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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邂逅在你懷裡 作者:黃苓

邂逅在你懷裡 作者:黃苓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nebula 您是第788個瀏覽者
第一章

  「真的很好玩,我不騙你!」
  「嗯!」
  「我看好多人都喜歡往那裡跑……」
  「是男人!」
  「男人?什麼……」
  「月兒,只有男人才會往那裡跑!」
  「管他男人、女人!反正據我發現呢,不快樂的人進去,出來後會變快樂;那快樂的人進去後,就更快樂了。可見那一定是很有趣的地方!」
  秀麗典雅的閨房裡,一名年約十八、九歲,明顯看得出是接受禮教熏陶、端莊賢淑的美麗女子正坐在椅子上極其優雅地喝著茶,一雙美目隨著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一個嬌小身影移動。
  而那顯然坐不住的少女,有著一張精緻絞美的小臉蛋,雙眸正亮著興奮無比的光芒,身上洋溢的活潑氣息,與坐著的那名女子形成強烈的對比。
  「有趣!」美麗女子露出一臉可怕的表情。
  少女轉過身,頸項上的新月形象牙練墜也隨之劃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她笑臉酣的,彷彿連額心那一點硃砂痣也在朝人笑著。
  「是啊!這是我近來的新發現,難道你不好奇嗎?誰規定只有男人才可以進去啊?」那少女語中有某種詭異氣氛正逐漸地形成。
  「你來找我就是要告訴我這個?」美麗女子小心翼翼地盯著少女。
  天曉得每次她杜小月用這種「有趣」的辭令時,代表的會是她方映色一連串災難的開始!
  方映色全身戒備,可沒忽略她語氣裡某種危險的預警。
  「沒錯!」杜小月的回答乾淨俐落。方映色就怕她這種語氣,她才不相信她會只用「沒錯」兩個字來結束這件「有趣」的事。
  「所以……」
  「我打算進去玩玩看!」杜小月亮瑩瑩的雙眸映著興趣已極的光芒。
  「什麼?你——」方映色一口茶差點嗆住,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而且,為了怕你無聊,我決定帶你一起去!」彷彿賜給她天大的恩惠般,杜小月神氣地宣佈。
  方映色一臉不可置信的怪異表情……天哪!她就知道沒好事!
  「不行!這次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去,那種地方……那種地方……」她咬著下唇,粉頰掠上一抹羞赧的神色。這怎麼向她解釋嘛?!
  杜小月反倒莫名其妙地瞪住她。「說什麼我也要去!那種地方?你以為說『那種地方』是什麼龍潭虎穴我就不敢去了嗎?人家房子都取了那麼好聽的名字,『萬花樓』、『迎香樓』、『百花樓』……什麼的,說不定裡面種了許多花啊草的,大不了蜜蜂多一些而已,連這個你也怕?膽小鬼!」
  方映色哭笑不得。
  哈!花草?蜜蜂?是啊!青樓妓院裡花是很多;相對地,那些圍著花嗡嗡叫的蜜蜂也不少。她當真以為「萬花樓」是種花的地方哩!
  方映色望著她天真、好奇的臉,不由感到啼笑皆非。
  打從認識杜小月以來,她就被她精力旺盛、愛冒險、好奇的精神給吸引住。隨著年紀的增長,她這些特質更加有增無減,只要讓她感到好奇、新鮮的事,她非要問個清楚、看個明白、玩個過癮,想令她打消對這事的注意,除非你能找得到另一件更吸引她的事。
  杜小月停在方映色身前,表情有些不耐。「我決定趁今晚我師父她們做晚課時溜出來,你不去的話,我就不來你家接你了。」
  方映色捉住她的手,睜大眼睛問:「今天晚上?!老天!你真的打算今天晚上去……去妓院?!」
  杜小月靈活的眸珠瞟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會去,卻也不免奇怪地問:「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我連地點都選好了,就去最大的那間『迎香樓』,怎樣?」
  看她一副勢在必行、非去不可的模樣,方映色知道誰也阻止不了她的決心;就算阻止得了這次,她還會有下次、下下次,直到滿足了她的好奇心——這就是杜小月!
  以往杜小月就算出再難的點子,她通常是配合到底,只要她辦得到;可是,天哪!逛青樓妓院?她這次的主意未免太……太驚世駭俗了吧!現下的正經姑娘家,有哪個敢大膽到往青樓逛?那是只有男人能做的事。
  「月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稍長她一歲之齡,方映色總覺得有義務保護她。也許有人會覺得以她城中首富千金的身份,卻和一名道姑收養長大的孤兒相交,甚至成為好朋友是一件怪事,可兩人就是如此天經地義般的結為閨中密友。方映色從不因自己的身份看輕她,而杜小月也不因自己的身份而自卑。她常往方家跑也只因為方映色,否則以她自由慣了的性子,見這些大富人家繁文褥節的排場,她還覺得很煩呢!
  杜小月一點也不羨慕方映色的身世,反而替她感到可憐。大家閨秀要學習三從四德,生活過得一板一眼,又要琴、棋、書、畫、女紅、烹調樣樣精通,沒事就待在閨房裡刺繡、彈琴解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像她,雖然師父、師姊管得嚴,還愛逼她念那些別口的經文,可她總有機會溜出來玩。這樣的生活快樂多了!
  杜小月坐了下來,喝了口茶。「難不成你知道?」
  「那是……專讓男人玩樂的地方!」方映色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辭兒,雖然深居閨房,偶爾也會聽到一些下人講外面的事,所以大概也能猜出青樓是在幹嘛的。
  「玩什麼?」杜小月睜圓了她那雙大眼。
  「玩……嗯……喝酒……聽曲子……嗯……這個……那個……就是……」她講得舌頭都打結了,這……這教她怎麼說嘛?!
  杜小月奇怪地盯住她漲紅的臉。
  「啊,就是這樣!」最後方映色終於鬆了口氣地做結論。
  天哪!她到底在說什麼?!杜小月一點也聽不明白。
  「就這樣?」
  「對!沒錯!」
  「好!那我回去準備一下——」
  「準備?!等等!你晚上不會真的要去……」
  「難不成你以為我在說笑?」
  「可是……」「就這樣了,我明天再告訴你結果。」
  杜小月一溜煙地跑了。只見方映色一臉欲哭無淚的神情——
          ☆          ☆          ☆
  熱鬧的城鎮,熙來攘往的人群忙碌地穿梭著。
  時近晌午,太陽漸烈,人們的腳步漸漸移往就近的客棧。
  東街那頭突地傳來一陣鬧烘烘的斥喝聲。
  「站住!別跑……」氣急敗壞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
  一個乞丐模樣的中年男子飛快地跑在前面,兩個人追在他後面大喊。
  路人紛紛自動讓道,並且投以好奇的眼光。
  「站住!小偷,把錢包還來!」
  中年乞丐身手矯健,後面的人追得辛苦。
  一聽是偷錢包的乞丐偷兒,幾名路人立刻見義勇為地加入追逐的行列,一時之間將中午的東街弄得熱鬧滾滾,只見一行人追在乞丐後面跑。
  「這麼好玩哪!」甜美如鶯的聲音出自一名嬌俏貌美的少女口中。
  少女原本靜靜地站在一旁觀戰,她一出聲,不免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向她瞧去。
  一如以往,少女出塵脫俗的面貌、靈秀清新的氣質立時攝去所有人的視線,而她眉心那一點硃砂痣,更使她憑添一股奇特而神秘的美。
  對於人們驚奇的眼光,少女顯然已經習以為常,現在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眼前「捉小偷」的追逐戰中,而且還看得津津有味。
  一行人正好跑過她站的地方,其中一名年輕人剛好耳尖地聽到她的話。年輕人邊追邊回頭看了少女一眼;然後,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依照剛才前進的路線又倒退了回來!
  他跑回少女身前,俊秀的臉龐亮著有趣的神情,指著她問:「剛才那句話是你說的,對吧?」
  圍觀的路人紛紛把視線投在奇怪的年輕人和美麗的少女身上。
  少女眼波流轉,乍現慧黠靈光。她淺淺一笑,梨渦逗人。
  「你不追小偷啦?我看你追得好高興喲!好玩嗎?」她語含深意,彷彿瞧出了什麼。
  俊秀年輕人眼睛一亮,盯著她的表情飽含驚喜;不過,當他的視線掃瞄到一旁看熱鬧的眾人,不由惡狠狠地一瞪。
  三秒——所有識趣、不識趣的路人甲、乙、丙……統統走光了!
  少女轉身就走。
  「喂!等一下!你先別走啊……」年輕人追了上來,攔在她面前。
  少女瞪了他一眼,不怎麼高興被人擋住去路。「我可沒偷你的錢包,你幹嘛攔著我?」
  年輕人忙不迭地搖頭,看著她不悅的模樣,竟有些手足無措。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啊!我叫段飛,你好……」他的語句開始混亂。
  「我管你叫什麼飛!我好像不認識你嘛?!」她雙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年輕人段飛深吸兩口氣,總算平穩下自己失常的情緒。
  「姑娘,對……對不起!我只是……」
  「少爺……少爺……」叫喊聲從街另一頭呼嘯過來,段飛不耐煩地瞪著朝他跑來的少年。
  少年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高興地舉高好不容易追回的錢袋。
  「少爺!阿三幫你把錢袋搶回來了。你看!」他興奮得意地笑咧了嘴。
  段飛接過錢袋。
  「你這主子玩得很高興,卻把他累慘了!」少女瞧得分明,見阿三猛喘氣的辛苦模樣,不由替他說話。
  段飛驚奇地看著她:「原來你真的知道……」
  少女一雙靈活晶亮的眼眸瞟了他一眼。「沒看過人丟了錢袋還可以這麼悠閒,一點也不緊張,連追小偷也像在散步。小孩子都看得出來你是在捉弄那乞丐,裝也要裝像一點嘛!真是奇怪,怎麼還會有人自願陪你玩?」她不解。
  段飛的確是在戲弄那乞丐。他自認毫無破綻、表演精采,怎知竟被一名小小的十七、八歲的少女識破?!
  「我本來是想懲罰一下那偷兒,沒想到被你識破,姑娘真是好眼力!」在少女彷若純真稚子的雙眸注視下,讓他不由自主地承認。
  「當然!」少女理所當然地點頭。「要嘛,就玩有趣一點的遊戲!像你這樣又費體力又花時間,根本毫無樂趣。遊戲要玩呢,最厲害的是自己只要動腦,讓別人去動手;其次才是自己動腦又動手……」她煞有介事地教授事宜,聽得段飛、阿三兩人一愣一愣的。
  少女說得上癮了,還想再繼續說下去,眼睛卻不經意地瞄到遠遠的一個人影。
  她嚇了一跳,二話不說即轉身就跑!
  「姑娘!你去哪兒?喂——小姑娘!」段飛被她的舉動弄糊塗,見她一臉驚惶地要離去,著急地追著她問。
  少女頭也不回地答:「回家!」段飛停下腳步,悵然盯著她遠去的身影,腦中乍現鑲光,朝她大喊:「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回頭,朝他頑皮地一笑,一下子離開了他的視線。
  段飛怔怔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腦中不期然躍過少女胸前那月牙形潔白的象牙墜子——
          ☆          ☆          ☆
  少女擺脫了段飛的纏問,飛快地往城的另一邊奔去。等她覺得應該不會被發現後,這才放慢了腳步。
  她才安心地想吁口氣呢,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令她狠狠被嚇了一跳!
  「月兒,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個輕柔已極的女音,卻令杜小月恍聞鬼魅般。
  她猛地轉身,見到面前正是剛才不小心瞥見的妙玉師姊時,心裡直叫糟。
  「咦!師姊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陪師父到山裡採藥嗎?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泛開笑臉,岔開危險的話題猛打哈哈。
  老天!她以為兩人要過了午時才會回來,這才溜去找方映色玩,唉——這下被逮到了!
  妙玉可不容許她打混過去!
  「出門前師父再三交代,要你乖乖待在觀裡,還要把經籍再誦上幾遍。我和師父剛才回去卻見不到你的人影,該不會我們一出去,你就隨後溜出門吧?」根據以往的慣例推測,妙玉幾乎馬上猜出她的行動。
  果然,杜小月馬上低頭懺悔。天知道在從小就疼愛她、照顧她長大的妙玉師姊面前,她從來就不忍心說謊。
  「這個……嗯,師姊,師父交代的事,我真的很想做好……可是你也知道嘛!
  那些拗口又蹩腳的經文,說有多難念就有多難念……」她撇撇嘴,委委屈屈地說。「我不是拿了批注的小抄給你嗎?」
  「我是照著上面念沒錯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念著念著,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閉上——真的!我沒騙你!然後,等我張開眼睛時,又忘了自己念到哪裡了……」
  雖然天天身處道觀中,天天浸潤在誦經聲中,杜小月還是沒法子把經文從頭念到完。
  妙玉微笑地看著她:「所以你就跑出來了?」
  杜小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知道妙玉師姊已經瞭解她「不顧師命」的原因,不由露齒一笑。
  「仙佛聖祖看我將經文念成那等模樣,又是打瞌睡的,說不定早想把我抓去打屁股。為了讓仙佛們耳根清淨,我決定還是別再打擾他們的好,所以我就跑去找映色啦!」
  妙玉聽得不住搖頭輕笑。
  「你呀!只有你能找出這種歪理。你根本是想出去玩,還扯到仙佛身上去,要讓師父知道啦,非要你再多誦幾次不可!」
  杜小月咋咋舌,趕忙拉著她的臂膀撒嬌:「師姊對我最好啦,才不會跟師父說這些對不對?大人不記小人過,師姊大人有大量,不會記得我這小小的人說過什麼話了,是不是啊?師姊。」
  杜小月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師父罰她念那些拗口又蹩腳的經文。
  妙玉圓潤慈和的臉不由浮現一抹憐意,溫聲笑斥道:「是啊!是啊!你說的都沒錯,反正只要你有事,都有我這個師姊替你擔待!這次在師父面前,什麼話我都不說,你自己去向師父解釋,行了吧?!」不一會兒,兩人已步入慈雲觀。
  妙玉下去做她的事;杜小月躡手躡腳的,可開溜還沒成功,就被他師父逮住!
  「月娃兒,你還想溜到哪裡去?過來!」洪亮十足的聲音絲毫讓人想像不出竟是年屆七十的人所發出的。
  一身長袍道姑打扮、矮小削瘦的老者,雖呈老態,可她一臉精神抖擻的模樣,仍讓人無法輕視其生命力。杜小月暗叫不妙,既然被師父看見了,她可別想閃躲了。
  腦筋迅速一轉,立刻站定,衝著師父就是一個燦爛的笑容。「師父您回來啦!
  剛才我碰到師姊呢。她叫我去後院幫她的忙。師父您剛回來一定需要好好地休息,我就不打擾您了……」她目標瞄準後院就想跑。
  「站住!」慧明叫住了她。
  杜小月暗暗吐舌,轉過身,笑瞇了眼。「師父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嗎?您儘管吩咐,千萬不要客氣啊!就算我辦不到呢,還有妙玉師姊;不然,映色也行!反正她是我的朋友嘛,我的師父就如同是她的師父一樣,她也可以幫忙!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事情就更容易成功,師父您說是不是啊……」她一口氣說了一堆廢話。
  「是!」慧明笑瞇瞇地點頭,只是下一秒鐘表情馬上又嚴肅了起來,炯炯目光盯著她說:「不過,這件事跟任何人都沒關係——除了你!」
  這小娃兒可愈來愈會瞎扯辯,慧明暗想。
  杜小月在心裡也歎了口氣:這師父可愈來愈精明!
  「老實招來,你一個早上念過幾次經文?」
  「……嗯……五次吧……」如果她打瞌睡前沒念完的那些也算的話。
  「五次?!」慧明瞧了她一眼,懷疑!
  「好吧!三次……」她嘟著小嘴,心裡嘀咕:什麼嘛!連這個也要計較!
  「誦完三遍經文之後呢?」慧明輕聲地問她,眼睛閃著精光。
  「到後院掃地……」
  「掃地?」
  「好吧!好吧!我跑到房裡睡了一會兒覺,之後到方家找映色,然後看午時快近了,就想趕快回來,在路上遇見了去買東西的師姊,才知道你們回來了!我全——招——了!」杜小月一咬牙,乾脆坦白了。
  在她師父面前,她真的別想隱瞞任何事。她老雖老,心智可比任何人清明、聰敏。她只消一個眼神,就足夠讓人招架不住,更別談能睜著眼對她說謊了。
  從小到大,杜小月不知暗地裡搗蛋多少次,但幾乎每次都被她師父識破詭計,她師父簡直像是她的剋星!
  不過,雖然這麼說,可是實地裡,她師父可也滿疼愛她的;所以,有時她會忍不住跟師父玩玩捉迷藏,手癢搗一下蛋,心底兒卻仍是敬重她得緊。
  慧明滿意地點點頭。「好!肯招認就行!乖孩子,我們現在進去把你那兩遍經文補誦起來。」
  杜小月睜大眼睛,在心裡慘叫一百遍——天哪!
          ☆          ☆          ☆
  夜晚,是人們在辛勤工作了一天之後休息的時間,許多店家在入夜後,都關上門休息;不過,與一般商家店門不同的,有一種生意卻是愈晚愈興隆……
  一反白日的寂靜,這條有名的花街,到了夜晚就開始熱鬧起來。
  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門口,莫不施展渾身解數招攬經過的男人。
  有裝扮光鮮、錦衣華服的男人,也有衣裝普通的男人;有像逛自家院子般自在的男人,也有畏畏縮縮活像怕被老婆捉姦的男人;有老男人,也有小男人……他們之間的相同點是——他們都是一群尋歡的男人!
  眾家青樓妓院裡,最負盛名的,莫過於那「迎香樓」。除了它的規模最大,佈置極盡華麗奢侈外,裡面的姑娘更是經過李嬤嬤的特別調教,姿色數一數二不說,琴、棋、書、畫、跳舞、唱曲兒統統在行!再加上李嬤嬤的交際手腕十分厲害,連一些官家、富豪也讓她套上了些交情,所以「迎香樓」會如此興旺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名身著粗布衣衫、俊美瘦弱的少年站在「迎香樓」門外,他似乎徘徊了有一會兒了。一雙大眼觀察著外面嬌艷的姑娘們和不時進進出出的人們,他的神情可有些不解了……沒多久,有兩、三名姑娘終於開始注意到他了。
  只覺一陣香氣撲鼻而至,少年眉頭皺了一下,面前立刻出現三張濃妝艷抹的臉龐。
  「小兄弟,要不要進來坐坐啊?」她們漾著最迷人的笑容,亮著美目盯著眼前漂亮得簡直不像話的少年。
  這位美少年即是——杜小月!
  趁著師父做晚課的時間,她果真跑來這裡,想看看這個令她好奇的地方到底是怎生的模樣。既然映色說這個地方只有男人能進去,那她就女扮男裝來這裡觀察情況,以便找機會溜進去嘍!
  面前這三個女人既然這麼問她了,令原本不得其門而入的她,當然樂得點頭同意。
  杜小月一邊好奇地盯著四處看,一邊跟著一個姑娘進入屋子的大廳。
  大廳的擺設可真是極盡浮華俗麗之能事。平日杜小月跑方家串門子,自也見了不少大場面。方家屬富家,傢具裝飾自有大富之家的氣勢,雖有些鋪張,可也沒像這大廳的擺設,眼之所及淨是金碧輝煌,反而令人覺得俗氣。
  杜小月可有點兒失望了。
  此時一個身著大紅衣裳,一身圓滾滾,看來十分精明的中年婦人從後面轉了進來。她一見坐在椅子上的只是個衣著普通的少年時,臉上的笑容馬上凍結起來。
  「這位……小兄弟,你是來這裡找姑娘嗎?」
  李嬤嬤一雙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心裡也不得不承認這少年的俊俏清秀可真是罕見,尤其他眉心那顆硃砂痣更點出他渾身說不出的靈氣。
  對上他純真靈黠的眼,使她不得不懷疑他來此的真正目的。
  「找姑娘?」杜小月眸光一亮。「做什麼?!她會陪我玩嗎?」李嬤嬤小眼睛不免稍微睜大了一點。「你知道要來我們『迎香樓』,卻不知道是要來做什麼?!」
  「你們這裡是不是種了很多花?」杜小月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李嬤嬤怔忡了一下——花?嗯,後院園子是種很多沒錯;於是她點點頭。
  「像什麼『萬花樓』、『百花樓』一樣嗎?」杜小月只想確定它們是不是真的和這裡一樣。
  李嬤嬤狐疑地盯著他,開始懷疑他會不會是其它青樓派過來存心亂場的。
  「小兄弟,這是你第一次來嗎?」她瞇起了眼。
  聰明如杜小月,雖對這環境還陌生,可是看李嬤嬤的神情,也知道她深含的探詢意味。
  於是,她眼珠子一轉,換了一個正經十足的面孔,看著她說:「你以為呢?」
  雖然一身粗布,可他在瞬間散發出的凜例懾人氣質,竟也令李嬤嬤心微震駭;
  閱人無數的她,心裡不禁猛打嘀咕。
  「小兄弟你叫啥名字?府上哪裡?可否讓李嬤嬤我知道?」瞧他這等氣勢,該不會是太子爺微服出巡吧?!
  打探身世?杜小月見她一副又期待又驚惶的表情,不免感到好笑。心思一轉,不由想捉弄她一下。
  「本少爺姓杜,才剛從京城來,聽裡面的人說外面世道奸險,騙人的事不少,想到外邊兒玩可要小心提防些……今兒個,本少爺我是看你這地方還稍微讓我看得上眼,這才進來瞧瞧。怎麼,來你們這兒,還要身家調查嗎?」杜小月用一種很不滿的眼光睨了李嬤嬤一眼。
  京城?裡面?老天!他不會真是微服出巡的哪位宮廷貴人吧?!瞧他說得一板一眼像真的一樣,莫非她那雙眼睛看錯人啦?!雖然他那身布衣很令人懷疑,可他那氣質也看得出非尋常之人……在心裡仔細衡量一番之下,李嬤嬤雖然不是全信了他的話,可也不願因此而得罪了這位「也許」真是貴人的貴人。李嬤嬤當下陪笑道:「哎,杜公子您言重了!來者是客,承蒙公子不嫌棄,看上我這小地方,我更是要好好招待公子您了……」她轉頭要人喚了幾名姑娘上來。
  「我們這兒的姑娘環肥燕瘦統統有,想喝酒、聽曲兒,文來可以,要武來也行……只要公子您出得起價……」李嬤嬤暗示著。
  頃刻間,從裡面飄飄然走出一排女子,真的是環肥燕瘦,清秀、艷麗的姑娘都有;迎面而來的濃烈粉香味讓杜小月差點掩鼻而逃。
  杜小月皺著眉,不悅的表情讓李嬤嬤誤以為她對這兒的姑娘都不滿意,於是趕忙笑道:「杜公子您仔細瞧瞧,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可以再去叫些姑娘上來……」
  「她們是在做什麼的?」莫說她們的香味令她想打噴嚏,連她們簡直要勾人魂魄的眼神也令她狐疑不解。如果這裡真是種花的地方,那這些賣花的姑娘可真是可怕呵!
  「公子,您這是……」李嬤嬤臉色一變,幾乎要失去耐心了。這位京城來的貴公子到底哪裡有問題?他從方才到現在都表現得古古怪怪、莫名其妙的,她懷疑他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嬤嬤!王公子和陳老爺來了!」一名丫頭匆匆忙忙跑進來報告。李嬤嬤眼睛一亮,起身就想往外面走,回頭看了杜小月一眼,努努嘴道:「春花,你就替我好生招待杜公子,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這位「奇怪的貴人」暫時不要管了,先理理那兩位「不奇怪的貴人」比較要緊!
  見李嬤嬤春風得意、一搖一擺地走出去,杜小月還想追著她問話呢,可還沒起身,就被人拉住了!
  「公子,請隨我來吧!」一個輕柔欲融的聲音隨著一股香氣在她身邊響起。
  杜小月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女人拉著走。
  「你要帶我去哪裡?喂——喂——」
  「到我房裡去。公子想做什麼,小女子都奉陪!」春花用著極其挑逗的聲音說。一路行經數個偏廳,杜小月匆匆一瞥,裡面淨是些形骸放浪、觥籌交錯、絲竹歡歌的男男女女,可終於讓她有些明白這地方是在做什麼的了!
  難怪!難怪映色老是支支吾吾地講不出來,現在她可知道為什麼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進來了!
  是啊!喝酒、聽曲子,還有……
  杜小月頭皮一陣發麻,面紅耳赤地轉頭,瞟過剛才經過那間房不小心洩露出來的春光——
  天哪!笨蛋映色!竟然不跟她說清楚?!竟然讓她以為這裡是種花人家?!她還當她們是賣花姑娘哩!
  眼前這個女人到底要帶她去哪裡?房裡……呵呵,精采了!
  杜小月突地一把甩開春花的手,拔腿就跑。
  「公子!公子!你上哪兒去?公子!你等等我啊……」微一怔忡,那叫春花的女子立刻驚喊出聲,追了上去。
  杜小月見路就跑,遇廊則彎,還好她一身男裝可以不累贅地跑得快。聽春花扯高嗓音的叫聲直逼她而來,連房裡的男男女女也探頭出來看。
  杜小月心下一慌,只見眼前一個沒點燈的房間,心想應該沒人,於是信手一推,將房門打開立刻閃進屋裡,然後趕快將門關上。
  她緊靠在門後,傾聽外面的動靜——一陣匆忙的奔跑聲經過後,沒多久,一切復歸沉寂。
  杜小月終於可以大大地鬆口氣了,忍不住埋怨起方映色來:「這算什麼朋友嘛!
  害她陷於這種窘境,明天非找她理論不可!被女人追著滿屋跑?天哪!這可是她師父的專利,向來只有師父追她的!想到她師父,她這才想起要糟了!趁著師父、師姊做晚課的時候溜出來這裡玩玩,現在她已經出來這麼久了,說不定師父早發現她不在房裡睡覺的事……喔!被她師父捉到,她肯定會死得非常淒慘!
  慘了!慘了!她現在又出不去,完——蛋——了!
  杜小月瞪著眼前的黑暗發呆。
  突地——一個奇怪的聲響令她全身戒備了起來;這時她才有時間打量她身處的環境——
  這房裡完全沒有燈光,只從窗外映進來的淡淡月光稍微使她能看到房裡的擺設。
  看情形這是間女子的閨房,一桌一椅都極為典雅而且舒適,再往裡一些,一面薄紗屏風的後面,隱隱約約看得見是一張大床,帳幕垂下,也不知裡面是不是有人?而剛才那突然響起的奇怪聲音好像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杜小月眨眨眼,已經完全適應房裡的黑暗,而且開始好奇地瞪著屏風後大床的方向。
  房裡好安靜好安靜,靜得連她似乎部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杜小月忍不住好奇地輕輕往屏風那裡走,儘管她盡量放輕腳步,可她自己的腳步聲在靜默的房間裡還是清晰得令她心驚膽跳。
  最後,她終於繞過屏風,停在床前。
  她安慰自己……也許裡面沒人呢!干呀這麼緊張?
  杜小月可不是個能戰勝自己好奇心的人,於是她伸出了手,悄悄、緩緩地掀開紗帳……
  猝不及防地,一隻巨掌從帳裡伸了出來,抓住她纖細的手腕,然後猛力一拉,將她帶進帳裡。杜小月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自己的手似乎被抓住。等她從一陣七葷八素中清醒,才發覺自己的上半身正趴在一個堅硬、結實的『墊子』上;而且更恐怖的是,那個『墊子』還會說話?!
  「我不是說過,我不要任何的姑娘嗎?為什麼你還進來?」一個低沉的、懶懶的男性聲音從上頭傳來。
  男人?!老天!是一個男人睡在床上,那麼她趴著的這塊『墊子』是……杜小月低呼出聲,忙不迭地要從他身上爬起來,沒想到她腰際一緊,一隻手臂已經壓住她的腰。而她的手還被他抓得牢牢的。
  「放開我!我……我不是這裡的姑娘!喂!你快放開我……」她惶然不安地掙扎著。
  在黑夜中,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倒是他那雙眼睛簡直如火炬般,竟在黑暗中發亮似的盯著她,杜小月被他瞧得背脊一陣發寒。
  男人似乎沒有放開她的打算,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驀地出聲。「你不是這裡的姑娘?」
  「我不是!我說我不是!你……你到底放不放手?!」杜小月耳根一陣燒紅。
  她竟然……竟然趴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這要讓人知道,她的名節不就全毀了!
  男人繼續用他亮如火焰的眸光打量她。
  杜小月則用另一隻手試圖要扳開他的手;只是她在這麼做之前,男人突然放開了他的手。杜小月正感奇怪詫異之際,他那隻手卻已繞到她身後,扶住她的後腦,稍一施力,她的臉蛋立刻距離他的臉不到三吋,兩人之間氣息相聞。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他開口,一股男性特有的氣息鑽進她鼻間。
  「我……我……」她已經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了,連腦袋裡也呈現一大片空白。
  這可不是平日的杜小月呵,她竟然被這男人搞得失去思考的能力?!
  靠得太近了!這個男人靠她太近了!
  她無端地臉頰發燙。
  「你已經擾了我的休息……」他的聲音輕柔得簡直要將她催眠。
  「呃……」她呆呆的。
  「既然被你吵醒了,我不介意和你共享這張床。」那含意可再明白不過了。「什……什麼?!」杜小月真的不明白。
  男人手上稍施壓力,她的頭不由往下降,而她的唇正巧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唇哦,老天爺!
  杜小月立刻瞪大了眼睛,張嘴想抗議,而那男人竟然趁機將舌侵入她的口中,他……他到底在對她做什麼?!
  她用力甩著頭。甩開他的唇,似乎明白了剛才他對她做的親密行為是什麼了!
  忿怒加驚惶的心情使她全身生出一股力量,雙手抵著他的胸膛,大力將自己推離他的制箍。
  只是,她可沒想到她身後還有一方紗帳,她才一站起來,立刻被那紗帳絆了一下。她大叫一聲,然後一個重心不穩地往地面跌倒,她只感到後腦勺一陣疼痛,眼冒金星……她昏倒了!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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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痛!
  杜小月意識甦醒後的第一個念頭,只覺得痛——
  不知道什麼東西正輕柔地滑過她的面頰;那溫熱而厚賞的觸感,似乎引導她從黑暗朝那一點光明前進。
  她睜開了眼睛,盯著頭頂的輕紗薄帳,杜小月轉頭觀看,四周全然陌生的環境讓她茫然不解為什麼她會睡在床上,這裡是……
  奇怪?她的頭怎麼會傳來輕微的痛……等等!
  杜小月猛地坐起身來,眼睛瞪得大大的,倏然間想起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奇地闖進「迎香樓」,被一個女人追著跑,接著是房間、黑暗……男人……
  男……男人?!她被一個男人抓住!杜小月驚呼一聲——因為她轉頭時,冷不防地看見窗邊正靜靜佇立著一個高大的影子。
  「你終於醒了!」
  那充滿磁性的男子聲音令杜小月心口一緊,這……這個聲音……
  那身影從黑暗處移到床前,於是杜小月這次終於清楚地看見他的模樣……那是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龐,只是他現在嘴角含笑的表情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杜小月突地緊張得低下頭,然後,拚命深呼吸。
  「怕我侵犯了你嗎?」男人傾身,以一種絕對威脅性十足的氣勢壓迫著她,唇邊的笑意簡直是邪氣的。
  她的臉蛋掠過一抹嫣紅,只是她拚命地迅速鎮定住自己。
  「我不是這裡的姑娘!」注意到他那雙炯炯如火的黑眸,她知道他就是剛才那個抓住她的男人。
  「看來的確如此。你不會是要來這裡找女人的『男人』吧?!他意味深長地用眼睛上下掃瞄了她全身一遍。
  「男人?」她微怔忡,一下子會意過來,有些尷尬地說:「不……不是,我只是……嗯……」
  那男人正低頭看著她,而他那副似乎覺得好笑的神情,令杜小月不由地生出一股悶氣。
  「你管我!你是什麼人?我幹嘛跟你說這個?」她睜直了眼,突然跳下床往門的方向跑。
  看他一身上好衣衫及掩藏不住的那股傲然氣勢,肯定非普通之人。他有錢有閒來這裡休息也就算了,睡就睡嘛,幹什麼要嚇她呢?還害她撞到頭昏倒!哦,更還誤會她是青樓姑娘……還不知羞恥、罪大惡極地……親了她的嘴!天哪!她的頭皮一陣發麻,恨不得插翅逃離這裡,然後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外面好像有人在找你……」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凝視著她快奪門而出的身影,只懶懶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當那身影因他這句話而猛然煞住去勢時,他英俊的臉龐不禁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
  聽到他不經意的話,可使杜小月想起她是為何而躲進這裡,於是她驚醒地停下步伐,遲疑地看著眼前的門。
  她突兀地聽到身後傳來的笑聲。
  「笑什麼?!你覺得這件事很好笑嗎?」杜小月忍不住轉身,怒氣騰騰地瞪著那個實在沒禮貌的男人。
  他的笑聲好像抓到她什麼把柄似的囂張,這令她更惱了。
  男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大笑,卻仍有零星的嗤笑不小心洩露出來。
  「明明是姑娘家卻做男兒郎打扮,你該不會是好奇地混進來,想知道男人和女人能做什麼事吧?」他的語氣有些吊兒郎當與揶揄的成分。
  杜小月雙手環胸,哼了一聲:「哼!我只是好奇,為什麼男人總喜歡往這裡面跑?現在我可明白了,原來男人是來這裡做下流的事!你也一樣!」
  雖然她不是很清楚男女摟摟抱抱地在做什麼,可是這在她看來,已經是逾越禮教規矩了,男女授受不親,這道理她是懂的。剛才他以為她是這裡的姑娘才對她動手動腳,饒是如此,她可不打算原諒他!
  再加上他什麼地方不好睡覺,竟會選這種地方,根本是他心存不正經嘛!這隨便一點,就夠她在他身上加注一個「壞人」的記號了。
  她從頭頂到腳底沒有一處不發出強烈鄙視他的訊息,而那男人接收到了;他十分灑脫地一笑,一徑走向她。
  「男人喜歡親近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而我也不例外!今天原本放棄了這個念頭,只不過現在的情況要改變了……」他的笑容實在是太邪惡了!
  杜小月心裡已經響起警鐘,只是她的倔氣不容許自己在他面前退縮。
  她抬頭盯著已經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的臉龐上,扁扁嘴說:「我討厭你!」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捏她秀氣的下巴——
  杜小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然後像拍蒼蠅似的一掌拍掉他的手。身子向後退了兩大步,背已抵在門板上。
  「我警告你,不許亂碰我!」杜小月氣得喊他,更加確定他是無恥之人,沒錯!
  男人毫不在意地輕笑出聲,一個大跨步又逼近她身前。
  「憑我一表人材、相貌堂堂,外加溫柔、體貼,我可沒聽過有哪個姑娘對我不滿意的,現在竟然聽你說討厭我,實在令我傷心……」他的語氣裡只有半分認真,其它全是輕佻,一手又向她的臉蛋侵襲,為了看她因生氣而嫣紅美麗的臉蛋,他竟然想逗她!
  杜小月咬牙切齒,截住他的祿山之爪。「我說不許碰我!」
  「我連你的小嘴都吻過了……」他盯著她的檀口。
  「你——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也羞得無法回嘴,於是雙手握緊捶向他,嘴裡咒念著:「卑鄙、無恥、小人!」
  她微紅的眼,讓他的神情煞時溫柔了下來,他輕而易舉地握住她捶打的手。
  「你叫什麼名字?告訴我!」那男人凝視著她,柔聲道。
  如果讓映色知道她竟然被一個男人氣得想哭,她一定會笑得翻過去!
  杜小月努力逼回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鼓著腮幫子倔強地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看你穿得這麼體面,原來是個專門欺負人的大惡棍!我才不上你的當!」
  她無法掙脫他鐵箍般的箝制。他的嘴角微彎,勾勒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慵懶、略帶邪氣的模樣,竟然讓她的心跳紊亂了一拍——這是什麼怪反應嘛?!杜小月在心裡一陣嘀咕。
  「將你誤認為這裡的姑娘是我的錯,不過你將我看成大惡棍,這點我可不同意!
  月牙兒……」
  「月牙兒?!我不叫月牙兒……你不但是個大惡棍,還是個無聊的人……喂!
  還我……」他鬆開手,杜小月正想舒口氣,沒料到他卻一伸手攫取她胸前的月牙練墜把玩;杜小月一怔,馬上從他手上搶回來。
  男人毫不在意地一笑:「我倒喜歡這名字!月牙兒,這名字很適合你,純潔嬌俏如初生新月……」
  杜小月臉頰浮現一抹淡淡的紅暈,隨即一想,卻哼了哼聲地睨他。「滿口甜言蜜語,又老沒正經的。我看你這些話一定對女人說習慣了……」
  他咧嘴露出漂亮的牙齒,氣沉神定地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優點、美處,能發掘別人的美,不管是外貌和內心的美均給予適時的稱讚,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以為我是隨便讚美人的嗎?小丫頭!」
  杜小月哼了他兩聲。
  「現在都打三更了,你一個姑娘家還在外面逗留,家裡的人不擔心嗎?」她的反應男人似乎早料到,他瀟灑一笑,話題一轉,提醒她地問道。
  經他這一提,杜小月馬上想起自己的處境。
  她臉色一變,轉身打開門就要往外衝。「糟了!糟了!師父一定發現我不見了!
