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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喜歡最強的十三年》作者:霧和【完結+番外】

《(綜漫)喜歡最強的十三年》作者:霧和【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849個瀏覽者
文案:

一年級們在診療室裡看見了一本老舊的日記,出於好奇,他們打開看了看。
這是一本來自過去的闡述,記錄了一個女孩的十三年。也記錄了一段隱而不宣的感情的十三年。
*
我叫睦月。
我喜歡五條悟一共十三年。
我以為他不喜歡我,可等到塵埃落地,我才發現: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第一人稱,現在時與過去時交織。主過去
*看似苦澀的暗戀實際上是成年人秘密的雙向暗戀,he大團圓
*世界第一好小姑娘×以事業為主的最強
*2021.9.19存
  
內容標簽: 情有獨鐘 齊神 咒回 柯南
搜索關鍵字:主角:睦月 ▏ 配角:諸位 ▏ 其它:隱而不宣的暗戀
  
一句話簡介:也是被最強喜歡的十三年
  
立意:去喜歡一個對的人,成為最好的自己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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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零五年四月三日

  我叫睦月。

  出生在一月份的第二十七天。

  我喜歡熱的東西,不喜歡冷的。但是夏天偶爾會破例。在季節上不喜歡夏天,但是喜歡冬天。

  我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和甜甜的蛋糕,喜歡奶茶和熱可可,喜歡燃燒的木柴和整潔的書。

  不太喜歡吵鬧,但是可以接受。

  未來四年,請多指教。

  ——這是我在高一入學的時候站在講台上說的話,那個時候我沒有料到這些「喜歡」後面,有一天還會增加上一個人。

  我喜歡很多東西。

  最喜歡的只有五條悟。

  ……

  動筆開始寫日記是高一那年的習慣。我後來有時間會一個人坐在窗前慢慢地把這些文字翻閱一遍,在午後的陽光下,去注視那個可愛的女孩子,去感嘆她對於感情的忠誠和一往無前,並且為自己現在仍能夠保持而感到開心。

  在翻閱的時候,寫在日記本裡的片段也會隨著我的瀏覽而喚起沉睡已久的記憶,它們掩藏在歲月的河流下多年,打撈出來時雖有缺失,卻仍舊鮮明。

  我會在這種時候在手邊放上一杯可可,冬天是熱的,夏天是溫的,往裡面加點牛奶,醇厚和甜膩的苦澀裹挾下肚,有種沉重漲滿的感覺,令人感到充實。

  喝一口可可,然後拿出書架上米白色封面的本子,在飄窗上坐下,盤好腿,打開第一頁。

  於是時光倒流,我再次看見我自己。

  入學的那一天是在四月三日。准確來說這一天大概不能叫做入學。因為我只是帶著行李箱去了學校,然後找到了宿舍睡了一覺。

  一年級的負責人叫做竹谷晴,是個很美的名字,人長得也很漂亮。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她的臉色有點憔悴,看上去瘦弱得像是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我對她說,竹谷小姐,冒昧地問一句,你現在是不是很累?

  竹谷小姐強打著精神看著我,笑了笑說:「咒術師的日常就是這樣的,不要緊。」

  我沉吟片刻,對她伸出了手:「但是缺乏睡眠會導致人體抱恙、頭腦不清醒,不介意的話,請讓我幫助您。」

  她擺了擺手,說:「我知道你的術式——但是我現在還不能睡覺。」

  是的,我的術式,就是類似於讓人一瞬間睡著的術式。對治療失眠的人非常有效,我的父親甚至因此借由我的術式來治療那些失眠的人,以此來賺取我們的生活費。

  但是說實話,我的能力不僅如此。

  我勸說道:「不需要讓您真正睡著,只是迅速地讓您的大腦沉睡……我有點說不清楚,您不妨試試。」

  她遲疑地看著我,似乎還想拒絕,我便抬起頭衝她一笑——父親說過我有一種神奇的能力,任何人看見我的笑容都不會拒絕我——

  竹谷小姐沒有拒絕了,她松下眉頭,有點無奈似的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嘴上說著:「好吧好吧,相信你……」

  她說著聲音小了下去,有點驚訝地看著我,眼睛底下的黑眼圈都消失了。

  我放下她的手:「現在好點了嗎?」

  「好多了……」她抬起手按了按太陽穴,「感覺像是睡了一覺一樣。」

  我微笑著點點頭。

  這就是我的術式衍生效果,能夠讓人的大腦在短時間內獲得足夠充分的休息,讓人的身體在短時間內回到現階段最好的狀態。

  也許這算是一種輔助術式,但我也把它當成一種攻擊術式。而且經過測試,感覺也並不賴。

  進入學校的第一天,我向我的老師展示了我的能力。她送我到寢室之後,離開之前笑著告訴我明天才會來第二位同學,她現在要去出任務,問我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她可以帶給我。

  我知道人的善意不能拒絕,於是想了想,說:「一份奶茶吧?奶茶就可以了。」

  竹谷小姐有點驚訝地點了點頭:「好,我記住了。」

  後來她果然在晚上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杯奶茶,還是熱的,珍珠有點黏牙,但是糖分適量,還算不賴。

  我是一年級裡進來的最早的那一個,第二個進來的,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

  那就是五條悟。

  和五條悟的初遇不能算得上是美好,甚至還能說有點滑稽。

  當時我正坐在宿舍門口的長階上看著書,春日溫和的陽光落在書上,白紙黑字都顯得溫柔繾綣,宿舍區域附近安靜怡然,只有鳥叫聲清脆。

  然而就是五條悟打破了這份平靜。

  他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從遠處走進宿舍區,男女生的宿舍在校園角落裡相對,我坐著的長階對面正好就是男生宿舍的階梯。

  這位公子哥一頭白發,眼睛很漂亮,兩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走路帶風,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老子不好惹」。

  而且走進了我才發現他眉毛也是皺著的,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他後面跟著的一個老頭亦步亦趨,說:「少主!在高專內一定要好好完成任務,不可亂發脾氣,不可與同級生或其他咒術師交惡,不可隨意翹課,不可——」

  「吵死了!」少主大聲說,「你們可以走了。」

  老頭不為所動,繼續說:「這是為人處世之道。即使您是唯一的五條家繼承人、是如今唯一的六眼及無下限擁有者,也不能忘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一路跟著少主往男寢裡走了進去,我看到那少主走路的速度幾乎可以用跑來形容,他個子高,後面墜著的那個老頭個子又矮,三步是別人的一步,老頭差點沒跟上,只好聲如洪鐘地對他喊一些「為人處世之道」。

  我看著有點想笑,透過走廊上的窗看見那少主鑽進其中一間房間裡,然後毫不客氣地把門給甩上了。

  老頭子對著緊閉的房門說了好久,他才把門打開,一臉殺氣地讓開了路,讓那一群人擠了進去。

  隨後他透過明淨的玻璃窗,也看向了我。

  我永遠記得這幅畫面。

  正值春日,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學校的宿舍樓只有一層,木質的,還有著木頭原本的棕褐色,但搭建的古老漂亮。

  我坐在只有五截的石階上,膝蓋上放了一本沒翻幾頁的書,視線穿過兩棟宿舍樓之間的灌木叢和石子路,隔著一層被陽光照得發暖的玻璃窗,和一個高個子的少年對視著。

  那少年多漂亮啊,他有被風吹起的白色頭發,與我視野上方澄澈的天空別無二致的蔚藍色眼眸,唇瓣很薄,顏色帶著點粉,水潤的像是擦了一層潤唇膏,但不見柔氣。

  那少年意氣風發,穿著白襯衫和黑褲子,是大街上隨便一抓一大把的那種搭配。

  可他穿起來就很好看,透著少年人的張揚,下巴微抬,還帶著點唯我獨尊的傲氣。

  是典型的大戶人家的貴公子。

  我自認為自己並非顏控,但是人看到美好的東西頓足凝視乃是本性,更別說他長相確實是尤為天人,我敢打包票,全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長得像他一樣,像是天使降落人間。

  但是這天使的脾氣似乎有點不太好,還有點冷。他看著我的時候,眼睛裡冰冰涼涼的。和天空一樣,沒有一絲雲彩,沒有一點情緒。

  就好像只是在散步的小道上看到了一棵樹,隨意地看一眼而已。

  我被這種眼神給驚住了,心想怎麼會有人有這樣的眼神呢?簡直像俯視人間的神明一樣。

  我愣神和我禮貌性地衝他微笑並沒有衝突。所以等我反應過來,我看到的就是他臉上一種好奇的表情。他盯著我看,就好像發現了什麼從來沒有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帶著一點天真,還有點上手撥弄的躍躍欲試。

  不過很快,他又像是玩膩了玩具的孩子,百無聊賴地把眼神從我身上移開了,漫無目的地打量著周圍,表現出一種對環境的不滿。

  有什麼不滿的呢?

  我當時心想,高專裡的建築我只在旅游勝地裡見過,這麼古色古香,每一個角落都有經年的歷史,我們與百年前的人物共享這一草一木,這種穿越時間的存在,怎麼會有人覺得不滿呢?

  很快我又反應過來,哦,對,這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大戶人家嘛,傳承都是好幾百年的,古宅也和高專差不多。

  他看到高專,大概想到了古宅,按照他表現出來的樣子,不喜自然也可以解釋。

  我自以為自己了解得透徹,好奇地看了他一會兒,便又低下頭去看我手裡的書。

  我記得當時看的書是什麼,《怦然心動》的中英雙語版。朱莉說著自己對布萊斯的初見心動,說她喜歡著他的藍眼睛,覺得他羞澀又靦腆。

  我嗤之以鼻,小孩子能夠懂什麼情情愛愛。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虛假的東西,它給不了相愛的雙方任何事物,最終還會成為一把殺人的利器。

  我確信,我當時並不是對五條悟一見鐘情。

  和朱莉截然相反的,在一開始,我對這位帶著一群人的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抱有那麼一點嘲諷,以及旁觀的冷漠。

  我大概在那個時候,是有一點討厭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回憶流,間雜現在進行時。


第2章 零五年四月四日

  在見過五條悟的所有人裡,我敢說我大概是第一個在第一面就對他產生輕微不喜的人。

  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在和這人的相處過程中逐漸打破一開始對他的認知,從「漂亮金貴有點傲氣不好惹」轉到「破事兒一堆不服管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而我是從「有錢的大戶人家麻煩精」轉到「過分自信但本意不壞沒有架子還有點溫柔的小朋友」。

  當然最開始並沒有後來這種想法。

  在新生裡,我和硝子一見如故——或者換句話說這屆只有我們兩個女生,就算一見如敵都得好好相處——在短短的一個下午的時間分享了屬於女孩子之間的小秘密。

  硝子那個時候的煙癮還不重。甚至在最開始我沒有意識到她會抽煙。只把她當做一個看上去像個AD其實是個奶媽的漂亮姐姐。

  而且硝子的睡眠質量並不好。她知道我的術式和睡眠有關之後,就拜托我晚上給她一個「安眠」。

  我問她為什麼,她按著眉心對我說:「你知道和咒靈互相比血厚是什麼感覺嗎?」

  我頓時了然,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當天晚上,我洗了澡,去敲她的房門,給她施展了術式。

  我沒有告訴別人的是,當我施展術式的時候,施展對像的夢我也能窺知一二。

  我在離開之前接收到了硝子的夢,那種被無限吞噬的感覺使人發瘋。我看到她用自己的命去和一只出現在學校的咒靈搏鬥,血流了一地,她的手斷了又再生,她的胸腔被洞穿又復原。

  在這種無限的接近死亡與復活當中,她祓除了一只咒靈,地面上是大量的鮮紅的血。

  通過這種方式,她鍛煉了自己的反轉術式,達到了無人能敵的狀態。

  疼痛通過夢境一起傳達過來,我痛得全身顫抖,冷汗連連。

  我從來沒有經受過這種疼痛。

  小的時候碰見咒靈都是使他沉睡然後拔腿就跑,再長大一點,我的父親教導我危險不能躲避只能鏟除。所以我將安眠的術式化為長眠的術式,毫發無損地祓除一只又一只的咒靈。

  我從來沒有這般痛過。

  我也就從來不知道原來我是這麼怕疼的一個人,等到這段夢境過去,我才發現我跪在門邊,手掌心的冷汗可以將袖子打濕。

  抬起的指尖在顫抖,我的眼神有些渙散。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無數人活得如此痛苦,我的父親從未騙過我。

  我回到房間裡,洗了一把臉,重新回到硝子的房間的時候,她還在做夢。

  剛才的夢境重復了。

  和我的無法忍受相比,硝子只是陷在柔軟的被子裡,眉頭緊皺,一聲不吭。

  我從我的房間裡搬來一個靠枕,慢慢地在她的床邊地上坐下,然後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有的時候會把自己稱作一根安神香,而且是效力極好的安神香。術式和本人同時存在的情況下,施展對像能夠達到絕無僅有的睡眠好質量。

  第二天硝子醒來之前我離開她的房間,伸著懶腰給自己施展了快速補覺的術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夜好夢。

  一年級的四位同學裡,兩位戰士,兩位輔助,除了我以外,個個都不好惹。

  私以為自己還是挺不好惹。但是硝子聽了我的話之後笑得眼睛彎彎,說我笑著的時候說這句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於是我板正了臉,重復了一遍。不過大概是天生童顏,沒什麼威脅感。因為同班的夏油君說,我的術式就像是配合我整個人生長的。

  夏油君,我有點不太習慣這麼叫他,但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是這麼叫他。

  「夏油君……」第二天我們在課堂上相互介紹認識了,夏油就坐在我的邊上,我趁竹谷老師回頭寫板書的時候悄悄叫他,引來他的注意力之後,指了指他的腳邊那顆新開封的橡皮,「拜托了,請幫我撿一下。」

  夏油傑彎下腰,撿起那個倒霉的橡皮擦,抬手遞了過來。

  我說:「謝謝……」

  他微微彎了彎眼睛,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不客氣……」

  夏油傑這個人,看著有點矛盾。

  他天生帶笑,看起來溫和好說話。但是身材高大,扎著丸子頭打著耳釘,看起來又像是個不良少年。

  我總認為他那被高專校服層層包裹的身上刻著青龍白虎之類的東西,還曾私下裡偷偷和硝子探討過。

  但是沒過幾天我們便糾正了自己的想法。夏油只是個有問題的好學生。

  所以我說,他是個很矛盾的人。

  他用最溫柔的笑說最殘忍的話,長相和性格相差十萬八千裡,外表和內裡截然不同。

  既像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也像是一只披著狼皮的羊。

  五條同學剛開始和他看不對眼,總在我們聊天的時候不冷不熱地插上一句,十有八九是在嘲諷夏油傑。

  我有些納悶,夏油也有些納悶,帶著點笑問他:「五條,我招你惹你了嗎?」

  五條支著下巴,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有點……」

  夏油的笑容僵在臉上,「哪裡?」

  五條說:「明明也不是個好人,干嘛要裝出一副三好學生的樣子?」

  他顯得有點不太理解地歪歪腦袋,冷漠又天真地問:「你在裝給誰看?」

  他指了一圈,從我指到硝子再指到他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沒必要吧?」

  夏油看上去似乎有點不太開心。

  我知道人被戳破了保護罩的時候會覺得惶恐不安,大部分人對此的反應就是生氣、發怒、質問。

  「你憑什麼認為你了解我?」夏油傑冷冷地問。

  五條悟很實在地回答:「你的眼睛是這麼說的。」

  開學第二天,透徹的五條同學對上腹黑的夏油同學,五條完勝。

  我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意識到,五條悟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仍是一片空白,他直白又天真,對待這個世界用最清楚易懂的態度。而正是這種態度,反射著真實的世界。

  這種性格,有人討厭,有人歡喜。

  至少我看四年級的庵歌姬前輩就不太喜歡。

  她被五條悟用一句「看上去好弱」給氣得冒煙,拳頭捏緊了,又被我笑著遞了兩顆糖過去安撫。

  遇見前輩和新生聚集是在同一天,四月四日。

  前輩們剛出完任務回來,經過訓練場,看到我們,便抬手招呼了一聲。

  「是新生嗎?」兩個人中看上去最溫柔的那個人問。

  我們說是。

  她便自我介紹:「我叫庵歌姬,是四年級的。平常有什麼問題可以問一下我,不出任務的時候我都會回答的。」

  她給了我們她的手機號,看著我和硝子的眼神非常的慈愛。

  我確定我沒有形容錯誤,就是慈愛。在兩位個子突破平均數的男孩子的襯托下,我和硝子顯得格外的嬌小。

  然而我猜這位前輩大概也沒有意識到,她在兩位同學的襯托下,同樣顯得相當嬌小。

  我們一一自我介紹,三個人都挺有禮貌,五條悟看著兩位前輩,就蹦出來了這麼一句話:「你看起來很脆弱啊?」

  他還對比著指了一下邊上的冥冥前輩:「但是她就很強。」

  歌姬前輩杵在原地,和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銀色頭發半遮臉的冥冥前輩勾唇微微一笑:「是嗎?能被五條少主這麼說,我很榮幸。」

  歌姬前輩:「果然和傳說中一樣啊五條君。」

  她有點咬牙切齒:「說話一點都不留情面。」

  說的難聽一點,就是沒有情商。

  五條悟還有點無辜,眨了兩下眼睛,道:「我說的是實話。」

  他扭頭找證人,「對吧,傑?」

  夏油傑板著臉說:「我們不熟——而且你這麼說確實很不留情面。就算是事實,也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說,這很不禮貌。」

  五條悟有點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夏油傑沒好氣地道,「被別人指著鼻子說「你好弱」,你會高興嗎?對人保持基本的禮貌是處世之道。」

  我看見五條悟皺起了鼻子,不止是他,我也有點想笑——就在昨天,我還聽到五條家的人追在五條悟身後大喊「為人處世之道」,這才過了沒有一天,他就又從同級生這裡聽到了這句話。

  他果然有點厭煩地說:「處世之道、處世之道,要我說,誰強誰才是道!」

  「想法很糟糕啊,五條君……」夏油傑施施然說,「這是個文明的社會,請收斂一下你那野獸的思維,表現得像是個受過教育的人。」

  我沒忍住,偏頭笑了一下。結果看到歌姬前輩黑著臉握著拳頭,看起來很想給這兩個自說自話的人一人一拳。

  我這才反應過來,夏油傑雖然一直在教育五條悟說話要禮貌,但是沒有否認歌姬前輩很弱這個事實。

  果然這個人很腹黑嗎?不,好像並不是。他並不是故意的。

  我當時不知道有「天然黑」這個詞,只是單純地下了定義,這個人大概也是年少輕狂的代表人物。

  歌姬前輩看上去相當生氣,我從口袋裡拿出兩顆糖,遞了過去,笑眯眯地說:

  「前輩經驗比我們豐富,以後有什麼事情的話還得勞煩前輩了,請多多指教。」

  歌姬前輩看了我一眼,悠悠然地嘆了一口氣,笑道:「畢竟是你們的前輩嘛,幫助你們是應該的。睦月,還有硝子。」

  她接過我手裡的糖,分了一顆給冥冥前輩,歪著腦袋笑著看我們,眼神很溫柔。

  而且非常自然地忽略了邊上兩個少年。

  大概過節就是從這個時候結下的,我追本溯源之後,這麼認為。

  一切都始於五條悟。


第3章 零五年四月十三日

  好像之前沒有說過。

  訓練課的時候,學校裡有配備體術老師。體術老師給我們的建議是多和同學們打一打。

  因為我們這屆是有史以來最強勁的一屆,內部消化能夠節省資源並獲得最大值的經驗。

  我一開始並不理解是什麼意思,直到我看到五條和夏油打架。

  體術基本為零的我默默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想到我要和他們打架,我就覺得痛苦。

  因為在初階體術訓練的時候,術式是不准運用的。

  他們兩個人打架就像是戰鬥,你來我往,拳拳到肉,我親眼看到五條悟一拳砸在夏油傑臉上,直接把人給打出了血,然後夏油傑橫踢一腳踹在五條悟腰上,直接把人給踹飛。

  其凶狠程度,令我腿軟,然後一個不注意,被硝子當場按倒。

  我頓覺人生之絕望,以悲慘的腔調說:「硝子,我覺得未來沒有希望了。」

  硝子把我拉起來,拍了拍我身上的灰,有點訝異似的:「你的體術怎麼比我還差?」

  我解釋道:「因為之前碰到咒靈都是直接就把它催眠了,再動手的時候他也不會反抗。」

  她匪夷所思地看著我:「難怪你會被招募進來。」

  學校裡被招募進來的一共兩個人,我還有夏油傑。夏油是因為術式過於強大。

  而且在沒有人教導的情況下祓除、吸收咒靈達到如此熟練的程度。而我……我至今為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招募進來的。

  和同級生相比,我的術式可以說毫無攻擊力,只能作為控場存在。

  我既不像五條悟一樣天之驕子生來高人一等,也不像夏油傑一樣聰慧敏銳機智過人,更和硝子的獨一無二沒法比較。

  在學期開始的時候我就認識到了這一點,我和我的同級生們比起來,就像是一個群天上一個地下。

  要想不被他們落下太遠,就只能拼了命地去追。

  我嘆了口氣,重新拉開架勢,對硝子道:「不用手下留情,來吧!」

  然後一分鐘過後我跪在地上,有點想哭一下表達一下我的痛苦。

  硝子把我拉起來,有點驚訝地看著我,問:「怎麼,哭了?」

  我納悶:「怎麼會?」

  只是想想而已,怎麼可能真哭。

  摸了一把臉,發現臉上濕漉漉的,眼睛卻沒有模糊的感覺。

  「大概是汗吧?」

  硝子點了點頭。她拉著我的手看了看我身上的傷口,用邊上的醫療箱清洗過後,用反轉術式幫我治療了,這才抬起頭看對面一瘸一拐朝著我們走過來的兩個少年。

  各個鼻青臉腫,沒個人樣。

  硝子笑著問:「你們對對方的臉有什麼不滿嗎?」

  夏油傑倒是很痛快:「長得不符合我的胃口。」

  五條悟罵罵咧咧:「怎麼,還是要給你下飯嗎?你個怪劉海!」

  「你說什麼白頭怪?!」

  「說你眼睛小!」

  「那你眼睛大,跟個女生似的——比女生的眼睛都大!」

  我:「……」

  眼看著他們又要爆發新一輪的戰鬥,我正准備阻止一下,硝子就淡定地攔住了我。

  「讓他們打。」她說,「不打不相識。而且一次性打完了,好治療。」

  他們果真又打了一架,因為在地上毆打,蹭了一身的灰,傷口髒兮兮的,反轉術式直接愈合,很有可能把這些灰塵一起愈合進去。

  我們倆一人一個,拿著棉花和消毒水幫他們清洗傷口。

  清洗的時候兩個人也不停歇,你一言我一語地吵架,內容沒有什麼質量,都是小學生鬥嘴。

  這就像是五條悟強行把夏油傑拖到了他的水平線,於是兩個人一起幼稚。

  我聽得很想笑,眼見著他們倆吵著吵著手又朝著對方伸了過去,趕緊攔了一下。

  「現在在清洗,你們要打架的話,我們等會兒可不會再給你們清洗一遍。到時候你們倆互相幫忙怎麼樣?」

  兩個人一起嫌惡地看了對方一眼,安分下來了。

  五條悟安靜下來的時候,還是不討人嫌的,臉蛋精致漂亮,長長的睫毛有一搭沒一搭地上下掃著,剔透的藍眼睛不安分地到處亂看,像個正等著回家的幼稚園小朋友。

  我笑了一下,那對玻璃珠一樣的眼睛立即就看了過來,問:「笑什麼?」

  我說:「五條同學,你現在像在幼稚園門口等家長放學來接的小朋友。」

  他看了我一眼,睫毛忽閃了兩下,「幼稚園?」

  我看他好像有點疑惑,便道:「三四歲的小朋友會去幼稚園裡上啟蒙課程,也有點類似於托管。」

  他表情變得很一言難盡:「我像?」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幾眼,「沒看出來你的眼睛有點問題。」

  我也不惱,笑眯眯地說:「只是個比喻而已。」

  他「嘁」了一聲,偏了偏眼眸,過了一會兒,抬起手往眼睛上靠了過去。

  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攔住了,給他手上噴了點消毒水,洗了一下手。「拜托,你剛才才在地上打過架,手上全是灰,這會兒揉眼睛是嫌眼睛太好用了嗎?」

  他嘟囔著說:「真麻煩……」

  我說:「自己的身體要自己愛護。」

  他沒說話。

  五條少爺大概以前習慣了僕人的照顧,所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我將他身上的傷口處理好了之後,硝子便走過來運轉術式。沒一會兒,又是兩個生龍活虎的少年,面對面互相噴著,只不過誰也不出手了。

  我們倆看了一會兒,忽然若有所感地回頭,就發現竹谷老師遠遠地走過來了,衝我們招了招手。

  我們等她走到了眼前,才問好:「竹谷老師。」

  竹谷老師說:「都在這裡啊,那就很好。整理一下吧,我們出去接個任務。」

  我說:「一年級就有任務了嗎?」

  「當然……」竹谷老師點了點頭,「每一個任務都會發放酬金。」

  我有點心動。

  我們坐上了車,車子駛離了咒術高專,朝著山腳下開去。我們途徑熱鬧非凡的街道,最後停在了荒涼寂靜的墓園門口。

  「四人合作,我在外面等你們。」她笑著放下了帳,說,「行動順利。」

  我們點點頭,一起走進帳內。幾乎是進入的瞬間,五條悟便看向了某個方向,然後飛快地跑了過去。

  接著是夏油傑,他放出咒靈在四處搜尋,然後也跟了上去。

  我們自然也過去了,遠遠地看見一只巨大醜陋的咒靈,我下意識地讓它沉睡,隨後便看到五條悟掌心爆出一條藍色的光波,直接洞穿了那只咒靈。

  他踢踢踏踏著說:「也太弱了吧?」

  夏油傑有些遺憾地看了一眼那只咒靈:「還不知道他有什麼作用呢。」

  五條悟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你要收服他們嗎?」

  「當然,我可是咒靈操使。」

  「那裡還有一只……」五條悟指了一下對面,又調轉方向指了另外一個地方,「那裡也是。我們一人一只,看誰解決的比較快吧?」

  「哦?當然可以。」

  他們倆說著,立即分頭行動。我有些茫然地佇立在原地,偏頭看和我一樣待在原地的硝子:「那我們做什麼?」

  硝子淡淡地說:「等他們處理完就好了。」

  那我們來這裡……有什麼意義嗎?

  我有點不知所措。

  無法像硝子那樣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等待。所以我對周圍的咒靈發動了術式,讓他們陷入了昏睡。

  不過我沒想到五條悟回來的時候一臉的不高興,皺著眉對我說:「下次能不能不要放術式了?這樣很無聊啊。真是……」

  他嘀嘀咕咕地說著:「本來還想比一下賽……」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大概是壞了他的興致。但是我只是想稍微地出一下力,以讓自己不像看上去那麼……

  「對不起……」好一會兒,我說。然後我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們下次比賽加我一個好了?這樣我就不會和你們搶了。」

  原本擰著眉想說話的夏油傑松開了眉頭,他笑著道:「嘛,本來還想讓你輕松一點,但是你沒想到你還蠻想玩一玩?」

  與他相比,五條悟顯得直白很多,他看著我說:「你真的不會到時候祓除不了然後叫我們來幫忙吧?」

  我說:「當然不會!好歹這麼多年我也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我微微揚著下巴說:「小心點,五條君,我可是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一下子把你放倒的。」

  他嗤笑了一聲:「就你?」

  然後伸出兩個指頭比劃了一下,「我一下就能碾死你。」

  夏油傑不贊同地說:「五條……說話注意一點。」

  五條悟拖著音長長地「嘁」了一聲,轉頭離開了這裡。

  我們仨並肩往前走著,硝子始終沒說話。直到我們返回寢室,她才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道:「睦月,是個很努力的人呢。」

  我愣了一下,笑著道:「不努力也不行吧?大家都很厲害呢。而且咒術師是高危職業,要想活得久一點,就只有自己強一點。」

  強到能夠俯視眾人,無所畏懼。


第4章 零五年七月七日

  我有時不太承認是五條悟激發了我的勝負欲。

  他總是像是嘲諷歌姬前輩一樣嘲諷著我,刺激得我越戰越勇,每天上操場第一句就是「五條快來和我打架」。

  他也一如既往地說:「你太弱了,和你打不痛快。」

  我這個時候已經摸清了他愛吃甜品的習慣,於是拿甜品誘惑他:「我給你買蛋糕!」

  他摸著下巴看著我,我說:「兩塊……」

  他討價還價:「三塊……」

  「三塊就三塊——誒誒誒?你別偷襲!」

  「我贏了!」他神采飛揚地說,「記得我的三塊蛋糕,要巧克力慕斯和芝士蛋糕。」

  我有點氣急敗壞:「你不講武德!」

  他蹲著身子,拿手指戳了兩下我的腦袋,用新奇的語氣說:「為什麼會覺得咒術師會講武德啊?」

  我給他戳得往後仰去,一把拍開了,立即有學有樣開始偷襲。

  只不過顯而易見地失敗了。

  後來我發現夏油傑的體術要稍強一些,便和這位同級生建立起了深刻的友誼,我幫他寫報告,他幫我訓練體術。

  在夏油老師的教導下,我的體術進步飛快。等到六月份的時候,已經能夠輕松地反制硝子。

  硝子托著下巴看我手舞足蹈,笑道:「光是打敗我可不行呀。」

  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近期的目標是打敗五條。」

  邊上的五條悟笑得驚天動地,好像在笑我不自量力。

  但我確實以此為目標,不斷地提升自己。

  自從那次之後,再碰上多咒靈的任務,我們都會分頭合作,來比一下賽。

  我通常是最後一個解決的,一身狼狽地回到集合點,便被他們笑著說像是剛從垃圾堆裡出來。

  他們以為我是在催眠了咒靈之後辛辛苦苦把它祓除才會弄得一身咒靈血,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怎麼一邊用體術毆打他,一邊用術式干擾它的大腦。

  咒靈沒有大腦。所以這項訓練任務很是困難。我只能摸索著給硝子下術式時得到的腦電波數據來尋找咒靈類似的數據,然後控制術式來改變。

  我堅信我的術式不只有「安眠」和「深睡」兩個功能。說不定我是通過控制精神力來掌控別人的睡眠呢?

  然而事實證明我是錯誤的。

  我確實、根根本本的是一根安神香。

  術式除了「安眠」和「深睡」,沒有其他的用處。

  我因此消沉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五條悟和夏油傑飛速成長,他們的實力越來越強大,關系越來越熟稔,常常結伴而出,任務也多是兩人完成。

  硝子加入了醫務室,穿著白大褂在傷患之間來來往往。

  每個人都在訓練自己,好像只有我被排除在外,日復一日漫無目的地游蕩著校園。

  因為我只是一個三級咒術師。

  還沒有能夠獨自出現做任務的機會。

  但我深諳機會不是等來的,而是找來的這個道理。所以在某天五條悟和夏油傑出去做任務、硝子被醫務室叫走之後,我向竹谷老師打了報告,出了高專。

  這個時候是七月份。

  正是夏天。新宿的街頭熱浪滾滾,咒靈攀附在人類身上,桀桀怪笑。

  我在路阻石邊上站了一整天,對每一個我看到的咒靈施加術式。

  量變最終會引起質變。我相信在某個時刻我會突然領悟術式的原理,然後開發新的運用。

  後來接連好幾天,我都保持著這項活動。

  在某個極其普通的時刻,我不小心走神了一下,術式加在了普通人身上,他眼神立即渙散,我一個激靈,趕緊撤除術式,然後不知怎麼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那人突然又清醒了過來,往前走著。

  我有些疑惑,確定自己剛才施加的是「安眠」而不是「深睡」。

  但那個人確實呈現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狀態。

  也就是說,在剛才的某個瞬間,情急之下,我讓他變得更加清醒了。

  為了確定是不是我在無意中使用了「深睡」,我又重復了好幾遍剛才那個行動,有些人突然倒下了,我又趕緊運用「深睡」讓他的大腦重新活躍。

  而有些人在短暫的恍惚之後更加清醒。

  那天的傍晚,黃昏時刻。我記得那場宏大的落日,橙紅色的圓日一點一點消失在高大的灰色建築物之後,地平線上的光芒絢爛耀眼,晚霞紅艷艷地占據天空,著上紅色與淺藍的白雲翻滾著。

  那天漂亮極了。

  而我抓住了我的靈感。

  我也為此興奮,沒忍住在路阻石邊上轉了個圈,然後突然看到人群對面站著個高個子的少年。

  他手裡拿著一個可麗餅,另一只手裡拿著一根勺子,正有點好笑地看著我。

  綠燈亮起,他穿過斑馬線與人群,站到我面前,疑惑地說:「睦月,你在表演跳舞嗎?」

  我給他分享喜報:「五條!我剛才發現了我的術式的衍生!」

  他來了點興趣:「說說看……」

  我給他描述了一下那些人的反應,然後說:「我覺得我能夠混淆人的神智。雖然有點後遺症,但是是好的後遺症。研究一下說不定我能去當間諜!」

  他納悶地問:「當間諜干什麼?」

  「大概是因為……我可以?」

  我為自己的進步而高興,而他大概是被可麗餅分走了注意力,所以並沒有打擊我。

  我們相安無事地走了一段路,然後我突發奇想,抬頭問他:「六眼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放下勺子,想了一下,說:「每天,不管你睡著還是醒著,你都能接受到無窮無盡的情報。遠處的人在尖叫,近處的人在說話,世界上各地的咒靈生成與消彌。你知道這個世界的一切,消息灌進你的大腦,只能接受,無法拒絕。」

  他說話的時候嗓音很淡,慢慢地說著,沒有一絲情緒。

  我沒料到六眼對他來說負擔大過好處,一時間有些發愣,走了一段路才問:

  「那,沒有應對措施嗎?既然是透過眼睛得知的信息,能把眼睛遮起來嗎?還是說這樣沒辦法看到路?」

  「當然沒辦法啦。」他笑著說,「眼睛畢竟是眼睛,六眼雖然特殊了一點,能夠洞察咒力,卻也不是什麼都看得到的……像沒有生命力的東西,六眼閉上了之後,也就看不到了。」

  所以他才沒有把眼睛遮起來,只是日復一日地承受信息轟炸。

  我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又走了一會兒,我們路過一家眼鏡店,我看了一眼店內各種各樣的眼鏡,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被迫停下腳步,問:「干嘛?」

  我說:「墨鏡怎麼樣?」

  「啊?」

  我抬起頭看著他:「墨鏡啊……應該可以減弱一點效果吧?而且並不妨礙看路。」

  他覺得這主意不錯,我們倆走進眼鏡店,一會兒過後他戴著一副墨鏡出來了,有點新奇地走在路上。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莫名覺得這人有點像個盲人。

  他走路七拐八拐,這裡探探那裡踢踢,亂七八糟沒個章法,我始終在邊上走著,不緊不慢地,偶然抬頭看到天色不知在何時已經被渲染成深藍色的一片,唯有遠方一點帶著紅的白苟延殘喘。

  天已經黑了。

  前面的五條悟好像已經適應了這種戴墨鏡的情況,腿又長,走起路來比我快了不知道多少,一下子將我甩在了身後。

  不過他最終好像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停了步,站在紅綠燈前面,把垃圾袋子扔進垃圾桶,兩只手放在口袋裡,和我一樣看著天空。

  我走到他邊上,他低頭看了我一眼,開口說:「很晚了……」

  我說還好吧?只是六點鐘而已。

  紅綠燈亮了起來,我們擠在晚高峰的人群裡往前走,他在前面開道,回過頭來問我:「睦月,你姓什麼?」

  我說:「我沒有姓。」

  他有點驚訝:「哦?」

  但是沒有再繼續問了。

  好像幾個月之前那個捅人肺管子的人脫胎換骨了一樣,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禮貌。

  我心裡感嘆著:夏油傑的教育真成功。

  也許裡面也有我的一份?

  我不置可否地想。

  不過這種看著一個人改變、成長的感覺很奇妙,見證一段歷史什麼的。

  歲月是很神奇的東西。

  我始終這麼覺得。

  直到現在都這麼覺得。

  「悟——我可以這麼叫你嗎?」我問。

  他無所謂地回答道:「隨便你啦,只是一個名字而已,想怎麼叫就怎麼叫。我是搞不懂你們為什麼要加敬稱,這個那個的麻煩死了。」

  我跟在他身後說:「這是表示和人親疏程度關系的,悟。」

  他念叨著:「傑,硝子,睦月,歌姬,冥冥……」

  「你是例外啦。哪會有人一上來就叫別人的名字的,剛開始肯定要客氣一點,表達自己對對方的尊重,玩熟了之後才能叫名字。就像我和傑那樣才是正常的。」

  「咦,麻煩——」

  後來我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從字句中發現了一個小秘密。

  大概在這個時候,我好像就已經喜歡這個人了。

  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明明還惡劣滿身,既沒有長成現在這般看似輕浮實則靠譜的模樣,也沒有長成高專後期那帶著點刺頭的溫柔和少年意氣,這個時候他尚處於學習的階段,尚且擁有很長一段空白,尚且不知道如何去愛與被愛。

  我怎麼會就喜歡上了呢?

  喜歡是這個時間上最不講道理的事情,正如時間是世界上永恆浪漫的事物。

  我永遠弄不清楚理由,永遠不知道遠處的未來和悠久的過去,永遠無法解釋為什麼我熱愛著這個世界。

  但我確確實實,一直這麼做著。去喜歡、去熱愛、去擁抱。

  我覺得自己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

  飄窗之下,有人大聲喊我的名字。我合上只看了從四月份到七月份的過去的日記,靠在窗邊應了一聲。

  新入學的虎杖悠仁小朋友還喊著:「老師!」

  我同樣大聲回答:「怎麼了?」

  底下有另一道聲音跟我重疊在了一起,帶著點笑意,有點歡快,聽著很愉悅。

  「怎麼啦,悠仁?」

  我往下望去,底下的人正好從廊檐下走出來,抬頭看向我。

  這個穿著教師制服、嘴角帶著點笑意的青年逐漸和零五年那個直白尖銳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撞進我的眼眸。

  他們是同一個人,卻又有點不像。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逐漸將他打磨成如今這個智慧溫柔的模樣。

  於是我恍然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能夠如此長久。從懵懂無知的少年期到冷靜客氣的成年期,我已經堅持了十三年。


第5章 零五年八月二十一日

  「是在叫睦月老師啦。」悠仁說,「不過五條老師你也在啊,我還以為你已經出去做任務了。」

  五條悟不太在意地擺了擺手:「什麼事情啊?說來我也聽聽。」

  悠仁有點不自在地撓了撓頭,對我說:「其實是和伏黑他們打的賭……輸了的人來問睦月老師原本姓什麼。」

  我笑了一下:「我是什麼洪水猛獸嗎?竟然要輸了的人來問,平常想問直接問就可以了。」

  「那,老師你原本姓什麼?」他眼巴巴地看著我問。

  我故作神秘地摸著下巴,丟給他一個眼神:「你猜……」

  「這怎麼可能猜得出來!」

  「哈哈,猜不出來才對啦。」我說,「因為我原來沒有姓氏嘛。」

  「誒?為什麼?」

  對話和十多年前重疊了一部分,又在此時分離了。

  我看了一眼邊上站著的五條悟,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只站著不說話,笑著看著我們。

  十多年前的時候他是否也想問這個問題?我揣測著,當時沒來得及回答,也許現在能回答……

  畢竟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這是一件不好的事。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一切都無所謂。

  「因為我啊,是被遺棄的。」我笑著道,「而撿到我的人認為我始終有一天會找回自己的姓氏。所以沒有給我姓氏,只給我取了名字……」

  悠仁問:「那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嗎?

