天下最大的難題之一。
  
  ——「露娜,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有做。」
  
  在七次回溯的時間裡,每當走完了婚禮流程的露娜準備用懷錶時,沢田綱吉就會抱著她說出如上臺詞。即便在初始時間領教過傳說中 「第一次」的可怕,看著沢田綱吉深情的眼睛,露娜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還不是綱吉的表情太犯規,總覺得你是故意的,五月小姐說你是黑兔子一點兒都沒錯……等、等一下,綱吉,你這是幹什麼?絕對不可以了!」
  
  手腕被箍住,原本打算將臉埋進沢田綱吉胸口的露娜卻被冷不丁翻身的他摁在床上。俯身凝視著再一次露出既驚訝又羞澀表情的露娜,沢田綱吉的神色溫和而無害。
  
  「書裡說女孩子初次的時候會有些痛,但如果能讓對方感到舒服,痛覺或許就會被另一種感覺所代替。露娜現在『有事』,我想大概是我的努力還不夠,所以……」
  
  那本書恐怕就是他寫的吧,眼前這只兔子還敢更黑一點麼?
  
  「這、這是從哪裡看來的歪理?我可是從來都沒聽過!」
  
  「不是歪理,接下來我就用行動來向露娜證實。」
  
  眼底是成片羞澀的陰影,瞪大眼睛看著緩緩朝自己壓下來的沢田綱吉,露娜的心跳如擂鼓。
  
  「綱、綱吉……」
  
  伴隨著陽光般溫暖又令人安心的氣息,沢田綱吉輕柔的吻落了下來。緊接著,那個吻從露娜的唇瓣遊移至一旁,從耳廓沿著脖頸一路向下,配合著他手上的動作,確鑿無疑是一場甜蜜歡.愛的開場。
  
  然而,就在這時,門扉外傳來的聲響卻讓這一系列動作不得不終止——
  
  「BOSS,您和夫人起來了嗎?今天的行程安排……」
  
  聽到下屬的提醒,沢田綱吉和露娜幾乎是同時意識到,他們兩個有著家族首領身份的人待會兒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誰都清楚自己身上的責任,沢田綱吉並沒有任何抱怨。回應了下屬後,他依依不捨地放開了露娜,暖澄的眸子裡是化不開的極致溫柔。
  
  「看來只能等到晚上了,真希望太陽可以早點下山。」
  
  縱使胸口小鹿亂撞,露娜的回應卻顯得十足傲嬌,「……想得美,我決定今晚回杜法的城堡睡。」
  
  「我陪露娜一起回去,原來露娜更喜歡公主床嗎?」
  
  「……」
  
  ***
  
  新婚的小夫妻在結婚第二天都在做什麼?應該是開開心心地一起度蜜月吧。然而,身為彭格列十世和杜法十八世的沢田綱吉和露娜,他們結婚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卻是毫無浪漫可言的,開會。
  
  倒也不是說他們當真忙到沒有時間去度蜜月,即便是日理萬機的家族首領,非要抽出一周時間去旅行也不是做不到,畢竟無論是彭格列還是杜法,都有很多值得信任和託付的家族成員。只是不湊巧,就在準備婚禮的那幾天,西西里發生了一件讓人無法省心的惡性事件。
  
  雖然並未對各家族構成特別大的危害,但這一事件觸動了黑手黨內部約定的「鐵則」。按照慣例,一旦「鐵則」被觸動,不僅要召開首領大會,在確認挑事者屬於哪個家族之前,各首領還不得遠離。聽起來似乎很誇張,但事情就是這麼規定的,這是為了黑手黨內部的和平而延續下來的傳統。正因為如此,沢田綱吉和露娜的蜜月之旅只好推遲了。
  
  嚮往蜜月旅行是一回事,但露娜同樣清楚自己的責任。在成為一個優秀的家族首領這件事上的決心,她不會輸給沢田綱吉。事實上,比起沒能按原計劃實行的蜜月之旅,露娜和沢田綱吉真正應該苦惱的是其他問題。
  
  「BOSS,您昨晚睡得還好麼?」
  
  梳洗打扮完畢,露娜和沢田綱吉剛一走進大廳,以羅蘭為首的杜法家族眾騎士就齊刷刷地朝她行禮問好,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過來的,總感覺已經等了很久。
  
  「嗯,我睡得很好。」露娜點點頭,「其實你們不用過來的,等下的會議我可以和綱吉一起去。」
  
  「在下只是擔心BOSS在這邊住得不習慣。」騎士甲。
  
  「是的,總覺得不放心讓您一個人待在彭格列。」騎士乙。
  
  「對了BOSS,彭格列這邊昨晚有沒有準備40度的熱牛奶給您喝?」騎士丙。
  
  「剛才測評了一下彭格列的空氣品質,在下認為杜法基地更有益於BOSS的身體健康。」騎士丁。
  
  ……
  
  眾騎士你一言我一語,聽著他們關懷話語的露娜十分窩心。不過,陪在她身旁的沢田綱吉就沒那麼愉快了,尤其是當他聽到配合度極高的騎士們異口同聲講出的那句話後。
  
  「BOSS,我等和公爵大人都很想您,真的不考慮讓彭格列十世先生入贅麼?」
  
  這會兒,沢田綱吉非常想說一句,其實我也會打人。
  
  「之前不是已經商量好了麼,我週一週三週五住在彭格列,二四六七都會回杜法……」
  
  意識到他們又在為之前吵了很久的事向自己諫言,望著面前一個個好似兄長的騎士下屬,露娜儘管無奈眼神卻十分溫柔。既然自家公主殿下都這麼說了,不忍心見她為難的騎士們也就默契地安靜下來。
  
  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在露娜和沢田綱吉以為終於可以在一派和諧的氣氛中前往開會地點時,新一輪風波在車裡上演了。
  
  「對了,沢田先生,今天是您和我們家BOSS婚後第一次在公共場合亮相,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陪同露娜出席會議的羅蘭從副駕駛座位上回過頭來,「您能表現出很疼愛妻子的一面麼?當然了,如果讓人覺得您是妻管嚴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彭格列家族的首領和杜法家族的首領結婚,這在黑手黨界可是一件大事。即便很多人都認為沢田綱吉和露娜是政治聯姻,但眾人還是很關心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在他們眼裡,誰在這一關係裡占著上風,將直接展現出家族實力的強弱。
  