  天哪!我一定要趕快回去……」
  她是看明白青樓是何等地方了,可也惹來一身禍事!被一個不要臉的男人輕薄戲弄了不說,竟還忘了要趕快趁師父沒發現她失蹤前快溜回去了事。
  都是他啦!杜小月不禁埋怨起他來。
  男人倏地伸手扣住她的臂。那突如其來之勢,令原本己經一腳跨出門檻的杜小月硬是被「抓」回來。「你——你放手!你抓著我做什麼?!」杜小月莫名其妙地又被他抓住,不免又驚又怒地瞪著他。
  而他仍是一派悠然閒適,不慌不忙地嘴角噙著微笑。「你就這麼跑出去,不怕被他們發現嗎?你剛才溜掉所製造的混亂還未平靜下來,相信李嬤嬤和那些姑娘們還記得你。如果還沒滿足你的好奇心。想知道她們會在房裡如何招待你,你現在大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他不著痕跡地放開箍制她的手,雙手環胸站在她身前。他渾身透露出卓爾不群的傲然之氣,與一種放蕩不羈的隨性之質;他凝視著她的眼眸裡,正有一抹莞爾興味的光芒。
  經他一提,杜小月想到剛才的情景就頭皮發麻;可她一回神見到他揶揄玩味似的神情,不由板起臉,負氣道:「看人家落難,你好像很高興是不是?我就好奇她們要如何招侍我,我就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我就不相信她們能把我怎樣?哼!」
  既然進得來,她就不相信出不去!瞧他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她才轉身,一個影子從她身旁掠過,杜小月愣愣地看著已經站在門外的那個男人。
  「走吧!我帶你出去!」他只回頭看了她一眼,也不管她是否跟來便大步向外走去。
  杜小月只在心裡掙扎了一下,對著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便朝他身後跑去——
          ☆          ☆          ☆
  「唉呀!」過午時分,後院傳來一聲尖叫,伴隨著一種物體墜地的砰然巨響。
  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美妙的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妙玉苦笑著搖頭,一腳跨進後院——果不其然,她一眼就瞥見那狼狽地趴在地上,正掙扎著爬起來的杜小月。「月兒,你還好吧?」她扶起杜小月,關切地直問。
  「沒事!沒事!」杜小月拍拍一身的灰塵,揉揉屁股,擠眉弄眼地朝她作鬼臉。
  「天天摔,我已經習慣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有床不睡你偏愛睡在樹上,你呀!以為天天從樹上摔下來就能練成金剛不壞之身是不是?」妙玉沒好氣地道。
  「樹上涼嘛!師姊你都不知道,坐在上面可以看到藍藍的天空,聽聽鳥兒的叫聲,還有和風輕輕地吹來……哇!好舒服!舒服得讓人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地睡著……唉!」杜小月一臉陶醉地輕歎口氣。「你都不肯相信我的話,上去感受一下,要不你也會像我一樣喜歡上那裡的……」她長長的眼睫毛煽了煽,靈活的黑白大眼熱切地看著她師姊。
  「這些美景留給你享用吧!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摔……對了!師父『聽到』你午睡醒了,要你把這些草藥送去給大街的王嬸。」妙玉看到手上的東西才猛然憶起來找她的目的,被她這一攪和可差點忘了!
  杜小月接過那一袋藥草。「我知道啦!」她接過東西,二話不說就往外走。
  「月兒。你可別只顧著玩又忘了!」妙玉不放心地追在她後面交代著。
  「放心啦!」杜小月說罷便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自從那天晚上從「迎香樓」回來被她師父逮到後,她已經整整被禁足了五天。
  呵!說起那晚可精彩了!
  那男人宣稱是她的主人,她呢?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書僮。書僮耶!若非身處劣境,她瞧那李嬤嬤瞪大眼不可置信的滑稽神情,一定會大笑出來。
  送她到門外,那男人炯炯然的黑眸盯視著她,低低笑了起來:「多麼有趣的一個夜晚!」
  「才怪!」杜小月一出大門,馬上跳離他十來步遠,跟著小嘴冷哼道:「要是你沒出現,那才會有趣!」他凝然深眸的光芒竟又讓她心怯,這到底是啥怪反應?他優雅的語調、溫柔的笑意不因她的嗔怒而改變。「對救命恩人這樣說話,不怕我再把你丟回去?」
  「救命恩人?!」杜小月一臉嫌惡的神情,嗤道:「你這也算救命恩人?就算你現在沒帶我出來,我也會自己想辦法出來!我可還沒同你算帳呢,你倒先跟我討起恩情來……」
  想起在房裡的那一幕,她不由一肚子火,外加一點臉紅心跳——這可惡的男人!
  男人似乎從她惱怒的臉上瞧出了什麼,黝黑的眸子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異樣光焰。
  他雙眉一揚,淡然而笑:「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閒事,嗯?」他的語中有某種危險挑弄的氣氛;他的笑容簡直像抓到耗子的貓一樣,詭譎而得意。
  杜小月全神戒備,卻仍不忘反譏回他:「你用哪一隻耳朵聽見我要你帶我出來的話啦?明明是你自己多管閒事,我可沒要你這麼做!」
  男人緩緩踱近她身前,渾身散發宛如柔風的優雅氣質,似乎能讓人放下所有戒心;而他的笑容更如陽光般燦爛耀人,足以吸引人們目光的流連。
  他看起來應該是全天下最沒有威脅性的人;可不知為何,杜小月卻不敢小覷眼前這個男人。她總覺得這男人的來歷不凡。在他洒然自如的外表下,一定還掩藏了些什麼……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危險!
  「在想什麼?丫頭!」
  溫熱的氣息在她面上吹拂。低沉的男性嗓音近在她的耳畔。杜小月猛然回過神。
  才發現一張男人的面孔正靠她的臉不到幾吋。
  她被驚嚇得大叫一聲,往後面蹬退了三步,瞪圓了大眼,驚魂未定地指著他道:
  「你……你幹嘛這樣嚇人?」
  「我起碼喊了你三聲,你都像沒聽見似的,我的『美貌』如此吸引你,能令你看得失魂落魄嗎?小丫頭!」他輕揚眉毛,面露促狹意。杜小月嬌顏上倏地染上一抹嫣紅,天哪!她竟然為這男人……
  門前有些姑娘正用奇怪、詭異的眼光往這邊瞄,還不時低頭竊竊私語。
  杜小月羞極反忿地狠狠踩了下腳,怒視了他一眼。「都是你啦!你真是可惡!」
  她轉身就跑。
  「再見!月牙兒!」他的聲音隱含某種堅定般的傳來。
  「永遠不見!」她頭也不回地喊,身後傳來他朗朗的大笑……
  回到觀裡,她被師父逮住!她沒敢說出跑去青樓玩的事,借口去映色家;結果她那身男兒裝扮仍被精明的師父一陣質疑,後來她只好招供好奇去青樓之事。當然,那自大、無禮的男人自動變成隱形人,她是怎麼也沒提;於是,她從那晚開始被禁足了。
  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杜小月簡直要高興得大叫。
  從小到大,天性靜不下來又愛冒險的她,已數不清有多少次因為愛玩、好奇而闖出不該闖的禍,被她師父處罰。可是罰歸罰,根本也改不了她蠢蠢欲動、喜愛玩鬧的性子,所以,她幾乎三天兩頭地被罰抄經文、面壁思過、禁足……這些都已經是家常便飯之事。
  她明白師父這麼罰她是為她好的心,而且通常她是理虧的一方,所以她並沒有埋怨她師父,只要處罰期一過,又可以看見她活蹦亂跳的身影。
  她很少會去懺悔被罰的事,而且很快就忘掉不愉快的事,所以她過得快樂又自在——這是她師父對她又頭痛又欣賞的一點!
  杜小月一獲得自由,簡直像飛出籠的鳥兒,開心得四處跑,壓根兒忘了師父交代要將東西送去給人的事,那包藥草竟不知被她隨手擱在何處了?!
  這會兒她逛了一圈城中最熱鬧的市街,津津有味地看了賣藝的江湖人耍雜技後,這才想去找映色。轉過街角,她遠遠就瞥見一個似乎頗有印象的人影。
  杜小月想了下,幾乎立刻就想起來,眼珠子一轉,她慢慢朝那方向踱去。「……你能三、兩下就將那群人制服,武功這麼厲害,心腸好又見義勇為,說什麼我也要交你這個朋友!」
  「……」
  「我叫段飛,你叫什麼名字?」
  「……」
  「咦……喂!你別走啊!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一名朗氣俊秀的年輕人有些急切地擋在黑衣人身前。
  那黑衣人,是一名年約二十三、四歲,高碩、英俊的男子,臉上淡漠得沒有任何表情,而他渾身散發出的那股凜例寒氣,再襯以一身烏衣,似乎能將周圍三尺以內的空氣凍結成冰;連杜小月都能感受到從他身上透出的冰寒。
  又是一個詭異的人!和這人一比,杜小月竟不由自主想起那個老是笑容滿面的男人——
  哦!那個可惡的壞男人!奇了,她怎麼會想到他?!她根本不可能再見到他……不對,應該是死也不想再見到他!
  她甩甩頭,把那男人邪氣的笑臉甩出腦海外!
  眼前那自稱段飛的年輕人,正是杜小月前幾日遇見「抓小偷記」的男主角。是同一人,沒錯!她可是對他記憶猶新哪!杜小月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他,而且看情形,他又在發揮他鍥而不捨、熱烈的精神,只可惜碰到個「大冰人」不領他的情。
  段飛正在努力挽留這位令他欣賞不已的大俠時,不經意瞥見一旁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的少女,微怔忡,他立即驚喜地叫出聲:「是你!」
  俏皮美麗、大眼靈黠、額點硃砂,還有頸項那月牙型練墜……她不是他那日偶遇的淘氣少女?!杜小月知道他也認出了她,不由唇角一揚,露出一抹捉弄的笑容。
  「上次是抓小偷,這次是抓什麼?我看你還真是忙!」段飛笑咧了嘴,搔搔頭。「沒有沒有啦!他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啊!你怎麼走了?」
  黑衣男子自始至終神情都是一樣的冷淡,彷彿根本就不曾注意到段飛的存在,半句不吭地大步離開。
  段飛趕忙又追上去。「大俠你要去哪裡?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黑衣男子停下步子,如寒星般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面前的段飛,諱莫如深的神情令段飛有些茫然地傻笑著。
  「他是啞巴!」一個嬌脆甜美的聲音恍如平地乍起的一聲雷,杜小月丟下這句爆炸力十足的話。
  杜小月看段飛那熱情的模樣,而那個「大冰人」卻仍然一副冷漠不可一世,連理他一下也不肯時,她不免替段飛感到忿忿不平,似譏似笑地睨著「大冰人」。
  段飛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黑衣男子。「不……不會吧?!
  你怎麼知道?」
  黑衣男子將目光移向杜小月。從他眼中射向她的奇寒眸光似乎想讓她當場凍結成冰。
  杜小月毫不畏懼,挑戰似的昂起下巴,雙眸睜大瞪了回去——比酷?!誰怕誰呀?
  一旁的段飛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一雙眼來往在兩人臉上梭巡。
  「路藏千!」沉穩平淡的聲音陡地自黑衣人的口中傳出。杜小月、段飛皆不由呆愣了一下,卻見他舉步就走。
  「這是你的名字嗎?路藏千。」杜小月泛開勝利的笑臉,追著他的背影喊。
  一個看來冷淡如冰、倔傲怪異的男人,和之前那個看似溫和,卻危險性十足的男人……唉!她最近怎麼老是碰見一些怪人?!
  黑衣男子回頭看了她一眼,嚴苛冷峻的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但他仍悶聲不語地轉過頭,一徑走遠。
  他在笑!杜小月發誓,他剛才那個神情是在笑!
  他一定很少笑,或者根本不知道怎麼笑!為什麼?這樣冰冷的人,她可是頭一次碰到;而且,她直覺在他冷寒的外表下,似乎有一抹愁鬱……真是一個奇特的男人呵!
  「原來他叫路藏千。你真有辦法,一下子就問出他的名字,剛才我問了那麼久,他連呼吸聲也不讓我聽到。」直到看不見他的人影,段飛這才吐了口氣,對杜小月道。
  雖然他們才見兩次面,兩人卻似乎已相識甚久。
  杜小月頑皮地狡獪一笑:「以毒攻毒、以冰還冰你懂吧?你這塊『大火炭』碰到這種『千年寒冰』,想一下子將他融化,恐怕反而被凍傷……喂!你怎麼會認識這個『大冰人』?」
  段飛聽她將路藏千喊成「大冰人」,不免感到好笑,卻覺得貼切極了!
  「我剛才經過這裡,看見三、四個惡漢在欺負一個賣菜老伯強索地盤費……」
  他一想起剛才的事,不禁義憤填膺、忿恨難平的,他最看不慣強勢欺凌弱小的事了。「我當然看不過,而且過分的是,竟然路過的人看見了也不幫忙,任憑那可憐的老伯被四個惡人欺負。所以我就衝過去找他們打了一架……」
  杜小月現在總算知道,他臉上那塊烏青是怎麼來的,笑瞇了眼看他。「以一敵四,你好厲害喲!」
  段飛性子直爽,不是哪種誇虛自已,貶抑別人的人。
  他搔搔頭,有些靦腆地道:「沒有啦!我一個人打不過他們四個,後來路大俠突然出現,三、兩下就將他們擺平……他才真正叫厲害!」
  「看他冷冷淡淡的樣子,原來他還滿有正義感的!」杜小月點點頭。
  段飛看住她,陡地自剛才的事中醒來,指著她。「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上次沒有告訴我!」
  說了自己的名字之後,杜小月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抿嘴笑道:「好像每次遇見你,你都很忙碌的樣子。你那位小跟班呢?怎麼沒看見他?」
  「他呀?我要他先回去了。在外面玩了兩個月沒回家,我爹一直不管我,可是昨天突然接到他的信要我回去;我看他啊,准又叫我回去跟著他學做生意那些煩死人的東西!我對那些實在沒興趣。偏偏我爹一直不肯承認我是這方面的白癡。在家裡被他逼得慘兮兮。我只好偷溜出來……」說到這裡,段飛忍不住歎了口氣。「沒想到被我爹發現後,他竟然一改常態地要我在外面好好玩……」
  杜小月靈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唇角一彎,頰邊梨渦淺淺逗人。
  「所以你覺得事情不簡單,是不是?」
  「沒錯!」他絲毫不覺得跟她說這件事有什麼不妥,在杜小月坦率真性的眼神下,他一股腦兒地說:「以前他巴不得我時時刻刻跟著他,沒想到這次竟然能放任我在外面流浪這麼久?!」
  「也許你爹想讓你在外面多歷練歷練;更也許,他想你若是在外面受了挫折就會乖乖回去……」她沉吟一下,幫他推測。
  段飛搖搖頭,逕自決定:「反正我現在還不想回去,管他什麼目的、企圖,所以我才把阿三趕回去,讓他去應付好了!」他突地笑開了,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道:「哎呀!我怎麼會跟你說這種煩人的事?我們別談這個。對了!我剛才就想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你是這裡的人嗎?可是自從那天以後,我在這裡逛了好幾天,都沒遇見你!」拋開那煩事,段飛又恢復了精神。
  「我是住在這兒沒錯,只是這幾日我忙了些,沒時間出來……」
  唉!那幾日她根本是被禁足!太丟臉了……
          ☆          ☆          ☆
  「忙?我看你是忙數螞蟻吧!?」一陣嗤笑聲從溫柔婉約的方映色口中傳出。
  正蕩鞦韆玩的杜小月哪聽不出她話中調侃的意味,她不慌不忙地回她:「我會淪落到在家裡數螞蟻,還不是因為某個沒良心的人。眼看好友即將誤蹈『紅粉陷阱』,竟不施加援手,哎呀!我杜小月怎麼會交上這種『好』朋友喔?!」
  好個杜小月,三、兩句就將仇報回來。尖牙利嘴、貶人利己之功力令方映色自歎弗如。
  杜小月被禁足的期間,方映色去慈雲觀看了她幾次,杜小月是將去青樓的情形說給她聽啦;可那男人的事,她卻草草一筆帶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提到他。哦,那可惡的男人!
  杜小月才將來她家之前的事說給她聽,惹來方映色那句捉弄的話,沒想到立刻讓杜小月憶起被罰的事。
  「這怎能怪我嘛?你說要去那種地方,我不是一直阻止你嗎?」方映色如果知道還有更精采的內幕,非逼她說出來不可。
  「你沒告訴我原因!」杜小月肯定。
  「沒有嗎?」
  「唱歌、聽曲子……你還讓我以為那裡是賣花的地方!」杜小月大眼怨怪地瞟向她。「我可沒說那是賣花的地方,是你自己以為取個『百花樓』、『萬花樓』就該是種花的地方,自始至終我都沒點頭耶!小月!」方映色為自己喊冤。
  杜小月從鞦韆上跳下來,一下子坐在她身旁,挨著她。「要我原諒你?行!後天晚上城裡的慶典你要跟我一起去!」
  方映色睜大美目。「你是說『龍王神』誕辰的慶典?」她搖搖頭。「那麼擁擠、喧鬧的地方,不用說啦!我爹一定不肯讓我去……」
  平日,她連踏出大門都是件極困難的事,更甭說不顧大戶人家小姐禮教地去跟人家湊熱鬧了,這就是大家閨秀與尋常人家之不同。富家千金通常是深居簡出,躲在閨房裡刺繡、彈琴,能出門的時機大概只有找去寺裡上香的借口了。饒像方映色結交上杜小月這等不受束縛、自由逍遙的分子,不時接受她灌輸的自由念頭,可她也不敢太放肆。杜小月笑嘻嘻地道:「既然要你跟我去,一定有辦法讓你出來,你放心啦!這麼好玩、熱鬧的事,難道你不想去瞧瞧嗎?」
  整天關在家裡,不病死。也悶死了!真虧她們這些所謂的千金小姐忍受得了。
  杜小月有時真看不慣了。就會想辦法將方映色「偷渡」出去舒口氣、玩一玩!
  怎樣?夠義氣了吧!
  方映色有些心動——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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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今天是城裡守護神「龍王神」的誕辰。
  白天熱鬧過後,入夜更是喧嘩騰天,整個城裡充滿著歡慶吵鬧的聲音,街上到處都是人潮,到處都是燃亮的火炬,將整個城點綴成美麗的不夜城。
  火炬、燈籠將城鎮點綴得亮如白晝,鎮裡的居民湧到龍王神廟,廟前的大廣場上早有一班班的戲台子在唱著戲。人們將廣場擠得水洩不通。
  一名俏麗的少女正和一名端莊的綠衣女子興奮地湊在人群裡玩賞;俏麗少女拉綠衣女子不時地跑上跑下。
  「快呀!映色快過來。這裡有好漂亮的燈籠……」眉心一點硃砂,美麗俏皮的少女在幾個攤位兜了一圈,立刻鎖定一個賣燈籠的攤位,伸手招呼綠衣女子過來。
  魚兒、花兒、蝴蝶……各式各樣扎得栩栩如生、繪製精美的大小燈籠擺滿了這個小小的攤位。
  綠衣女子顯然也被這些精緻的燈籠吸引住,倒也仔仔細細欣賞了一番。
  「映色,你看!這只魚兒漂不漂亮?我買這個了!」一番挑選之後,少女終於高興地選了一個魚兒燈籠。綠衣姑娘方映色看了看,自己也挑了個蝴蝶燈籠。
  「熱鬧的夜街、熱鬧的活動、熱鬧的人群……還有這麼多好玩、好看的東西,你要是錯過了,不是很可惜嗎?老是待在房子裡,悶都悶死了!」杜小月眉開眼笑地玩著自己的燈籠,一面對她說道。
  方映色緊跟著她,以防兩人在人潮中失散。她可不大習慣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哪像杜小月。簡直滑溜得像只小魚兒!
  「小月,我們得在三更之前回家,我怕春菊那丫頭被我娘發現就糟了!」
  「你放心啦!只要她乖乖躺在你的床上偽裝就行了,說不定你明天回去還沒有人會發現呢!」
  「但願如此!」方映色用頗為無奈的語氣說。
  杜小月拉著方映色跑東跑西,還介紹新鮮玩意兒讓她看,逗得原本擔憂不已的方映色漸漸放鬆了心情,跟著她玩起來。
  愈入夜,廟前廣場、大街更形熱鬧。杜小月玩興大發,一眼瞧見遠處那一個個高高搭起的台子正有戲子在唱戲、耍花樣時,她眼睛一亮,招呼了一下方映色,腳下立刻往那裡沖。
  「映色,快!我帶你……咦!映色……」杜小月沖了兩步,回頭才發現方映色不見了!
  杜小月愣了一下,馬上往回跑——糟!不會走散了吧?!
  她著急地往剛才經過的地方找,擁擠的人潮幾乎將所有地方擠得水洩不通,別說找人了,連喊叫聲都淹沒在巨大的聲浪裡。
  她急得滿頭大汗,手中的燈籠早也不知丟到那裡了。天哪!映色是個千金小姐,可不像她……她實在不敢想像她一個人在人潮中落單的模樣!
  笨蛋!知道人這麼多,應該要更小心拉住她才是……她這麼柔弱,要是被人欺負……杜小月不敢再想像下去,慌忙地排開來來往往的人群,一意尋找方映色的身影。也許……也許看不到她,她會自己先回去!也許她已經回家了!找了好久,仍沒發現方映色,杜小月如此安慰自己。
  她有些疲累地停下腳步,茫然地看著她現在置身何處——是偏離鬧區的一條大道,涼風徐徐吹來,這才讓她察覺自己已經脫離那不時貼著人走路的鬧街。
  她轉頭望了一眼,發現所有人都退到兩邊,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
  她有點迷迷糊糊。
  「喂!姑娘,走開啊!快走開!」
  「走開!會撞到……」
  旁邊的人在大喊,對著她喊,而且她似乎還聽到如雷鳴般的「達達」馬蹄聲正朝她過來。
  杜小月腦子還塞滿剛才那些吵鬧的歡慶聲,耳朵還在噬噬作響;再加上為了找方映色,累極、慌極的她此刻的反應根本已經降到「遲鈍」的階段。
  所以,當她轉回頭,看見前方正有馬車筆直朝她而來時;老實說,她只是把眼睛稍微睜大了一點,嘴巴稍微張大了一點,然後就這麼呆呆地看著馬車衝馳而來。
  兩旁的路人根本在來不及救她的情形下,俱都不忍地閉上眼睛,不敢想像那可怕的場面。
  就在馬車馳近杜小月,幾乎快撞到她時,一個影子以快得不能想像的速度,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將她帶離了路中央。
  馬車「奔馳而過」——
  「她沒事了!」一個淡淡的聲音突地插進她空白的思緒。
  杜小月發覺馬車衝過來的那一刻,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我完了!她根本跑不了。那馬車近到她似乎都感受得到那馬的鼻息,她想她一定死了;於是,她乾脆眼睛都閉上等死。只是,突地,她感到腰間一緊,身邊一陣強風颯颯,如驚雷般的馬蹄聲逐漸遠去,然後她聽到了那個淡淡的聲音。
  她張開眼睛,迷惑地盯著面前那張冷而英俊的臉孔。她第一個反應是——我到了地獄了;第二個反應是這張閻王的臉她好像見過?!
  那冷得讓人發寒的男人轉過身去;而另一個笑容滿面、俊逸不凡的男人立刻出現在她面前。
  「你?!」杜小月一看到他,馬上叫道,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倒退了一步。
  「很高興你還認得我,月牙兒!」男人輕笑著,臉上的神情輕鬆愉快極了。
  這個男人,竟然是她那晚夜闖「迎香樓」碰到的那個自大、狂妄的男人!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心裡頭直犯嘀咕。
  「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啦!」杜小月立刻推得一乾二淨。誰不好碰,竟會讓她在這裡碰見他?那晚的回憶排山倒海地湧上來,更讓她確定再次遇見這種自大、狂妄的人是種錯誤。
  他搖頭,露出白森森的牙。「對救命恩人說這種話,不怕遭天打雷劈?要是我再晚一步,你現在已經成為車下亡魂。你剛才是存心找死嗎?」一抹異樣危險的神情掠過他深黝的眸底凝視著她。
  剛才?!陡地想起剛才之事,杜小月不由打了下冷顫。她簡直是一腳踏進鬼門關了,若非是他所救……咦!他……
  「是你救了我?可是那個……路藏千!」她突然叫了出來,因為她想起剛才那張閻王面孔是誰了……他,就是路藏千,前天她在城裡遇見的那個「大冰人」!她呆呆地看著面無表情站在男人身後的路藏千,他們兩個怎麼會碰在一起?
  男人眉毛一挑:「你知道他?!」杜小月奇怪地看了看兩人,反問道:「為什麼你們兩個會在一起?路藏千還有你……」
  他們看來絕對不會是兄弟,那麼應該是朋友吧!一個冷若冰霜、一個卻燦若朝陽,多麼奇特的組合!男人朗聲大笑,顯然看清她困惑的眼神。
  「你有一雙不會掩飾心事的眼眸,月牙兒!」他伸手溫柔地捏捏她的下巴。
  杜小月忙不迭拍開他的手,氣呼呼地瞪他:「我警告你不准亂碰我!你這人真是可惡,隨隨便便對人動手動腳的。你以為你是誰啊?」男人毫不在意她的怒意,反而神采逸逸地笑了笑,抬手晃了晃手上的東西,有些莞爾。「除了聰明、睿智、成熟、穩重……可沒有人將『可惡』這辭兒加在我東方賀身上,是因為我『碰』你嗎?」他故意加重語氣。
  杜小月驚覺他拿在手上晃的東西是一隻月牙練墜時,她低頭一看,立刻證實那原本在她身上的練墜不知為何竟在他手中?!
  杜小月無暇理會他話中的調侃,一把往他手上抓去:「練子還我!」
  男人只消將手舉高一點,以杜小月的身高根本只夠在他面前跳腳。
  他低頭,笑瞇瞇地說:「我叫東方賀,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將它還你!」
  杜小月恨得牙癢癢的。她到底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幹嘛他非要整她不可?若說第一次見面她壞了他的休息,可她也吃虧不少啊!該報仇的人是她耶!怎麼竟老是她被捉弄?這太沒天理了!
  「這墜子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他雖然笑著,但是杜小月發誓,他那種眼神絕對是在威脅她。
  「這東西又不值錢,你拿它做什麼呢,對不對?我相信你要的話,弄它個十七、八條也沒問題。而且還可以比這個更美、更貴重,所以你乾脆把它還我!」她一口氣道完。
  「名字?」他不為所動,只用兩個字輕易止住她的長篇大論。
  杜小月咬牙切齒地瞪住他。「反正我們又不會再見面,為什麼非要知道名字不可?」「世事難料,那可不一定!你再不說,我可要走了……」他一貫微笑,舉步欲行。
  「杜小月!」她急地喊出來。
  讓他知道又何妨!可這月牙練子是她從小戴在身上,而且師父千交代、萬交代不能丟的東西,若是失去了,可比被這男人戲弄還嚴重。
  東方賀凝視她急切的小臉蛋,神情不禁柔化了下來。「杜小月、月牙兒!」他將她拉近身前,不由分說地替她重新戴上練子。「我上次不是說過,我們還會再見嗎?只是我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你總能帶給我如此大的驚奇,下次見面說不定又是個有趣的景象……」
  他的語氣毫不掩飾寵溺,而此刻他那濃得化不開的溫柔眼神竟讓杜小月一陣心慌與無由地悸動……
  怎麼回事?!
  她的心跳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控、不穩,他的眼神好像閃過一抹古怪的光芒。
  杜小月陡地向後退了好幾步,瞪大眼睛,深吸好幾口氣,藉以穩定快無法負荷的心跳速度。
  遠離他近距離的壓迫後,她總算能正常發聲了。「我……我其實應該要謝謝你們救了我……」
  那路藏千不知何時失蹤的,她只忙著應付東方賀,倒沒空注意到他的行蹤。
  想起之前驚險的那一幕,她現在還能完整無缺地站在這裡,說起來還真得感謝他們,畢竟他們真的救了她一命;只是看見救她的人其中一個竟是他時,難免有些不平衡的心理罷了,倒非說她真是個不知感恩之人!
  還有,這個叫東方賀的男人,她下次是決計不再碰的。莫說他愛捉弄她,就是他種模樣也令她難以忍受。他的笑容簡直可以勾人魂魄,可是她就討厭他對她笑的神情,好像「什麼事情都掌握在他手中」似的驕妄傲然,連她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且,每次遇見他,她就覺得像生病了似的,渾身不對勁!她才不要再遇見他呢!「下次別再莫名其妙地站在路中央,那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若非我正好經過這裡看見,要藏千出手將你救下,你這條小命早沒了!」東方賀表情陰霾。
  「我才不是莫名其妙!我找映色找得實在累慘了,根本不知道有馬車過來!映色她……對了!映色?天哪!映色她人……我……我還得趕快再去找她……」杜小月這時總算想到自己就是為了找尋失散的方映色,才險些命喪車輪下。被這男人搞得暈頭轉向,都差點忘了這件重要的事。
  她急忙轉身就跑!
  只是,杜小月可謂準確無誤地撞進一具胸膛裡,然後她的手被扣住,上頭那熟悉的男性聲音再度響起:「這麼晚了,你還不準備回家?才剛說而已,你就又在做危險的事!」
  是東方賀!沒錯!
  杜小月猛力掙扎要甩掉他的手,只是仍掙脫不出,於是抬頭,怒視著他。「我必須找到我的朋友,她剛跟我失散,你再不放開我,要是晚一步她發生了什麼事,我就跟你沒完沒了!放開我——」
  她又怒又急,深怕方映色發生事情,偏這男人……
  東方賀一揚眉,顯然立刻明白發生的事,並且迅速做了決定。
  「你那朋友叫什麼名字?特徵?穿什麼顏色的衣裳?」他並不多說廢話。
  「你要幫我?!不!不用了!我自己……」杜小月直覺反應地拒絕。
  「你在浪費時間!」他盯住她似笑非笑的。
  回答他以後,杜小月自己跟自己生悶氣:奇怪,她為什麼要跟他說?她已經打定主意絕不再跟他有任何牽扯,可他似乎並不這麼想……
  路藏千簡直像鬼魅似的無聲無息地消失,又無聲無息地出現。她眼皮最多才眨了兩下,就驚覺他已經出現在東方賀身前,彷彿不曾離開似的,杜小月都看傻了眼。
  東方賀輕聲對他說了幾句話之後,微點頭;路藏千連眉毛也沒聳動一下,那如面具般無表情的臉依然不曾顯出任何七情六慾。他一旋身,如影子般迅速掠走。
  杜小月不由咋舌:「好快的身手!」
  東方賀拉著她就走。
  杜小月扯著他的手,莫名其妙地喊:「喂!喂!你要帶我去哪裡啊?」她永遠搞不清他出其不意的舉動。
  「找個好地方休息。」他握得不緊,但很牢,她別想掙脫。
  杜小月乾脆耍賴地硬不肯舉步。「我為什麼要跟你走?我跟你說了我必須去找映色,跟你『找個好地方休息』,就找得到她啊?你以為她會這麼厲害地跑到『好地方』找我嗎?」
  「相信我,她會這麼做。」根本不容她抗拒,東方賀摟住她纖細的腰,渾若無物輕易地帶著她走。
  「你……放……放開我……」杜小月沒料到他會來這招。甩掉他不成,反被他抱走。這……這成何體統?雖非光天化日之下,可兩人這等親密的舉動,也夠引人側目的了。她紅透了臉,努力推他。如此貼近他的軀體,竟令她頭皮一陣發麻,只求盡快擺脫他。
  東方賀反而一臉愜意,低頭對她一笑便又抬頭,摟著她,腳下不停地向前走。
  「只要你的朋友還在這裡,藏千就有辦法找到她。你以為憑你的方法、身手要如何在失控的人群中找到她?你沒先被人壓扁就算不錯了!丫頭,莫非你還有意見?」
  他沒錯過她噘起的小嘴,直盯著瞧。
  「難道你的辦法就比我強?」杜小月被他挑起了好奇心,暫時忘了還在他「手上」的事,不服氣地道。
  他的聲音透著笑意:「有沒有聽過『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這句話的定義是這樣的:當你有錢呢,就會有人替你辦事。有錢、有人還怕找不到?這方法向來很有用!」
  腦筋一轉,向來聰明的杜小月這時當然不笨。「你不會是要重金懸賞吧?」
  「聰明!」他笑捏了一下她粉嫩的臉頰。「散播消息出去。只要有人看到她或知道她下落的,在重金誘惑下,一定會把她帶來,除非她現在已經回家了!」
  為了難得一見的慶典,街市仍是一片熱鬧,商家是家家開張,未見歇息,宛如白晝般。
  東方賀直接帶杜小月進了一間富麗堂皇的酒樓,店小二將兩人帶上二樓一處垂著簾幔自成格局的雅座。
  待殷懃的店小二上了一些酒和小菜告退之後,終於只剩兩人獨處。
  「我們就坐在這裡吃喝,然後等消息?」隔著一桌食物,杜小月終於有機會開口問坐在她對面那男人。
  「沒錯!難道你想坐在店門口喝西北風?」東方賀淺酌一口酒,凝視著她。
  杜小月不讓自已在他的眼神下畏縮,脫口而出懸宕在心裡很久的疑惑。「你為什麼要幫我?」
  出人意表的,他竟夾了一口小菜湊到她嘴前,慢吞吞地、輕柔地道:「嘴巴張開。」
  杜小月瞠直了眼,差點從椅子上彈出去——他到底在幹嘛啊?餵她吃東西?!
  當她沒手嗎?
  「你還沒回答我!」她看他笑得賊賊的樣子,更加肯定他是在捉弄她,否則好好地做啥要餵她吃東西呀?!而且他竟又出現那種古怪的眼神,活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吃下我再告訴你。」他的語音溫柔,卻有不容置疑的霸氣。
  「這什麼怪條件……」杜小月咕噥著,不明白那是種男女間甚親密的舉動,想想似乎無害,皺了皺鼻頭,張口將它吃了。
  他的表情看來十分滿意,更有某種她不解的憐惜。「喂!我吃了,你快說!」在他綿長、一瞬也不瞬的注視下,她差點被那口菜梗到。順利嚥下那口「要命的菜」,她大難不死地趕快追問。
  東方賀好整以暇,又露出那邪邪的笑容。「你有沒有聽人說過:『欠人人情,一輩子也還不完』這話?」
  她一呆——很好!他就是要這種效果。
  「我救了你兩次,外加這次幫你找人,總共三次!我這人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所以呢,你欠我的當然也得還……」他瞇著眼看她,意味深長地道。
  這話聽在杜小月耳中,傳到腦子思考,自動變成這樣——你欠我的要三輩子才夠還!
  哇!勒索,簡直是勒索!就說嘛,她每回看到他就渾身不對勁,早知道他是那種會趁火打劫、十惡不赦的壞蛋了!剛才還以為他誠心要幫她,對他的印象才好一些,沒想到他一下子露出猙獰的面目——原來,他一開始就有目的!
  杜小月立刻跳起來,橫眉豎目地指著他:「你——你這個無聊、自以為是的壞人!我自始至終可都沒要你幫我,是你自己愛多管閒事,我沒嫌你囉嗦就不錯了,你竟然敢大言不慚地向我催討恩情。你到底存何居心?有什麼目的,直說好了!」
  不將她的怒氣當回事,東方賀仍不急不緩地輕啜了口酒,看著她,這才慢條斯理地說:「我又沒要逼你做壞事,以你的條件,絕對還得起……」
  「我沒錢!」她瞪著他。好吧!她滿不甘願地承認他剛才是救了她一次。
  「我不缺錢,丫頭。」他嘴角噙笑,眼眸亮得嚇人,活像想到什麼好詭計。
  「你不會要我幫你洗衣、掃地、劈柴、煮飯吧?!」這也許沒問題,只要盡快還完救命之恩,擺脫他就行,省得他老是將這事掛在嘴上,好像她不殺身以報就對不起他似的!
  他搖搖頭,繼續用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看著她,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她全身進入警戒狀態。「就這樣?你要我答應你什麼事?」
  「下次再告訴你!」他宣佈。
  「什麼?!」杜小月大叫。下次?!他的意思好像篤定他們一定會再見面似的!
  他到底在想什麼鬼主意?