  我思索著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些恍惚地說:「大概算是……沒有找到吧?」

  隨後笑了笑,道,「其實姓氏也不重要,我之前這麼多年都沒有姓氏,後來突然多了姓氏。不僅自己覺得怪怪的,身邊的人也會感覺怪怪的。」

  他還想問些什麼,看見我的表情,又閉上了嘴。

  衝我一揮手道:「那我就去向他們交差了,老師下午見!」

  他活力滿滿地離開這裡,只留下兩個大人並著肩帶著點笑容站著。

  我偏頭問道:「悟今天沒有任務了嗎?」

  他也側過頭低下腦袋:「啊,有幾項,在衝繩,大概後天才會回來——這兩天他們就交給你了。」

  我笑起來:「我知道,放心好了。」

  特級咒術師事務繁忙,三天兩頭出任務,我已經習慣了。一年級大概也習慣了自己的負責人長時間不見人影,習慣了在平常的時候有事沒事碰到我。

  ——在五條悟出差的期間,一年級的課程全交由我來處理。甚至包括夏油傑的二年級課程。

  明明並非是一二年級負責人的我就在這種情況下成為了負責人,還兼職著校內心理治療師的工作。

  「你走的時候和我說一聲……」我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對他說,「我先去看會兒書。」

  他「誒」了一聲,問:「你怎麼那麼多書要看?」

  我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可不是你,要想充實自己的精神世界,就只有多多看書。」

  我有點想笑,搖了搖頭道:「這個問題不是以前回答過嗎?」

  他「啊」了一聲,道:「好像是……」

  他的事情太多了,過去掩埋在宏大的信息流之下,我不怪他不記得。

  「那我上去了。」我衝他擺手。

  回到自己的房間,室內恆溫空調還開著,與外面的熱意形成有些鮮明的對比。

  我合上門,重新在飄窗上坐下,一手打開日記本,一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熱可可。

  視線在筆記上一掃而過,余光落在窗外。窗外那個高瘦的青年一步一步往前走著,閑庭信步,姿態懶散。

  和少年時候截然不同。

  我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日記本上,翻開的這一頁上面寫著:二零零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晴。

  ……

  這是距離交流會開始的前兩天。硝子白天工作太累,晚上敲門來找我。

  然而那個時候我在洗澡,等我洗完澡出來,發現她已經躺在我床上睡著了。

  好在她來之前洗了澡,我對於自己的床有點潔癖,接受不了別人穿著非睡衣的衣服坐在上面,感覺那樣子把一身灰都帶到了聖潔的床上。

  我沒想著把硝子送回她的房間,抬手調了空調溫度,把被子輕手輕腳從她身下扯出來。然後把她的姿勢給調整好,便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之前就說過,我本體大概是一根效果奇好的安神香。在術式不發動的情況下,旁人挨著我也會心情平靜,然後睡著,做一個平靜的夢。

  我有的時候覺得我這根安神香對自己也非常有用。因為我每一覺都睡得特別舒服,從來沒有出過做噩夢的情況,估計都可以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

  然而和硝子同床的第一天後半夜,我做了一個被咒靈壓死的噩夢。比起窒息恐怖,我更多的是驚訝,睜眼之後抬頭看到天花板,然後才發現硝子跟條八爪魚一樣纏在我身上。

  一條腿橫跨我兩條腿,一只手結結實實地壓在胸上,腦袋還要靠過來把我的肩膀當枕頭,埋在頸窩裡,呼吸的熱氣讓我感覺空調溫度有點高。

  我有點想笑,平常多麼女王範的硝子,睡覺的時候姿勢都能夠扭成這樣,真是一點都不女王——或者說很是女王範了,唯我獨尊嘛。

  我給自己換了個不那麼痛苦的姿勢,讓她枕在枕頭上,然後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松了口氣,才繼續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是被鬧鐘吵醒的,抓著頭發伸手按掉了床頭櫃上的鬧鈴,然後去叫硝子。

  硝子醒來的時候有點神志不清,緩了一會兒,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擺設,非常迅速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和我說了一聲,就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

  我們倆結伴出來的時候,正好迎面碰上夏油傑拖著吊在他身上睜不開眼的五條悟出門,看他的表情,似乎很想把五條悟扔海裡去讓他清醒一下。

  他一見我過來,就招了招手道:「快,睦月,讓他清醒一下。」

  我和硝子走過去,看見五條悟跟具死屍一樣閉著眼睛,腦袋抵在夏油傑背上,兩條腿拖在身後——真的就是被夏油傑一路拖出來的。

  我沒忍住笑,抬手在他腦袋上點了一下,術式發動之後他還是吊著不動。

  夏油傑就問:「他怎麼還不醒?」

  硝子說:「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他現在就是想睡覺,就算睡醒了,還打算再繼續睡。」我說,「辛苦你了,傑。」

  夏油傑默不作聲地把五條悟的兩條手臂撒開,然後往台階下走了兩步。

  五條悟失去了支撐,猝不及防摔了下去,緊急開啟了無下限,這才沒有落得個臉著地的下場。

  他一邊從地上站好,一邊大聲控訴夏油傑不講人情,沒有一點同學愛。還說我們倆助紂為虐,是非不分。

  我心說我要是分了是非,我現在就該踢你兩腳,叫你污蔑我。

  宿舍區對面是食堂,我們走進食堂,食堂裡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有了很多咒術師,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坐在座位上吃著早飯。

  歌姬前輩和冥冥前輩坐在角落裡不知道在看什麼,我和硝子過去打招呼,兩位前輩看到我們便笑了笑。

  「早上好啊,睦月,硝子。」她們說。

  硝子問:「今天很多任務嗎?」

  歌姬前輩說:「不,並不多,只是有點遠。在衝繩呢。」

  「衝繩?」我笑著道,「那前輩你們可以完成了任務到海邊去玩一玩啦。」

  我很喜歡去海邊,夏天也好冬天也罷,感覺海邊是讓人神清氣爽、憂慮皆忘的地方。

  歌姬前輩也很同意我的說法,問道:「我會帶伴手禮哦,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還沒有想到,拖了兩張椅子過來坐在我們身邊的五條悟就說:「巧克力蛋糕。」

  歌姬前輩睨了他一眼:「沒有你的份。」

  他疑惑地說:「為什麼?」

  然後看看夏油傑,「我最近有做什麼事惹到她了嗎?」

  夏油傑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沒有……」

  「那她為什麼生氣?」

  我默默地說:「你出現在她眼前她就很生氣了。」

  五條悟搖搖頭,一副沒辦法的表情:「氣量真小啊歌姬,這麼小氣還這麼弱,會被別人打的。」

  歌姬前輩立即暴起:「給我叫前輩!混蛋五條悟!」

  混蛋五條悟視若無物,和夏油傑「咬耳朵」:「歌姬好凶哦,傑,以後會不會沒人要啊?」

  夏油傑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悟,你說話的聲音太大了。歌姬前輩要打你了。」

  「不要緊啦,她打不過我。」

  歌姬前輩抄起手邊吃了一半的湯面,徑直往他頭上砸了過去。

  無下限在一天之內第二次發動,湯湯水水和瓷碗被反彈,濺了我們一身。

  硝子和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湯汁,一人給了五條悟一個拳頭教他做人。

  我身上也被打濕了大半,而且要不是躲得及時,那碗就要砸在我身上了。

  歌姬前輩對五條悟生氣的時候容易誤傷無辜者,下一次再碰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有多遠跑多遠。

  「抱歉啊,睦月。」歌姬前輩愧疚地說,「一下子氣昏了頭……」

  我擺了擺手,「不要緊的,我回去換一下衣服就行。」

  硝子也說:「我也要回去換一下衣服,一起吧。」

  我起身的時候,夏油傑正好也起身,五條悟看見我們都走了,也跟著走了過來,結果被夏油傑一巴掌拍了回去,叫他去買早餐。否則等我們換了衣服再去吃早餐,第一節課肯定要遲到。

  五條悟拽拽地「哦」了一聲,大搖大擺地重新進了食堂。我看他那樣子,都有點怕他再和歌姬前輩碰上,然後被前輩追著打。

  不過後來看起來結局似乎並沒有往我期待的方向發展,我們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五條悟正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翹著椅子玩著手機,一桌面的早餐堆在一起。

  我拿回我的那一份,給了他錢,順便遞了顆糖:「辛苦了,悟。」

  他看了我一眼,一邊剝糖紙一邊說:「我的跑腿費很貴的,一顆糖有點不夠。」

  夏油傑說:「一頓打夠不夠?要不是因為你嘴欠,輪得到你去跑腿嗎?」

  五條悟把糖咬得卡擦響,納悶地問:「明明你也說了,為什麼她只打我一個人?」

  夏油傑對他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大概是看我長得比較好看吧。」

  「嘔——」


第6章 零五年八月二十二日

  當天晚上,天氣很晴朗。夜晚群星璀璨,無一絲陰霾。

  我下山買了一杯奶茶回來,然後爬到屋頂上看星空,感覺自己有一點古人的閑情逸致。要是再吟詩作賦兩句,此情此景,便非常有古風範。

  只可惜我並沒有這個天賦。

  我從來都不是很天賦的人。但是卻又慣於拿自己和別人做對比,結果通常是落得自己一身難過惆悵。

  我是個很普通的人。在和別人的對比過程中這麼發現了。我既不特別聰明,也不特別好看,體術不強大,術式也並不特殊。

  如果災難來臨,我會是第一個被放棄的人。因為非常普通,任何一個人都能夠替代我的存在。

  直到現在我仍舊這麼覺得。特別是看到孩子們實力強大時,就更有一種危機感。

  被時代淘汰的就是像我這樣的人,但是我並不慌張。普通人不止我一個,普通人也可以努力努力,成為一個出色的人。

  就像是我小時候做的那樣,努力又認真地去學習。所以能夠拿到有天賦的人都拿不到的第一名。

  我在屋頂上對著星空喝著奶茶孤芳自賞、自我安慰的時候,沒料到後頭下方有個人聲音極具穿透力地喊:「睦月,你在干什麼?」

  我慢吞吞地回頭看了一眼,五條悟就站在兩棟宿舍樓之間的石子小路上,頭發濕漉漉的,沒戴墨鏡,抬頭看著我,睡衣扣了一半就沒往上扣,露出結實的胸膛。

  看著就像是剛洗完澡。

  我有點疑惑:「我問你才對吧?出來做什麼?」

  他踩著我擺在邊上的梯子爬了上來,坐到我邊上:「本來是打算找傑打游戲的,格蘭蒂亞三發行有一段時間了,之前在打另一款還沒來得及玩。你坐在干什麼?」

  我說:「看風景……」

  一層樓的高度並不高,只是宿舍周邊的環境安謐自然,蔥蘢綠意籠罩在潔白無瑕的月光之下,表面上就像是塗了一層熒光。現在正是夏天,視線放遠一些,還能看到森林裡上下飛舞的瑩綠色光點,那是螢火蟲,夏夜的小精靈。

  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更想爬到高專最高的那棟樓樓頂去看看。所謂站的越高看的越遠,高處的風景肯定和低處不一樣,也許更為廣闊,普天之下皆為螻蟻匆匆。

  五條悟道:「這才多高,沒什麼好看的。」

  他給我比劃了一下,「你要想看的話,就得到更高的地方去——」

  他說著回頭看到了我們的中心樓,中心樓確實是整個高專最高的建築,教室和休息室、還有咒術師的會議室等等都在這裡,足有七層高。

  第七層還有一個寬闊的平台。

  他起身往下跑:「走吧,去那邊看看!」

  他不用梯子,直接從上面跳了下去,穩穩地站住了,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帶著點笑問:「跳得下來嗎?」

  我說你未必太看不起我了,就這麼點高度不輕輕松松?

  我們離開宿舍區,往中心樓走去,然後坐電梯上了第七層。

  第七層這個平台就像是通往神社的路,碎石磚在中間拼湊出來一條主道,這條道一直往前是不知道多少階的台階,台階上坐落著一棟威嚴的建築。

  就像是以樓頂為地面又重新造了一棟房子。

  據說這裡面供奉著死去的對咒術界有格外重大的貢獻的咒術師,是咒術界每年祈願必來的地方。就像是一個神社一樣。

  我們沒有進去,只是站在了平台的最邊緣,這裡用木制的欄杆圍了起來,看起來很脆弱,但實際上很牢固。

  五條悟趴在欄杆上,指了指底下的風景,對我說:「要看風景,就得來這邊。」

  他說的對。這裡很高,俯視地面時令人頭暈目眩,仿佛下一秒鐘就會一腳踩空,自萬丈高樓跌落而下,做自由落體運動。

  在這裡眺目,視線輕而易舉地流過蔥蔥山林和綿延向下的道路,能夠看到山腳下的燈火輝煌,霓虹燈五顏六色。

  地上燈河,天上銀河。

  兩相映襯,是為人間。

  高處的風吹過來掀起我們的衣服和頭發,有點冷,還帶著渡過河流與森林時裹挾上來的清新氣味,令人神清氣爽,沁人心脾。

  被風一吹,舉目清明。

  那晚的月光很明亮,也很溫柔。夏風略帶涼意,穿過人間八百裡,直上雲霄。

  這裡的一切都很美,我都很喜歡。

  包括這個陪我一起看風景的人。

  ……

  我有聽說一句話,少年一瞬心動便是永遠。

  本來我並不相信的。少年期是青澀無知的,所有的愛戀都來勢洶洶且毫無理由,等到時間撕開一層一層表像,那些愛意都會化為厭倦,甚至厭惡。

  我覺得自己的心動也是這樣的。

  只不過是這個人陪我看了一次風景,我心動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等到這些因素隨時間流逝,這份喜歡也會消失得干淨。

  所以我當時並不把它當回事,只把它當做是一個很新奇的小物件,放在那裡,有空的時候打量一下,研究一下,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

  大半夜爬七層樓吹風看風景,我畢竟不是五條悟,沒有他那麼強壯的身體。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就驚訝地發現自己鼻塞有點嚴重,竟然是感冒了。

  我跑去找硝子給我治療,硝子說我是自找的,要給我一點苦頭吃。所以只給了我感冒藥,讓我安分兩天。

  我覺得自己委屈極了。昨天晚上爬上屋頂的時候我還穿了件外套,五條悟剛洗完澡頭發都還是濕的,衣服也大喇喇敞在那裡,沒道理比他還保暖的我生病了,他卻生龍活虎。

  硝子用慈愛的眼神看著我,說男生本來就比女生氣血旺,更別說五條悟是個咒術師,他要是吹兩下風就跟我一樣感冒,那他可以別當咒術師了。

  我疑心她在暗諷我身體素質糟糕得做不了咒術師,想為自己辯駁兩句,結果張口就是一串驚天動地的咳嗽。

  正逢五條悟和夏油傑一前一後地從教室外面走進來,兩個人聽我咳了半天,反應截然不同。

  五條悟說:「不是吧?你怎麼還感冒了?你昨晚回去不會是泡冰水裡洗澡了吧?」

  夏油傑說:「大夏天的感冒啊,睦月,硝子不給你治療嗎?」

  硝子說:「給她點教訓,省得半夜三更不睡覺到處跑。」

  夏油傑應該是想起昨天晚上五條悟的聲音,看了我一眼,點點頭一臉贊同:「確實……」

  「不過睦月也得加強身體素質的鍛煉了……」他說,「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明天鐵定得被人打趴下。」

  我覺得自己蒙受了奇恥大辱,抬起手擼起袖子給他看:「細胳膊細腿?夏油傑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是什麼?這是肌肉!!」

  夏油傑笑著瞅了我的胳膊一眼,和五條悟兩個人把手湊了過來,慢條斯理地屈起手臂,繃緊了,給我看了一下什麼是肌肉。

  我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咳得吐血。硝子把我的手按下去,沒好氣地拍了兩下我的背,對兩個少年說:「別秀了,京都校的不是要來了嗎?」

  五條悟把手插在褲兜裡,撇了一下嘴說:「管他們做什麼,一群木頭。」

  作為御三家的一份子,理想卻是反抗舊社會制度的五條少爺非常具有時代前瞻性,也因此相當討厭著京都那個咒術聖地裡長大的大戶人家子弟。

  我這個時候想到「大戶人家」這個詞,不由得笑了起來。曾幾何時我也用這個詞語去形容五條悟,結果這家伙沒一天就給我表現了什麼叫做不要以貌取人。

  我說:「吶,悟。」

  他看過來。

  我就笑著問:「京都校的大多都是御三家的人嗎?」

  他點了點頭:「還有御三家附屬家族的,麻煩得要死,各個每天都是規矩和正論,這個不允許做那個不允許做。」

  他談到這個就有點暴躁,看樣子很想找誰來踢一腳。夏油傑非常有先見之明地把他拉到了外面去,硝子便給我施展了反轉術式。

  「算你運氣好。」她說,「正是需要撐門面的時候。」

  我衝她笑了笑。

  她又說:「別對我笑。」

  我立馬拉平了嘴角,戚戚地看著她。

  高專裡沒有人不吃軟。我堅信這個事實,就算是二年級那個看上去凶巴巴的夜蛾老師也會抱著個玩偶走來走去,看到我還會給我兩顆糖,更別說我這還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毒打的同級生們。

  果然硝子很快松下了嚴肅的表情,無奈地說:「敗給你了……好了,起來吧。」

  我擦了一下鼻子,果然感覺身體松快了很多,便高高興興地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京都校來人從大門口那條路一直進來,我們就站在進門一段路之後的台階上,居高臨下、氣勢十足地看著他們。

  五條悟更是囂張,從教室裡搬了張椅子出來,翹著二郎腿,一手壓在把手上,支撐著腦袋,另一只手懶洋洋地搭在另一只把手上,嘴角帶著點嘲諷的笑意,整個人從頭發絲到腳尖都寫著「諸位渣渣快來參拜你爹」。

  夏油傑也有學有樣,只不過他不是坐椅子,他更干脆,召喚出來一只咒靈,坐在咒靈身上,二郎腿翹著,下巴微抬,笑得「和藹可親」,就差沒說「你要是不好好說話我們就當場教你做人」。

  我們一行人看著這兩個問題兒童,心裡有一萬句「草泥馬」不知當說不當說。


第7章 零五年八月二十二日

  我們當時的校長是個光頭。據說是因為歷屆學生過於頑皮所以年紀輕輕就掉光了頭發。

  五條悟和夏油傑比較經常見到這位校長。因為他倆單獨出任務必惹是生非,十有八九回來就得往校長室改過自新。

  校長因為他倆愁得不輕,正好年齡也比較大了,打算去享天倫之樂,不給自己找麻煩事了,所以現在正在找後任。

  而我們坊間消息傳,夜蛾老師就是他的後任。

  校長來的時候看見這倆玩意兒又在做么蛾子,氣不打從一出來,吊著嗓子把兩個都臭罵了一頓,然後問:「竹谷呢?!」

  我說:「竹谷老師去出任務了。」

  校長梗著一口氣:「等她回來我叫她教訓你們!你看你們做的這是人能干的事情嗎?你們的禮儀去哪了?!」

  五條悟說:「我不是來接他們了嗎?站的太久我累了還不能坐會兒?」

  夏油傑召喚一只咒靈出來,把人校長給按了下去,笑盈盈地說:「來,校長,坐。你從校長辦公室走過來肯定已經累了。正好,睦月那裡還有一瓶沒開封的水。」

  他衝我擠眉弄眼,我嘆了口氣,上道地擰開瓶蓋遞了過去:「校長,喝水,您罵人歸罵人,別渴著自己。」

  校長痛心疾首:「睦月!你怎麼跟他們蛇鼠一窩、狼狽為奸!」

  我:「……」

  校長,您成語用得可真好。

  我站到硝子邊上,眼觀鼻鼻觀心,聽校長聲如洪鐘地喝一口水罵一遍人,完全忽略底下站著的一群人。

  我當時心想,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罵了好一會兒,等夜蛾老師實在看不下去用力地咳嗽了一聲,校長喝完了一瓶水,他才痛快地舒了一口氣,好像剛剛才看到已經踩著台階走到我們面前來的一群人,蹦起來道:

  「哎呀,你們來了?真不好意思,讓你們看笑話了,這幾個人就總仗著自己實力強為非作歹,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樂岩寺校長,別來無恙?」

  樂岩寺——

  那個看上去陰沉沉的矮小老人說:「渡邊,你的學生和你作風很像啊。」

  校長笑著道:「誒,哪有,我沒他們這麼混蛋。」

  樂岩寺:「哼!」

  他冷嗖嗖地說:「希望明天你還能這麼笑著跟我說話。」

  校長絲毫不怵:「啊,那有點不太可能,明天我應該心情會更好一些,沒辦法控制得像現在這樣笑。」

  樂岩寺:「……」

  我看到他捏著拐杖的手緊了一下,看起來特別想跳起來給我們校長一棍子。

  因為校長太欠了,開始讓我懷疑他今天晚上會不會遭到京都校的暗殺。

  總之和京都校的見面就這麼雞飛狗跳地過去了,我們去訓練場的路上,夏油傑像模像樣地復盤道:「校長說話真文明,悟聽懂了嗎?」

  五條悟瞪他一眼:「老子怎麼可能聽不懂。不過他確實很厲害,罵人於無形之中。除了陰陽怪氣了一點,完全挑不出來毛病。」

  夏油傑說:「當然這也要歸功於我們給了他施展的機會。」

  五條悟點點頭:「沒錯……」

  反正他們已經被罵習慣了,再多聽一耳朵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和硝子兩個人都對他們表示有點無語,歌姬前輩更是直言嘲諷:「你倆還挺自豪?」

  五條悟說:「哎,像歌姬這種,就是不敢和別人對著干的,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哪天被人欺負狠了,還只會一個人偷偷流眼淚——」

  歌姬前輩飛起一腳送他上路。

  我們笑著看著他倆鬧來鬧去。

  參賽人員的名單也是在這一天的時候正式分發到每個人的手上的,名單上只有一張照片和名字,以及幾年級,其余都沒有說明。

  我頓時覺得有點不公平。歌姬前輩和冥冥前輩是參與過交流賽的,對方了解他們倆的術式。

  而且五條悟、夏油傑、硝子的術式又是全咒術界皆知,在信息方面我們吃虧很多。

  不過歌姬前輩和冥冥前輩也是參加了幾次交流會的,對對面的人很是熟悉,在一定程度上幫我們平衡了一下。

  但是對面一年級的人員實力並不清楚。

  對於信息不平衡這一點,五條悟和夏油傑並不在意,兩個人的說法都是反正沒有他們厲害,他倆明天一人一半,場地包圓。

  我說那好,祓除咒靈交給你們,剩下的人我拿來練手。

  他們知道我最近在搗鼓自己的衍生術式,擺擺手就同意了。只不過制定計劃的時候夏油傑還顯得有點憂心忡忡地叮囑我。要是實在打不過就棄權,別把自己搞得一身傷。

  我說:「你可不可以尊重我一點,夏油同學。我只是比你們弱,但是也沒有弱到一只螞蟻都能踩死我好嗎?」

  歌姬前輩和我是一個待遇的,一聽他這話就開始罵人了,說夏油傑和五條悟是一丘之貉,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賠笑著討饒。

  我有的時候覺得夏油傑被他的強者理論洗腦得不清,覺得這孩子未免有點鑽牛角尖。

  怎麼會有人可以一直保護另外一個人呢?更別說他想保護的還是一個群體?難道他不知道自古以來都是弱者反勝成為強者的嗎?

  強弱是相對的。不會有人是永遠的強者,也不會有人是永遠的弱者。

  我說,夏油傑一看就知道是書看得少了。但凡他多看點史書,也不至於會有某個人應該保護另外一個人這種固定想法。

  有能力去幫助別人固然是好事,可一旦把這作為准則和人生觀,就未免顯得死板了。

  我的同級生們,優點很多,他們長得好看,也很聰明,心地善良也溫柔。可是目光永遠局限在自身,看不到更遠的未來。

  我不覺得自己有預知的能力,只是時代總是相同的,具有相同性質的人,最終走向的結局也是相差無幾的。

  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證明我的猜測是正確的。不過我沒有預料到我自己的事情,現在回頭看,才會發現,原來硝子才始終是我們所有人裡最清醒的那一個。

  硝子也確實一直都是我們四個人裡最聰明的那一個。

  交流賽前一天晚上,我下山出去溜達,本來想叫硝子陪我一起出來的,可惜的是她已經洗了澡,懶得動彈,於是只好一個人出去。

  山腳下商業街上很熱鬧,我買了杯奶茶,又提了份蛋糕溜達回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因為吃得有點撐而走不動,就在路上慢慢磨蹭。

  磨蹭了沒兩分鐘,突然聽見背後傳來破空聲,我下意識地往邊上一躲,三兩下翻身上了樹,回眸往原先的位置上看過去。一條蛇一樣的東西一閃而過,鑽進了邊上的灌木叢。

  那東西不是蛇。而是一條鞭子。我看得清清楚楚。而高專裡目前為止除了咒術師之外,學生裡只有一個人用鞭子。

  那就是三年級的禪院茂典。

  一級咒術師。

  我是沒想到京都校能夠無恥到做出比賽前一天偷襲這種舉動。

  但是我也並不害怕,只要像這樣——釋放術式,周圍所有的生物在一瞬間就會都安靜下來。

  就像死了一樣。

  我在樹上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才從樹上跳了下來,穿過道路走到另一邊的灌木叢裡,隨後便看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橫躺著一個人。

  這個人一頭長發,手裡一根血紅色的鞭子,模樣很是俊秀。

  我看了一會兒,把最近正在研究的「催眠」施展在了他的身上。經過一個月的研究,我現在已經能夠准確地找到混淆人神智的方法,現在的進一步目的是延長混淆的時間,並且把施展對像設定為只聽令於我的木偶。

  這有點像是精神控制。

  但是本質上確實擾亂大腦,令大腦出於一個卡bug的狀態,無法對外界做出反應。

  正好我最近在愁怎麼做「活體實驗」,這會兒上門一個,我興趣非常濃,干脆席地坐下,著手研究起來。

  不得不說,人和咒靈的混淆方法是不一樣的。在研究過程中有好幾次這個人直接醒了過來,一鞭子抽到我身上疼得我差點爆哭,把他催眠了之後就一直抱著復仇的心,想讓他到大庭廣眾之下當街怒罵自己是畜生,然後「啪啪啪」打自己幾個巴掌。

  再然後跪下來給我磕幾個頭說從今以後唯我馬首是瞻。

  抱著這種想法,我特別積極,然後就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我終於成功了!

  我的命令他會聽了!他會做了!

  我叫他學狗叫,他就學狗叫,叫他自己打自己一巴掌,要用最大的力氣,他就一巴掌把自己打翻了一個面,臉頰高高腫起,嚇了我一跳。

  然而我正准備讓他完成一下我自從剛才以來就一直准備的偉大想法時,突然聽見道上傳來有人叫我的聲音。

  然後是由遠及近的跑步聲。

  我嚇了一跳,看看這一地狼藉。看了看我身上的血和傷痕,再看了看臉腫的沒知覺的禪院茂典,開始思考我到底該怎麼解釋。

  五秒鐘之後,我想到了一個堪稱是史上最聰明的點子。

  我把禪院茂典叫了過來,然後躺在地上,讓他揪住我的衣領,按住我的肩膀。

  再然後我撤除了大部分術式操控,立即抬腳狠踹了一腳禪院茂典,抬手往他臉上招呼了一下,扯著嗓子喊:「救命!」

  因為疼痛和術式撤離而在瞬間回神的禪院茂典下意識地抓住我的手按在邊上,然後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那個瞬間我感覺時間變得尤為漫長,呼吸道被抑制,扼制我的人力道極大,我抓扒他的手卻沒有辦法。直到眼前的夜空沒了星星,我的手指有點冰涼,我才感覺自己被人猛地松開了,新鮮的空氣灌進我的喉嚨,通向我的肺部。

  眼前的黑暗慢慢著上色彩,只是好像蒙了一層霧,視界底部有晶瑩的顆粒遮擋我的視線。

  路燈燈光流瀉進這個區域,模糊的視線裡白發的少年皺著眉在問我什麼,有些聽不清。

  只記得那個藍色的眼睛成了我世界中的唯一顏色。

  隨後我感覺他輕輕拍了兩下我的背,然後避開我的傷口將我抱了起來,抬腿走向了不遠處的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手裡也提著一個人,長頭發,臉頰腫得像是塞了個饅頭。

  我慢慢緩過來了,有點心虛地看了一眼被打暈的禪院茂典,心想阿彌陀佛,不是我的錯。在下只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罷了。


第8章 零五年八月二十三日

  京都校的禪院茂典同學在賽前有惡意殺人的行為,被高層給予休學處理。

  據說當時他們在那片區域裡找到的不止禪院茂典一個人,還有兩個京都校的學生,躺在地上睡了過去。

  雖然禪院茂典和那兩位同學一直強調他們只是來試探一下我的虛實,並沒有想要殺我的意思。

  可當時作為目擊者的五條悟和夏油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於是抗議無效,處理照常。

  鞭痕很快就被治療好了,嗓子也沒什麼大問題。硝子皺著眉說早知道當時應該跟我一起下山,我默默地說那到時候可能會更慘。

  禪院茂典的實力很強,他想除掉我減少明天的對手。不料被我反殺,京都校少了一名強勁的隊友,感覺他們看我的眼神都是恨恨的,說不定又會趁著我身邊沒人的時候來搞我。

  我當然歡迎,求之不得,送上門的活體實驗對像誰不喜歡呢?

  不過夏油傑和硝子看不出。但是五條悟肯定看出來了,當時我是故意留了一點術式讓禪院茂典頭腦發昏對我毫不顧忌地下死手的,因為他來看我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你真相信我會正好踩著時間到那兒?」

  我眨眨眼睛:「事實確實如此。」

  他兩只手交疊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好一會兒,冷嗖嗖地說:「果然,你也挺瘋的。」

  我無辜地看著他:「比起你們好多了。」

  他笑了一聲:「賭鬼……」

  「只有這一次。」我也衝他笑。

  這成了我們之間不約而同的秘密,誰也沒說。

  當天的團體戰我出動了。托禪院茂典的福,本來我不是很有信心能夠對其他人進行混淆,現在試過一遍之後我賊有信心了。

  兩個男孩子比賽去祓除咒靈,我在開賽的瞬間釋放術式籠罩所有人。

  一次性混淆多人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困難,只能讓他們保持茫然的狀態立在原地,而且心神分散之後術式就變得很容易突破,有一個學生突破了術式之後立即就拉滿弓對准了我,然後被冥冥前輩一招ko,箭矢被歌姬前輩打落。

  那箭矢是具有追蹤性的箭矢,還會躲避障礙物,有點危險,歌姬前輩搶在箭矢離我的腦袋還有一釐米的時候抓住了它,嚇得我一身冷汗。

  硝子也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道:「看人這工作也不太好做。」

  我沒法抽出空回答她,於是深覺自己道行還不夠,一心一意地趁這個時候身邊有人可以幫忙的情況下研究我的術式。

  我都已經給這個衍生術式取好名字了,就叫「混淆」。

  所以我現在有了三個術式,能夠讓人直接陷入沉睡長眠不醒的「沉眠」,讓人在短時間內大腦得到休息、身體恢復最強狀態的「深睡」,以及能夠混淆他人大腦以達到操控目的的「混淆」。

  雖然都不是能夠對人造成攻擊的術式,但是運用得當也可以非常厲害。

  高專現在這裡有戰士,有法師,有奶媽,還有輔助,真的是不得了了。

  我不免有點沾沾自喜地想。好像自己終於從之前那種「沒用」的境界裡擺脫出來了。這是件好事,要回去慶祝一下。

  團體戰不出意外地是我們贏了。京都校那邊在賽後對我很是警惕,那種「這家伙很危險」的眼神大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讓我有點忍不住想要嘚瑟一下,感覺走路的時候風都在鼓掌。

  硝子背著手跟在我後面,打趣地說:「睦月,要飛起來啦。」

  我於是停穩腳步,沉了一口氣,佯裝冷靜地等她走到我邊上,然後跟她一起走出了第一步。

  她又笑,道:「還是按照你原來的步子走吧,這麼端著不適合你。」

  我嘆口氣,問:「硝子,我不是個很冷靜的人嗎?」

  怎麼就不適合我了呢?

  硝子笑眯眯地看著我,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腦袋,正要說話,我突然聽見後面有人說:「冷靜?誰啊?」

  我被嚇得一個激靈,回頭一看就見那兩個人高馬大的人物樁子一樣杵在我身後,閑散地看著我們。

  我指了指自己:「我啊……我不冷靜嗎?」

  私以為自己一直是個安靜的美少女,只有特別高興的時候才會放飛一下自我。

  五條悟挑著眉說:「咒術師就沒有冷靜的。」

  我頓時給他說的不想冷靜了。確實,咒術師的情緒如波濤洶湧,太冷靜了反而……

  咦……

  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思維被他帶偏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行為上的冷靜和情緒上的冷靜不一樣好嗎?」

  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內心欣喜若狂也好,痛不欲生也罷,都是平平靜靜笑著的模樣。我認為這樣是個冷靜的人,並且也在向往成為這樣的人。

  喜怒不形於色,余生全數溫柔。

  五條悟笑嘻嘻地湊過來說不得了了我變聰明了,氣得我差點沒踢他一腳,最終只是睨了他一眼,表示不想和他說話。

  等我們鬧完了,夏油傑才道:「睦月,大部分時候是個平靜的人吧?」

  他看向硝子,硝子點了兩下頭,說:「大部分時候。」

  我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畢竟我還在修煉過程中,有瑕疵是正常的,這說明我還有進步的空間。

  五條悟卻慣愛拆我台,疑惑地發表意見:「我怎麼不覺得?」

  夏油傑瞟他一眼:「大概是因為你瞎了吧。」

  五條悟反手給了他一拳,一本正經地說:「我認真的。」

  「嗨嗨……」

  他嚴肅地看著我們,表情和剛入學那幾天很像,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想聽聽他又要說出什麼引人深思的話來。

  結果他沒繃住,一手搭在夏油傑肩上笑得前俯後仰,指著我說:「昨天晚上某人還哭得可憐得很!」

  我徹底傻眼,他邊上夏油傑愣了一下,沒忍住,和硝子一起笑了起來。

  那個瞬間我就把所謂的「要做個溫柔的人」忘到腦後去了,揮著拳頭衝上去打他,辯駁道:「那是被掐的!又不是我想哭!你給我站住!五條悟!」

  他在硝子背後轉著圈,衝我做了個鬼臉,道:「嗨呀,好可惜,抓不到,怎麼辦吶?要不你哭一下,哭一下我給你打一下。反正你也打不疼。」

  我七竅生煙。總算能夠理解歌姬前輩每次被他三言兩語挑撥得怒火三丈的感覺了。

  五條悟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啊?!

  我兀自氣了一會兒,找回了一點理智,又重新打算做個冷靜的人,大度地不和這個幼稚鬼計較了。

  冷靜下來之後我便又想到一個問題了,覺得有些納悶,便道:「五條悟……」

  他「嗯」了一聲,我問道:「你昨天怎麼會突然跑過來找我?」

  夏油傑像是被我提醒了一樣,同樣偏頭道:「我也想問。這家伙昨天突然匆匆跑過來說你出事了,要我跟他一起出去找,也沒說你出什麼事,找到你才知道確實情況挺糟糕。」

  五條悟不太在意地道:「我昨天洗澡的時候不是把墨鏡拿下來了嘛,然後就看到了睦月的咒力突然開始籠罩大半座山。

  而且在她邊上有好幾個不認識的咒力,再加上高專裡的人人數不對,我才覺得有點問題,打算出去看看。」

  我了然地應了一聲。

  所以都是我挑的時間不太對,否則我就能完成我的目的了。

  「說起來……」我又說,「我當時上山的時候還拿了一個蛋糕呢,你們找到那個蛋糕了嗎?」

  五條悟回頭指了指自己:「我找你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當然是被我吃掉啦。」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胡亂地點了點頭,打算就這麼將這件事翻篇。

  第二天舉行的是個人戰,早上進行第一輪比賽,我抽到的是二號,眨了眨眼,然後墊了兩下腳往京都校那邊看了看,想知道誰是我的對手。

  第一個上場的冥冥前輩,前輩體術很強,勝負毫無懸念。第二個就是我,硝子給我捏了捏肩讓我不要緊張,我說我不緊張,誰上來我腦了誰就是。

  夏油傑吹了一聲口哨,就道:「覺悟很不錯嘛,睦月。」

  歌姬前輩瞪了他一眼,又對我說:「雖然很想說你別被他們兩個帶壞了……但這個決策確實挺正確的。」

  我笑了笑,感覺有人在看我,一抬頭往京都校那邊看了一眼,就見一個對我來說很高的少年笑了一下。

  我心想不會就是他吧?

  結果上了台,發現確實就是他。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腦了他,就聽見他說:「我棄權……」

  我有點懵,大家都有點懵。

  夜蛾老師問:「確定?」

  少年說:「確定……」

  於是我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贏了,下台之後隔了一段路聽見京都校那邊質問他為什麼要棄權,他就很平靜地說:

  「睦月的術式就是操控。她能直接操控我使她自己贏,那我還不如自己棄權,這樣也少丟一點臉。」

  我覺得這人還挺聰明,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並且在心裡給自己點了個贊,看來昨天確實是給他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心理陰影。

  夏油傑嘖嘖稱奇,小聲跟我們說:「誰能知道睦月原本術式是讓人睡覺呢?」

  我也點頭:「這就可以給他們造成一個錯誤情報。」

  硝子看著我們,點了點頭,隨後道:「下一個是我,我也棄權。」

  五條悟比了一個OK的手勢:「放心好了,我和傑會贏回來的。哦,對,連帶歌姬的那一份。」

  歌姬前輩咬著牙說:「你什麼意思,這麼肯定我會輸嗎?」

  「除非你抽到那個最小的一年級啦。如果對陣他你還輸的話,考慮重造吧。」

  「五!條!悟!」

  結果歌姬就真的抽到了那個一年級,我們抬頭看著五條悟,就問:「你是不是用了六眼?」

  他也很驚訝:「沒有,我就隨口一說。」

  夏油傑道:「來,悟,給我報一串數字——或者一個小於十的數字。」

  五條悟說:「五——干什麼?」

  夏油傑笑眯眯地說:「我打算過一會兒去賽馬場看看,說不定能壓中呢。」

  我們:「……」

  瞧這孩子機靈的。

  歌姬前輩之後,夏油傑和五條悟又贏了兩局,中午我們下山到街上去吃,路過一家可麗餅店,五條悟和我不約而同轉了個彎,往店裡走了進去。

  店主小姐姐長得很漂亮,把可麗餅遞給我的時候還溫柔地說小心一點,我忍不住衝她笑了笑,她一愣,接著也笑了,說:「我再送你一杯水吧,冰薄荷可以嗎?」

  我眨了兩下眼睛:「會不會太麻煩了?」

  店主小姐姐笑著說:「不會,是我們自己喝的水,承裝很方便的。」

  她轉身到邊上倒了杯水然後封口,又給我遞了吸管,說:「歡迎下次再來。」

  我說肯定的。

  出去之後五條悟就說:「我怎麼沒有?」

  我隨口回答他:「因為我比你長得可愛。」

  他咬著可麗餅,點點頭:「這倒是……」

  我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睨了我一眼,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毫不客氣地給了我一個螺絲:「我是男的,再怎麼也是帥,不可能會是可愛!」

  我捂著腦袋心想,怎麼會,我覺得你挺可愛啊。


第9章 零五年九月二日

  很可愛的五條同學在下午「大開殺戒」,奪得第一。

  交流賽在東京校的大勝利中落下帷幕,這麼一天也就過去了。

  晚上的時候,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他在電話裡跟我抱怨隔壁新來的那個人看上去好恐怖。

  我有點奇怪地說:「隔壁不是秋山阿姨家嗎?」

  他才反應過來似的,慢吞吞地說:「我沒跟你講嗎?你秋山阿姨再婚了,現在姓伏黑。」

  我說:「啊?什麼時候的事情?」

  「大概是兩個月前吧?」父親說,「突然就看到秋山家裡走出來一個男人,人高馬大的,跟座山一樣。秋山說這是她的老公,剛來這邊。」

  「他長得好凶。」他這麼給我形容了一下,「那肌肉,天吶,你看到那種平原上的山了不?我覺得就那麼誇張,線條分明,好結實。」

  我說:「你別告訴我你上手摸了。」

  他「嘿嘿嘿」笑了一會兒,「出門在外,走路偶有不幸嘛。」

  所以大概意思就是他撞了別人或者被別人拉了一把。

  父親的日常生活就仿佛是被詛咒了一樣,充滿了大大小小的災難。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發生過很多次,掉下水道什麼已經是輕微的了,有的時候甚至會有高空拋物和車禍,只不過基本上次次都是有驚無險。

  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對他一個人生活又放心又擔心。

  「是伏黑先生幫了你嗎?」我說,「那要好好地道謝才行。」

  父親笑著說:「我當然知道啦。後來還特意觀察了一下,那家伙特別喜歡賽馬。但是運氣好像不太好,我就幫了他一把——」

  「但是父親你的運氣也不好吧?」

  「可是這樣我們就排除了兩個錯誤答案了。再加上排除毛利的答案,就是三個了。剩下的成功率不是很高了嗎?」

  我嘆了一口氣。

  毛利全名毛利小五郎,是我父親在賽馬場上認識的,兩個人一見如故,後來有事沒事就相約去賽馬場,要不就是去喝酒。

  托毛利叔叔的福,父親好幾次化險為夷,於是和毛利叔叔關系越來越好了。

  毛利家和我家差不多一樣,也是一個父親和一個女兒。女兒叫做毛利蘭,年齡和我一樣,不過比我要小四個月。

  小蘭是有母親的,但是父母關系不和,就分居了。於是小蘭很小的時候就在辛辛苦苦地把父親拉扯大……

  和我差不多。

  不過我的父親要靠譜一些。他雖然糊裡糊塗還一身災難,但是善良又溫柔,是附近不管大人還是小孩都很喜歡的那種類型。

  我對他的排除理論不置可否,只說道:「那就麻煩毛利叔叔和伏黑先生保護你了,有時間的話請他們吃飯吧?」

  父親很歡快地點了一下頭:「嗯!不過,伏黑君來這邊的時候,也帶了一個小孩誒,我想順便也買一些小孩子可以用的東西送過去好了。也算是謝謝你秋山阿姨這些年的照顧。」

  「秋山阿姨的照顧」?