  「羅蘭,我和綱吉沒有必要……」
  
  心知肚明羅蘭的建議是為了家族考慮,露娜卻不喜歡這樣,不喜歡她和綱吉的愛情裡染上別的東西。然而,還不等她說什麼,開著車的獄寺隼人先不爽了。
  
  「你說什麼?瘋了嗎?十代目怎麼可能是妻管嚴,你們的BOSS表現得小鳥依人才對!」
  
  「那可不行,露娜殿下如果太溫柔,腦子不太好的人會把杜法看做彭格列的附庸。」
  
  偏頭看向大聲反駁自己的獄寺,羅蘭笑得優雅迷人。
  
  「他們會怎麼想我管不著,但十代目必須站在主導地位!」
  
  「哦?主導?」羅蘭看似溫和地眯起眼睛,「彭格列嵐守先生怎麼定義這個詞,要『主導』到什麼程度您才滿意?」
  
  那聽似平靜的話語中分明帶著刺,聞言,獄寺的口氣也尖銳起來,「夫妻的話丈夫自然是一家之主,這種事是常識吧?」
  
  「一般情況下是這樣,可沢田先生娶的妻子可不是一般女人。」
  
  「難道十代目是一般男人嗎!」
  
  「嘖,彭格列嵐守先生,您真的是義大利人麼?」
  
  「什麼意思?」
  
  「我覺得您的紳士風度有些欠缺。」
  
  「你!」
  
  聽著前方僵持不下的爭吵,沒有發表任何觀點,作為話題焦點的沢田綱吉和露娜默默地對視了一眼,隨即露出幾乎是一模一樣有些無奈的笑容。然後,就在火藥味無比濃重的車裡,悄無聲息的,坐在車後座的兩人一個伸出右手,另一個伸出左手,以包含著理解的溫柔力道將對方的手悄然握緊。
  
  映在一左一右的車窗上,沢田綱吉和露娜的嘴角,都是微微上揚的。
  
  ***
  
  之後,在各家族首腦出席的會議上,沢田綱吉既沒有妻管嚴,露娜也沒有小鳥依人。他們就像平常一樣,沒有刻意地表現出任何態度,沒有任何虛假和偽裝。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彭格列十世和杜法十八世是最早離開會議的人,在商討完若干必要問題後,這對兒新婚的小夫妻手挽著手在眾人的矚目下一起離開了。
  
  支開了羅蘭和獄寺,沢田綱吉帶著露娜去了一個神秘的地方。那個地方不能開車,只能靠步行。繞過一座老舊的教堂,在有些蜿蜒曲折的小徑上走了一會兒,當枝葉繁茂,鬱鬱蔥蔥的樹木林葉分開之時,那片景色映入眼簾。
  
  走在前方的沢田綱吉頓住腳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氣,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後一步跟上來的露娜站在他身旁,屏息的神色好似無聲的感歎。
  
  「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我都還不知道竟然有這樣美麗的地方……」
  
  那是猶如寶石般鑲嵌在茂密叢林中的一片開闊之地,連綿不絕的純白色花朵開得正盛,隨著輕柔和煦的風飄散著醉人的芬芳。此時正值黃昏時分,在暖橘色調的夕陽輝映下,那些花兒們看起來就如同閃爍著微紅的光芒。凝視著眼前不知是現實還是虛幻的夢幻景色,露娜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因為遮掩在茂密的林木中,所以不太容易被發現。以後我和露娜,只想兩個人待在一起時,我們就來這裡。」
  
  仿佛從露娜若有所思的眼神裡猜到了什麼,沢田綱吉柔聲道:「是未來的他透漏給我的地方,露娜的確來過。」
  
  原來如此,這裡就是她見到未來的綱吉和小寶寶的地方啊。
  
  比起原先的傷感情緒,現在身處幸福之中,心境已然改變了的露娜發自內心地說:「就好像是只屬於我和綱吉的夢幻仙境呢,真好。」
  
  將露娜臉上的笑容看在眼裡,沢田綱吉牽著她的手漫步在花海中。輕柔的風拂過兩人的頭髮,垂眸看著在花朵的映襯之下幸福微笑的露娜,沢田綱吉輕聲道:
  
  「總覺得,露娜比花朵還要美麗……」
  
  感覺到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露娜抬起頭。凝視了她幾秒鐘後,沢田綱吉彎腰在遍地盛開的花叢中挑選了幾朵飽滿綻放著的花摘下,將它們的根莖紮緊,轉眼間一頂花冠赫然出現在他手上。
  
  「明亮又美好的東西,真的很適合可愛的露娜。」
  
  溫柔地說著,沢田綱吉將手中的花冠戴在露娜頭頂。聽到他毫不避諱地誇獎,露娜的臉頰微微一紅,害羞地垂下頭小聲說:
  
  「可我明明是黑手黨家族的首領,綱吉是在暗示我不像BOSS麼?」
  
  沢田綱吉溫柔地笑了,「嗯,現在不太像。」
  
  「那像什麼?」
  
  對上露娜閃爍著小小期待的眸子,沢田綱吉停頓了一下,隨即從背後輕輕擁住了她,將下頜抵在露娜的頸窩。
  
  「像被困在奇幻夢境裡的愛麗絲,」大概是姿勢的緣故,他的聲音比往常聽起來更曖昧了些,「永遠都不會放你走了。」
  
  充盈著花朵馨香的胸腔裡漾開溫暖的氣流,感覺到圈住自己的那個懷抱又收緊了幾分,露娜問道:
  
  「綱吉要把我囚禁起來麼?」
  
  「嗯,就用比全世界任何人都要幸福的每一個『現在』,綁住我最愛的愛麗絲公主。」
  
  「這樣啊……」甜蜜的感覺在心頭化開,露娜轉過頭看著身後的人,嘴角浮現可愛的笑容,「不過綱吉,你搞錯了一點哦。」
  
  「什麼?」
  
  沢田綱吉垂下眸光,兩人以極近的距離相互凝視。
  
  「沢田露娜,我已經不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你用幸福來綁住我的小姑娘了。所謂的『幸福』啊,這種東西……」
  
  一陣風拂過,吹動成片閃爍著光芒的花海。染上溫暖暮色的橙色天空之下,在繾綣溫柔的吻降臨以前,有個既溫柔又充滿堅定力量的聲音迴響開來——
  
  「是靠兩個人用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去牢牢抓住的。」
  
  這才是從「現在」持續至未來的,屬於他們兩人的幸福協奏曲。
  
  
第65章 【小劇場】
  
  1.
  
  某日,盆鍋裂家族的聚會上,幾位家長一邊看著在花園裡玩耍的孩子們,一邊聊天。
  
  五月(隨口提出了縈繞心頭的疑問):話說小家宣為什麼總是喜歡跟在我們彌月身後跑,照理說,男孩子不是更傾向于和男孩子一起玩的麼?
  