  東方賀早料到她會有這等劇烈的反應,連眼皮子也沒撩一下。
  「你站著不累嗎?要不要坐下來休息?」
  「我就喜歡站著,你管我!」她挑釁地哼了哼。
  「哦!」他發出一個濃濃的鼻音,然後緩緩站起來。
  即使隔張桌子,杜小月仍有快窒息的壓迫感。這男人隱隱有足夠嚇人的氣勢,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隨時展現他天生自然的威嚇。即使他仍然盯著她笑,那感覺卻像是會在出其不意間吞噬人的獅子般有致命的危險,呵——她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需要我陪你站嗎?月牙兒。」他溫言說道,深黝黝的眼睛凝視著她。
  「你——」杜小月不可置信外加狼狽地盯著他。
  東方賀挑挑眉,用溫柔而難得一見的正經語氣道:「沒關係,你喜歡站,我願意陪你站!我們就這樣站著說話,站著等消息傳來,你認為如何?」
  他絕對是個聰明的男人,不慌不忙地大用心理戰,更兼將她的想法弄得一清二楚。他只消輕描淡寫地一激,保證她一定反其話而行——畢竟她早在他身上貼了「壞蛋」的卷標。
  果然,杜小月瞄了他一眼,得意不凡似的坐了下來。
  「我現在就想坐下來。要站你自已去站好了!」
  她話還沒說到一半,東方賀早已氣定神閒地重新坐下,惹得杜小月給他一個大白眼。聰慧如她,乍時想通了他的詭計,在心裡直呼上當!東方賀渾然無事,這回夾了塊江南糕點到她盤子裡。「吃!」
  「你真是奸詐!」她撇撇嘴。
  「哦,是嗎?」他眨了下眼,笑意恬然。「那真是糟糕,原來我在你心目中,不僅是惡人、壞人、討厭的人,還是個奸詐的人,看來我簡直是一無是處了……」
  她笑瞇瞇地說:「最後那句可不是我說的,不過,你似乎還滿瞭解自己的嘛!」
  這是她的明褒暗貶之計。
  看她一臉捉到他小把柄似的得意狀,東方賀依舊不慌不忙、優雅淡逸地笑了笑:
  「是啊!聰智過人、才高八斗,再加上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簡直就是個曠世奇才!像我這麼優秀的人,世間難得,你一定沒見過——」
  「是啊!我真是沒見過比你還厚臉皮、還自大的人……」曠世奇才?!杜小月翻翻白眼,虧他說得出來!
  「不對,這叫自信!」他對她搖了搖一根手指頭,當她是不懂事的小娃兒,仔細耐心地道:「許多沒有實力的人為了突顯自己,才會不惜誇大言辭、名不副實,那種人叫自大;而相信自己做得到,且已經具備這些條件的人,那叫自信!懂嗎?
  小丫頭!」
  「我才不小哩!『老伯』!」他竟然真當她是小娃兒般的對她訓話?聽到後來,杜小月忍不住扮了個大鬼臉給他。
  東方賀嗤笑一聲,冷不防地一手越過桌面,輕捏了下她俏挺的鼻。「這麼急著想長大嗎?月牙兒,當大人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我看你過幾年再說吧!我呢,不介意你喊我的名字,可就是別這麼敬老尊賢地喊我『老伯』,我不想折壽!」
  又捏她?!他當她的臉是麵粉做的啊!
  杜小月這次準確地抓住他那只「罪魁禍手」,得意、惡作劇地斜睨著他。「我說過,你再亂碰我,我就要你好看!我可是警告過你了哦!」說完,她低頭張口朝他手掌狠狠咬了下去。
  東方賀的眉頭只小小地皺了一下,竟沒把手抽回任她咬。杜小月沒聽到預期的喊痛聲。不禁有些失望地偷眼瞧他,卻見他正一臉莫測高深地盯著她。這會兒害她報復的快感一下子散了大半,放開他的手掌,她看到一排清晰的齒痕。
  她不滿意地噘嘴道:「你不怕痛?」
  他收回手,看了看手上那一排玉貝般小小的齒印,揉了揉,漫不在意地說道:
  「你讓我咬咬就知道痛不痛了!如果摸一下就得讓你咬一口,我這兩隻手大概還不夠你印齒痕……」他語含深意,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小嘴。「這樣吧!你改咬別的地方,我不介意……」
  嘿!嘿!杜小月還以為他不怕痛哩!這下總算報了仇;只是怪了!他幹嘛又開始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盯著她?他是不是在想些什麼捉弄她的主意?!
  「你又想做什麼?」她狐疑地看著他笑容滿面的神情。
  「我只是想提供一下讓你報仇的『地點』,下次我要是不小心又碰了你的話,你只消告訴我一聲,我就會自動把嘴湊過去讓你處罰……」他一邊說著,一邊還威脅性十足地向她靠過來。
  杜小月瞪大眼睛,嚇得往旁邊閃。「你……你這個無恥之人!大色狼!」她再笨也明白他的意思。
  卑鄙、無恥、下流、齷齪……沒錯!原來他就是這種人!剛才她應該再用力些咬他才對!
  東方賀驀地朗笑出聲,惹得杜小月又急又怒地瞪視著他。
  「東方!」一個淡然輕微,卻讓人聽得仔細清楚的聲音突然接在東方賀的笑聲後出現。杜小月詫異地轉頭,看見那彷如幽魂般來去無蹤的路藏千正站在入口。
  「找到了?!有人找到映色了嗎?!」顧不得被東方賀取笑之事,杜小月看到路藏千立刻急著問消息。路藏千雙眼直視著東方賀,對他報告又像在回答她:「一刻鐘前她已經回到家了。」
  「回家了……」聽到這消息。杜小月不禁鬆了口氣,還好她沒事!她一抬頭,瞧見東方賀笑笑地盯住她的神情,沒來由的,她頭皮一陣發麻。直覺告訴她,他一定又在動啥鬼主意了,而且對像絕對是她……
  杜小月才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歡他一副「大事已定」的詭異模樣。
  「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東方賀瞇起眼,將她悄悄往門口移動的腳步瞧的分明,柔聲道。
  「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杜小月好不容易能擺脫他,更何況已經知道方映色的消息,她不快溜才怪!
  不管他是什麼人、什麼身份,最好別再跟他有任何關聯。報恩?!嘿嘿!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沒錯啦,不過下輩子再報也不遲吧?!反正她可不打算再有這種踏出這個大門口,還會再倒霉地遇見他的事。這男人有混亂她聽力、視力、思考力的能力,這實在大危險了!隨便將這男人往她的生活一擺,可預見絕對會是個好玩得不可收拾的局面——她可不喜歡「失控」這辭兒!
  杜小月逃難似的轉身跑開!
  「明天見,月牙兒。」他的聲音悠哉適意極地從她身後傳來。
  「誰見你?!哼!」杜小月轉頭給他個大鬼臉,頭也不回地跑了。
  他以為他是誰呀?她就不信他如此神通廣大,說明天見就明天見?最好都別再遇見他了,這可惡的男人!
  在她身後,一雙飽含深意的炯然目光一直送著她出門。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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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看來昨晚方映色出去之事一定被發現了,否則杜小月去方家找她,怎麼守門的阿仁、阿勇說小姐被禁足了,什麼人也不能見……呵呵!實在有點對不起她!
  方老爺的處罰方式跟她師父可真像,依照以往的慣例,這下她大概又是好些天不能見方映色了!昨晚她溜回去,幸好沒被師父發現,不然她的下場也會跟映色一樣。杜小月不禁偷偷佩服自己愈來愈厲害的偷溜伎倆。
  今早師父又帶著師姊去替人看病,她在觀裡閒得發慌,兩人出去沒多久,她就跑出來了。找方映色不成,她腦筋一轉,便蹦蹦跳跳往城外跑——
  碧波萬頃的大湖在三面隔山的環繞下,更襯得景致宜人;湖山相映成趣,湖面一望無際,湖畔楊柳低垂,逕為美景更添上詩意。
  一個嬌俏的影子不時在柳樹林中鑽進鑽出,翩翩穿梭簡直像只忙碌的蝴蝶。咯咯開心的笑聲時而傳出,粉衫少女活潑生動、自得其樂的模樣,不由令一旁那一直靜靜觀察著她的高碩男子微微而笑。
  渾然不知她的一舉一動全落入男子充滿深意的眼中,杜小月此時跑累了,想找個地方休息,而那一大片垂柳形成的天然的屏障,像極了一個安全隱密的空間。她愜意舒適地撩起裙擺,將繡花鞋、白襪脫了,迫不及待將一雙白玉般小巧的腳浸潤在沁涼的湖水中,美麗的小臉泛開了一個燦爛滿足的笑容。小腳在水裡晃啊晃,似乎又讓她玩起了興致來,於是手腳並用地開始拍著水玩,暢快悅耳的笑聲不時從柳樹下響起。
  沒一會兒,她終於玩膩了。穿回鞋子,便就地往柔軟的草地一躺——涼風輕輕吹拂。舒服得讓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睡著了!
  風徐徐吹送,柳枝款款擺動。碧綠湖面乍起陣陣漣漪。
  杜小月睡得酣然,恍然中似乎被一股溫暖包圍,讓她在睡夢中不禁歎了口氣,下意識將身子更往那溫暖處緊靠。一種舒服、安全的感覺在她混沌的意識中蔓延,一抹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她的臉……
  她醒了,睜開眼驟然迎上一張熟悉帶笑的英俊臉龐時,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地怔怔看著他。
  「醒了?」那張臉遮住她整個上空,低沉富磁性的男性嗓音伴隨著他的氣息奪去她所有的注意力。他展開一個眩惑人的笑容:「看著你的睡容可真是莫大享受,嗯?」「東方賀!」杜小月大叫一聲,令她更面紅耳赤的原因是,她躺著的那個舒適、溫暖的「墊子」竟然是他的腿!
  東方賀!這個老是陰魂不散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而她竟會渾然無知地靠他?!太詭異了!
  她忙不迭地從他身上爬起來。離了他幾尺遠,這才得以喘口氣,眼珠子一瞪,忿忿地咬咬牙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東方賀舒服地伸長著腿,露出愉快的笑容看著她。「這裡的風景很美,不是嗎?
  我在這裡的理由就如同你的一樣……」
  她才不信!雙手環胸防禦似的狠狠盯著他,哼了哼:「少來了!這裡又不是你家院子,而且我要是相信你的目的只是這裡的風景,那我就是個大傻瓜了!」
  「你當然不是!」他的眼睛注視著她嬌俏的嘴角。「事實上,是你把我帶來到這裡……」
  「我?!」她驚訝地睜大眼。
  「應該這麼說,我一直跟著你,從你跨出城門開始,我一直在你身後……」
  杜小月眼睛睜得更大了。「怎麼可能?!你……你一直跟著我?!」她怎麼不知道。
  天哪!他竟然……竟然跟蹤她?那麼她的一切舉動,莫非他也瞧得一清二楚?
  想到這一層,她不禁又羞又氣!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氣咻咻地指著他喊:「你這個壞蛋!無賴!我是哪裡得罪你?為什麼你每次都非這麼戲弄我不可?你這次玩跟蹤的把戲,到底又想做什麼?
  我就說嘛,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原來你一直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後面,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乾脆直說好了!」
  東方賀緩緩站了起來,高碩的身軀自有一股迫人的氣勢。他的神情變得異樣的柔和與難得的正經,踱步向她;而杜小月不允許自己在他面前退縮,饒是他的模樣詭譎得讓她想轉身而逃,但她堅決不服輸的骨氣使她沒有如此做。東方賀在她面前站定,輕輕地托起她的下巴,他的眸子深幽地望進她的眼睛深處,以低柔的聲音道:「我只是想要向你求婚而已,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嫁給我這個『壞蛋』、『無賴』?月牙兒!」
  好了!她的腦子一定是被他氣得燒壞了!她竟然聽到一段求婚的話……他向她求婚?呵呵,怎麼每回遇上他,不是她的心有毛病,就是耳朵、腦子出問題?
  他溫柔地微笑著,她則一臉的茫然。他可不要這種反應。於是東方賀低下頭吻住她的唇。杜小月睜大眼,驀地驚醒,才發覺他溫熱的唇正緊貼著她的!她嚇了一跳張口欲叫喊,他卻趁機將他的舌溜進與她的糾纏……
  第一次遇見他,他就偷襲了她的唇,而現在。他竟敢再這麼做?!
  杜小月奮力地抵抗著他、捶著他,試著分開兩人的距離,但那沒用!他的唇絲毫未離開她的,將她擁抱入懷,反而更加深這個吻。
  一個窒息、纏綿得令人幾乎透不過氣來的深吻,讓漸漸不再反抗的杜小月差點昏迷在他的懷裡。
  他結束了這個熱吻,她腳下一軟幾乎滑下去,東方賀立刻抱住她的身子。
  杜小月將頭埋在他懷裡喘著大氣,心裡懊惱著:天哪!她一定瘋了!她竟然被他侵犯得有一點兒……興奮!而且還……響應他?!
  她雙頰倏地一陣燥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低頭梭巡她的小臉,嫣紅與迷惑靦腆的表情一如他預料中的。輕撫她紅酡如醉的粉頰,東方賀眼神異樣柔和地凝視著她:「這是我給你的定情之吻。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月牙兒!」
  杜小月才從一場震驚中醒來,卻又立刻陷入另一個。東方賀輕柔的語氣卻不隱藏堅定的意圖令她不由抬頭看他,被怒氣淹沒的她,竟忘了自己還被他環在他的懷裡。
  「我不是你的人!你以為你是誰?隨隨便便就能指定我成為你的人,你不覺得你太自大了嗎?」杜小月總算發現自己正被他以十份親密的方式摟住,不爭氣地又紅了下臉,試著推開他。
  「而且你不該……不該偷襲我……喂!你快放開我!」她懷疑他的手臂是鋼鐵做的,使盡力氣要推開他也不成。她不禁氣得要跳腳,直朝他吼叫,更想抹掉他一臉賊似的笑!
  他好整以暇、充耳不聞她的抗議,對著她露出白森森的齒,黑眸一閃奇異的光芒。「你的事呢,我全清楚,既然你是你師父撫養長大的,等會兒我應該去見見你師父,同她提提我們的事。訂親的事在這一、兩日內就可以辦好,給你師父一個交代,也算給你一個保證。等你成為我的未婚妻之後,我立刻帶你回京城,在那裡採辦東西比較方便,婚禮就在京裡舉行,我要讓你成為最美麗的新娘……」他低頭溫柔地啄了下她的小嘴。「你會是我最美麗的妻子!」他的語氣彷彿宣誓著最神聖的諾言。
  杜小月聽得目瞪口呆,怒氣被全然的困惑與茫然取代——這男人,她只見過三次面的男人要娶她為妻?!為什麼?
  然而他輕柔細膩的碰觸使她心神蕩漾,她仰起頭注視著他深沉烏黑的眼睛,發現那真是一雙令人可以為之神魂顛倒的眼睛——
  「你瘋了!」她歎了口氣,只能說出這句話;看著他的眼真是一大誘惑。
  「我清醒得足夠把剛才的話再一字不漏地重複一次!」笑意再次燃亮他英俊吸引人的臉。
  「你瘋了!」她這次肯定。而且感到奇怪,現在她好像不怎麼在意讓他摟著?
  她承認被他摟著的感覺很舒服,她的手指正隔著他的衣服,感受到他節奏穩定有力的心跳,這種感覺可真是奇特!
  「好吧!」東方賀又迅速偷了她一吻,咧嘴笑了起:「那你願意嫁給一個瘋了的人嗎?」
  「為什麼要?」她真的不解。幾天前她還不知道世上有他的存在;而現在,他卻向她求婚?!一個只見過她三次面的男人,而她除了他的名字外,對他根本一無所知……
  好吧!她私心下承認他有時是可惡得很,可是她明白自己並不討厭他,甚至喜歡他對她笑的神情、他擁著她的感覺、他親吻她的熱度……可是這些能代表什麼?
  她壓根兒沒想過會跟他在一起,會嫁給他的念頭!
  他看起來是個隨和、和善得宛如輕風的男人,可是他不會是個就這麼簡單的男人!在他不拘無束的笑臉下,絕對有足夠摧毀一切的力量,只要他想這麼做——他真是一個無法令人忽略的男人!
  「為什麼不要?」他問。
  從她臉上的表情,他讀出她所有的想法。這個揉合天真、慧黠、好奇於一身的小丫頭恐怕還不知道,能令一向遊戲人間的東方賀興起娶妻的念頭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他閱人無數,看盡多少紅粉佳麗,喜歡美麗的女人,也享受她們的溫柔;那是一種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遊戲,他投入遊戲,卻不陷入。女人是值得讓人欣賞、呵護的小東西,在她們還未破壞遊戲規則前,她們的確是可人的;只是當她們想永遠拴住他的意圖開始顯露後,他便會毫不留情地離去!
  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麼,只有他看上的女人才有資格永遠留在他身邊,而當那個女人出現,她只會是他的,他會將所有給她!
  而今,她出現了不是嗎?只消第一眼,他就知道他要定她了!嗯,雖然是一個滿奇特的相遇記,可不正符合她的性子嗎?
  他瀟灑地對她笑著,攫住她的視線。「就算是你還我的救命之恩好了,你昨晚不是說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威脅我!」她如觸電般嚷起來。
  「不對,這叫利誘。」他唇邊帶戲謔的笑容。「其實不管你答不答應,你還是會成為我的妻子,你將會有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丈夫,你是我的!」他又低頭尋找她的唇。杜小月張嘴想抗議,卻被他的吻封住口——
  異於方纔的溫柔,這次他徑以暴如狂風,卻熱烈纏綿的吻加深他的誓言。她無力反抗,也無心推拒地任他親吻,任由他喚起她身子一股無可言狀的異樣熾熱……
  「我也是你的……」
  她模模糊糊地聽到耳畔有一陣低喃,等她終於從那狂熱的意識中清醒,她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而他男性成熟充滿熱力的軀體正半壓在她身上——他在輕咬著她的耳朵,那是只有情人之間才有的親暱舉動!
  她腦子響起一陣警鐘,羞紅著臉推他。「你……你在做什麼?放……放開我!」
  天哪!不僅是他的身體,連他那句輕喃出的話語都能令她的心產生一種無可言喻的悸動,這太危險了!
  東方賀將臉逼近她面前,語氣中仍有濃濃末褪的情慾,而且似乎還不準備讓她起來。「你現在已經有足夠的魅力誘惑你丈夫了,想不想提前練習一下。嗯?」他邪邪笑著,其實他已經恢復了自制力,只是看她嫣紅羞赧的模樣,忍不住想再逗逗她。
  兩人之間息氣相聞,杜小月發現她的心跳速度已快超過負荷,再這樣下去,她非累死不可!
  「我根本沒答應這門親事,從頭到尾全是你在說話,我才不要嫁給你,更不想誘惑你……明明是你先偷襲我,你快放開我!」幾乎快窒息了,她別開臉深吸口氣。
  他憐愛橫溢地輕捏她的粉頰。「要!你要嫁給我,只能嫁給我!嫁給我的好處可多著呢。不愁吃、不愁穿,你想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她哼了哼,咕噥著:「聽起來真像是在養寵物……」
  東方賀聽得真切,嗤地一笑,手往草地上一按,坐起身來,並且順勢一把將她拉起。「我可不希望你變成小貓、小狗的。」他十分自然地抬手整理下她凌亂的發。杜小月坐,看眼前這令她困惑的男人,他溫柔的動作似乎已觸碰了她心底某個柔軟未解的情緒。
  她不語,怔忡地盯他。
  他立刻注意到她異於往常的靜默,坐到她身前,一手支起她的小臉蛋,審視著她,然後唇邊漾起瞭然的微笑。「你有問題。而且是關於我。是嗎?」
  杜小月眨眨眼,下巴差點掉下來。「你怎麼會知……」
  「我說過你有一雙不會掩飾心事的眼,記得嗎?」而且他瞭解她。「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
  騙人!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還會說話?不過,她此刻沒心情探究這個了,她努力讓自己的眼睛「不說話」地看著他。
  「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娶我?」她問。
  「因為我想娶你!」他簡單地答道。
  「就這樣?」她才不信。哪有這種理由?
  「沒錯!」他露齒一笑。
  「你騙人!」她指控他。
  「那麼你認為我應該有什麼理由?」他的笑容擴大。
  「你根本不喜歡我,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娶我?」杜小月不知道自己心裡其實最在意的就是這點,自然而然地詰問他。
  「我沒說不喜歡你。而且是比喜歡還喜歡。明白嗎?」他含意深遠。
  「不明白!」她撇嘴,站起來,向後退。「我不想明白,而且我不嫁給你。我不嫁!不嫁!你沒有任何理由強迫我做我不願做的事!」
  「我們又回到老問題了。」東方賀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四肢,牽動著唇角輕歎口氣,看著她一副又要逃跑的模樣。「好吧!我給你三個選擇……」他搖搖修長優雅的手指。
  杜小月懷疑地看著他,忍不住好奇。「哪三個選擇?」
  他笑得燦若朝陽。「第一,我娶你;第二,你嫁給我;第三,我們成親!」
  杜小月聽得只差沒吐血,扯著嗓門叫道:「騙人!那還不是一樣!」
  她氣咻咻地瞪坐在那裡笑得很得意的東方賀,「只有這三個選擇,很簡單的。
  你現在就可以告訴我,你喜歡哪一個?」他的神情有三分認真,七分輕佻揶揄。
  杜小月從沒見過比他厚臉皮、可惡、無恥、無聊的男人了!他以為他是誰啊?
  就算強盜、土匪也沒他的霸道、自大!她為什麼就「該」嫁給他?「只能」嫁給他?
  哼!她才不信!
  「我發誓,我絕對絕對不要再見到你!」她對著他忿忿地喊,然後轉身——第三次在他面前逃跑!
  聽到身後那霍然傳來的大笑聲時,杜小月跑得更快,將那似乎隱藏無限詭計的笑聲遠遠拋在後面。
  不知為何?杜小月十分明白,他一定不會就此罷休,他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他想要的東西似乎沒有要不到的;包括她在內!
  杜小月強烈地預感到他們一定會再見面,而這感覺令她背脊發寒……
          ☆          ☆          ☆
  「你要娶月娃兒?!」慧明瞇起了眼,一臉精明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一會兒前,這個男人來見她,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那讓她著實愣了一下,這才細細觀察了他——這小伙子一望即知是個來歷不凡的人,儀表出眾、瀟灑自如的態度很容易誘惑人的心。靜明第一眼立刻察覺出這小伙子絕對是無法令人忽視的人物。
  怪了!月娃兒何時跟他認識的,還弄得這個叫東方賀的男人非娶她不可?!有趣!
  「沒錯!」東方賀知道眼前這位老者在打量他,而慧明也毫不掩飾她極高度的興致與好奇。
  他微微而笑,如他得到的消息顯示,慧明師太雖已七十高齡,但其精神奕奕、豁達樂觀可不輸年輕人;而今他的觀察如果沒錯的話,她還是個深具十足智能的老人。
  「而且我想,月牙兒一定從沒向您提過我!」
  「的確沒有。」慧明點點頭。這小伙子的氣度確實少見,她可不記得城裡有這號人物的存在。「你到這裡做什麼?」她眼神銳利地盯著他。
  「半是談生意,半是遊山玩水。」他回視著她,黑眸炯亮,笑了。「現在我最想做的事,只是把我要的女人帶回家。」
  「小伙子,你可真坦白!」慧明眼睛一亮。他知道自已要什麼,而且有從容不迫的自信得到他要的?!嗯——她喜歡他!
  東方賀知道自己已贏得慧明師太的信任。取得她的信任是他的第一步。他有不下十種帶走杜小月的方法,可是她肯定不會喜歡。依那丫頭的脾氣,即使她已經喜歡他,若強行帶走她,她還是非鬧上一陣子彆扭不可。他要她嫁得心甘情願,所以現在只好放慢些腳步了。
  「在師太面前,我不必拐彎抹角,而且您是月牙兒的師父,有權利知道一切。」
  他一派舒泰自然。
  「你不怕我不答應?」她眼神露出一絲笑意。
  「我會很遺憾!」東方賀直直看著她,用一種異常優雅、溫柔的語調說:「事實上,不管您答不答應,我是要定她了;只是,我相信她一定希望得到您的允許和祝福,畢竟是您扶養她長大的……」
  冷靜、聰明!慧明點點頭。對他的評價滿意度持續升高。她替他斟了杯茶,不急不緩地道:「月娃兒是個孤兒……」她含意頗深。
  「我要的是她的人,不是她的身世。」東方賀連眉毛也沒抬一下。接過茶淺啜一口,神色閒適。
  「也許你願意告訴我,你和月娃兒是怎麼認識的?」靜默了一下,慧明突然以一種輕鬆卻堅定的語氣說。
  東方賀唇角一彎,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
          ☆          ☆          ☆
  「月兒!快醒醒,有人找你了!」半夢半醒,杜小月知道那是她師姊的聲音。
  杜小月咕噥了聲,迷迷糊糊地翻身——
  「哇——」翻身落空,她才陡地想起自己正睡在樹上,她這一翻正好翻下樹。
  杜小月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享受一下騰雲駕霧的感覺之後,那硬梆梆的地面肯定又會讓她疼上好一會兒。
  照道理,接著她的會是硬梆梆的地面;可是,她正準確無誤地落入一個寬闊強壯的懷裡,同時她的耳邊響起一陣戲謔熟悉的聲音——
  「午安!你醒啦?」
  杜小月從呆愣中醒來,定眼一看,不由驚呼:「是你!」
  那輕輕鬆鬆抱住她的竟是東方賀!天哪!她才為他的事煩了一個中午,好不容易將他拋出腦子,沒想到一覺驚醒,張開眼見到的人又是他。她肯定是在做夢!
  「雖然我很想好好享受一下軟玉溫香,不過我怕會把你師姊嚇跑了……」他低低地說,無限惋惜似的將她放下。
  杜小月氣鼓著嘴,一把推開他,大眼一瞪,正想斥喝他時,她師姊妙玉突走過來,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並且問:「月兒,幸好東方公子及時將你救下,你還好吧?」在她師姊面前,她只好強忍怒火,偷瞪了他一眼,言不由衷地笑道:「我沒事!
  沒事……」
  東方賀悠哉已極地站在一旁,含笑盯著她;那專注的眼神令她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慌。
  「他是誰呀?我不認識他!」看他又現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杜小月立刻想起今早的事,心下一亂,巴不得逃得他遠遠的,乾脆決定裝作不認識他。
  老天爺!他又想做什麼事了?他竟然出現在這裡,該不會……該不會他真的去找師父?!
  他對她說的話可是言猶在耳,而且,看他這一派自在的神情,她的警覺心陡然升高起來……
  「你不認識東方公子嗎?可是他說要找你啊?師父要我帶他來找你……」妙玉的話成功地將杜小月的腳步硬生生地拉回。
  杜小月轉身,直直盯著東方賀,暗暗咬牙地問:「你真的去找我師父?」
  東方賀一聳肩,回視著她又驚又怒的俏臉,眼光深遂而莫測,他牽動著唇角緩緩地說:「你猜!」
  他沒去找她師父,她師父會請妙玉師姊帶他過來?哼!她用手指頭想也知道答案。看來她這回似乎沒得逃,也逃不掉了。
  妙玉師姊才離開,杜小月便恨恨地一跺腳,聲音拔高地對著他喊:「你是個無賴!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你為什麼偏偏要找上我?如果你是窮極無聊得想尋人開心,那這個玩笑也該開夠了吧?!」
  「丫頭!從向你求婚那刻起,相信我已將事實向你表達得很清楚。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而且是今生今世唯一的一個,我不以為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
  他的眸子又溫柔又銳利地凝視著她,認真閒定地說;而他異於以往,嚴肅、謹然的模樣不由令杜小月怔了怔。
  杜小月盯著他。「你跟我師父說了什麼?」奇怪,看著他一臉恬然,她激動的情緒竟慢慢平穩下來,同時一股奇妙的感覺湧了上來……這是什麼心情——呵?她似乎又陷入他所織布出來的層層情網中。
  「你想知道?」東方賀俊臉又浮上熟悉的笑意,似捉弄又似憐惜,緩緩地走近她。
  「哼!你一定對我師父說了什麼甜言蜜語……」她扁扁嘴,看著已經在她面前的東方賀,實在有點不大想承認在他高大身形的威脅下,她真的想逃!
  彷彿從她臉上讀出了什麼,東方賀倏地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甜言蜜語可不是能對一般人說的。丫頭,既然是甜蜜的言語,自然只能對情人說。你不會以為我對你師父有興趣吧?我只是讓她明白我們要成親的事實!」毫不理會她的掙扎,他拉她就要住門外走。
  杜小月一不注意又被他捉住手,抗拒不得之下,只好被他帶走。她早就瞭解他是個霸氣十足的男人!
  「我師父答應你了?!」她聽清楚他最後那句,不免尖聲問道。
  東方賀的嘴角露出一抹細膩的、柔和的微笑,轉頭看了她一眼。「她沒有答應我……」說完,他調頭又望著前方。
  杜小月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心底竟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難以自禁、微妙特殊的失落感……
  「她也沒有拒絕!」不讓她有思考的時間,他第二句接下去說道。
  杜小月停下,偏頭盯住他英俊的側面。
  東方賀也停下腳,一把將她攬到身前,低頭凝視著她晶瑩的雙眸,一個溫柔的笑浮上他的嘴角。「你師父實在是個睿智而且圓融豁達之人。在她面前,我根本無法掩飾任何事。我想她也看透了一些事,真真假假她看得很清楚。你一定明白你師父,如果你師父相信我,那你也能相信我嗎?」
  相信他?相信他是真心想娶她為妻?杜小月看著他柔情萬千的面孔,秀眉微蹙。理不清此刻紛亂的心情。
  東方賀將她煩亂的神情看在眼底。嘴角一咧,笑了,俯下首輕柔地吻著她的唇。
  「丫頭,我有沒有同你說過,我比較喜歡你笑著的模樣?」他附在她耳畔低問。
  被他偷親了一下,杜小月的小臉迅速紅到耳根。這次她竟想也沒想,嬌羞不勝地將頭埋到他懷裡。
  「你這個無賴,我叫你別亂碰我,你還……」她低叫道。
  杜小月不解為何她的心中漲滿了純然喜悅、放鬆的情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東方賀的手臂愛憐地摟著她,似乎早已明白她的心情,深思地微笑著。「我知道!早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指著我的鼻子警告我了……」他把玩著她纖細的手指。直視著她,炯然雙眸閃耀著異樣的光芒。「可是我愈來愈喜歡碰你、吻你,怎麼辦?月牙兒!」他露出白森的齒。
  杜小月的臉色在他的注視下又驀地緋紅。心跳猛烈而急促,她把頭緊埋在他胸前,直覺要躲過他窒人、熱烈的眸光。他寬闊的胸懷似乎成了她的避風港,而她感受到一種無可言喻的安全與舒服——她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胸膛可以讓她靠得這麼舒適與溫暖,多麼奇妙而特別的發現啊!杜小月怔怔地想。
  東方賀根本不容她躲藏。輕輕地托起她的下巴,攫獲住她的視線,聲音低沉而有力地問她:「如果現在我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你會怎麼回答?」
  杜小月迅速揚起睫毛來,直視著他,一觸碰到他黑黝深幽如烏潭般的眸子,心竟又漏跳了一拍,不由垂下眼,改盯住他的下巴。「我……如果我說不願意……你還會強迫我嗎?」她語音輕顫。
  「你值得當我東方賀的妻子,」他靜靜地說。
  杜小月注意到他的嘴唇是薄而堅毅,倒真像他看似玩世不恭,實則敏智銳利的處世態度。她的雙頰又漸漸紅酡起來,因為她陡地想到他的吻,至於他說了什麼,迷迷糊糊的她倒沒聽清楚。
  東方賀見她一徑愣愣盯自已,而粉頰嫣然如羞,他眉峰一揚,輕捏她的下巴問:「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杜小月眨眨眼,倏地推開他,低頭急急就走。天哪!打死她也不能說她在想他的吻。太丟臉、太……羞人了!而他的眼神、語氣像什麼似的,弄得她心跳不穩,外加頭暈目眩,再多待在他身邊一會兒,她非昏倒不可!
  她走得太快,差點收勢不住地撞到從轉角走出來的人。
  「月娃兒,你又趕著去哪兒?」一個渾圓雄厚的聲音響起。
  「師父!」杜小月站住,驚訝地喊出聲。
  那微蹙著眉,責怪地看著她的人,正是杜小月的師父慧明師太!
  「我告訴你多少次,走路別這麼橫衝直撞的,要是我沒閃得快,我這把老骨頭不全讓你撞散了?!」慧明板起臉,輕斥著她。
  杜小月咋咋舌。
  「師太,我正要帶她出去逛逛。」
  東方賀經松愜意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杜小月驚覺她的腰陡地讓一隻手臂給圈住,被帶進一個溫熱強壯的軀體旁。
  杜小月自然明白是誰的傑作,又羞又忿地要掙脫他。他竟敢無恥大膽到當她師父的面做這種事,好像她真的已經屬於他似的!
  「我才不想和你出去!放開我……放開……師父!」掙扎不開。杜小月趕忙向她師父求救。
  慧明師太一派閒適,反而笑容滿面地看著兩人。
  「方纔東方施主跟我說了,他要帶你出去,你們現在可以走了。」
  杜小月睜圓了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師父。連她也被東方賀收買了去嗎?瞧師父對他一副熱絡的神情,杜小月不禁懷疑師父是不是將她賣了?!
          ☆          ☆          ☆
  這一、兩天,除了躺上床睡覺,東方賀幾乎是一直將她帶在身邊。帶著她遊山玩水,每回都快半夜才將她送回來,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又帶著她出去;而她師父卻對這事不聞不問,似乎和他之間存在某種默契。
  東方賀帶她去遊湖,帶她去爬山……杜小月發現他真的是少數懂得享受玩的樂趣的人。至少她從來沒見過如此悠哉於「玩」與「樂」之人;而他仍然愛逗弄她,每回非弄得她羞紅臉,他才肯放過。
  有一次她被他捉弄得乾脆將頭埋在他胸前放聲大哭,竟使他慌了手腳之後,杜小月就這麼發現了他的弱點——原來他怕她哭!哈!哈!後來招招屢試不爽。每次她只要往他懷裡一趴,肩膀再抽動個幾下,保證他的態度馬上軟化。
  跟他在一起這兩天自在又快樂,而且有一種快被寵溺了的感覺;雖然他絕口不再提親事,可是她很清楚這事根本已經定了,他早也將她當成他的未過門妻子。
  他的妻子?!當東方賀的妻子到底是怎生個情形……唉!她近來竟開始幻想,也許當他妻子還不錯,他幽默、體貼……嗯,而且還跟她一樣愛玩!她愈來愈喜歡他待在身邊,雖然那種心跳加快、面紅耳赤,再加上他一靠近就讓她頭暈目眩的感覺,令她大感不解與詭異,可是她還是決定把那些奇怪的感覺歸之於睡眠不足!
  她只知道東方賀從京城來,是個商人,其它的一概不知,而且她也沒興趣懶得去問他。只有在他為她買了一堆東西,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出手之豪闊實在令她懷疑了一下他的身份外,她倒沒再多想什麼。
  今天一早,天還沒亮,杜小月就偷偷溜出門往方映色家跑。
  「一大早就來我家把我吵醒,你別告訴我,你只是想來和我擠一張床。」方映色還沒清醒地睜著半迷濛的眼,盯著趴在她身邊的杜小月,不客氣地警告她。
  她用半夢半醒的眼睛也看得出杜小月此刻一副悶臉、心事重重的樣子。這可不像平日的杜小月!
  杜小月用靈活的大眼瞟著她。「你那天晚上是怎麼回來的?」
  映色懂得比較多,也許可以幫她看看是怎麼回事,關於東方賀……不過,她還是先知道一下她那晚的情況好了。映色應該沒事吧?有事的是她……「哦!」方映色漂亮的眼睛這回可完全睜開了,映著一抹盈盈眸光。她坐起身子,似真還假地幽幽盯著杜小月。「你說那天晚上啊?那天晚上我被一個人救了回來……」
  這回換杜小月吃驚了!她倏地坐起,急問:「救回來?!莫非那天失散後,你發生了什麼事?映色!」
  「那晚的人好多,我根本沒辦法找到你。我試著從人潮中擠出來。決定自已先走回家……」她直說重點:「沒想到在西城邊遇到兩個喝醉酒的登徒子對我糾纏不清。後來幸好有人幫我趕走了他們,他還護送我回來。他說他叫段飛——」
  「段飛?!」杜小月突地一怔:「該不會是……」
  「沒錯!」方映色抿唇一笑,杜小月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中。「他就是你口中那個又迂呆又有正義感的段飛!很巧吧?當他告訴我名字時,我真的覺得好驚訝!」
  「他就是會做這種事!」杜小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想不到竟是他救了你!」
  「我告訴他,我知道他是誰時,他的嘴巴張大得簡直可以塞下兩顆蛋;然後他就這麼一直傻笑地看著我,直到我說出了你,他才恍然大悟……」方映色現在想起他那副模樣,仍不免覺得好笑。
  杜小月可以想像得出段飛當時的表情。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方映色突然問起杜小月那晚她的去向。
  驀地,杜小月靜默下來,然後將東方賀的事絮絮叨叨地從那夜在「迎香樓」直說到昨天……
  方映色聽得屏息凝神、目瞪口呆。
  「……就是活樣,所以我才一早跑來你這裡,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經在道觀裡等我了!」她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息。
  如果東方賀發現她一大早就不見了,不知會怎麼想?嗯,她打算跟他玩捉迷藏。被他拐了兩天,好像什麼都被他掌握似的;不過,現在她竟然還有點兒想念他……
  唉!再這樣下去,她可不知自己會變成什麼了,她可得好好想想……
  「想不到你那晚跑到『迎香樓』去,誤打誤撞地遇見他,現在他竟然堅持要娶你為妻?!」方映色瞇起眼,若有所思地笑了。
  「聽你的語氣簡直像在幸災樂禍嘛!」杜小月警告地瞪了方映色一眼。
  「既然他這麼喜歡你,你幹嘛不嫁啊?!」
  「如果有人喜歡我,我就要嫁,那我這一生不就要以嫁人度日?你在說什麼笑話?!」
  「可是你不也喜歡他嗎?」
  「我哪有?」杜小月叫出來,堅決否認。喜歡他?不可能!不可能!就算她喜歡,也不可能喜歡到嫁給他啊?!「他簡直像強盜、土匪一樣。被人脅迫成親,你願意嗎?」
  方映色看著杜小月紅潤的臉蛋及閃著光熾的大眼,不禁在心裡歎了口氣:唉!