  我笑了一下,道:「好哦,你覺得可以的話就這麼做好了。我有時間的時候會回去看看你的。不要讓我發現你把冰箱裡的冰激凌吃完了。」

  父親的聲音變得干巴巴的:「怎麼會呢。」

  我「哼哼」了兩聲。

  父親就像個小孩子,管不住嘴。

  我看了一眼時間,道:「好了,睡覺吧。已經很晚了呢。」

  父親應了一聲,又說了些話,像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對於術式的運用不要偷懶、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這種話,我一一應下來了,掛斷電話之後,看著手機總覺得有點惆悵。

  我的父親,全名清水一。人如其名,他是一個很干淨很單純心思很細膩溫柔的人,和他相處久了,就會發現自己像是離不開水一樣離不開他。父親身上有一種天然的會令人沉靜下來的氣質,最明顯的就是咋咋呼呼的毛利叔叔在和我父親說話的時候都會變得心平氣和。而且很容易聽進去一些平常不聽的話。

  父親明明是個普通人,卻有這樣神奇的能量。

  我想要成為一個冷靜的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父親。我向往著成為他那樣的人。

  書上說,女兒在成長的過程中,會選擇和自己的父親性格相像的人作為自己的結婚對像。

  我想了一下,沒覺得五條同學和我父親有哪裡像。於是更加覺得對五條同學的喜歡只是少年期的頭腦發熱,對這份感情更加嗤之以鼻。

  然而現在,仔細想一想,卻又覺得這句話說得沒錯。五條悟和我的父親一樣,擁有著一種會讓人安心的力量。

  你在他們身邊,哪怕是天塌下來了也不會驚慌,只會覺得,啊呀,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嘛。

  日記本還剩下五分之一,我翻了兩下,發現這本日記竟然是一年的記錄,最後一張紙上寫著的日期是零六年三月十日。

  我又將日記翻了回去,目光落在這張貼了一個小貼紙的紙上。

  這張貼紙是一只白貓,藍眼睛的白貓,長得有點像五條悟。我看了一會兒,又將日記看了一遍,才想起來這是哪一天。

  零五年九月二日,我的等級證明發下,被確立為二級咒術師,擁有了自主出任務的權利。並且在當天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米花町的任務。

  米花町就是我家,我住在三丁目,毛利叔叔住在五丁目,小蘭的青梅竹馬工藤新一住在二丁目。

  而任務地點,正是米花著名商業街。

  我被輔助監督送到商業街的時候,還有一些茫然。

  商業街上很熱鬧,人與人摩肩接踵,左右兩邊的店鋪大開,行人面帶笑容進進出出,路邊攤販上的小吃香味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我有些疑惑,回頭問:「這些人不需要離開嗎?」

  輔助監督是個一板一眼的青年,扶著眼鏡對我說:「抱歉,這條商業街每天的盈利豐富。對於大多數商家來說,關門一個小時都能虧損好幾十萬,在交涉過程中他們不肯讓步,所以只能麻煩你在人群裡搜索咒靈。」

  他低頭看了一下任務詳情,「據窗的表述,在這條商業街上有不下五只咒靈,目前檢測出兩只三級,兩只兩級,還有一只一級。那一只一級咒靈會有其他的咒術師前來祓除,所以你只用祓除剩下的四只就行了。」

  剩下的四只?

  說得好聽。

  我不由得苦笑。

  在碰上咒靈的時候,誰能知道自己遇見的到底是幾級咒靈?而一旦開始戰鬥,再說要撤退已經來不及了。

  可輔助監督卻根本不在意這一點一樣,將文件收起來,對我略微一頷首,道:「祝你順利。」

  我只好轉身,走進了人群。

  所幸九月份的陽光並不像是盛夏時那麼灼人,任務也沒有時間的限制,我在走了一段路之後,就干脆地將自己的思想轉換成了「出門逛街順便祓除咒靈」,一路邊買東西吃邊查看四周的咒靈情況。

  在人群中,我肯定不能像是在帳裡祓除咒靈一樣動手,必須要做到悄無聲息,不引人注意。

  但是我的術式並沒有祓除咒靈的效果。不過我琢磨了一下之後,立即就把這一次任務當成了混淆操控的實踐。

  我拿著一杯奶茶站在陰影裡,對我所能看到的咒靈施加術式,混淆然後操控。

  我利用他們鍛煉我的分神操控和感知共鳴,順便還能完成任務,一舉兩得。

  被操控的咒靈大多都是普通人身上的咒靈,四級咒靈,能力很微弱,用咒力就可以輕松殺死。

  不過我沒有殺死,而是把他們放了出去,讓他們到處搜羅任務咒靈。

  而我本人在街上慢慢走著,訓練的同時打量四周情況。

  大概是下午四點鐘左右,我將任務咒靈祓除干淨了,包括那一只一級咒靈——它是被我混淆之後自殺的。

  任務完成的時候,我能感覺自己對術式的運用更上一層樓了,便返回商業街入口,向輔助監督報告了任務,順便告訴他那只一級我也處理完成。

  他有些訝異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在驚訝什麼,二級咒術師越級打怪,身上干干淨淨,手裡還拎著兩個蛋糕,看起來簡直就像出門旅游。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他道:「您先回去吧,我吃了飯之後自己回去。」

  他沒推脫,直說:「請在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將此次任務報告上交給你的負責人。」

  我說好。他一踩油門,離開了。

  而我慢吞吞地看了一眼手上拎著的蛋糕,回頭看了看人慢慢變多的商業街,又走了回去。

  我想在這裡再練習一下。

  晚上六點鐘的時候,我在這裡碰到了幾個意料之中卻也意料之外的人。

  小蘭和工藤,還有小蘭的發小鈴木園子。

  他們遠遠地看到我,便高高興興地叫了起來,然後一個拉一個的穿過人群,走到了我的面前。

  小蘭笑著說:「睦月,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你不是去寄宿學校了嗎?」

  我也笑,說:「因為今天有實踐活動,所以我就出來了。你們是來這裡玩的嗎?」

  小蘭點了點頭。

  園子看著我手裡的蛋糕說:「大晚上的吃蛋糕啊?真羨慕你們這種怎麼吃都吃不胖的人。」

  我說:「我也不是吃不胖啊,只是平常做的運動很多而已。而且園子你不是也老是吃甜品還不胖嗎?」

  園子一聽,立馬就得意洋洋起來:「那是,我可是天生吃不胖!」

  我們都笑,大家一起去吃了飯,然後逛了一會兒街。

  因為小蘭和園子要買筆和本子,我們就進了一家文具店。他們在挑選文具用品,我四處看了看,也買了兩個本子還有幾支筆,作為我的備用品。

  然而准備付錢的時候,我又突然在一個小盒子裡發現了一盒貼紙。

  貼紙上是一個正在打哈欠的貓貓頭。

  白色的長毛貓,眼睛是漂亮的藍色。

  我沒忍住把它拿起來看了一會兒,小蘭和園子湊過來說:「這是什麼?貼紙?好可愛啊!」

  我贊同地點點頭:「對啊,我也覺得,好可愛。」

  這一盒貼紙邊上還有其他的貼紙,小蘭選了一個憨態可掬的小狗和一個肉嘟嘟的小姑娘,而園子選了當下很火的一個動漫的男性角色。

  小蘭問工藤要不要也選一盒,工藤挑剔的目光掃了一遍,說:「都不好看。而且,我一個男生要這東西干什麼?」

  小蘭左挑右撿,把一個純文字的貼紙遞給他看:「這個怎麼樣?」

  工藤略帶嫌棄地說:「勉勉強強。」

  我和園子都看著他們兩個人笑,工藤扭頭過來橫了我們一眼,有點小凶。

  我於是往貼紙盒裡翻了翻,指著一只黑貓說:「我覺得那一張很像工藤啊。」

  小蘭過來看了一眼,很欣喜地拿起來說:「真的好像!」

  她二話不說把肉嘟嘟的小姑娘貼紙換成了這只小黑貓,然後興高采烈地拿去付錢。

  工藤臭著一張臉,在她邊上嘀嘀咕咕「哪裡像了」,卻沒有制止。仔細看看,還能發現他耳朵尖紅紅的一點。

  說來很奇怪。當我冷眼對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感情時,我卻對另外一對人的感情感到溫暖,充滿期待。

  所以有的時候覺得,我可真是個矛盾的人啊。


第10章 零五年九月二十一日

  貓咪貼紙就是那個時候買回來的。後來的所有的日記上都有這些小東西的存在,按照當時的心情,一張一張地貼在句子邊上。

  有些時候找不到適合形容的貼紙,我就手畫了一個。好像在畫畫這方面是比較有天賦的,私以為比小貼紙好看多了。

  在翻閱的時候,一張紙從日記裡漏了出來,我拿起來翻面一看,沒意外地發現這是一張上課時候的五條悟。

  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折紙的他,畫得並不是很精致,但是挺惟妙惟肖。

  我看著這張紙,還能想起來當時上課的老師被他氣得咬牙切齒的表情。

  好像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開始畫起了畫。

  具體的時間是九月二十一日。

  在這的前一天,上課無聊的我偷偷拿草稿紙折了一只千紙鶴,然後扔給了硝子。

  硝子對我會折這東西好像有點驚訝,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下課之後便湊過來問我怎麼折。

  我一邊重新撕了張紙遞給她教她折,一邊問:「硝子以前沒有折過嗎?」

  硝子淡淡地說:「沒有……小的時候家裡不讓做這些。」

  我眨了眨眼睛,「那現在學起來還不算太晚。」

  她笑了笑,點了點頭。

  上課時的小動作自然不可能瞞住同樣無聊的男生,我教硝子折紙的時候,五條悟和夏油傑就拖著椅子圍了過來,好奇地看著我的動作。

  看完第一遍,五條悟便躍躍欲試:「我會了,我來折。」

  我看著他把我的草稿紙撕了下來,張了張嘴,又沒說話了。

  他說會了,便真是會了,很快折好了一只千紙鶴,比我折得還要端正好看,就放在我的桌前。

  夏油傑也折了一只,比起我的要醜一點,但也很好看。

  結果最後只有硝子折出來的最不盡人意。她把四個擺成一排,看了看,拍了一張照,然後發給了歌姬前輩。

  五條悟看完她的整個動作,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硝子,不要自取其辱。」

  硝子瞪了他一眼:「我是那麼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嗎?」

  她將手機倒扣在桌面上,然後問我:「睦月,還有會做的嗎?」

  我說有啊,小的時候父親教過很多種,我都還記得,就都給她展示了一遍。

  我們一個下午都在做這件無聊的事情,硝子和夏油傑最後都放棄了,五條悟卻特別有耐心地學會了每一種,四個人做的折紙密密麻麻擺滿了我們的桌子。

  第二天上午上完訓練課,下午理論課的時候,我就看到他在折紙。從千紙鶴開始,一直到最後一個玫瑰,他還很有閑情逸致地找我借了紅筆,把玫瑰塗成了紅玫瑰。

  他折紙的時候認真得沒話說,完全無視台上的授課老師,老師盯著他盯了很久,他也沒反應,慢條斯理地把折紙完成。

  老師喊:「五條!」

  他抬起頭,老師把黑板敲得哐哐響:「你來做一下這道題。」

  五條悟說:「等會兒……」

  他三兩下把一只小青蛙折好,隨手扔在桌面上,然後上了講台,沒幾秒鐘又下來,在黑板上留了一個答案。

  授課老師吹胡子瞪眼好一會兒,又點我的名:「睦月,你來把這一道題做一下。」

  我叫苦不迭,五條悟上課不認真關我什麼事。隨後淡定地把草稿紙塞到教科書裡,走上去寫下答案。

  老師無語地看著我們,大概是覺得沒法子了,只能說:「不要以為你們自己很厲害……」

  五條悟舉手:「那有人能打過我嗎?」

  老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如果你看不到,那就是沒有;如果你看到了,那便舉目皆是。」

  這位老師是從普通人社會裡回來的,說話總是帶著一種哲學家的氣質,五條悟把這稱為裝神弄鬼,我卻覺得挺有道理。

  這堂課他沒再點我們的名,我也樂得自在,發了一會兒呆,視線不知怎麼的就又放到了五條悟手上。

  他還在折紙,手邊堆了一些完成品。

  我看著看著,突然起了興趣,翻開草稿紙對著他開始畫畫。

  那節課講了什麼我是記不住了,印像裡只有少年的身影,長手長腳的,癱在桌面上,下巴抵著桌面,修長的手指壓折勾幾下,昨天下午才教了他的折紙便出現在他手上。

  在某個瞬間,我感覺他似乎看了我一眼,抬頭的時候卻又發現他維持著之前那個姿勢,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下課之前我收了工,小心翼翼地將草稿紙放進教科書,又抽了一張出來畫了一個卡通貓貓漫畫。

  下課鈴一響,他便湊過來看我在畫什麼,入眼全是大大小小的貓貓頭,把他給整蒙了一下,隨後問:「這什麼東西?」

  我托著下巴笑著看他:「你呀……」

  他把那張紙拿起來抖了兩下,「不對,不是這張,你之前畫的那張呢?」

  我打死不承認:「我就畫了這一張。」

  「不可能……」他伸手要翻我的書,「我看見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笑嘻嘻的,墨鏡滑下來一點,壓低聲音得意地說:「我看見你在畫我了。」

  我不怵他,事實上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有點怕他,但是經過這麼快一年的相處,這玩意兒長什麼樣我一清二楚。

  我坦坦蕩蕩地說:「你長得好看,我畫一畫還不行嗎?」

  他挑著眉「唔」了一聲,也不計較了,「好吧。那你得給我看一看你把我畫成什麼樣了。」

  我有點心虛:「應該不差。」

  他頓了頓,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該不會把我畫成什麼鬼東西了吧?」

  他說著下巴抬了抬,示意了一下一草稿紙的貓貓頭。

  我眨巴兩下眼睛,衝他笑:「倒也沒有這麼可愛……」

  他面色變得很古怪。

  邊上夏油傑笑著扭過頭去,說:「悟,不要自取其辱了。」

  五條悟直起身子指著我對他說:「這詞應該用在她身上吧?」

  於是夏油傑想了想,換了一個詞:「悟,有點先見之明。」

  五條悟被噎了一下。

  我說:「不至於難看到沒法看的地步。」

  我把貓貓頭漫畫遞給硝子,「至少這個不是很好看嗎?」

  硝子一目十行,把草稿紙放在桌面上,肯定了我的畫工:「確實還可以。」

  我於是有點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一下心神松懈,手裡的教科書被人搶走。

  我「啊」了一聲,站起來就要搶回來。可搶我書的人仗著身高差高高抬起了手,把書裡夾著的那一張紙拿了出來。

  他把教科書扔在我桌面上,拎著那張紙抖了抖,看了一會兒,勉為其難地評價:「還好,還認得出來這是我。」

  我郁悶地說:「都說沒畫好,你要看下次我畫好了再給你看嘛。」

  「不……我覺得挺好的。」硝子抓著他的手探頭看著我的畫,這麼說道,「可以去拿獎了——睦月以前學過畫畫嗎?」

  「學過一點。」我說,「有段時間挺喜歡畫畫的,就學了點皮毛,後來就沒學了。」

  「學了一點能畫成這樣很好了。」她對我笑了笑,「大概睦月在這方面確實有天賦。」

  我有點高興。然而這種高興沒持續兩秒鐘,就被五條悟戳得一干二淨,他說:「還沒我畫的好。」

  我瞪著他。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說:「確實啊……」

  他把我的草稿紙和筆拿走,指了指我,「坐那別動,老子給你展現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天賦。」

  然後他給我畫了一個卡通漫畫形像,還一臉滿意,問我:「看到了嗎?」

  平心而論,他畫的不差,五官清楚,比例正常,但是非常……小學生。畫風偏向於可可愛愛,一眼過去難以言喻。

  硝子和傑被他這幅曠世神作驚得捧腹大笑,我默默地看著這幅畫,再看看他的臉,說:「悟,你的畫風和你的臉真配。」

  他以為我在誇他,「哼……」了一聲說:「廢話,老子什麼不會?」

  我點點頭:「真厲害……」

  他眯著眼睛看我:「我怎麼覺得你說的那麼勉強?」

  「哪有……」我無辜地說,「我發自肺腑的。五條悟最——厲害了!」

  少年多好哄啊。兩三句誇獎就能讓他高興得找不著北,能夠得意洋洋一整天。就算是最強也不例外。

  我一直為我的反應能力感到驕傲,本該是尷尬又羞澀的場景,我卻能將它轉換為普普通通的同學之間的正常相處。

  有的時候我覺得有點可惜,要是讓他發現多好。更多的時候我覺得慶幸,幸好我反應快,幸好他還不知道。這樣我還能等喜歡慢慢消散,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

  那兩張紙我們分別保存,他那張我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跟著教科書一起賣了。

  但是我這張還和回憶一起安安靜靜地存在歲月的長河之中,完好無損。

  我凝視著泛黃紙張上的少年,幾乎能夠感覺到當時內心深處藏匿著的自己也不知道的歡喜,多麼坦誠熾熱,干干淨淨,明明白白。

  少年人的歡喜都長一個樣。一樣美麗得讓人心動,對方簡簡單單一個眼神都能偷笑好久。

  就像當時的新一和蘭,我和五條悟。


第11章 零六年一月一日

  我後來為他畫了很多張畫像,卻遠不如第一張讓我心動。他到最後也慢慢接受了我畫畫比他好的這個現實,從時不時地懟兩句變成時不時興致來了就讓我給他畫一張。

  我有時被他煩得過了,就趴在桌面上睡覺,他叫了我兩聲見我沒反應,就咕噥著放棄。

  這方法屢試不爽,只不過用多了他總抱著研究的態度問我是不是對自己用了術式,感覺是什麼樣的。

  我面無表情地告訴他我只是想睡覺了而已,並沒有對自己動用術式。

  他摸著下巴慢吞吞地「哦」了一句,然後說:「難道術式會對本人產生不可逆轉的影響?」

  我徹底沒脾氣了,趴在桌子上問:「少爺,你找我什麼事?」

  他眨了兩下眼睛,「吃蛋糕嗎?」

  我來了精神:「吃……」

  他賊兮兮地跟我說:「澀谷那邊最近新開了一家甜品店,我有優惠券。正好下節課是理論課,可以溜出去看看。」

  我說這不太好吧?一年級就我們四個人,逃課很明顯啊?

  他理直氣壯地說在教室裡也是發呆,浪費時間。還不如出去溜達一圈。

  我有點心動,但是理智上又覺得逃課對老師好像不太友好。

  我還在遲疑,他已經扭了頭去找夏油傑,夏油傑思考了一會兒,答應了,他就沒再問我。而我見他好像不再需要我回答,便沒有回答。

  現在想起來,總覺得有些遺憾。當時要是痛快地點頭陪他出去就好了。

  下節理論課,他果然沒來,連帶著夏油傑也沒來。我邊上的座位空了兩個,老師走進教室之後看見那兩個空座位,氣得轉頭就給校長打了電話。

  我猜得到校長的反應,他一定先是怒火衝冠想立即把這兩個人拽過來打一頓,然後衝著衝著衝不動了,於是倦怠地說:「別管那兩個混小子了,繼續上吧。」

  結果那倆混小子翹了一下午的課,回來的時候給我和硝子一人帶了一杯奶茶。

  十月份平平無奇。日記本上沒有出現什麼格外令我印像深刻的事情,一定要從紙頁上標注出重點,大概只有對術式運用的越發熟練。

  進入高專以來的一年是我練習最多最高效的一年,我把這歸結於良好的學習氛圍和太過強大的同級生帶來的壓力。

  十月份同時令人欣慰的事情是咒靈的數量少了,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呆在學校,更多的時間相處在一起。

  五條悟偶爾來敲我的房門,問我要不要去打游戲。他會選擇問我通常都是因為夏油傑被他氣得拒絕和他打游戲。但是游戲規定是雙人游戲,而硝子在這方面從來不感興趣。

  所以即使我很菜,他還是得拉著我一起,並且致力於達成「即使帶著一個菜鳥也能完美通關」的成就。

  我並不熱衷於打游戲,只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能單獨相處,他才會在我耳邊咋咋呼呼地指手畫腳。

  贏了的時候他要干一罐汽水慶祝一下,輸了的時候他就摸著下巴思考到底是他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要是他的問題他就咕咕噥噥地說下次一定不會了。要是我的問題他就得用譴責的語氣在我耳邊叨上兩分鐘,讓我保證一定不會再犯同一種錯誤。

  我有的時候覺得很好玩,似乎在少年時期他就展現出了一點未來當老師時的痕跡,發火倒不會發火,只是語氣聽來凶巴巴,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認為他這個模樣比平常可愛,便偶爾逗一次,引得他跳腳。逗太多是不可能的,真生氣了還不說,就怕他再也懶得找我玩游戲。

  我小心翼翼地維持我們打游戲的關系,最終卻還是沒成功。隨著年齡漸長,五條悟逐漸把游戲放下,他的房間裡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東西隨著時間更迭而替換成新。

  但是游戲柄和游戲卡卻仍舊處於十年前。

  就算是換了新手機,手機裡除了自帶的軟件和一些社交軟件之外,也並不存在游戲。

  我抱著日記本想了很久很久,才回想起來五條悟最後一次提到游戲是在什麼時候。

  零七年的夏天,他對夏油傑說晚上要把哪款游戲打通關,夏油傑卻笑著搖搖頭,說最近沒有這個精力。

  再之後,游戲就消失了,和夏油傑一起。

  直到現在夏油傑返回我們的隊伍當中,它也沒有再回來過。

  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至少在零五年的時候,五條悟還是一個會大吵大鬧無理取鬧、會對著好看的人評頭論足、會對當紅明星表示自己的不屑、會對新上市的游戲躍躍欲試、會對甜品店裡新出的甜品饞得走不動路的少年,意氣風發,狂妄得讓人想揍一頓。

  十一月份開始是一年級的生日季,持續四個月。從十一月開始,一直到二月份結束。在這四個月裡,我們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生日。

  從硝子的生日開始,十一月七日。然後是五條悟的生日,十二月七日。

  然後是我的生日,一月二十七日,最後是夏油傑的生日,二月三日。

  生日基本上都辦的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硝子下山買禮物的時候還順了一瓶酒上來,五條悟嘗鮮,一口就倒,最後是夏油傑罵罵咧咧地把他背回去的。

  一月份放寒假的時候,我回了家。父親站在門口,腿邊圍了一群小孩,我遠遠地叫了他一聲,然後跑過去撲了他滿懷。

  父親身高和少年時候的五條悟差不多,只是偏瘦弱,被我一撲往後退了兩步,才笑嘻嘻地拍拍我的背,說:「哎呀,快一年沒見啦,睦月好像重了一點。」

  我說:「因為我長高了,而且肌肉還多了不少。」

  他誇張地說:「真的?!」

  我點頭,他便偷偷摸摸地指一下隔壁家,說:「你伏黑叔叔最近在家,可以去看看他的肌肉。」

  他說著拉著我告別了一群小孩子,走過去按響了伏黑家的門鈴,過了一會兒一個人趿拉著拖鞋從裡面走了出來,看著我們說:「有什麼事嗎?」

  我給這人一身結實誇張的肌肉嚇了一跳,緩緩抬頭,發現這人比五條悟還要高些,隔著鐵門看著我們。明明他只是隨意地站在那裡問了一句極其普通的話,卻給人一種獵豹在前露出獠牙的既視感。

  我沒接觸過這種人。印像裡最凶神惡煞的是夜蛾老師。但是後來看到他抱著玩偶,這種凶神惡煞立即就變成了和藹可親。是以當我第一次看見伏黑先生的時候,我感覺我後背有點發涼。

  伏黑先生耷著眼皮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他嘴角上有一條疤,穿過兩片唇瓣,給他本來就令人害怕的氣勢再添上五分凶狠。

  我心想,伏黑先生的兒子不會也和他一樣吧?!這樣以後真的能交到朋友嗎?!

  以及,秋山阿姨選擇伏黑先生真的不是因為他看起來很能打能保護她和津美紀嗎?!

  彼時我尚且不知道自己洞察了真相,只是覺得這可能性很大,順便感嘆了一下秋山阿姨能夠拿下這麼一座大山,實乃人生之巔峰。

  父親笑眯眯地對伏黑先生道:「哎,早上好啊甚爾君,這是我的女兒睦月,今年十五歲。」

  我竭力淡定,「你好,伏黑先生。」

  伏黑先生大概看出我的不冷靜,輕笑了一聲,拉開鐵門讓我們走了進來:「秋山去神社了,家裡只有津美紀和惠。」

  我有點納悶,他們兩人不是夫妻嗎?為什麼伏黑先生會叫自己的妻子姓氏?

  我抬頭看了一眼父親,父親卻衝我搖了搖頭,隨後對伏黑先生道:「秋山一個人出去的?」

  「嗯……」伏黑先生說,「她不讓人跟著。」

  我們在沙發上坐下,伏黑先生給父親倒了一杯茶,然後給我倒了一杯熱牛奶。

  我:「……」

  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伏黑先生並不像他外表上看上去那麼凶,至少在和我父親說話的時候,他靠在沙發背上懶懶散散的,語氣天然帶了一點嘲諷,但是卻沒什麼攻擊性。

  我不知道這是我父親那神奇力量造成的,還是伏黑先生確實就是這種性格。

  我把牛奶喝完後,父親和伏黑先生的談話也被迫終止。因為從樓上下來了一個小女孩,她看上去五六歲的樣子,費力地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

  我猜她是津美紀。被抱著的那個是惠。

  父親走過去伸手道:「津美紀,怎麼了?」

  津美紀松手,任由父親抱走惠,隨後皺著眉問問伏黑先生:「父親,媽媽還沒有回來嗎?」

  伏黑先生說:「沒……」

  津美紀咬著嘴唇,父親很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問:「怎麼了?津美紀想媽媽了嗎?」

  津美紀囁嚅著說:「有一點……」

  「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津美紀先看一會兒電視好不好?或者說跟叔叔去叔叔家做小蛋糕?」

  津美紀搖了搖頭:「我在家裡待著。」

  父親道:「好,那你看會兒電視吧。讓惠和你一起。」

  我有點驚訝,看了看沙發上穩坐如山的伏黑先生,再看看我一手抱惠一手拉津美紀的父親,總感覺這角色有點不對勁。

  伏黑先生你記得你才是他們的爸爸嗎?!


第12章 零六年一月十日

  我父親的多管閑事和伏黑先生的不作為使整個場面看起來尤為古怪,我只說幸好秋山阿姨不在家,否則她看到了一定尷尬癌發作。

  但是在場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好像都習慣了這個場景一樣。津美紀和惠在沙發上坐下,父親也在我邊上坐下,將我介紹給津美紀和惠。

  津美紀看著我,很乖巧地說姐姐好。

  我對乖巧的小孩子沒有什麼抵抗力,更別說年幼時候的津美紀是個美人坯子,一舉一動都很好看,笑起來的時候尤顯溫柔。

  我在伏黑家待了一個上午,臨近中飯的時候,父親有些奇怪地往外看了一眼,問伏黑先生:「秋山什麼時候出去的?」

  伏黑先生看著手機,他好像知道了什麼似的,站起來對父親說:「我去找她。」

  父親立即應了一聲。

  伏黑先生換了鞋,拉開門之後走了出去,津美紀看著他的背影,沒多久,她開始靜靜地掉眼淚。

  我有些束手無措,惠也看著她,他從小就是個溫柔的孩子。雖然不說話,卻還是抬起手給姐姐擦了擦眼淚。

  我將津美紀抱到腿上,一邊用袖子擦著她的眼淚,一邊問:「怎麼了?津美紀。」

  津美紀一開始只是一顆一顆眼淚的掉,隨後慢慢抽泣起來,最後變成嚎啕大哭。

  我在恍惚中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張嘴想說些話,想和父親商量一下,卻沒有說出口。

  我把津美紀摟得更緊了一些,讓她靠在我身上哭。

  小孩子都是很敏銳的,津美紀尤其是。因為秋山阿姨的精神原因,津美紀很小的時候就撐起家裡的重擔,照顧著母親和自己。

  她聰明伶俐,怎麼會不知道消失一個上午還不讓人跟著的母親去做了什麼?

  新年開始的那一天,津美紀在我的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明明還沒有得到具體消息,她卻已經向我們告示了最終結局。

  在當天晚上的時候,伏黑先生回家了,他看了一眼沙發上的我,還有我懷裡的津美紀和惠,又看了一眼邊上靠著我睡過去的父親,淡聲說:「在這裡休息吧。」

  我用眼神問他是否一切都確定了,他反手關上門,走過來抱走惠和津美紀,然後淡淡地應了一聲。

  這個日子本來應該是舉家歡樂的日子,卻因為秋山阿姨而成了大家哀悼的日子。

  我無法理解她為什麼會選擇在這樣美好的日子裡結束自己的生命,給自己的孩子留下畢生的陰影,並且永遠也不會理解。

  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伏黑先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我們。

  秋山阿姨的終點選擇了她愛人埋葬的地方。就在東京郊外的一座墓碑之前,她給自己喂下,然後靠在墓碑邊上永遠沉睡。

  「慶幸的是……」伏黑先生說,「她沒有把她的錢一起帶走。」

  因為秋山阿姨的事情,這個寒假我過得相當「充實」,照顧津美紀和惠,清點伏黑家剩余財產,以及幫助伏黑先生處理秋山阿姨的後事。

  我回到高專之前還有些擔心父親和伏黑先生會處理不好。畢竟他倆一個看起來四體不勤,一個看起來隨時都會甩手走人。

  我最後請了附近的風見警官幫我照看一下,警官看到伏黑先生的時候,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我趕緊跟他說伏黑先生除了只是個小白臉之外沒有干什麼違法反紀的事情,他才瞅著我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是的。在這段時間裡我算是弄明白了伏黑先生的職業——職業小白臉,他親口跟我說的。當時聽得我情不自禁想倒一倒耳朵裡的水,懷疑是自己聽岔了。

  他卻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是個咒術師吧?」

  我略微一愣,隨即道:「你怎麼知道?你並沒有咒力。」

  他哼笑一聲,道:「我原本姓禪院。」

  這來龍去脈我瞬間就清楚了,同時琢磨著問了一句:「那,伏黑先生……是不是體術特別好?」

  他睨我一眼:「不收學生。」

  我遺憾地嘆了口氣。

  說著不收學生的伏黑先生卻仍舊還是在我向他請教問題的時候有問必答,我隱約察覺到他對我的態度和對津美紀和惠的態度有些不同,不知道是因為父親格外合他眼緣所導致的,還是我身上有吸引他的某樣特質。

  畢竟雖然從來不說,但我還是看得出來伏黑先生偶爾看著我就會恍惚,時間並不長,通常是一個抬眸一個低頭,然後顯出一點端倪。

  我後來猜,大概是我和他的愛人有一點相像,所以被他睹人思人了。

  不過這我也能理解。畢竟因為五條悟,我對一切白色和藍色混雜的東西格外鐘情,上次出任務的時候看到有個人懷裡抱了一只波斯貓,白毛藍眼睛,看得我差點走不動路。

  再說伏黑先生藉由我去思念愛人,並沒有給我帶來實質性的傷害。反而使我們雙方獲益,那他多看幾眼又如何呢。

  只不過最近津美紀和惠都變得黏人了一些,我把這稱為轉移。畢竟在兩家中,目前為止只有我一個是較為年長的女性了。

  雖然這麼說感覺我很老似的。

  但是小孩子嘛,看到溫柔的姐姐就想靠近。我能理解。並且還有點自豪。哎,我也是個溫柔的人吶。

  只不過再後來,和伏黑先生熟悉之後,我大著膽子問他是否在懷念某個人。他很痛快地點頭,我又問我是否是和那個人有什麼相像的地方。

  伏黑先生想了想說:「性別挺像。」

  我:「??」

  那您活該看到一個女的就追憶過往。

  寒假結束過後,我和伏黑一家還有父親告別。臨走前父親要我下次回來的時候帶點伴手禮,還指明點了一堆東西,均勻分散在整個日本。

  我想他肯定知道我出任務是全日本的跑。

  回到學校之後,意外地發現五條悟尤其開心,上躥下跳吵吵鬧鬧的。我有些納悶,便問夏油傑他是吃錯了藥麼?

  夏油傑顯然也被煩得不輕,捂著耳朵小聲跟我嘀咕:「大概是在五條家把他給憋壞了,回來就開始折磨人。」

  他扭頭問硝子:「這能救嗎?」

  硝子說:「沒救了,等死吧。」

  我虛心求問:「到底是我們等死還是他?」

  硝子幽幽地說:「一般情況下通常是兩敗俱傷。」

  我了然了。果然沒再一會兒夏油傑就被煩得不行,和五條悟打了一架。消耗了精力之後,他倆都趴在桌面上一動不動。

  我們安穩上了兩天課之後,就出了一個集體任務。說是集體任務,倒不如說是夏油傑和五條悟的單人任務。

  這兩個人把我要做的做完了,在做之前還明令禁止我動用術式,我於是真心覺得和他們出來做任務一點也不好,還不如我自己單干。

  硝子對這個分配倒是非常喜歡。畢竟在進入高專之前她單打獨鬥落一身傷,對戰鬥有抗拒心。

  而和兩位同級生出任務的時候她只要在邊上溜達一會兒、去逛下街就結束,怎麼會不喜歡呢。

  集體任務出完之後我們還有剩余的時間,便出去逛了一下街。沒料到又碰見了小蘭和工藤。

  遠遠地,我和他們打了一個招呼。他們倆走過來,我就給雙方介紹了一下。

  「這是毛利蘭和工藤新一,和我一起長大的。」

  「這幾位是我的同班同學,五條悟,夏油傑,家入硝子。」

  「工藤新一?」夏油傑笑著說,「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你,平成年代的福爾摩斯。」

  工藤不禁誇,立即得意起來,被小蘭鼓著臉頰瞪了一眼。

  「小蘭今天是和工藤出來玩的嗎?」我問道。

  小蘭點點頭:「因為上一次關東大賽的時候新一缺席了,之前還把我的手機給掉進了下水道。所以我們今天打算去那個新開的熱帶樂園玩。睦月要一起去嗎?」

  「我?我就不用了吧……」

  「熱帶公園?」五條悟問,「那是什麼?」

  夏油傑略知一二,解釋道:「是那什麼最近在東京發了宣傳單的游樂園,好像就是在今天開業。」

  五條悟看著我說:「我想去……」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後再看看他背後也看著我的硝子和夏油傑,頗有些無奈地道:「那就去吧。」

  我偏頭衝工藤眨了眨眼睛,「放心好了,進了游樂園我們就跟你倆分開,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

  小蘭紅著臉在爭吵衝我解釋,而工藤則是紅著耳朵說:「隨便你們。」

  我哼了一聲,「那我們跟著你們一起好了。」

  他於是又有些惱怒地盯著我。

  我總說工藤小朋友是個天然的傲嬌怪,時不時地逗兩下很好玩。

  不過我畢竟是一個會看場合的聰明人,只是逗了他兩下,跟著他們走到了熱帶樂園,隨後便帶著其他人離開了。

  熱帶樂園裡的設施非常豐富,剛開業時人很多,咒靈卻沒多少。現在想起來,這一天可以算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天。

  我們坐過山車、進鬼屋、玩漂流、與玩偶合影、觀看噴泉,甚至買了一堆小東西。

  在一個冰激凌屋邊上有拍大頭照的照相館,五條悟拉著我們鑽了進去,然後每個人都搞怪拍了幾張。拍雙人照的時候,夏油傑和五條悟同時對對方出了手,紛紛抓住了對方的頭發和臉頰,結果畫面一定格,出來的照片上就是兩張模糊的人影。

  我在等候買冰激凌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在拍我,一抬眸對上一個沒多大的少年的視線,長得挺可愛,被抓包而臉有點紅,小跑著過來給我道歉。

  我倒是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看他給我拍得還挺好看,就擺擺手隨他去了。

  我們在路上和小蘭工藤碰見過。但他們似乎正趕著去做什麼事情,我就沒有打招呼,一幫人從他們身邊路過,他們也沒看到我們。

  我心想,真是的,兩人世界就真是兩個人的世界嗎?已經看不到別人了?我們這麼大一群人誒?


第13章 零六年一月十五日

  不過這也只是一點玩笑話,後來晚上時有游街玩偶隊伍,我們來的時候有些遲了,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一條路,五條悟和夏油傑還好,他們個子高,一眼就能看到裡頭的景像。但我和硝子就不太行,蹦著跳著沒辦法,便拍拍男同學的肩膀,讓他們給我們借點高度。

  硝子比我高一些,搭夏油傑正好,而我要矮一些,只好拽著五條悟。他一邊嫌我麻煩,一邊把我背了起來。

  在我沒認識五條悟和夏油傑之前,我總認為少年就是工藤那樣的,瘦瘦高高的,神采飛揚,天天闖禍。

  後來我碰見他倆,才知道什麼叫做有些少年比成年人還成年人。

  五條悟他個子高,肩膀寬闊有力,比我大一圈。我扶著他的肩膀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手太冷了。

  所以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種屬於生命的熱度隔著兩層衣服順著手掌心傳遞過來,燙得人心髒亂跳。晚風吹拂時,他頭發上的洗發水香味也一起傳了過來,熏得我有點頭暈。

  玩偶游街好看嗎?印像裡有些記不太清了,不過當時的體驗倒是一清二楚,歷歷在目。

  我記得我當時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他耳朵邊問:「悟,你用的什麼洗發水?」

  他有點疑惑地偏了偏頭,隨口報了一個品牌的名字,我仔細想了想,說:「嘖……萬惡的有錢人。」

  他便笑起來,逮著人群的空隙,突然往裡鑽了幾步。我因為慣性而向後仰去,連忙抱緊了他的脖子穩住自己,隨後沒好氣地說:「你不能提醒一聲再動嗎?」

  他於是一本正經地說:「我走了……」

  我們跟著玩偶隊伍看了一會兒,拍了兩張照,就失去了興趣。

  離開人群之後我拍著他的肩膀讓他把我放下來,一米八的高度讓我覺得很新奇,但是也有點不習慣。

  他卻沒松手,和夏油傑並肩走著,突發奇想,說:「傑,我們來比賽吧!」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和硝子對視了一眼,立即就確認了對方的想法。

  果然下一瞬五條悟說:「我們倆來比誰跑得快吧!」

  你知道在這種戲弄人的時候夏油傑向來不會手軟,眼睛一彎,不講道理率先跑了出去。

  我看見硝子用手臂勾著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破口大罵,伸手揪他丸子頭卻換來更快的速度。

  而幾乎是同時五條悟也跟了上去,我被顛得頭暈眼花,差點沒摟穩掉下去,扯著嗓子喊:「五條悟!」

  五條悟也喊:「你小點聲!我耳朵要聾啦!」

  我說:「那你倒是把我放下來——啊!你跳什麼?我吐你一身你信不信?!」

  他說:「哦,我開無下限。」

  我:「……」

  我效仿硝子給他捏了個辮子,惡狠狠地道:「老子給你十秒鐘!快放老子下來!」

  我不知道是哪裡戳中了他的笑點,他邊笑邊跑,沒一會兒被夏油傑落下一大段。

  最後他見實在追不上了,停下腳步喘了一口氣,驚天動地地喊了一聲:「夏油傑!」

  夏油傑停步回頭,看了我倆一眼,用戲謔的語氣問:「悟,你跑不動了嗎?」

  他搖了兩下腦袋把我的手給搖下來,拖著聲音說:「睦月逗我笑!」

  夏油傑一邊走回來,一邊道:「是你笑點太低了。」

  「才沒有……是真的很搞笑,我給你模仿一下。」他清清嗓子,聲音突然變了一個調,又尖又細,「「老子給你十秒鐘!快把老子放下來!」」

  我震驚了,抬手錘了他一下,罵道:「我哪有這麼說話?!」

  「哪有?」他笑著說,「老子學的可像了呢,你要再聽一遍嗎?「老子給你」——」

  我捂住他的嘴,大喊起來:「好了閉嘴!」

  夏油傑和硝子笑得前俯後仰,硝子還差點摔了下去,被夏油傑眼疾手快地撈了一把,又重新趴好。

  我覺得這簡直就是一次黑歷史,被放下來後郁悶得好久沒說話,硝子給我買了一個小蛋糕,我才「勉為其難」開了「金口」。

  在熱帶樂園裡一直玩到晚上七點,竹谷老師打電話過來問我們跑去哪了。

  我往外看了一眼幾百米高空中的夜景,略微心虛地說我們完成了任務,現在正在放松。

  竹谷老師嘆了一口氣:「輔助監督說下午三點的時候你們就已經結束任務了。這四個小時你們一直都在放松?」

  「沒有……」我說,「我們還順便接受了一項來自普通人的任務。」

  「什麼任務?」

  「給某些指定人群創造一個無法被破壞的保護圈——」

  我眼尖地看到對面的夏油傑和五條悟捂著嘴偷笑,面部麻木了一會兒,瞪了他倆一眼。

  好在竹谷老師並沒有糾結於「創造一個保護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叮囑了我們幾句,叫我們早點回去,隨後便掛斷了電話。

  從摩天輪上下來之後,我們准備回去,卻在半路上看到了工藤鬼鬼祟祟地鑽進了一條陰暗的巷子裡。

  出於好奇,我們跟了上去,沒兩步就看到一個穿黑色風衣的銀白色頭發的男人舉著一根鐵棍朝著工藤砸了下去。

  我和小蘭很早就討論過這個問題,工藤這種強烈的好奇心遲早有一天會讓他吃一悶棍,但我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幾乎下意識地,我對那個不懷好意的男人施加了「安眠」。他立即倒了下去,把工藤砸了個措手不及。

  他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暴露在了牆角之外,有點驚訝地看著我們。

  我正要抬手叫他過來,卻看見他猛地偏頭看向牆的另一邊,隨後夏油傑大喊起來:「趴下!」

  一聲槍響響徹在熱帶樂園裡喧鬧的夜裡。也許遠處的人會因為尖叫和大笑而一無所知,但是我們卻是後背上一層冷汗。

  夏油傑的咒靈拎著工藤的領子飛了回來,落地的時候他一下子摔在我面前,被我一把扶住了。

  五條悟和夏油傑前去處理開槍的人,我扶著工藤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看樣子還有些震驚,被我一問,注意力立即轉移了,搭著我的肩膀說:「那個人的同伴在和別人進行金錢交易!」

  我:「啊?」

  他轉頭往地上的男人的方向跑了過去,把人轉了個面,手法嫻熟地在人身上搜了起來。

  他搜查的時候,五條悟和夏油傑一人手裡拎著個人回來了,路過工藤的時候把那倆人往牆邊一扔,衝我招了招手道:「睦月……」

  我小跑著過去:「怎麼了?」

  夏油傑指了指那兩個昏倒了的人,言簡意賅地說:「把他們弄醒。」

  他說著叫了兩只咒靈出來壓住那兩個人。然後我用術式喚醒了他們,接著就是一個「混淆」。

  工藤始終看著我們的動作。他從小就知道我有點特殊,知道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但是不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實力可以強大到什麼程度,所以一時間有些木然的驚訝。

  我對他招了招手,「把那家伙一起搬過來。一塊兒審問。」

  工藤是個正常少年,個子和我的兩位同級生相比起來並不高,體型也偏瘦,三個人往那一杵,由高到低,身型一圈比一圈小。

  我看著覺得有點想笑,搖了搖頭把注意力從男孩子們身上撤了下來,然後放到那三個人身上。

  「混淆」對於審問是非常好用的。二十分鐘後我們得到了一個關於龐大的組織的所有信息。

  據那個代號為琴酒的男人說,在組織當中他們每個人都以酒名為代號,實力遍及全世界,前身雖然是藥品集團,但是現在已經發展成了殺手組織,手法相當殘忍。

  而琴酒正好就是日本這邊的最高管理人,平日裡負責鏟除叛徒和監督交易,有事沒事做做任務。

  性質之惡劣,工藤立即就把他送進了警察局。在進警察局之前,他還從琴酒和那兩個人的身上搜出了槍和毒品,還有一盒據說是新研發的藥。

  這藥也一並上交了,最終歸處是何方我們並不清楚,也沒有想要知道的欲望,只是在做了筆錄離開之後,把他送到自己家之前,我還是忍不住提醒了工藤一句。

  「工藤……你應該知道,既然這個組織很龐大,那作為日本境內最高管理人的琴酒入獄,其他人肯定會過來調查。

  到時候肯定會調查到你身上,按照他們的行事風格,你很有可能會死。甚至不只是你,有希子阿姨和優作叔叔、阿笠博士、小蘭他們都會有生命危險。」

  他應該要知道他的一次多管閑事把自己推向了什麼樣的深淵,這已經不是逃到國外能解決的了。就算他逃走了,身邊的人會死的還是會死。

  他立在工藤家門口的路燈之下,身形挺拔,被路燈照在地面上的影子又細又長,伶仃得一腳就能踩碎。

  他眉間攏著一層郁色,卻還是偏頭過來對我笑了笑,說:「既然無法躲避,那就迎難而上。就算是為了那家伙,我也一定會擊垮這個組織的!」

  明明這個少年除了智力逆天之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瘦瘦高高地沒什麼力量感,我卻在一瞬間仿佛看到了一座正在生長的大山,山上裸石荒蕪,卻正在冒出新綠。

  有點理解小蘭為什麼會喜歡這個沒她實力強橫的人了。

  我笑了起來,道:「好吧,既然如此。祝你順利。有麻煩的話,記得給我打電話。」

  他點點頭。

  我和他告別,轉身走向我的朋友。

  工藤,我心想,希望你能兌現你的承諾,把那個組織一網打盡。在此過程中,無論你遇到怎樣的痛苦和磨難,你都不能放棄。因為在你的背後,是無數個人的生命。

  而我,我也會更加努力,去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保護一切我想要保護的人。


第14章 一八年六月二十日

  我不太清楚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沒躺在飄窗上。而是靠在沙發裡,身上蓋了一條毛毯。

  敞開的日記本就放在邊上的茶幾上,上面還貼著一張便利貼。

  便利貼是市面上常見的那種,只不過是一只白貓。在白貓的臉上被人寫了一行飄到飛起的字,末尾還畫了一個可可愛愛的貓貓頭。

  我一見這貓貓頭就知道是誰留的,無奈地笑了一下,將便利貼從日記本上拿了下來。

  「我走啦,回來的時候會給你帶伴手禮的。」

  我把便利貼放進抽屜,隨後伸了個懶腰,拿起日記本看了看。

  日記本紙頁已經不是我之前看的那一張了,像是被人往後翻了兩三頁的樣子,標題上寫著的是「零六年一月二十七日」。

  正好就是我生日那天。

  那天發生了什麼?說起來好像沒什麼值得懷念的。只不過是蛋糕和派對,大家在電影院裡哭得稀裡嘩啦,然後一起去吃甜品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

  當然這裡的稀裡嘩啦指的是我,將我和我的同級生們對比,就能得到他們心腸太硬的這個結論。

  那天的電影似乎是青春文藝片,還是什麼熱血戰鬥片,記不太清了,只記得自己最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燈光尚未亮起的時候五條悟就托著下巴看了我好一會兒,等到光線將亮,我還沒來得及抹眼淚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就立即被他按住來了一個十連拍。

  我瞬間就沒想哭了,擦了把臉撲過去喊:「五條悟!」

  他笑嘻嘻地往邊上一靠,手抬得老高,說:「叫什麼,老子在這兒。」

  我說:「你趕緊刪了!」

  他長長地「誒」了一聲,道:「不要,我要把它打印出來讓全高專看看——」

  他邊上的夏油傑扒拉他的手:「先給我看看。」

  於是我就看到他特別順從地把手松開了,手機落到了夏油傑手裡。這王八蛋饒有趣味地把手機照片和我對比了一下,笑眯眯地說:「悟的拍照技術還不賴嘛。」

  「是吧是吧。」五條悟一手按住我不讓我靠近他倆,一邊回頭過去對夏油傑說,「超可憐的。」

  我憋紅了臉:「變態……」

  夏油傑卻搖搖手指,把手機屏幕翻轉過來:「吶吶,硝子,快看。」

  硝子正好坐在我左邊,於是手機上的照片我也看了個全。不知道是因為燈光還是手機自帶攝像的調光,這整張照片的色調看起來尤為溫馨。

  只可惜照片正中央的女孩眼睛濕漉漉的,長睫毛上掛著一點水,鼻子紅紅的,臉上的淚痕明顯。她抬著一只被人抓住的手,正茫然無措地看著鏡頭。

  明明是自己的臉,可我卻詭異地有種想再把她弄哭看看的神奇想法。

  連我本人都有這種恐怖的想法,更別說我那不嫌事大的同級生。硝子對我根本沒有半點同情,捏住我的臉,一本正經地說:「快哭……」

  我:「……」

  可去你的吧。

  我冷酷無情地說:「一次一億。在座的各位已經欠了我一億了。」

  沒料到有錢人說:「那我給你十億,你還欠我九次。」

  我:「……」

  萬惡的有錢人。

  惡劣的DK!