  露娜(對上五月的黑眸,她露出少女般略顯羞澀的笑容):那個,其實是……
  
  綱吉(溫柔地攬住露娜的肩膀,替她回答道):因為露娜直到現在還是雲守夫人您的粉絲,家宣大概也遺傳了這一點吧。
  
  五月(撲哧一聲笑了,開玩笑道):原來如此。彌月真是幸福的孩子,這麼小就有這樣優秀的追求者了。
  
  露娜(發自內心地說):只能說小家宣眼光好,一看就知道了,小彌月日後一定會成為大美人。不只是家宣,霧守先生家的小凜不是也很喜歡彌月麼,經常見到他們在一起玩——
  
  五月(察覺到身邊一直沒說話的雲雀臉色越來越難看,趕忙轉移話題):咳咳……話說恭彌,我們家彌月從小就是萬人迷,你這個當爸爸的有沒有覺得很自豪?
  
  雲雀(黑著臉,視線危險地掃過沢田夫婦):話說在前頭,我絕對不會把彌月嫁給草食動物。
  
  綱吉&露娜:……
  
  五月(努力緩解此刻的尷尬氣氛):那恭彌想把彌月嫁給誰?
  
  雲雀(陰沉著臉):誰也不給。
  
  然後,就在下一秒,有稚氣而歡快的對話聲從花園裡傳來——
  
  家宣:彌月,把手~
  
  凜:彌月,你想看櫻花雨還是蒲公英雨?
  
  家宣:彌月,抱抱~
  
  凜:彌月,閉上眼睛,我給你個驚喜。
  
  家宣:彌月,親親~
  
  凜:彌月,我們再來玩過家家的遊戲吧?你來演媽媽,我演爸爸。
  
  ……
  
  忍受不了自己家的萌萌小天使被兩個臭小子輪番勾搭,提拐,金牌女兒控雲守先生殺氣騰騰地沖出去了。
  
  露娜(捂胸口):綱吉,五月小姐,快、快跟上去……
  
  2.
  
  某天,小彌月和小家宣一起睡午覺,等她醒來後發現露娜阿姨和媽媽都不在,於是小彌月偷偷拿出水彩筆在小家宣臉上畫鬍鬚。誰知才畫好了半邊臉,小家宣醒了,與此同時,彌月的媽媽五月也進來了。
  
  家宣(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癢……癢癢……
  
  五月(忍笑看著手忙腳亂把水彩筆藏起來的女兒):彌月,你怎麼能捉弄家宣小弟弟呢,他回去會向沢田叔叔告狀的。
  
  彌月(似乎不相信兩歲的小朋友有智商做這種事):告、告狀?
  
  五月(神情嚴肅地點頭):嗯,不只是沢田叔叔哦,爸爸知道了也會生氣的,因為彌月你以大欺小。
  
  彌月(想到爸爸這才知道害怕了,扭頭,訕訕地看著家宣小聲問):喂,你會跟沢田叔叔告狀麼?不會的吧?
  
  家宣(擦了擦粉嫩粉嫩的小臉,表情無辜):告狀、告狀、告狀……
  
  於是彌月嚇哭了,好幾天都不敢去盆鍋裂總部……
  
  3.
  
  似乎是發現了小夥伴的弱點,小家宣完全做到了將其活學活用。某天,小彌月在露娜阿姨的拜託下喂小家宣吃飯……
  
  彌月(用勺子舀了幾粒玉米):來,張嘴巴。
  
  家宣(閉嘴,搖頭)
  
  彌月(自己把玉米吃了,又舀了幾顆胡蘿蔔丁):那吃這個?
  
  家宣(閉嘴,繼續搖頭)
  
  彌月(把胡蘿蔔丁丟掉,又舀了幾個豌豆):這個呢?
  
  家宣(閉嘴,還是搖頭)
  
  彌月(放下勺子,模仿爸爸發火時那凶巴巴冷冰冰的表情):臭小子你找死麼?
  
  家宣(眨巴了兩下眼睛,氣定神閑):告狀,告狀,告狀……
  
  彌月(頓時洩氣,調整表情語無倫次地問):當、當我沒說,那跟姐姐說,你到底想吃什麼?
  
  家宣(眼神熱切地看向彌月面前的巧克力甜甜圈)
  
  彌月(果斷拒絕):不行,這是我最愛吃的!
  
  家宣(歪頭思考了兩秒,粉嫩可愛的他對著小彌月伸出了手臂):那……抱抱……
  
  彌月(一臉困惑,完全不知道這跟吃有什麼關係):抱抱?
  
  家宣(乖巧地點頭)
  
  為了不被告狀,同時也為了保住心愛的巧克力甜甜圈,小彌月伸手抱了一下小家宣。兩人湊近的時候,小傢伙冷不丁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
  
  彌月(完全沒想到自己被占了便宜):幹嘛,你弄我一臉口水!
  
  家宣(露出可愛的笑容):彌月……香香噠……
  
  4.
  
  某天,小彌月去盆鍋裂總部找爸爸,看到她的小家宣立刻屁顛屁顛地跑過來。
  
  家宣(一臉興奮):彌……彌月……
  
  彌月(伸手摸摸他的頭,耐心糾正):不對哦,小家宣你要喊我姐姐。
  
  家宣(眨巴了一下眼睛):姐姐?
  
  彌月(拍拍胸脯,正經地點頭)對噠,姐姐!
  
  家宣(再次眨眼,隨即露出困惑的表情):唔……彌月……
  
  彌月(危險地眯眸,假裝生氣):哇哦,不叫姐姐就咬殺你哦!
  
  家宣(立馬嘟起嘴,粉嫩的臉龐再配合上有些濕潤的目光):彌月……醬~
  
  彌月(扭頭,偷偷擦掉被萌出的一縷鼻血):算、算了,稱呼什麼的不重要……
  
  綜上記錄,沢田家宣,這廝將來絕對不是好東西!
  
  
第66章 【番外二】
  
  五年後。
  
  灰藍色天空下,細細的雨絲輕輕地飄著。
  
  印刻著杜法家族和彭格列家族族徽的那座墓碑還很新,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不知在那裡佇立了多久,由於沒有打傘,他金色的頭髮和肩膀已然被雨水淋濕了。
  
  得知露娜已經不在的消息,其實是四個月以前的事了,因此,站在她墓碑前的德維特並沒有哭。低垂著眼眸,他睫毛的疏影落在寶石藍色的瞳孔中,所有悲傷都映在眼底,無需用言語來表達。
  
  就在他的西服口袋裡,那張能夠破解杜法家族詛咒的公式紙正靜靜躺在裡面,顯得有些悲傷。這麼多年以來,德維特輾轉大半個世界,幾乎動用了自己的全部智慧和心血,只為找到可以讓她健康長久活下來的方法。
  
  後來,他找到了,然而還是遲了。僅僅是兩個月時間,德維特還是沒能來得及,如果他能再快一些,或許……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知道那是誰的德維特沒有回頭。將手中的黑傘舉過德維特的頭頂,沢田綱吉的聲音輕緩溫和。
  
  「露娜一定很開心,因為德維特終於肯回來見她了。」
  
  肩膀輕輕顫了一下,聽到這一發言的德維特偏過頭去。佇立在他身旁,撐著傘的沢田綱吉正凝視著小小的墓碑,眼神溫柔,嘴角有淡淡的弧度。
  
  「她一直都很想念你。」
  
  「……」
  
  有那麼一秒,德維特非常困惑,不是因為沢田綱吉所說的「想念」,而是他無法理解沢田綱吉臉上的笑容,那個微笑並不像勉強裝出來的。可是為什麼,深愛著露娜的沢田綱吉,難道不為她的逝去而悲傷麼?面對露娜的墓碑,他是如何才能笑出來的?
  