  看來她對感情這事的反應,還真是遲鈍得可以!
  平時一向靈精聰明的杜小月,遇到這種問題時,根本變成白癡一個。她這旁觀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瞧她提到他時那副掩不住眉角輕揚的模樣。還有那特異的語氣,還臉紅心跳、頭暈目眩哩!什麼睡眠不足?哈!虧她想得出來!
  天哪!她還真是佩服東方賀,竟然有辦法應付這個遲鈍的傢伙。
  看方映色笑得一臉開心,杜小月忍不住惱怒地瞠視著她。「看你這麼高興,怎麼你不嫁他?」
  「他要的是你,又不是我!」方映色笑瞇瞇地回她。
  杜小月氣呼呼的。「朋友有難,不幫忙也就算了,竟然還取笑我,你真是沒有良心!」
  方映色下床,坐在銅鏡前梳發。「誰教你不聽我的話硬跑去『迎香樓』,要是你沒去,不就沒事了,又怎會遇到他呢?這次可是你的好奇心惹的禍。總不能怪到我身上吧?!」她心裡暗笑,這回杜小月可遇到對手了——一個治得住她的男人!
  杜小月跳下床。「你好像巴不得我立刻嫁給他似的!你也不想想,我要是嫁人,你要見我就難了,京城耶!你想想,京城那麼遠,那傢伙是不是打算把我孤立起來,讓我見不到親朋好友,見不到師父、師姊還有你……哇——我才不要!我才不嫁給他!」想到京城離此千里遠,要離開她最愛的師父、師姊,還有映色,杜小月更多了一個拒絕嫁東方賀的借口。
  方映色也想到她如果這麼一嫁,可能難再見到她,不禁有些黯然,可又想到她會過著更幸福、快樂的日子,愁緒於是沖淡了些。
  女孩家最盼望的莫不是遇到一個美好的歸宿。聽起來那位硬娶她的東方賀是個不錯的男人,以她的直覺判斷,他絕對會好好地疼惜杜小月。
  「只不過是京城嘛,又不是不能回來,要是你想念我們的話,可以要東方公子帶你回來呀!」她淺笑吟吟。
  「總之,你巴不得我嫁他就是了?哼!」杜小月重重哼了聲。
  方映色把臉轉過來面對她,神色嚴肅異於以往。「相信我,小月!如果他不是真的喜歡你,就不會娶你為妻,而且我相信他會好好珍惜你!」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他?」杜小月有些彆扭,映色好像很瞭解他似的,竟還替他說話。
  她微微一笑:「我是沒見過他,可是從你的描述聽起來,他給我的感覺就是如此了!而且,小月,好好聽聽你內心真正的話,其實你並不討厭他對不對?你不喜歡做的事,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你從小就是這樣,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東方公子,你根本不會讓他接近你,就算他用強的,你也不會屈服。小月,你一向很聰明,就是遇到這事迷糊了些……」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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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杜小月在外遊蕩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回道觀去。
  早上映色的一番話讓她一直想得頭昏腦脹,左分析右分析之下,她竟然發覺自已真如映色所說——她不喜歡的,別人強迫她不來;也就是說,她根本是喜歡他的!
  一且承認了這個事實,一切疑問豁然解通。她的臉紅心跳、頭暈目眩只是因為他。或許,她心底深處早就知道喜歡他的事,只是因為他的霸道,不顧她意願的強攫行為才令她想反抗,令她下意識地掩蓋這事實:其實她喜歡他!只是,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唉!真是莫名其妙呵,她竟然喜歡上他?!
  躲在外面一天,天色也已經晚了,她不得不回去。他不可能還待在道觀吧?
  杜小月從後門溜進去,經過後院,卻吃驚地瞥見大樹下的石桌旁,有兩個人正聚精會神地下著棋;而那兩人竟是她師父和東方賀!
  瞧他們一派悠閒、心無旁騖的模樣,杜小月吐吐舌,正打算悄悄從旁開溜,沒想到一轉身就撞到一個結實的軀體,害她哀叫出聲。
  那人迅速扶住了她,冷淡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杜姑娘,你還好吧?」
  杜小月立刻瞧清楚那堵肉牆是「大冰人」路藏千!然後,她發現原本下棋的兩人正轉過頭盯著她。
  被發現了!她瞪了路藏千一眼,氣呼呼地說:「不好!你沒事站在這裡幹嘛?
  當自已是朽像啊?」本來她還可以偷偷溜走的,都是他害的啦!
  她偷眼瞧見東方賀正一臉高深莫測地看她。而她師父已經站起來住她這邊走來了。「我一直站在這裡。」路藏千退了一步,淡淡地說。
  杜小月還沒機會找他吵架,她師父已經走至她面前。
  「你今天一整天不見人影,又跑哪兒去了?」慧明盯著她問。「去找映色嘛!」她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一大早?天還沒亮?」慧明師太可不打算放過她。這孩子,她還會不知道她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嗎?
  「嗯……這個……早起空氣好,順便散散步嘛!」她打混過去,哪敢說出是為了躲東方賀,而且他現在人又正在這裡……
  「是嗎?」慧明輕笑一聲。
  杜小月咬咬下唇,知道她師父根本就不相信她。旁眼偷瞧一下東方賀,卻見他正含笑凝視著自己;而他眼底似乎瞭然的神情,不由令她呼吸為之一窒,雙頰有些發熱地趕緊別開眼,不敢再瞧他。
  她抬起頭,嘟小嘴,忸怩地、低聲地說:「師父明明什麼都知道,卻還要問人家。師父好討厭哦……」
  慧明笑了,精神耀爍的臉上佈滿慈愛輕鬆的笑意。「既然你明白我什麼都知道,早就應該說實話了。你這丫頭,還想瞞過我呢!」
  杜小月挨慧明撒嬌,壓低聲音:「師父幫外人不幫我。你不疼月兒啦?」
  「撒嬌也沒用!你這任性的孩子,人家已經等了你一整天了,把他丟在這裡,自己半聲不響地開溜,你以為這種耐性是任何人都辦得到嗎?」
  「我又沒教他等我……」杜小月噘嘴。
  「可是你知道他會來!」慧明替東方賀說公道話。
  「好嘛!好嘛!我是故意的,行了吧?」杜小月討饒不迭的。
  慧明總算滿意地點點頭。「乖孩子!」
  她轉身向東方賀,向他眨一眨眼,然後緩緩踱步離開。
  臨走前,慧明不忘交代杜小月:「等會兒記得帶東方公子過來用晚膳。」因為路藏千又不知跑哪兒去了,所以院子裡只留下兩人。
  「今天玩得還愉快嗎?」東方賀仍然坐在椅子上,突然問起。
  杜小月看他。「除去早上去找映色,其實我自已一個人閒逛了一天,一點都不好玩!」她搖頭承認。
  「嗯。」他靜靜回視她。
  「我想一個問題想了一天,想得我頭痛,都是你害我的!」她末了指控他。
  「我?!我到底是怎麼害你的,丫頭?」他好笑地說。
  「原來你就是害我莫名其妙心悸、頭暈的罪魁禍首!我想了一天,才終於想明白,映色告訴我的沒錯!」
  東方賀眉峰一挑,倏地站起來,疾步至她身前,握住她的小手問:「你生病了?
  什麼時候的事?你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現在還頭暈嗎?」他邊說邊將手覆上她的額。
  杜小月一呆,連忙抓住他寬厚的巨掌。「你又想害我病情加重是吧?」
  東方賀皺眉。
  杜小月深吸口氣,抬頭用大眼直視著他,雙頰陡地浮上兩抹淡淡的嫣紅。「你說你……喜歡我,是不是真的?」
  「你有疑問?」他有些搞不清這丫頭要做什麼,又伸手摸向她的額頭,關切地問:「你說你心悸、頭暈……」
  杜小月愈顯嬌羞,而她臉蛋異常的酡紅更令東方賀擔心,看來她似乎病得不輕呢!
  「唉呀!我現在頭更暈了!」她乾脆整個人藏在他懷裡,他的胸膛又大又溫暖。
  而他身上散發出男性特有的氣息,讓她有安全的感覺。喜歡上他似乎不是件壞事嘛!她偷偷這樣想。
  東方賀那對黑眼睛深遂地凝視著懷中的杜小月,伸出臂膀環住她。「我去請大夫來看看你。」
  「大夫?!幹嘛?你生病嗎?」她從他懷裡抬頭看著他,迷糊得大眼眨了眨。
  「你不是說你頭暈、心悸……」
  「我什麼時候說我生病啦?」她翻了翻白眼,翹起了小嘴,嬌嗔之態盡露無遺,「我只不過是……是因為……」在他炯然雙眼的注視下,她竟羞得說不出口。
  「是因為什麼?」東方賀的神情漸慚柔和了下來,溫聲問她。他似乎也瞧出了什麼,眼底蘊笑意,緩緩擴大。
  杜小月的雙頗泛嬌艷醉人的紅潮,垂下眼躲過他的凝視,手指玩弄他胸前的衣襟。「沒……沒什麼啦……」她支吾著。
  「真的?」他輕聲一笑,低頭輕啄她的唇,逗著她。「現在心跳有沒有加快,頭是不是又昏昏沉沉?嗯,告訴我……」他吻她的頰、她的耳垂、她的頸項,在她耳畔輕聲呢喃。
  被他說中了!東方賀輕觸她肌膚的地方彷彿像著火般異樣地熾熱。
  杜小月突地搖著頭,將螓首緊緊埋在他懷裡,模糊顫抖的聲音傳出:「你是不是又在捉弄我了?」
  東方賀霍地朗聲大笑。
  貼著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因大笑而產生的起伏,杜小月有些驚奇地伸出小手摸摸它。
  他的笑聲嘎然而止。急喘了一口氣,忽地捉住她好奇的手。「丫頭!男人的自制力可是有限的。再這樣下去,我可不敢保證會對你做出什麼事……」杜小月眼波流轉,睜大眸子天真不解地看他。
  「該死!」東方賀低聲詛咒,驀地低頭狠狠地吻住她。
          ☆          ☆          ☆
  那晚,在東方賀提出正式的求婚及慧明師太的答應下,杜小月的身份變成了東方賀的未婚妻。在兩人一搭一唱,無視於她存在的情形下,她的抗議無效!
  雖然對於成為他未婚妻之事,她的心底漲滿了喜悅,可她覺得事情進展得太快了,東方賀竟然決定兩天後要起程帶她離開這裡,前往京城,然後兩個月後成親!
  她坐在那裡乾瞪著眼,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起碼她也是主角耶!竟然沒人理她?!而她師父那興高采烈的模樣,簡直巴不得她快滾似的,絲毫也不表現出一點留戀她的樣子。她好像沒想到杜小月這一離開是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可不是到隔壁而已,搞不好他師父早就想把她丟給別人,而東方賀正好出現,解決了她的麻煩!
  哇嗚——她好可憐喔!
  「月娃兒!」夜裡,杜小月正要上床睡覺,她師父突然在門外喚她,然後推門而入。「師父!」杜小月詫異地趕忙搬張椅子讓她坐。
  慧明坐下,微笑看著她。「我想你一定以為師父不要你了,是不是?」
  杜小月想起方纔的事,噘嘴道:「因為我老愛惹師父生氣,不聽師父的話嘛!
  師父已經受不了,當然巴不得將我早早送走!」
  「傻丫頭!」慧明笑著輕斥一聲。「你這小腦袋瓜裡詭計多端,就會鑽牛角尖。
  照你這樣說法,我早該在你小時候皮得讓人受不了時就把你送走,哪還等到現在?
  你再這樣想,我就罰你不准看小抄念十遍的經文。」她半真半假地道。
  杜小月就怕這個,聞言不由咋舌。
  「你呀!」慧明看著眼前她所疼愛、扶養了十幾年的孩子,歎了口氣:「傻丫頭,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人只要有相聚,就會有別離,難不成你要一輩子待在這裡?我看得出你和東方賀有很深的緣分,才答應他提親之事;而且你也喜歡他不是嗎?
  你以為師父會不顧你的幸福和你的想法、意願就將你隨隨便便許配給人嗎?」
  「師父!」她軟軟地叫了聲,眼眶沒來由一紅。
  慧明慈祥地拍拍她的手,無限感慨地道:「記得我剛從河邊把你抱回來時,你才一歲大呢;現在你已經十八歲,長得亭亭玉立,而且就要嫁人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我不要離開師父,我要留在師父身邊嘛!」杜小月哽咽地看著她平日最敬愛的師父,內心充滿了酸楚與不捨。
  慧明聽聞杜小月稚氣卻流露真性的話語,心中不免感動,只是她畢竟是有修為之士,心霍地一放,看得更開。
  她摸摸杜小月的頭,微微而笑。「這裡是你的家,想回來的話,你隨時可以回來,又不是去了天邊,還擔心看不見師父嗎?」
  杜小月鼻子酸酸的,淚水沿著面頰流下。
  「雖然你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可是你過得比他們更自在快樂!月娃兒。幸福跟快樂要靠你自已去掌握,什麼事多往好處去想就是快樂,明白嗎?」
  這是慧明一向教導她的觀念,所以杜小月從不因自已是孤兒而悲傷,因為她還有疼她的師父、師姊。她不能擁有所有的快樂,但她珍惜她所擁有的快樂。這是她生活的哲學。
  她轉眼一想,倏地擦乾淚,點點頭。
  慧明欣慰地拍拍她的肩,眼神觸及她胸前的月牙練墜,目光不由一沉。「月娃兒,這練墜你可得好好保存。也許有一天你可以藉由它找到自己的父母,雖然這事得靠因緣巧合,不過總是有機會……」
  杜小月對這事並不怎麼積極,只是為了讓師父放心,所以她答應了。
  除了沒爹娘喊,杜小月並不覺得有爹娘又會有什麼差別。她有師父疼、有師姊愛,還有什麼不圓滿的?她有時也會想像爹娘是什麼人?長什麼樣兒?在做什麼事?為什麼要丟下她……可是她怎麼想也沒用,因為她不知道他們是誰?現在在哪裡?
  所以她不在乎這個,就像她師父常說的一切靠緣分!
          ☆          ☆          ☆
  「我也要喝!」聲音出自一名美麗嬌俏的少女口中;她睜著明亮晶瑩的大眼,看坐在她對面那男子手中持的酒,噘嘴要。
  俊逸瀟灑的男子一派悠閒,瞟了她一眼,搖搖頭。「你不會喜歡,你還是喝茶好了。」說完,他又輕啜幾口。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喜歡?我看你喝的一臉陶醉,分明是好喝得緊。不管,我要喝!」少女一張小嘴翹的老高,非喝到不可。
  「你真要喝?」男子嘴角漸漸扯出一絲笑意。
  「要喝!要喝!要喝!」她一迭連聲,一副快渴死的樣子。
  男子東方賀笑得詭異。不再說話地倒了一小杯給她;而那滿心好奇的少女自是杜小月。
  三天前杜小月隨東方賀離開了從小生長的地方,揮別了師父、師姊及方映色。
  她從不輕易流淚的,可是那天她著實哭了好一陣,抱著她們差點不肯離開。
  而這會兒她已經隨著他離開了三天,沿途的新鮮事漸漸沖淡了她離別的愁緒,再加上東方賀在身邊,倒覺得沒那麼難過了。她現在已經接受成了他末婚妻的事實,也習慣於他在身邊的事實,而且她覺得和他在一起這樣的生活,兩人似乎愈來愈自在契合,既像朋友又像情人!
  杜小月泛開燦爛的笑臉,忙不迭地就喝那杯好不容易「求」來的酒,狠狠喝了它一口——
  「咳……咳……哇!咳咳……這什……什麼……咳……」預料中的聲音傳出,杜小月幾乎立刻被喉中那又辛又辣的味道嗆得咳了好半天。
  東方賀早移到她身邊,輕拍著她的背,語氣無奈又好笑:「所以我說你還是喝茶的好!也不知味道是好是壞,哪有人第一次喝酒就猛灌?你呀——」
  杜小月咳了老半天才恢復正常,而肚子裡此刻好像被點了一團火似的燒灼。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東西喝起來會這樣?你——你真是壞心!」她鼓著腮幫子,用手推他。
  東方賀文風不動,倒杯茶要她喝下。
  「就算我說了,你還是會喝,因為你有最強烈的好奇心!」他用瞭解的聲音說。
  她喝下茶,感覺好一點了,卻仍忍不住拿眼瞪他。「你可以先告訴我,起碼讓我有心理準備,我會慢慢喝啊!」
  東方賀嗤地一笑,拿起她只喝了一口的酒輕酌。「我不是警告過你嗎?而且酒呢,偶爾輕嘗小酌即可,喝多了傷神、傷胃。神志清醒的時刻,人是有點理智不敢胡作非為。但有的人三杯下肚後,借酒壯膽,平時不敢做的壞事也做了,等到清醒,一切皆成定局才後悔莫及。其實酒還是少沾的好……」末了他正色道。
  「你跟我師父說的可真像!她只要看人喝酒就皺眉頭,非要勸到人戒酒才肯罷休,她說酒是萬惡的泉源。很多男人都以為喝酒才瀟灑,沒想到你跟我師父看法相同……」杜小月咋咋舌,發誓再也不碰那種東西一口。
  東方賀輕揚眉,似笑非笑道:「男人用酒來代表瀟灑,那不叫瀟灑,正確地說法應該是『裝瘋賣傻』!」
  杜小月笑著,拍手點頭表示同意。
  高興地吃著午飯,她突然輕咦了聲。「奇怪!路大哥剛剛明明跟我們上來的,怎麼又不見了?」她現在才想起來。
  夾菜到她碗裡,然後東方賀就這麼看她吃,表情盡含寵溺。「他想出現自然就會出現。現在你好好吃,吃飽回房裡睡一下,我們再上路。」
  「我又不倦!」杜小月亮著眼,轉移話題:「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和路大哥是什麼關係?你們怎麼認識的?」她已經好奇很久了。每次路藏千總是冷冷淡淡、神神秘秘的,保護東方賀不像他的職責,反像比他的生命還重要似的;而他對東方賀的態度不像主子,也不是朋Page129缺洞』的地方從未出來過時,我才知道為什麼他會跟一般人不一樣的原因。這一年來,他雖然變得跟常人無異,不過個性倒是沒什麼改變。」東方賀給了她答案。
  杜小月睜圓了好奇的大眼。「原來他一直住在洞裡啊?又叫『寒冰』的,難怪他像個『大冰人』。咦!那他姊姊呢?他是不是覺得住在裡面太無聊了,所以把他姊姊丟下,自己一個人溜出來?」
  東方賀搖搖頭。「事實上,是他姊姊把他丟下。他的武功是他姊姊教的,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和他姊姊住在『寒冰洞』裡;但有一天他姊姊突然失蹤。為了找她,他才從『寒冰洞』出來。」
  「到現在都還未找到?」
  「他跟我也走遍了許多地方。人海茫茫,搜找一個存心躲著他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語露玄機。
  「你又怎麼知道她是存心躲他?她為什麼要躲他?路大哥又沒做什麼事!」杜小月立刻反駁。
  「年紀相近的一男一女獨處孤室十幾年,況且又不是親姊弟,這種情形下,就算沒有愛情,也會有感情;而藏千對她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一般,所以他才會在一次衝動下親近了她,第二天他姊姊就失蹤了……」他嘴角含笑,盯著她不以為然似的小臉蛋。
  「才親了她一下就失蹤?路大哥一定是很粗魯!」她下結論,抬頭卻見東方賀正一副賊笑表情凝視著她,她不由嘟起嘴:「難道我說錯啦?」
  兩人坐在客棧二樓一角的位置,是一個隱密雅靜的地方,根本不愁被人看見,所以東方賀毫無顧忌地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我的月牙兒,我才不想只是親吻你的小嘴,藏千當然也不是親了她一下而已。
  月牙兒,你想不想試試……」他在她耳邊低喃,濁重的呼吸搔弄她的頸項。杜小月模模糊糊地似乎聽明白他更深一層的含意,雙頰倏地染上兩抹胭脂似的,嬌羞不勝地趕忙將他推開。
  「人家在同你說正經事兒呢!你真討厭。我……我不理你啦!」
  「嗯……」他握她的手。輕吻她的手指,唇邊帶著戲謔的笑容:「你明白藏千做了什麼事吧?現在,你還有疑問嗎?」
  她哪還敢有疑問,忙不迭地搖搖頭,連手也不敢要回來。
  「那……他姊姊也喜歡他嗎?」她根本藏不住問題,忍不住又開口問他。
  「當然!」他玩弄著她的手指。
  「你怎麼知道?路大哥告訴你的?」
  「他才不會說這個,而且他姊姊肯定也沒說。你想想,他的功夫既然是他姊姊教的,她自然比他還厲害,她怎麼可能不愛他而任由他侵犯呢?」
  「可是她為什麼要離開他呢?既然兩人相愛,就在一起嘛!」她真的搞不懂。
  「這個答案我看只有她能解了。」
  「喔!難怪路大哥看起來有些憂鬱的樣子,原來……」她歎口氣,不知道他姊姊現在在哪裡?但願他能找得到她。
  路藏千時常神神秘秘、來去無蹤的,看來就是為了找她!原來在他冷冷的外表下,還藏一顆摯情、熾熱的心哪!
  一陣吵雜的聲音將她從恍惚的太虛神境拉回。
  「咦!發生什麼事了?」雜鬧的聲音似乎是從外面傳來的。
  「大概有人在吵架。」東方賀淡淡地說道。那種事他自是見多了,光用耳朵聽也知道。杜小月可不是那種「光用耳朵聽」就能滿足她好奇心的人,所以她還是掀開竹簾往外面看去——
  原本熙來攘往的街道登時有些混亂,在另一邊的街角處圍著一群人,鬧烘烘的不知在爭論什麼,更多似乎是湊熱鬧的人也跑過去。
  杜小月落腳休息的客棧正面對著他們,所以吵鬧聲聽得格外清楚。她實在看不出他們到底在吵什麼,皺皺眉頭正想放下竹簾時,人群中一個熟悉的面孔卻突地使她驚訝出聲。
  「怪了!他怎麼會在這裡?」杜小月放下竹簾就想跑出去。
  「怎麼回事?」東方賀及時拉住她,眉峰微攏,不知她慌慌張張做啥。
  杜小月攬住他的脖頸,主動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然後眨眨眼,有些心不在焉地笑道:「我下去找人。馬上就回來!」說完她迅速跑開。
          ☆          ☆          ☆
  段飛?!她竟然看到段飛在下面?!她沒眼花吧?!
  杜小月下樓便朝外面那一群人擠去,那巨大的聲浪差點讓她窒息,費力地推過重重人牆,終於讓她擠到中間了。
  一名健壯打著赤膊的中年人正和一個年輕人吵架,而那年輕人正是段飛沒錯!
  他的身後還站了一個面貌枯瘦、滿臉病容的老人。
  中年人和段飛在爭論,而四周的群眾也不落人後地互相討論誰是誰非,這到底怎麼回事?
  「……誰看過我拿藥給他了?明明是他到別的地方吃錯藥來這裡誣賴我,他病死、毒死是他家的事。跟我沒有關係!你這小子是他什麼人,幹嘛替這老騙子出頭?」中年人大聲吼,面上青筋都浮現出來了。
  「老人家才不會隨便說謊!他說是你賣藥丸給他,而那藥丸根本是假藥,他吃了你的藥,病得差點下不了床!」段飛理直氣壯,看不過中年人的跋扈,大聲地跟他對喊。
  「他本來就是快死的人了,自己亂吃藥卻賴到我身上,要是每個吃藥有事的人都來找我,我就不用做生意了!」中年人吹鬍子瞪眼,還是不肯承認。
  「公子,算了!算了!」那老人突然拉了拉段飛的衣服,低聲委屈地道。
  「怎麼可以算了?你放心,我一定幫你討回公道!」段飛橫眉豎目,打算教訓這賣膏藥的奸商。突然,有人拉住他,同時一陣熟悉頑皮的聲音響起:「怎麼每次見你都是老樣子?你好忙哦!」
  段飛一怔,回頭看見那正衝著他笑,靈精美麗的少女時,他高興忘形地握住她的手,眉毛挑得老高地叫道:「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能在這裡,我當然也能!我看你好像有麻煩了……」杜小月看見那中年人正怒氣騰騰朝他們走來,趕緊提醒他。
  段飛急忙轉身,及時喝止他的來勢洶洶:「你做什麼?」
  「我要找老頭子當面對質,看是他說慌,還是我說謊!」他停住腳步,瞪著段飛,粗嗓門喊。
  「好!」段飛轉向一直躲在他身後的老人,放柔聲音說:「老人家你就跟他說,在這麼多人面前,他不敢對你怎麼樣的。你說吧!大家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老人畏畏縮縮地搖頭。
  「哼!我看他是心虛,怕被人揭穿了謊話!怎麼樣,敢不敢站出來跟我當面對質啊?」中年人打從鼻子裡哼氣。
  「這裡到底在做什麼?月牙兒!」一個不耐煩的聲音突地響起,眾人眼前一花,只見一名英俊挺拔、氣度迫人的男子已經站在眾人中間,他看著杜小月。
  杜小月沒想到東方賀也來了。她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這事,只得聳聳肩,苦笑;而那老人似乎嚇了一跳,低頭,嘴裡喃喃地不知念著什麼,突然往外面衝去,眾人被他的舉動弄得一愣。「喂!老人家,你快回來!你別走啊……」那是段飛的聲音。
  「你再不走,下次被我碰到,我就將一整灌藥塞到你嘴裡!混蛋!竟然誣賴我賣假藥……」中年人更是衝著老人跑走的方向罵。
  老人一下子不見人影,現場一片混亂,沒了主角沒戲唱,圍觀群眾一下子散光,剩下仍感莫名其妙的幾個人。
  「你匆匆跑下來就是為了看人吵架?」東方賀盯著段飛和那中年人,眼神有些銳利。「才不是!」杜小月指著段飛。「他是我朋友叫段飛,路大哥也知道他的,不信你問路大哥。」
  段飛一眼即知兩人似乎關係匪淺,而這個氣勢非凡的男人展現出的卓爾不群風采讓他打從心底讚歎,一聽說他認得路藏千時,可更為驚奇,不由睜大眼。
  「路大俠是你的朋友嗎?路大俠上次拔刀相助救了我,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謝他。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東方賀直覺喜歡這小伙子的直爽,緩緩露出了一抹揶揄的笑意。慢條斯理地說:
  「他不就站在你後面?」
  段飛嚇了一跳地回過頭去,只見身後竟不知何時悄悄多了一條人影——正是一臉酷像、面無表情的路藏千。
  段飛還來不及表現他的驚訝,那一直站在一旁喃喃咒罵著,即剛才為了那老人和段飛爭執得猛烈的中年人突然叫了一聲,指著東方賀驚異地道:「你已經身中劇毒,再不醫治就來下及了!」
  眾人一陣錯愕。
  中年人突地從腰袋裡掏出一包小布包,迅速打開,裡面正排著幾根長長的針。
  東方賀眉頭一蹙,腦子一陣暈眩,身子晃了晃,杜小月聽了中年人的話,莫名其妙心悸了下,轉頭看東方賀,卻被他煞青的神色嚇了一跳;而他輕晃了那一下,更讓她驚駭得本能地立刻扶著他。
  「你……你沒事吧?」天哪!他的身子好熱!
  「他真的中毒了!」段飛叫了起來。
  中年人立刻捉住東方賀的手,拉起他的衣袖。眾人驚見在他右手腕處腫起一個殷紅的腫塊。以腫塊為圓心,一條黑線正緩緩往手臂上爬升。
  東方賀陡覺意識開始模糊。由右手臂傳來的陣陣刺痛、熾熱的感覺讓他想起剛才被那老人撞了一下,手腕似乎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莫非……
  「該死!那個老人……」他詛咒地低喃,然後整個人突然倒了下去。
  段飛立刻幫忙扶撐住已經渾無知覺的東方賀,中年人用快得不能想像的速度,一隻手在他手上來回移動,東方賀的手臂馬上多了幾根針。
  「找個地方讓他躺下,最好再準備些熱水和毛巾!」中年皺著眉,急聲吩咐。
  杜小月被東方賀的情形弄得一時慌得沒了主意,趕緊請段飛背著東方賀,帶著他們往對面的客棧去。
  唯獨路藏千沒有跟上去;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比寒冰還冷酷的光芒,黑色身形一閃,疾速往剛才那枯瘦老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          ☆          ☆
  段飛將東方賀放在床上,中年人解開他身上的衣衫,熟練地在他身上又紮了幾針。
  杜小月現在可顧不得害羞了。聽從中年人的吩咐,用熱毛巾一遍又一遍擦拭著東方賀燙紅的軀體。段飛則幫忙捧來熱水,又忙煎藥,現在的他可半句不敢吭聲,剛才誤會了人家,還當人家是騙子,看來他才是被人騙的傻子!唉——
  從東方賀的手臂上逼出了一盆子的黑血,而他的體溫也漸漸降下來之後,那中年人似乎才敢鬆口氣。「還好!還好及時發現,否則現在躺在這裡的可能是一具屍體了……」他慢慢取出東方賀身上的金針,聲音裡有絲輕快。
  杜小月半跪在地上,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地盯著床上面孔毫無血色、昏迷不醒的東方賀。她緊緊握住他的手,聽到中年人的話,不由全身一陣冷顫!
  她小心翼翼、微帶顫慄地低語:「他沒事了……他現在沒事了,對不對?」
  從他出事的那一刻起,她整個心就像被狠狠糾住了般,又疼又痛又怕!老實說,她怕極了,真的怕極了會失去他!這種惶然不安的情緒一直在絞扭著她,她只知道守住他,一定要守住他!
  經歷這段可怕的事後,杜小月才明白,對她來說,東方賀是這麼地這麼地重要!
  他不能出事,她還沒親口對他說喜歡他,他怎麼能不聽她說?!她的淚水一直簌簌地往下流。
  「他應該已經沒事了,可能還會再昏迷個一、兩天。這幾天要好好照顧他,別讓他染了風寒什麼的,那樣會很危險。喏,這藥單我寫給你們,一天照三次煎服,直到他好得差不多了再停止;還有,這株人參也順便送他好了!」那中年人遞給杜小月一張單子、一株大人參之後,轉身就要走。
  對於救命恩人,杜小月哪敢怠慢。她立刻擦了擦淚,振作起精神,站起來攔住他。「您的大恩大德感激不盡,還不知道您的尊稱?」
  「我姓牛,人家都喊我牛老大,其實我只是行走江湖的半郎中而已。這位公子中的毒,我恰巧在苗疆那一帶看過,那是種只產在苗疆深山裡的植物。這種植物的葉子長著尖銳的勾刺,而且勾刺上還分泌著毒素。被它刺到不立刻處理的話,毒性蔓延到心臟就沒救了。苗疆人時時在深山活動,自然有防備這種植物的方法,我那時剛好救了一個苗疆人,為了答謝我,他才將解毒的方法告訴我,想不到今天竟然再碰巧讓我遇上這種苗疆之毒……」牛老大向她解釋,末了有些不解地說。
  「難道施毒之人是從苗疆那地方來的?!」杜小月皺皺眉。「誰跟東方賀有如此深仇大怨,為什麼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她又擔心地回頭看了東方賀一眼。
  牛老大聳聳肩,提他的藥箱子就要走。
  「牛老大你等等,我拿些銀子給你,這人參……」杜小月趕忙要拿錢給他。牛老大十分瀟灑地揮揮手。「我又不是為了銀子才救人,就當是他讓我練習練習醫術好了!」他大腳一跨,快步走了出去。
  杜小月怔了一下,最後只得歎口氣又回到東方賀身邊。沒多久,段飛小心翼翼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藥進來,兩人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才將那碗藥讓東方賀喝下。
  「謝謝你!幸好有你的幫忙……」杜小月這時才鬆了口氣,笑著對段飛道。
  「這哪有什麼?朋友有難本來就該互相幫助的。幸好他也沒事了……其實真正救了他的,應該是那位牛老大才對,我也沒做什麼……」段飛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你進來時遇見他啦?」杜小月在心裡一陣竊笑,她很清楚之前兩人的衝突,看來段飛這次可得為他的熱心腸卻搞錯對像愧疚一番了。
  段飛露出一副無奈又羞愧的模樣。「我實在太盲目、太衝動了!那位老人家找上我,我也沒問清楚就跑去找牛老大理論。還說他賣假藥害人……剛才我跟牛老大道歉,還好他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了我……」
  「有時候好人壞人很難分辨,壞人要裝模樣騙取你的同情,你防也防不了,這就是要讓你記取教訓嘛!」在這方面她是鬼靈精一個,還有模有樣地說給他聽。
  段飛想了想,瞭解地點點頭。
  「對了!我還不知道這位公子是什麼人,還有,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眼光接觸到躺在床上、呼吸平穩的男人,突然醒起似的問她。
  杜小月說了東方賀的名字及他是她未婚夫之身份。段飛不由笑開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兩人一直聊到他那夜救了方映色的事,直到一個黑影倏地開門進來——
  「路大哥!」
  「路大俠!」
  杜小月和段飛兩人同時回頭,見那進來之人正是剛才忽然不見蹤影的路藏千時,皆不由詫異地喊。他們還看見他手上抓一個人——竟然是剛才肇事的主角,那個滿臉病容、瘦削的老人!
  此刻他正閉眼,全身直打哆嗦,看來更形可憐。
  「路大哥,你帶他來做什麼?」杜小月甚感奇怪地問路藏千。
  路藏千眼神酷寒地看著老人,嘴角微微牽動:「他下毒!」
  杜小月心猛地顫動,差點跳起來,不可置信地指著老人。「你是說,他就是下毒害了東方賀的人?怎……怎麼會是他?!」
  段飛更是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是他?!」
  老人額上開始冒汗,抖得更厲害。
  「東方說的!」路藏千硬聲道。
  「他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沒聽到?」段飛不信地叫了起來。他一直都在東方賀身邊,為什麼他沒聽到他有說這句?
  路藏千瞟了他一眼,表情變也沒變。「我有聽到!」
  段飛搔搔頭。
  杜小月站在老人面前,目光陰沉地看他。「你是苗疆的人嗎?你為什麼要下毒害他?」
  老人倏地張開眼,目露凶光。杜小月猛被他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路藏千手一緊,扣住老人的衣領,讓他差點窒息,老人這才又頹喪無比地垂下頭。
  「我確是從苗疆而來,可是我要下毒對像不是他,我是一時失了手……」
  「你說你毒錯人了?!笨蛋!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一個無辜的人?!虧我還這麼相信你,浪費我那麼多力氣找人吵架!」段飛忍不住衝上前抓住他的衣襟,開口大罵。
  「你才是我要下手的對象。」老人盯著他緩緩說。「什……什麼?!」段飛的反應是一呆,杜小月也吃驚地看著老人。
  「原來我是要對你下毒,沒想到他突然出現,結果毒針刺到他,你反而逃過一劫。」老人實說。
  段飛跳了起來,「我跟你無冤無仇,你幹嘛要害我?」
  老人默然不語。
  路藏千手上力道又緊,老人痛苦得急促喘氣,冷汗直冒,這才惶恐地、斷斷續續地說:「是……是有人托我……這麼做的……他給……給了我……好多錢……
  要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你……」
  那個人是誰?你快說!段飛急切地問。誰會這麼想要他的命?他想,他又沒跟人結過什麼深仇大恨。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杜小月也皺著眉。
  「我……我不知道……我另一位夥伴……他也被委託要……要對一個叫……叫段殷揚的人……」
  段飛在聽到「段殷揚」三個字時,陡地倒吸口氣,眼睛睜得老大,大力搖著他叫:「你沒搞錯吧?!你確走是段殷揚?!」
  老人被他搖得開始頭昏腦脹,只得道:「他是這麼說的。」
  「天哪!那是我爹的名字!那是我爹!」段飛大喊一聲。
  「原來有人在打你們家的主意!」杜小月吐了口氣,也被這消息震撼了住,看樣子這事好像不簡單呢!