  那張照片最後還是被我給銷毀了。因為我耍了點小手段,給了夏油傑一個混淆,就那麼一瞬間,他把照片給刪了。

  雖然很快反應了過來,但是刪了就是刪了,把他倆心疼了半天。

  而我毫不吝嗇地送了一對白眼。

  然而就在這張日記的下面,多了一行與我的字跡截然不同的字跡,看著和便利貼上的一模一樣,令人尤為眼熟。

  【既然你那個時候都有這種想法,那為什麼還要反抗我們啦?】

  我:「……」

  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這家伙竟然會保留一張十多年前的老照片?更別說這幾年他手機換代的速度快得令人發指,他難不成每次換手機都把那張照片導進去?應該不太可能。

  我仔細地思考了一下,覺得他應該是把照片打印出來了。

  那家伙……

  我從治療室裡出去。治療室在中心樓的第二層,而五條悟慣用的休息室在第一層。

  但是他自己的東西一般都是放在家裡……或者是宿舍裡。

  我頂著大太陽一路溜達去了他的宿舍,拿出鑰匙打開門,然後鑽了進去,熟門熟路地抽開他的抽屜,在裡面一堆的亂七八糟裡找到了放在鐵盒子裡的一沓照片。

  鐵盒子裡的照片都是散亂的老照片,最近新拍的都穩妥地裝在相冊裡。

  我把鐵盒子打開,在裡面看到了無數張和我的日記本性質相同的舊照片。

  上面有痛快大笑著的夏油傑,叼著根煙的硝子,還有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我,以及叼著棒棒糖打游戲的五條悟。

  除去單人照之外,還有雙人照、三人照、全體照,每一張照片都被人細心地寫上了時間。

  夏油傑曾說,五條悟這個人的感性點奇奇怪怪,他不會為了誰死去而哭。

  反而會為了某樣莫須有的東西而怔愣。

  他從來不在我們面前表現出對過去的一點懷念,卻又在細節處處處表現在意。

  外出時看到的酒、各種口味的糖、本來應該售罄的汽水、奶茶店裡新出的飲品。對於維持我們之間的感情,他和我們一樣熱衷。

  我沒在鐵盒子裡翻到那張照片,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又把相冊裡的照片一張一張翻開來查看。

  相冊裡的照片大多數是他和他的學生們,每一屆的,一眼望過去,幾乎能望到現在咒術界裡的大部分人。

  只不過那個時候他的笑容裡好像少了點什麼東西。直到我看到後半部分穿插著夏油傑的影子的照片,遂知曉,他少了一個能夠陪他肆無忌憚開朗大笑的人。

  我戳了兩下照片上正在搶夏油傑手裡的本子的五條悟,想了想,記起來這張照片應該是我拍的。

  五條悟這裡的很多照片都是我拍的。因為在高二的時候,新來的小學弟灰原雄和我聊天的時候提到記錄回憶的這種方式,所以我就開始拍照。

  後續高專裡很多人的青春都是我在記錄,我的治療室裡有一面牆上滿滿都是各種人的照片。

  有些他們自己放上來的,有些是我放上去的,一年又一年,都是咒術界新生的過去。

  我始終覺得記憶是很美好的東西。哪怕記憶裡充斥著冷漠和暴力,回想的時候都可以看到過去那個時候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相比,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

  當然學生裡也有不喜歡拍照的。比如灰原的同級生七海,長得那麼好看不拍照真是可惜了。

  隨後我翻著翻著,突然聽見門口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問我:「睦月,坐地上干什麼?」

  我「啊」了一聲,回頭道:「我在看照片,傑。突然發現我的拍照技術還不錯。」

  「睦月在這些方面都挺有天賦的。」夏油傑在我對面坐了下來,「所以現在又是在觀賞過去嗎?」

  我點點頭,指了指邊上的鐵盒子:「那個是老照片。我手裡的是新照片。」

  「我來看看。」

  他拿起鐵盒子,像我剛才一樣,一邊看著老照片,一邊回憶過去。想到過去,他的神情都變得柔和下來,嘴角帶著一點笑,又有點懷念的意味。

  「悟那個時候比現在混蛋很多。」他跟我說,「看這張……」

  他遞過來一張相片,上面是一個我。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我,面部表情被放大,就像是鏡頭懟在臉上拍的。

  這種拍照方法一看就知道是五條悟自己拍的,只不過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拍的。

  我翻過來看了一下時間,發現這竟然是二零零七年五月份拍的。

  「因為怎麼都叫不醒你,所以悟說要把你睡覺的時候的表情拍下來做成黑歷史。只可惜你每次睡覺都是一個姿勢一個表情,讓他可惜了很久呢。」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所以我還得慶幸自己沒有流口水的習慣嗎?真是……」

  他笑眯眯地換了下一張照片。

  我說:「對了,傑。」

  「嗯?」

  「你還記得我在高專第一次過生日的時候嗎?去電影院那次,你們拍了一張照片,然後被你刪了。」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就是你哭得那張對吧?當然記得,印像深刻。」

  「這種東西給我忘掉啊混蛋!」我氣得想拿相冊打他,不過因為有求於人,還是盡量心平氣和地問,「悟說那張照片他還留著。你知道他放哪了嗎?」

  夏油傑笑著道:「你是想毀屍滅跡?」

  我大大方方地點頭:「那種黑歷史肯定要處理掉啊。」

  他遺憾地搖了搖頭:「真可惜,我不知道這事兒。不過我就算是知道也不可能會告訴你的。」

  我:「……」

  「往你的面裡加檸檬你信不信。」我咕噥了一句,把相冊塞進他手裡,「看完之後把它放回原來的位置吧,我要去看看孩子們的情況了。」

  他挑著眉說:「悟才剛走吧?」

  「走了好一會兒了。」我說,「我都睡了一覺起來了。」

  「但是現在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甚爾那家伙手下訓練誒。」

  他臉上露出一個牙疼的表情,有點不忍直視的古怪。

  我托著腮說:「傑都能叫甚爾了,為什麼還是一副這種表情?」

  夏油傑反問:「我想揍他和我不想把他和惠混為一談有什麼關系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往門外走了兩步,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道:

  「話說起來,菜菜子和美美子昨天的家庭作業相當糟糕啊,夏油家長。可不能因為工作而耽誤了小孩子的學習哦。」

  他愣了一下,無奈地笑著說:「是是,我知道了,睦月老師。」

  我頗有老師風範地點點頭,背著手,悠悠地離開了宿舍。


第15章 零六年二月三日

  我在二零零六年二月份的時候接到了蘭的電話。

  二月三日。

  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這一天是傑的生日,五條悟正在愁苦夏油傑的生日禮物,夏油傑則自在地看著他愁苦。

  在這一天下午的體術課訓練的時候,我本來是站在場邊等待上場,放在一邊的手機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硝子把我的手機從一堆外套裡撈出來,看了一眼之後遞給我,說:「是那個叫毛利的人。」

  我把手機接過來,看到來電人顯示上寫著「蘭」,一邊抬起手在臉頰邊扇了扇,一邊按下了接通鍵。

  然而電話接通之後,我一句問好還沒說出口,就聽到手機裡傳來一聲啜泣,兜頭給了我一下,直接將我釘在了原地。

  我問:「蘭?怎麼了?」

  對面的聲音不見停止,我一邊向硝子借了手機去打工藤的電話,一邊安慰她:

  「好了好了,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很委屈。但是要先把情況講給我聽一聽呀,蘭。發生什麼事了?」

  硝子的手機持續響著,對面卻沒有人接通,我有些懷疑地皺起眉頭,掛了電話將手機還給硝子,拿起地上的外套准備去找竹谷老師。

  電話裡的抽泣聲慢慢小了許多,最後我聽到蘭說:「新一他、新一他——」

  我心下了然:「是工藤受傷了?」

  「嗯……」

  「在米花中央醫院?」

  「嗯!」

  「他現在在做手術?」

  「嗯……」

  我長嘆了一口氣,衝硝子道:「硝子,麻煩幫我請個假,工藤出事了。」

  硝子點了點頭,又指了一下我背後:「很急的話,叫夏油幫忙吧。」

  我被她提醒,想起來夏油傑的咒靈裡有一條龍,這東西的速度可比地鐵和電車快多了。於是立即轉了身,朝場上的兩個人喊了一句:「傑!」

  他們兩個人同時分開,一起看向了我。

  我跑過去說:「傑!你可不可以把我送到米花中央醫院?工藤出事了!我懷疑是組織的人對他出了手,醫院附近肯定還有他們的人,不清理干淨的話,整個醫院都會出事也不一定!」

  畢竟工藤新一是最能夠直接接觸而且非常好處理的人,那些人肯定會密切注意他的動向。

  如果沒有死在手術室,那些在附近補刀的人也許會對整個醫院出手,用爆炸什麼的手段強制性地鏟除他。

  在這種方面,我自認為自己不算多想,只能算是顧慮周全,畢竟誰能夠理解一群瘋子的做法呢?

  夏油傑明白我的想法,立即召喚了虹龍,帶著我爬了上去,五條悟自然也跟了上來了,一年級三人走完,硝子自然也得跟上。

  為了不太引人注目,夏油傑把虹龍的速度提到了最高。幸好天空沒有限速,否則我們估計要罰錢。

  之後我們挑了一個隱秘一點的角落降落,從虹龍上下來之後我就直奔醫院。

  我已經問過小蘭工藤在哪一層做手術。所以目標很明確,按了電梯直上四樓。

  米花中央醫院我很熟了,以前有事沒事會過來一趟,倒也不是因為生病,只是在這裡會看見很多有趣的事情。

  生老病死、不得不放棄和死都不放棄,醫院是體現人類美好和殘忍的地方。

  我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看到了蘭,被她滿身血嚇了一跳。

  說來很奇怪,自己一身血的時候不會覺得有什麼,可一旦看見別人這樣,就會覺得她生命垂危。

  我兩步撲過去喊:「蘭!」

  她抬起頭看著我,露出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一下子又全都流了下來,沿著臉上的淚痕一遍遍徒勞地洗著血跡。

  我抽出口袋裡的濕紙巾,給她擦了一下臉,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來了。和我說一下怎麼了好嗎?工藤傷得很嚴重嗎?」

  她額頭抵著我的肩膀,兩只手拽著我的外套,很快我就感覺肩頭濕濡了一片,她一邊哭一邊說,字句含糊不清,但我基本上還是聽懂了。

  簡而言之,事情的開始非常的平凡。小蘭和工藤出去玩,結果半路上碰到了一件案子,工藤那個人,看到案子就走不動路,所以就把案子給破了。

  誰知道就在他們返回的時候,他們乘坐的車上突然闖上來了一群劫匪。

  工藤在和他們周旋的時候,被劫匪發現後座上有人在偷偷地用手機報警,劫匪就直接開槍射殺了那個人。

  場面一度混亂起來,劫匪為了鎮住場子,混亂下對著人群亂開幾槍。

  工藤為了保護小蘭,腹部中槍。但是當時他並沒有表現出異樣,還在和劫匪打商量,最後警方到來,制服了這群劫匪。

  但誰能想到他們在上救護車撤離的時候,有個劫匪突然發瘋,搶下了警方配槍對著周圍人群打空了槍匣。工藤躲閃不及,有一顆穿過胸膛,還有一顆打在腿上。

  而在場更是有一個人被爆頭當場死亡。

  這聽起來很像是一場突發事件。我心裡卻有點疑惑,衝夏油傑和五條悟做了一個手勢,拜托他們調查一下當時的情況。硝子則讓五條悟去搞個證明過來,實在不行的話,她就上場。

  和我們的游刃有余、不慌不忙不同,蘭有點自責。她覺得是她的錯,如果當時她沒有因為那個被殺的人倒在她身上而傻呆著未能躲開那發子彈,工藤就不會為了撲過來按下來而被打中腹部,後續也就不會因為失血行動困難而又連中兩槍。

  「那顆子彈……」她抹著眼淚說,「位置就在心髒旁邊,醫生剛才出來的時候說會盡力搶救……但是……好多血……好多血……」

  我看得出來她有點崩潰,趕緊抱著她拍了拍,轉移她的注意力:「好了好了,現在想當時也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對不對?我們得先處理現在的事情。你通知了工藤爸爸媽媽嗎?」

  「沒有……」她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說……」

  我說不要緊的,現在情況還沒太糟糕,等一切結束之後再通知他們,也省得他們在國外擔心。

  而且五條悟已經去搞協助證明了,等會兒就可以把工藤安安全全地送出來。

  她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有些疑惑,卻沒問,只默默地哭,像是要把身體裡所有的水全部流干。

  我怕她哭得太累,讓她睡了過去之後就打電話給了父親。

  父親聽完事情始末還有點震驚,匆匆說他馬上過來。

  我去打了水之後把小蘭身上的血跡擦干,她身上的血蹭到我身上,有點難受。

  十分鐘後五條悟回來了,他帶來了一張證明和一個人,那個人把手術室的門敲開之後,已經消了毒換好衣服的硝子就和他一起走了進去。

  我抬頭看著五條悟,問:「傑呢?」

  他看了一眼小蘭,說:「他還在調查,估計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回來。」

  我慢慢地「哦」了一聲,隨後問:「你把周邊的人都清理過了?」

  我看他衣服有些亂,指背還有一點紅。看著就像是打過一頓的樣子。

  他在我對面坐下,翹起腿道:「對……放心好了,交給警方了。還是說你想給他們來一個混淆?」

  我說正有此意。

  他聞言笑了一會兒,說:「趁那些人還沒走,你現在可以去試試。」

  我一邊起身,一邊脫下外套給小蘭當枕頭,道:「那你幫我看一會兒。」

  他點了一下頭。

  我於是立即離開手術室,隨後找到底下鳴笛作響的警車,找到那幾個被五條悟打得鼻青臉腫的人,偷偷摸摸地給他們下了混淆,聽了一會兒他們的情報,確認他們還沒有琴酒知道的多之後,就又返回手術室。

  硝子的行動速度很快。在父親來之前她就讓工藤轉入了普通病房,父親來的時候她正好從手術室裡出來,我正要上去抱一抱她,就看到我父親從拐角衝了出來,衝的姿勢不對,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我下意識地往他的方向跑去,結果就看到拐角裡又飛快地探出來一個人,這個人一只手拽住我父親的領子,把他扯了起來,這才讓我父親避免了當眾出醜的下場。

  我松了口氣,小跑過去道:「父親,伏黑先生。」

  伏黑先生望了一眼五條悟,五條悟也看著他。

  他隨即道:「哦,真是意外,竟然在這個地方看到了神子。」

  我有點驚訝:「伏黑先生知道悟?」

  伏黑先生冷哼了一聲:「咒術界的知名人物。」

  五條悟歪歪腦袋說:「我在哪裡見過你嗎?」

  「大概是沒有。」伏黑先生說,「我沒有見男人的愛好。」

  我:「……」

  我敏銳地察覺這兩個人之間的怪異,連忙岔開了話題:「伏黑先生怎麼和父親一起過來了?」

  伏黑先生面無表情地說:「你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好在我家。」

  我了然了。

  我們進入普通病房,硝子正好檢查過小蘭,直起身子對我們說:「她倒是沒什麼事,就是有點受驚。現在估計在做噩夢。」

  我看了過去,果然看見小蘭臉色蒼白,一頭的冷汗。

  我道:「這不要緊,我來就好了。」

  我對自己的安神效用還是非常滿意的。

  在確定工藤的情況之後,父親給工藤夫婦打了一個電話,描述了一下工藤的情況,順便說了說工藤惹上的組織的問題。

  到晚上的時候,工藤和小蘭醒了,他倆一醒就找對方,我則深覺自己把他倆安排在同一間房的行為非常正確。


第16章 零六年二月三日

  夏油傑在晚上六點鐘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一身汗,我給他倒了一杯水,他接過去後喝了一口,坐在椅子上休息,揉了揉太陽穴說:「抱歉,有點麻煩,所以晚了一會兒。」

  「道歉和情報的事情等會兒再說。」我問,「你吃了飯嗎?」

  他愣了一下,笑了笑:「還沒……」

  我說我就知道,然後指了指父親帶來的保溫桶,「我父親之前回去做的,來的時候多帶了幾份,現在應該還是熱的。」

  他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拿過保溫桶看了看裡面的內容,有些意外地說:「你父親手藝很好啊。」

  我有點驕傲地說:「當然啦……」

  要不然我是怎麼完好無損地長這麼大的。可以說我父親是一個除了運氣有點糟糕、不會生孩子之外什麼都會的人。

  他有點可惜地說:「有點想看看你父親長什麼樣了。」

  我還沒說話,五條悟就道:「晚上就能見到了——你倒是別只講話,快吃啊,我們還等著你說情報呢。」

  夏油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閉上嘴乖乖吃飯了。

  我們於是把目光投向工藤,問:「工藤,當時有覺得哪裡不對勁嗎?」

  他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說:「那些人的槍法未免也太准了。而且行動很有秩序,感覺不像是第一次行動。但是他們好像不像是認得我的樣子,從頭到尾並沒有對我投以太大的關注。倒是一直都在找什麼東西……果然只是一個普通的案子嗎?」

  「普通還有待商榷。」我說,「我們在醫院裡發現了一些不懷好意的人,他們的目標正好就是你。」

  工藤愣了一下:「是嗎?」

  我說:「已經送給警方了,該說的他們都會說。」

  我又沉默了一下,才說,「這件事也和你父母說了,他們大概率會讓你離開這裡。」

  「離開沒用。」他搖了搖頭,道,「就像你說的。如果組織真的像琴酒說的那樣無處不在的話,那我除了上火星,他們怎麼都找得到我。更別說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的出手,就像是在組織的臉上打上兩個大大的巴掌,讓他們氣得要死的同時意識到工藤新一的軟肋,遂有了制住他的辦法。

  「我會盡快處理。」他最終這麼說。

  我卻有點內疚,感覺是自己把這一切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撕開了,讓他們淪落到現在這種境地。

  而且在不久之後,我的父親和我身邊的人都會出現危險。

  甚至包括夏油傑的父母。

  五條悟和硝子我並不擔心,他們都是咒術師家庭,起碼的反應能力和攻擊能力是有的。

  但是夏油傑的父母和我的父親卻是實打實的普通人。我的父親,我確信伏黑先生會保護他,但是夏油傑的家人……

  我說:「公安的證人保護計劃可以開始實行嗎?」

  工藤說:「我問過了目暮警官,這件事在今天已經移交給上層。但是我們不知道公安裡是否有組織的人。也不知道這個證人計劃到底安不安全。」

  「可現在只能試一下。」我突然靈光一閃,「我知道了,在計劃實行的時候,我可以把公安的人腦一遍,以確保他們的可信度。」

  工藤皺著眉看了我一眼,似乎有點不贊同。

  我問:「怎麼了嗎?」

  他想說什麼,又沒說,擺了擺手說:「雖然覺得這對他們好像不太好……但是也確實是最安全的辦法。」

  我反應過來他在擔心什麼,不由得笑了笑,說:「放心好了,只是詢問他們的身份而已,其他的事情不會多問的。」

  他慢吞吞地應了一聲。邊上自始至終聽著我們談話的小蘭見我們沒有再說話的傾向了,便問:「什麼是組織?」

  工藤咳嗽了一聲,有點心虛:「就去熱帶樂園那一天,坐過山車的時候我們不是看到了兩個穿黑色風衣的人嗎?他們就是組織的人,組織裡的所有成員以酒名為代號,他們……干的是殺人的活。

  那天我叫你先離開,就是看到了他們鬼鬼祟祟,跟過去之後就發現他們在進行金錢交易。然後就被他們發現了……」

  他看到蘭的臉色越來越沉,慢慢地說得越來越小聲,到最後變成兩聲干笑,然後聰明地指了一下我:「不過最後被睦月他們救了啦,所以一點事情都沒有——」

  「工藤新一!」

  工藤立馬變成一只鵪鶉。

  他會變成這樣我早就猜到了。因為下一秒鐘蘭雙手叉腰,大聲斥責起來:「你每次都是這樣!案件案件,從來都是案件!一點也不會考慮自己會不會引火上身!真是的!

  就不能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嗎?!難道每次你都想進手術室嗎?就算是……

  就算是為我考慮一下也好,看到新一滿身是血地被推進手術室。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這種感覺我再也不想嘗試了……」

  我總說年少時候的小蘭是個愛哭鬼,當然啦,現在也是一樣。明明是空手道關東大賽的冠軍。

  可是每一次碰到突如其來的狀況都會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每一次看見有人在自己面前受傷或死去都下意識地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每一次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都會掉眼淚。可是傻愣著也好,掉眼淚也罷,在渡過那個茫然、委屈的瞬間之後,她又能堅強地站起來,拿出自己主將的風範。

  而在她傻傻地愣在原地的時候。在她痛苦地自責的時候,在她低著頭抹眼淚大哭的時候,工藤都有好好地在她身邊。

  所以我想啊,蘭這種愛哭又堅強的性子,是不是都是被工藤慣出來的呢?

  畢竟她的父親和母親分地而居,在這樣的家庭條件下,成長起來的都是過度獨立的孩子。

  所以我說,蘭遇到工藤是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所有的小性子都有人好好地寵著。就算自己要照顧不學無術的爸爸,也都還是一個嬌氣的小姑娘。

  我一直都喜歡這種嬌氣。

  就像無數次看見蘭流眼淚一樣,工藤從病床上探出身子,有點手忙腳亂地說:

  「好了啦,我錯了,沒有下次了,你先別哭嘛。蘭,對不起,我錯了,下次要做什麼先跟你打個報告好嗎?真是……我不是還好好地坐在這裡嗎?蘭——」

  我笑著眯起眼睛,欣賞了一下工藤大偵探少有的束手無策,才看了看邊上的五條悟。

  他正對著天花板發呆,察覺到我看他,又偏過頭來。而我早已經在他回頭之前看向了硝子,對她道:「對了,硝子,竹谷老師有說什麼嗎?」

  硝子看了一眼手機,淡聲道:「完全沒有哦。畢竟明天沒有任務嘛。」

  我點了點頭,正好看到夏油傑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便問:「傑呢?」

  他慢條斯理地擦了一下嘴,道:「其實和你們猜測的沒有多大的出入。闖進電車裡的那一群人確實都是組織的人。但是他們得到的情報卻是炸毀那輛電車。」

  「誒?」我有點驚訝,「但是他們只……」

  「對……」夏油傑施施然地點了一下頭,「據說是因為在動手的時候發現放在背包裡的炸ꞏ彈消失不見,所以才准備射殺全車人員。」

  五條悟說:「那這樣的話解釋不通,這位蘭小姐剛才說了吧?他們上車之後只殺了一個人。而且那個人還是因為發現他在報警之後才開始殺的。」

  「啊,這個,他們給的理由是他們想先找到那包不翼而飛的炸ꞏ彈,最好按照原計劃進行。不過發現有人報警之後就立即更改了計劃。」

  「提問——」五條悟說,「那蘭小姐又說在中彈之後他還拖延了一段時間呢。下車被抓的時候才開始的無差別掃射?」

  「不,這一段不是這樣的。」工藤說,「蘭少說了一段。當時在車上的還有一個人,是他制住了那些劫匪,才在警方上車之前除了一開始被殺的人之外沒有受傷。」

  我們都有點詫異地看著他,他說:「蘭可能當時沒有看見,但是我看見了。是一個很高的男生——和五條君你差不多,是那種肌肉型的,不過看起來傻傻的。」

  「他制住那些人之後,警方上車,抓捕罪犯。下來以後他應該是去了警局。所以場上沒有人看管了,才被劫匪抓住了機會搶了槍。」

  疑點串聯起來了,我們又問:「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夏油傑抬眸道:「他叫燃堂力。」


第17章 零六年二月四日

  那天晚上很晚我們才回學校,大半夜的打不到車,坐著夏油傑的虹龍回去,都有點累得不行了。

  哦,加個主語,我和硝子都有點累得不行了。

  即使如此,在回去之前我還是順路在山腳下買了一杯奶茶,吸管戳進去大吸一口,然後暢快地舒了一口氣。

  「今天真是好忙啊。」我感嘆地說了一句。

  硝子點點頭,她手裡一杯檸檬水,那酸度是我和五條悟避之不及的。

  我又偏過頭和夏油傑說:「抱歉吶,傑,把你的生日搞得一團糟了。」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溫柔地笑了笑,說:「不要緊……把它當成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一天吧。而且我也並不是很想吃蛋糕。」

  我疑心他的後半句是和五條悟出去的時候吃得太多了,所以對蛋糕產生了免疫。

  我慢吞吞地「哦」一聲,又說:「那我給你煮一碗面吧。在中國,過生日的人是要吃長壽面的。」

  他笑著問:「你從哪裡看來的?」

  我說:「父親告訴我的。」

  我的父親是個中國人啊。日文名叫做清水一,中文名叫做陳清一。他說他這是專門根據中文名取的名字,蠻符合本意的。

  夏油傑也「哦」了一聲,道:「那就麻煩你了——話說回來,你還動得了嗎?」

  「動不了也要動。」我說,「是你的生日嘛……可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過去了。距離二月四日還有三個小時,我們還可以看一場電影。」

  「又看電影啊。」五條悟說,「不想看……我想打游戲。」

  我充耳不聞:「傑呢?」

  他想了想,看了一眼五條悟,說:「還是打游戲吧。」

  五條悟衝我比了一個「耶」。

  回到高專之後,我鑽進廚房裡做了一碗面,長壽面按理來說應該是要人手作的一整條。

  但是沒有時間,我只好用掛面給他做了一份,裡面還有煮了兩個蛋,還順便加了一點爽口的番茄。

  五條悟沒吃過,好奇地嘗了一口,覺得還挺新鮮,便纏著我叫我再做一碗。

  我說:「這是生日特產。要想吃的話,下一個生日我再做好了。」

  他見勸不動我,自己去拿了碗筷,坐在夏油傑邊上偷面吃,煩得夏油傑筷子一扔,揪著他的領子打了他一頓。

  我看他實在可憐,趕緊把兩個人分開了,又重新去煮了一碗不一樣的面。

  結果他咬著面條跟我說:「這個沒有傑的那一碗好吃。」

  我微笑著問:「你知道什麼叫做別人的永遠都是好的嗎?」

  他眨眨眼:「不啊,我覺得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我滿意地說:「很好,那就快吃。」

  他嘀嘀咕咕地吃完了面條,癱在椅子上看我收拾桌面,眼睛轉來轉去,隨後跟著夏油傑往電視前溜了過去。

  我洗完了碗,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硝子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她身上蓋了一件外套,兩個少年都只穿著白襯衫,一下子也不知道是誰的。

  我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她察覺到我的動靜,起身往我身上靠了靠,然後倒在我腿上,沒了動靜。

  我給她捻了捻外套,坐在沙發上看了一會兒他們打游戲,不過大概是因為今天廢得心神有點多,最後看著看著,慢慢就睡了過去。

  我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四個人都睡在了夏油傑的寢室裡。兩個女孩子蓋著外套靠在沙發上,兩個男孩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電視還開著。我小心翼翼地拿開外套,再把腿從硝子腦袋下抽離。

  因為睡覺的姿勢不對,所以起身的時候感覺身上又麻又酸,我活動了幾下,關了電視,隨後去夏油傑床上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然後把五條悟的外套還給了五條悟。

  也就多虧了室內空調開著,這兩人身體素質強,否則醒來就得感冒。

  我去自己的寢室裡進行洗漱,然後又拿了點菜過來,推開小廚房的門做了早餐。

  雖然我會做飯,但是一般為了多睡一會兒,都是去食堂吃。今天是個例外。

  我做了四碗蛋包飯,量剛剛好,又煮了一鍋蘑菇湯。清理廚具的時候,聽到客廳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便探頭出去看了一眼。

  我本來以為是硝子醒了,結果發現醒的是五條悟。他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衣服,揉著眼睛,頭發亂糟糟的,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剛才在地毯上滾了一圈。

  他抬頭看到我,聞著味走了過來,問:「你在做什麼?」

  我說蛋包飯和蘑菇湯,他牙沒刷臉沒洗的,拿過我手裡的湯勺嘗了一口蘑菇湯,像模像樣地點評道:「有點淡了。」

  我無奈地說:「你還沒刷牙呢。」

  他衝我眨眨眼睛:「吃完再刷,不著急。」

  我哭笑不得。抬手拿下他手裡的湯勺,指了指外面:「既然如此,把傑放到他自己床上去吧。」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打哈欠:「不要緊的啦,他一會兒就會醒的。」

  他說著跨過地板上的夏油傑,拉開門走回自己的寢室。

  我搖搖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湯勺,鬼使神差地舀了點湯嘗了一下。

  湯不淡,味道剛剛好,只是感覺有點甜。

  等我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立即愣了一下,就好像高山寺廟上的鐘在黎明被人敲響,鐘聲悠遠,腦內清明一瞬。

  我背上立即出了一層熱汗,眨了兩下眼睛,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將湯勺洗干淨了,重新放回湯裡。

  我慶幸沒人在這個時候進來。否則他肯定會發現我臉紅得可以再煮一次湯。

  我把我自己和五條悟的份端出來放在矮桌上,然後在矮桌邊上坐下。

  沒過一會兒五條悟推門走了進來,赤著腳踩在地面上。然後在我對面坐了下來,伸手扒拉桌面上的碗。

  我怕吵醒背後的硝子和地上的夏油傑,就用氣聲問:「怎麼不穿鞋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腳,道:「忘了……」

  然後把腳塞進了夏油傑的毯子裡,惡劣地笑了一下。

  我猜他肯定是拿冰腳去踩夏油傑了。因為夏油傑下一秒就「嘶」了一聲,睜開眼看了一眼罪魁禍首,一個鯉魚打挺撲上來按著五條悟的脖子說:「你想死?」

  五條悟衝他「噓」了半天,「硝子還在睡呢!」

  夏油傑看了一眼硝子,再看看他,利落地往他後腦勺上揍了一下。

  我看他倆鬧完了,指了指廚房:「早餐在裡面。」

  他臉上被吵醒的怒氣消下去了些許,問我:「睦月,起這麼早?」

  我看了眼時間,笑了笑道:「傑,你應該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吧?」

  他臉色變得有些古怪:「幾點了?」

  我:「已經九點半了。」

  理論課一節都上完了。

  他抹了把臉,說:「算了……一節課而已。」

  然後趿拉著拖鞋去了盥洗室。

  大概是動靜太大,沒多久硝子也醒了,從沙發上滑下來把臉貼在我後背,問:「早餐是什麼?」

  我從善如流地回答:「是蛋包飯和蘑菇湯。」

  她慢吞吞地「哦」了一聲,然後回去刷牙洗臉了。

  早飯之後我接到工藤的電話,沒意外工藤夫婦對他的行為表現出了難得的嚴厲。

  可是嚴厲過後,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不過當聽到工藤說優作叔叔也會加入調查之後,我確實松了一口氣。畢竟優作叔叔的實力非常強橫。

  同一時間夏油傑和自己的父母打了電話,跟他們說明了一下情況,一家人在五條家的幫助下迅速找好了一個新的落腳點,就打算立即搬家。而因為人手不夠,我們一年級全體出動幫忙。

  夏油的父母是很慈祥的兩個中年人,母親是個大美人,笑起來和夏油傑很像,風情萬種,特別吸引人。而父親是個非常高而且嚴厲的人,眼睛和他一樣小。

  夏油夫婦看見我們的時候,表現得非常高興,一直在跟我們說話。

  我能感覺夏油媽媽特別喜歡我,那種眼神就跟看女兒一樣慈祥。我後來趁著夏油媽媽收拾貼身衣物的時候偷偷拽了拽夏油傑的袖子,問:「你媽媽是不是從你小時候起就特別想要一個女兒?」

  他笑著看了我一眼:「對……」

  我又問:「那你小時候不會是被當女生養大的吧?」

  他臉上的笑容裂了一條縫,抬手按著我的腦袋,笑得特別陰森:「真可惜呢,我的童年生活非常正常!」

  我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還以為能從他們家的相冊裡找到什麼夏油傑的女裝照呢。

  夏油的新家在我家附近,四丁目,搬家的時候父親也來湊熱鬧。他估計是剛從賽馬場回來,身邊還跟著毛利叔叔和伏黑先生,毛利叔叔和伏黑先生你一言我一語地吵架,父親在中間當個和事老,看見我們眼睛一亮,立即就衝了上來。

  夏油傑是第一次見伏黑先生。因為這個人誇張的體格而愣了一下,隨即禮貌地問了好。

  我現在想起來都挺感嘆,明明當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氣氛還蠻和諧的嘛,結果後來就變成了陰陽怪氣,不過說到底,還是伏黑先生的錯。


第18章 一八年六月二十日

  伏黑先生和後面發生的很多事情有關系。要想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講清還得費很大力氣。

  而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動腦子的人——雖然我總在動腦——所以等什麼時候我覺得可以從頭去思考他們之間的關聯的時候,我再去思考好了。

  而且距離一切開始發生還有一個季節,在此之前我們都還是快快樂樂比較好。

  當然現在塵埃落定也還蠻快樂的。

  第一本日記本在零六年三月十日終止了。看完整本日記花了我一下午的時間,用一下午去回顧一年,這種感覺實在奇妙。

  晚飯的時候我去了食堂,沒在裡面看見學生,就打了個電話給夏油傑。

  電話鈴響了沒兩聲就被接起來,我問道:「那些孩子們呢?」

  他那邊聲音很是嘈雜,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大笑。他應該是往外面走了一點。所以背景音低了許多,接著他自己的聲音傳了過來。

  「啊,我帶他們出來吃飯了。」

  我問他:「怎麼那麼吵啊,你們去哪了?」

  我按著太陽穴說:「酒吧?」

  他沒吱聲,我嘆了口氣:「夏油老師,麻煩你當個好老師,不要帶壞未成年人。」

  他打著哈哈把話題岔開了去:「地址已經發給你了,附近還有一家奶茶店,來的時候順便帶一些吧。」

  我認命地說:「想喝什麼?」

  他應該是為了唬我而臨時下的決定,我一問,他就拿遠了手機去問學生,接著我聽到了長長的一串名單。

  「你把整個高專都帶了過去??」我忍不住說,「你這是聚會吶?」

  「難得悟不在嘛。」他笑嘻嘻地道,「孩子們說要慶祝一下。」

  我搖搖頭:「被那家伙知道你們就慘了。」

  他卻不怎麼在意地說:「不要緊的啦,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嗎?」

  我說不過他,只好咕噥了兩句,隨後開車去了他給我的那個位置。那裡確實是一座酒吧的地點,酒吧門口是一條深夜裡無人會經過的小巷,倒也並不髒亂,只是路燈昏暗。

  唯有門口上亮著的霓虹燈牌一顫一顫地照亮不足半裡的路面,給人下一秒就會熄滅的既視感。

  隔著一扇老舊的門,裡頭重金屬搖滾的聲音順著門縫撞進寂靜的夜裡,讓周圍連只麻雀都沒有。

  我推開門,還沒有進去就被裡頭胡亂晃著的燈光閃了一下眼睛,干脆將手抬起來搭在眉骨上,踩著一地板的禮花碎屑走了進去。

  這裡面的裝潢倒是不像它外表看上去、聽上去那麼紙醉金迷、意亂沉迷,至少地面干干淨淨,半開放的區域裡三三兩兩地坐著人,只是很符合酒吧氣氛地在桌面上倒著空酒瓶,男男女女擁抱著醉倒在沙發上。

  我一路路過了幾個小區間,隨後在裡頭找到一間標號為「3」的包廂,敲門走了進去。

  和外面更加不同,這裡面坐著的大多都是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偶有幾個成年人,也都安安分分地坐在桌邊吃著小菜、慢條斯理地喝著酒,說話的聲音平緩冷靜。

  我在硝子邊上坐下,問:「醫務室裡沒有事情了嗎?」

  她抬起眼眸,眼角有點紅,襯得那顆淚痣越亮。

  「啊,多虧了那家伙。」硝子懶洋洋地說,「給我空出了一天的假期。明天要出去玩嗎?」

  夏油傑傾身過來說:「怎麼只說悟?我也有份誒。」

  硝子隨口說:「哦,還多虧了這家伙。」

  夏油傑砸了一下舌,看起來對她的敷衍很不滿似的。

  我笑著道:「當然可以,不過想去哪玩?」

  硝子說:「隨便……拿地圖看看吧?不過附近好像也沒什麼可以玩的地方,以前都玩過了。」

  我贊同地點了點頭。以前在高專的時候,我們就會趁休息的時間去各個地方玩一下,做任務的間隙裡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個地方了。這樣說起來,除了出國,好像沒什麼可以玩的地方了。

  一下子在地點裡犯了難,邊上的野薔薇聽見了我們的談話,探過身子過來說道:「那就去逛街唄。買買衣服和吃的,保證很快樂啦。」

  我和硝子都笑了起來,互相看了看對方身上的衣服,就說:「你沒把衣服換下來。」

  因為我們到現在身上都還穿著白大褂,硝子是因為穿得太久了,已經習慣性地把白大褂當日常衣服穿。而我純粹是因為懶得換,畢竟我也不需要去做手術。

  於是我們都偏過頭,笑著說:「衣服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用啦。」

  「不過喜歡好看的東西是女生的天性吧?」野薔薇說,「你們一看就知道是逛街太少了。」

  歌姬前輩也挨著我們坐了過來,說:「確實,睦月和硝子這幾年很少去逛街了,好像衣服都還是以前的……」

  她說著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吧,睦月不算。但是硝子你呀,真的該去買一些新衣服了。整天白大褂一點都不好看。」

  「是嗎?」硝子笑著說,「既然前輩都這麼說了,那我們明天去買一些衣服吧。新宿怎麼樣?」

  我當然說可以,去哪裡對我來說無所謂,只要身邊有人陪著就好了。

  包廂裡大家說話都是嘰嘰喳喳的,圍著一張小桌子坐成了同心圓,我和硝子靠在角落裡,她指了一瓶酒讓我嘗嘗看,我沒敢嘗。

  上一次喝酒還是在高專的時候,五條悟一杯倒,我一杯耍酒瘋。硝子回想起那一個晚上的混戰,也心有戚戚,沒一會兒又笑起來說:「挺好玩的嘛。」

  我敬謝不敏。

  畢竟我既不是硝子也不是夏油傑,更比不上伏黑先生,甚至連歌姬前輩都不如。叫我喝酒就等於叫我當眾社死,我是再也不想經歷那個晚上了。

  玩到稍晚一點的時候,五條悟打了一個電話過來。手機在口袋裡鬧了兩聲,我就接起來,還沒開口說話,他就跟什麼似的大聲嚷嚷起來:「你們背著我去哪裡玩了?」

  我說:「這不叫背著,這叫光明正大,集體出行。」

  「我沒看到就是背著嘛,肯定是傑攛掇你們去的吧?我就知道是那家伙,今天我走的時候他一臉惡心的笑容。」

  夏油傑聽到他的聲音,便湊過來,示意我揚聲。我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他便對著手機說:「拜托,這是孩子們一起要求的誒。」

  「他們才不會來這種地方,一定是你又說了什麼話了,你這個思想齷齪的大人!」

  「要我給你聽聽學生們說了什麼嗎?「那個笨蛋終於不在了,今天好好地慶祝一下吧」,我只不過是給了一點小小的建設性意見。」

  「誒——怎麼可能,我可愛的學生們怎麼可能會說這種話,傑你肯定是曲解了他們的意思。」

  「我沒有哦,悟就是笨蛋啦。」

  「不是,是世界第一大帥哥,最好的人民教師。」

  「要點臉吧,你的節操都碎了一地了。」

  「本來就是,不信你問睦月——對吧,睦月?」我聽到他聲音帶著笑意,問,「五條悟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大帥哥!」

  夏油傑反駁道:「不能問睦月,犯規了。」

  我笑著應了一聲:「悟說的對。」

  他立即得意洋洋:「看吧看吧。」

  「那我呢?」夏油傑看著我問,「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我內心叫苦,兩個幼稚老師之間的戰爭做什麼要牽連到我?