  「我跟她約定好了。」
  
  從德維特看過來的眼神中察覺到他的迷惑,沢田綱吉輕輕地說:「比起悲傷、皺眉和苦惱,露娜更喜歡我笑著的樣子,如果我不好好遵守,悲傷、皺眉、苦惱的人就會變成露娜,所以我會努力。」
  
  暖棕色的眸子流露出懷念的神色,伴隨著雨滴打在傘身上的聲響,他微笑著開口:
  
  「不過德維特,其實露娜應該不在這裡,要去見見她麼?」
  
  ……
  
  六月的雨下得很寧靜,也很溫暖。
  
  等到沢田綱吉和德維特兩人走出彭格列和杜法家族共有的墓地時,雨已經停了。灰色的天空就好像被洗滌過一般,變得蔚藍而清透,散發出一種鮮活的生命力。
  
  不是別處,沢田綱吉帶德維特去往的地方正是屬於他和露娜的秘密花園。就在那座被翻新過的教堂後面,鑲嵌在茂密叢林之中的開闊之地仍舊美不勝收,宛如仙境。
  
  「露娜很喜歡這裡,除了明亮的花朵,到了晚上,頭頂上方還能看到璀璨耀眼的星辰。她說,不管是天堂亦或是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會比這裡更適合她。」
  
  目光柔軟地注視著眼前成片的白色花海,沢田綱吉說:「我也是這樣認為。而且我感覺得到,露娜的確就在這裡,和往常一樣。」
  
  或許真是如此吧。
  
  凝視著眼前虛幻般的夢幻景色,不知是不是錯覺,德維特仿佛真的看到了穿著紗質公主裙、頭戴花冠在花海中幸福微笑的露娜。然而,回過神來,當德維特意識到那僅僅是美麗的幻影時,對露娜從未減少過的情感就化為濃烈和悲愴和哀傷,那種感覺,就好像在胸口開了個洞似的……
  
  「露娜先前一直說,我們欠她一個生日會。她希望等你回來以後,我們三個人一起,選個有著藍天白雲的好天氣,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鋪上白色的桌布,一起開開心心地開茶會。」
  
  縱然是說著已經無法實現的事,沢田綱吉的聲線聽起來卻沒有太過悲傷,相反的,那是非常澄澈的聲音,染著令人嚮往的希望。可沢田綱吉越是如此,越是表現出不傷感的態度,德維特就越發懊惱自責,顫抖的手緊攥著口袋裡那張遲到的公式紙,他低下頭,眉頭痛苦地糾結在一起。
  
  「……對不起。」
  
  這三個字包含了太多太多,不僅僅是對等待他回歸的露娜說的,也是對失去露娜的沢田綱吉說的,還有,它也是對杜法家族、對他自己說的……
  
  事實上,遠在他國的德維特何嘗不想回來?可過往的事件已然將德維特的心層層捆綁,牢牢束縛。對杜法家族的愧疚,對露娜的愧疚,讓他沒有勇氣重新出現在他們面前,即便他也思念,即便有些情感從未改變,反而愈演愈烈。
  
  仙境般的花海忽然沉靜下來,就在巨大的傷感即將籠罩之際,有奇妙的歌聲隨風飄來——
  
  夜空淡抹彩霞,
  
  星辰從中現出,
  
  猶如君之絮語,
  
  對我款款細訴。
  
  譬若薔薇輝石,
  
  閃爍高懸穹蒼,
  
  星光如君漸逝,
  
  何其令人哀傷。
  
  ……
  
  聽那稚氣的音色,可以斷定唱歌的是兩個小孩,一個女孩,一個男孩。德維特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就在遠處的花海中,的確有兩個孩子。
  
  小女孩穿著粉色的振袖小和服,墨色的長髮束成雙馬尾,而小男孩則有著淺棕色的頭髮,襯衣配背帶褲的打扮讓他像個小小紳士。從身高來看,很明顯小女孩要年長些,唱歌也是,她唱一句,像個小弟弟似的小男孩跟著學一句。
  
  「是家宣和雲雀學長家的小公主,他們經常在一起玩。」
  
  視線落在遠處那兩個歡快和諧的身影上,頓了頓,沢田綱吉以欣慰的口吻道:「《挫敗少年之歌》,那首歌露娜之前也唱過,只可惜沒有來得及教家宣,得好好謝謝小彌月。」
  
  「……沢田,你真的不覺得悲傷麼?」
  
  猶豫了一下,從遠處收回視線的德維特看向沢田綱吉的眼睛。倒不是他更想看到沢田綱吉難過悲傷的表情,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德維特不希望他有任何勉強。
  
  聞言,沢田綱吉的神色變得更加柔和,唇邊似乎也浮現出溫柔的微笑。靜了一瞬,他回答:
  
  「如果我說自己不悲傷,那一定是說謊,但和我所擁有的幸福相比較,那些悲傷其實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它們太過渺小,不足以與露娜給我的幸福相抗衡。所以,與其揪著悲傷不放,倒不如細數那些珍藏在心底的幸福,每次想到露娜都覺得幸福而不是悲傷,這也是她所希望的。」
  
  笑容加深,他的棕眸浮現出暖意。
  
  「還有,德維特能回到杜法家族,這也是露娜所希望的。雖然她沒能等到你回歸,但是德維特,我必須替露娜謝謝你。」
  
  「謝我……」眼神悲切的德維特抬起頭,有些驚訝地問:「為什麼?」
  
  「德維特找到了破解詛咒的方法不是麼?」
  
  「……」可是沒能來得及,又有什麼意義?
  