  段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得趕快回家看看,我爹現在說不定……」
  雖說他常不聽他爹的話,還跑出來晃蕩了好幾個月,可其實他還是很敬重他爹的。這下知道他可能遭遇危險,也許已被人毒害了,怎不令他慌又急呢?「對!你現在趕緊回家,可以的話,順便請牛老大跟你回去,說不定需要他。」
  杜小月腦子一轉,建議段飛。
  段飛點點頭就要跑出去,眼睛一瞄到那老人,問:「他怎麼辦?」
  「哦!你別擔心,相信路大哥會有辦法處理。你趕快回去吧!」杜小月向他揮揮手。
          ☆          ☆          ☆
  杜小月這兩日就忙著照顧一直昏迷的東方賀。直到第三日夜裡,他突然清醒了過來。「月牙兒……」
  矇矓似夢間,好像有人在喊她。杜小月被這兩日不眠不休照顧東方賀積壓的疲倦,弄的頭一靠床就睡了。那輕喚聲並沒有讓她醒來,只是睡夢中的她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她臉上輕細、溫柔的愛撫,好舒服呵……讓她陷入更深、更沉的夢境……
  杜小月醒來,發現日已當中,而自己好好地躺在她的房裡時,她愣了一下,然後跳下床,往隔壁東方賀住的房間跑。
  床上的東方賀正半坐著,路藏千在餵他喝藥,兩人低聲在談著什麼,聽到撞門聲,一齊把視線轉向那一路衝進來的杜小月。
  「你醒了?!什麼時候醒來了?!路大哥你怎麼沒告訴我?!」杜小月如連珠炮般的迭聲問,末了還責怪地看了路藏千一眼。
  「我昨夜就醒了,看見你睡著,才沒要藏千告訴你。」東方賀的臉色看來好多了。他凝視著杜小月,眼神儘是溫柔與憐惜。
  杜小月從路藏千手中接過那碗藥,開始餵他。「我只是不小心睡著了,你應該叫醒我嘛!」
  路藏千的表情似乎閃過一絲笑意,然後悄聲離開。「藏千說我昏迷了兩天,你也不眠不休地照顧了我兩天,你的確應該好好休息才對。」東方賀抬手輕輕撥去她頰邊的髮絲。
  「路大哥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啦?」她淺淺一笑,能再次享受他溫柔的感覺真好!看他似無大礙,她的心情也跟著愉快了起來!
  東方賀點頭,眉峰微攏。「看來段飛這次真的有麻煩了……」
  「嗯!希望他爹沒事才好。牛老大這人還真不錯,段飛對他如此無禮,他事後還能原諒他,並且隨段飛回去救他爹……」喂完最後一口藥,杜小月將碗擱在小桌上,自然而然地拿出手絹細心地為他擦擦嘴。
  東方賀握住她的手,輕吻著她的手腕。懶懶地、誘人地露出微笑,專注地看著她:「我看得出你很喜歡段飛那小子!」
  「當然!」她看得出東方賀也喜歡段飛,因為段飛是那種又熱情又坦率的年經人。她笑得無邪,忽地環住他的腰,將頭枕靠在他胸膛上,嬌羞地說:「我也喜歡你呀!」
  「嗯!」上頭傳來他隱含笑意的輕哼聲。
  「你不相信?」杜小月迅速在他懷裡抬起頭,亮著晶瑩的雙眸看著他,輕噘小嘴。
  東方賀低頭凝視她,眨眨眼,嘴角掠過一抹隱隱的笑。
  「我喜歡你,比喜歡段飛要多出好多好多……我最喜歡你了!」終於說出來了。
  杜小月卻不覺得不好意思,因為這是她的真心話,她一直都想跟他說的。
  「我知道!」聽了她的告白,東方賀咧嘴笑了,在她粉頰上啄了一下:「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不過我很高興終於聽你親口說出來了!」
  杜小月本來還有些羞赧,可她眼珠子一轉,唇邊彎出一個頑皮的笑容,雙手勾攬住他的脖頸,拉下他的頭,小嘴淘氣地在他唇上點了一下,又迅速移開。東方賀一揚眉,邪邪似的一笑,倏地一手圈住她的腰肢,一手扶住她的後腦稍施壓力,立即攫獲她的唇,印下一記綿長而略帶懲罰的深吻。
  「討厭!你……你怎麼可以賴皮?!」喘著未平的氣息,杜小月羞紅著臉藏在他懷裡嗔聲道。
  「明明是你先賴皮……」愛煞她因嬌羞而緋紅的臉蛋,東方賀忍不住低頭在她頰上輕輕一吻,笑逗弄她。「所以事實證明,你親愛的相公逃不過娘子的魅力。
  你只要眼神一拋,就足以誘惑我了……」
  「是嗎?」杜小月用手指刮刮他的臉,嗤地一笑:「根本是你定力不夠、耐心不足,要是別的女人也這樣,你不就被迷得暈頭轉向啦?」想起第一次遇見他時他置身的青樓,杜小月就不免泛起陣陣醋意。
  「你猜是不是……」他捧著她烏黑的髮絲把玩,唇邊帶著戲謔的笑容。
  她突地一把推開他,轉身就要往門外走。「又要我猜,我找路大哥問去!」
  「他現在沒空理你,你問我不是更快些?」他長臂一伸舒,又將她拉回來。
  杜小月嘟著小嘴。「你就只會欺負我。哼!」
  「傻丫頭!我疼你、愛你都來不及,哪捨得欺負你?」東方賀輕捏她俏挺的鼻,黑而炯亮的眸珠看著她。「我的月牙兒是天底下獨一無二,唯一值得我愛的女子,沒有任何人比你重要……」他的手臂愛憐地摟著她,「能把我迷得暈頭轉向的,也只有你這丫頭辦得到。怎麼,對自已沒信心嗎?」
  「你把我哄得暈頭轉向才是真的!」她撒嬌,把頭埋入他的臂彎裡。
  東方賀驀地朗聲大笑。
  杜小月迷地看他因笑意而燃亮光采又吸引人的臉龐。
  「在這裡耽擱了兩、三天,回去的時日也慢了,丫頭,明日我們就起程回京城去……」東方賀含著笑搔搔她的頭。
  「可是你的身子還沒完全好……」她關切地說。「想不想坐船?」他搖搖頭,柔聲問她。
  「坐船?!」杜小月一愣。
  「你不是一直想坐船嗎?我已經請藏千去找船家,明天我們就坐船回去;一來滿足滿足你的心願,二來走海路快些,我們可早幾日到家……」
  杜小月聽得開始興奮地雀躍不已。「真的?!你真的要帶我坐船?!我們明天要坐船回去?!喔!好棒!」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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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杜小月的興奮一直持續到坐上哪艘美麗堅實的大船。從未坐過船的她,倍感新鮮、好奇地待在甲板上到處瞧、到處逛,看到正在船邊滾滾翻動的白浪和一望無際的水面,差點沒開心地大叫。
  連船大哥都被她忙碌活潑的身影逗笑了。
  「船上風大,不披件衣衫可會涼的!」一件斗蓬罩上她的身子,杜小月立時感到一陣溫暖,微轉頭,東方賀正站在她身畔。
  杜小月仰頭細細瞧他,不由握他厚實的大手。「你的臉色好像還有些蒼白,身子還沒完全好,你應該待在裡面好好休息……」
  「丫頭,你真把我當贏弱不堪的病人啦?」東方賀嘴角噙著一抹有趣的笑,自信瀟灑的態度可真沒一絲病人該有的樣兒。「我不過受了點傷,失了些血,早恢復得差不多了,瞧你這緊張的模樣……」
  杜小月翹起嘴:「人家是擔心你呢,你卻取笑人家!那這樣,下次你再有什麼事,我不管你,行了吧?」她賭氣地轉過身。
  東方賀笑著,驀地將她攬入懷。「那怎麼行?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東方賀未來的妻子,天底下也只有你能管我,難道你希望別的女人替你做這事,嗯?」杜小月哼了哼,握起小拳頭捶他,嗔道:「我才不稀罕你,你儘管找別的女人去。要管,把你管死好了!」
  抓住她的小手,東方賀低下頭,俊臉逼近她忿忿而怒的小臉蛋,亮著烏眸盯住她:「可是我稀罕你!別的女人沒有你的勇敢,沒有你的純真,沒有你的熱情,沒有你如此吸引我愛上你的特質,你要我再上哪裡找另一個天地間獨一無二的杜小月呢……」
  他的眼神愈發認真、凌厲,緊緊地看她,杜小月想別過臉,可眼睛卻像被膠著似的移不開。她從未見過如此嚴厲、峻苛的他,杜小月心狂跳著,出神地回視著他。
  東方賀見她怔怔不語看著自己的樣子。就知道她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不由歎了口氣,神情柔和了下來。「傻丫頭!」他低喃,在她小巧豐潤的唇上印了一個吻。
  杜小月眨眨眼,偷眼瞧見有幾個船大哥正有趣地往她這邊瞄,不禁紅透了臉,將頭往東方賀懷裡藏,不依地低叫:「哎呀!你怎麼可以在這裡親我?!被他們瞧見啦!好丟人哦!」
  那些船大哥偷偷地朝東方賀豎起了大拇指,眨眼,無聲地大笑著;東方賀也朝他們眨眼。
  「答應我,不許再想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然我就再親你一下,懂嗎?」
  他趁機威脅她;不過,他倒比較喜歡後面的主意。
  她那敢搖頭說不懂,明的抗議不成,她只好在他懷裡偷偷扮鬼臉。
          ☆          ☆          ☆
  在無大風大浪,經過數日的航行下,船倒也平安順利地駛近目的地。
  「為什麼要我坐馬車?不管,我要騎馬啦!」杜小月表示不滿。
  早在下船時,路藏千就通知人準備交通工具過來,所以當杜小月看見眼前兩匹高壯精碩的馬兒時,便蠢蠢欲動地就想跳上去玩。沒想到東方賀眼皮子也沒撩一下,手指指向靜待在一旁的馬車,要她乖乖坐上去!雖然她從沒騎過馬,可也看過人家騎著馬踞在上頭威風凜凜的樣子。她好遺憾一直沒機會騎。現在好不容易讓她逮到了馬,馬耶!嗯——雖然這兩匹馬看起來實在高大得像能一腳將她踹開似的,可她的恐懼早被滿滿的好奇心取代,她要騎馬,要!要!要!
  要不是因為還不瞭解馬的習性,怕被那兩匹馬一腳踢開,杜小月早抱著馬腿不放了。「改日我再帶你騎馬,可今天不行,今天你得乖乖坐馬車!」東方賀不想潑她冷水,可京城裡不比別處,一個姑娘家騎馬拋頭露面總是不宜。
  不容她有反抗餘地,他倏地將她抱上馬車。
  「可惡,大壞蛋!你不讓我騎馬。我就跳馬車給你看!」杜小月氣嘟嘟的。
  「你敢跳,以後就別想再有機會看到馬!」抓住她的弱點,東方賀似笑非笑地道。
  「你——」她咬牙切齒。
  輕撫她的頰,東方賀緩聲道:「我想等會兒街旁的好玩事兒,一定會讓你好奇地忘了馬兒的事;而且坐在馬車裡,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會兒,到家的時候我再告訴你。」說完,他便放下布簾。
  杜小月唉歎口氣,明白他說得到做得到的個性,只好忍著點,乖乖坐在馬車裡了。
  馬車沒一下子就向前動,馬車裡的佈置像個活動的小型臥房般舒適,可她倒覺得不如在外面吹風的好。她掀開前面的簾子,見車伕正專注地駕著馬車,前方兩匹駿馬坐的正是東方賀和路藏千,那帥挺昂然的馬上英姿可又讓她羨慕、嫉妒極了。
  她注意他們正往人愈來愈多的地方前進。沒多久,她看到倨傲壯闊、高聳在前面的城門,她呆呆地看,直到他們通過了城門,她才將張大的嘴巴合上。
  進了京城,那熱鬧、繁華的景象真的使杜小月開了眼界,而個個衣鮮光履的人們更教她驚訝!這裡可真比她住的地方稀奇上十倍不止,她真的暫時忘記她要騎馬的事了!
  許久以後,馬車終於停下。
  簾子被掀開來,東方賀毫不訝異地看見累得已經躺著睡著的杜小月。
  「到家了。丫頭!」他探進去,搖搖她。
  杜小月被搖醒,還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做啥吵醒我……嗯,好困哦……」打了一個哈欠,她又要躺下去睡,以為自己還在船上呢!
  東方賀倍覺好笑,只好一把將她抱下馬車,扶著她站好。「這麼多人看著你,你還睡得下?」
  杜小月踉蹌地兩腳踏在地上,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摔死,只好睜開矇矓的睡眼。
  這一睜開,可嚇得她轉身就往東方賀後面躲。
  「怎……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多人?!」這下她不醒也不行了,她竟然看到大約一、二十個人就這麼排成兩列站在她面前看她,她能不被嚇醒嗎?
  她現在終於想起她已經進城的事。那麼這裡……是東方賀的家嗎?杜小月偷偷打量那氣派恢弘的大門,而那似連綿不絕、高大的界牆也令她咋舌不已。
  東方賀將她拉出來。「我沒要他們出來,肯定是富伯搞這些;不過,既然他們都在這裡了,讓他們見見你也好!」
  「小姐好!」他們齊聲恭敬道。
  杜小月眨眨眼,總算平穩下心來。「你們大家好!」她暗暗吐舌,就算映色家,也沒這種排場!
  東方賀帶她進去,一路走來,四周陳設盡顯富者之家有的堂皇氣派,方家跟這裡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進了大廳,立刻有一名老者捧著茶上來。
  「主人、小姐請用茶!」他瞇起眼盯著杜小月看,那似評量,又似估計的眼光令她覺得有趣。
  「富伯,外面那些人是你弄的吧?」東方賀氣定神閒,接過茶,一杯遞給杜小月,一杯自已喝。
  「主人離家在外許久,好不容易回來,又帶回未來的夫人,大家都想看看,也算是歡迎主人和小姐!」富伯嘻嘻一笑,老頑童的性子立刻表現無遺。
  東方賀睨著他,哪不瞭解這老管家的心裡在想什麼。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淺笑:「分明是你好奇想看看才是真的!」
  富伯笑瞇著眼。「主人一直遊戲人間,未曾對任何姑娘認真過,更別談帶進家裡來了。我們一直以為盼不到一位夫人呢,沒想到主人這趟出去,可終於讓我們等到了!」他轉頭認真地又看了杜小月一眼,笑得更開心:「而且小姐生得如此標緻,活鮮鮮像從畫裡走出來似的,眉心還有顆硃砂痣,這可是貴人像呢,難怪主人會帶小姐回來!不知道主人是在哪裡找到小姐的?什麼時候要辦辦喜事?」
  杜小月被他的快言快語弄得一愣一愣的,東方賀唇角微揚,閒閒定定地開口說道:「等會兒我再找你商量這事,現在我要你先找個丫頭可以伺候月牙兒的……」
  富伯下去後,杜小月忍不住「嘰」地一聲笑出來:「我看那富伯好像快被好奇心撐死了!原來他就是你說的那位精力旺盛、不服老的老管家啊?!」
  東方賀曾向她稍提過家裡的事,而這位富伯從他爹娘在世時便服侍著他們。到現在東方賀當家,富伯依舊幫他總管府中一切大大小小事務。富伯雖然年已屆六十,但他那樂觀進取的心可不輸給年輕人。東方賀尊敬這位老管家,可有時也被他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而今日杜小月首見富伯,也立即被他爽朗的直性子逗笑了!
  東方賀點點頭。「我看你的樣子也倦了,等一下富伯找個丫鬟帶你回房休息一會兒,晚膳的時候我再叫你。」捏捏她的頰,他體貼地說道。
  「不要!不要!剛才我已經休息夠了!」杜小月拉住他的手臂纏著他。「現在天色還早呢!你也不帶人家參觀參觀一下這裡,這地方看起來這麼大,要是我迷路了怎麼辦?」這很丟臉耶!
  「明天!」他搖頭,堅決地對她說道:「明天我再帶你參觀,今晚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才會有精神,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她看起來真的是一副急切需要床的樣子嗎?杜小月明明覺得自己現在精神百倍、活力十足,根本不需要什麼休息嘛!
  「我說不要嘛!你看我,像是又倦又累的模樣嗎?」她不滿地噘著嘴,努力地將眼睛瞪大,湊近他面前。
  東方賀神色閒逸,一手支起她的下巴,微笑地說:「我只怕等會兒你頭一沾上枕頭,就睡得不省人事了。聽我的話,我先帶你回房去休息,等你睡醒了再說,好不好?」
  他是笑著說啦,可杜小月聽得出他語中不容置疑的堅決。當他決定這麼做時,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這是自從認識他後,杜小月深刻的體驗……最好是乖乖聽他的,口水還可以少浪費一點。
  杜小月頹喪地垂下眉,轉過身。
  陡地,一雙有力的臂膀從她身後將她整個攬進一具寬闊的胸膛裡,她的臉頰印了一個憐惜的吻,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地在她耳邊說:「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在快樂的情形下,清清楚楚、仔仔細細地參觀你未來的家、我們的家。在外奔波了好些天,我知道你不覺得累,可我還是希望你讓自己躺在舒服的床上,好好地休息,嗯?」
  被他說服了,杜小月彎唇露出一個巧笑。
  此時富伯領了名丫鬟進來。「主人,就小雲了!這丫頭性情乖巧,做事勤快、細心,伺候小姐最合適不過了。」
  「主人!小姐!」小雲恭身問好。
  東方賀頷首,一手扶在杜小月纖腰上,攬著她往屋後走去。
  沿路長廊每隔幾柱便有掌燈,所以杜小月還能看出庭院的大概。一會兒,他們跨進一座園門,一棟精巧美麗的閣樓立即出現在眼前。
  停在門前,東方賀看著杜小月道:「等會兒晚膳我再過來。」他傾身在她唇上點了一下,便轉頭對小雲吩咐:「好好伺候小姐,不許有任何差錯,明白嗎?」「是!」
          ☆          ☆          ☆
  進了房,小雲立即倒杯茶給杜小月,然後又馬上整理著床鋪。
  杜小月仔細打量這房間——高貴簡單,又不失雅致,佈置、擺設顯然十分迎合她的個性。
  她從小就住在觀裡,跟著師父、師姊過著樸實而簡單的生活,過得自在又快樂,雖然有富家千金朋友方映色,但她可不曾羨慕過衣食無缺、華宅錦服的生活。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顯然她要嫁的人似乎不是普通人,光看這房子就知道他豈止有錢而已!
  是啊!嫁給他,她會不愁吃、不愁穿。可這是不是意謂著這大屋宅將限制住她的自由,就像映色一樣!杜小月出神地盯著前方想著。
  「……小姐……小姐……」一陣喚聲努力要將她的意識拉回來。
  杜小月猛回神,終於注意到她面前的小雲。
  小雲有些靦腆地看著杜小月,輕輕地說:「小姐,你……你在想什麼?小婢喚了你好幾聲,你是不是……不喜歡這間房?」
  「不是!不是!」杜小月趕忙搖頭。看她一副赧然害羞的模樣,她竟覺得好玩,盯著她笑問:「你叫小雲?」
  小雲點點頭,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她主子,卻也不免在心裡為她活潑靈秀的美及隱隱顯露的高貴氣質再次讚歎。不知道主人怎麼找到小姐的,她和英俊風趣的主人可真相配!
  杜小月嗤地一笑,可驚得小雲紅臉趕忙收回眼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小姐,對不起!小婢……」
  「對不起?我還要感謝你哩!我從來不知道有人能看著我的臉發呆成這樣,如此可證明我長得還可以看嘛!」她笑彎了眼。
  在杜小月的長相分類法裡,只有兩種:一是「可以看型」,也就是讓她一看就順眼,沒讓她心裡產生不良印象的面孔;另一種是「耐看型」,也就是讓她必須忍耐著看的那種。
  「才不只是可以看,小姐美得簡直像仙女下凡!」杜小月的笑讓她稍敢說話,小雲真心地讚美道。
  「哦!莫非你見過仙女,她跟我長得一樣?」杜小月黑黝的眼睛正慧黠地閃亮著,噗哧地笑了出來。
  小雲睜圓了眼,歪著頭疑惑道:「我想仙女應該都長得跟小姐一樣美,不是嗎?」杜小月握住她的手,看她。「其實每個人都是仙女,都跟仙女一樣美。你看我像仙女,可我看小雲也像仙女呢!不然小雲仔細去照鏡子看看,你是不是也是仙女?」她的話語充滿無可描述的智能。
  小雲乍紅了雙頰,亮眼。她秀麗的臉現在不正因杜小月稱讚的話,而散放出格外吸引人的光采嗎?
  她搖搖頭,淺淺地一笑:「小婢相信小姐說的,小婢不用去照鏡子。」
  小雲勤快地扶著她步至床的方向。「主人要小婢伺候你休息,這會兒,小婢將床鋪好了,小姐你也應該上床了。」
  「你怎麼跟你那主子一樣,我又不累……」杜小月又好氣又好笑地坐在柔軟的大床上。
  小雲輕巧地幫她解開髮辮,笑著說:「小姐不累,那躺一下也好啊!舒舒情緒、鬆鬆筋骨。等會兒小婢會記得把小姐喊醒。行嗎?」
  「好吧!我只躺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杜小月歎口氣,那粉紅色滿是淡淡馨香的大床誘人地招喚著她,她和衣躺了上去,閉上眼。
  唉——舒服!她翻了個身,心想:只要躺一會兒……
          ☆          ☆          ☆
  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碰見面前俯視她的那張熟悉男性臉龐時,她還有些迷迷糊糊。「睡得還好吧?嗯?」東方賀嘴角扯著一抹笑意。
  杜小月眨眨眼。
  東方賀將她攬起身,手指點點她的俏鼻。「你睡了快十個時辰,現在的時間是你到家的第二天中午,醒了嗎?」
  第二天中午?!她才一閉眼就睡了這麼久,不會吧?!
  杜小月一見窗外陽光普照,這才不得不信。
  看他精氣神爽,一派悠閒的模樣,她忍不住一手扯扯他的衣襟,努著嘴,存心找碴。「你怎麼沒把我喊醒?」
  「我有啊!只是你睡得那麼熟、那麼沉,我才決定讓你繼續睡。」東方賀仔細地看看她,笑了。「你現在看來氣色好多了……」
  「有嗎?」杜小月摸摸自己的臉頰。好吧!她承認這一覺睡得舒服極了,而且現在全身上下好像充滿了活力,看來她真的是需要這個睡眠。
  「有!」他認真地點頤。
  杜小月愛笑的唇角一彎,一下子溜下床,回頭拉著他的手。「好吧!我聽你的話,休息也休息夠了,你說要帶我參觀參觀這裡的,不許賴皮!」
  「這麼急呀?」東方賀忍不住搖搖頭,笑她。
  她挽住他的手臂,半嬌半嗔:「你不是說以後這裡也是我的家,我當然迫不及待想瞧瞧,你到底帶不帶人家去嘛?」
  等到東方賀帶著她參觀瀏覽完整個東方府,日又已近黃昏。東方府是個豪府巨宅,一磚一瓦、一雕一琢、房廳擺設,乃至花園建造,都顯示出主人的身價不凡,而其隱隱透露的傲然氣質正說明主人的個性。
  「你真的只是個普通的商人?」坐在亭子裡吃著可口的點心,杜小月仍不忘用一雙充滿狐疑的眼光盯著坐在對面那個怡然含笑的男人。
  「商人就是商人,還分什麼普通跟不普通嗎?」他又夾了一塊蓮子糕到她盤子裡。
  「那當然!普通的商人怎麼可能住這種房子?就是映色家也沒這麼誇張!老實說,你到底在做些什麼生意。該不會是……」殺人、搶劫,還是地下錢莊專放高利貸……腦中閃過這一連串壞勾當,杜小月不由瞇起眼,用可疑的眼光注視著他。
  東方賀哪會不知道這丫頭在想什麼。眉頭一揚,一個近乎戲謔的表情浮上他的嘴角。「既然你是我的妻子,以後這些打家劫舍、放火、搶錢的事,我會記得算你一分;但是你看來如此嬌弱,大的肯定做不來,為了體貼嬌妻,我看你在外面把把風就行了……」
  杜小月眼珠一溜,衝著他甜甜淺笑,天真地說道:「你別小看我,我可是很有力氣的!挑水、砍柴、爬樹我都會了,保護你一定沒問題!把風這種小事留給其它人就行,你說好不好?」
  東方賀驀地朗笑出聲,又敬又佩又憐又愛地揉著她的頭。「你呀!你這天真的小丫頭……」
  杜小月捉住他的手,嘟嘴抗議:「討厭!你又把人家頭髮弄亂啦,不許再摸!」
  他故意逗弄地用另一手扯扯她的髮辮。「我喜歡你才摸你,要是別人,我連碰也不碰呢!」
  「喜歡就摸,你把我當寵物啊?!」她又捉住他另一手,瞪眼道。
  他詭異地一笑,倏地傾身向前在她唇上印了一個吻,又立刻坐回去。「不止這樣,我還喜歡親親你可愛的小嘴……」
  杜小月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弄得一愣,明白他做了什麼事後,粉嫩的雙頰不由浮現兩朵紅暈,忙不迭地放開他的手。
  「你……你又欺負人!」她紅著臉嬌嗔著,她可比不上他的厚臉皮。
  「我才不止想欺負你的小嘴哩……」東方賀邪邪一笑,看她因嬌羞而嫣紅的臉蛋,不禁又想捉弄她。他威脅地將臉逼向她,低低沉沉地道:「我還想欺負你全身每一吋肌膚……」
  杜小月有些著迷地盯著近在眼前他那張英俊而吸引人的臉龐,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伸出小手往他臉上摸去。眨眨眼,發現了什麼新鮮事似的大叫:「耶!有疤!
  你的額頭上有一條好細的疤耶!」
  東方賀一揚眉,不由搖頭一笑:天哪!這小丫頭……
  杜小月撥開他額上的發,將臉貼近他。張大眼盯著他額頭近發處那一條淺淺細細,幾乎瞧不出來的疤痕。
  「怎麼會有這道疤痕?這是刀痕嗎?」她很好奇這疤痕是怎麼來的。
  「沒錯!」東方賀握住她好奇摸索的小手,神情爽朗。「這是刀疤,不過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跟人家打架?!」杜小月興致勃勃地問他。
  東方賀乾脆將她攬到身前,讓她坐在他膝上。
  「是別人找我打架!那時我年少輕狂、血氣方剛,打架是常有之事,連我爹娘也沒法管我。有一次我見義勇為救了一個被老闆虐待得很慘的少年人,結果被那個老闆找人修理了一頓,留下了這道疤;要不是富伯找了幾個勇壯的家丁來救我,那時我肯定沒命。事後那老闆知道他找人打得半死的人,竟然是東方府的人後,嚇得差點沒命……」回想到那時情形,他也不免覺得好笑了。
  「東方府的人有這麼可怕嗎?」她疑惑地問。
  「那時我爹還在朝為官,位高權重,沒有人不識得東方大人的;打傷了他的獨子,可想而知是件多嚴重的事。只是他不知道我爹早對我沒辦法,恨不得我受點教訓,好生收斂一下血性,所以並沒有找他麻煩;倒是那老闆嚇得收拾家當,連夜離開京城,聽說還足足病了一個月不能下床……」
  杜小月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
  「原來你以前也是很讓爹娘頭疼的人物哪!那個老闆還真可憐,他要是知道他是代你爹教訓你,我看他一定親自下去多踹你幾腳……」
  他叩叩她的額頭,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還好他不知道,否則你現在就沒相公啦!」
  杜小月狡黠地一笑:「這麼說來,我還得感激那個老闆手下留情,讓你活命至今,否則我杜小月就變成沒人疼、沒人要了,是不是?」
  他朗朗而笑,摟住她:「是!是!是!我說,小丫頭……」東方賀聲音驀地轉為低沉、慵懶,低頭盯視住她,緩緩地說:「再一個半月,你真的得開口喊我相公了,如何?」
  「嗯。」杜小月還有些遲鈍地看他。
  「昨夜我與富伯商量的結果,下下月初是個好日子,我們成親就在那時間。」
  「成親?!下下個月?!」杜小月低呼了聲。
  「怎麼,你認為太久了?」東方賀眉毛一挑。
  杜小月吐了口氣,皺皺鼻,瞥了他一眼。「我覺得好像太快了……一個月耶!」
  她搖搖頭,抓著他胸前的衣襟央求:「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快?成親不是很麻煩嗎?
  又要準備東西又要招呼人,一個半月一定不夠,我看再久一點好了」「你在害怕?」東方賀凝視著她,靜靜地開口截住她不怎麼有說服力的理由,直接說道。
  悶了一會兒不答話,杜小月終於歎著氣,攥眉蹙額,有些沮喪地說:「我是害怕嘛……」
  東方賀烏黑的瞳眸裡慢慢露出和暖的溫柔,手上一縮,更加攬緊了她,無言慰藉的舉動,不由令杜小月心頭一暖。她主動偎著他的胸膛,低聲卻認真地說道:「我喜歡你,能和你在一起是世上最快樂的事;可是,當你的妻子就不一樣呢!我剛才知道你是官家之後,而你本身又善於經商,身份地位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比得起的,我要和你生活一輩子是不是?
  可我怕我自由自在慣了,恐怕不能適應大富大貴之家的規矩,學那些名門望族出身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安靜靜待在閨房刺繡、撫琴;若真要出門,還得有一堆行頭、禁忌,不准這個,不准那個……這些我可不會,我做不來!我不是她們,我怕我不能合乎你們所謂『大家閨秀』的標準,我怕我根本當不好你的妻子,只會讓你丟臉……」
  東方賀眼中深情濃得化不開,忍不住低頭又吻住了她。
  「傻丫頭,你這傻丫頭……」手指輕撫那被他吻腫的唇瓣,那嬌艷醉人的羞赧神情令他又愛又憐。「我就是喜歡你活潑自然的真性子,如果你真變成那些個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姑娘,那就不可愛了!我就是要這樣的你,率性而天真!我不會限制你太多,在這裡你想做什麼就盡量做,想玩什麼就盡量玩,你是這裡的女主人,我也相信你自有分寸……」
  「你真這麼信任我?不怕我將你的房子全拆了?」杜小月原本腆然的神情在聽完了他的話後,不由轉為頑黠,黑白分明的大眼淘氣地看著他。
  東方賀一手摩挲她的頸項,眼神柔和,嘴角掠過一抹寵溺的笑意:「我知道你有這種本事,不過你要拆它,至少也得等我們成了親後……」
  「為什麼?」
  「我們成親後,我要帶你遊遍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等我們玩累了、玩倦了再回來。那時被你拆了的房子應該也整修好了;所以為了避免我們流落街頭、無家可歸,你現在就忍著點,好不好?」他半是正經半是逗弄地哄著她。
  杜小月眼睛一亮,只聽了他前半段的話就已經讓她興奮得差點跳起來了!「真的?!你要帶我去玩?玩很久很久,玩很多很多地方?」
  東方賀早料到她的反應,一指點點她的鼻,無奈又好笑地輕歎:「說到玩,你就這麼開心!那現在一個半月後成親,你還會不會嫌太快,嗯?」
  杜小月泛開笑顏,雙手摟住他的脖頸,無辜似的眨眨眼看著他。「我的理由在你眼中都不是理由了,就算我反對,你還是會在那一天押著我拜堂,反正我非聽你的話不可了,快不快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又能怎麼樣呢?」
  見她充滿慧黠與得意的神情,東方賀不由扯開嘴角大笑了起來。「是啊!是啊!
  有我這強盜、惡棍押著,你現在只能乖乖等著當新嫁娘……」他突地斂下笑意,湊著她耳畔低低地問:「那你還願不願意,讓我這強盜帶你去玩哪?」
  杜小月哼了哼,才不管他的取笑,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噘著小嘴,雙目怒瞪他。
  「你要是敢反悔,我現在就把你的房子拆得一根柱子都不剩!你信不信?」
          ☆          ☆          ☆
  嗑著瓜子,杜小月一邊用大眼盯著靜靜站在欄杆旁的路藏千背影瞧。
  「你站了那麼久,不累嗎?」看他站了那麼久,連動也沒動一下,杜小月懷疑他是不是站著睡著了,忍不住開口道。
  路藏千黑色的背影看來如此孤傲不群,可也令人感到一股獨然的蒼涼……可杜小月知道在他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顆最善良的心。
  他兀自佇立,竟也沒晃一下,聲音卻淡淡、清晰地傳來:「不累。」
  「累了你也不會說出來。」
  杜小月將瓜子殼掃到一旁,站起來,一下就跳上亭子的欄杆安穩地坐著,小腳在裙襬下晃啊晃。黑白分明的靈活眼睛看著路藏千,淺淺一笑。
  「你是不是很愛她?」
  東方賀去忙著婚事,她倒有閒情逸致在花園裡嗑瓜子。東方賀要路藏千看著她,杜小月也想找他探探事情,嗯,這時機倒剛好!
  路藏千不語,烏黑若深潭的眼神卻微起波動。
  「你不說就是囉?」她俏笑著,眼珠子轉動,繼續說:「你的事我雖然不是很清楚,可我是同情你的!為了你姊姊,你不惜千萬里地追尋,如此癡情至性的人,我想世上沒幾個;只是天地廣大、茫茫人海,你想找一個人可不大容易……」只有在提到他姊姊時,路藏千淡漠的神情才會暫時舒緩,出現一縷溫柔,甚至還有一絲的疼痛。
  他的模樣,杜小月全看在眼裡,不禁替他感到高興,卻也難過。
  唉!真不明白,既然她姊姊愛他的話,為什麼又要離開他?如果她知道路藏千為了找她所受的痛苦與折磨,不知她是不是還會忍心離開?
  「我一定會找到她!」路藏千聲音低低地、堅定地說。
  杜小月點點頭。「我也相信路大哥一定能找到她……對了!路大哥,你姊姊叫啥名字?長什麼樣兒?有沒有她的畫像什麼的,讓我瞧瞧、認識一下,也許我也可以幫你注意啊!」她想幫他。
  路藏千搖頭:「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也沒有她的畫像。」
  「那她的模樣你總可以形容吧?」杜小月可以理解,連路藏千這名字還是東方賀將他帶回來之後才替他取的,在那種環境下,他們根本不需要名字。
  「她……是世上最美的人……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她的模樣深刻烙在他的腦海裡。
  情人眼裡出西施是沒錯啦!可他說了也等於沒說。天哪!這……這要怎麼找?
  總不能一看見姑娘家就問她是不是「寒冰洞」出來的?人家不把你當瘋子才怪!難哪!
  唉——路藏千的情路還真不是普通的坎坷!杜小月沒轍地皺皺鼻頭。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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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這裡過了近一個月,杜小月可快樂極了!
  除了在府裡溜躂,東方賀也不時會帶她出去逛逛。而在愈接近成親拜堂的日子,她竟愈沒去在意;反正一切有東方賀在打點,她樂得逍遙自在。她實在也怕弄那些麻煩事,光看府裡下人似乎隨著日子接近,益加一團忙亂的樣子,她就覺得好笑又慶幸。
  今天一早,東方賀帶著幾名下人要到行下的錢莊去處理一些事情。杜小月想跟著去湊熱鬧,竟被他拎著領子丟回屋裡,還特地吩咐富伯要好好看著她,杜小月只差沒氣瘋!
  「為什麼不許我去?你做你的事,我又不會妨礙到你!」
  「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玩,你跟著去一定會覺得無聊。你早上就乖乖待在家裡,等我回來了,再帶你出去郊外騎馬,好不好?」東方賀柔聲哄著她。
  「不好!」她嘟嘴瞪眼,騎馬的機會多得是,她現在就是要跟著他。
  這兩天他老是在外面忙,把她丟在家裡不能出去,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她哪肯放過!
  東方賀眉峰一蹙。
  「好啦!帶人家去嘛!我發誓、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會干擾到你的正事。你可以把我當作不存在,如果我不聽話,你隨時可以把我趕回家……」她改變策略,黏在他身上撒嬌。
  他伸手拍拍她的背,深思地微笑著。「乖乖,別淘氣了!你沒看富伯、藏千他們都在笑你了……」
  杜小月轉頭,果然見到富伯正站在她身後,笑得一臉賊賊的模樣,連一干僕從不敢光明正大笑的,也低著頭忍笑地抽搐著嘴角;而在東方賀身後的路藏千依然沒啥表情,不過他眼裡閃過的那一絲笑意,可剛好讓她捕捉到了!
  她目光在他們臉上遛了一圈,便又轉頭盯著東方賀。「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嘛!
  除非他們保證以後不會再見到我,他們要笑就讓他們笑去!」
  話一出口,所有唇形向上彎的人立刻往下垂。
  「月牙兒,你把他們都嚇到了!」東方賀哪不清楚這丫頭有足夠捉弄人的本事,想必這些人都嘗到了苦頭。看富伯那光滑不見往日美髯白鬚的下巴,可想也知是她的傑作。
  「咦!我嚇到他們啦?莫不是他們做了什麼事,不然怎會被我區區這三、兩句話嚇到?」她佯裝無辜。
  東方賀搖搖頭,一手輕柔地拂開她頰旁的髮絲;此時僕從已將他的座騎牽了過來。
  「你乖乖待在家等我回來,不許隨便亂跑,下午我帶你出去玩,明白嗎?」他的話輕柔,但不容否定。
  「我要跟你去嘛!」杜小月做最後努力,挽著他的臂膀央求。
  「嗯——」他哼著鼻音,一對銳利而深沉的眸子盯視著她,那乍現的嚴厲神色令她心猛地一跳,竟有些慌亂地垂下眼。
  東方賀歎了口氣,神情不禁又柔化了下來,低頭在她粉頰上親了一下。「我不想要你去那裡枯坐著陪我,那對你而言是件殘忍的事,在家裡有趣多了!今天回來我會帶一件東西給你,你一定會很喜歡。」末了他說道。
  他決定的事真的別想他會改變心意,杜小月在心裡咕噥著。聽他說了最後那兩句,她不免看著他,有些好奇。「什麼東西?好玩嗎?」
  東方賀神秘地笑了笑,突地轉身坐上高大的駿馬。「回來你就知道了!」
          ☆          ☆          ☆
  「小姐……小姐你在哪裡呀?小姐!你快出來……」一陣呼喚聲從前廳傳到後院,然後又向閣樓的方向去。
  這鬧烘烘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東方府未來的女主人、東方賀未來的妻子杜小月姑娘失蹤啦!打從主子出門至今不過三刻鐘,在丫鬟小雲寸步不離的伴陪下,杜小月竟然能在下人一個轉身不注意時就不見人影,這等功力不僅令眾人又驚又駭,更令他們又慌又急。原因無它,只為東方賀出門前就交代眾人好生看顧著她,不許有任何閃失;而今,杜小月竟然在他們面前失蹤,整個府裡上上下下遍尋不著!這下可使眾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怕要是她出了什麼事,大夥兒可得吃不完兜著走。於是,富伯指示眾人將目標朝向府外,若杜小月果真是在府中被壞人劫走,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壞事了!