  嘴上倒是笑盈盈地說:「嗯,傑也是。」

  夏油傑扭頭,效仿著五條悟對手機說:「看吧看吧。」

  五條悟在對面「嘔」了一聲,「她那是在安慰你。」

  我嘆口氣,把手機放進夏油傑手裡,然後往硝子邊上靠了靠。

  學生們見幼稚老師找了個角落互懟去了,就湊到我邊上吐槽:「那兩個人怎麼這麼幼稚?」

  「心智還在三歲吧?」真希說,「真是,多大的人了,竟然還會這樣吵架。」

  我托著下巴笑著說:「這樣很好嘛。」

  她不太理解。他們都不太理解。因為他們不知道發生在過去十多年的一切悲歡。

  所以無法理解為什麼我們看著這兩個人像以前一樣吵吵鬧鬧就會覺得很美好,不過我也並不想讓他們去理解。

  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沒必要讓這些孩子們經歷。

  大概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後半場歌姬前輩喝醉了,踩在桌子上大罵五條悟和夏油傑,邊上一圈學生對他們仨之間的摩擦略有耳聞,趁這個時間笑嘻嘻地套話,還真被套出來了不少。

  悠仁問,五條老師和夏油老師以前和現在一樣幼稚嗎?

  歌姬前輩豪氣地灌下一口酒,說:「那兩個家伙高專時候就是個人渣!」

  學生們齊齊「誒?」了一聲,又紛紛贊同地點頭。

  歌姬說:「哪有人會打架差點毀掉半個高專啊?!出任務的時候就跟二哈一樣收都收不住,呲溜一下人就沒了,叫他們放帳也不放,害得我們一群人被罵。

  而且!他們自己出任務那就無所謂了,哪裡會有人在出任務的時候不准別人動手——你說對吧?睦月!」

  我「啊」了一聲,迎著所有人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應聲:「是哦……和他們兩個出任務,都不讓我出手的。不過原因是他們要比賽啦,如果我出手的話就比不了了。」

  但是歌姬前輩不是。

  我記得歌姬前輩被拒絕幫助的時候,五條悟和夏油傑給出的理由是——

  「他說什麼我太弱了?!還說我唱歌難聽,出手和沒出手一樣,叫我別礙事?!你們說說這是人話嗎?!」

  我捂著臉往旁邊躲了一下,不讓他們看見我快要控制不住的笑容。

  但是相比我的善良,當事人之一的夏油傑卻毫不客氣地笑起來,說道:「歌姬那個時候確實不太行嘛,當然啦,現在也差不多。」

  歌姬前輩一個猛虎甩頭,一邊尖叫「夏油傑」,一邊把手裡的酒瓶子砸了出去,然後被夏油傑一個咒靈吞了下去。

  「歌姬就是因為脾氣太糟糕所以到現在都沒人喜歡哦。」這家伙施施然地說,「好歹溫柔一點吧?」

  歌姬氣得手指發抖:「我碰上你們兩個簡直就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夏油傑笑眯眯地反駁:「怎麼會呢?應該是用完了八輩子的好運氣才對吧——」

  他扭頭看著我,「對吧,睦月?」

  我點頭。我確實一直認為人與人的相遇是世界上幾率最低、最美好的事情。兩個人能相遇,一定是在佛前修了幾千年才換來的緣分。

  不過顯然歌姬不這麼想,她覺得她上輩子大概是傷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

  所以這輩子老天派了這兩個家伙過來折磨她。

  她吊著嗓子說:「不准問睦月,睦月的意見不成立!」

  學生們嘀嘀咕咕地問:「誒,為什麼啊?這是在排擠睦月老師嗎?」

  夏油傑和歌姬都愣了,笑著問:「怎麼會這麼想?」

  「你們沒發現嗎?」歌姬說,「問睦月的話,很多事情她都覺得很好啊。但是這種肯定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不能被采用的——特別是面對這兩個家伙的時候!」

  我干笑了兩聲,「這說明我比較樂觀嘛。」

  「已經不只是樂觀的範圍了吧?」夏油傑吐槽道,「我看你就是心大。」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第19章 一八年六月二十二日

  到底是心大,還是樂觀,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不太喜歡去往壞的一方面考慮。因為我是真的覺得很多東西都很美好。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吶,回憶啊,過去啊。生活嘛,就是開開心心的,操心太多會讓自己老得很快的。

  在這一點上,我和灰原特別有共同話題。

  大概是因為我們兩個人都是樂觀的本性。所以被高專裡的所有人稱為「傻兮兮的二人組」。

  但是確實也只有我們才能理解對方的樂觀到底是出於一個什麼樣的原因。

  灰原全名灰原雄,是我小我一級的學弟,也是夏油傑的小天使粉絲。

  五條悟總說,按照我的理論,不知道夏油傑在佛祖面前求了幾萬年,才會得到這樣一個崇拜者。我說,應該是我們吧?花了很大的運氣才會遇到灰原呢。

  說這話的時候,灰原雄撓著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我們,隨即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說:

  「我覺得應該是我花完了所有的運氣才會遇到你們吧?五條前輩、夏油前輩、睦月前輩、家入前輩,還有七海,都是特別好的人。

  遇到過這一次,可能以後都遇不到了。這樣想一想,都會為下輩子的我感到同情啊。」

  這話說得十分熨帖,五條悟高興地把自己的蛋糕分了他一個,灰原愣了一下,隨即感嘆道:「五條前輩真是個好人啊!」

  我不忍直視。

  只不過今天這場小聚會,不知道灰原是不是又和七海出任務去了,我沒見著他們兩個人。所以聚會上變成了我一個人獨自被「批判」。

  後半場歌姬前輩喝得太多睡了過去,全場唯一沒喝酒的成年人只剩下我,我只好辛辛苦苦地分了幾批把所有人送回高專。

  最後一批返回後,我回了寢室,洗去一身酒味與風塵,隨手拿了一本書。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怦然心動》,我看到這個名字,就想起來當年我第一次看見五條悟的時候正好手裡就拿著這本書。

  時過境遷,再碰它的時候,我已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我樂於體會這種重讀一本書時不同的心境,便趴在床上悠閑自在地看了起來,後面兩天我都在看書,要麼就是出任務,以至於一時間忘了再去翻閱我那些日記。

  兩天以後,五條悟拎著行李箱回來了,進門後他先氣勢洶洶地去找夏油傑算賬,隨後溜達到咨詢室,敲門兩下,道:「睦月老師,我來咨詢了哦。」

  我笑著說進來,他就拎著個袋子晃晃悠悠地走進來了,一屁股在我對面坐下。

  「吶,給你帶的書和奶茶。」他一邊放袋子一邊調整姿勢,那邊的沙發還沒坐熱,就又轉移到我這邊來,斜著大半個身子看我手裡的書,「你又在看什麼?」

  我翻到封面,給他看了一眼。

  「《致悼艾米麗的玫瑰》……我記得這本書你看過。」

  我有點驚訝:「你記得?」

  他懶散地靠在沙發背,兩只手搭在搭在沙發沿上,翹著二郎腿點點頭:「我上次在你房間裡看到過。」

  「這樣啊……」我偏偏頭,「在衝繩玩了什麼好玩的嗎?」

  他閑著無聊,後腦勺抵在沙發上轉了半圈看著我,咕噥著說:「沒什麼好玩的。」

  「那有什麼好吃的?」我從善如流地改口。

  說到這個,他好像來了點興趣,扳著手指跟我數:「海鮮、拉面、烤肉、定食、飯團、水果塔、咖啡——我上網查了一下有哪些好吃的店,發現這幾年的變化是真的大啊,很多東西都還挺好吃的,下一次聚餐的時候一起去那邊吧?」

  我自然說好,伸手過去翻了翻袋子裡的東西,兩本書和一杯奶茶,估計是剛才才買的,還帶著涼意。

  書是我沒看過的書,這麼些年比較知名的書我都看過了,沒看過的大概就是近年來新出的書。

  是兩本推理小說。

  我托著下巴看了看其中一本的簡介,轉頭道:「這本書——」

  話音戛然而止。

  他也沒有出聲問我怎麼了,就那麼大咧咧地把自己癱在沙發上,呼吸平穩綿長,難得安靜。

  睡著了?

  我心裡揣測著,然後又一次地感嘆自己這根安神香威力越來越強大,最強都難以幸免。

  雖然明知道他身體素質過分強悍,但是也並不是非人生物。畢竟我至今為止還記得高專時候據夏油傑說他在空調房裡就穿了條褲衩然後打了一晚上游戲最終把自己成功弄發燒的英勇事跡。

  於是起身到飄窗上把我用來蓋腿的毯子拿了下來,輕手輕腳地放在了他身上。

  在這全過程中一定得是小心翼翼地,不能發出一點聲音。因為這家伙五感很敏銳,一點動靜就醒了,而平常的事情又那麼多,好不容易才睡一次覺。

  所以啊,就好好地睡著吧。祝你好夢。

  我之前認為,我應該在咨詢室裡加兩張床。因為很多時候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慢慢地睡過去,靠在沙發上,夢裡是他們最美好的回憶,或者是夢想中的幻像。只是每每熟睡都躺在沙發上,起來的時候難免會覺得有點身子不舒服。

  我跟夜蛾校長提過這件事之後,他就派人把咨詢室隔壁打通了,變成了一間休息室,有柔軟的床和香薰。

  無論是上午還是下午,陽光都能慢條斯理地穿過明淨的窗戶落進來,在地面上撒上一層溫柔的毛毯。

  飄窗也在休息室裡,一般是我用的地方。而床……大多數時候也是我在用。其他人在沙發上坐著坐著就睡著了,我又不好意思把他們叫起來。

  就像是五條悟這種情況。

  他仰著脖子睡,大概是覺得有點難受了,往邊上偏了偏,沒一會兒又難受了。

  於是手從上面滑落下來,我極有先見之明地往前坐了一下,那只手臂才沒有砸在我身上。

  沙發是真皮的,高專衣服的布料和它相性極差,坐在上面的人姿勢不對,就會從沙發上滑下來。

  所以我一點一點地看見五條悟從沙發上滑下來了,不免覺得好笑,忍了半天,差點懷疑自己要斷氣了,他才「悠悠轉醒」,腿一蹬又坐了上去,打了個哈欠。

  我沒再忍了,笑著說:「不睡了嗎?」

  「睡不舒服。」他揉著脖子說。

  我指了指休息室的位置:「裡面有床。」

  他搖搖頭,好一會兒說:「借我靠一下。」

  我有點愣,隨即想到他大概又是需要我的術式幫忙了,便往邊上坐了坐,給他空出一長段位置,應聲道:「可以哦……」

  「麻煩你了。」他說道,隨後調轉了姿勢,兩條腿搭在沙發扶手上,腦袋枕在我腿上。

  會選擇膝枕這個姿勢休息,完全是因為他靠不到我的肩膀。兩個人身高差有點多,他弓身遷就我未免太過困難,再加上高專時期時大家也都會互相枕著休息,所以我們對這個姿勢的接受良好。

  我靠在另一端的沙發邊緣,將手裡的書攤開來放在扶手上,余光瞥見他有些不耐地勾下眼罩,藍眼睛眨了眨適應了一下燈光,然後看著我笑了笑,我把手蓋在了他的眼睛上,說:「睡吧……」

  「晚安……」他兩只手放在腹部上,很乖地說。

  我有點想笑,就沒出聲地笑了一下,低頭去看書。

  看書,有點看不進去。

  我雖然現在自詡是個平靜的人。可是這家伙在身邊的時候好像就沒辦法平靜了。不僅僅是因為他吵,還因為我總忍不住看著他。

  那白紙黑字晃了兩下,然後模糊了,我的視野中心又變成了這個占據我人生二分之一長度的家伙,腿上不屬於自己的熱意炙烤著皮膚,散亂的頭發令人有些癢。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幾根鬧人的頭發撥開了,重新收回自己的視線,落在書上。

  然後沒兩秒鐘,視線再次偏移,同時內心感嘆,這個家伙怎麼快要奔三了還是這麼一張可以去冒充高中生的童顏,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畢竟看看同級的夏油傑,風情萬種的蠱王,溫和的皮囊都掩蓋不住皮下的黑泥,吸引力十足;

  看看二十七歲的七海,身板挺直,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成熟男人老練的可靠感;

  再看看二十六歲的伊地知,消瘦的臉頰、大熊貓的黑眼圈充分地展現了底層人民的勞苦。

  所以說這家伙的條件真是人神共憤的好,有錢有顏有權有勢有人際有實力,性格雖然稍微糟糕了一點,但還是在能夠忍受的範圍之內。

  這樣羅列下來一看,總覺得這家伙就是世界的主角。好得有點過頭了。

  我百無聊賴地在心裡幻想五條悟五十歲時候的模樣,隨後悚然地想,這家伙會不會五十歲了還頂著這樣的一張臉,然後出去招搖撞騙?

  畢竟以他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到時候說不定我們還要去投訴處把人給撈回來,對他說教——悟已經是五十歲的老頭子啦,拜托乖一點好嗎?

  然後那張十八歲的臉笑嘻嘻地看著你,一米九的身高大長腿兩三下從你邊上離開了,說道:「就算是五十歲了,身體還是一樣強壯啊。」

  然後該怎麼做怎麼做,不見半分收斂,甚至變本加厲。

  越想越覺得這就是他做得出來的事情。

  腦內亂七八糟的幻想終於使我的視線轉移,渡過前面一段的不適應期之後,我就能靜下心來,好好地看書。

  如果不是他突然翻了一個身的話。

  沙發陷下去一點又起來,手掌順著他的臉歪了下來,我下意識地重新蓋住他的眼睛,感覺他的呼吸十分有規律地落在我腿上,溫熱的,臉頰上的肉也軟軟的,毫無阻礙地與腿上的皮膚緊緊相貼。

  要命。

  我整個人僵直著坐在那裡,心想,早知道我早上起來的時候就不貪涼快,好好地穿絲襪了!


第20章 零六年三月二十一日

  我一度懷疑安神香的效用對自己也是同樣有效的。因為在習慣他的呼吸之後,不知不覺中,我也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為什麼會那麼清楚地意識到我睡過去了呢?因為我看到了夢裡的景像,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裡慢慢放著的都是我的青春,片段似的一跳一跳。

  我在這些片段裡走著,走著走著,突然掉進了其中一個。

  這段回憶裡的主角不多,就三個,但站隊分明。

  我和硝子站在一起,對面是個子偏高的少年。

  那少年劍眉星目,長了一副好皮囊,可惜好看得十分大眾化。

  既沒有五條悟那種出塵的驚艷。沒有夏油傑的那種溫柔蓋不住的腹黑,也沒有硝子那種懶散的頹唐美。他就是好看,只是看過就忘。

  當然,這對於我這個看盡紅塵的人來說是這樣的,對於其他人也許就不了。

  畢竟這少年在大眾審美上確實能算是一個明星一樣的人物。

  這個少年,我私心裡不太想要回憶他。但是他及他背後牽扯出來的一系列事情卻令人世界觀破碎,直到今日我都還有點恍惚。

  他是七海和灰原的同級生,叫做矢尾誠,術式和夏油傑有點像。

  但矢尾誠能夠將咒靈祓除之後納為己用。但是有關於祓除了怎麼納為己用這一點,我有些猜想。但是在還沒有把所有東西講清楚之前,我並不打算說出這種猜想。

  在三月份下旬的時候,咒術高專的一年級新生入學了。因為竹谷老師出差,而同級生們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所以只剩下較為清閑的我來帶領新生參觀校園。

  在約定地點等待的時候,五條悟給我發消息說想吃巧克力泡芙,我便去買了一盒。

  回來的時候發現人群裡一個黑發的高個子少年正東張西望,我一出現,他便立即看到了我,隨即朝我走了過來。

  「前輩……」他在我面前站定,笑著說,「是東京咒術高專的前輩嗎?」

  我點點頭,「我叫睦月,二年級生。」

  他歪歪頭,兩顆虎牙很顯眼:「啊,我叫矢尾誠,睦月前輩叫我誠君就可以啦。」

  我看得出來他性格是比較開朗的,只是我還沒有那種見人第一面就直呼名字的習慣,於是只是笑著道:「矢尾君……」

  就和一開始喊「夏油君」「五條君」一樣。

  矢尾誠並不意外我不領情,笑著聳了聳肩,看了一眼我手裡的巧克力泡芙,問:「前輩這是打算買給別人吃的嗎?」

  我點了點頭。

  他又指了一下不遠處:「我知道哪裡還有一家甜品店,那裡面的甜品都很好吃,比較甜,而且還挺便宜。想必前輩會喜歡。」

  我有些納悶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等剩下兩位新生來了之後再說吧。」

  他還是笑著應了一聲好。

  我當時隱約察覺到這個新生有點令人不舒服的怪,只是沒找到那怪異的點。

  並且在接下來的一路,他都表現的非常正常,像個很普通的一無所知的一年級新生,問我各種關於高專的事情。

  我帶著一年級新生在學校裡繞了一圈之後,就放他們自己去整理寢室,臨走前矢尾誠叫住我問:「前輩,晚上會有一年級的迎新會嗎?」

  他眼睛放光地看著我,讓我有點忍俊不禁,回答道:「要看你們的班主任怎麼說。」

  他頗為失落地「哦」了一句。模樣有點像是一條蔫嗒嗒的小狗。令人好笑。

  我返回醫務室之後,就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和硝子說了一遍,硝子一邊給人治療一邊隨口說:「看來今年一年級很熱鬧啊。」

  我也點點頭:「不知道京都校那裡怎麼樣。」

  雖然現在才三月份,但是我已經開始思考起八月份的交流賽了。

  硝子無奈地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地把頭轉了回去,細心處理傷口。

  晚飯的時候我和硝子去食堂吃飯,才剛點好餐准備坐下來,突然就聽到有人在喊:「前輩!」

  聲音還有點耳熟。我愣了一下,抬頭看過去,就發現矢尾誠站在門口,正興奮地衝我擺手。

  我一開始只當他是人生地不熟,想要找個認識的人一起,便抬手衝他招了招,示意他過來一起坐。

  他很快就穿過人群走了過來,在我邊上坐下。

  我對硝子說:「這是一年級新生,矢尾誠。」

  又對矢尾誠說:「家入硝子,我的同級生。」

  硝子衝矢尾誠點了點頭:「你好……」

  矢尾誠說:「請多指教。」

  簡單認識之後,矢尾誠問我:「前輩,能不能推薦一些好吃的東西吶?」

  我眨了眨眼睛,道:「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我不知道你會喜歡吃什麼。不過我的話,我比較喜歡吃芝士焗飯,還有肉松厚蛋燒也挺不錯。」

  「謝謝前輩。」他笑著說。「我去點來嘗嘗看好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便已經起了身,朝著點餐處走去,我扭頭回來吃飯,感覺硝子在看著我,就抬頭「嗯?」了一聲。

  硝子慢吞吞地說:「這個一年級新生,有點奇怪。」

  我說:「對,我也覺得有點奇怪。」

  「哦?」硝子笑著問,「你覺得哪裡奇怪了?」

  我意識到一點她的打趣,有些納悶,卻還是乖乖地說:「不知道,只是感覺上。」

  硝子輕笑了一聲,便低頭專心吃飯,我再問她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時候,她已經不回答了。

  沒過多久,七海和灰原從食堂門口走了進來,我想著要帶新人適應環境,便朝他們招了招手。

  在一年級的三個人當中,灰原開朗,七海穩重,矢尾神秘,這是我當時的一個想法。

  灰原看見我就拉著七海走了過來,首先道:「前輩們好!」

  他笑著說,「我叫灰原雄,請多指教。」

  邊上的七海說:「七海建人,請多指教。」

  硝子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後,灰原就問:「二年級是只有兩位前輩嗎?人這麼少的?」

  我笑了笑,回答說:「二年級的人是四個年級裡最多的了,我們一共四個人,還有兩個男孩子,他們現在在出任務,大概要晚上才能回來。」

  「任務啊……」灰原摸著自己的下巴說,「二級咒術師以上才有獨自行動的能力……七海,你現在是幾級啊?」

  七海平靜地說:「學生證要在明天上課的時候才會下發,現在你是沒辦法知道自己是幾級的。」

  灰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傻笑道:「哎呀,一下子就忘了。」

  我們都輕輕笑了一下——七海沒笑,他似乎並不屑於浪費力氣去和我們一起做這種禮貌性的動作,他只是抬起眼眸看了一眼食堂點餐口,然後說:「先去點餐吧。」

  他首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灰原也跟著站了起來,然後笑著對我們說:「那前輩,哦們先去點餐,過一會兒再過來。」

  我說好,順便給他們推薦了一下芝士焗飯,灰原冒著星星眼說他最喜歡的就是芝士焗飯,然後飛快地拉著七海躥到了點餐口。

  我對硝子說:「總覺得七海和灰原在一起很好玩呢,一個那麼冷淡,一個那麼開朗。」

  硝子說:「冷淡?你是指七海?」

  我點了一下頭:「硝子不覺得嗎?」

  硝子搖了搖頭:「那孩子與其說是冷淡,倒不如說是穩重吧?他可沒有半天一個字都沒有而且還甩臉色哦。」

  我琢磨著她這個形容有點像生氣時的五條悟,不由得笑了笑,然後點點頭。

  矢尾誠很快就拿著托盤過來了,那托盤裡裝著芝士焗飯。他在我邊上坐下,說了一句「我開動了」,便低頭吃了起來。

  再過了大概五分鐘,灰原和七海走了過來,我們這一桌坐滿,但是都不太熟悉,話題有點少。

  所幸灰原負責將氣氛炒熱,沒讓我們吃飯吃得過於安靜而有些尷尬。

  飯後我和硝子一起走,矢尾誠叫住了我,笑著問:「前輩今天有任務嗎?」

  我說沒有。他便不好意思似的抬起手刮了刮臉頰,道:「嗯,那個,我第一次來東京,有點不熟悉,想要買東西,不知道前輩有沒有時間陪我一起認一下路……」

  我當然說可以,扭頭看向硝子,她也沒什麼意見,對我說:「回來的時候記得買包煙。」

  我反對說:「抽煙對身體不好——」

  她笑眯眯地衝我擺了擺手:「拜托你啦,睦月。」

  「我肯定不會帶的。」我說,然後笑道,「給你帶一盒薄荷糖吧?正好傑也需要。」

  她佯裝抱怨著說:「給我帶東西的話就不要提別人的名字啦。」

  「是是——」我回頭看向矢尾誠,「我們走吧。」

  我對東京的熟悉程度還算可以,問了他想要買什麼東西之後,就帶著他去了商城。

  然後出於一些原因又去了小吃街。

  在小吃街裡走的時候,矢尾誠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指了一下一個角落,說:「前輩,那裡是什麼?」

  我有點好奇地看了過去,道:「哦,那是手作坊。」

  手作坊邊上緊挨著一家糕點店,不是蛋糕,而是小糕點,在商鋪外面擺出來的有綠豆糕、紅豆糕、桂花糕什麼的,都被做得很漂亮,感覺上不太像是日本的。

  我走進去看了之後,才發現在活動宣示的小黑板上寫著中文字。

  店老板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木櫃之後,正低頭給一塊白糕點雕刻。

  我等他落下最後一筆,才問:「老板,可以給我每一樣都來四個嗎?」

  「每一樣都來四個?」他看著我笑了笑,「會很多的哦。你帶得回去嗎?」

  「不要緊啦。」

  老板用一個木盒子給我們打包,那盒子可以一層一層地抽出來,樣式很簡單,但是卻很漂亮。

  「老板……」我忍不住問,「這盒子會很貴嗎?」

  他笑著問:「做起來很簡單,但是確實有點貴,要我給你換一個盒子嗎?」

  「不用啦……」我說,「這個盒子很好看嘛,貴一點也是應該的。」

  「哈哈,這個不算好看了。我以前可是見過比這更好看的,那些才是真的貴,不過也確實值得。」

  糕點打包好了,就像老板說的,有點重,矢尾誠問我可不可以幫忙,我笑著拒絕了。

  「怎麼說我也是一個咒術師,拎個小盒子又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氣。」

  「但是這裡離學校很遠哦,一直提在手上估計會很累的。」

  「那就到那個時候再說吧,光讓你拿有點不太好。」

  他只好點點頭。

  從細節上來,矢尾誠說是個很貼心的人,換句話說,是個很紳士的人。

  我們兩個人走在一起的時候,他會主動地走在靠馬路的一側;

  人群擁擠的時候,他抬起一只手虛虛地攏住我,將人群和我隔開;

  超市裡購物的時候,放在高處的東西他會征詢我的意見然後幫我拿下來。

  諸如此類,如果我不喜歡五條悟的話,大概也會因為這個人的貼心而感到溫暖。

  當然因為喜歡五條悟,所以覺得這個人更加紳士。畢竟五條悟隨心所欲慣了,讓他幫個忙他還要嘲笑你兩句,然後才幫忙。

  不過大概人就是這樣的,喜歡了一個人之後,再看別的更好的人,只會像征性地感嘆一句,羨慕一下,隨後就再也沒了動作。


第21章 零六年三月二十一日

  我們坐車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鐘,在路邊小店裡吃了一頓飯,還買了一個可麗餅。

  到校的時間還要再晚一些,我給五條悟夏油傑和硝子發消息,說我買了好吃的東西,讓他們到我房間裡來集合。

  來的最快的是硝子,她就在隔壁,門一開一關就過來了,我把薄荷糖給她,她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還是扔進了口袋裡。

  接著夏油傑和五條悟敲了門,門沒鎖,他們也只是像征性地敲了一下,然後就走了進來。

  「買了什麼?」五條悟在我邊上坐下,伸手扒拉購物袋。他扒拉了兩下,沒找著好吃的,就轉頭就拉那個木盒子。

  木盒子的第一層被他拉開,他「哇」了一聲,整個人洋溢著高興的氣息,把盒子抱了起來。

  「這是什麼?」他問我。

  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是中式糕點——別抱著,我們不吃啦?」

  他一邊把盒子放下一邊伸手拈起一塊,兩口搞定一個,摸著下巴沉思,然後說:「有點沒嘗出來味道,我再吃一個。」

  他將魔爪伸向剩下的三個,傑和硝子非常有先見之明地將自己那一份搶了回來,我也迅速伸手撈起我的小糕點,張嘴咬了一口。

  這是紅豆糕,味道偏甜,沙質感很足,但是並不粘牙,確實是我和五條悟喜歡吃的類型。

  「味道不錯。」我說,「下一次可以繼續買這一家,只不過價錢有點貴。」

  「是在新宿嗎?」硝子問我。

  我搖了搖頭:「在新宿邊上的一條街裡。」

  「下次一起去買好了。」她說。

  這份糕點被我們四個人吃了個精光,吃完之後我本來想讓他們回自己的房間,沒料到五條悟興致勃勃地提議要來玩游戲。

  我有些頭疼地問:「又是什麼游戲?」

  他說:「別那麼勉強嘛,很簡單的哦。國王游戲。」

  「什麼?」硝子道。

  我給她解釋:「就是一群人抽號,抽到國王牌的人可以向其他人提出命令,而其他人必須服從。」

  其實玩的就是命令這個部分,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玩的,只是夏油傑躍躍欲試,甚至還說:

  「國王游戲的話,就我們四個人玩也太沒新意了吧?把一年級和歌姬、冥冥前輩叫過來怎麼樣?」

  我說:「冥冥前輩肯定是不會玩的,她對這個沒有興趣,而且歌姬前輩今天下午才做完任務回來,去打擾她有點不太好吧?」

  「不要緊啦。」五條悟說,「大不了幫她處理一下明天的任務就行了。睦月和硝子去叫歌姬,我和傑去找一年級。」

  「喂,悟——」

  這個人一手拽起夏油傑,直接就跑了出去。

  我和硝子面面相覷,我問:「那要去嗎?」

  硝子說:「去吧,反正前輩的任務被他們包了。」

  於是我們兩個走出去,在隔壁敲了歌姬前輩的門,她似乎還沒有睡覺,門很快就開了,一個白布一樣的臉從門裡探出來看著我們,含糊不清地說:「睦月,硝子,有什麼事嗎?」

  「要來玩游戲嗎?前輩。悟和傑說你明天的任務他們包了。」我笑著說。

  歌姬前輩問:「又是五條那家伙的主意吧?」

  她嘆了口氣,「除了你們還有誰嗎?」

  「一年級的小朋友們。」

  「冥冥不來嗎?」

  「還沒問,但是我猜她不會來。」

  歌姬說:「也是……」

  所以最後我的房間裡聚集了一批人,大家盤腿在沙發邊上坐下,然後或興致勃勃或一臉麻木地盯著我們中間那個酒瓶。

  酒瓶是硝子的。我用眼神譴責她現在不僅抽煙竟然還喝酒,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減短自己的壽命。而她只是托腮笑著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我就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是,這招不是我的專屬大招嘛,怎麼被她用起來了。

  所有人抽好號碼之後,硝子轉動酒瓶,酒瓶在地面上飛快地轉了幾個圈,然後慢慢地停了下來,滾了兩下,最後指向了硝子自己。

  五條悟說:「硝子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硝子說:「不是,但是它大概是看我很有國王的風範吧——三號和一號去給我買兩包煙。」

  我:「……」

  「硝子……」

  「噓……」她豎起手指抵在唇上,衝我眨了一下左眼,「我現在是國王哦。」

  我:「……」

  她長得太好看,這麼一個動作我都覺得她是在撩我,不由得抱著腿自閉了一下,思考是不是我的思想太齷齪。

  但是余光中看見硝子露出了一個得意的表情,我立即就覺得不是我的問題了,並且在心裡痛斥她不講武德,竟然使用美人計。

  一號和三號正好是灰原和歌姬,歌姬一邊在碎碎念抽煙的壞處,一邊在手機上記下了「欠債」,畢竟現在出去買是不可能的。

  有了硝子的漂亮開頭之後,接下來的五條悟也有學有樣,直接讓在場所有人欠了他一份甜品,抱著我的零食笑得很得意。

  第三輪也還是中規中矩買東西。但是第四輪開始就朝著正常的游戲進行了過去。

  在第四輪裡拿到國王的是矢尾誠,他的視線在我們身上看了一圈之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那就七號唱首歌吧。」

  夏油傑說:「可惜……」

  我有點疑惑地看著他,他笑眯眯地說:「我還以為你要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指令呢,原來只是唱歌啊。」

  矢尾誠無辜地道:「哦?前輩你在想什麼啊?」

  夏油傑說:「什麼都沒想哦。」

  我一頭霧水,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氛很是怪異,卻摸不著頭腦,看了一眼自己的卡牌,就問:「誰是七號?」

  五條悟舉手:「我……」

  我立馬拿出手機開始錄音,看著他說:「請開始你的表演。」

  他看了一眼手機,「是要錄下來當電話鈴嘛?可以哦,我准許了,畢竟我唱歌很好聽——」

  「不……」我微笑著說,「是拿來做鬧鈴。」

  鬧鈴嘛,當然是怎麼具有穿透力、怎麼振奮人心怎麼來啦。

  他知道我的意思,給氣笑了,抬手點點我說:「你等著……」

  「不能作弊!」我提醒他。

  他一臉的不屑:「你管我……」

  我剛想過去敲他,邊上的夏油傑就笑盈盈地問:「悟,你到底唱不唱?該不會真的很難聽吧?」

  「對啊……」歌姬竊笑著,「你該不會是在拖延時間吧?放心好了,我們可不是你,唱得再難聽也不會笑的很大聲的。」

  五條悟哼哼兩聲,睨了她一眼:「我可不是歌姬。五條大人可是全能的。喂,要唱什麼歌?」

  他看向矢尾誠,矢尾誠就笑著說:「《突如其來的愛情》怎麼樣?」

  我「啊」了一聲,五條悟很不耐煩地說:「什麼啊,為什麼是這種歌啊?」

  矢尾誠:「那就一休?」

  五條悟:「……」

  他咕噥了一句「這人怎麼和女生一樣」,隨後認命地去翻我的電視櫃。

  我沒跟他說過我電視櫃下面有一摞光盤,還有磁帶,他卻在裡面翻了一遍,愣是把專輯翻了出來。

  他看著手裡的專輯就說:「我就知道你有。」

  我:「……」

  「畢竟這部電視劇很經典啊。雖然裡面除了女主角之外的人都不討喜,但是她確實很流行。」我說,「而且歌也很好聽……你那什麼表情。」

  他收回剛才那副嘔吐的表情,把光盤放進播放器,然後接上了麥克風。

  這一些列動作相當行雲流水,看得我一愣一愣的,臉都麻木了,問:「你怎麼知道麥克風放那?」

  他疑惑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上一次來打游戲的時候看到了啊,傑也知道,對吧。」

  夏油傑仔細地想了想,欣然點頭。

  我:「……」

  真神奇哦,我心說,你倆記性真好,我都不知道那地方放著一個麥克風。

  前奏響起,他對這首歌似乎並不熟悉。所以開頭幾句沒踩著調,歌姬笑得超大聲,結果幾句過後,這家伙掌握了調子,唱起來就很好聽。

  不過畢竟是少年期,嗓子處在變音的階段,清清朗朗的,壓低了的時候還帶著沙啞的質感。

  我總說這家伙哪裡哪裡都好,並非是濾鏡。而是這家伙確實是大眾認知裡的完美,有的時候稍微不著調,都能算是一個可愛之處。

  《突如其來的愛情》是《東京愛情故事》的主題曲,這部電視劇並不是大團圓結局。

  反而最後女主角付出了一切卻沒有得來想要的結局,算得上是一個遺憾的悲劇。

  可我畢竟不覺得這是個悲劇。反而暗自叫好,幸好莉香沒有和完治在一起,完治配不上她。

  就像我配不上五條悟。

  他太好了。

  而我只是普普通通。


第22章 零六年四月三十

  國王游戲仍在繼續,我將那一段演唱保留下來,後來確實把它作為了鬧鈴,只不過現在已經換掉。

  游戲進行第五輪,國王又是硝子,我們都看著她,她接收到我「拒絕抽煙喝酒」的眼神後頗為遺憾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狡黠地笑了一下:「六號幫四號扎辮子,衝天辮,至少四個。」

  我立即看了看我的號碼——六號,不由得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非常期待地左看右看,然後一臉生無可戀的七海就舉起了手,說:「我是四號。」

  我笑眯眯地高舉手裡的號碼牌:「我是六號!放心好了,七海君,不會給你弄得太難看的。」

  他說:「我更想聽到你說不會給我扎辮子。」

  「這可不行。」我在自己的櫃子裡翻出一袋小皮筋,回頭說,「國王的命令是不能反抗的。」

  他麻木地看著我。

  我一邊笑一邊幫他扎辮子,非常迅速地扎了四個衝天辮,成品出來之後,所有人都是滿臉笑意,五條悟和夏油傑更是誇張地笑得東倒西歪,就連歌姬都有些忍俊不禁。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看了看自己的傑作,非常給面子地說:「還好啦,是他們太誇張了,也沒有很難看。」

  七海睨了我一眼:「麻煩把你的笑容收起來,前輩,這樣很沒有說服力。」

  我實在忍不住,給了他一個明明應該挺尷尬卻過分明媚的笑容。

  希望下一局不要輪到七海,否則他就會說「游戲結束」。而且我猜他心裡現在想得肯定是「我到底是為什麼才會來參加這場游戲」。

  第六輪的國王是五條悟,我們都有點納悶這國王是不是他們三個人輪流著來的,那我們豈不是天生被「玩弄」的命?

  五條悟大概是受了啟發,下手特別狠,說:「二號和八號一起去窗口喊「迪迦奧特曼變身」!」

  我:「……」

  我說:「你這……」

  他看著我,非常興奮:「誒,是你嗎?」

  我嘆了口氣:「好可惜,不是我。」

  他立即「嘁」了一聲。

  然後我就看到夏油傑和七海站了起來。

  他倆一臉看淡生死的表情我能笑一年,我相信五條悟也能笑一年。但我更相信七海自今天以後就再也不會碰游戲這種東西,並且拒絕和我們來往。

  哎,真是,怎麼能這樣呢?

  第六輪沒有輪到矢尾誠,而是指向了七海身邊的灰原。說實話,當我看到那瓶口慢慢地朝著七海指過去的時候,我是相當緊張的。幸好老天爺比較喜歡開玩笑,最後指向了灰原。

  灰原也指了指自己:「誒,我嗎?」

  他摸著下巴說:「既然這樣,那二號來說一個笑話吧?」

  我們都翻了翻自己的號碼牌,結果發現二號是灰原自己,他顯然心有余悸,拍著胸口說還好沒有出太難的題目,然後倒豆子似的跟我們說了不止一個笑話。

  還是夏油傑咳嗽了一聲,笑著說要是再繼續說下去,我們就沒有時間玩了,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第七輪開始,瓶口指向了我,我笑了一下,迅速道:「五號和六號演一段羅密歐與朱麗葉!」

  大家翻一翻,隨後發現五條悟是五號,矢尾誠是六號。他們兩站起來的時候,五條悟給我扔了一個眼神,有點類似於「做得好」,讓我一下子有點茫然。

  他難不成喜歡演戲?

  我琢磨著。

  他們兩個人很快定好了一段劇情,五條悟仗著個子高搶定羅密歐,朱麗葉吊著一張不太想笑卻還是不得不笑的臉,僵硬地接受「羅密歐」深情的告白。

  我看了一會兒,覺得好像不太對勁。這羅密歐的攻擊性也太強了,我看他抓著朱麗葉的手,很像是要把人手腕折斷了一樣,而且藍眼睛裡沒有一點笑意,倒是有點探究的意味。

  我自認為自己對五條悟還算能夠理解,而且少年時候的他也確實很好懂。

  那種針對性的意味不管是我還是硝子都看了出來,可是都沒有說話。

  告白的情節演完了,我看見矢尾誠垂著眼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手往袖子裡縮了一下,在他縮之前我看見他手上一道特別明顯的紅痕,隱隱有點發紫的傾向。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愣了一下,隨後笑了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我心想,五條悟是怎麼了?怎麼手勁那麼大?矢尾誠是有什麼問題嗎?