  沒說話,德維特顫抖的拳頭再一次悄然握緊,然而就在下一秒,正視著他溢滿痛苦的雙眸,沢田綱吉以強而有力的語調說:
  
  「你所做的一切並不是沒有意義,德維特。露娜在離開之前看到了你的信,她開心得不得了,她說,你為杜法家族的未來帶來了希望,並不是叛徒更不是罪人,德維特是杜法的榮耀。」
  
  整個人僵立不動,德維特臉上顯現出強烈的衝擊。
  
  「如果不試著斬斷過去,就無法邁向未來,有時人只有在受到傷害後才有辦法瞭解某些事、見到某些風景、體會到某些心情。德維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露娜從來沒有恨過你,在她眼裡的德維特同樣也是受害者,甚至是諾曼公爵也刪除了記憶中有關你的仇恨。」
  
  「露娜說,她想要相信,在黑暗的盡頭一定可以開創嶄新的世界;她想要相信,有些交情就算失之交臂、互相仇視、彼此傷害,仍然可以再度牽手言和。所以,我現在就代替露娜說出她生前的最後一個願望。」
  
  「願望……」德維特擠出聲音。
  
  「希望你能回歸杜法,以杜法嵐守的身份繼續守護著家族。德維特,請你回來吧。」
  
  沢田綱吉沉穩的音色中充滿了澄淨的希望,似乎是受到了觸動,儘管神情仍然是悲傷的,德維特眼中的陰霾卻逐漸消散。
  
  「我知道了。我會留下,如果這是露娜的願望……」
  
  這句回應雖然低沉,卻十分清晰。這是德維特斬斷自己內心束縛的宣言,亦是他對過往的訣別。
  
  然後,再度將目光放遠,望著還在花海中無憂無慮玩耍著的兩個小小身影,德維特露出了久違的微笑。那是只有跨越痛苦的人才能由衷流露出的笑容。這些年以來自我放逐和逃避的德維特,終於親手斬斷過去的枷鎖,開始朝未來邁進了。
  
  「太好了,露娜一定會覺得幸福的。」
  
  在淨澈透亮的晴空之下,沢田綱吉溫和地眯細眼眸。被晴風吹拂搖曳的花海,那一刻映在他眼中,就好似露娜燦爛美麗的笑顏。
  
  她的心願,終於全部實現了。
  
  細細回想著露娜留給他的點點滴滴美好記憶,沢田綱吉唇邊浮起寧靜祥和的微笑。不過,他現在還不知曉的是,就在與他有著某種微妙關聯的另一個世界,屬於「沢田綱吉」和「水原露娜」的新故事,它的序幕,正以宛若童話的輕快節奏悄然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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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番外三】
  
  風雪已經停了,室外的溫度冷到骨子裡,冰冷的空氣刺得露娜的小臉微微發痛。
  
  不過,她紫水晶般的雙眸中卻浸滿了激動和欣喜的光輝。戴著厚厚的圍巾,露娜瑟縮著身體穿過掛滿彩燈和裝飾物的街道,一邊走一邊對著白皙的雙手反復呼出熱氣。
  
  出來得有些急,所以忘記戴手套了。但是不要緊,想到等會兒將要見到的人,十八歲的少女露娜心裡暖融融的。
  
  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聖誕夜。被精心裝點過的繁華街道將夜晚襯得閃耀奪目,耳畔還有舒緩溫馨的歌曲流淌而過。放眼望去,在擺開的聖誕樹群下,除了派發小禮物的聖誕老人和頭戴發光鹿角的歡樂孩童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情侶了。
  
  牽著手的,擁抱著的,還有大大方方旁若無人接吻的,遠遠看著他們,不知怎的,露娜忽然有些害羞起來了。同時,臉頰微微發起燒的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清秀溫柔的面孔。
  
  「小綱好辛苦,該不會聖誕夜還要學習那些傳說中很難的功課吧?如果他也能一起來就好了……」
  
  紫水晶一般的大眼睛裡一晃而過些許同情,露娜踢著腳邊的小石子,再次一呵氣,眼前又是一團白霧。
  
  「不過,等下次見面時告訴小綱,陪我過耶誕節的人是『兔子先生』,他一定會大吃一驚吧?哈哈哈……」
  
  綴滿樹梢的燈,把她興高采烈的小臉照得格外清晰唯美。蹦蹦跳跳地跑向街邊的小商店,露娜買來一杯熱可哥捧在手裡,然後,刻意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將近一小時的露娜走進街心花園。找到了跟「兔子先生」在信裡約定好的那棵最高最漂亮的聖誕樹後,露娜坐在樹下的長椅上,一邊欣賞著璀璨的聖誕夜景,一邊等待那位跟她素未謀面卻無比親密的筆友。
  
  回想起來,從跟神秘的「兔子先生」開始寫信到現在,已經有整整三年時間了吧。
  
  街道上的音樂和人群歡樂的喧囂仿佛漸漸遠離,絢爛溫馨的街景在露娜眼中氤氳開來。凝視著眼前搖曳不定的大片暖色調的光芒,她陷入了回憶……
  
  ——《愛麗絲小姐寫給兔子先生的信選集》——
  
  1>.
  
  尊敬的資助諾曼孤兒院的好心先生:
  
  說實話,我現在有點緊張,或許不用我說出來,您看到我抖得厲害的字跡就會明白了。
  
  給陌生人寫信是一件挺奇怪的事……不,對我來說,寫信本來就很奇怪,如果我寫得不規範,您能不要笑我麼?
  
  瑞莎阿姨昨天特意跟我強調了關於您的事,她說您是好心資助了孤兒院的大好人,您不要任何回報,只是希望有人和您做筆友、聊聊天。雖然瑞莎阿姨沒有明說,但我猜,您大概是個很孤單又很內向的人吧?這麼說一個比我年長的紳士先生似乎不太禮貌,但是我沒有惡意。無論我猜得對不對,因為您的善舉讓孤兒院的小朋友們都可以得到喜歡的新玩具,所以,就算每天都要做烤小餅乾的我挺忙的,但還是會認真寫信給您的。
  
  對了,其實那天您來孤兒院理事長辦公室時,我覺得我似乎看到您了,不過當時不知道您會和我成為筆友,我只是遠遠地瞥了您一眼,只看到了影子。長廊上方的燈把您的影子打在了牆壁上,說出來您可不要生氣,我看到了一個刺蝟一樣的大頭,那樣子真的有夠怪的,當然了,那一定是燈影的效果,您不可能頂著那樣一個巨大的頭,那太累了……好吧,言歸正傳,說這些是想告訴您,我對您的印象就這麼一點,暫時只有這些:
  
  第一:您是刺蝟頭(可能沒那麼大);
  
  第二:您很有錢;
  
  第三:您是位有愛心的紳士。
  
  因為不知道您的名字,我只能用「先生」這樣沒特點的稱呼來叫您,「親愛的有錢人」也可以,不過這樣好像折損了您的人格,我自己也覺得怪怪的,好像您唯一值得誇耀的東西就是錢、而我是因為您有錢才跟您做筆友。所以,我決定抓住您最珍貴的品質來為您命名,您很善良,而我讀過的故事裡小兔子一般都是善良的化身(經常被欺負姑且不提),於是我想稱呼您為「親愛的兔子先生」。相對應的,您可以叫我「愛麗絲」,《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愛麗絲,我很喜歡那個故事。
  
  好啦,第一封信就是這樣,該熄燈了。
  
  晚安。
  
  尊敬您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于諾曼孤兒院閣樓間
  
  2>.
  