  而杜小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唉!」一個懶懶的歎氣聲從園子裡那棵大樹上傳出。
  樹上有人?沒錯!而且那個人還是此刻讓大家找得團團轉的杜小月!
  翻遍了全府上上下下,竟然沒有人想到杜小月會在樹上,而且還躺得十分安穩愜意呢!
  杜小月不是存心要讓他們緊張,只不過想透透氣,就爬到樹上來坐坐,沒想到竟然造成他們的大恐慌。有人在她腳下走來走去,竟然也沒要抬頭看看;還有人猜測她是被壞人綁走了呢!
  這倒令她覺得好玩了,想看看他們會不會找到她,於是她更安心地躺在樹上乘涼;最後,竟有人開始往外面找。奇怪!怎麼就是沒人想到她在這裡?可害她有點兒失望了。
  等一個家丁又從樹下走遠了後,想了想,杜小月從樹上跳了下來,趁四處無人,便以最快的速度往門外跑。
  好!既然他們在裡面找不到她,那她就到外面讓他們找好了!杜小月壞心地想。
  想到今天一早東方賀不讓她跟著去的事,她不免興起反抗的心理,將他的話拋置腦後,腦筋一轉,嗤地一笑。便蹦蹦跳跳地往街心跑去——
  連逛了好幾條街,看人家賣膏藥、玩雜耍、舞刀弄棍的,杜小月可看得津津有味、樂不知返。她手上拿著甜食吃,臉上那甜得膩人的笑容,在在說明她此刻高興已極的心情。
  杜小月可渾然未知自己已悄悄成了眾人注意的焦點。美麗無瑕的臉蛋,襯以眉心一點硃砂,渾身散發著神秘天真的氣質,無邪宛如仙子,卻時而流露出刁鑽慧黠的古怪,莫怪乎她能吸引眾人的目光。眾人莫不暗自疑惑,這是誰人家的姑娘,竟生得如此標緻?!時近晌午,杜小月停在一處賣字畫的攤位前。瞧這一個小小角落,硬是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字跡、畫像,攤位主人是個書生打扮、削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見一名美麗的粉裝少女站在一幅畫像前頗為仔細地盯著瞧時,他的眼睛不由一亮,熱心地招呼:「小姑娘要買畫嗎?或者要畫像?小生這裡有為人寫字,也有為人畫像,看小姑娘你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杜小月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指著她面前那幅畫像問:「這畫是你畫的嗎?」畫像裡是一名白衣女子,出塵脫俗之貌令人疑為天仙下凡;惜面容神色盡現冷淡冰寒之情,那彷彿看透世俗的神情令望之者心驚,卻仍不免為她吸引住而移不開眼。
  杜小月一開始就看到這畫,畫裡的白衣女子栩栩如生,引得她駐足細看,不由好奇世上真有看來這麼美,卻也這麼冷的人嗎?還是畫者憑空想像畫出來的?
  「你說這幅啊?」中年人搖搖頭。「這是一位朋友送我,並不是我畫的。小姑娘對這幅畫有興趣嗎?」
  「我很好奇這白衣姑娘是誰,這是根據真人畫的像嗎?」杜小月不知為何很想知道這些,這畫可勾起她莫大的興致了。
  「我那朋友一年到頭隨著商隊往絲路跑,這張畫是他在天山那地方偶然得到的,後來他送給了我。聽他說,這畫裡的姑娘是真有其人,可他也不清楚這白衣姑娘是什麼人,見畫美得緊,這才送我。我將它掛在這是因為覺得好看,倒從沒想過要賣它……」中年人向她說這畫的來歷,笑了笑。
  「你這畫不賣啊?」杜小月單單就對這畫有興趣。
  「我這裡還有其它好多不錯的字畫,小姑娘何不再看看。」中年人語氣有些惋惜。
  「我只喜歡這幅!」杜小月執意地說道,他愈不想賣,她就愈想買了。腦筋一轉,恍然大悟地笑了,從身上掏出一張銀票,笑嘻嘻地看著他。「我這張跟你換這一幅畫,行嗎?」回想剛才賣畫老闆那副癡呆的表情,杜小月忍不住嗤笑出聲,引得一旁路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杜小月哪管得別人側目,她逕自笑得開心。
  一百兩換一幅畫?!那老闆想她一定是瘋了!有一百兩她想買個幾百幅畫也沒問題,而她竟然拿一百兩買下一幅藉藉無名的畫?!
  人生在世過得快樂就好,杜小月對錢財一向不甚在意。沒錢的人想拚命有錢,有錢的人想拚命更有錢,有了利還要名;於是你虞我詐,花招各出,傷神勞累,這又何必呢?只要不挨餓、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就是最好了。所以杜小月不覺得多了一百兩,少了一百兩對她有何影響,反正東方賀錢多得花不完,她也算好心地幫他做做善事,跟人結結善緣囉!
  抱著那畫軸,杜小月心情愉快得不得了!想了想,她決定回家;也許富伯他們還正為找不到她而心急。她玩也玩夠了,心情舒坦暢快,這才大發慈悲心地決定回去解除他們的慌忙。
  於是方向一轉,杜小月興匆匆地往回家的路上跑。轉過街角,不意街的那頭,轟隆隆地響起一陣紛亂雜沓的馬蹄聲,此起彼落的驚叫聲不絕於耳。
  杜小月奇怪地停下,只見遠遠正有數匹載有人的馬兒往這一處奔來;其中一匹馬兒似乎拗了性情,發狂地四蹄亂放,騎士控制不住,以致引得兩旁路人深怕被踏踩到而紛紛避走,大街呈現前所未有的緊張與混亂局面。
  那馬又是跳又是奔跑,上面的騎士被折騰得手忙腳亂,其餘座騎圍跟著,深怕出了意外。
  杜小月見那些馬兒過來了,趕緊往遠處走,她可不想被這瘋馬踹死哦,最好離他們遠一點安全!
  她是這麼想啦!沒想到,那匹瘋馬頭一扭、方向一轉,竟然往她們這群人多的地方衝來!所有人大叫著逃命,連杜小月也跟著趕快跑;可非常不幸的,在眾人一陣慌亂的推擠下,她不小心被人撞倒了!
  杜小月一跤跌跪在地上,膝蓋傳來一陣尖銳刺痛,讓她不禁皺深了眉頭,眼淚差點流下來;而更要命的是,她聽到由身後傳來彷彿驚天動地的馬蹄聲時,想站起來卻沒力氣。回頭瞥見那狂奔向她,已近在面前的馬時,她的腦袋竟呈現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盯著籠罩著她整個上空的死亡黑影,然後她的意識似乎短暫地暗了一下。
  恍惚中,她聽到眾人的驚叫聲,還有一個如雷乍起的大喝聲,之後,一切靜了下來,沒有馬蹄聲,沒有人們的呼喊聲,沒有沒有任何聲音……時間彷似就此停留住了——
  只是沒一會兒,吱吱喳喳、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又不死心地鑽進她的耳朵、鑽進她的腦子。她覺得好吵好吵,吵得她頭痛死了!那些聲音愈來愈大,幾乎要匯成一股洪流將她淹沒,她想大叫著教他們住嘴……
  突地,她的嘴唇傳來一陣沁澈的清涼,她吞下了,知道那是水。
  「姑娘……姑娘,你醒醒……」她感覺自己正被搖晃著,耳邊有一個聲音。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眼前會是一片黑暗?誰?是誰在搖著她?
  杜小月終於睜開眼。等她適應了那刺目的光芒後,她看到了一張皺著眉的男人臉龐。「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姑娘,你沒事吧?」那陌生英俊的男人眉峰一舒,似乎鬆了口氣,低聲地問她。
  「我……」杜小月瞪著他。「你是誰?」突然,她發現自己正坐在地上,而且被那男人半摟在懷裡,四周還圍了一大群人。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她嚇得一把推開他,想站起來卻被腳下傳來的疼痛狠狠地糾了一下,差點又跌了下去,若非那男人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恐怕她非再受傷不可。
  「姑娘,你的腳受傷了……」男人一臉歉疚。
  杜小月想起剛才發生的事,看他身後那幾名服飾一致的隨從及旁邊牽著的幾匹座騎,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剛才就是你們騎的馬是不是?就是你們害我的腳受傷!馬呢?你們那匹笨馬、害群之馬在哪裡?我要不好好踹它幾腳,我就不姓杜!」腳痛得要命,連帶影響杜小月的心情,就連馬主人也看得不順眼。
  「杜姑娘,剛才千鈞一髮之際,幸好及時將馬拉住,可是讓你受傷也算是我的錯,為了表示歉意,這馬兒任憑你處置,就算要殺了它才能彌補過錯,我也不介意!」男人轉頭,命人將肇事的馬兒牽過來,而那溫馴乖順的模樣,跟剛才的暴烈可真是有天壤之別。
  杜小月瞪著面前那高壯威武的棕馬,別說踹它了,她別被踹就不錯了。算了,算了,當她自己倒霉了!誰教她愛看熱鬧,誰教她跑得不夠快,唉!
  「算了!算我倒霉遇到你,還好是我,若是小孩、老人家的,他們有個什麼閃失,你可慘了!我說你在這人多的地方騎馬未免也太危險了,這種事我看以後還是少做的好……喂!地上那畫軸幫我撿起來一下。」杜小月著實教訓了那男人一番,眼尖地看到靜靜躺在地上的畫,順口要他幫忙撿起來。
  「放肆!你竟敢……」他那些隨從突然跨上前,同口一致地斥喝道。
  「你們統統退下!」那男人威稜稜地掃了他們一眼,沉聲道。
  那些人像奉了聖旨似,低下頭乖乖退回原位。男人彎身將她要的東西拾起,然後交給她。
  「這是你的東西嗎?」他微笑著,剛才那威嚴的神情彷彿不曾出現過。
  杜小月接過,點點頭。「他們幹嘛那麼凶?」她不解地看了他們幾眼,聳聳肩轉身就要走。
  不理這些怪人了,趕快回去要緊!瞧她這副狼狽樣,要讓東方賀看見了,非罵她一頓不可。她可得趕在他回家之前回去梳洗乾淨,千萬別讓他瞧出破綻。背著他出來玩已經很慘了,還弄個淒慘落魄的樣回去,不行!她可不想被他關在家裡直到拜堂成親那天……
  她的路被擋住——是那男人!
  「姑娘!我已經差人去請轎子來,府上何處,我讓他們送你回家,讓大夫在府上候著醫治你的傷,你現在先別走動,傷口會疼的!」男人與其說扶著她,倒不如說是阻止她再前進一步。
  「我不疼,我現在就可以自己走回去,你別扶我了。」杜小月皺皺眉,推開他一跛一跛地向前走,而那疼痛……哦,老天!真不是蓋的痛!雖說是他害了她,可她也沒必要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安排;況且看他們透著一副古古怪怪的神秘樣兒,直覺告訴她,還是少接觸的好,說不定他們是壞人呢!要是她真坐上轎子,那更糟!還是靠自己的好,沒錯!
  「杜姑娘,別逞強傷了自己……」男人早注意到她覆著膝蓋的羅裙微染血絲,再看她咬著牙忍的模樣,再不醫治怕只有疼得更難受了。
  「我說不要緊就不要緊嘛!你真是多管閒事……」嫌他礙手礙腳,杜小月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這年頭想當好人還會被人罵多管閒事?!男人苦笑不已,這小姑娘不僅活潑機伶,更倔強固執呢!
  「小姐……小姐,我們可終於找到你了!」一陣驚喜的大喊聲突地自杜小月右方響起,然後有兩團人影直直往杜小月的方向衝去。
  男人顯然有高危機意識,怕她出了意外,很自然地將高大的身軀往她面前一擋;
  而又很自然的,他的那群隨從也怕主子出事,應變能力十分迅速地變換身形,層層將他和杜小月護衛在中間。
  於是,那顯然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的兩個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撞上一堵堅硬的牆。
  「唉喲!」兩個人很整齊地被彈平在地上,同時慘叫一聲。
  「咦!是你們!」杜小月硬從那堆高大的人牆中擠出一顆頭,看清楚攤在地上的兩人時,不由睜圓了大眼,驚呼出聲。
  「杜姑娘,這兩人你認識?!」男人眉毛一挑,詫問。
  杜小月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扁扁小嘴:「他們是我家裡的人,我怎會不認識。
  喂!可不可以麻煩你們讓我過去,你們當我是夾心餅任你們夾在中間啊!」
  男人微一頷首,那群人立刻讓出中間一條道。「富伯,你們怎麼在這裡?你們沒事吧?」杜小月十分艱難地舉步走向他們,問道。
  阿忠年輕力壯,早將富伯扶起來,富伯忙道:「沒事……咳……我沒事!」
  「富伯!怎麼會是你?!」杜小月還來不及開口,身後那男人突地出聲,並且一個大跨步立刻站在富伯面前,驚訝又高興地看著他。
  富伯好沒容易挺直了腰桿,咳了兩聲,抬頭一瞧,亦是又駕又喜的神情。「小王爺,是你啊?!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最近才回京,聽說東方也回來了,今晚才想去見見他。剛才我在這兒出了些意外……富伯,這位杜姑娘是……」男人滿是歉意地輕拍了下富伯的背,疑問地看看他又看看杜小月。
  杜小月沒想到兩人竟是熟識,而且他似乎跟東方賀相識很久般,富伯還喊他小王爺,他是小王爺?!她蹙著眉,腳下再也撐不住地一軟,跌在地上。天哪!她的膝痛死了!
  眾人一驚,那小王爺——康寧立刻彎身將她整個人抱起。
  「喂!放……放我下來……」杜小月沒料到他竟會做出這種事,又怒又駭地捶著他。「小王爺!我們小姐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富伯擔憂地問。
  「她受傷了,必須立刻醫治!路上我再告訴你,現在是不是要帶她回東方府?」
  康寧不理會她的掙扎,將她硬塞進一旁早為她準備好的轎子裡,一邊對富伯說。
  杜小月原本想跳出來。可腳上那痛楚又一波波地襲向她,令她不得不投降地坐著不敢亂動。
          ☆          ☆          ☆
  不久,終於回到家。
  疼得直冒冷汗,疼得腿麻了的杜小月癱坐在轎子裡不想動。只聽外面一陣亂糟糟的聲音,然後她轎子的布簾一掀,她就像娃娃似的又被抱了出來。
  「是……是你!你回來啦?!」杜小月覺得有夠丟臉地一直不敢抬頭,只是突然察覺到這懷抱好熟悉好熟悉……所以她立刻抬頭,一瞥之下,看清了她正被東方賀抱著往屋裡走時,她的驚異是可想而知的;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現今的危險處境時,心中惴惴難安,垂下頭不敢看他了。
  「哼!」東方賀給她一聲低哼,告訴她他正在生氣,只是他腳下仍不停地往裡面走。
  杜小月悄悄轉頭,看見富伯正對她擠眉弄眼作暗號,手還在脖子上劃了一下。
  糟了!她慘了!
  她暗暗吐舌,鼓起勇氣回頭看著東方賀此時正烏黑灼亮、諱莫如深的眼,輕輕地、心虛地問:「你都知道啦?」
  他點頭,犀利深幽的眼光停駐在她臉上,沉聲道:「我該為這事好好打你一頓屁股!」
  「對不起嘛!我不該不聽你的話跑出去,可是原本我也沒有要出去的打算啊!
  要不是因為他們跑出去,我也不會跟著跑出去……」她為自己辯冤。
  「你是說,你會跑出去是因為他們?那他們回來了,怎麼你還在外面,嗯?」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這個嘛……既然出來了,我就順便逛逛嘛!」她有些不好意思。
  「逛街還逛到腳受傷?」東方賀表情沉凝,抿緊了唇。
  「還不都是因為那個什麼小王爺的,騎馬不好好騎,弄得大家怕被他的馬踏到,大家才擠成一堆,要不我也不會跌倒,也不會受傷,才不關逛街玩兒的事呢!」
  將她安置在她的床上,小雲和大夫早在一旁候著。
  杜小月跌傷的膝蓋因為刺進了些小碎石,血跡斑斑,加上這麼久才處理,傷口早有些化膿,在處置上可有些困難,費了不少時候,待將碎石全部取出,敷抹好藥,包紮好傷口後,杜小月可也痛得淚流滿面了。
  東方賀擦了擦她滿臉的淚水,為她心疼極了。
  小雲將煎好的藥汁端上來,東方賀接過來餵著她喝,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來,乖乖把藥喝完,然後再躺下來休息,好不好?」舀了一匙藥汁,細心地幫她吹涼了些,湊到她嘴邊,東方賀柔聲輕哄著她。
  杜小月皺皺眉頭,一臉嫌惡。「可不可以不要吃藥?好苦哦!」
  「不行!」東方賀冷銳的眼神冷颼颼地掃向她。「是誰不聽話跑出去玩才會受傷的?我還沒跟你算帳,你倒敢喊起苦來?!」
  杜小月剛才疼得要命不打緊,現在還要被他凶,心頭不由湧上一股莫名的酸楚,眼淚又開始往下掉,最後乾脆「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她這一哭,東方賀只得無奈地低聲一歎,表情軟了下來,將藥擱在一旁,攬她入懷,輕拍著她的背,溫言安慰。「別哭!別哭啦!我不過跟你開開玩笑,其實我哪狠得下心打你屁股?哪狠得下心讓你受痛?只是你這小丫頭……」
  他愈說,她哭得愈凶。
  東方賀將她摟得更緊,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手指揩去她的淚,凝視著她水汪汪的眼,聲音意外的低沉、溫柔:「我知道你不愛受拘束,喜歡玩兒,所以我也盡可能地不去限制你自由的空間。你可以自在地遊戲、自在地玩耍,可是我希望你在玩的時候同時也能注意自己的安全,像你今早一個人出門,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沒有告訴富伯,還讓他們如此費心地找你,他們是怕你出了意外,知道嗎?若是你平安回來也就罷了,可我剛才一進門就聽人來報說你受傷的事,你可知我有多麼焦急嗎?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聽到我受傷了,你會怎麼想,嗯?」
  杜小月漸漸止住了哭泣,將他的話全聽得明白,不由有些慚愧。聽他末了的假設,腦海裡浮現的景象令她不寒而慄。
  回視著他深情的眼眸,她仍不斷地啜泣著,臉頰上滿是淚痕,搖著頭道:「不要……我不要你受傷……」東方賀的嘴角飄過一抹隱約的微笑,一手輕撫過她的長髮。「現在你都明白了嗎?」杜小月伏在他身上,以雙頰摩挲著他的衣服,藉以擦乾淚水,抽抽噎噎地低喃:
  「對……對不起……我……我不應該……讓你……你這麼擔心……」
  他終於笑了,將那碗快冷了的藥拿過來。「好,既然你也知錯了,我就不罰你,可是你得把這碗藥喝了。」
  杜小月皺著鼻頭,趕忙拉著他的衣襟撒嬌:「人家不喝行不行?」
  「嗯?」東方賀盯著她。
  「那……一半好了……」瞧他神色又開始不對,她忍痛加了半碗。
  「一碗!」沒得商量的語氣。
  杜小月翹起了小嘴。
  東方賀眼底閃過一抹笑意,舀起一口餵她喝。「哪有人喝個藥還要討價還價的?
  要你喝藥是希望你的腳傷能趕快好,又不是要你喝毒藥!」
  知道這碗藥決計是喝定了。既然早晚都要喝完,那好吧!杜小月痛下決心,乾脆將碗整個拿過來,然後一手捏著鼻子,三、兩下將藥喝完。
  眉梢子一揚,東方賀看著她,嘴角略微上彎地笑了。
  「真難喝!」杜小月吐出一口長氣,懷疑是不是大夫存心整她,哪有藥苦成那樣?惡!
  「喝完藥了,現在躺下來休息一下。」接過碗放好,東方賀注意到她略顯蒼白、睏倦的面色,於是溫言道。
  拉著他袖子,杜小月不依地搖頭。「不要,人家還有事情要問你呢!」
  「小丫頭,你又有什麼問題啦?」東方賀知道若不滿足她的好奇心,她絕不肯乖乖閉上眼睡,搔搔她的發,他懶懶地問。「就是那個叫什麼『小王爺』的,他到底是什麼人?他真的認識你嗎?我看他跟他的隨從都古古怪怪的,怕讓人接近,又防人防得緊,只要有人靠近他,他那些隨從就緊張得圍過來。哼!我猜他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怕被人修理才請這麼多保鑣?嗯,看他一副儀表不凡的樣子,原來是個壞人哪!師父說的沒錯,看人真的不能只看外表!」末了,杜小月還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表示慎重。
  被杜小月這一路曲曲折折地一番猜測下來,那位小王爺由原本神秘古怪的好人,變成了壞人,最後還被她引證了一段她師父的話以加強效果。
  東方賀嗤地一聲,爆笑不已,笑得前翻後仰。
  「老天爺!康寧要是聽到你這段話,他一定會很後悔他為什麼還要『好心』地把你救回來!」
  「是他害我受傷,本來他就該負責的耶!你真討厭,竟然這樣說,難道我哪裡說錯啦?」她不滿地瞠著眼,嗔道。
  良久,東方賀才止住了大笑,轉為低低的笑意,捏捏她紅潤的頰,語帶戲謔地道:「『他就該負責』這句你說的沒錯,其它的你倒是沒猜對!」
  杜小月亮著眼,露出一副準備聽故事的有趣神情。
  「他是當今聖上的侄兒,是小王爺沒錯!他的身份尊貴,安危自是容不得疏忽,所以他那些侍衛才保護他保護得那麼緊,並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虧心事……」
  說到這兒,東方賀不由輕笑一聲,瞧她一臉專心認真的表情,忍不住在她唇上點了一下,這才又繼續道:「因為那時我爹位列高官,所以我才有機會認識他。我們算的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一起玩、一起翻牆、一起打架,我爹還常常擔心我將他帶壞了!」
  杜小月笑彎了腰:「看來你真的是很令人頭痛!」
  東方賀也笑了。「其實康寧他也常常奈不住王府的枯躁煩悶,反而是他找我的時候多;等他可以自立了,他更是時時往外頭跑,幾乎很少有時間待在京城。像這次他離開有一年了,我也是今天才得知他剛剛回來的消息,我們有一年時間沒見面了。」「他不是有跟我們回來嗎?」杜小月一愣。
  「他有事先回去,不過他交代富伯他晚上要過來。」東方賀解釋。
  杜小月嘟起了小嘴:「我會受傷,可完全是他害的,我非要他負責賠償我不可!」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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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晚,康寧果然如約前來,而東方賀早吩咐廚子在花香醉人、清風徐徐的花園亭子裡擺了一桌酒膳候著他。
  小雲扶著現在行動有些受制的杜小月慢慢走到亭子,許久不見正聊得開心的兩個男人馬上停止談話。東方賀站起來,撐著她的腰,帶她到椅子坐下。
  「方纔我見你睡的正沉,所以才沒喊醒你,現在還疼嗎?」他體貼地問。
  「不怎麼疼了。」
  杜小月黑白分明的大眼裡靈黠的光芒一熾,轉頭向一旁的康寧,丟給他一個燦爛而又詭譎的笑。
  「托小王爺之福,本來我的腳還疼得要命,不知道為什麼,知道小王爺要來之後,它就不疼了耶?!小王爺你說奇怪不奇怪?」
  她根本是在提醒他,她可還沒忘記他是罪魁禍首之事;可還真奇怪,她老覺得對這位小王爺的感覺好怪?!那感覺說不上來的奇異……好像認識他許久似的……
  康寧笑了笑,總算再次見識到東方賀的未婚妻子慧黠而又頑皮的一面。
  「真是非常對不起!今晚除了和東方聚聚,其實主要也是要對杜姑娘表示深深的歉意……」他說著,從身上取出一樣東西放在她面前。
  「做啥?這又是什麼玩意兒?」杜小月盯著那東西,又看了看康寧,狐疑滿腹地問。
  那是一個手掌大小的檀木盒子,盒面雕刻著細緻美麗的花紋,就不知裡面是放了什麼東西?
  「你打開看看!」康寧笑著朝她點頭。杜小月古靈精怪的小臉上又是疑惑又是好奇,偏頭詢問地看著東方賀。東方賀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並且示意她打開。
  杜小月將檀木盒子放在手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它——只見木盒子裡正放著一顆約莫桃核大小、黑黑不起眼的珠子。她只覺得這顆黑珠子圓滾滾的好玩,將它取出來放在手心,卻發現一股暖氣似乎正從珠子滲進她的肌膚。
  「這要給我玩嗎?」她大覺有趣,將珠子反覆把玩。
  「這叫『黑靈珠』,是西域使節進貢我朝的珍品,不論身中何種劇毒,只要將這珠子放在清水中,然後再將清水喝下便可解毒。西域大使獻了兩顆進宮,我有幸蒙陛下恩賜一顆,現在它是你的了!」康寧吐露了黑珠子驚人的來歷,神色愉悅地道。
  杜小月可沒想到這不甚起眼的黑珠子,竟有如此來歷,作用如此神奇,不禁張大眼再仔細盯著瞧,卻不覺得它的外表有何稀奇,不過黑不溜丟嘛;不過放在手上還溫溫的耶!可待她聽到康寧最後那句話時,她仍忍不住錯愕驚疑地猛眨著眼。
  「我……我的?這東西要送我?!」杜小月詫異得手上的黑珠子差點滑下去。
  「除了彌補對你的虧欠,也算是送你的見面禮。」康寧溫文爾雅地微笑。
  杜小月忙不迭地搖頭,將東西放回盒子,推回給他;不是懷疑它啦,只覺得這禮物太貴重了!她受傷是受傷,可也沒尊貴到用這種東西來補償吧?!她原本的計劃不過是想設計讓他也嘗嘗苦藥的滋味而已,他這一番舉動反而讓她覺得不好意思!
  盯著擺在他面前,那道她早偷偷吩咐廚子張叔特地加了「好料」的湯,杜小月有些慚愧地低著頭,不敢說話。
  康寧還道她不好意思,將盒子又放到她面前,笑容更見溫和。「你儘管收下,說不定以後用得著,東方他也答應了!」
  東方賀笑著開口道:「既然是他的心意,你就收下吧!他家寶貝多得是,對他來說,這件還算普通,所以你也不用替他心疼。」
  「是嗎?!」杜小月詫然問,只是頭仍垂得低低的。
  康寧點點頭。
  杜小月只好收下,既然如此,她的愧疚也減輕了一點點。「謝謝你!」她真心謝他。「你肯收下我就很高興了!」康寧總算鬆了口氣,微笑地說。
  「好了,說了這麼久。肚子想必也餓了。來,用飯!」東方賀替兩人夾菜。
  氣氛逐漸熱絡起來,三人邊吃飯,邊聊天賞月,頗愜意的,直到「呃」喝了一口看來美味無比的湯,康寧原本笑著的表情突然轉為古怪。
  好沒容易將那口苦苦黃連的湯吞下去,他馬上抓起手邊的茶狠狠灌了一杯。
  杜小月看他喝湯,已經來不及阻止,只好歉疚地低下頭,咋咋舌。
  東方賀看了他一眼。「怎麼回事?」
  「老天!這湯簡直跟黃連差不多,是不是廚子放錯調味料了……」康寧一連又喝了兩杯茶,這才沖淡了些味道,但仍忍不住低叫著。
  杜小月明白怎麼回事,手抖了一下,差點將飯餵到鼻子裡。
  東方賀似笑非笑地在杜小月臉上梭巡了一圈。「是啊!這廚子未免太糊塗了,竟然將湯味弄得跟『苦藥』一樣,想必這大廚是怕有人不知苦藥滋味如何,才加了這些特別的料……」他意有所指地說道。
  被發現了!杜小月暗道糟,好像什麼事都逃不過東方賀的眼睛耶!
          ☆          ☆          ☆
  夜深了,康寧告辭回去後,杜小月也趕緊溜回房。「小姐,你要休息了嗎?」丫鬟小雲倒了杯茶給她,邊問。
  她已經睡了一個下午,哪還睡得下?她搖搖頭:「夜晚了,你回去休息,我自己來就行!」
  小雲要出去前,突地醒起似的,走到梳妝台前將一幅畫軸交給杜小月。
  「對了!小姐,這是中午你回來時掉落的東西,小婢將它拾起,可一直忙著忘了交給你……」小雲不好意思地說,將東西交給她後便退下。
  杜小月一直忘了這事,如今見這畫,才猛然想起。
  將畫軸展開,畫中白衣女子淡然神情依舊,瞧著瞧著,杜小月腦子裡不期然閃過另一個神色幾乎與她相仿的人影——路藏千!
  杜小月撐著下巴,悠悠地歎了口氣。
  怎麼世上竟還有如他一樣的人,可不知這畫中女子又是怎樣的身世?也許跟他一樣,正在找尋她的愛人……
  第二日和東方賀一起用早膳。
  「昨晚睡得還好嗎?」東方賀的神情平靜地凝視著她問。
  「你還在怪我捉弄小王爺的事?」瞧他表情,就知道昨晚那「苦湯」事件他可沒忘。「怎麼會?昨晚的菜餚都是張叔親自烹調,有差錯也是張叔的事,你怎麼會說是你捉弄了小王爺?」他唇角一彎,露出愉快卻隱含某種揶揄的笑。
  「那根本不關張叔的事,是我要他在湯裡加黃連,你要處罰就處罰我,張叔是無辜的!」杜小月義正辭嚴,一人做事一人當,既是她做的,怎能連累旁人受罰?
  東方賀笑得邪惡:「既然你肯乖乖承認是你做的,那就安心接受懲罰吧!」
  杜小月眼珠子一轉,扁扁嘴,白眼瞪道:「你都不問我為什麼捉弄他,就要懲罰我。不公平!」「為了他害你受傷的事?!」他攫住她的視線,有些失笑地說。
  「沒錯!他害我受傷,我讓他吃吃苦,這下不是扯平了?!所以你要處罰我是很不公平的!」她得意地露出編貝似的皓齒,一笑。
  「誰說不公平?」他慢吞吞地開口,聲音異樣的溫柔:「小王爺不是送你東西賠禮了,你竟又捉弄他,這已經是兩回事了……」
  杜小月噘著嘴。
  「所以我還是要罰你。」看她忿忿不滿的小臉蛋,東方賀不禁又愛又憐,只是表面仍得板著面孔,嚴肅地道:「罰你在成親前,不許踏出大門一步!」
  杜小月的臉馬上垮下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咬牙瞪視著他叫著:「不要!你是不是存心把我悶昏在家裡?離成親的日子至少還有半個月,你竟然要把我關在家裡半個月?!」
  東方賀緩緩站起身來,霎時渾身散發出窒人的氣魄,讓杜小月的心猛地一驚,差點在他逼人的氣勢下畏怯;可想到他這簡直沒天理的處罰,她的勇氣就倏然加倍,大眼一瞠地直視著他,這可關係到她未來半個月的幸福與快樂耶!她可不能退縮!
  「反正成親前這段日子你就乖乖待在家裡不准出門,而且你的腳還傷著,在家裡養傷休息不好嗎?半個月的時間你有異議,不然將成親的日子提前也成!」嗯,這個主意似乎不錯!東方賀看著她,若有所思地微笑。
  杜小月嚇了一大跳,又慌又氣又羞地直跺著腳,結結巴巴地差點說不出話來。
  「說……說什麼呀……哪……哪有人這樣……」
  東方賀咧嘴一笑:「既然你不贊成,那這半個月你就乖乖待著好了!」語中頗有一絲遺憾。
  什麼嘛?!他根本是在耍她!杜小月氣咻咻地指著他叫:「你——」
  一把握住她伸得長長的手,東方賀氣定神閒地將她拉到身邊坐下。「吃飯!」他簡潔明瞭地告訴她,並且立刻動手幫她盛了碗粥。
  「我不——」她的話突地被塞回,東方賀正親手餵她吃飯,飯菜堵住了她的嘴。
  「你不什麼?」他笑瞇瞇地接話,又餵了她一口。
  「我自己來!」杜小月跟他搶碗。她又不缺手,他幹嘛老愛餵她?要被她師父看見,一定教訓她是條大懶蟲!
  「你不自己吃,自然是我來幫你!小寶貝,來,張口……」護著碗,東方賀又舀了一口湊到她嘴前,似乎將餵她吃這檔事當作享受了。
  他為什麼要做這種讓她丟臉的事?
  「你自己為什麼不吃?」連被他餵吃了好幾口,又是在他綿長的注視下,瞧他笑得古古怪怪,杜小月更覺不對勁,於是不服氣地道。
  他笑得更邪異了,舀起一口,自己張嘴就吃了。
  杜小月雙頰倏地染上兩抹嫣紅。
  東方賀自己吃了一口,又要餵她,杜小月臉紅得厲害,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吃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地變得異常親密,在兩人你一口我一口之下,一碗粥不久即見底。「還要不要再吃一碗?」他微笑盯著她。
  杜小月搖頭。
  細心地擦擦她的嘴,東方賀攬住她的腰往外面走。「為了你好,我才要限制你的行動。你現在腳傷未好,若不聽話地亂跑亂跳,傷口癒合處不怕犯疼了,到時吃虧的可是自己。想要玩,等成親之後,我會帶你去玩了,你還怕玩不夠嗎?嗯?」
  知道她還未完全釋懷,東方賀低頭審視著她優美的臉蛋,嘴角勾勒出一朵誘人的笑意,輕輕道。認真地想了想,杜小月這才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好吧!看來這半個月她只好乖一點了。帶她漫步至書房,東方賀突地神神秘秘地對她說:「昨天我出門前不是說要帶一件東西給你……」
  他不說,她倒忘了還有這事。杜小月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期待地盯著他問:
  「是啊!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帶回來了嗎?」
  東方賀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吻,露出迷人的微笑。「帶回來了!現在,你先把眼睛閉上……」
  「不能現在就瞧?」漸漸高漲的好奇心讓她開始興奮起來,追著他不滿地問。
  「先把眼睛閉起來,一下子你就能見到的。」
  杜小月只好如言閉上眼睛。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一會兒他終於同意她張開眼。
  杜小月睜開眼,被她面前那景象弄傻了——
  一名身著粉衫、俏麗活潑的少女,正開心地坐在一棵大樹上。精靈般的黑白大眼淘氣十足地看著前方,嘴角還向上翹地帶笑著,全身散發出的青春氣息更令人一眼難忘……
  那神韻、氣質活靈活現地開展在一方畫紙上,難怪杜小月會瞧得呆楞住——因為那眼、那眉,甚至額上那點硃砂、胸前那月牙型練墜……這根本是畫她嘛!
  畫中少女是杜小月沒錯!
  「為……為什麼會有這畫像?這就是……你要送我的東西嗎?」她語音有些顫抖,眼前開始有一片霧氣形成。
  「喜歡嗎?」東方賀洒然一笑,反問她。
  杜小月猛點頭,喜歡!喜歡!喜歡!
  「這是我特地請人為你畫的。謝師傅是京城裡最出色的畫師,只要讓他見過一眼,他就能畫出此人來。那日我請謝師傅過府小坐,你還不小心將玩兒的球丟到他身上……」
  「你說的是那天來的那位留著兩撇翹鬍子的老公公?!」杜小月似乎想起來了,不由噗哧一聲笑出來。
  「沒錯!」東方賀見她歡喜得緊,神色不免也舒緩了下來。「你呀!竟然將球丟到謝師傅身上,讓人家不想認識你也難哪!」他搖搖頭,取笑她。
  杜小月像得了寶貝似得將畫細心地捲好,笑瞇了眼:「我要是沒這麼一丟,他怎能記得住我,又怎能將我畫得仔細?他該感謝我才是嘛!」
  東方賀坐回椅子,舒服地伸長著腿,露出和悅的笑容,看著她天真滿足的俏臉。
  「咦!對了,這幾天怎麼都沒看見路大哥?」杜小月拿著畫,想起了另一幅畫中的白衣女子,竟連帶地想起路藏千,這才猛然發現他這幾日似乎又消失了,於是問道。「他想出現自然就會出現,別替他擔心!」東方賀開始玩弄著她的手指,有些心不在焉地說。
  「還是沒他姊姊的消息啊?」杜小月覺得他好可憐,最愛的人不在身邊,也不知現在是死是活……看來她最幸福了!在身邊有東方賀疼她、寵她,給她源源不絕的愛;她想,如果有一天兩人分開了,不能在一起了,那會是怎樣的情形?