  因為心裡琢磨著這事兒,後頭幾局玩得有點心不在焉,正好瓶口終於指向了七海,他在我們控訴的眼神中冷酷無情地下達了結束的指令,然後率先離開。

  五條悟顯然還沒過癮,拉著我們說還要再玩幾局,我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就讓一年級和歌姬前輩先回去。

  二年級還留在我房間裡,五條悟沒有半點客人意識,在我的電視櫃裡扒拉著,不過因為電視櫃裡沒什麼東西,我也就懶得制止他。要是他翻的是我的床頭櫃,我肯定要把他扔出去。

  「悟……」我一邊合上房門,一邊問,「矢尾君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他很驚訝地看著我說:「呀,睦月也知道啦?」

  我說:「拜托……你表現得超級明顯。」

  我在硝子邊上坐下,「所以呢?」

  夏油傑說:「我們今天下午看到那家伙的時候,悟說他身上有個奇怪的東西。」

  「今天下午?」

  「就是你們逛完街回來的時候,矢尾進入男生宿舍,我們就看到了。」

  我恍然大悟:「所以突然說要玩游戲也是因為有理由盯著別人看?」

  難怪他剛才給我那個眼神,我還以為他喜歡這種活動呢。

  然而仔細一想又很奇怪,我問:「他身上有什麼?」

  五條悟回過頭來說:「還不知道啦……不過看起來好像是有生命的東西,有點像是詛咒,又有點不像。」

  「以後再看看吧。」他笑著說,「反正時間還長。」

  看他那感興趣的眼神,我忍不住為這位新生默哀了一秒鐘。

  五條悟對一樣東西感興趣時的表現特別明顯。就像是看到了喜愛的玩具一樣愛不釋手,三天兩頭到一年級裡去晃,晃著晃著,我們和一年級的熟稔程度呈直線上升。

  並且在五條悟的對比之下,夏油傑的可靠迅速為他收集到了一個小粉絲。

  我每次出完任務回來看見灰原,都能看見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問:「睦月前輩!夏油前輩在嗎?」

  我說:「不在哦,傑現在應該和悟在外面吃東西。怎麼了嗎灰原?」

  他興奮地說:「我在出任務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很奇特的咒靈!他頭上長著角,背後還有尾巴和翅膀,我覺得這是一條西方龍!」

  我:「啊……是你的祓除對像?」

  他點了點頭,「而且他還會噴火。我想問一下夏油前輩這只咒靈有沒有名字。」

  我笑著說:「他晚上會回來的,晚上吃飯的時候你再問吧,不過這種咒靈他應該也沒見過吧。」

  灰原說:「咦,那太可惜了。如果前輩沒有見過的話,我下次出任務的時候看看還有沒有,把他抓回來好了。」

  我說:「倒也不必,那只咒靈很強嗎?」

  他又高興起來:「非常強!我差一點就沒打過,幸好七海及時救下了我!」

  我有點無奈:「既然很強的話那你要小心啊,戰鬥是很危險的,不能分心。」

  「我知道的。」

  當天晚上他就問了夏油傑這種咒靈叫什麼名字,夏油傑還真見過,從名字到特性到怎麼擊敗,說得頭頭是道,我於是又看到灰原用崇拜的眼光看著他,邊上的七海不忍直視。

  夏油傑和灰原有話題,五條悟忙著研究矢尾誠,七海一個人靜靜地坐著。

  雖說旁人看他覺得有點寂寥,我卻仿佛聽見他心裡在說「沒人煩我可真是太好了,就是身邊有點吵」。

  我於是忍不住打破他這種想法故意和他說話:「七海海,有沒有崇拜的人呀?」

  他看了我一眼,說:「前輩,我不是小孩子。」

  「誒——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會有崇拜的人。七海海就沒有嗎?放心好了,就算是崇拜悟,我們也不會笑你的啦。」

  七海海露出了嫌棄的表情,隨即他說:「不,我沒有崇拜的人。以及,睦月前輩,請叫我七海。」

  「不嘛,七海海,整天板著一張臉看著很嚴肅啦。板久了會有魚尾紋的。」

  我托著下巴笑盈盈地道,「就不笑一個嗎?你看灰原笑得多可愛啊。」

  七海海:「……」

  他以實際行動拒絕了我的提議。具體表現在他放下筷子,冷淡又不失禮貌地說:「我吃完了。」

  然後端起盤子走人了。

  硝子在我邊上說:「完了,你已經被五條同化了。」

  我說:「誒,哪有啊,不就是逗了他兩下嗎?硝子,難道你不覺得他板著臉很嚴肅想逗他開心一點嘛?」

  硝子摸著下巴想了想,很贊同地點點頭說:「確實有這個想法。」

  於是四月份的時候,一年級三個人和二年級的交情達到了歷屆以來的最高峰,唯一一對正常交流的灰原和夏油傑每天看著我們花式逗弄小朋友,臉上總是露出一種無奈卻又看戲的表情。

  四月末的時候,我在出任務的間隙裡回家了一趟。看到門口有蹲點的警察,便上去和他們打了一個招呼。

  然而我進家門的時候,卻發現我父親在帶著惠和津美紀看電視,而伏黑先生穿得整整齊齊坐在沙發上,腰間甚至還別著一把槍。

  我只是一眼過去就看到他口袋裡還藏著一只咒靈,只是沒有什麼殺意,便暫且按下了警惕心。

  我走過去問:「額,伏黑先生,你這是?」

  父親抬頭看著我,笑了笑:「啊,睦月回來了……是這樣的。」

  他給我看了看他打著石膏的手,我心裡一驚,兩步走上去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是在坐電車的時候突然爆炸了……放心好了,只是受了點輕傷,多虧了伏黑先生。」

  「伏黑先生體術很強,警惕心也很高,還是認識的人,我就干脆請他做我的保鏢了。每個月薪資五十萬,我還在想會不會少了一點,畢竟伏黑先生很厲害。」

  我和伏黑先生還沒有說話,津美紀就說:「已經很多了哦,清水叔叔。」

  她仰著腦袋看著我們,「比一般人多多了。說實話,我本來以為像父親這樣的會一直到最後花完了所有錢就去干一些危險的事情……清水叔叔現在發的工資已經可以維持我們的正常生活了。再低一點就更好了。」

  父親笑著點點她的腦袋:「哇,津美紀還知道普通人的收入呀。」

  就連惠也點點頭,板著小臉附和津美紀的話:「而且他整天無所事事,能有這麼多錢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

  我忍俊不禁:「還會說這麼高級的詞彙呀惠。」

  惠冷淡地說:「嗯……」

  我心裡笑七海海和惠很像,直起身看了看癱在沙發上的伏黑先生,道:「謝謝伏黑先生保護我父親。」

  伏黑先生懶洋洋地看了我一眼:「交易而已。」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邊卷起袖子,一邊說:「今晚我在家裡睡,晚飯我來做好了。惠、津美紀,有想要吃的東西嗎?」


第23章 零六年四月三十日

  我做好飯之後,用一次性的小便當盒裝了些飯團和小零食,然後走出去敲了敲便衣警察的車窗。

  他們把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有些憔悴的臉,笑著問我:「有什麼事嗎?」

  我一邊把便當盒舉起來,一邊說:「辛苦你們了,家裡在做菜,這是給你們的便當。」

  兩位警察相互看了一眼,笑著接過去了,然後說:「你們還真是父女啊。清水先生之前也是時不時就會出來送飯。」

  我說這是應該的呀,畢竟是你們在保護我們嘛。

  我偷偷給他們用了「深睡」,然後擺擺手道:「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就先走了,你們注意安全。」

  他們有點奇怪地揉著太陽穴,眼神清明地看了我一眼,說:「哦……好哦,你也注意安全。」

  我沿路去了毛利家、夏油家、工藤家,確認了他們的安危之後,又給外面守著的警察都送了便當。等到要回家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天上開始下雨。

  我沒料到會下雨,明明白天晴朗無一絲雲彩,晚上就突如其來下起了大雨,我身上又沒帶傘,干脆就一股腦跑回去。

  路上的時候看到地面上倒著一個白色的物體,那赫然是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和津美紀差不多大的小孩。

  我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竟然發現還有呼吸,立即松了一口氣。但是這小孩的頭溫度很高,應該是發燒了。

  我把她抱起來,她掙扎著掀開眼睛看了我一眼,似乎確認了我是誰一樣,又昏了過去。

  她認識我嗎?

  我有點疑惑,但是還是跑回了家,一邊推門一邊大喊:「父親!伏黑先生!快去准備熱水和退燒藥!」

  父親和伏黑先生正站在玄關,手裡拿著三把傘,看樣子是打算出去找我。

  父親一見我懷裡抱了個小孩,立馬一個箭步衝進了浴室,伏黑先生慢悠悠地在電視櫃前蹲下,找出了醫藥箱。

  我將小姑娘的衣服脫下,才發現她衣服大得不合理,像是成年人的衣服——白大褂和紅色緊身連衣裙,口袋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我接過伏黑先生遞過來的溫度計,測了一下女孩的溫度,拿出來一看,才發現她竟然直接升到了三十九度八。

  而且看樣子似乎還有繼續升高的趨勢。

  熱水放好了,我走進浴室幫小女孩清理身體,津美紀和伏黑先生回到伏黑家拿了兩件衣服,父親在廚房裡煮姜湯。

  等我出來的時候,惠遞給我一個吹風機,我笑了一下,接過後說道:「謝謝惠,惠真聰明。」

  女孩始終昏昏沉沉的,我猶豫著要不要帶她去醫院,沒想到和父親說去醫院的時候,她突然清醒了一瞬間,大聲說不能去醫院,把我嚇了一跳,連忙拍了拍她的背,說好,那就不去醫院。她才又昏了過去。

  我給她喂了退燒藥,貼上退燒貼,父親把那幾件衣服放進洗衣機,回來的時候說:「她應該是組織裡的人。」

  我愣了一下:「怎麼說?」

  父親反問:「你在哪裡看見她的?」

  我回憶了一下:「四丁目和三丁目街道的交彙點上……」

  距離我家,真的很近。但是誰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父親還是工藤或者夏油呢?都不知道。

  父親又說:「工藤和我說過了,當天琴酒懷裡搜到的藥物,具有使人返老還童的功能。但是按照它配置出來的其他藥物,在使小白鼠回到幼童時代這一個結果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結果,那就是殺死實驗體。」

  「這個女孩應該就是組織的成員吞下了藥物之後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穿著白大褂,也就說明她是組織裡的研究人員,那種藥物說不定就是她自己研發的。

  身上沒有武器,有可能是為了奪取我們的信任而扔掉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拒絕了繼續進行研究的指令,武器是被人搜走的,也就是說她還有用。

  但是她卻吞下了藥物,兩者矛盾,就只有一個解釋,是她自己吃下了藥物。她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她在賭其中一個。」

  「往我們這邊來,也是因為她認得我們,可能是因為想要得到庇護。當然,也有可能是想要借用小孩子的樣貌贏得我們的信任,然後殺死我們。」

  我們都傻傻地看著父親,一秒鐘之後,我忍不住說:「好厲害……」

  父親揉了揉我的腦袋:「基本推理而已,我希望不是過分解讀。等這孩子醒來之後問問她吧。」

  「要留下嗎?」我問。

  「嗯……留下當然可以,危險還是放在身邊觀察比較好吧。」

  女孩還沒有醒,父親就給惠和津美紀一人倒了一碗,讓兩個人去去寒。

  直到晚上十一點鐘的時候,這小姑娘才醒了過來,我給她喂了點水,重新量了體溫,確認溫度降了下去之後,才帶著她去喝姜湯。

  她和惠是一個性格的,偏冷淡,皮膚白得像是八百年沒見過太陽,棕色頭發,藍色眼眸。

  只不過她的藍色是和工藤、惠的藍色差不多的,偏深沉,不像五條悟。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她放下湯勺,很冷靜地說:「宮野志保。你們在查的那個組織的前成員。」

  「前成員?」我說。

  她看了看我:「不驚訝嗎?原來已經猜到了?」

  我點了點頭:「如果你要說你背叛了他們,那你得給出證據。」

  她說:「我沒有證據。但是我確實背叛了他們,我已經不想在那個組織呆下去了。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上交的那種藥就是我研發的,它的全名叫做APTX-4869,服用了這種藥的人基本都死了,我是例外。我能給你們提供這種藥的實驗數據,也能幫助你們制作解藥。」

  「為什麼會想要背叛組織呢?」我奇怪地問,「你只是一個科研人員吧?難不成你是被威脅的?」

  她點了點頭:「我和我的姐姐宮野明美從小就生活在組織裡。她想要帶我脫離組織,但是卻被朗姆背叛,他殺了她。姐姐是我生活在組織裡唯一的希望,她不在了,我活不活無所謂。與其最後死都是死在組織,還不如嘗試一下她希望的逃離組織的生活。」

  理由很完美。

  我和父親對視了一眼,父親便道:「所以呢,你希望我們做什麼?」

  宮野似乎是早就想好了的,沒有絲毫猶豫地說:「我希望你們能夠收留我,我可以給你們提供組織的情報。我知道的雖然不多,但是基本上都是組織裡位高權重的人物,有關於實驗室裡大部分數據我也可以給予。」

  父親說:「但是你應該也知道吧?我們可是組織的重點觀察對像哦。而且你也說了,你從小在組織長大,也就是說你小時候的樣子他們都知道。

  你如果出現在我們這裡,要不了幾天就會被發現。到時候不僅是給你自己,也會給我們造成很大的麻煩。」

  「我……」

  她捏著湯勺的手指有點發白,垂下眼睫,看起來有點可憐。

  她咬了咬牙,抬眸道:「那也無所謂。只要能夠遠離組織,我都可以。你們可以把我交給公安,也可以、可以交給……」

  她想到了什麼,有些冷地說:「FBI……」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不妨礙我理解她的意思。

  我知道如果她去了公安或者FBI說不定會受一些流言,大人不一定會理解孩子的想法,平安中的人無法理解危難逃生的人的想法。

  更何況與官方機構接近,如果有朝一日她被抓住,下場只會更加糟糕。

  我想了想,說:「其實我有一個辦法。」

  父親和她都看著我,我說:「高專裡有配置的實驗室,硝子以後也要往醫生的方向發展,我想,你應該可以給我們提供一點幫助。

  而且我也能和工藤聯系。如果想要去當一個正常人的話,還可以和津美紀一起上學。」

  「高專?」父親想了想,「你們上層會同意嗎?」

  我不太確定:「應該會吧……你可以研究一下我們,然後看看哪種藥對我們更有用什麼的……」

  我越說越有點不自信,普通人進入咒術師的世界,壓力和生命風險都是成比例上升的。她不一定想要加入我們的世界,更何況……

  我想到我們的高層,就覺得腦闊疼。

  「當然可以。」她說,「我也許可以幫你們研制專門針對咒術師恢復的藥。」

  我說好。

  她放在我身邊,我也比較安心。畢竟就算她想要販賣情報也只能賣咒術師的情報,而咒術師和普通人是無法搭界的。

  這樣她想殺我也不一定殺得了。

  而且在此之前,我還留有一手。

  我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在此之前,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放心好了,不會痛的。」

  她沒有猶豫地將手放了上來,我施展「混淆」之後,確認了她的身份,才對父親點點頭。

  要往高專去,手續很多。在全部完成之前,宮野在父親家暫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取了另外一個名字,據說是她自己取的,叫做灰原哀。

  高層在剛開始的時候並不同意灰原哀的加入,我講破了嘴皮子都沒有,後來干脆也不講了,直接把人帶了進去,安放在了醫療室。

  反正她平日裡要上學,放學之後在寢室裡睡下,只有有時間的時候才會在醫療室裡搗鼓。

  我沒法理解高層為什麼不松口,這顯然對我們有利無害。在第六次進入高層塔無果之後,我難得生了氣,把這群老頭子怒罵了一遍。

  再加上本來我就是普通人社會裡出來的,術式也並非強大,他們似乎也抱著給我點顏色看看的想法,讓我在五月份的時候接到了一個外派任務。

  我總疑心所有的一切都是從這個任務開始的。從這個任務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出現了裂痕。


第24章 零六年五月七日

  二零零六年五月七日,夜蛾老師告訴我有一個任務指定我去做,地點在山口縣的一個小鎮。

  五條悟閑得發慌,問:「什麼任務呀,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夜蛾老師瞪了他一眼:「指定睦月去的,你跟過去干什麼?而且,你昨天的作業都還沒交上來,你到底寫了沒有?!」

  五條悟顧左右而言他:「這樣吧,睦月把我裝進行李箱裡偷偷帶我過去好了。這樣可以迅速解決任務,然後多玩一會兒啦。」

  「五、條、悟!」

  我嘆了口氣,道:「應該是不可以的。不過夜蛾老師,小哀就拜托你照顧一段時間了。」

  夏油傑道:「老師沒有時間啦,我們有時間哦。怎麼也應該是叫我們去吧?」

  提到這個我就無語:「叫你們?上次那孩子告訴我你們帶著她去祓除咒靈,半路上還打架,她都想裝不認識你們。還有上上次把人小姑娘拋起來玩接球,你跟我說可以叫你們去接她?」

  硝子評價道:「人渣……」

  夏油傑一指五條悟:「是悟的想法啦。」

  五條悟不甘示弱:「可是你也沒拒絕啊。」

  我簡直想給他們兩一人一個螺絲,扶了扶額,扭頭說:「總而言之,拜托老師了!」

  這一次的任務規定時限是一個星期。當天晚上我收拾行李,五條悟拉著夏油傑鑽進我房間裡跟我嘮叨伴手禮,小哀在邊上坐著玩手機,對這一幕視而不見。

  「聽到了嗎?」他拉拉我的頭發,「伴手禮啊。」

  我說:「聽到了聽到了,把手放開,我收東西呢。」

  「但是話說山口有什麼好東西吃嗎?」他摸著下巴,問夏油傑,「吶,傑,你有主意嗎?」

  夏油傑深思,然後說:「瓦片蕎麥。」

  「那東西不好吃——」

  「山口比較有名的食物有河豚、瓦片蕎麥、岩國壽司、珍奶、冰淇淋——不過最好的都是有名的小店,適合堂食,不適合打包帶回。」小哀冷不丁地說道。

  五條悟很驚訝:「你不是科研人員嗎?」

  小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學校門口的雜志裡有說。就在之前你接我遲到了兩個小時的那一次,我看完了所有的雜志。」

  我:「……」

  「悟……」我看著他,笑了笑,「你有什麼想要解釋的嗎?」

  他理直氣壯地指著夏油傑:「都怪傑沒有提醒我。」

  夏油傑笑眯眯地說:「我出任務之前跟你說了哦,當時你還說我好麻煩,自己記得的。」

  「是嗎……」五條悟眨眨眼睛說,「我怎麼不記得了。」

  我氣得用腳踹了他一下。

  第二天下午我到了山口的任務地點,任務詳情是有一只二級咒靈連續犯罪,殺害了很多人。

  我到了第一場案件的案發地點,出乎意料地發現這裡分布的咒力殘穢非常集中,而根據案發現場的照片來看,屍體的遺漏也非常的集中。

  這不應該。

  人在被遭受攻擊的時候都會想方設法的逃離,掙扎的行動會給咒靈帶來阻礙。

  通常情況下咒靈殺人,肉塊和血液都會飛濺得到處都是,現場慘不忍睹。

  但是這裡干淨得有點過分了。

  是先打暈了嗎?

  我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便轉身對輔助監督道:「勞駕,送我去下一個地點。」

  該名二級咒靈一共屠殺六人,六個案發地點大同小異。我去警局拿了受害人資料,對比的時候發現這些人竟然是同一所初中的學生,甚至是同一個班的。

  那咒靈傷人的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報復了。

  第一天我參觀完了所有的案發地點,第二天我前往那所初中詢問死者信息。

  就和我猜想的一樣,這六個人就是一個校園霸凌小團體,仗著家裡有錢有權在學校裡為非作歹,特別喜歡欺負學校裡的學生。

  學生們聽到他們死亡的消息,第一反應不是驚訝和被悲哀,而是慶幸和嘲諷。

  「惡人惡報啦。」一個男孩子說,「死了才好吧。」

  一個妹妹頭的女孩子說:「對啊,讓他們平常總是捉弄人。說實話,我有的時候都想殺了他們呢。」

  「那幾個孩子?」一個老師沉默了一會兒,左看右看,壓低了聲音說,「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是我們老師們,也確實是這麼想的——那幾個人,死了最好。」

  這種全校排斥的現像不多見,我有些驚訝地問:「這幾個人做過什麼事嗎?」

  「警官小姐應該知道吧?」學生會的文藝部部長說,「去年在我們學校裡發生了一件爆炸事件,造成二十五人受傷,一人死亡。警方對外的宣稱是,學生在進行化學實驗的時候滴加了錯誤的試劑,所以導致爆炸。但是不是的,是大川他們特意上網搜過了之後,叫人故意配制的。」

  我問道:「誰?」

  「杉原……」她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杉原麻良。」

  我請人去調查杉原麻良,又問:「這樣子的事情經常發生嗎?」

  「大規模的殺傷案當然不會,但是其他的事情多如牛毛。」部長帶著我走到校園的一個角落,她指了一下那片灰黃色的土地,說,「這個地方就是他們的「懲罰之地」。」

  我:「啊?」

  什麼中二病台詞。

  部長冷淡地說:「他們就是這麼叫的,一切他們認為有罪的人,都會被拖到這個地方,進行懲罰,包括但不限於拳打腳踢、性ꞏ侵、水淹。」

  我愣住了。

  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情況,校園暴力對我來說是很遙遠的存在。記憶裡唯一遭受的暴力就是年幼的時候和小蘭一起接受訓練,然後兩個人被打得哇哇大哭。

  就算我天生異常,能夠看見咒靈,我也從來沒有遭遇過這種事情。因為充斥在我周圍的,幾乎全都是一些美好的人。

  她看我面上驚訝,便道:「警官小姐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情吧?所以也不會知道,校園暴力對於一個人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事情。」

  她的語氣很平靜,我卻敏銳地察覺到那種刻骨的恨意。

  換句話說,幾乎全校人對這六個人都有刻骨的恨意。這些負面情緒交織著,完全可以創造出一個一級咒靈。

  這裡絕對不是二級咒靈那麼簡單。

  我意識到這大概是窗的失誤,或許不僅僅是失誤,而是高層給我的敲打。

  他們在警告我不要做違抗咒術界的事情,否則以他們的能力我能死一萬遍。

  但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會認輸的人,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我可以退步,比如五條悟念叨了一個晚上的伴手禮。

  但是在這種有關我後半個人生的事情上,我自覺自己是寸步不讓,並且是要讓他們改觀對我的態度,以及恐嚇他們的。

  收集到足夠的信息之後,當天晚上我開始在整個校園裡搜尋。我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找,在晚上設下了帳之後,徑直去了「懲罰之地」。

  白天的時候,我驚訝並不僅僅是因為校園暴力,還因為我看到了無數怨念堆積在這裡,這裡儼然成為了一個承載著詛咒的地點,成為了一個「咒物」。

  咒物除了封印就只能破壞。而我的術式並不具備破壞的能力。於是皺了皺眉,只能先去了那棟爆炸過後的樓。

  這棟樓並不干淨,從底下走到頂上,我收集了三只三級咒靈。

  然後在當時的化學實驗室裡找到了一只二級咒靈。

  四只咒靈已經夠用了,我返回咒物地點,操控咒靈破壞這個地方。

  等我破壞了這個地方之後,我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裡說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區裡發生了咒靈襲擊事件,讓我迅速趕過去。

  我看了一眼背後的學校,有點猶豫那個一級咒靈怎麼辦,最後還是跑了出去。

  隔著老遠,我看見詛咒的氣息席卷整棟樓,其咒力殘穢令我喜出望外,竟然和殺死那六個人的咒靈一模一樣!

  我操控著四只咒靈和一堆在路上路過時抓來的咒靈踹開了房門,入目是一只臃腫巨大的咒靈,它身上有無數張臉和無數張嘴,嘴裡齊齊念叨著「殺……」

  在這只咒靈的手下,一個年輕女孩翻著白眼吐著白沫,咒靈最近的一張嘴就在她頭發上,尖牙利齒看得我心驚肉跳。

  那個女孩正是我白天時見到的文藝部部長。

  我有點奇怪,但是沒多想,和咒靈們同時衝了出去,在接觸的過程中我立即對它施展了混淆,然後把部長帶了出來。

  這只咒靈實力很強,也許不止一級,可以是特級。它很快擺脫了我的術式,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嘴巴說著:「把她……還給我!」

  我反手一個「混淆」加「沉眠」,它身子晃了兩下,倒了下去,其他的咒靈們立即狼吞虎咽地吞噬起它的身軀。

  大概是因為疼痛,它迅速地清醒了過來,一手捏死了我一大半的咒靈,看著我心裡一抽,緊接著趁它現在虛弱,加深混淆的控制。

  它果然恍惚地站了一會兒,隨後把手塞進了自己的嘴裡,哢嚓哢嚓地咬了起來。

  比我等級要高的咒靈操控起來會耗費一點心神,我正全神貫注地操控,卻不料胸口突然一陣冰冷的劇痛。

  我有些錯愕地低下頭,發現我懷裡抱著的這個年輕的女孩手裡拿著一把匕首,匕首的尖端掩埋在我的身體裡,血液流下打濕了校服。

  女孩迎著我的目光,冷靜地把刀抽了出來,然後對准了我的胸膛,將要再一次刺進去的時候,我一把掀開了她。

  對特級咒靈的控制被迫解除,其他的咒靈排列在我面前組成一道牆,在咒靈的縫隙中,我給自己添加了一個「深睡」的buff,看見那只特級咒靈小心翼翼地把女孩放在血淋淋的手心裡,問:「那些人,是你們聯手殺的?」

  她笑著點點頭:「如您所見,警官小姐。」

  我說:「你知不知道……這是咒靈。是負面情緒的堆積物,總有一天你會被它也害死。」

  她顯得有點訝異似的:「警官小姐竟然不說我殺了那六個人?」

  我翻了個白眼:「拜托……我可不是警察。也沒有聖母心,我自認為,該死的人就得死。那只咒靈,是杉原麻良?」

  女孩溫柔地撫摸著咒靈:「不……他不是。但是他也是。」

  「小姐,既然你也覺得那群人該殺,就不要阻止我們了吧。讓該死的人,都痛苦地死去不好嗎?」

  我搖搖頭,給他們兩個都加了一層混淆:「抱歉吶,我的職責是祓除咒靈。」

  她抱著腦袋抵抗混淆,尖叫著道:「為什麼?!為什麼?!明明他們該殺!而我們只不過是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事情!你憑什麼要殺麻良?!麻良那麼痛苦!

  當初他那麼痛苦的時候,你們沒有一個人伸張正義!如今他為了自己伸張正義,你們這些人卻又自詡正義地出來說這是自己的職責!當時你們干什麼去了!」

  我垂眸嘆息:「這種事情,不要和我說啊。」

  既然當時那麼痛苦,為什麼不在當時就逃離呢?為什麼不在當時就反抗呢?

  追著那群人滴加那份試劑,很難嗎?用更惡劣的手段,很難嗎?

  我不明白。

  也許咒術師天生就是瘋子。所以很多時候我們與普通人的觀念並不相通。

  就像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孩子不敢對那作惡的六個人出手,卻敢對救下了她的我出手。

  是因為力量嗎?

  當時沒有力量,如今擁有依仗。

  那麼依靠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對其他人為非作歹甚至殺戮,這樣的她和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我利用這個女孩,祓除了那只咒靈。順便一道把其他咒靈祓除了。

  我將她打暈之後,就拖著她走了出去,路上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給硝子打了一個電話,叫她趕快來救我一命。

  在見到輔助監督的時候,我再也撐不住,匆匆再次給自己加了一個「深睡」,然後就昏了過去。


第25章 零六年五月十日

  我第一次被人這麼捅一刀,希望也沒有第二次。明明覺得有點難過,卻又有點能夠理解。

  杉原麻良的信息在我醒來之後才遞交給我。他是六人組在校期間最喜歡欺負的對像,走廊上、課堂上、角落裡,只要他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六人組的唾罵和調笑。

  可是沒有人去幫助他,因為大家都在慶幸,有了他,六人組就會把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

  所以從一年級到三年級,沒人出手。

  一直到三年級那場爆炸。埋葬了這個孩子的一生。

  據文藝部部長說,杉原麻良是個很善良的人。即便他經受校園暴力無法反抗,他還是對其他人抱有一顆溫柔的心,甚至樂於助人。

  「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受那種折磨呢?為什麼連死了之後為自己復仇的能力都沒有呢?」她問我,「上天是不是就這麼不公平?他永遠看不得好人好。」

  我說:「就是因為他們太好了,所以老天總是忍不住給他們設下很多困難,以檢測他們是否會一直堅持。

  如果一直堅持,一直都是個好人。那麼他就會把人從苦難的人間解放了,讓他永遠都不再遭受磨難。」

  她抬起眼眸看著我:「是這樣的嗎?」

  我說對呀,所以好人活不長久。因為人世太痛苦了,所以他們有資格提前離開。

  她看上去接受了這個說法。我也接受了。

  可是當我看到審訊室外面站著的同級生們,我又有些迷茫了。

  人生真的很痛苦嗎?如果真的特別痛苦,那麼我遇到的這些人又該如何解釋?他們那麼好,好得令我根本無法體會痛苦。

  硝子走過來摟住我的肩膀,問:「怎麼一副很難過的表情?那家伙說了什麼?」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嘴角是有點下撇,就提了兩下,笑了笑道:「只是一點很哲學的問題啦,弄得我有一點茫然。」

  我給他們講了這個故事,大家就都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硝子說:「這也沒辦法吧。有些人天生以折磨其他人為樂趣,不過通常下場都很慘就是了。被害人的情緒最終都會殺死他們。」

  是啊,我們知道情緒會堆積成凶狠的咒靈,所以我們不會在意所謂的欺凌。

  但是普通人不知道啊,有些惡人終其一生都沒有報應,還逍遙自在,享盡榮華富貴,被害人們看著就很痛苦。

  憑什麼自己一無所有受盡,他卻高高在上笑語晏晏。憑什麼自己居住泥溝抬頭只能看到別人的鞋底,他卻居住宮殿接受萬人諂媚。

  這種痛苦將會折磨他們一生,直到死亡。

  夏油傑說:「弱者是應該被保護的啊。」

  我說:「可是想要殺了我的也是弱者啊。傑,弱者真的需要被保護嗎?傷害弱者的是弱者,傷害強者的也是弱者。

  和強者比起來,弱者數量更多。所以在歷史的潮流上,永遠都是弱者滅殺強者,使自己成為強者。

  只有真正的弱者會死在自己的軟弱之下,連被人保護的資格都沒有。而其他的弱者只會殺死強者,防止他們傷害自己,以此保護自己。」

  他張了張嘴,有些為難地看著我。

  硝子也說:「能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吧?保護其他人什麼的,是順手的事情。只有在保護了自己的情況下,才能去思考那麼多。夏油,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接連被兩位女同學說得啞口無言,夏油傑無奈地笑了笑,隨後看了看五條悟。

  五條悟就走在他邊上,顯得有點散漫似的,接收到我們的眼神,就看了過來,說:「怎麼,還要我說兩句嗎?」

  他撇了撇嘴:「大道理就不要說啦。我最討厭這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對的吧?」

  夏油傑道:「哎呀,沒想到悟今天說的話才是最貼我心意的。」

  沒想到五條悟接著說:「當然,我是我很不贊同傑你的想法啦。保護弱者什麼的,很沒有意義誒。」

  「悟!」

  我們踩著一道一道由深沉到虛無的路燈影子,沿著晚間的小路慢慢走回醫院。

  不知道是什麼鳥的聲音在路邊樹上啾鳴,風吹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帶走熱度,於是令人更加緊貼。

  我們靠在一起走著,說著,笑著,每個人的眼神都很溫柔,都帶著少年的朝氣,還有咒術師的不可一世。

  這一排的路燈沒有間斷,我們的路還很長。

  夏油傑,那麼固執的夏油傑,你呀,有沒有把我們的話聽進去呢?

  人之所以為人,而不是神。不僅僅是因為他沒有那個能力,還因為他沒有那個博愛天下的心。

  我們啊,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啊。

  ……

  臨海的風有點大。

  我打了一個噴嚏,抬起臉揉了揉鼻子,咕噥道:「有點冷誒。」

  硝子也搓一搓手臂,說:「確實……」

  五條悟有些不能理解地看著我們:「現在五月份了誒。你們的體質這麼差的嗎?」

  我微笑著看著他,夏油傑也看著他,一邊解開外套扣子,一邊說:「悟,難怪你沒人喜歡。」

  五條悟「嘁」了一聲,道:「喜歡老子的人排起來可以繞赤道八百圈。」

  他雖然嘴上懟著夏油傑,手上卻還是利落地把外套扒了下來,遞給了我。

  「你比硝子還糟糕,還是套我的衣服吧。」

  我選擇性忽略前面一句話,拿他的外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扣子一顆一顆扣上,袖子卷起來,最後把頭發從衣服裡松出來。

  他的衣服上一股洗衣粉的味道,平常靠近他的時候也能聞到,不是很刺鼻,但是很好聞,和他人一樣挺清爽,聞久了還會覺得有點甜。

  我裹好外套後看了一眼硝子,立即笑了起來:「硝子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硝子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你就像個企鵝。」

  我:「……」

  五條悟笑得驚天動地,拍著夏油傑的肩膀說:「硝子厲害,這個比喻好貼切!」

  我瞪了他一眼,低頭拉一拉外套下擺,皺著眉說:「也沒有特別大啊……」

  連我的裙子都沒蓋過呢,也不算很長吧?

  硝子幽幽地說:「哦,我說的不是長度。你把手抬起來看看。」

  她把兩只手往上抬了抬,動作有點搞笑。因為夏油傑的體型比她寬,她抬手的時候,胳肢窩下面的布料松松垮垮的,怎麼抬也抬不起來。

  真的就很像一只企鵝。

  我照做了,果然發現自己的胳肢窩下面的布料也是抬不起來的,不免發笑。

  硝子說:「這就是為什麼。」

  我表示了解了,攏了攏衣領,將手縮進袖子裡,正想要放進口袋裡的時候,一下子放了個空。

  隨後我低頭一找,發現外套口袋在腿上,直接把我給逗笑了。

  「好像是有點大。」我嘀咕了一句。

  我們一路走回醫院,病房還沒有退,我們干脆在病床上面將就了一晚。

  因為任務完成的挺快,所以還剩下幾天玩耍時間,我們在山口玩了個痛快,換句話說,吃了個痛快。

  回去之後毫不意外地被夜蛾老師罵了一頓,他說我是要去做任務,可以理解。硝子過去治療,可以理解。但是五條悟和夏油傑跑過去干什麼?

  五條悟舉手說:「當睦月的保鏢。她剛痊愈,身體很虛弱,需要有人可以保護她。」

  夜蛾老師說:「你當她的術式是擺設?!」

  夏油傑舉手說:「但是睦月的精神也很虛弱啊。這個時候再動用術式很勉強的吧?」

  「那也只要一個人去就好了——」

  「但是只剩下一個人的話,他也不用上課啊,與其在學校裡無所事事,還不如跟著一起去見見世面。」五條悟這麼說。

  夜蛾老師說不過他倆,干脆一人給了一個正道指導。

  下午的時候,我去接小哀。這兩個人又以同樣的理由跟著我去了帝丹小學。硝子則表示她不太想在大街上丟人,所以拒絕了我的邀請。

  但是我也不想在大街上丟人啊!

  在門口等的時候,我抱著可麗餅發呆,沒一會兒一個人走了過來。是個女孩子,看了我一眼,徑直走向夏油傑,然後羞澀地說:「你好,可以請你喝一杯咖啡嗎?」

  我:「??」

  隨後我看到夏油傑熟練地面帶微笑地拒絕了小姑娘,然後淡定地目視前方。

  二十秒鐘之後,又來了一個,五秒鐘,她又走了。

  再過一會兒,來了一群,五秒鐘,她們又走了。

  我頗為震驚地拉拉五條悟的袖子:「傑為什麼一直被人搭訕,但是你卻無人光顧?」

  他摸著下巴想了想說:「大概是看我太帥了,覺得配不上我吧。」

  我小小地吐了一下舌頭,表示自己的不屑。然後和五條悟一起圍觀了夏油傑十分鐘。

  十分鐘後他的耐心似乎告罄,眼神在我和五條悟身上掃了掃,指了一下邊上:「悟,你去那裡。」

  五條悟沒動:「干嘛?那邊好曬。」

  夏油傑說:「睦月幫我個忙。」

  我抬起手打叉:「這是有關人生大事的,恕難從命。」

  他冷哼了一聲,「看戲看了那麼久,這是利息。」

  「那悟嘞?他也看了很久。」

  五條悟說:「別叫我……」

  夏油傑說:「一會兒就讓他還。」

  他抬手放在我肩膀上,「就一下……等接到了小哀就可以了。」

  我幽幽嘆氣:「但是我不太想接受同性的眼刀。」

  雖說站在他倆邊上就已經很接受眼刀了,但是在這方面我並不喜歡升級。

  接下來的時間裡,夏油傑是清閑了,五條悟卻變得忙碌起來。

  那些女孩子像是換了一個攻略對像一樣,前僕後繼地走向了五條悟,或扭扭捏捏或直白大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然而無一例外被五條悟無視。

  這個人從始至終專心攻略他的可麗餅,吃完了一份之後,甚至又出去買了一份,慢條斯理地吃,完全無視其他人。

  所以久而久之,也沒人上來找他說話了。

  我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真聰明吶,悟。」

  他得意地「哼」了一聲。


第26章 零六年六月七日

  我記得也是在零六年的五月份,有一次和一年級、歌姬、冥冥前輩聚餐的時候,談起了理想型的問題。

  歌姬前輩問我:「睦月有喜歡的人嗎?」

  我搖了搖頭,她便又問:「那睦月的理想型是什麼樣的?」

  我想了想說:「理想型啊,以前都沒有設想過,但是應該是會很和我合得來的人吧。」

  她嫌棄地擺了擺手,說:「拜托,這也太廣泛了吧?」

  我也有點無奈:「但是一般理想型和真正喜歡的人不一定會對得上號啊。」

  「不管啦……快說給我們聽聽。」歌姬前輩說,「等會兒我也告訴你我的。」

  迫於前輩的的壓力,我仔細地想了一下,說:「那……大概是長得好看的,實力比我強的,比我高的?」

  歌姬前輩還是很嫌棄的樣子:「在場所有的男生都符合這三個條件。」

  七海海說:「不,並沒有。」

  他面無表情地說:「至少我沒有。我還是知道自己的實力的。」

  我拖著聲音說:「誒,七海海,這麼嫌棄我嗎?」

  他說:「並沒有,只是事實而已。畢竟,前輩確實挺強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畢竟誰不喜歡被人誇嘛,特別是被七海海這種正經人誇。

  當然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我知道七海海並不是正經,而是厭世。對咒術師這一行的抵觸心理挺強,但是做起來卻也非常好。

  我覺得挺好玩的。

  夏油傑說:「不過就算是這樣,也還是很廣泛啊。」

  歌姬難得同意地點點頭:「就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嗎?比如長相,身高什麼的。」

  我說:「已經說了啊,長得好看的和身高比我高的嘛。再加上性格合得來,這就已經很好了呀。」

  歌姬前輩聽完我這麼說,立馬就放棄了,她大概意識到我對理想型這東西要求不高,再問也問不出來,於是轉了個頭去問硝子:「硝子呢?」

  硝子掀起眼皮說:「隨便吧?一般來說理想型是不存在的,還是要看實際情況。」

  她和我想法一樣,我笑了起來,歌姬前輩就說我們對未來不抱一點幻想。

  五條悟說哪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整天沉迷於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啊,都不好好訓練,難怪這麼弱。

  歌姬前輩衝他比了兩個中指,好半天才心平氣和地說:「五條,你有理想型嗎?」

  五條悟懶洋洋地轉著玻璃杯:「沒有……如果真的要有的話,世界上就沒有一個人能達到標准了。」

  「一定要說一個呢?」

  「都說了沒有。」

  夏油傑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的話,會喜歡會聽我說話的女孩子吧?悟呢?」

  五條悟看了他一眼,思考起來,「嗯……一定要說的話,乖一點?像歌姬這種上躥下跳吵吵鬧鬧的肯定就不是我的菜。」

  歌姬前輩暴起:「這種話你到底還要說多少遍?!」

  我和硝子連忙拽住她,給她倒了杯水,道:「好了好了歌姬前輩,不能生氣,生氣就著了他的道了。來,吃糖。」

  我把兩顆草莓糖放進她手裡,笑眯眯地看著她。

  歌姬前輩一邊剝糖紙一邊說:「我再跟他說話我就是狗。」

  硝子無奈地笑了一下。

  談話因為歌姬和五條悟的爭吵而告一段落,我們的生活還在繼續。

  過了一段時間,聽說工藤掌握到了組織足夠的情報,准備開始織網,我就帶著小哀回去了一趟。

  在工藤宅裡父親也來了,連帶著的是伏黑先生。不知道為什麼,小哀一看到伏黑先生就往我身後躲,明明之前沒有的。

  「怎麼了嗎?」我拉著她的手,蹲下身子問。

  她眼睛死死地盯著伏黑先生,小聲說:「那個人身上,有組織的氣息。」

  我有點發愣:「之前不是見過他嗎?」

  「之前也有!」她說,「現在,更明顯了。」

  怎麼回事?我心說,伏黑先生,加入了組織?