  親愛的兔子先生:
  
  我突然發現,我們現在的相處方式很像那個名為《長腿叔叔》的故事!看到我的感嘆號了吧,真是太奇妙了!!
  
  當然了,我身邊其實已經有了一位「長腿叔叔」了,他就是諾曼孤兒院的理事長先生。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整個歐洲孤兒們的「長腿叔叔」,他幫助了很多孩子,他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男士。但我和他沒有寫信,他肯定比我忙得多,所以跟他相比較,兔子先生更符合故事裡長腿叔叔的形象。對啦,冒昧地問一句,您的腿長嗎?
  
  雖然我不會異想天開到認為那個浪漫的故事會在我身上上演,但我畢竟也是有少女心的,跟您寫信時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像。一個有著刺蝟頭,內向的,又很有愛心的善良有錢人到底應該長什麼樣子呢?還有,兔子先生,您願意告訴我您的年紀麼?您是很年輕呢,還是中年,亦或是老態龍鍾?看您茂密的頭髮應該不像特別年長的人,但是也不排除那是為了掩蓋禿頂才戴的假髮呀。
  
  瑞莎阿姨前天告訴我,您來孤兒院那次其實取走了我的照片。也就是說,兔子先生知道我長什麼樣,而我卻根本不知道您的樣子。對此,作為西西里好筆友的我只想跺著腳大喊一句:這太不公平了!
  
  急切地想要看到回信。
  
  想抓狂但還是打心眼裡尊敬您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3>.
  
  親愛的兔子先生:
  
  您對我的問題置若罔聞,您居然若無其事地把它避開開始講起日本的櫻花和富士山了?雖然我也算半個日本人,可是兔子先生,您怎麼可以這樣呢?上次信裡那個問題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所以,容我再問一遍。
  
  您是禿頂麼?(看,我已經把問題簡化到極致了)
  
  好吧,如果您實在不想回答我,可以讓身邊的諸如秘書之類的人代勞。或者這樣好了,我寫兩個選項出來,您只要打勾就好了,這樣可以嗎?
  
  第一:兔子先生一點兒也不禿;
  
  第二:兔子先生禿得厲害(可他還是很善良)。
  
  希望您快點回信給我,這樣我或許可以給您畫張肖像畫,我的簡筆劃很拿手。
  
  糟了,小餅乾烤糊了!
  
  在瑞莎阿姨的咆哮中匆忙跑下樓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4>.
  
  親愛的兔子先生:
  
  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您最近在為工作煩惱。
  
  那麼,那些難題已經解決了嗎?聽說您要應付各種自然災害問題,還要應付可怕的嬰兒,我這才意識到纏著您問那些微不足道問題的自己太不懂事了。不過兔子先生,為什麼你要給「自然災害」和「嬰兒」加上雙引號呢?有什麼特殊的含義麼?說不好奇是假的,您到底是從事什麼職業,做什麼工作的?
  
  當然了,您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您,說和不說都是您的權利。作為好的筆友,我們只要能在寫信的時候感到幸福,相互訴說著想要被對方知道的事就好了吧。
  
  開心的事也好,不開心的事也好,或者沒辦法跟周圍人訴說的壓力和不安,兔子先生都可以寫信告訴我哦,雖然我還沒什麼見識,可能沒辦法給您建設性的意見,但我一定會成為最好的傾聽者。當然了,我的心情同樣也會告訴兔子先生的,以後就讓我們更愉快地相處吧。
  
  今天的愛麗絲小姐是不是很有淑女氣質?因為最近又讀了好幾遍《聖經》,我想成為更加溫柔包容的人。不過我也很想看看別的書,但是除了《聖經》,孤兒院僅有的那幾本書都快被我給翻爛了。
  
  晚安,兔子先生,我希望您也能和我一樣無憂無慮。
  
  您永遠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5>.
  
  親愛的兔子先生:
  
  我真的太高興了!您知道麼,我今天收到了一份大禮,滿滿一箱子的書!
  
  嗯,是一位年輕的小紳士送給我的,他貌似只比我大兩三歲,長得很清秀,不像是本地人。小紳士的頭髮是棕褐色的,看起來毛茸茸的,讓人很想伸手摸一下;眼睛是淺淺的茶色,非常清澈。不過,由於他穿著一身看起來就很貴的西裝,還打著領帶,當時正系著圍裙擦地板的我本來不打算理這種貴族小少爺,但是後來,他忽然蹲在我旁邊朝我笑了,那個微笑真的好乾淨好溫暖,讓我有種被陽光包圍著的感覺,所以我就跟他說話了。
  
  小紳士是來做義工的,我起初對他會幹活持懷疑態度,沒想到他真的會做。最關鍵的是,他並沒有那種我討厭的優越感。作為大人的您也許懂的,有些人做好事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想做,只是因為那樣做會顯得自己很高尚,我非常不喜歡那樣的人。我想,大概正是因為小紳士他不是,我後來才接受了他的禮物,那些書。當然了,禮物不是給我一個人的,當我讀完那些故事就會講給孤兒院不識字的孩子們聽,所以小紳士的禮物是屬於大家的,它們非常有價值。
  
  就在給您寫信之前,我從禮物中挑選了四本書,分別是《簡·愛》、《呼嘯山莊》、《銀河鐵道之夜》、《小婦人》,我無比盼望夜晚早點降臨,這樣我就可以在閣樓的門口掛上「閱讀中」的小牌子,穿上我破了個洞但依然很柔軟舒服的小睡衣,然後靠著枕頭摟著兔子布偶,打開床頭燈讀書了。我猜您肯定不信,我一晚上可以認真地讀完這四本,但這是千真萬確的。
  
  好了,向您致意!以及,下次再見到小紳士,我一定要請他吃我親手烤的小餅乾。
  
  非常開心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6>.
  
  親愛的兔子先生:
  
  聖誕快樂。您所在的地方是否也下雪了?我從小閣樓望出去,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的,雪花像爆米花一樣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此刻我正縮在高高的窗臺前,一邊搓著手一邊寫信給您。
  
  意外地收到了您寄來的禮物!是真的麼,只要拿著那張畫著奇怪符號的紙去繁華街最大的商場,我想要什麼禮物都能拿走麼?簡直就像是夢中才會發生的事情,坦白說,除了糖果外我還沒有養成收聖誕禮物的習慣……總之,覺得您似乎過於慷慨了,但我還是很高興。您想知道我想去商場裡拿走什麼禮物麼?
  