  「在想些什麼,月牙兒?」東方賀見她想得專注,眉頭卻愈蹙愈緊的一副恍惚模樣,不由將她攬至他膝上坐著,一雙炯目又溫柔又銳利地凝視著她,靜靜地問。
  「我在想,我真的很幸福、很快樂……」她歎了口氣,偎著他溫暖的胸懷。
  「真的?」他若有所思地撫著她烏黑柔亮的長髮。
  「剛才我想到路大哥跟他姊姊的事,想到有一天我若和你分開的話,我就覺得很……害怕!」她冷不防地打了一個寒顫,東方賀感受到了,擁緊她,將她護衛在他懷裡。
  「世上的事我們無法預料,沒有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既然如此,我們唯有把握當下的幸福,珍惜每一刻能在一起的時間,是不是?月牙兒,我無法把握會沒有和你分開的一天,可是我有把握能好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所有時間……」他的聲音柔得化不開。
  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息,杜小月轉眼一想,終於想通似的認真地點點頭,驀地抱住東方賀的腰,嫣然而笑。「你說的對極了!所以呢,是不是說,以後你要去什麼地方,我一定要跟著你去;要出門談什麼公事、處理生意啦,再也不准把我丟在家裡!你說的,要珍惜我們能在一起的所有時間……我這樣說沒錯吧?」她眼中盡閃著頑皮的光芒。
  東方賀聽得哈哈大笑,然後低頭重重親了她一下。「你這淘氣的小丫頭,真該好好打你屁股……」
  杜小月被他的吻弄得暈頭轉向,臉上紅潮未褪,靠在他懷裡,好沒容易喘平了氣息,聞言不由嘟起嘴兒,又嬌又嗔地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淘氣哩!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就老愛威脅要打我屁股,莫非你愛當小人?」
  手指憐愛地輕撫她玫瑰似的唇瓣,東方賀邪也似的吃吃笑著,那又低又沉的嗓音刻意要挑動她的心魂:「能對你『動口又動手』,就算當小人又何妨?!」
  杜小月眨眨眼,差點被他打敗!晶瑩閃亮的眸珠機伶伶地一轉,突地泛開燦爛奪目的笑容,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頸,一張俏臉逼近他,弄上十足嬌媚嗲氣的聲音,裝模作樣地說:「是啊!想當初人家與你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青樓。那兒的姑娘們不是又美又溫柔嗎?想必你也很樂意在她們身上動口又動手的,我這小丫頭又算得了什麼?是不是呀?東方公子!」
  「是啊!是啊!青樓裡的姑娘們個個能歌善舞,又美又溫柔的,哪像你又頑皮又不聽話,老是讓人擔心,拿這些跟你比,你這丫頭的確是差多了……」東方賀說著說著,還煞有其事地搖搖頭,眼底卻閃過一抹莞爾的光芒……
  原本要捉弄他,卻又被他將了一軍,杜小月愈想愈不對勁,連話都忘了回。
  東方賀見她小臉憋著的模樣,心裡不由偷偷笑著。
  「瞧瞧人家那些溫柔的姑娘,哪像你一樣,又跑又跳又爬樹又衝著狗兒追的?
  你說她們哪比得過你呀?」他的語氣漸漸溫柔了下來,可惜杜小月正在氣頭上,哪注意到這個。「東方賀!」她氣呼呼地用手指戳著他的胸膛,激動得忿忿地喊全了他的名。
  「我在這裡!」他笑吟吟地接口。
  「我——不——理——你——了——」他竟敢……竟然這樣說她?!可惡!
  「那我理你好了!」他笑得更開心。
  杜小月哼了哼。
  「生氣啦?」他問。
  「……」這次連哼聲也不給,杜小月轉頭拒看他。
  東方賀將她的頭轉過來,盯視著她,執意望進她眼睛深處。他唇角笑容一斂,神情霎時轉為沉凝與嚴肅。
  「她們確實比不上你!」他一開口即如此說道。「她們是又美又溫柔,可是她們沒有你的自然純真,沒有你的朝氣活潑;只有能跑、能跳、好奇勇敢、又愛冒險的杜小月才是我愛的,我就是愛這樣不矯揉造作的你。你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杜小月,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記得我同你說過嗎?」
  杜小月哪會不記得,聽他如此一番話語,早也明白他從未改變的心意;而他那雙會透視人心似的異樣溫柔眼睛,惑人神魂似的異樣低沉語調,竟又令她心跳如鹿撞。
  杜小月想也沒想地伸出小手,遮去他熾烈的視線,稚氣嗔聲道:「你別這樣看人嘛……」
  東方賀輕笑出聲,似也瞧出她的心情,倏地一把握下她的手,湊在嘴上輕觸了一下。「我還想就這樣看你一生一世呢,我的月牙兒!」
  杜小月紅著臉鑽進他懷裡,羞怯之餘不免認真地想:剛才竟又是被他捉弄了去,唉!
          ☆          ☆          ☆
  「做啥買這麼多衣衫?我又不缺!」杜小月在一旁瞧著東方賀指揮丫鬟將一件又一件嶄新的衣裳掛進她衣櫃裡,忍不住開口喊。
  「誰說你不缺!這是二個月前我特地吩咐織坊替你裁製的。秋天快近了,這裡的天氣可不比溫暖的南方,你卻連一件厚衣衫也沒有,所以我才要他們裁製了些。」
  他氣定神閒地道。
  東方賀說的倒沒錯!
  杜小月稍稍瞧了那些裁製美麗精緻的衣裳幾眼,動容於他的用心,卻仍不免問道:「雖然我不懂衣布織紡什麼的,可我瞧它們高貴美麗得緊,想必也花費不少錢吧?」不忍拂逆他體貼、細心的美意,她走近瞧了瞧,伸手摸了摸,手下舒服的質感不由令她讚歎。
  東方賀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御絲坊』是京城最大的織坊,裡面的師傅個個手藝不凡,連王宮貴族也盡尋『御絲坊』做衣裳。因為絲織布料本身就價格不貲,再加上『御絲坊』聞名京城,所以想請動『御絲坊』,一件衣裳起碼要上千兩。」
  杜小月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住,驚道:「一件衣裳就要上千兩?!那……這些不就……」
  天哪!這裡最少有二、三十件衣衫,意思是他至少花了萬兩做這些衣衫?!她以一種看瘋子的眼光看他。
  這也難怪她嘛!想現今尋常人家幾兩銀子就足夠溫飽個把月,一件衣裳就可以讓他們安飽上幾年,這其間貧與富的差距可真令人感慨了!
  東方賀神秘地笑笑,搖搖頭;杜小月不解地看著他。
  「對別人來說,『御絲坊』的衣裳一件要花上千兩,但對我來說,可就不同了……」他賊賊笑著,故意吊人胃口。
  「有什麼不同?莫非你認得老闆,所以才算你便宜些?」她猜。「我不僅認得老闆,還跟他情同手足,這些衣裳是他要送你的。」
  「騙人!我又不認得他,他幹嘛要送我衣裳?剛才明明你說是你特地派人為我裁製的,怎麼又變成是別人送我的?這老闆到底是誰?」她可沒這麼容易被騙倒,不相信地說。
  「你想呢?」他又捉著她的小手把玩,語露玄機。
  杜小月可也不笨,腦子只轉了一下,立刻指著他驚訝地大喊:「是你!」
  「好聰明的月牙兒!」他當是獎賞似的輕吻著她的手腕,笑得好燦爛。
  杜小月推推他,有種上當的感覺。「你故意不告訴我!」
  「『御絲坊』聞名全京城,可少有人知道我就是幕後的老闆。你真是聰明,一猜就中!」他懶懶洋洋地舒展四肢,可那充滿睿智的眼光仍亮如炬燭般的在她臉上梭巡著。
  「為什麼不讓人知道你是『御絲坊』的老闆?」杜小月很好奇。
  「可以少掉很多麻煩,增加很多方便!」東方賀答得俐落。
  東方賀是許多大行號的老闆,可是除了替他在各行號坐鎮掌理的人外,幾乎少有人知道他是真正的大老闆。凡有事情,掌理人就直接向他報告,而有事只要向他們下達指令即可。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應酬,做其它更多有益的事。他的頭腦使他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他有錢,可他不喜歡像暴發戶一樣地炫耀。除了小王爺外,東方賀沒跟官場人物有所交往,可即使不涉足官場,東方家在京城仍有其崇高的地位。在一般人眼中,東方賀是高官之後,身世仍是不凡;
  可東方賀就愛做他的商人,比起官官間的逢迎巴結、勾心鬥角,當商人不是自由自在得多了?
  「原來你跟我一樣怕麻煩!當有錢人就很麻煩了,當有錢的官就更麻煩了!嗯,也對!如果讓人知道你是大老闆,一定有很多人趕著要來巴結你,那時你就很忙;
  既然很忙的話,一定沒時間做正事,沒時間玩,沒時間陪我,那我一定會很無聊。
  對,我看你還是繼續當你的隱形老闆好了!」最後終於得到結論,杜小月差點沒替他明智的抉擇拍手叫好。東方賀霍地大笑,禁不住一把將杜小月纖細柔軟的嬌軀摟進懷裡,又好氣又好笑地用手指叩叩她的額頭。「原來你是怕我沒時間陪你玩,才同意我這隱形老闆的身份哪?你這丫頭!」
  「我也是為你好耶!你老是時時刻刻工作也是不行的,最好是有適當的休息,出去走走玩玩,才不會讓自己精神繃得太緊,那可是會影響身體健康的。你瞧,我說的不對嗎?」她反駁。
  「對極!對極!」東方賀愉快地笑著,像捧著珍寶似的捧起她的臉蛋,凝視著她烏黑若深潭的雙眸,聲音低而幽柔地說:「原來我的月牙兒這麼關心我,對我這麼好,我是誤會你了!」
  眨眨眼,杜小月反倒不好意思。「不要常常就好!」她雙手攔下他的脖頸,這次主動地湊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然後又害羞地躲進他懷裡。
  東方賀一愣,之後嘴角浮漾出一抹感動的、柔和的笑意,手上臂力一施,更加摟緊她。
          ☆          ☆          ☆
  就在東方賀和杜小月即將拜堂成親的前幾天,路藏千隻身奔往天山,事出自然有因——
  這一日,杜小月無聊之餘想到前廳幫忙,被富伯嫌笨手笨腳地趕到後面去;想到廚房幫忙,被張叔嫌礙手礙腳地請了出去——唉!想她杜小月砍柴、生火、煮飯、打掃樣樣精通,來到這裡竟然被嫌?!嫌她礙手礙腳也就算了,竟然還嫌她笨手笨腳?!未免太污辱她的聰明伶俐了!
  好吧!不用她可是他們的損失,那她去書房找東方賀好了。
  一進書房沒看見他,倒是看見他專用的大書桌上,除了放幾本帳冊外,中間竟擺了一張畫像——是路藏千!
  畫中的他一身黑衣,依舊神色淡漠,可執畫之人將他的神情栩栩如生地描述於紙上……
  杜小月好奇地將畫拿起來,又細瞧了一番,納悶著:怪了,為什麼會有路大哥的畫像在這裡?
  看著看著,她突地想起另一個同樣孤冷的影子;覺得很有趣的,杜小月匆匆跑回她房裡,從櫃子裡取出一卷畫軸,然後又往書房跑。
  「哇——唉喲!」猝不及防地在轉角處走出一個人,杜小月煞車不及,眼看就要撞上。
  她大叫一聲,幸而來人反應極靈敏,迅速往旁邊一閃——
  嘿!他閃開是沒錯啦,可杜小月就沒那麼幸運了。她人沒撞上,卻被腳下的階梯絆倒,重重摔坐在地上。這還不打緊,可她前幾天才受傷未癒合完全的膝,竟狠狠去「親吻」了一下石階!這下痛得她眼淚直流,後面那句「唉喲」聲就是這麼來的。
  「到底是哪個走路不會轉彎的冒失鬼……好痛!」杜小月按著腳凶霸霸地喊,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好疼哦!到底是哪個笨蛋?!其實冒失鬼是她才對!
  「對不起!」隨著滿是歉意的一聲,一個黑色影子蹲下來在她身前,是路藏千!
  瞪著他,杜小月表達強烈的不滿:「要轉過來也不會通知一聲,很危險的,你不知道嗎?」
  轉個彎也要通知,沒搞錯吧?!「對不起!」他還是只有那三個字。
  杜小月感覺膝蓋沒那麼痛了,吐了一口氣,正想開口舒怨氣呢,卻見路藏千眼睛盯著地上好像見鬼似的,然後動作如迅雷一般,一下子越過她身邊,將她掉落在地上的畫像拾起。
  原本冷漠的表情在見到畫像上的人時,剎那間全然融化……那燦亮有神的眼睛、輕揚的眉峰、微彎的唇角,讓路藏千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因為那幅畫?!因為那畫中的白衣女子?!
  忘了要疼,杜小月看著路藏千盯著畫上白衣女子的神情,她陡地明白了——
  「路大哥!難道她……她就是你姊姊?!」杜小月驚訝地喊。路藏千的手微微顫抖地輕撫畫中人的發,那臉上流露出久別重逢的相思與深情,看在她眼裡也知道答案了。
  「告訴我,這畫哪裡來的?!」路藏千驀地醒起,捉住杜小月的手急切、焦灼地問。
  杜小月將得到畫的來源、經過統統告訴他後,才一眨眼,路藏千的人已經不見,連那幅畫也一併讓他給帶走!
  杜小月呆愣了好久。
  原來她一直猜測的畫中白衣女子,竟然就是路藏千的姊姊!千尋萬訪,怎料她竟在這一方畫紙上現芳蹤……想不到她在偶然之中買下的畫像,竟無意間讓路藏千的追尋開啟了一個契機!
  而在東方賀桌上的那幅畫,原來是東方賀要人為他畫的,為了幫他找人,也許他姊姊看到他的畫像會主動找他,所以才畫了這幅畫;那一個下午,路藏千就同他們告辭,迫不及待地前往天山。
  希望他可以找到她!所有人都為路藏千這麼祈禱著。
          ☆          ☆          ☆
  悠哉舒服地躺在樹幹上,透過枝樹茂密的葉子看著頂上的藍空,偶爾吹來徐徐清風,讓她想起了以前那棵讓她從小爬到大的樹,更是讓她想起了師父,想起了青石鎮的一切……
  杜小月閉上眼,漸漸沉入夢鄉,而夢裡有熟悉的老樹、慈愛的師父、師姊及溫柔的映色……
  「小姐……小姐……你在哪裡啊……」一陣呼喚聲陡地將她由甜蜜的夢境驚醒。
  杜小月張開眼睛,朝底下望去,只見她的侍女小雲正往園子這邊尋她,可仍未發現她的主子正安安穩穩地坐在樹上。
  晶瑩閃亮的眸珠頑黠地轉動,杜小月按捺不住,心癢地又想捉弄她。猶不知頑皮的主子正在頭上,小雲停在樹下,不解地喃喃自語:「奇怪了,剛剛小姐明明就在前面的,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她又四處張望著。
  「唉——」一個幽幽的歎息聲乍然響起。
  小雲猛被嚇得跳起來,慌慌張張地瞄向四周。是什……什麼聲音?!
  「唉——」又是一聲歎息,而且這次似乎更詭異了,恍如鬼魅般的悠悠蕩蕩迴繞在耳際。
  小雲駭得雙腳一軟跪在地上。「誰……誰……小……小姐……是你……你嗎……」結結巴巴的聲音配合著要哭出來的語調,顯示她已被這莫名其妙卻詭譎駭人的聲音嚇到了!
  大白天怎麼可能有妖魔鬼怪出現?該不會是小姐又在捉弄人吧?可……可是這聲音……
  「小雲……小雲……」那鬼裡鬼氣的聲音尖銳地叫著。
  「哇——有鬼啊!」小雲聽那鬼聲竟然在叫她的名字,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差點沒暈過去。
  「咯咯……哈哈哈……」冷不防地,一陣大笑聲從樹上傳下。
  那全然暢意、痛快的笑聲聽在小雲耳中簡直如雷貫耳,她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抬頭往上一看……
  可不是嘛!那搗蛋成功的杜小月完全不顧自己是個姑娘家,正坐在樹上笑得前俯後仰,只差沒從樹上掉下來。
  「小姐!你……你快把小婢嚇死了!」小雲有些怨怪地抬頭看著她的主子。天哪!她還以為碰到鬼東西了……
  杜小月笑得喘不過氣來,好沒容易止歇了笑意,低頭盯著小雲,眼中仍有一抹調皮的光芒。「你不是在找我嗎?我不過告訴你我在這裡嘛!」「哪有人喊這種聲音的?好像……好像那個東西……」小雲想起剛才那事,不禁在心裡歎道:又被小姐捉弄了!
  杜小月瞄了她一眼,嘻嘻一笑:「只不過聲音拉長、拉高一點,要不要我再示範一次你聽聽?」
  小雲忙不迭地搖頭:「不要!不要!小姐還是留著自己聽好了!」
  杜小月穩坐上頭,賊笑不已。
  「哎呀!小姐,你……你怎麼會到上面去?你的腳傷……」小雲像突然想起似的驚喊出聲。瞧她坐在高高的樹上,終於知道她剛才一直感覺奇怪的地方在哪裡了。
  「腳傷歸腳傷,爬樹歸爬樹」,雖然剛才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爬上來,可杜小月仍證明了以上那兩句她自創的格言。
  她被東方賀勒令悶在家裡限制行動已是有夠難過的了,再要她不能爬到樹上透透氣,舒舒身手,那簡直沒天理嘛!
  「我的腳傷不礙事。對啦!你不是到前廳去嗎?怎麼又回來了?」杜小月的小腳在樹上晃啊晃,笑瞇瞇地問她。
  「唉!剛才給小姐這麼一嚇。我差點忘了!」小雲經她提醒這才終於想起,趕忙道:「主人說要帶小姐出門去,要小姐準備一下。」
  杜小月睜大眼,高興地泛開笑顏:「他要帶我出去?!」
  這些天她使勁力纏著東方賀,無非就是想要出去玩,可他說不答應就是不答應,寧可陪她在家裡下棋、喝茶,就是不讓她踏出府一步。所有能溜出來的方法她可一樣沒放過,有一次腳尖才踏到久違不見的門檻而已,就被東方賀一路拎著回書房,被他硬逼著背《詩經》;而他呢?就悠閒地坐在一旁嗑瓜子。等他嗑完了那堆瓜子,他竟然要她把剛才讀的詩背誦出來。
  天哪!簡直跟她師父沒兩樣。任她怎麼耍賴、撒嬌都沒用,只要稍一背不出來,就被他抓著打屁股。那次下來,若非她乾脆哭得驚天動地,讓他不得不停止考試,要不她的屁股肯定被打得開花不可!從那次起,她就再也不敢溜跑。她是什麼都不怕啦,就怕背那些東西;而東方賀就相準她的弱點加以處罰。要出去,可以!只要不被他抓到;被抓到,就把她再扔回書房背書!呵呵,她敢溜嗎?
  被悶在家裡幾天,這會兒,東方賀竟然主動要帶她出去,她哪有不興奮之理?
  當下立刻就要溜下樹,但是,她發現一件很不妙的事……她下不去!
  剛才費力地爬上來已夠她絞盡腦汁了,這回要下去卻也是個大問題。
  「小姐,你能不能下來?小婢去叫人拿梯子來……」小雲見她坐在上面似乎要下來卻下不來的躊躇模樣,立刻想到她還傷著腳的事,趕忙要跑開去。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杜小月忙喊住她。嗯,這應該不是很困難,既然她上得來,就下得去。用梯子?太丟臉了!想她爬樹竟然還要梯子來救命?實在有損她的威名,這怎麼可以?!杜小月想到這一層,立即勇氣百倍地試探著爬下樹。
  「小姐!你……你在上面不要動好了,我去叫人拿梯子來給你……」小雲看得可是心驚膽跳,慌張地要她不要再動。
  「怕什麼?我的技術可是一流的,你別急嘛!」杜小月反倒安慰起小雲,小心翼翼地撩好裙襬,又跨下一步。
  呃,她忘了她一流的技術還要為腳傷打一點折扣。
  杜小月受傷的膝蓋不經意壓到樹幹,痛得她差點直掉淚。腳下一顛,趕忙捉住樹幹,這才沒跌下去,只是她現在的情形卻是……腳下懸空,吊在半空中!
  「小……小姐!小心啊!小婢去請人來,你別動!別動啊!」小雲在下面看得心膽俱裂,驚惶地叫著,急匆匆地跑出去。
  該死!可惡的傷,竟然害她吊在半空中動彈不得,她的手酸死了!
  杜小月微轉頭,看了一眼地面,估計了一下距離……嗯,不是很高,摔下去應該沒事!
  沒力氣了,好,跳吧!她手一鬆,整個身子往下墜,預計接著她的是那一片摔下去肯定還是會很痛的草皮;可她發現自己很幸運地落入一團溫熱結實的物體上。
  咦!什麼東西?!杜小月忙地睜開眼,迎入她眼前的是一襲裡著堅實胸膛的衣料,再向上看去……堅硬的下巴、緊閉的唇、挺直的鼻樑、森然烏黑的眼睛……
  「是你救了我!」杜小月看清楚了抱著她的正是東方賀時,不由高興地驚呼出聲。
  東方賀的表情可一點也不高興。
  「你竟然從樹上跳下來?!」籠罩著陰霾的語氣,終於讓杜小月猛地心生警覺,她抬起頭來,畏怯地偷睨了他一眼。
  「我只是手酸了嘛……」杜小月看小雲和幾名扛著梯子的家丁又悄悄地退下去,不禁暗暗吐舌:連他們也知道要閃避颱風啊!
  「手酸?手酸了就從樹上跳下來?!你怎麼不會飛上去?!你這個小笨蛋,腳受傷竟然還敢爬樹!爬樹下不來也就算了,竟然還故意掉下來!要不是我及時接住你,你現在已經躺在地上起不來了。你存心找死是不是?」東方賀厲聲道。
  杜小月咬了咬嘴唇,雙手勾住他的脖頸,乾脆將頭賴在他胸前,直嚷:「好嘛!
  好嘛!我錯了嘛!我不該爬樹,可也不是我愛掉下來啊!我只是不小心『吊』在樹上,不小心手酸了,然後不小心放手而已……我保證下次一定小心,這樣總行了吧?!」
  將她放了下來,東方賀低頭審視著她。「你應該向我保證,下次不再爬樹了才對!」杜小月小嘴一撇,大眼一瞪:「你不能連人家爬樹的樂趣也剝奪!你也不想想,把人家悶在家裡,除了從大門門檻逛到後院,再從後院逛到大門門檻外,我唯一的消遣只有爬爬樹活動活動手腳,免得被你關久了身手遲鈍;而你現在竟然殘忍地連樹也不讓我爬?!」說到後來,似乎全是東方賀不對了。
  東方賀看著她忿忿不平的小臉,終於忍不住霍地朗笑出聲。「行了!行了!丫頭,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將你悶在家裡,不該不讓你出去,不該不讓你爬樹,是不是?」他輕捏她粉嫩的頰,眼中儘是莞爾。
  「當然!」杜小月圓圓亮亮的眼珠子瞟著他。
  東方賀眉一場,眼神裡有一抹好笑:「那可不可以麻煩你下次要爬樹時記得通知我,我好在下面鋪個墊子什麼的……」
  杜小月嘟起嘴,握起小拳頭捶他。「我這次不過是因為腳受傷才會掉下來,我也算得上是爬樹高手耶!你竟然看輕我……」
  捉住她的手,湊到唇邊一吻,東方賀洒然而笑,扶著她的腰往外走去。
  「我哪敢看輕你?只是希望你能小心些而已……」
  被他攬著走,杜小月這時才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對啦!剛才小雲說你要帶我出門,你要帶我去哪裡?出去玩嗎?」她期待、興奮地提高音階。
  東方賀不由寵溺地揉揉她柔軟如絲的黑髮。「康寧邀我們去遊湖賞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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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詩情畫意的大湖,岸畔低垂的楊柳,悠遊在湖面上三三兩兩的精緻畫舫,連湖裡的天鵝都悠哉得令人羨慕。
  嘴裡吃著點心,杜小月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坐在美麗寬大的船上,東方賀和康寧正在談天,而她則在一旁聽得起勁。
  「……照我說,王爺只是想趕快抱孫子,你再這麼遊蕩下去,也難怪王爺著急。」東方賀喝了口茶,不急不緩地說。
  康寧悠閒極了,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溫和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他是巴不得我趕快成親,然後安定下來;尤其是你這一向比我更遊戲人間的浪子,竟然也快成親了,他看得更是眼紅,甚至寫了一排他精選出來仍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名字,要我閉著眼睛隨便圈一個,我又不是呆子!」
  「所以你就乾脆躲到外面來了?」東方賀唇邊帶著瞭解、戲謔的笑容。
  「等你們的婚禮過後,我就出發到南方去,也許一年半載才會回來。」康寧早就打算好了,他可不想待在家裡乖乖地等著被安排。
  東方賀知道康寧跟他一樣,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
  「這個是不是就叫逃婚?」杜小月陡地笑吟吟接口。
  對這位小王爺,杜小月早將他視為朋友。她滿欣賞他的豪爽,而且不知為什麼,他總讓她感到安心自在,她真的打從心底喜歡他。對他,似乎有一種莫名的眷戀,可這感覺又跟對東方賀的感覺不一樣,好奇妙!
  康寧咧嘴露出漂亮的牙齒。「要這麼說也可以——姑娘,你想不想試試?很刺激、很好玩哦!」
  刺激、好玩?!杜小月被這兩個辭兒敲得眼睛一亮,想也沒想便拍著手興奮地點頭:「好啊!好啊!我沒玩過耶,你教教我怎麼玩?!」
  聽了她實在沒經過腦子過濾就說出來的話,兩個男人反應不一——
  康寧呢,「噗」地一聲大笑出來;而東方賀則是含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盯著她。
  杜小月有點呆愣地瞪著反應實在古怪的兩個大男人。
  「你們都吃錯藥啦?」她只能這麼問,她說的話有那麼好笑嗎?杜小月轉頭向東方賀,噘唇抗議著:「你們幹嘛都笑得那麼稀奇古怪?我可沒說錯什麼嘛!」
  東方賀伸手撥開她額上的發,面露促狹意:「小丫頭,就算不滿意我,也不用說這麼大聲,現在連康寧也聽見了,教身為你未婚夫的我如何做人呢?」
  杜小月真的迷糊了!一旁的康寧笑得更大聲了,簡直快將桌子翻過來似的!
  惡狠狠地瞪著康寧,杜小月杏眼圓睜地說:「你真沒禮貌!人家說的話就算再怎麼聽不懂,也不能用這種笑聲來取笑。你不怕被嗆到啊?」
  東方賀笑著搖搖頭,一手將她攬到身邊,摟著她纖柔的肩。
  「我說,月姑娘,剛才你是問我什麼話啦?」康寧終於止住快沒命的大笑,調侃地問著杜小月。
  「我說你們是不是吃錯藥了!」杜小月哼了他兩聲。
  「不對,再上面那一句。」康寧可不願放過捉弄她的機會。
  杜小月翻翻白眼說:「忘了!」她幹嘛那麼累得要記得上面那幾句?舒服地靠著東方賀結實的軀體,有他做強力後盾,她可不怕他玩啥把戲!
  「你不是要我教你玩一種沒玩過的遊戲嗎?」康寧的嘴角不小心又向兩邊咧開了。
  哦!她好像想起來了。對了!就是那些話讓他們變得古里古怪。
  杜小月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是啊!這句話有什麼好笑的嗎?我收回來好了,免得你笑得抽筋可沒人會救你!」
  康寧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笑得賊兮兮的。「不,不用了!我沒事,你要不要仔細想想我剛才是要教你玩什麼。」
  她只記得刺激、好玩,至於玩什麼……杜小月搖搖頭。
  「我說要教你逃婚,你就興奮地直要我教,怎樣,現在還想不想學?」康寧惡作劇地嘿嘿直笑。
  「逃婚?!」杜小月一呆。「你是說要教我……逃婚?!」嗯,好像有這麼點印象……哪!難怪他會笑成那副德性,原來他是講逃婚的事!
  哇——糗大了!也難怪東方賀會說那些話……
  「是啊!想不到婚禮在即,我們的准新娘竟然當著准新郎的面說要逃婚……嘖!
  實在令人萬分佩服新娘的勇氣,而新郎被拋棄的悲慘遭遇也不由令人同情啊!」康寧還有模有樣地唉聲歎氣哩!
  東方賀在旁悠閒地喝著茶,就讓他們兩人拌嘴去。
  管他王爺不王爺,杜小月伸腳就踹了他一下。「信不信我一腳踢你下湖去抓魚。」
  康寧雙眉一挑,強壓住笑說:「把我踢下去,可就沒人教你怎麼逃婚了……」
  杜小月「嗤」地一聲,撇撇嘴,睨了他一眼。「憑我的聰明機智,還用得著你來教我嗎?」
  「是嗎?我跟你打賭好了,我賭你一定沒辦法逃婚成功!」康寧笑得跟什麼似的賊詐。
  「誰說的?!哼!我……」被他一激,杜小月被挑起萬丈雄心,差點忘了自己是誰,也沒聽明白他的語意,就要一口反駁下來。
  「嗯——」身畔的東方賀突地一手輕叩她的額,淡然卻又隱約含著一抹笑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要跟小王爺打賭你可以逃婚成功?丫頭,我是不是應該支持你?」
  杜小月霎時醒起,不由暗暗吐舌,心裡直道糟!
  眼珠子轉了幾轉,身子一擺,她把頭埋入他臂彎裡撒嬌:「哎呀!人家只是說著玩嘛!人家想當你的新娘子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呢?你說對不對?
  都是他啦!他是嫉妒我們要成親了,見不得我們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才要使壞讓我上當,我們別理他了……」她偷偷對康寧扮鬼臉。
  東方賀炯炯目光閃著耀眼的光輝,低頭看著她,氣沉神定說道:「你呀!說到玩就那麼高興,也沒仔細聽聽人家是說了什麼?我看你要是被人賣了都還不知道,小迷糊!」他又叩她的頭。
  康寧微笑地看著兩人。
  杜小月不巧瞥到他的笑臉,瞪了他一眼,哼了哼他:「都是你害的,你還敢笑?!」康寧搖搖手,馬上收斂笑容,決定一旁喝茶涼快去。
  杜小月轉頭望向東方賀。「你不是認識很多姑娘嗎?介紹一個給他好了,讓他有一點事做,否則看他無聊得只能以閒晃為業,實在很可憐呢!」她有些異想天開。
  東方賀笑了笑,拍拍她的頰。「你以為在塞布娃娃給他嗎?他跟我一樣,不是不要,只是他要的還沒出現,只要她出現了,他就會知道了……」
  看了一眼一旁納涼的康寧,杜小月歪著頭,水靈靈的眼眸看著東方賀。
  「他跟你一樣?那麼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已經打定主意我就是你要的人嗎?」東方賀笑得燦爛,不顧還有其它人在場,低頭就著她朱潤的唇上一吻。
  「是啊!就在你闖入我懷裡的那一刻起,我就打定主意了!你逃不掉,也不能逃,除了成為我的人、我的妻子,你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明白了吧?!」
  杜小月羞紅了臉,因為她看到康寧正有趣地望著兩人笑,然後站起來走到船舫的另一邊去;臨走前,他還促狹地對她眨眨眼。
  杜小月耳根一陣火燒般的燥熱,不由把頭緊埋藏在東方賀懷中,嘟嚷著:「他又在笑我了,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天哪!她可沒他的厚臉皮,當著旁人的面,竟能肆無忌憚地親吻她的嘴!
  東方賀圈住她柔暖的嬌軀,朗聲一笑,捉弄她似的,俯首又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我的月牙兒,我當然可以!」
  杜小月被他吻得臉紅心跳。推開他一些,又羞又嗔地睨他:「自大、霸道!」
  東方賀捏揉她的下巴,嗤笑出聲:「在你眼中,我不都一直是個自大、霸道的人嗎?現在不是更證實了,嗯?」
  杜小月捉住他的手,俏美的臉蛋上有一抹頑皮的神情,大眼靈活地一溜:「是啊!你不僅自大、霸道,又可惡又壞,我怎麼會傻到要當你的妻子?趁著現在還未拜堂,我看是不是要考慮一下小王爺的提議。嗯……逃婚!」東方賀唇角漾出一朵奇異迷人的笑容,眼神奇異溫柔地凝視著她,用著奇異和暖的語氣說:「那麼你可得詳細周密地計劃一下,別出任何一絲絲的差錯,要逃就要逃成功,千萬不要被我捉到。知道嗎?」
  呵!別說逃婚了,現在沒在他的同意下,她連想踏出大門一步都難咧!而且不成功便要成仁,聽他的語氣就知道被他捉回來的下場一定會很慘很慘,她不過說說而已啦!
  杜小月咋咋舌,嘻嘻一笑,手指刮刮他的臉龐。「我知道!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還是會被你捉回來。那乾脆這樣,我帶著你一起逃好了!我們先逃到南方,我覺得南方天氣、山水很不錯,可以玩的地方也不少;然後我們再往西逃,那裡我從來沒去過,聽說那邊有壯觀的雪景,有黃沙滾滾、一望無際的沙漠,我想去看看……」她愈說愈興奮,簡直將逃亡當快樂之旅了。
  東方賀不由哈哈大笑,而他豪朗的笑聲也引來康寧的探頭側目。
  「你的意思是不是等我們將四方『逃』遍了,才可以回來?」他用力摟緊她,拍拍她的背,語氣儘是揶揄:「丫頭,你這哪叫逃亡?根本是想玩嘛!」
  杜小月露出皓齒,盈盈而笑:「玩就玩!你說這計劃好不好?」
  「好,不過得等我們成親後!」他笑著揉揉她的發:「我不是說了,成親後要帶你遊遍五湖四海嗎?你要是自個兒逃婚去,可就沒得玩了。你想想哪一個比較划得來,丫頭?」
  杜小月擺出一臉無辜。「再怎麼跑也跑不出你的手掌心,只好乖乖接受你的安排嘛!我哪敢有意見?」
  東方賀笑得愉快,眼睛燦亮地看著她鬧彆扭的小臉蛋。「是啊!你就把我當成強盜、土匪,既有自知之明,就乖乖等著當我的押寨夫人好了!」
          ☆          ☆          ☆
  後院的大池塘四周盡植著飄逸雅致的垂柳,偶隨風起便若花絮拂動;而池裡綴著點點蓮葉,再加上悠閒遊動的魚兒……這一切令人看了不禁油然興起悠悠之心。只是,過午時……
  一個人影在池塘邊若有所思的踱了一圈之後,很是興奮地迅速跑回房。一會兒,那人影一身緊身衣裳又出現在池塘邊,三、兩下脫了鞋子、白襪,然後身子一躍,很優雅美妙地往水裡「撲通」一跳。
  池裡馬上一陣大騷動,蓮葉隨波劇烈地晃動,魚兒被驚得四處逃竄;可那引起池塘大騷動的罪魁禍首卻玩得高興極了!敢情有人將池塘當大澡盆玩啦?
  嘿,不時傳來的拍水聲及咯咯開心的笑聲,早將剛才後院的靜諦氣氛完全破壞;
  而這位讓池裡安穩慣了的魚兒嚇得半死的人是誰?這種瘋狂的事全東方府上上下下大概只有一個人做得出來——
  杜小月!沒錯,就是她!離成親的日子只剩五天,所有人忙得團團轉,就杜小月閒得發慌,經過池塘時,竟異想天開地想下去玩水。
  雖然快秋天,天氣轉涼了,剛才下水也差點被凍斃,可充分發揮玩的精神的杜小月,一會兒已經玩得不亦樂乎,根本忘了冷了。後院是她住的閨房閣樓,除了伺候她的人,沒有重大的事,這裡可是常人止步的地方。所以杜小月倒也不怕讓人看見,只顧盡情地玩耍。
  小雲一踏進後院,被左方激烈拍打的水聲嚇了一跳。等她定眼一看,見著池塘裡的景象時,不由驚駭得大叫,並且趕忙衝到池邊。
  「天哪!小姐……小姐你怎麼會掉下水?小姐……」小雲慌張地跑到離杜小月最近的池邊,仰出身子伸長手要拉她。
  只見杜小月正驚慌地在水中掙扎,身子一直往下沉,她也看見小雲了。
  「……我……我的腳抽筋了……小雲……」杜小月只想到玩,下水忘了做做運動暖和身體,怎料到腳竟抽筋。她盡力掙扎著要游上來,可腳下的疼痛阻礙了她的行動,連嗆了好幾口水,她繼續往下沉……
  「小姐……小姐……」小雲構不到杜小月,也根本不會游泳,只能急亂地在旁邊喊。
  杜小月已經整個人沉下水了。小雲驚銳的尖叫聲,終於引來了正經過後院的家丁。等那家丁將杜小月救上來,全身濕濡的她早已昏迷過去,僅剩一絲微弱的氣息……
  黑暗!她似乎一直沉墜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中。她的意識若隱若現、若有若無,宛如等待重生的嬰娃般。過了沒多久,她的意識緩緩甦醒,她彷彿被灌入了「感覺」,可黑暗仍是黑暗,她感覺到一股燒灼的疼開始在侵襲著她的意識。
  那種極端不舒服的熱度侵佔了她原本安穩的意識,喚起了她的「感覺」。她只想躲回舒適沒有疼痛的黑暗,可那「感覺」緊追著她不放,那愈來愈熱的感覺緊緊追迫著她。黑暗被擊潰地一直褪一直褪,而一點微妙的白光正逐漸擴大,直至黑暗盡褪,那一點白光陡地大熾——杜小月醒了!她悠悠然睜開眼睛,茫然地瞪著頭頂上的輕紗薄帳,此刻腦中全然純白,無一絲思緒。
  「喀啦」一聲輕響,陡地擊破她的空白,也擊破一室的靜。
  所有的知覺、所有的回憶倏如潮水般全部湧填回她的腦子——她想起來了!