  疑問暫且按下不表,我們圍坐在一起,聽工藤一家將情報如實說出。在我沒有參與的這段時間裡,他們很快集結到了組織裡的臥底,有公安和FBI,甚至還有CIA。

  小哀對那個FBI的態度並不是很好,FBI似乎也有點無奈,但是更多的還是包容。而FBI和公安的關系極差,差到了見面必打架的地步。

  我會加入計劃,是因為工藤發現組織裡存在一些詛咒師,這些人他們無法對抗,所以只能拜托我們。我應下之後去搜羅了一下詛咒師名單,這一回正好交給他。

  伏黑先生還是原來那副模樣,要我說,他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而且我也不覺得他會加入組織。畢竟在父親身邊,父親一定不會讓他進去,組織的結局是大家都清楚的。

  我於是中場休息的時候帶著小哀去找伏黑先生,他正在按著手機,不知道在和誰發消息。

  我問:「伏黑先生,你現在有時間嗎?」

  伏黑先生看著我,下巴揚了一下,示意我有話直說。

  我問他:「小哀說你身上有組織的氣息,你加入了組織嗎?」

  伏黑先生比我想得更快就搞清楚了事情始末,饒有趣味地問:「如果我說是呢?」

  「是去做臥底嗎?」

  「不,是為了錢。」他衝我露出一個很危險的笑容,「他們開價很高。」

  「有關今天的會議,他們開價多少?」

  「七千萬——別想著收買我,我可是很講商業誠信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伏黑先生,我不是很想用混淆來讓你說真話。」

  他「嘁」了一聲,父親無奈地笑了笑,說:「組織開的價確實挺高,也沒有讓他接觸核心內容。甚爾君說可以把這當作是外快,拿錢的同時能救下一個是一個。」

  我有些驚訝:「那些人不會發現嗎?」

  「至今為止都沒有。我和任務對像做了交易。」伏黑先生狡黠地笑了笑,「他們給我錢,配合我的任務,我讓他們脫離組織,回到自己的崗位。兩種人的錢加起來,還挺高的。」

  我無語,小哀也無話可說,這種方法只有他們這種腦子又好身手又好的人玩得來,換我第二天就得露餡。

  離開工藤家之後,我身上多了一樣任務。我向上級申請了詛咒師抓捕資格,開始漫長的出任務時間。

  說是時間漫長,其實也沒多久,只要抓到其中一個人,盤問著就能問出其他人的地點,我因此有一個月不在學校,回來之後上交了抓到的詛咒師,高層看我這麼辛苦努力,非常快樂地將我提升為一級咒術師。

  從高層塔裡出來之後,時間是下午三點半,快要到小哀的放學時間了,學校裡也不知怎麼的沒有人,我把行李箱往房間裡一扔,就打算出去接小哀。

  帝丹小學門口還是那樣,大人們倒是不多,只有一個又一個的小蘿蔔頭肩並肩站在一起聊天。

  所以我很輕易地就看到鶴立雞群的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湊在一起,不知道又在干什麼。

  我沒直接和他們打招呼,先去買了三杯奶茶,然後才走過去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

  比起夏油傑的驚訝,他倒是一副很淡定的模樣,伸手接過我手裡的奶茶,准確無誤地挑出自己那一份,然後轉手把剩下的給了夏油傑。

  「你去干什麼了?」他一邊戳吸管一邊問。

  我說:「工藤的計劃開始了,我前去幫他們處理組織裡的詛咒師。各個懸賞金額都高得很,要不是伏黑先生還要當父親的保鏢,他肯定特想出手。」

  他不冷不熱地「哦」了一聲,隨即想到了什麼似的問我:「老子的伴手禮呢?」

  我說:「在行李箱裡,剛回來,還沒來得及發。話說高專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基本上都出任務去了。」夏油傑把我的奶茶遞給我,「還有硝子也去了京都,整個學校就剩我們倆。」

  「所以是因為太無聊了所以出來接人了嗎?」

  夏油傑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們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便說:「對了……悟,矢尾誠到底是有什麼問題?」

  談到這個,他來了點興趣,對我道:「那個附在他身上的東西很神奇!」

  我:「啊?」

  「因為我發現他竟然能和那東西進行交流。也就是說那東西有一定的智慧。而且有很奇特的能量波動,和詛咒一點都不一樣。

  我抓過,但是他好像抓不下來,不過用「蒼」打他,那東西就會受到一點傷害,像是要和矢尾脫離了一樣。」

  「這算什麼?」我皺著眉說,「它的作用是什麼?」

  「不知道……」五條悟很是惋惜地說,「不過倒是發現它能夠把已經死去了的咒靈重新具像化,這種重新具像化的咒靈只聽從矢尾的命令。

  和傑的術式不一樣。矢尾沒有術式,他所有的祓除手段靠得都是那個東西。身上雖然鍛煉過的痕跡,但是走路的時候腳步很重,姿態也不對,就像是……」

  他想了想,說:「那不是他的身體一樣。」

  「難不成那個東西才是他的本體?」

  「不,裡面是有一個靈魂的。那東西是附著在靈魂上的。和大腦緊密相連。」他下了結論,「真神奇啊。」

  夏油傑道:「我嘗試過將那個東西吸收,但是不行。所以我們才說那東西不是詛咒。」

  「誒……」我摸著下巴說,「那真的就很神奇誒。」


第27章 零六年七月十一日

  小哀和津美紀是在一個班的,同一個班的還有三個很鬧騰的小孩,分別是步美、元太、光彥。他們自稱是少年偵探團,並且總是熱衷於在各種地方找事。

  我把這稱為小孩子的好奇心。

  但是五條悟相當不喜歡。

  原因很簡單。

  我們被跟蹤了。

  跟蹤者正好就是這幾個小孩。

  我們接到了小哀和津美紀之後,就去幼兒園接惠。一路上那幾個小孩始終跟著我們,五條悟一開始覺得很好玩,東拐七拐地繞路,後半部分他就覺得有些不耐煩了,和夏油傑一手撈一個,「呲溜」一下沒了人影。

  我實在無奈,回身回去找到那幾個小孩,道:「幾位,是有什麼事情嗎?」

  領頭的小女孩就是步美,她說:「沒什麼,我們就是順路。」

  她順便給了我一個甜甜的笑容。

  我點點頭,道:「那好吧……你們繼續順路吧。」

  於是兩三下把他們甩掉了。

  結果發現這幾個小孩根本不知道回去的路,走得越來越遠,越來越偏。暮色四合後,在荒涼的曠野上三個人嚎啕大哭。

  我有心想讓他們記住這一次體驗,不是所有人都是值得好奇的對像,在很多時候,好奇心會殺死一個人。

  就像當初的工藤。

  我並不反對擁有好奇心。我只是反對過分擁有好奇心。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不喜歡偵探。

  五條悟和夏油傑接到惠先回去了,我跟他們說我晚一點再回去,看那幾個小孩哭累了睡過去,又不禁搖頭。

  在這個地方毫無戒備的睡著,說不定明天早上他們就會發現自己睡在黑市裡。

  而且都已經這麼晚了,家長肯定擔心壞了。

  我走過去把步美和光彥抱了起來,這兩個小孩我還抱得動,剩下這個,我估計得等會兒再回來帶走。可是這荒郊野嶺的,也不太放心。

  我正准備給同級生們打個電話,叫他們過來幫個忙,突然聽見背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回頭看見五條悟打著哈欠走過來,彎腰把那小孩抗到了肩上。

  天上也傳來一道聲音:「上來吧?睦月。」

  我抬頭一看,發現夏油傑正坐著他那條蝠鲼,邊上的小哀一臉淡然。

  「怎麼又回來了?」蝠鲼下降,我一邊踩上去,一邊問。

  夏油傑說:「猜到你會跟著這幾個小孩子讓他們回家……但是沒想到會跑到這裡來。」

  「他們迷路啦。」我說,「然後又睡著了。幸好你們來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胖子重的要死,我又沒有那麼多只手。

  我們把三個小孩放在了警局門口,然後回了高專。他們到我的房間裡來領自己的伴手禮,吵吵鬧鬧,一個晚上又這麼過去了。

  夏季開始的時候,一切事情都開始了。

  工藤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五條悟和夏油傑在申請特級咒術師證明。除了這些之外,日後所有的起因也從這段時間開始。

  零六年的七月份,我們接到了一個援救任務。任務對像是歌姬前輩,據說是在和冥冥前輩一起出任務的時候遇到了意外,和冥冥前輩分開了。

  冥冥前輩走的是正確的路。所以她出來求救,而歌姬前輩卻被困在了裡面。

  我們到場的時候,五條悟跑得飛快,除了夏油傑其他人跟都跟不上。我正准備放帳呢,他一發「蒼」下去把建築物炸了個煙花,帳姍姍來遲。

  但是建築物崩塌的樣子估計已經被普通人看見了。

  我扶額喊:「悟!」

  他充耳不聞,對底下的歌姬前輩喊:「歌姬,你在哭嗎?」

  我搖了搖頭。

  後續當然是五條悟被夜蛾老師揍了一頓,我們旁觀全程,嘿嘿地笑了好久。

  夜蛾老師盯著我們看了一會兒,嘆口氣,正准備想說什麼,卻突然接了個電話,然後出去了。

  他一走,五條悟就倒頭躺在了地上,嚷嚷道:「我餓了……」

  夏油傑說:「剛回來的時候你才吃了一個蛋糕。」

  「已經消化完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睦月——」

  我說別喊我,沒東西吃。

  他說:「口袋裡有糖吧?給我兩顆糖啦——再不急救一下會死掉的哦。」

  「那到時候就要在你的墓碑上寫這個人是因為肚子餓了才會死掉的。這種死法很遜誒。」

  我從口袋裡拿出兩顆糖扔給他,看他舉著手剝糖紙,覺得有點好玩,興致上來了,從抽屜裡拿出照相機給他拍了一張。

  他眼眸轉動:「拍我是要錢的。」

  我說:「我也是要錢的。你拿我的相機拍了我那麼多張,你給錢了不?」

  他悠悠然地吹起了口哨。

  沒過一會兒,夜蛾老師從外面走進來,居高臨下地說:「你們又新來了一個任務。」

  五條悟舉手:「報告,可以不去嗎?我餓了。」

  夜蛾老師面無表情地踩著他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五條悟誇張地抱著自己的手哀嚎被踩斷了需要五百個草莓蛋糕才好得了。

  可我偏偏看見夜蛾老師踩上去的時候他就開啟了無下限,夜蛾老師每一步都踩著虛空,還差點沒走動。

  這一幕過於搞笑以至於我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個任務是天元大人指定的。」夜蛾老師說,「你們需要保護,並殺死作為星漿體的天內理子。」

  如果說山口事件是一聲預告,那麼星漿體事件就是導火索。

  我們去了天內理子的學校所在地。她畢竟只是個普通人,學院也是很普通的學院,叫做廉直女子學院,聽名字就知道裡面全部都是女孩子。

  夏油傑和五條悟似乎對於這個孩子最終的命運有些許不滿,走在路上的時候,就說想要將她帶離。

  我問:「那,天元大人怎麼辦呢?如果天元真的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

  「有什麼要緊的?」五條悟反問我,「有老子和傑在,你在怕什麼?」

  我說:「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硝子叼著煙不說話,她看著他們兩個人的眼神,我說不出來,但總感覺有些淡漠。

  「硝子?」我問,「是想說什麼嗎?」

  硝子把煙取下來,搖了搖頭。

  我們在半路上遭到襲擊。出手的人很明顯地對准了我,無數根鋼針從四面八方帶著要將我刺穿的氣勢而來,我心裡直呼糟糕,還沒來得及腦了周圍所有不認識的人,就感覺腰上一緊,鋼針隔著一層空氣,始終無法接觸我們。

  我趁這段時間混淆了周圍所有人,下達了保護的指令。

  鋼針於是因此消失,一群人烏壓壓地把我包圍起來,警惕地看著四周。

  五條悟有點奇怪地道:「這群人怎麼衝著你來的?」

  我搖搖頭,問:「誰派你們來的?」

  他們齊刷刷報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名,夏油傑倒是聽說過,對我們說:「是Q的首領。」

  「為什麼想殺我?」我有些不解,「Q的話,目標應該是天內吧?」

  「你抓走了我們很多人。」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對,Q確實是和酒廠有緊密的交易關系,凡是我在酒廠邊上找到的詛咒師,基本都是Q的成員。

  也難怪他們想要找我了。

  不過也無所謂了,我下達指令:「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天內理子。」

  他們紛紛領命,一個一個地散落在周圍,高度戒備。

  五條悟說:「所以我不想和你一起出來做任務。好無聊啊。」

  我好脾氣地笑了笑:「但是這樣子會快一點吧?盤星教那邊肯定也會派人過來!」

  後衣領猝不及防被人揪住了,我掙扎了一下,就感覺自己被人扛了起來,頭朝下迅速往前跑去,一發子彈打在我剛才站著的地方,還有很多被五條悟的無下限隔絕。

  是普通人!

  我撐著五條悟的肩膀直起身子,問:「悟!看看是哪裡在開槍!」

  「十點鐘方向那棟樓的天台!」五條悟扭頭道,「傑,你和硝子先上去!」

  蝠鲼載著他倆朝著天內理子的住所飛去,五條悟帶著我朝著那棟樓跑去,Q的詛咒師大部分人手留在了原地,另外一部分以各種方式躥上了天台。

  在天台之上,有三個人正拉開天台的門准備離開,我心裡嗤笑了一聲,二話不說控制了他們。

  我們上去之後才發現這三個人當中有一個人竟然是熟人,五條悟一看見他,再往樓底下一掃,指著一輛車對我說:「那!」

  我立即給車裡的人加了一個混淆。駕駛座上走下來一個高高大大的健碩男人,他戴著墨鏡穿著黑色西裝,神情很是凶狠。

  這個人是當時我們送進警局的伏特加,而天台上有一個人正好是琴酒。

  「他們怎麼跑出來的?」我皺著眉說。「公安裡有他們的人?」

  「與其思考這個,還不如想一想他們是怎麼知道天內理子是我們的任務目標的。看樣子,他們是專門守在這裡的。」五條悟隨意地踢了兩下那個拿狙擊ꞏ槍的看上去有點老的男人,說,「最壞的結果就是高層裡也有這群人,將我們調過來就是為了殺死我們。」

  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冷,抬眸看著我,眼神像刀子一樣。

  我有點苦惱地按了按太陽穴:「真沒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混在一起了。我先去打個電話。」

  我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問了一下伏黑先生在哪,結果他告訴我,伏黑先生接到了一個任務,已經離開了。

  我心說完蛋,把我們這裡事情都告訴了他,他卻說只需要做我們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我想問他為什麼,他神秘地笑了笑,然後掛了電話。


第28章 零六年七月十二日

  父親他們似乎還有計劃,而且並不打算告訴我。我雖然相信他不會傷害我,但是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還是令我有些不舒服。

  掛了電話後,我回頭對五條悟說:「父親他們好像已經知道了如今這個局面,說我們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

  他有些納悶:「什麼意思?」

  我搖搖頭:「大概是有別的計劃。」

  我們在原地琢磨了兩下,因為信息不足所以什麼也沒琢磨出來,最後也只好帶著那四個人去和夏油傑和硝子彙合。

  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和別人打了一架,在裝潢華麗的客廳角落裡擠著一只咒靈,糾纏著一群穿黑衣服的人。

  看樣子是酒廠那邊的。

  我照常施加混淆控制他們,夏油傑將那幾個人放開,他們便木然著臉和其他人一樣背著手站在了門口和窗邊,整一副保衛的狀態。

  硝子突然問我:「不要緊嗎?」

  我「嗯?」了一聲,隨即笑了笑:「這點程度不要緊的。普通人比咒術師好控制。」

  她不置可否地說:「累了就說一聲。」

  我說好。

  在十分鐘以後,我們與剛睡醒的天內打了個照面。她的精神狀態比我們預想的要好,活潑得有點過頭了,而且還挺自來熟,拉著我和硝子問我們倆的術式是什麼。

  她長得可愛,我自然和她說了,她就摸著自己的黑眼圈說:「那你可不可以給我來一個?昨天晚上一直出事,我都沒有睡好。」

  我笑著應了一聲,抬起手在她眉心點了一下,她的面部狀態立即變得比之前還要好。

  她頗為驚喜地拿著鏡子看自己的臉,道:「睦月,你這個術式簡直是美顏必備啊!我要是你我就熬一個晚上的夜。然後給自己來一下,容光煥發得別人根本就看不出來!時間一下子就多了好多!」

  我否認道:「不行的……在身體極度困倦的時候,人還是會直接睡過去的。這個時候用術式也沒用。」

  「你還試過不成?」

  硝子朝我投來死亡射線,我左看右看,指著外面的天說:「快看,今天的天氣真好!」

  「不要仗著自己的術式和睡眠有關就這麼糟蹋自己的身體啊睦月。」

  我扭頭過來譴責:「硝子也是一樣啦。仗著自己會反轉術式就抽煙喝酒的,明明你熬夜的時間並不比我短好嗎?」

  她無辜地看著我:「可是睦月,我這麼做可是為了救人。」

  「抽煙喝酒哪裡能救人了……」

  「幫助我興奮嘛。」

  我沒話說,她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讓我啞口無言,就像五條悟總是可以立即讓歌姬前輩暴怒一樣。

  天內笑盈盈地看著我們,感嘆一般地說:「你們感情真好啊。」

  我敏銳地察覺到她有些羨慕,便問:「嗯,要一起出去逛逛嗎?女孩子的友誼很好發展的吧?」

  她眼神亮了起來,大聲應道:「要!我知道哪裡比較好玩,一起去吧!」

  我和硝子都笑了起來。

  五條悟卻壞風景地說:「拜托,不直接回高專嗎?在外面溜達很容易出事的哦。」

  理子指著他說:「笨蛋墨鏡男,滾一邊去!妾身不想看見你!」

  五條悟嚷嚷起來:「我在為你好誒?!而且睦月自己也很危險好嗎?你們兩個人加起來就是雙倍的危險啊!」

  我眨了眨眼睛,喊:「悟……」

  夏油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緊,讓她們玩吧,畢竟是女孩子——而且,不是還有我們嗎?」

  五條悟「嘁」了一聲,「好吧,既然傑都這麼說了,那你們去玩好了,其他的交給我們就行。」

  理子質問道:「交給他們真的可以嗎?看著就很不靠譜的樣子啊!」

  「哈?!你說什麼啊!老子和傑可是最強!」

  「雖說稱呼有點問題,但是其他的還是完全正確的。」夏油傑眯著眼睛笑著說,「我們可是最強。」

  硝子翻了一個白眼。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挽著我的手臂對理子說:「走了,理子。」

  理子蹦蹦跳跳地走過來,我和硝子不約而同松開手,讓她站在了我們中間。

  兩個少年也極有默契地分開,像是兩個強大的守衛一樣走在我們邊上。

  當然,我沒有忘記讓那群人沿路跟在我們身邊,下達的指令仍舊是「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們」。

  路上的時候,五條悟打量著四周的人群,對我說:「睦月現在越來越強了誒。」

  我有點疑惑他怎麼會說這種話,有點不太像是他的性子。

  結果他下一秒正兒八經地說:「但是體術還是很糟糕啊,要是體術和術式一樣強大就好了。」

  我忍不住反駁道:「我的體術也沒有很差好嗎?」

  「可是根本打不過我嘛。」

  「那是因為你手太長了。」

  哪有人打架的時候會逗貓一樣地按著別人的腦袋把人釘在原地看人撲騰啊,我越來越不想和五條悟對打就是因為這個。這個人性子太惡劣了,總覺得他會在自己身上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樂子。

  「怎麼不說是因為你太矮了呢?你也就比那丫頭高一點點。」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比了一下我和天內之間的身高差,然後給我看,「看,就這麼一點。說不定還是因為你頭發比較蓬松,壓下去一點說不定就一樣高了。」

  我把他的手拍開,冷漠地說:「那你有本事把你的鞋子脫下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鞋子是帶跟的。」

  「你也是好嗎?三釐米?還是五釐米?我才一釐米誒,這鞋子天生就這樣。」

  「我跟你同樣都是高專的鞋子吧,哪來的三釐米五釐米,你的六眼是終於壞掉了嗎?」

  「所以一釐米的話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計吧?」他的目光掃到街邊小攤,瞬間轉移了話題,「我想吃那個,你們誰帶了錢?」

  我們都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自己接上了問題:「睦月帶了對吧,借我點錢,回去還給你。」

  我:「……」

  「沒錢……」

  「有,我都看到你錢包了。」

  我指了一下正穿過人群朝我們走過來的琴酒:「你去他身上搜一下。」

  於是五條悟在琴酒身上搜到了一個錢包,錢包裡的錢還不少,大家分了分之後,夠每個人痛快地吃上那麼三四頓。

  對於這種不要還錢的錢,五條悟向來用起來非常痛快。他直接就忘了我們還在做任務,兩三下混進人群裡,我們要找他只能看他那個白色的腦袋。

  理子一邊吃著烤魷魚一邊說:「那家伙真的很不靠譜啊。」

  「因為現在並不是很危險嘛。」夏油傑手裡拿著一杯綠豆湯,他把綠豆湯遞給硝子,然後說,「所以玩一下也不要緊。真出了事,他會很快就趕回來的。」

  理子說:「但是現在人這麼多誒。」

  「放心好了。我不是在這兒嗎?再說了,邊上還有那麼多的「保鏢」呢,怎麼也不會輪到你。」

  我舉起手,說:「還有我……我也不差的。」

  夏油傑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對,睦月也很強的。」

  理子挑的這一條街很繁華,繁華到什麼程度?入眼全是人和咒靈,看得眼睛有點疼。

  我走路的時候拿看到的咒靈練了下手,保持著自己的靈活程度。然後將這些咒靈都分散了出去,作為我的眼線。

  術式持續時間久了,頭有點疼。特別是太陽穴的地方抽得難過,休息的時候我把腦袋靠在硝子身上,讓她給我治一下。

  硝子說:「說了不要太持續地使用。」

  我說:「這樣比較令人放心嘛。而且看都看到了,一下子習慣了拿他們練手了,沒控制住。」

  硝子很無奈似的嘆了一口氣,「話說起來,五條也是這樣,我看明天他也要頭疼了。」

  我佯裝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在吃完小吃街之後,我們癱在一家甜品店裡走不動路,五條悟點了一份草莓巴菲,一邊和夏油傑聊天一邊翹腿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投入以至於沒控制住,一腳踢在我腿上,方頭皮鞋的鞋底硬邦邦的,敲得人骨頭痛。

  五條悟扭過頭來,笑了一下:「抱歉吶……」

  我默默地往後退了退,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腿,說:「別翹腿了,脊椎會彎的。」

  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理子吃巧克力蛋糕吃到一半的時候,接了個電話,回來之後跟我們說:「黑井讓我們回去,收拾東西之後,就可以去高專了。」

  我問她:「還有什麼其他想去的地方嗎?」

  「有幾個,但是你們……」

  「不要緊啦。」我說,「反正有硝子在。」

  硝子懶得搭理我。

  我們返回去與黑井彙合,在路上還碰到了一些詛咒師,夏油傑和五條悟很輕松地處理了,之後我們便按照理子的想法,一站一站地去旅游。

  因為邊上就是衝繩,而理子很少到海邊來玩,所以理所當然的第一站是衝繩。

  就理子的性格來說,她和五條悟很容易玩到一起,兩個人都是放得開的類型,在沙灘上不要形像地跑來跑去。

  我則和硝子坐在沙灘傘下面吃著冰沙吹著海風,相當愜意。

  不過愜意也是有時間限制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海面上刮起了大風,頭頂積雨雲凝聚厚重,眼見著即將要下雨,夏油傑便讓我們收東西返程。

  理子顯然還沒玩夠,聽到要返程就有些郁郁不樂,五條悟便提議要享受一下海邊的大雨。

  硝子實力表示拒絕,卻也挨不過他,郁悶地坐在沙灘傘下,整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

  大雨沒多久就下了起來,海面上一時間波濤洶湧,浪帶著可以把人拖下海的殺氣拍上岸,砸在人腳上生疼。

  沙灘傘沒堅持多久就被吹走了,夏油傑只好召喚出了一只會把自己漲成一個泡泡的咒靈,然後帶著我們一起鑽了進去。

  而說要體會暴風雨的人也不體會了,蔫頭耷腦地跟著進來,抱著腿看我們在海面上隨波逐流。

  「我們會不會飄到華夏去?」理子在晃悠晃悠的世界裡說,「離東京越來越遠了誒?」

  「不要緊……」夏油傑說,「它可以重新漂回去。」

  而五條悟捂著自己的肚子,哼哼唧唧地道:「我好餓,剛才沒有吃東西,現在快要餓死了。」

  「傑,你的口袋裡有東西吃嗎?」

  「沒有哦……」

  「你叫一只咒靈出來去拿吃的啦。」

  「風太大會被吹跑的,稍微忍一會兒吧。」

  五條悟癱在泡泡裡,難得安安靜靜地看著天空。

  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就指著頭頂跟我們說:「喂,那架飛機,上面是不是有個人啊?」


第29章 零六年七月十三日

  「飛機上肯定有人啦。」夏油傑一邊說一邊抬頭,下一秒鐘他的語氣瞬間就變得遲疑了起來,「那大概,確實是個人吧?」

  我們都知道他為什麼遲疑,並且同樣表現得茫然且震驚,理子甚至打了自己一個巴掌,把兩個手臂抬了起來,說:「五條,睦月,你們掐我一下——」

  五條悟毫不客氣地在她手臂上擰了一把,理子一聲殺豬叫,疼得對他拳打腳踢,全都打在了無下限上。

  「你要死啊!」她怒罵道。

  五條悟無辜地說:「不是你讓我掐的嗎?」

  理子尤為憤怒:「妾身讓你掐你就掐,妾身讓你給自己一巴掌你怎麼不給?」

  「我會疼啊。」五條悟理所當然地說。

  理子給他氣得沒辦法,頭一扭扎到我懷裡,一邊把手臂上的青紫懟到我眼前,一邊哀嚎:「睦月你快管管他,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我頗為贊同地點點頭,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她的手推到硝子面前,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從遠處飛來的那架飛機在不穩定的氣流當中顛簸,本來應該是很像是要墜落的樣子,可他偏偏沒有。因為在那飛機的底部,飛著一個人。

  是真的,飛著一個人。

  粉色頭發,戴著奇怪的綠色眼鏡,頭上不知道頂了兩個什麼東西。就是他兩只手撐在了飛機下面,所以飛機飛得無比平穩。

  這是超人啊。

  飛機往遠處飛去,估計是落在了機場,我們收回了目光,摸了摸身上濕噠噠的衣服,說:「傑,還不回去嗎?」

  夏油傑點點頭,正要召喚出一只咒靈把我們拉回去,五條悟突然按住他的手,對我們說:「要不我們跑回去吧?」

  我一頭霧水,指了指腳下的泡泡球:「在這裡面跑?你確定不會越跑越遠?」

  他說:「哎呀,試一下嘛。」

  這人腦子裡的鬼點子層出不窮,在座的人基本都是被他禍害的命,木著臉站起來,他非常愉悅地喊了一聲開始,大長腿猛地往前一踩。

  除了夏油傑之外的所有人都滾到了一起。

  他倆跑得很快樂,我們滾得很痛苦,硝子對著他們兩個豎起兩根中指,怒罵道:「再不停下來以後都別想找我治療!」

  唯一一個奶媽放狠話了,兩個戰士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乖乖地坐了下來。

  然後硝子非常利落地給了他倆一人一個傳承自夜蛾老師的正道指導,插著腰冷漠地說:「夏油,我希望最好能平平穩穩地回去。」

  夏油傑乖巧地說:「遵命……」

  五條悟有點不開心:「這樣多好玩啊。」

  硝子看著他:「把你扔出去我也覺得很好玩哦。」

  「嘁……」

  最後我們還是冒著雨回到了旅館,洗了個澡之後又在大廳裡集合,出乎意料地看到一群學生從門外走了進來。

  其中有一個正好就是粉頭發、綠眼鏡的,我們盯著他看了很久,相互問:「是他吧?」

  五條悟點點頭:「很奇特啊,身體裡流動著很強大的力量——那兩根棒棒糖一樣的東西竟然在抑制這種能量誒?為什麼?」

  我確定不是錯覺,因為那個人直接看了過來,就好像是聽到了我們在說話一樣。

  真就是……超人?

  不過他好像並不希望我們討論他。雖然那張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但是我卻奇妙地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在心裡疑惑的同時點了幾份芝士布丁,把話題岔開了去:

  「好了,別人的事我們先別管了,理子之後想要再去什麼地方?奈良嗎?那裡有小鹿哦。」

  「奈良也不錯啦……」理子摸著下巴說,「邊上就是大阪誒。我想吃大阪燒。」

  「那就去大阪好了,如果中途想要去奈良的話,也許可以騎個摩托車。」

  「你的意思是你會騎摩托車嗎?!」

  我謙虛地說:「略懂一點。」

  在和工藤一家去夏威夷的時候,優作叔叔什麼雜七雜八的都教了一點。

  雖然沒有像工藤一樣什麼都記住了什麼都會。但是讓我碰到實物上手兩下還是能夠順利進行的。

  之後就是坐飛機飛到大阪了,負責接應我們的七海海和灰原在高專裡譴責我們玩物喪志——只有七海海,灰原想不到那麼多,他只認為我們是在收集情報。

  「所以說吶……」我拿著電話說,「七海海,反正你們在高專也沒事吧?就當作是課余活動了好嗎?」

  七海道:「不,我從來不做課余活動。」

  「那你的學分是怎麼湊夠的啊?好啦好啦,我掛了哦,後背就拜托你們了。」

  趁他沒回答,我立馬掛了電話。硝子在邊上旁聽了全程,摸著下巴說道:「睦月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吧?」

  我說嗯?

  她叼著手指餅干說:「以前挺溫柔的吧,連開玩笑都不怎麼開,現在都會逗人了。是被那兩個家伙同化了嗎?」

  我遲疑地點點頭,說:「是吧?畢竟感染力太強了。」

  「這樣不好嗎?」五條悟說,「以前總覺得太安靜了有點死氣沉沉的樣子啊,現在多好。」

  我說:「並沒有好吧?我覺得以前的我也挺好的——而且以前太安靜了是因為還沒有放開,現在太熟悉了所以才會這樣子。」

  「不過七海海也才剛入學沒多久誒。」硝子笑著道,「很喜歡他嗎?」

  「不是那種喜歡啦。你不覺得七海很好玩嗎?整天那麼頹廢,真的很讓人想把他活躍起來啊。」

  「所以是慈母心作祟。」夏油傑道。

  我被他的話噎了一下,五條悟立即大笑道:「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是慈母心?你和夜蛾超級有共同話題啊!」

  我啟動術式,指著他們兩個人說:「都給我過來混淆一下!」

  「不要啦,那種感覺好難受的說。」

  兩個人笑著跑走了,跑到黑井和理子的邊上,又換了一個捉弄對像。

  我放下手,硝子便又問我:「瞞得住他們,瞞不住我哦。睦月,發生什麼了?」

  「硝子……」我說,「今天的任務,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有些愣住了,隨即笑了笑說:「是錯覺吧?」

  我搖了搖頭。

  「我最擔心的是伏黑先生。他被組織招聘了,這一次任務裡,組織出動的人有很多,伏黑先生不可能不會出來。

  那些人也許會拿我的命去檢驗他的忠誠,又或者怕他放水而給他理子的任務。我不知道父親他們有沒有計劃,畢竟理子的死亡,是很難造假的。」

  我不知道組織下達的任務除了殺死我之外還有什麼。也許是殺死理子,也許是幫助天元同化理子。不管是哪一個,都不是我們想要得到的結果。

  還有父親說的那一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們要保下理子,他們也會幫助我們嗎?但是相應的是,天元很有可能就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為救一個人放棄人類這個種群,他們真的會這麼做嗎?

  我討厭動腦,因為我不能像工藤那樣輕輕松松地就可以把所有的線索串在一起得到一個真相,我並不聰明。當危難來臨的時候,我也束手無措,我也無法思考。

  我們在大阪玩過癮之後,便騎著摩托去了奈良,路上五條悟總要和我比賽,加速加得他後座上的理子痛不欲生,半路吵著要換車。

  在奈良佛寺裡,僧侶問我們需不需要叩問佛祖心中所惑,我笑了笑,說不用。

  我有自己的信仰,與神佛無關。

  在奈良一直玩到晚上,第二天,也就是同化當日,我們返回了東京。

  飛機落地的時候,硝子突然說:「要去淺草寺看看嗎?」

  「淺草寺?」理子道,「啊,我知道,是求簽嗎?」

  她笑了起來,「雖然很沒有意義,但是一起去也可以吧?」

  於是在淺草寺裡,我得到了我的簽。

  ——第三十簽半吉。

  「仙鶴立高枝,防他暗箭虧。井畔剛刀利,戶內更防危。」

  後面一溜煙的事情預測,怎麼看起來,都不像是吉的樣子。

  理子的簽看上去反而比我還要好一些,是第三十七簽半吉。底下的事務預測有好有壞,不像我一樣基本上全都是「壞」和「節制」。

  「陰叆未能通,求名亦未逢。幸然須有變,一箭中雙鴻。」

  「是個好簽哦。」我說。

  理子笑著道:「也許吧……」

  我去看硝子的簽:「硝子,你是什麼?」

  硝子是吉。

  五條悟是凶。夏油傑也是凶。

  我指著他們對理子說:「如果有危險的話,他們大概是第一個遭殃的吧?」

  五條悟把紙簽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道:「這東西誰信啊。」

  硝子擺了擺自己的簽:「我覺得挺好的啊。上面說我能避開所有的危險呢?」

  她對著五條悟露出一個嘚瑟的笑容,刺激得他長長地「嘁」了一聲,把夏油傑手裡的紙簽一起扔了。

  「一點也不准。」他說。「老子怎麼可能會碰上凶嘛。」

  夏油傑笑著說:「雖然是很虛幻的東西,但是也要提高一下警惕啊。悟。萬一你走著走著摔了一跤呢?」

  「滾啦,怎麼可能,我有無下限啊——」

  我笑著搖搖頭。

  但是那簽,很准啊。


第30章 零六年七月十三日

  在靠近高專結界的時候,我給七海和灰原打電話。

  不知道怎麼回事,電話怎麼都打不通,我心裡的慌張感隨著車子越靠近高專越發濃郁,硝子按住我的肩膀,道:「先給夜蛾打個電話。」

  「沒用的……」我說,「夜蛾現在在出任務。我給冥冥前輩也打了電話,她說她和歌姬前輩也在出任務。」

  硝子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但是眉頭卻深深地皺了起來。

  車子直接開上了山,在結界之外停了下來,我拉開車門跳下去,精神力搜索周邊的生命活動的同時大喊起來:「七海!灰原!」

  「七海!」

  「灰原!」

  高專門口空無一人,地面上卻有一大灘刺目的血跡。

  真正到了這種時候,我卻詭異地平靜了下來,心裡思緒萬千,翻湧著織成了一張網。

  我揚聲道:「悟!硝子!找一下灰原和七海的蹤跡!傑和我帶理子到薨星宮裡去,那裡還有一層結界!」

  五條悟這個時候沒再說什麼,六眼環視四周,拉著硝子離開了。我和夏油傑一路護送理子進了薨星宮,黑井在最下一層的參道前停了腳步,對理子微微一鞠躬,哽咽道:「抱歉,理子小姐,黑井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理子扁著嘴,衝上去猛地抱住了她。

  我不喜歡這種煽情的場面,頭偏了偏,視線劃過薨星宮的內部結構,一磚一瓦都仔仔細細地看過。

  等到理子松開手,我才道:「走吧……」

  頭頂上傳來五條悟順發「蒼」破壞建築物的巨大響聲,之後就沒了聲響。

  大概……結束了?

  我不可避免地松了一口氣,卻又不知名地有點煩悶。

  我對這一次的事件有些猜測。但這一次也是有史以來唯一的一次,我希望我的猜測是不正確的。

  薨星宮的參道走完之後,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繞著一棵巨大的古樹一圈一圈向外排列的房屋,這種房屋像是中國圍樓,只在中間有一條僅容納一人通過的小路。而此時我們正站在與這些房屋屋頂等高的地方,腳邊是一段階梯。

  「你要順著這段樓梯一直走下去……」夏油傑說,「然後那裡有一扇門,穿過那扇門,走到大樹的根部。那裡有一個結界,與高專的結界不同,那裡只有准許之人能夠通過。在你被同化之前,天元大人會負責保護你。」

  「或者你可以現在就轉身,和黑井小姐一起回家去。」

  理子詫異地看著他。

  「我們班主任在和我們介紹這次任務的時候,用「抹消」代替了「同化」,他在暗示我們,完成這一項任務其實也是一種罪過。

  在找你之前,我們已經談過了,如果你不想同化的話,就離開好了。反正我和悟,會保障你的未來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我偏了一下頭,笑了一下:「但是不管做出什麼選擇,在接下來我們說可以了之前,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哦。」

  她有些疑惑,但是還是笑著「嗯」了一聲,夏油傑朝她伸出手,她也滿懷希望地靠近我們。

  可就在這個時候,就像是當天工藤身邊的那聲槍響一樣、就像是之前我被襲擊的那聲槍響一樣。

  突然一聲。

  血花炸開在我們的眼前。

  理子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幾秒鐘之前我們說過的話變成了一堆廢話,可笑得令人流淚。

  「啊……游戲到這裡結束了。小朋友們。」熟悉的聲音對我們說。

  我扭過頭去,不能說震驚,卻也不能說不震驚:「伏黑先生?」

  然後是又一聲槍響。

  子彈貫穿我的胸膛,我感覺整個人都痛得顫抖起來,直接跪了下去。夏油傑連忙接住我,他也有點措手不及,看著我的傷口,最終一揚手放出來一只咒靈,卻又在立刻被伏黑先生祓除。

  「抱歉吶……」他揮著刀,肩上纏著一只蟲,對我說,「雖然說天內理子是酒廠和盤星教的任務……但你也是我的任務目標。」

  那一瞬間我腦子裡劃過去很多東西,亂七八糟的,最後開了口只剩下幾個簡陋的單詞:「悟……父親?」

  「都死了嘛。」他很輕松地對我笑著說,「只有除掉了他們才能來找你們呀——噗嗤,那麼驚訝干什麼?啊,對了,跟你說一聲,你父親當時的表情,和你一模一樣誒。」

  「別太容易信任別人呀。」

  「你!」

  夏油傑松開我,虹龍和玉藻前出現在他的身邊,他們一起衝了上去。

  我給自己疊了好幾個「深睡」,以確保自己能夠維持在一個十分清醒的狀態,隨後毫不猶豫地對著伏黑先生設下了混淆,他闡述自己如何殺死五條悟的動作停頓了一秒鐘,就在這一秒鐘,虹龍一尾巴抽了過去,直接將他拍在了牆上。

  灰塵散去,他卻毫發無損地笑著跳了下來,朝著我跑了過來。

  我立即對他連續施加混淆。但是混淆施加多了,他似乎產生了一定的抗性,眼見著長刀在即,我就地一個翻滾,隨後被夏油傑拽起來放到了角落。

  「受傷了就別亂出手!」他有點咬牙切齒地說。

  我也咬牙切齒:「還沒死呢。」

  「貫穿了心髒吧混蛋?!」

  「喂喂,好歹我在這裡呢?」伏黑先生背著手微微彎了彎腰,「現在是在戰場哦——」

  下一秒鐘他出現在夏油傑面前,夏油傑眼疾手快地拎了我一把,兩個人一起退出去數米,才險之又險地躲開一擊。

  混淆無法使用,就只能使用「沉眠」,基礎術式我玩的溜得很,手勢結印之後伏黑先生扛不住似的跌坐下來,隨後倒了下去。

  早用這一招就好了,我心想,以前用混淆用太多次了,導致遭到襲擊的第一反應都是混淆。

  場面一度安靜下來,夏油傑走過去試探理子的呼吸,半晌之後他站了起來,將理子打橫抱在懷裡。

  「硝子應該還在外面吧?」他問我。

  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嗯……在往我們這裡趕來。」

  「那就走吧。」他回頭看我,「要背嗎?」

  我摸了一手的血,舉起來給他看了看:「你說呢?再晚一點,會死掉也說不定……我現在都快沒力氣和你說話了。」

  他似乎想笑一下,可面部僵硬地動彈不得,我又何嘗不是,感覺心裡已經酸痛得沒辦法去感知血液的湧出了,四肢冰涼的,眼前昏暗著,硝子要是再不來,我估計就真的要死了。

  他往我的方向走了兩步,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尖叫起來:「跑!快跑!傑!!」

  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背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這個人手裡的刀狠狠地劈開他的身子,在他的背上劃下了刻骨的一刀。

  「別把後背對准敵人。」伏黑抬起頭,露出一張被血浸滿的臉,衝我笑了起來,「長輩給你們的忠告。」

  我拔腿就跑,他卻猶如鬼魅一樣地閃現在我面前,臉貼臉的距離,我看見他幾乎被血塗抹紅的藍眼睛,還有嘴角那個殘忍的笑容。

  「沉眠!」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卻好像根本沒阻礙他一樣,一把刀橫在我的脖子上,深深地按了下去,然後長長地一劃!

  我殺過很多咒靈,知道人體最脆弱的部分在哪裡,知道血液濺起來有多麼攝人心魂。

  我抬頭只能看見薨星宮漆黑的天頂,視野下方是無數血紅色。

  我感覺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被刀劃破頸部的人沒辦法再起身。

  疼痛、冰冷、毫無知覺、流失體力。那個瞬間就能感覺自己死了一般,失去了移動的力氣,連眼神都開始渙散,耳朵裡嗡鳴作響。就像是掉進了深海,頭腦發漲,四肢沉重,無法呼吸。

  萬物蒙昧之際,聽到伏黑的聲音縹緲地說:「啊,忘了告訴你,殺死你父親的時候,也是這把刀呢。要是想復仇的話,就變成鬼來殺死我吧?