  一、櫥窗裡那條公主裙。雖然每次路過那裡時我都故意走得很快不去看它,其實我一直覺得它很漂亮;
  
  二、王爾德的精裝版童話集;
  
  三、一個可以讓我在看書時抱在懷裡的暖水壺;
  
  四、印有粉色小兔子的信紙(我覺得用它來給您寫信再合適不過了);
  
  五、(我不太想告訴您最後這樣東西,但還是說吧)新的小褲褲,要帶花兒的。
  
  看吧,兔子先生,我對您沒有絲毫保留!某件事除外,因為就算我說出來您也未必會相信,反而會覺得我腦子壞掉了。不過悄悄透漏給您一點點,昨天小紳士又來孤兒院做義工了,他在這裡待了一個小時,但事實上……我是說對我來說,他待了整整七小時呢。
  
  對了,小紳士離開前對我說,可以不用喊他「先生」,我以後都會叫他 「小綱」。
  
  我絕不承認第一次那麼叫他時我羞澀了,絕不。
  
  PS:剛剛我照了下鏡子,發現自己長了個酒窩,以前可從沒見過。真奇怪,兔子先生,您知道它是從哪裡來的嗎?
  
  愛您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7>.
  
  親愛的兔子先生:
  
  書裡不是說好人有好報麼?可我現在十分困惑。
  
  我沒有按照上一封信裡計畫的那樣,用您給我的神奇紙券去兌換那些禮物,因為瑞莎阿姨的手生了凍瘡。雖然瑞莎阿姨偶爾會很凶,脾氣也很暴躁,但她是個很好很好的阿姨,您能想像麼,這麼冷的天她還要把手伸進冰冰的水裡,為孤兒院的孩子們洗衣服。所以我用禮物券換了一雙厚厚的手套送給了她,瑞莎阿姨開心極了,我也開心,比得到那些東西還開心。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對別人好是有癮的吧,你對一個人好過一次,看到她那麼滿足、快樂、依賴、信任,你下次還是會對她好,會更想要善待他人,善待這個世界。
  
  上帝也會喜歡我的,我這麼認為。可我居然得了流行性感冒,扁桃體還發炎了,現在我的喉嚨好痛,喝水也會難受,吃東西也嘗不出味道。護士阿姨凶巴巴的,她用繃帶繞過我的腦袋,在我頭頂打了個大大的結。我一直稱呼您為「兔子先生」,可我現在看起來更像一隻兔子,還是一隻蔫巴巴病怏怏的蠢兔子。
  
  可比起病痛,更讓我鬱悶的是,明天小綱會來孤兒院做義工,住在醫院的我見不到他,我不能告訴他《銀河鐵道之夜》是個多麼美麗的故事了,儘管它很悲傷。
  
  唔,我不能再寫更多了,頭很暈,我得睡一下了。但願我的抱怨和壞心情不會影響到您。其實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忽然覺得非常孤單,想要找個人撒個嬌,原諒我這個沒教養的野丫頭吧。
  
  對了,兔子先生,最後說一句:希望您能一直健康,免受病痛折磨。
  
  住院中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8>.
  
  親愛的兔子先生:
  
  今天早上,我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雨景發呆,那個凶巴巴的護士阿姨忽然拿著一個綁著緞帶的小盒子進來了。迷惑的我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它,然後看到了盒子裡的粉紅色玫瑰花瓣和用彩色紙折好的星星。更讓我驚喜不已的是,裡面還有一張圖案溫馨可愛的卡片,上面寫著「露娜,希望你早日康復。——小綱」。而且,萬分神奇的是,那些折好的星星裡都寫著字,有祝福的話,還有小笑話……
  
  他是怎麼知道我生病的?難道小綱去問瑞莎阿姨了嗎?他在關心我嗎?天呐,您知道我當時有多激動麼?我高興極了,絕不是誇張,看著小綱寫給我的卡片,我的眼眶越來越熱,我感動得哭了起來,完全不在意護士阿姨當時看著我的眼神有多麼奇怪。
  
  我發誓我很快就可以好起來的。我也更加堅信了,全世界最溫暖的光輝,都會照在心地善良的孩子身上。這是永恆不變的真理,它真美,不是嗎?
  
  您永遠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9>.
  
  親愛的兔子先生:
  
  我現在最喜歡星期五,因為每個星期五小綱都會來孤兒院。我們相處得非常融洽,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他也應該有同感吧,否則也不會對我露出那麼溫暖的笑容了。
  
  不過,小綱似乎也有煩惱,我原本以為像他這樣家世好的小貴族會活得無憂無慮且自在呢,可我還是發現小綱皺眉的小動作了,就在陪著他一起來的那個小嬰兒跟他說了什麼之後。提起那個小嬰兒,兔子先生,我打賭您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奇葩的嬰兒!唔……原諒我用了這個不太禮貌的詞,但如果用「奇怪」來形容,語氣實在是太輕了!他明明才一兩歲的樣子,可是穿衣服和說話都像個成年人,還總是命令小綱。您不要誤會,我不是在背後說別人壞話哦,我只是把我心裡的真實想法告訴您。不過有一點我必須向您坦誠,我的確不喜歡那個小嬰兒,不單單是因為我很害怕他其實是小綱的私生子,還因為他每次都會催小綱走,我很不開心。
  
  請原諒我在這封信裡只提到了小綱,目前我滿腦子都是他。每週他離開後我都會非常想念他,就好像心中失落了什麼似的,空蕩蕩的。您會笑我麼?我敢打賭,如果兔子先生見過小綱也一定會喜歡他的,他真的很好,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最最最可愛的。
  
  當然了,兔子先生您對我而言也是特別的。作為一個成年的善良紳士,您也很可愛——還有一點兒傻。
  
  飽含深情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10>.
  
  親愛的兔子先生:
  
  您難道失去理智了嗎?難道您不覺得這樣做很不好麼?給一個從小在孤兒院裡長大的女孩子送27件聖誕禮物,還都是她喜歡的,您是要把她變成驕縱又奢侈的小公主嗎?想像一下,如果我們吵架了怎麼辦,我該雇多大一輛車才能把您送給我的禮物全部退回去呀。
  
  我變成孤兒院最幸福也最遭人嫉妒的孩子了,不只是您,小綱也送我聖誕禮物了。他送了我一隻毛茸茸的等身兔子布偶,因為我有次不經意間跟他說,我晚上一直摟著睡覺的兔子娃娃送給孤兒院最小最愛哭的小孩子了。
  
  就是因為有你們這兩位「聖誕老人」存在,我開始嫌棄自己的手藝了。我覺得準備要寄給您作聖誕禮物的圍巾織得不夠整齊細密,準備送給小綱的小餅乾烤得不夠香甜可口。於是我只能提醒您在天涼時一定要圍好圍巾,並且扣好大衣外套的扣子,然後又在給小綱的小餅乾盒子裡裝了好多我珍藏的糖果以及親手疊的星星。
  
  非常感謝,一千個感謝。感謝兔子先生,我還要默默在心裡感謝小綱。
  
  能認識你們真好,讓我覺得自己也有了珍貴的家人,有了羈絆。
  
  您永遠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11>.
  