  她跳下池塘玩水,然後她的腳抽筋,她在水裡掙扎,然後所有的水如千斤重擔般的朝她壓蓋……
  而現在,她躺在這裡?!
  一個人影輕輕悄悄地走近,一張清秀的臉龐探向她。
  「小……小姐,你已經醒了!」驚呼聲在看見床上的杜小月正張著清澄的大眼盯著她時響起,那是服侍杜小月的婢女小雲。
  杜小月想起來,可是卻發現自己全身使不出一絲力,她的力量好像被抽乾了一樣,一滴不剩。她所能做的,竟只是微微地動一下手指,而這動作就已耗盡她所有的氣力。這怎麼回事?
  「……小……雲……」她喊,可聽在她耳中竟成低低的喃語。
  小雲見她醒來,早已高興得一轉身又跑出去,邊喊:「小姐終於醒了,我要趕快去通知主人!」
  到底怎麼了?她被人救上來了是不是?而且安然無恙地躺在她的床上;可為什麼她覺得好像跑了十天十夜似的,全身虛軟無力動也動不了?她醒來,小雲就高興成那樣,難不成以為她永遠醒不來呀?
  腦中思緒一轉——她玩水玩到被救上來的事,東方賀一定知道……哦,糟了!
  她一定會被狠狠罵一頓!原本想偷偷地在池塘玩水,然後再偷偷地上來,他絕對不會知道,可現在……哈哈!她——慘……了!
  杜小月突然覺得好渴哦!吞了口口水,眼睛巴巴地盯著桌上的茶壺卻無計可施。
  天哪!她要水、水、水啦!
  想不到她杜小月淪落到被擺平在床上,盯著眼前的水卻只能用眼睛喝的地步。
  哇嗚——好可憐喲!她是不是被點穴,還是被施了妖法啦?!
  前面的門突然「砰」地一聲被推開,一陣穩重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東方賀!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他!
  杜小月心猛地一跳,想到玩水的事,直覺反應是馬上將眼睛閉上,裝睡!
  腳步聲穿過小廳,直朝她的床邊而來,最後,腳步停在她床邊。
  杜小月動也不敢亂動,事實上是動也動不了,屏著呼吸差點就窒息了。她知道東方賀正俯身看著她。而那彷彿被緊緊盯視的感覺讓她緊張。
  床的一邊軟軟地陷下,然後她的額頭乍然被一種溫熱的物體覆滿。杜小月嚇了一跳,差點將眼睛張開,但她驀地明白,覆在她額上的溫熱正是他的手掌。
  另一個腳步聲也急急地走了過來。
  「小姐……咦!小姐不是醒了?怎麼會……」那是小雲的聲音,而且是全然疑惑與不解的語調。
  「也許是你眼花了。」東方賀低低的嗓音刷過她的耳畔,杜小月不由心跳加快。
  小雲的聲音不確定:「剛才我進來,看見小姐張開眼睛看著我……我想小姐昏迷兩天終於醒了,才高興地趕快通知主人……難道真是我眼花了?」
  杜小月乍聽到小雲說她昏迷了兩天這話時,心裡不免一陣困惑。她的頰這時被溫暖的手輕柔地拂過,她強忍著想張開眼的慾望。
  「嗯。」東方賀的聲音異樣的柔和:「你現在下去把藥煎上來,這丫頭該吃藥了……」
  小雲退了下去。房裡忽地變得很靜很靜,靜得杜小月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氣氛似乎突然很詭異……太沉、太靜了!
  她知道他還沒離開,他在做什麼?
  杜小月忍不住偷偷將眼睛打開小小的一縫,可這一睹之下,趕忙又驚又悸地閉回眼。倒不是她看見什麼妖魔鬼怪,而是她這一張眼,竟乍然驚見有一張正貼近著她不到幾吋的男性面龐……東方賀!
  光這一眼就夠她心頭狂跳不已了,他灼灼如炬的眼神似乎瞧出了什麼,而他的氣息此刻正輕拂在她的臉上。
  「你這丫頭,竟然將池塘當浴池跳下去玩?沒被我知道也就算了,你還敢玩得出事?若不是有人經過,你這條命就沒了!如果怕被我打屁股,你就繼續昏迷下去,丫頭……」他輕輕地說,可語中明顯的某種警告,惡唬唬地讓杜小月直在心裡慘叫一百遍。
  他根本早就知道她已經醒了嘛!
  杜小月睜開眼,立即望進一雙銳利卻又溫柔的深沉黑眸裡。
  東方賀靜靜盯著她。
  杜小月輕噘小嘴,回視著他。「你真壞!」她的聲音依然虛弱無力,可是東方賀仍聽得仔細。
  他唇角瀟灑地一彎,勾出一個迷人的笑意,一點也不詫異她的突然醒來。
  「跟一個玩水玩到被救上來,讓人擔心了兩天的丫頭相比,我這哪算得上壞?」杜小月全身仍舊軟弱無力,沒法用行動表示抗議,只好用聲音表達。「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腳會突然抽筋嘛!而且池塘又那麼深,我怎麼構得到底?你以為我喜歡被淹死啊?」想起那一刻,杜小月仍心有餘悸。
  東方賀瞧出她神情閃過一絲的驚惶,眼神不由柔化了下來。
  「我確定我也不喜歡。」他將她半扶了起來,低頭審視那張美麗而蒼白的小臉。
  「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你覺不覺得在池塘裡游水是只有魚兒才能做的事?」
  「嗯!」她只能點頭。
  「那你幹嘛跳下去湊熱鬧?」
  「無聊嘛!」從他的表情看來似乎沒什麼危險了,杜小月才敢大膽地說:「其實我已經下去玩好幾次了,還不是每次都沒事,只不過這次出了點兒差錯……我保證下次絕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東方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著:「還會有下次?你的保證通常只會維持到你下次又興致勃勃地跳下去玩水之前……」
  「那我發誓好了!」嘖!她的信用就這麼低嗎?杜小月不服氣地瞪他。
  「不,不用了。」他搖搖頭,不急不緩地說:「我已經命人將大池塘改成小池塘。大小足夠你泡腳,不小心掉下去只能淹到膝蓋,所以你可以盡量玩沒關係!」
  杜小月瞠目結舌地直盯著他,簡直不可置信地低喊:「你——你不可能真這麼做吧?」
  東方賀低頭,溫暖的唇在她微啟的唇瓣上逗弄地輕觸了一下。「怎麼不可能?
  我現在就抱你出去看看你的新池塘,如何?」他低沉的嗓音半是認真半是戲謔,作勢要抱起她。
  杜小月慢慢感覺力氣回復了些,只是跟他比仍差得多。她兩隻小手抵著他的胸膛要推開他,卻被他當成在摩挲。「我才不要!人家不過是玩水不小心嘛,你竟然狠心將它弄掉!你好壞心,你是個大壞蛋!我討厭你,你走開啦!」她直嚷。東方賀睇視著她忿嗔的臉蛋。輕輕一哼,一手攫起她的下巴,英俊的面龐佈滿沉凝、肅穆的神情。「知不知道你差點連命都沒了?你被人從水裡救上來,幾乎就只剩半口氣,幸好還來得及救;可是偏偏在這時候你又染了風寒,原因就是因為你好勇地在這種時節游水,高燒不止,所以才又昏迷了兩天。你知不知道你讓所有人、讓我擔足了心,怕你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我看我真是個白擔心你的大壞蛋了!」杜小月也知道自己不對,可就是彆扭地拉不下臉來道歉,低下頭,無言。
  東方賀微哼了聲,突然放開她,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杜小月一怔忡,抬頭看著他一徑步向門外的背影,直覺開口喊他:「你要去哪裡?」東方賀腳下一停,回頭看了她一眼,那幾乎沒什麼感情,宛如看陌生人的冷淡眼神讓杜小月的心一驚。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又轉頭走了。
  「你別走……你留下來……」從認識他以來,杜小月第一次看他用這種眼神看她,沒有笑意、沒有溫暖、沒有感情,她心頭沒來由地一慌,使盡全力朝他喊。
  東方賀聽見了,他的腳步一跨,仍繼續不停往小廳步去。
  看不見他,杜小月更急亂,知道他要出房門了,彷彿怕他這一走就要永遠丟下她不管似的,杜小月倉皇失措地要溜下床追他。可是她忘了自己剛病癒,身子虛弱得根本連站也不能站,只一滑下床,雙腳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軟跪了下去;而且又很不幸地在跌下時,頭「叩」地一聲撞到了擺在一旁小茶几的桌角。
  好痛!杜小月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暗暗叫苦,一手按著頭,腦子一陣暈眩;只是她還沒從這混亂中清醒,下一刻卻發現自己的身子正被騰空抱起,然後停靠在一個堅實的物體上,最後被安置回一切紊亂的起始點……她的床上。
  「你回來了?!你別離開我,你別走嘛……」看清那正在輕揉著她的頭的人竟是東方賀時,杜小月又驚又喜地馬上抱住他。
  東方賀眉峰微蹙。「誰教你下床的?身子還未完全恢復竟敢亂跑,而且還去撞到頭……」他責怪地瞪著她,手下可也沒忘記輕撫她的頭。「頭撞到這裡是不是?」
  「你不會離開我是不是?」杜小月抱得他緊緊的。
  「你的頭不疼嗎?」光聽剛才那聲音就知道她撞得不輕,但已夠令他心驚膽跳了。這小丫頭實在是無法不讓人時刻擔心。
  「你還沒回答我!」杜小月不滿地噘著嘴。
  「丫頭,我什麼時候說過要離開你了?」東方賀輕歎口氣。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理我?我喊了你好幾聲耶!可是……你……你都不理我……你……你好狠心……」說到最後,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哽咽了兩下,眼淚竟不受控制地唏哩嘩啦流下來。這麼一來,杜小月乾脆「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通常哭的人比較大,這下,東方賀只得忙著撫慰她。
  「別哭!別哭了!我剛才不過想去拿你要喝的藥……」原本想藉著那時間讓她靜下來好好反省、好好想想,沒想到反被她曲解成狠心之人。
  杜小月伏在他身上,漸漸止息了哭泣,她仍不斷地拍搐著,抬起哭得紅紅的眼看他。「我……我以為……以為你要……離開我……以為你……不理……不理我了……對……對不起!我不……不應該說你是……是大壞蛋……我才是大壞蛋……對不起嘛!」
  東方賀聽她這番「含淚的告白」,心下不由一鬆,一手輕輕拭去她滿臉的淚,凝視著她緩聲道:「在我的保護下,竟然還讓你發生這種事,其實我也有錯。這兩日我忙著婚事,忙著要盡快處理完生意的事,一直把你疏忽,所以才會發生這事。
  月牙兒,我只希望你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明白嗎?」
  杜小月哪不明白其實他也是用心良苦,也全是為了她好;但她只顧著玩,往往沒注意安全問題,將他的叮嚀放一邊。
  這時小雲敲了門端著藥進來了。
  「又要喝藥?」杜小月看到藥,臉馬上垮下來。接過碗,東方賀微笑著:「你要自己喝,還是我餵你?」
  他怎麼不是問她要不要喝?他雖然微笑著,可杜小月明白,不管她要不要、想不想,這碗藥是非喝完不可!
  杜小月皺皺眉,一聞那藥味就知道很苦。她計上心來,一手扶著頭,然後呻吟一聲便往枕上倒。
  「唉呀!我的頭好痛,我要睡了……」她閉上眼睛。
  小雲一路偷笑著悄悄走出去,她知道主人一定有辦法讓小姐乖乖喝下那碗藥。
  東方賀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躺得好好的杜小月,他當然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
  剛才沒聽她喊頭痛,怎麼一聽要吃藥就犯疼?分明是想耍賴抵過!
  「月牙兒……」
  「……我睡著了……」
  「既然你睡了,那有一件事就等你睡醒再告訴你好了……」東方賀唇角勾勒出一抹蕩人魂魄的笑容,可眼底卻閃過一絲狡獪,他慢吞吞地說。
  「……」杜小月不安地動了動,可還是沒張開眼。她是很好奇啦,可是跟喝苦藥相比,她倒寧願「睡醒」了再知道。好,就繼續裝睡吧!
  「好吧!你好好休息,你那位朋友方映色姑娘的事,我就不說了……」東方賀故意吊她胃口,說完便站了起來。
  杜小月聽到「方映色」三個字,倏地張開眼坐起,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又驚喜又急促地問:「你說映色嗎?她怎麼了?你為什麼會突然提到她?」
  「咦!你不是睡著了?」東方賀笑得賊詐,明知故問。
  「我醒了!」杜小月臉不紅氣不喘地回他,又拉拉他的衣服。「我要知道映色的事,你一定知道什麼……」東方賀重坐了下來,手上仍端著那碗藥,盯著她,點頭。「我當然知道!」舀了一口藥汁湊到她嘴前,他笑瞇瞇地說:「等你喝完這碗藥,我再告訴你,我知道的!」杜小月厭惡地瞪著面前的藥,再抬頭看著他,不滿地嘟嚷:「就愛威脅人!」
  不滿歸不滿,可為了知道方映色的事,她還是捏著鼻子張口喝了。
  等終於喝完了藥,杜小月便迫不及待地追著他問。
  「在你生病的這兩日,方姑娘來信說數日前已前往京城來,大約明日傍晚會到,我已派人前去接應她了。」東方賀說出這個消息。
  早忘了方才喝藥的痛苦?杜小月又驚又喜地眼睛一亮。「你沒騙我?映色真的要來?!」
  映色,一個多月不見的映色!想到自己已離開她有一個多月,在青石鎮的師父、師姊現在不知過得好不好,想不想她?映色不知有沒有什麼改變……
  「她信上是這麼寫的,沒錯。」東方賀捏捏她興奮得映著紅酡的頰,笑了笑道:
  「方纔還不想吃藥咧!你看看你,再不趕快把身子養好,瞧你這病弱的模樣可要怎麼見人?人家還道我欺負你呢!」
  杜小月心情大好,在床上跪直,兩手淘氣地圈住他的脖頸,惡作劇地眨眨眼道:
  「你本來就欺負我!要讓映色知道你老是欺負我,她回去一定會告訴我師父,然後我師父就不會讓我嫁給你了……」
  東方賀抱住她的纖腰,邪也似的看著她,將一張俊臉湊近她,又低又緩又沉地說:「來不及了!三天後就是我們的婚禮,就算你師父想反對,也來不及了……」
  凝視著她,他的眸珠陡地閃過一抹異樣的火焰。
  杜小月回視著他,瞧著他一瞬也不瞬盯著她的凝然眼神,她的臉頰一陣燥熱,心跳竟又加速。他渾身散發出一股愈來愈強、屬於男性的熱力正逐漸將她包圍;她有些眩惑地不由抿了抿唇,由心底升起那股奇異的熱氣,正迅速竄向四肢百骸;她的手不禁將他圈緊,柔軟的身子更加貼近他。東方賀似乎從她眼中瞧出了什麼,而她無心的舉動更讓他原本壓抑住的慾火倏然一熾!
  「該死!」他一聲低咒,然後傾前狠狠地吻住她。
  杜小月完全迷失在充滿他的氣息裡,而且身體裡有一股熱力正不斷地攀升,那燥熱似乎只有他才能為她解……
  突地,東方賀將她推開。
  乍失他的溫熱,杜小月不依地又挨向他。
  「丫頭!我的自制力可是有限的……」東方賀方才猛然驚醒,這才發現兩人竟滾在床上,而她的衣衫已被他解了一半,露出裡面撩人的肚兜。
  天哪!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持力跑哪去了?該死!
  瞧她面赤如醉的嬌靨、半合迷濛的眸珠、微啟逗人的朱唇,東方賀在不克自持的一剎那,迅速恢復明淨的意識。
  將她扶坐了起來,拉好她身上的衣衫,東方賀歎了口氣:「月牙兒,你再靠過來,我可不敢保證不會對你做出只有洞房花燭夜才能做的事……」
  杜小月有一點兒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可瞧他一副無奈的模樣,她倒覺得好玩。
  「洞房花燭夜要做啥?」她又偎進他懷裡,興匆匆地問,她真的不知道嘛!
  東方賀總算沉靜下來。瞧這猶不知天高地厚、不解情事的小丫頭,心中煞時充塞又憐又愛的情緒。
  攬住她,低頭凝視進她好奇靈黠的眼,東方賀的唇邊不由浮現出一抹神秘、莫測高深的笑意。「那天晚上你就會知道了,丫頭!」
  「現在不能讓我知道?」她嘟起嘴,不滿地扯著他的衣襟。
  東方賀笑得更古怪了。「我想我還能再忍耐三天……」「欺負人!」杜小月握起拳頭捶他。「不說就不說嘛,哼!」
          ☆          ☆          ☆
  第二日清早,康寧即到東方府探望杜小月。
  「看來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杜小月落水那日,康寧正好也在東方府,所以聽說她已清醒,他立刻過來看望她。
  下人奉了茶便自退下。
  杜小月休息了半天,體力早也恢復得快完全了,又回復了她活潑好動的本性。
  她嘻嘻一笑地回答:「吃得好好,睡得飽飽,再不好得差不多,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你今天好像特別高興,是不是因為快成為東方夫人了?」康寧瞧她又恢復活蹦亂跳的樣兒,心裡不由鬆了口氣,調侃她。
  杜小月瞟了一眼在一旁愜意地喝著茶的東方賀,對他扮了一個鬼臉。
  「才不是!」她笑瞇了眼,愛笑的唇角漾出迷眩人的弧度。「今天傍晚我的好朋友要來到這裡,我已經好久沒看到她了,我當然很高興!」
  康寧點點頭,然後向東方賀踱去,因為他已經擺好一盤棋等他了。
  杜小月眼珠子活靈地一轉,彷彿突然想到什麼主意似的,搬了張椅子也跟著坐了過去。
  「康大哥,你今晚有沒有空?」她笑得天真無邪。
  東方賀睨了她一眼,聽出其中強烈企圖的前兆。
  「有!」康寧只分出半分心思回答她,剩下的全在手中的棋子上,渾然不知那「天真無邪」的杜小月已「好心」地為他計劃了什麼事。「既然有空,那我可以邀請你晚上過來一起用飯嗎?」杜小月笑得更可愛了。
  康寧仍然毫無半點警覺心,下了一個棋子朝東方賀進攻,心不在焉地漫應了她:
  「好!」
  「康大哥,我的朋友叫方映色,她又溫柔又善解人意,女紅、烹調、女孩兒家的手藝她統統會,她可是我們青石鎮的大美女呢!你要是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我跟她比是差太多了……」
  把康寧跟映色送作堆——嘖!真是好主意!
  康寧眉頭一皺。眼看被東方賀吃了快半壁江山,手上一個子兒下得可猶豫了。
  東方賀還可以很悠哉地偏過頭看杜小月,似笑非笑地道:「丫頭,你想改行當紅娘?」
  杜小月抿著唇笑:「當一次過過癮嘛!」
  東方賀一手輕叩了下她的額。「別亂來!」他笑斥道。
  這時康寧好不容易終於下了滿意的一子,鬆了口氣,抬頭看著東方賀:「換你了!」杜小月心裡不停盤算著,看著康寧,然後露出一個很燦爛、很……賊詐的笑。
  下了兩盤棋,東方賀、康寧兩人各贏一盤。
  接過了杜小月遞給他的茶,康寧這才有機會打量她,然後怔了一怔,若有所思地道:「我一直覺得在你身上好像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可是又一直說不上來,這下我總算知道是什麼了……」
  杜小月好奇地問:「奇怪的事?我有什麼好奇怪的?」嘖!當她是怪物嗎?
  康寧手指指向她胸前的月牙型練墜。
  「就是你頸上掛的這月牙墜子!我說不上來……就是有一種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在哪見過……」他又皺眉。不知為何,覺得那墜子似乎關係到某件很重要的事。月牙?他到底在哪見過……
  「這練墜子是我從小就戴著的,可也不值什麼錢,你要是高興的話,隨隨便便就可以打上百八條跟這一樣的。我看你一定在別的地方也看了跟我這一樣的練墜,才會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杜小月將練墜拿在手上把玩,不覺得有啥稀奇。
  康寧又盯著那月牙練墜好一會兒……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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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原本預定傍晚到這裡的方映色,提早在過午後到。
  聽到下人來報,杜小月連在試穿著的新嫁衣也等不及換下,就高興地一路衝了出去。「映色,真的是你?你來啦?!」杜小月一進大廳,看見坐在椅子上的方映色,開心地向她跑去。
  依舊秀麗恬人、風采嫻靜的方映色,看了杜小月一身新嫁衣,不忘取笑她:
  「我當然要來看看我們的杜小月姑娘當新娘子是怎生個模樣。打從你離開後,咱們青石鎮可寂靜了不少!」
  杜小月嘻嘻一笑地回禮:「你現在也走了,那鎮上不是少了一朵花呀?」
  方映色輕笑:「少一朵花?我還缺一根草哩!都快為人妻了,性子還是沒變,一樣這麼調皮。慧明師父吩咐我,要是你再頑皮搗蛋的話,要我代她罰你誦經五次!」杜小月咋咋舌:「師父可老沒忘記要罰我誦經的事!」
  方映色帶了慧明師太的口信,要杜小月過得快快樂樂,還要聽東方賀的話;就這些。「師父好偏心,就幫著他,不幫我,還特說要我聽他的話!」杜小月叫著。「慧明師父說你愛玩、愛冒險,什麼事都好奇地想看看,優點是勇敢沒錯,可有時也太衝動了;而東方公子則睿智、冷靜,師父要你聽他的話就沒錯!」方映色掩著嘴笑,慧明師父可真把她摸透了。
  她是這性子沒錯啦!可師父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吧?唉!
  沒一會兒,兩人又如以前一般笑笑鬧鬧不停。
  酉時,康寧如約前來,而原本要待在房裡用飯的方映色,被杜小月拉到廳裡和眾人一起用膳。
  夜裡,杜小月和方映色擠一張床睡。
  「映色,我們來聊聊好不好?」杜小月趴在枕頭上看著方映色,唇角浮現一抹熟悉得不得了的笑意。
  通常當杜小月這麼笑時,就表示她逮到一件絕對有趣,可旁人通常不是這麼想的事。
  方映色剛轉頭就看到她又露出這種久違不見、隱藏無限危險的笑容。她全身寒毛直豎起來,整個人進入全面警戒狀態。
  她半坐起身來,問:「你想聊什麼?」言行是兩回事,可杜小月是最奉行言行兼顧之人,方映色可不以為聊天就很安全。
  杜小月挨著她,笑了兩聲,然後神秘兮兮地開口:「既然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就應該同甘苦共患難?」
  方映色很謹慎地點頭。
  見她點頭同意,杜小月才繼續有下文。「所以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後天我就要成親了,當新娘子這事應該是很幸福,我想問你,有沒有興趣當看看?」
  方映色蹙著眉,不解地看著她,不明白這傢伙到底在玩啥把戲?
  杜小月笑得愈加燦爛。「很有趣的,你看看我就知道了?」顯然她不知道!看方映色一臉疑惑,就知道她接受暗示的程度實在有待加強。
  杜小月沒轍地翻翻白眼,乾脆直說:「剛才和我們一起用飯的小王爺,你還記得吧?」
  才剛才的事她怎會不記得?方映色不禁斜睨了她一眼:「說重點!」
  「好吧!重點就是,你對他有沒有興趣?」
  方映色直直盯著杜小月,哪裡會不明白她打的主意。
  老實說,剛才她要待在房裡吃飯,偏偏杜小月說要介紹一個人給她認識,就拉著她一起到廳裡。可那叫什麼康寧的小王爺,她只瞧了一眼,而且那一眼的位置還是在他的下巴,然後就再沒往他的方向注意;不過,倒是聽到了杜小月、東方賀和他之間一番頗幽默有趣的對話。
  如今,杜小月竟然問她,對他有沒有興趣?呵!
  「就算我對他有興趣那又能怎樣?人家可是尊貴的小王爺,我這一介民女可高攀不上……」方映色一副不關己事的神情。
  杜小月笑得賊兮兮的。「草包也不要緊,他對你有興趣就行了!剛才我可是注意好久,我看他一雙眼睛不時往你那兒瞧,還奇怪地盯著你笑。你想,這不是他對你有意思的表示,那是什麼?」
  「盯著人笑就是對人有意思?那請問杜小月姑娘,你現在是不是也對我有意思了?」方映色笑她,杜小月的理論倒真是奇特。
  「喂!我可是很認真地在幫你看耶!我真的覺得你們兩個很相配啊!」杜小月堅持她的眼光與直覺。
  方映色重新躺了下來,然後閉上眼睛。「我已經累了一整天,我好困喲,我要睡了……」再這樣下去,搞不好杜小月心血來潮就押著她去跟那男人「相配」,想想還是早早睡覺,別理她的好。
  杜小月看方映色竟然真的自個兒睡去,不禁嘟著嘴,大歎好人難為;不過,她可還不打算放棄哩!
          ☆          ☆          ☆
  明天,就是東方賀和杜小月拜堂成親的日子。整個東方府愈見忙碌,忙的人更忙了,而原本就不忙的人竟然更閒了,那個人就是准新娘子杜小月姑娘。
  只見她老是拖著方映色閒晃,不是吃著玩,就是玩著吃。
  「……這樣我們就可以常常見面,多好啊!」杜小月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模樣,施展纏功盡在方映色身邊轉。
  方映色神色閒逸地刺著她的繡。「想見面,你也可以要東方公子帶你回青石鎮。
  還可以見到你師父,這樣也很好啊!等你的婚禮結束,隔天我就要回家了,不會有時間去認識你那位小王爺,更不可能高攀上他……」
  杜小月仍不忘發揮紅娘的本色,可方映色依舊古井無波,興趣缺缺。映色如果跟康寧在一起,她們兩人同住京城,那她就可以常常看見她,多美好的遠景……杜小月陶醉地想。
  唉……可是映色好像不這麼想耶!
  「小姐,主人請你到前廳。」
  盯著方映色秀美無瑕的臉發呆,一個聲音陡地在旁響起。
  方映色笑得甜甜的。「小月,你相公找你了!」
  杜小月從椅上跳下來,朝她頑黠地一笑:「我這紅娘可是當定了!」她信心十足地說著,蹦蹦跳跳地跑了。
  方映色又無奈又好笑。
  一跨進大廳,杜小月便瞧見裡面除了東方賀外,還有康寧和一個氣勢不凡的中年人。
  看見杜小月,東方賀立刻向她招招手,要她過去。杜小月走過去,發現康寧和那位陌生的中年男子正用奇怪的神色盯著她瞧。
  倚近東方賀身邊,杜小月低聲對他說:「他們好奇怪哦!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是不是我臉上突然長了什麼東西?」
  拍拍她的手,東方賀嘴邊噙著一抹奇異深思的微笑:「他們會這麼盯著你看,是很正常的……」邊說他邊牽著她步至兩人面前。
  「王爺,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子杜小月!」他替兩人介紹:「月牙兒,他是康楚王,也就是小王爺的爹!」
  杜小月向他問好,卻見那康楚王依然盯著她瞧,而且神色很古怪,好像很激動的樣子!
  康寧似乎平靜了些,二話不說,上前將一卷畫軸打開在杜小月面前。
  杜小月被他們的舉動弄得有些呆愣,低頭看了展開在她面前的畫像……
  畫中,是一名雍容華貴的少婦。芙蓉如面、准鼻鳳眉,而她全身所散發出來的溫柔、恬靜氣質,讓人不由自主感到一陣舒服,宛如春風似的讓人想親近……
  令杜小月驚異的是,畫中少婦的面貌竟讓她覺得熟悉,似乎在那兒見過……而看著她,杜小月不由自主地心神微微被扯動,好像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她看見那畫少婦的第一眼後便開始模模糊糊地升起。
  「她……她是誰?為什麼要我看這個?」這畫似乎有魔幻似的吸引力,讓她的眼睛像被膠著了似的移不開。
  康寧一手指向畫,急切地說:「你看這個!」
  他指的地方正是畫中少婦胸前垂掛的一隻練墜……一個月牙形的練墜!
  杜小月眉頭一擰,一手伸向正掛在自己頸項的墜子。她不由自主將身子偎向東方賀;而東方賀攬著她,讓她定神安心。
  「我不是曾說過對你那月牙墜子有印象嗎?後來我回去努力地想,終於想起了那幾乎是十幾年前的印象。我娘在我小時候便去世,我爹為了怕睹物思人,將她的畫像收藏了起來。有一次我在翻東西時,無意間看到我娘這畫像,注意到她身上掛的這個奇特漂亮的月牙形墜子……」康寧指著畫中少婦頸項上的墜子,又指了指杜小月垂在胸前的墜子。
  「可這墜子很普通啊!」杜小月不知為何想將墜子藏起來,更加窩進東方賀懷中。
  「為了這巧合,我將畫像又找了出來,然後更不可思議的是,我發現你的模樣竟然跟我娘神似……」他若有所思地盯住她的臉蛋。
  「我怎麼會長得像你娘?你沒毛病吧?!」杜小月這回差點跳起來,張大眼睛,好笑地看著他。
  原本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康楚王突地開口道:「他說的沒錯!你的模樣簡直就像他娘的翻版!」
  他走至杜小月身前,高壯精碩的身軀自然流露出一股王族氣派,與康寧相仿的臉龐更見穩重成熟,歲月在他臉上只刻劃出淺淺的紋跡。
  他的眼睛溫和地凝視著杜小月。「阿賀將你的身世全告訴我了,我知道你是個孤兒……」
  杜小月突然明白,為什麼會覺得畫中的女子眼熟了,因為她的模樣如他們所說的,跟畫中女子很像。那臉型、那眼、那鼻、那唇……組合起來不就像她嗎?只是畫中人的氣質高雅嫻靜,這可跟杜小月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康楚王站在她面前,看著他,杜小月的心跳竟然無緣無故加快,而且手心還開始冒汗……太詭異了!
  東方賀一直沒開口說話,彷彿知道她的惶然,他手上一縮,又摟緊了她。
  「有一次我路見不平,處決了一個惡貫滿盈的採花大盜,結果他娘為了替他報仇,偽裝成奶娘混進王府裡,將王府弄得雞犬不寧。就在我快查出搞亂者是誰時,她竟然將我那才幾個月大的女兒偷偷抱走……」康楚王說得輕描淡寫,可杜小月卻聽得心驚膽跳,竟不自覺地伸手抓著他的臂膀直問:「然後呢?她把小孩偷走,你有沒有把她追回來呀?!」她就是替他們緊張。
  「有!最後我終於把奶娘追回來……可是小孩卻丟了!我再怎麼逼問她,她就是不肯說出小孩的下落,到了最後,她竟還咬舌自盡,小孩的線索就這麼斷了。後來,無論我派人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她,而原本身子虛弱的王妃思女心切,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不久就走了……」他的神色黯然。
  咦!她怎麼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睛一陣刺痛後,淚水不聽話地湧了上來,好可憐哦……
  「昨天我聽寧兒說起你的事,這才想過來見見你……」康楚王看著杜小月,表情轉為愉悅。
  「見我?為什麼要見我?」杜小月驚奇地道。
  康寧也泛開笑臉:「看來沒錯!你就是我那失蹤十幾年的妹妹!」
  杜小月忍不住眼珠子一瞪:「你在開什麼玩笑?我是你失蹤十幾年的妹妹?我沒聽錯吧?!」
  「你額上的那一點硃砂痣,還有你那月牙練子都可以證明你的身份;最重要的是,你長的太像王妃了……」康楚王眼泛淚光凝視著她,彷彿看到俏生生站在他面前溫柔的妻子。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確定他的女兒回來了!那是他失蹤十八年的女兒沒錯,她的神態,她的一顰一笑,甚至她嬌嗔瞪眼的動作都像極了他的妻子……
  杜小月不知該驚該喜,只呆呆盯著康楚王,她是他的女兒?!
          ☆          ☆          ☆
  熱鬧、隆重的婚禮行罷,一對新人被送進洞房。
  「明天你就要回娘家了!」揭去她的紅帕,東方賀笑著說。杜小月總算可以舒口氣,聞言不由輕噘小嘴,眼波靈活地一轉:「你好像巴不得把我趕回家,是不是?」
  昨天,杜小月正式告別她十八年的孤兒身份,認回了親生父親及大哥。想不到氣度威稜卻也充滿慈和的康楚王是她爹,而平日和她笑笑鬧鬧的康寧竟成了她的大哥?!呵,難怪她對康寧老是存在一種奇妙的感覺,原來……
  藉著那幅畫和月牙練墜,在一夕之間她也有了親人了!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才認回女兒就要嫁出女兒的康楚王,也歡歡喜喜地在一夜間為她準備了一屋子的嫁妝,又挑在喜宴上正式宣告眾人,她是康楚王之女的事。
  杜小月不,應該叫康小月了,可謂是風風光光地出嫁了。
  康小月很高興有了親人,可她想到王府的繁文褥節就覺得很頭疼。王府可不比尋常,舉凡一切都得規規矩矩來,哪能如這裡自在?她爹要東方賀與她成親後,一定要帶她回王府住幾天才行……唉!
  東方賀替她取下沉重的鳳冠,揉揉她的發,笑了。「可以回家應該高高興興才對,怎麼愁眉苦臉呢?」
  杜小月秀眉擰了一下。「我是很高興沒錯啊!可是……」
  倒了杯茶要她喝下,東方賀神情爽朗地說出她心中事:「可是你擔心王府的規矩,擔心自己適應不來,擔心會被束縛住是不是?」
  她歎了口氣:「如果我爹不是什麼王爺就好辦了……」她眨眨眼,唇邊緩緩漾出一抹淘氣的笑,拉了拉他的衣袖,仰起充滿企盼的臉看著他。「我們明天非回王府不可嗎?」
  東方賀唇角一揚,一手撫過她柔細的頰,戲謔笑道:「你該不是想要我明天就帶著你逃到天涯海角吧?丫頭!」
  康小月泛開燦爛、頑黠的笑臉。「你說成親後就要帶我出去玩的,不許賴皮!
  反正一切都準備好了,明天就可以走了嘛!家隨時可以回,等我們玩個一年半載再回來好了……」東方賀豁然朗笑出聲,一把抱起她往床的方向步去。
  「你老愛玩逃跑的遊戲!剛遇見我就三番兩次地逃,滑溜得像小魚兒。前些天是想逃婚,這次想逃家……是不是逃出心得來了?我的月牙兒!」將她安置在柔軟的床上,他依然輕輕地摟抱著她。
  眼珠子一轉,杜小月吃吃笑著,手指刮刮他的臉。「是啊!要逃就要逃得瀟灑又好看,而且計劃要周密,不能被人半路捉回來,否則那會很慘的,是不是?」
  這丫頭,竟將他的話學得一字不漏!東方賀握住她的手,眉梢子一揚,好笑地盯住她:「既然如此,你不怕被王爺捉回來的話,也會很慘嗎?」
  杜小月嫣然一笑,將頭靠在東方賀的胸懷上,用坦率信賴的聲音清甜地說:
  「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你會帶我走,直到我們玩倦了、玩累了再回來;有你在,他們才不會找到我們哩!我說的對嗎?」
  東方賀忍不住低下頭吻住她的唇。「你說的都對,我會帶你玩遍山外山、水外水……沒有人會找到我們……」他輕解她的衣衫。
  她看著他輕輕卸下她的衣衫,好奇地亮著眼,好玩地問:「你要做什麼?」
  東方賀邪氣卻也充滿誘惑地朝她笑:「你不是很好奇洞房花燭夜要做什麼嗎?
  來,我現在教你……」
          ☆          ☆          ☆
  第二天,康寧前往東方府要迎接新婚的東方賀與康小月回王府,沒想到在那裡等著他的人卻是方映色!
  方映色默默遞給他一封書信。
  康寧奇怪地將信打開,看完後不禁莞爾一笑……
  大哥:
  我們雲遊四海去也!我將映色交代給你,等你要請喝喜酒的時候,我們再回來!
  小月「映色姑娘,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康寧溫和地凝視著眼前的方映色,柔聲問。
  這頑皮的小月可留了一個美麗的驚歎號給他了!
  「在你來之前,小月托給我這封信,請我一定要將它交給你。我想……小月是怕被約束住才會先離開,等她想通了、玩夠了,自然就會回來……」方映色被康寧異樣溫柔的黑眸盯視住,芳心竟不由一陣悸動,輕輕別過臉,雙頰染上一抹淡淡的嫣紅。「嗯!」康寧嘴角扯開一絲幾不可察覺的笑意。
  方映色偏頭看了他一眼,瞧他仍一徑盯著她,心又猛地跳了一下。強恃鎮定住自己,她轉身就走。
  「映色姑娘,你想去哪裡?」方映色的手猛地被一個寬厚的巨掌接住,他的聲音低沉而輕洩柔情。
  掙不開他的手,方映色不由微怒地瞠視著他。「請你放開!你不覺得太失禮了嗎?小王爺!」
  康寧反而優雅地一笑,手上將她握得更緊,拉著她就往門外走。
  「你要做什麼?快放開我……」方映色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驚愕,急著要推開他。
  「別忙了!」康寧很悠哉地對方映色展開一個迷人、愉快的微笑。「我已經不打算放開你,既然小月不回去,我帶你回去好了……」
  
  
(全書完)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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