  親愛的兔子先生:
  
  發生了一些事情,我需要向您傾訴,只能跟您說了。您看到我之前信件中的字跡顫抖得很厲害吧,還有幾處化開了……我不想對兔子先生有所隱瞞,是的,我偷偷哭過了。
  
  您知道,我對您一直有種特殊的感情,雖然我們起初只是以筆友的身份互通信件,但漸漸的,我已經把您看作我的家人了,就像爸爸、舅舅、叔叔,再或者是爺爺,總之是很親切的長輩。如果現在我說,我對另一個人的感情更特殊,您應該不會介意吧?
  
  我想您不難猜出他是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的信裡都有小綱。我喜歡上他了,對,就是喜歡,是從未對任何人有過的感情。可是,當他看著我的眼睛問我,要不要和他交往的時候,心裡覺得好幸福的我卻拒絕了他。我跟他說,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只能做朋友,我還撒謊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兔子先生,您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麼?嗯,當然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他,恰恰相反,我真的好喜歡他,而且對我來說,戀愛這種事情一輩子只要一次就夠了,哪怕時間可以倒流、可以重複,我也希望自己每次都能喜歡上同一個人。可這就是問題所在,我覺得小綱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全世界沒有比他更可愛的人,像我這樣一個沒有來歷的人能跟這麼好的他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嗎?
  
  我是孤兒,您知道,我很卑微,而小綱,雖然我不瞭解他的背景,只要看他的打扮和言談舉止就知道,他的家庭很值得他驕傲——當然我也有我的驕傲,但那太微小了。
  
  您覺得我的做法正確麼?看到小綱黯然地垂下眉梢的表情,我的心都要揪緊了。有那麼一刻我很想實話實說告訴他我很喜歡他,我只是覺得自己不夠好,配不上那麼好的他,可那真的太需要勇氣了……
  
  下周就是耶誕節了,其實很想和小綱一起過,哪怕假裝成好朋友一起過。不過大概沒可能了,小綱或許很久都不會來孤兒院了,或許再也不會來找我了,他那天離開時的背影看起來很悲傷。
  
  謝謝您肯聽我說這些無聊的話,雖然很難,我會努力打起精神的。
  
  這次不想是愛麗絲小姐,我是小孤兒露娜
  
  *月*日
  
  12>.
  
  親愛的兔子先生:
  
  是的,我當然要去。
  
  就在聖誕夜的午夜十二點整,街心花園最高最漂亮的那棵聖誕樹下見面嗎?我當然可以找到地方,我已經不是剛開始和您寫信時的小孩子啦,我已經十八歲了。真是萬分激動,真的要和您見面了,三年以來一直都以書信交流,以至於我這會兒似乎很難相信,您也是存在於我身邊活生生的真人。
  
  對了,您不需要擔心我的情緒,我好多了。因為小綱沒有永遠不理我,他還是像往常一樣來孤兒院,而且對之前的事隻字未提。最讓我欣慰的是,小綱看起來已經不悲傷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我喜歡他的笑容。在我看來,那是全世界最珍貴的。
  
  請您多保重,不要著涼了。
  
  期待與您見面的愛麗絲小姐
  
  *月*日
  
  ……
  
  人群不知怎的騷動起來,齊齊往某個方向湧去。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露娜從長椅上站起身張望,在一片喧嘩中捕捉著訊息。瞧了一會兒她終於明白了,是不遠處的廣場要進行倒計時。
  
  已經到了午夜十二點麼?那不就是跟「兔子先生」約定的時間……
  
  拿起戴在胸口的懷錶看了看,還有五分鐘。露娜本打算去幾步之外的垃圾箱丟掉手中喝完的可哥,誰想剛走了幾步,嬌小的她就被身後向廣場湧去的人潮推搡著被動前進。露娜慌慌地回頭,想要逆著人群走回聖誕樹下,卻幾次三番踩到了周圍陌生人的腳,固然不是故意的,此時頗為「不合群」的她也只得在他們的抱怨聲中一次次道歉。
  
  好在最後掙扎著還是從人堆裡逆行而出。回到聖誕樹下站定,遠遠的,露娜依舊能看見聖誕大鐘的鐘面。踮起腳尖的話,鐘錶下面的半截計數牌也看得到。
  
  距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鐘錶上的秒針在人群的注目中向前行走,計數牌上的倒數數字走到15時,「兔子先生」還沒有出現。一個人站在聖誕樹下,露娜望著前方黑壓壓的人們由前往後地高舉起雙手,歡呼著,蹦跳著,跟著秒針一起倒計時——
  
  「10。」
  
  「9。」
  
  「8。」
  
  「7。」
  
  「6。」
  
  視野中映出幾對兒甜蜜的情侶,冷不丁的,露娜腦海中再度浮現小綱溫柔的眼神和他明朗乾淨的笑容。
  
  「5。」
  
  雖說能見到「兔子先生」的真面目值得高興,但果然還是想和小綱一起過聖誕啊。想他,好想他,現在小綱會在哪裡,會做什麼呢?
  
  「4。」
  
  一雙手,忽然從身後圈住了正在走神的露娜的腰。一股異常熟悉的氣息包裹了她,溫暖的,溫馨的。
  
  「3。」
  
  心臟撲通撲通狂跳起來,露娜緩緩地回過頭去。澄明的藍紫色瞳孔裡,映出那個人的身影。
  
  「2。」
  
  他就站在她身後,脖子上圍著的正是露娜親手織的圍巾。她不會認錯的,那是她在上個耶誕節送給「兔子先生」的禮物,可是它為什麼會在他這裡……
  
  「1——」
  
  仿佛醞釀了許久的歡呼聲終於得以爆發開來,站在被精心裝點過的璀璨聖誕樹下,露娜凝視著她喜歡的人,此時他們的距離近得額頭幾乎相觸,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和強烈鼓動的心跳,露娜已經不會動了。
  
  然後,在不遠處那震天的雀躍聲裡,將懷裡已經徹底傻掉了的女孩圈得更緊,低下頭,他露出覆著暖意的笑容,眼神在不自覺中宛若溫柔的光。
  
  「露娜,聖誕快樂。」
  
  兔子先生沢田綱吉說。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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