  不過我可不相信那些東西。就算是詛咒的話,也能很輕易地祓除哦。現在,看你們區區咒術師,成天高高在上得意洋洋。如今卻被我這樣一個毫無咒力的野猴子打得像條瀕死的狗……」

  我不能死。我知道我不能死。

  我還有事情要做。

  如果我真的死了,那麼一切都結束了,我所設下的一切都結束了,我拼命維持的一切也都將化為虛無,我保護的人仍舊處於生命垂危之際。

  一年級的時候,出於對硝子術式的好奇,我們詢問她反轉術式到底是怎麼弄的,她告訴我們,咒力是負的,單純的咒力可以強化身體,對身體造成傷害,卻無法治愈身體。

  但是為什麼詛咒卻能使用咒力為自己治療呢?因為他們本身就是負的。

  要想將咒力變成能夠治愈自己的東西,就要學會將咒力與咒力進行相乘,得到正能量來治愈自己。

  「就首先「咻」,然後「唰」,再然後就「刷刷」——那樣。聽不懂?誒,你們沒有天賦。」

  我沒有天賦。

  但是我知道反復摸索、練習就可以。

  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在滴滴答答的流逝當中,我所有的痛苦都被人打撈起來了一樣,傷口暴露在陽光之下,疼得人頭腦越發清醒。

  薨星宮裡沒有燈光,我眼前的光是哪裡來的?好像身體有了力氣,我嘗試動了動手指,然後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地面上還是一片狼藉,理子不見了,夏油傑還躺在地上,我撐著打擺子的兩條腿摸了一下頸側,摸到一手的血和愈合大半的傷口,不由得笑了起來。

  看吧。

  我還是會了。

  我嘗試給夏油傑治療,卻沒辦法,我似乎只能給自己治療,還做不到輸出,連忙給硝子打了電話,叫她趕快過來。

  我知道伏黑先生要去哪裡,盤星教,他告訴我了。

  父親說的對。

  「做你們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我沒有打車去,我是直接借用了地面上伏黑先生帶來的那一群蠅頭拽著我飛過去的,到地點的時候,五條悟和伏黑先生正面對面決戰。

  伏黑先生有點驚訝似的,我聽到他說:「真的假的?」

  這人應該是和我一樣瀕死時覺醒了反轉術式,我在這裡設下了術式之後,就到盤星教總部裡面去找理子。

  迎面走進來的人拿槍對著我,質問道:「什麼人?!」

  下一秒鐘他放下槍,木然地領著我往前走去。

  我在層層建築的最底下一層找到了理子,她躺在地上,一點動靜也沒有。

  頭頂上傳來最後一聲炸響,我抬頭看了一眼,環視四周喜氣洋洋的面孔,也笑了笑。

  這一場局,究竟誰是黃雀呢?

  游戲結束了。


第31章 零六年七月十四日

  「……」

  「沒什麼想說的?」

  「該說的都說了嘛。」

  ……

  父親的電話「想做什麼做就可以了」,是對我說的。在進入薨星宮底下的時候,我設下了術式,一個「混淆」與「深睡」交織而成的術式,術式效果是——使一切按照術式擁有者所想而表現。

  我對理子說:「在說可以之前,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哦。」

  這就是術式開始。

  伏黑先生走進來的瞬間,他開槍殺了「理子」。然而真正的理子只是身體倒在了地上,她還活著。

  伏黑先生應該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他開槍的時候,理子已經被我操控著准備倒下去,他發現了這一點,但是他沒有說。所以是「啊……游戲結束了」。

  再然後,我不能死,是因為一旦我死了,術式效果就結束了,理子就會復活,一切都沒用了。

  在盤星教殿前設下的術式也是同樣的效果,悟應該發現了,有我的咒力流動在干擾他的思維。

  最後是盤星教底部。

  「游戲結束了。」

  「可以了,理子。」

  這裡是一切的終點。

  夏油傑將理子的屍體抱離盤星教總部之後,我解開控制,理子就突然詐屍了,直接從他身上跳了下來,撲到我身上大哭著道:「混蛋你在干什麼啊混蛋?!嚇死我了!!」

  我衝剛才還一臉郁結如今一臉懵逼的夏油傑無辜地笑了笑:「演戲而已啦。快,我們快出去,悟應該還在等我的解釋。」

  我們走出去,果然五條悟正揪著伏黑先生一頓狂打。但是單憑體術他打不贏伏黑先生,氣急了一發紅色的「蒼」。見我過來,轉眼間就出現在我面前,揪著我的臉氣急敗壞地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被他捏得生疼,拍拍他的手道:「馬上跟你解釋,松手啦……」

  伏黑先生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指了指理子:「我勸你還是繼續裝死比較好。否則不僅我的錢到不了賬,所有的計劃也都會瞬間全部失敗。」

  「計劃?」五條悟盯著我,「什麼時候的計劃?老子怎麼不知道?」

  他死了一遍似乎有點控制不住自己,興奮過頭了,胳膊環過我的脖子用力收縮,一只手按著我的腦袋惡狠狠地道:

  「你什麼時候搞來的計劃?有計劃你他媽不早說?老子死了一遍你知不知道?!」

  我說:「疼疼疼!你壓到我傷口了!我說了等會兒跟你說!」

  要命,愈合了沒多久的傷口被他壓兩下又開了,血不停地流,我捂住傷口,疼得直抽氣:「幫我找硝子啊愣著干什麼?!」

  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用反轉術式了啊!

  我在病床上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一切都始於薨星宮本殿。在伏黑先生出現之前,我只是有猜想,有懷疑。

  我懷疑父親他們已經預料到了我們的行動,伏黑先生的到來就是為了殺掉我和理子,但是這一定有後手。

  我信任父親,他不會讓我死亡。而父親信任伏黑先生,那我也信任伏黑先生好了。

  不過一開始看到他的時候真的很難讓人信任啊,上來就爆頭,那個時候他絕對是想殺了理子的!而且他怎麼可能料得到五條悟和我臨死前搞得出來反轉術式啊!下手完全沒有猶豫的混蛋!

  唯一手下留情的夏油傑還是因為不知道他死了之後收服的咒靈會不會暴動……

  我納悶,伏黑先生真的是來殺我們的吧?

  我在心裡譴責伏黑先生的同時,理子也在譴責我:「你怎麼就知道硝子不會被那家伙給殺死啊?!你怎麼就知道五條會活著啊?!你怎麼就知道自己能夠活下來、夏油能夠及時被硝子治療到啊?!你怎麼就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會順順利利地按照你的術式進行下去啊?!所以說你這家伙完全就是在賭吧?!」

  我訕訕地說:「當時情況緊急,也只能放手搏一搏了嘛……而且你要相信他們呀。你看這不是全都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嗎?連黑井小姐都活著誒。」

  雖然伏黑先生很令人崩潰,他大概是真的打算殺了我們。但是現在的結果還是很好的呀。

  「理子的簽,完全正確哦。」我笑著說。

  她伸出手指著我,扭頭去看硝子:「硝子,你說這人過分吧?!」

  我也看向硝子,硝子木著臉環視了病房裡的所有人——基本上全躺在病床上,呵呵了兩聲:「我覺得理子說的對。」

  「誒?」我說,「不能怪我吧?要是伏黑先生和父親早和我說明白的話,我肯定有另外的方法啊——而且現在天元大人可是和我們站到了對立面誒!不是討論我的問題的時候吧?」

  「不要緊的啦。」五條悟說,「大不了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對吧,傑?」

  夏油傑按著太陽穴,抬眸無奈地應了一聲:「嗯……」

  在全部說完之後,大家又嘮叨了兩句,隨後才出去了。

  像我和五條悟、夏油傑這種傷得比較重的,就在病床上躺了一天,睡了一天。

  那天陽光還挺好,落在我被子上,有點耀眼。我閉著眼昏昏欲睡的時候,聽到鄰床那邊說:「小瘋子……」

  我迷迷糊糊地睜了一下眼:「悟?」

  那邊像是閉了嘴一樣,沒了動靜。我等了一會兒,他沒下文,就徹底睡了過去。

  大概是因為伏黑先生下手太狠了,不光我有點後遺症,夏油傑和五條悟也有點後遺症。

  特別是他們兩個人沒有收到伏黑先生的暗示,就這麼因為信任所以被背刺了,尤為痛苦,後續高專眾人再去工藤家集合的時候,總免不了要吵幾架。

  我問過父親,當時所有人的死亡是不是他們計算好的?父親有點後怕地看著我脖子上的傷口,說不是。

  「我只是和甚爾說,把傷害範圍盡量縮小,能不傷人就不傷人。」

  我於是去問伏黑先生,伏黑先生一手拎著惠,懶洋洋地抬眸說:「啊,畢竟當時沒有別的辦法了。不重傷你們的話,根本殺不了星漿體,星漿體不殺死,計劃就不能進行……用那種眼神看我干什麼,我可是沒有殺你們的醫生的。」

  所以伏黑先生的戰略是,留下醫生。然後把我們打到半死不活,這樣既可以殺了星漿體,又可以在最大範圍內保證我們存活。

  我簡直不能理解:「你捅了悟的脖子和腦袋,差點把我腦袋砍掉,你說這叫半死不活?」

  是我腦子有問題嗎?

  五條悟還說我愛賭,這人才愛賭吧?這但凡我沒有做計劃,就全員死光了誒?!

  伏黑先生很無所謂地笑了笑:「你父親說的,相信你。」

  我:「……」

  當天的慘狀把小哀也嚇了一跳,她從硝子那裡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之後,冷嘲熱諷了我兩天,內容包括但不限於「看來在組織殺了你之前,你會先被自己玩死」「阿拉阿拉,我以為你會把脖子遞過去給別人砍呢」「是不是覺得自己會了反轉術式就無敵了?正好過來給我做小白鼠吧……」諸如此類。

  理子的後續事情我不知道是怎麼處理的,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為這事跑了一個月,每天回來之後必定要臭罵一頓上層。

  就連夜蛾老師也因為這件事情被叫到高層說了好幾遍。他雖然也很生氣,但從來沒說我們做的不對——畢竟他也是叫我們破壞任務來著的。

  理子沒有進入高專學習,她和工藤、小蘭在一所學校裡,只不過是在初中部。

  我拜托他們照顧她,上下學的時候接送一下,他們也欣然同意,並且樂於從理子那裡得知我們這個世界的消息。

  不過因為自作主張,我們被迫接受了一堆任務,硝子整天睡在手術室裡,而我們三個人整天外出。

  星漿體的事情讓我意識到了高層裡有一些敗類,在出任務的間隙裡,我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琢磨了一下,總覺得有些地方很怪。

  第一就是,組織的人究竟是從哪裡得知星漿體、星漿體保衛事件、星漿體保衛人員的?

  第二件事是盤星教是怎麼知道這一系列事情的?這個問題伏黑先生給了我答案,他說盤星教從很早以前就和咒術界有關系,和天元有關系,是天元的狂熱追求者,知道不足為奇。

  然而第三件事,就是這件事情的後續怎麼樣了?高層雖然每天都在給我們找茬,但是卻一直沒有消息傳出來說天元大人的後續事件怎麼了,是進化了?進化的方向對人類無害嗎?還是說他們新找到了一個星漿體?

  還有第四件事情,星漿體事件,究竟是上層在敲打我們,還是只是無意為之?雖說是天元大人指定,但這個指定,背後是否有其他人?

  所以我說我討厭動腦筋。

  操控咒靈自殺之後,我走出帳,正好看到群聊頻道上五條悟在喊話夏油傑叫他帶伴手禮,夏油傑叫他別吵吵他還在祓除咒靈。

  我笑了一下,打字問道:「祓除咒靈的時候還在回消息呀,傑,未免太不給咒靈面子了。」

  夏油傑道:「反正都是要被祓除的,面子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啊。」

  語氣很狂妄啊傑。我愉悅地想,卻沒覺得有半點錯誤。

  日子又重新慢慢踏上正軌,時間到了九月份,我們二年級的交流會,又開始了。

  因為三四年級的前輩不是出任務就是沒有。所以這一次照舊是從一年級抽了人來湊人數,聽說京都校那邊也是這樣的。

  二年級的交流會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而且討厭的一次交流會,討厭這一次完全是因為那個人。

  那個叫做禪院直哉的人。


第32章 零六年八月十五日

  二零零六年的秋季,交流會開始。

  七海在參加交流會之前百般不情願,直言人數已經夠了,不需要再加他一個了,我說哪有啊,今年硝子不參加誒。

  五個人怎麼和對面打啊?

  他有點無語,「就算是三個人都可以贏吧?」

  五條悟拍著他的肩膀說:「雖然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啦,但是七海海不來參加真的超可惜誒。」

  「並沒覺得。」

  夏油傑也笑道:「七海海為什麼不參加,是怕對面太強大了嗎?放心好了,對面就是一群渣渣。」

  「並沒有……」

  五條悟:「那為什麼不來啊,七海海你怕了嗎?」

  「並沒有……」

  夏油傑:「那就是……你暗戀硝子?!」

  「並、沒、有!」

  七海拿刀的手蠢蠢欲動,我看他額上冒青筋,非常想給兩位前輩來一刀,連忙道:「但是七海不來真的會人少了的說,對面的人數今年很多啊。」

  「名單根本就沒有下發吧。」他冷酷無情地拆穿我。

  於是灰原助攻:「說不定京都校那邊又出陰招呢?不是說去年睦月前輩就遭到了襲擊嗎?七海,怎麼說我們也得參加,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東京校可不是好惹的!」

  七海說:「任誰都不會覺得好惹吧?」

  總而言之,雖然非常艱難,但是最終七海海還是參加了,這波是大勝利。

  交流會前一天,京都校過來熟悉場地,我因為出任務去了,所以沒和他們見著面。

  據五條悟和夏油傑說,裡面有一個一年級超級討厭,是禪院家的人。

  我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就道:「去年那個三年級也是姓這個,又是御三家的人啊。」

  御三家人之一點點頭,有點不屑地說:「超級弱……」

  灰原都開始掉色了:「弱……嗎?我被打得好慘……」

  「打?」我皺起眉,「他們出手了?」

  灰原點點頭:「是奔著夏油前輩去的。」

  我一頭霧水:「為什麼?」

  「因為他們似乎並不認同夏油前輩能和五條前輩站在一起。」七海扯了一下嘴角,「當然結果是讓他們好好地見識了一下什麼叫做實力。」

  我難得看到七海對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表現得這麼冷漠厭惡,臉上還有點些許的嘲諷,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五條悟聳了聳肩說:「傑不和我站在一起,難道他們和我站在一起嗎?拜托,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好嗎?弱死了,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

  夏油傑無奈地笑了笑。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啊?」我問道。

  灰原想了想:「嗯……禪院直哉?」

  「哦,長什麼樣?」

  「人群中腫得像個豬頭一樣的就是他。」夏油傑回答。

  第二天早上全校集合。夜蛾老師開完會之後和樂岩寺校長一起走了出來,就像去年一樣——

  只不過今年我們那個有點嘴欠的校長退休了,夜蛾老師和樂岩寺的關系似乎還可以,所以少了一點爭鋒相對的感覺。

  不過多虧了學生之間升了級的矛盾,所以今年的交流會並沒有其樂融融。

  就像是夏油傑說的那樣,禪院直哉是對面臉最腫的那一個,右眼睛下還有一個黑眼圈,看起來超級狼狽。

  夜蛾老師說:「硝子在醫務室,睦月,你帶他去醫務室吧。」

  反正交流會還沒開始,我應了一聲,抬腿走了兩步,沒見他跟上來,便道:「禪院君,請跟我來。」

  他哼哼唧唧地走了過來。

  從交流會的集合場地到醫務室的距離不短,需要穿過兩棟樓和一個池塘。

  禪院直哉沉默了一路沒說話,等到快要到醫務室門口的時候,他突然道:「你的術式,只是安神吧。」

  我笑著看了他一眼:「禪院君想知道什麼?」

  他撇著狐狸眼冷嗖嗖地嘲諷道:「真弱啊……如此廢物的你,是怎麼做到泰然自若地停留在甚爾君和悟君身邊的呢?」

  我:「……」

  又是悟?

  我一邊推門,一邊問:「禪院君,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嗎?」

  他說:「肯定要比你厲害吧。畢竟你可是個棄子。」

  心神激蕩大概說的就是我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我是被人遺棄的,禪院直哉按理來說也沒有動機去查探我的過去。所以他是如何知道、從哪裡知道我的過去的?

  雖然有的時候會跳腳,但我在控制自己情緒這一方面向來是比較行的。

  我若無其事地對醫務室裡坐著的硝子打了個招呼:「硝子,這裡有一位傷患。」

  硝子抬眼看了看禪院直哉,漫不經心地扯了一張證明:「名字?」

  「禪院直哉。」

  硝子治療的速度速度很快,十分鐘後我帶著禪院直哉返回集合點,我笑著問他:「禪院君,知道我的身世嗎?」

  他治好了之後還是一張很好看的臉,眉眼當中能窺見伏黑先生年輕時的影子,但氣質實在不像。

  我略有些刻薄地想,就算是有相像的地方,禪院也根本比不上伏黑先生。

  況且禪院直哉說:「誰都知道的吧。」

  他笑著指著我,帶著點憐憫地說:「睦月?你忘記了嗎,你姓禪院啊。你是那個十一年前被千瑛扔出去的小廢物啊。」

  ……

  五條悟問我:「你怎麼了?」

  我按著太陽穴說:「不,沒什麼。」

  夏油傑說:「臉色很不好誒,是禪院說了什麼嗎?」

  我仍舊說:「不,沒什麼。」

  他們都有點不解地看著我,只有我看著禪院,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我其實應該記得我姓禪院的。原本也不叫睦月,但是叫什麼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很簡單的一件事。

  五歲還是更早以前,這個時間段已經記不清了,畫面很模糊。只記得自己站在燈火通明的黑夜裡,天上下著冰冰涼涼的雪,街道兩邊是華麗的花燈和熱鬧的小攤販,我穿著粉色的和服站在台階上嚎啕大哭,身邊人來來往往,卻無一人停步。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大概就是被拋棄的時候了吧?

  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大概就是在新年的時候吧?在新年滿懷歡喜,打扮得漂漂亮亮上街玩,那個時候父母應該還在自己身邊。結果最後鬧市閉幕,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那件粉色的和服至今為止還壓在我的衣箱底下,倒是有想過要扔掉。但是父親說這不僅是我過去的證明,也將是我未來的證明。

  人是不能拋去過去的。所以這件衣服留了下來,只不過我再也沒有看過。

  我恍恍惚惚了這麼多年,要說心裡沒有期待過親生父母將自己認出是不可能的,我想像中應該是他們走過來告訴我他們是我的父母,當年拋下我是迫不得已。

  而不是在現在這種爭鋒相對的時候,突然蹦出來一個人說,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是怎麼被拋棄的。

  因為你太弱了啊。

  在實力為上的禪院家,有術式者優先,術式強者更優,術式低下者和無咒力者就像是地面上的螞蟻,踩或不踩全憑別人的想法。

  而我的父母就更絕情了。他們直接放棄了我。當作自己從來沒有這個女兒。

  「千瑛」,是母親……啊,那個女人的名字吧?很好聽呢。可現在,她又是誰的母親呢。

  我感覺嘲諷,我感覺好笑,我也感覺難過。難過的同時,又在想我為什麼要難過。比起在禪院家長大,現在的我尤其幸福不是嗎?我該感激他們啊!

  那是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委屈呢?因為親緣關系麼?可他們在我有意識的這幾年從來沒有盡過父母的責任啊。

  真正照顧著我的、愛著我的是我那個在新年的時候出來買零嘴的父親啊。

  真是嘲諷啊。

  團體賽經過了些什麼都已經不在我的思考範圍之內了。和去年的我不一樣,今年的我能夠輕輕松松地操控住咒術師和咒靈,令他們相互搏鬥,至死方休。

  所以交流會結束的很快,比賽宣布結束之後,場邊的硝子就說:「睦月,戾氣很重啊?」

  我笑了一下:「心情不太好。」

  隔著遠遠的一段距離,我看見禪院直哉正從地上站起來。

  在控制他進行擊敗他的同伴的時候,我得知了他的一點記憶。他的父親是禪院家現任家主。

  而擁有和父親相同術式的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家主。並且,禪院直哉在實際上來講並不是京都校的成員,御三家是可以不去高專上學的。而他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為他想見一見某些人。

  比如五條悟,比如夏油傑,比如我。

  不過他本人對我的情報掌握也並不多,似乎只是平常下人們的流言碎語當中聽到過,「今年和神子同級的一個女生是禪院家的棄子」「千瑛扔出去的那個小孩現在是一級術師」「直哉少爺小的時候還和那孩子在一起玩過」諸如此類。

  千瑛似乎在家裡的輩分並不低。只是礙於禪院家重男輕女,地位比較低下,最後聯姻嫁給了咒術界裡另外一個據說是挺有未來的咒術師。

  然而在生下第一個女兒,等待她顯露出術式之後,就失望又厭惡地將其遺棄了。

  說得多麼輕巧啊。

  我閑適地喝了一口飲料,笑眯眯地對朝著我走過來的禪院說:「感覺如何?禪院少爺?」

  被一個被家族遺棄的弱者、女人、童年玩伴操控得神志不清,攻打自己的隊友,這樣的感覺,如何?


第33章 零六年十月

  我在五歲的時候被遺棄,在神明的面前,被父母扔下了。

  我因此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但是父親說,你不痛苦,你比絕大多數人都幸運。

  我不解地問,舉國歡慶的日子裡我被親生父母拋棄,這很幸運嗎?

  父親說,不,這不是幸運。我說的幸運是,你在那一天沒有等太久就遇到了我,對不對?

  這才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要知道,很多和你一樣被遺棄的小孩子,最後只有橫屍街頭的份。但是你卻遇到了我,這難道不幸運嗎?

  我仔細地想了想,發現他說的確實正確。

  在那被遺棄的五個小時裡,我失去了一個痛苦的原生家庭,卻得到了一個使我一生感恩、快樂的父親。

  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對,我不應該和禪院置氣,也不應該去埋怨我的親生父母。相反的,我還得感謝他們。

  如果他們沒有將我遺棄,我將在那個充滿了歧視的地方長大,我不會長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會遇見那麼多美好的人,我的人生將永遠充斥著戾氣。

  但是正因為我被遺棄了。所以我碰見了父親,遇見了小蘭和工藤。認識了五條悟,認識了夏油傑和硝子,認識了伏黑先生。

  我的人生因為遺棄而多姿多彩。我沒有怪罪於它的理由。

  我感謝它。

  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去厭惡禪院家。不管是因為他們強弱的區分,還是因為男女的區分,都是我所厭惡的。

  我對禪院說:「雖然交流會只有一天了。但是,咱們來日方長。禪院。」

  我對硝子說:「硝子,幫他們治療一下吧?控制的時候,一下子沒注意力道。」

  硝子靜靜地看著我,她什麼也沒問,只是笑了一下,說:「當然……」

  七海和灰原從林子裡走出來,兩個人身上都沾了血的。但都生龍活虎的,看樣子並不是自己的血。

  七海癱著一張臉說:「其實一個人就能搞定,根本就不需要我們。」

  灰原說:「但是這樣是見了世面啊,前輩們太厲害了!特別是睦月前輩,平常根本看不出來呢!」

  我謙虛地說:「還好還好,比起傑和悟來說,還差了一點。」

  「不要妄自菲薄啊睦月。」夏油傑坐著一只不知道什麼時候收服的咒靈,飄在半空中說。

  「比一剛開始強很多啊。」他笑了一下,「也許我和悟都打不贏你……啊,悟應該可以吧,他有無下限。」

  我也說:「傑,別妄自菲薄啊。單論體術我可打不過你。」

  他只笑不語。

  交流賽第二天的個人戰,夏油傑對上了禪院,我又對上了去年那個少年。

  少年還是放棄,只不過這一回放棄之前,他告訴了我他的名字,他說他叫星谷,同樣是一級術師,沒意外的話,我們很有可能會在任務中相遇,到時候請多指教。

  我簡單地應了一聲。

  而禪院打不過夏油傑,卻也不棄權,只放狠話,說些你不配之類的,然後被夏油傑打到硝子喊停進行急救。

  五條悟在台下說:「急救什麼啊硝子,我看他還能再說啊,精神好得很。」

  硝子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夏油傑說:「這算是故意的?」

  「當然吧……」夏油傑說,「被這麼說,我會很不爽的啊。」

  我當時就站在夜蛾老師邊上,聽見樂岩寺校長說:「夏油目前掌握了多少咒靈?」

  夜蛾老師不確定地說:「一千?」

  樂岩寺冷哼了一聲:「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少年,仗著實力比同齡人強就如此得意,終會狠狠栽一個跟頭!」

  明明他說的是事實,夏油傑和五條悟如此狂妄,總會有一天被現實狠狠地打臉,這是我知道將來必定會出現的事。

  可是當我從別人口中聽到這種話的時候,我又覺得不爽,並且想要嘲諷一頓,回他「就算如此,憑他們的實力,也沒有過不去的坎」。

  但我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夏油傑被硝子趕下來,站在五條悟邊上,兩個人站姿相同,都是那麼懶洋洋的,脊背就算有些彎曲,也都帶著點少年傲氣。

  交流會落幕,在參加的所有人員當中,我確定禪院是被打得最慘的那一個,誰讓他嘴巴刻薄,一次性招惹了高專裡三個戰力擔當,給他的咒術師生涯畫上了極具嘲諷性的一個叉。

  但是我討厭禪院,在記憶中塗黑他,並不單單是因為他帶來了我是禪院家人的消息。我討厭他,是因為他表現了整個咒術界的態度。

  這整個咒術界,對我和夏油傑都抱有莫大的敵意。我慶幸我看得透徹,在一開始就了解到高層惡心的嘴臉,並且在接受他們的打擊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受傷,而我的同級生們都在我身邊。

  但是夏油傑沒有。

  他經歷了和我不一樣的痛苦,卻沒有人及時在他身邊。

  這一切其實全都有跡可循。

  交流會過去之後,我們的任務在瞬間多了起來,如同山一樣壓在我們身上。明明只是二年級,卻仿佛把生活過成了社畜生活。

  我們常常一個月見不了幾次面,見面的時候通常又看見的是對方的黑眼圈。於是哈哈大笑兩下,又靠在一起睡過去。

  夜蛾對我們的管教松散了很多。因為他也知道我們的疲累,在校期間幾乎取消了我們的理論課,只保留了體術課。

  體術課上完之後,汗津津的一群人背靠背頭抵頭,要麼就是往哪個腿上一躺,不要多久就能睡著。

  我們甚至失去了一月份的假期。

  有一次醫務室裡難得沒有送來屍體和傷患,硝子掛著兩個快要掉到嘴角的黑眼圈從醫務室裡晃出來,本來是想直接去寢室睡覺,結果隔老遠看到我們在操場訓練,就游魂似的走了過來。

  我說硝子,你多久沒睡覺了?

  她把我按在地上,躺下來腦袋擱在我腿上,說:「三天……還是五天?我不記得了……」

  「硝子?」

  立即就睡著了。

  夏油傑說:「最近咒術界的任務突然多了起來啊,死亡人數和受傷人數都上升了。」

  我看他好像也很累的樣子,就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睦月牌安神香,你值得擁有。」

  他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道:「我要靠著你估計夠嗆。」

  我:「……」

  「那就別委屈自己了好吧?」

  他笑了兩聲。

  最後大家還是靠在了一起,五條悟靠在夏油傑身上,我也靠在夏油傑身上,硝子靠在我腿上。

  安神香的效用非常明顯,沒多久除我之外大家都睡著了。我畢竟是術式擁有者,每天都給自己來一次「深睡」,精神狀態比他們好太多。

  所以我只是靠在夏油傑肩上,百無聊賴地去用術式探索整個高專。然而這種行為應該是吵到了五條悟,他皺著眉咕噥了一聲,把臉往夏油傑肩上埋了埋。

  夏油傑被他蹭得往一邊倒,我小心翼翼地扶正了,然後努力伸長手去給五條悟調整姿勢。他這麼別扭地別著自己的腦袋,等會兒醒來肯定得落枕。

  他們睡覺向來很淺,我不想吵醒他倆,就給他倆加了個「沉眠」,然後伸手探進五條悟和夏油傑之間的間隙,托住了五條悟的下巴。

  但他比夏油傑還敏感,感覺有人碰他,腦袋就偏了一下,嘴唇正好擦著我的掌心蹭了過去。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只記得傻愣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屏著一口氣把他調整好了。

  手雖然收了回來,但那種軟綿濕漉的感覺卻如影隨形,手心裡仿佛裝了一小灣泡泡,那種輕浮而軟糯的觸感像是從手掌順延手臂爬到了全身,點燃了全身的經脈。

  我忍不住捂住了臉,好像這樣子就能把自己藏起來,過一會兒再出來示人。

  傍晚夕陽沉沒,我從睡夢中轉醒,發現夏油傑和五條悟已經醒了,兩個人正小聲地說話,不知道說到了什麼,又意見相左,然後你掐我我掐你。

  我就是在他們躲避時牽連的動作中被迫醒來的,五條悟應該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像往常一樣指了一下我,對夏油傑說:「你看,睦月被你吵醒了。」

  夏油傑瞥了眼還在睡的硝子,對著他豎起兩根中指:「到底是誰先開始的?嗯?」

  五條悟毫不猶豫地說:「就是你……」

  我從夏油傑身上移開,他立即躥了出去,按著五條悟打,五條悟賤兮兮地開著無下限,嘚瑟道:「打不中我打不中我。傑,你好遜哦。」

  我不免失笑。


第34章 零七年五月六日

  一月份的假期雖然沒了,但是我還是回了一趟家,家裡也還是老樣子,普通得令人心安。

  父親去了帝丹小學當老師,伏黑先生受雇於組織,津美紀和惠各上各的學。

  隔壁工藤家、毛利家、夏油家也都平平淡淡。我去看夏油父母的時候,兩個人都很欣喜。

  「咒術師最近的事情很多嗎?」夏油母親問我,「傑好久沒回來了。」

  我當然是回答:「是挺多的,現在是忙季,不過過了夏天就好了。」

  過了夏天就好了。

  我是這麼說的。這麼想的。

  然而零七年是個動亂之年,它注定了不平凡,不穩定。

  零七年三月份的時候,新生入學。此時的一年級只有兩個人,伊地知潔高和另外一個女孩子。那女孩的名字叫做川上雪緒,是一個和矢尾誠一樣的人物。

  五條悟對她也表現出了相當濃厚的興趣。就像是當年拽著矢尾誠看個不停一樣,三年級事務繁忙的他在擁擠的時間縫隙裡對川上雪緒投去了過多的關注,以至於被夏油傑打趣為對那孩子有興趣。

  「確實有興趣啊。」他並不否認,翹著兩條腿道,「她和矢尾誠一樣,很好玩誒。那上面的東西。」

  我說:「悟,知道感情發展的源頭都是過分的好奇心嗎?」

  他果然愣了一下,隨即道:「我是不可能的啦。這世界上能被我喜歡的人大概還沒出生吧。」

  「況且,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們不置可否。

  川上雪緒和矢尾誠唯一的區別,在於她對我們的態度。矢尾誠對待所有人都是溫溫和和的,只是在某些時候他會突然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然而川上雪緒的態度特別分明,分為對五條悟和對我們。

  當她對著五條悟,就是軟萌的小學妹,隨便說兩下還會哭,一度把五條悟嚇得一個月沒敢動她。

  當她對著我們,就好像是看見一眾塵土,冷漠得仿佛我們和她不是一個物種的。

  「川上雪緒的身世有人調查過嗎?」一個課間,我把這事說了出來,順便這麼問。

  五條悟懶洋洋地舉手道:「我——不過她的家庭很簡單啊。就普通人家庭,五歲覺醒術式,然後在普通中學上學,今年入學。和矢尾誠一樣。」

  「這叫和矢尾一樣?」我說,「你作為一個被偏愛的不懂我們的感受。」

  「拜托,我可不想要這種偏愛。」他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超惡心……」

  我沒忍住,笑了起來。

  川上雪緒的態度讓我們逐漸與她疏遠。而五條悟的興趣也隨著川上雪緒在高專存在的時間增多而逐漸減少,他被任務壓得有些忙不過來,在高專裡的時間慢慢地也少了。

  就連夏油傑也是。

  四月份的時候,五條悟和夏油傑正式成為了特級咒術師,兩個人在忙得昏天黑地之後終於迎來了一次小假期,然後在寢室裡睡了一整天。

  而正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那個吸引了五條悟兩年的神奇的秘密。

  它太過匪夷所思,以至於當我書寫這一段經歷的時候,甚至會覺得在宇宙之外,有人正注視著我。

  日子在筆記本上記得很清楚,五月六日,天氣沉悶,將要下雨。

  我結束任務之後匆匆從校外回來,在教室裡寫完了任務報告之後,前往中心樓上交任務報告。

  在中心樓四樓安全通道的平台上,我聽見有人在說話。

  原本我只以為是哪個任務的搭檔在復盤,就沒管那麼多,從電梯裡出來直接去交了報告。結果等我再出來准備返回的時候,我聽見了我的名字。

  只是飛快的一句中提到了我的名字,連帶著一起提到的還有五條悟。

  這下子我走不動了,心裡雖然唾棄自己聽牆角的這種行為,實際上卻非常輕巧地靠在了牆上,側耳把對話聽了個半全。

  說話的正是矢尾誠和川上雪緒。是五條悟特別好奇的那兩個人。

  川上雪緒情緒有些激動地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矢尾誠不耐煩地說:「我的意思是,現在這個游戲已經崩潰了!你拿到游戲的時候簡介上也說了吧?這是單人游戲,但實際上呢?在一場游戲當中出現了兩個玩家!」

  原來是玩游戲嗎?我琢磨著,好像和我無關。然而我正想離開,卻又突然聽到了川上雪緒的回答。

  「我以為它只是突然改變了游戲形制……」

  「別跟我說你沒接到五條悟的六眼探查消息——他探查了我一整年!這是我玩過的所有周目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那這件事怎麼辦?登出已經登出不了了,我們會不會永遠困在這裡?」

  「我不知道,我已經嘗試了一整年了,系統他根本不回我的話,只叫我做任務——而這個任務現在根本完不成!」

  「誰讓你選了禪院睦月。」川上雪緒嘲笑了一聲,「人家的喜歡可是很長久的呢,能這麼輕易被你吸引的話,也不會是地獄級別的難度了。」

  「你選的五條悟就不是?那家伙好像也是永遠沒有喜歡的人吧,你這個任務也根本完成不了。而任務完成不了的下場你想嘗試嗎?」

  「那現在怎麼辦?」

  「求救……我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五條悟也好,禪院睦月也好,甚至自殺什麼的都行,一定要出去。」

  「自殺?」

  「對……我發現在生命垂危的時候,系統會短暫地脫離我。所以,自殺也許是一種方式,但是我不推薦。」

  「我明白了。」

  我沒聽見後面他們還有什麼交談,只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安全通道,然後有點茫然地走了。

  根據他們之間的談話,如果他們不是故意說給我聽的話,那麼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游戲。

  一個單人游戲,就像是市面上賣的女性向游戲一樣,玩家可以選擇人物進行攻略。而他們兩個人就是玩家,我和五條悟是游戲當中的地獄級難度。

  在我毫無印像的時候,我已經經歷了許多個周目,也許被無數次攻略,有成功也有失敗。

  我不知道該作出什麼反應,只能繼續向下推理。矢尾說他們身上的那個東西叫做系統,大概就是游戲系統,負責發布任務、提供技能。

  所以這也就能解釋他們本人身上存在的怪異之處。而現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了,他們無法登出游戲,永遠地滯留在了這個世界。

  我覺得很奇妙。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身邊也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大家在不同的情況下做出符合自身的選擇、流露出應該流露的情緒,他們和游戲當中那種形像片面的游戲角色根本不同。

  我於是想,啊,也許我生活了十六年的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真正的世界呢?也正是因此那些人才會登出失敗吧?

  但是無法欺騙自己的是,他們是如何登入到這個世界的,又是如何借助系統的力量,祓除咒靈,通曉未來和過去,他們甚至能感知到我們對他們的技能釋放——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游戲一樣。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五條悟,也沒有告訴硝子和夏油傑。懷疑世界的真實性這種感覺,我一個人有就行了。

  否則按照五條悟的個性,他肯定扭頭就要去當個超級無敵大反派,痛痛快快地鬧一頓。

  而硝子會消極怠工,傑恐怕會和我一樣,覺得天地飄渺,毫無落腳之處。

  而且告訴他們也沒有用,光靠我們自己是無法將他們送回到他們原來的世界的。

  我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有入侵者進入,從本質上來說我是個小心眼的人,我在努力向我的父親學習,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本性糟糕。

  我對非領域內的人抱有警惕心和掩藏得很好的敵意。但是對於他們,我自覺自己不用隱藏。

  在下一次見到川上雪緒和矢尾誠的時候,我保持著笑容,對著他們施加了「混淆」。

  他們應該是接收到了攻擊傷害的提醒,卻無力反抗。

  我質問他們:「你們從哪裡來?」

  他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日本……」

  我倒是不太意外,隨即又問了幾個問題,他們都看似誠實實則輕巧地避開了過去,混淆施加的同時我窺探他們的記憶,發現在一些涉及到高次元的事情以及未來的信息的時候,都是一層霧一樣的茫然。

  那個系統在干擾我對他們的攻擊。

  我覺得好笑。由混淆衍生出來的術式裡有一招「催眠」,性質和混淆很像,咒力的流動和術式運轉也很像,於是我對他們說:

  「我知道你們來自哪裡,給你們兩個月的時間,從我的世界離開。否則我會親手送你們上路。」

  隨即我又說:「忘掉和我的見面。」

  他們傻愣愣地看著我。

  我離開兩個人的身邊,拐過一處拐角,回頭看了一眼。

  這只是一個小測試,看看那個系統對我的術式是否真能做到清除,它又是否會解除我的術式,讓它的宿主離開這個世界。

  無論結果怎樣,都可以解答我的一個疑惑。

  五月份東京深山裡的光開始有了溫度,曬在皮膚上久了會有一點疼。我往屋檐底下走了兩步,在下一個拐角看見我的同級生們。

  他們高高抬起手衝我搖了搖,笑著道:「睦月——歡迎回來。」

  我也笑,笑著應了一聲。


第35章 零七年六月二十九日

  零七年的夏天很熱。

  出於某些原因,我和夏油傑都瘦了一圈,肉眼可見地瘦削起來,連五條悟都在一次訓練結束後問我們兩個是不是一起去減肥了,然後當然被硝子打了一下。

  他開著無下限略有些得意,往旁邊避了一步,然後問:「傑,沒事吧?」

  夏油傑笑著道:「沒事……」

  他轉而又看向我,「睦月是在減肥嗎?瘦了好多。」

  我說沒有,五條悟就說承認也不要緊,他又不會笑。

  我還是搖頭,把問題又拋了回去:「只是苦夏而已,傑也是嗎?」

  夏油傑從善如流地點頭:「對……苦夏罷了。」

  硝子咬著一節煙,退後一步看著我們。白煙上浮,她的五官和神情都罩著一層白色,看得並不清楚。

  像假的一樣。

  這句話浮現出來的第一秒鐘,我就甩了甩頭,把思緒清了出去。

  在這個夏季發生了很多事情。

  六月份的時候,川上雪緒和矢尾誠因為情報出錯,遇上了特級咒靈,死在祓除地點。

  援救任務是我們三個一起去的,夏油傑吸收咒靈,我和五條悟站在學弟學妹們的屍骨邊上,神情是如出一轍的冷淡。

  我問他:「悟,還能看見那樣東西嗎?」

  五條悟說,沒有了。

  我說:「是嗎?那他們解脫了。」

  從我們的這個世界裡,解脫了。

  但他們最終是死是活呢?我不清楚,也並不想清楚。

  夏油傑從口袋裡拿出一顆薄荷糖扔進嘴裡,回頭問我們:「帶回去嗎?」

  他指的是那些屍骸。

  我說帶回去吧,讓硝子看看有什麼特殊的。

  我們蹲下身子將破敗不齊的屍骸收拾起來,五條悟拿在手上,絲毫沒有尊重之心地甩來甩去。

  我在後面走著,正想叫他一聲,讓他別甩了好好走路,結果自己沒注意腳下一截台階,一腳踩空摔了下去。

  邊上夏油傑眼疾手快地撈了我一把,我拽住他的衣服穩住自己,然後松了口氣。

  我有沒有說過,年少時候的夏油傑衣服上的味道是很清新的檸檬味,初聞覺得醒神清明,聞久了反而覺得苦澀。我之前有問過他是什麼牌子的洗衣粉和浴鹽,他有些疑惑,笑了笑之後給我報了兩個牌子的名字,都是很普通的牌子,大街上拽個人都會用的。

  但是放在他身上就有種別樣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他本人也是這種性格。

  我站穩之後,聽見他問我:「想什麼呢,走路不看路會摔跤的。」

  隨即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抬起手揉了兩把我的頭發,道:「別亂想了,走吧,悟要走遠了。」

  我想他大概是認為我在因為那兩個人而傷心,但是我並非如此。

  我只是想到了一個問題,就問他:「傑,你說,對於咒術師來說,死亡算不算他們的解脫?或者對於一個人來說,死亡能不能算得上是解脫?」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也許吧。」

  五條悟在前面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衝我們大喊:「你們兩個在干什麼啊?再不走快一點就要被我扔下了哦!」

  我和夏油傑連忙跟了上去,同樣大喊道:「來啦來啦,悟,你有耐心一點嘛。」

  真是,原來有的時候你看過去,會發現冥冥之中一切都有預兆。

  五條悟成為咒術界唯一的最強,遠遠地拋下了我們。他也許已經停下來等著我們了,我們卻怎麼也追不上了。

  但是追不上也不要緊吧。他會等著我們啊,就算不等也不要緊啊,只希望他能夠自己停一下,好好地休息一下。

  同樣是六月份。

  六月份的尾巴上,那一天我正在奈良出任務,突然接收到消息,說某地方需要緊急加派人手進行救援,需要救援的咒術師是灰原雄和七海建人。

  我當時腦子裡一懵,就像是中了自己的術式一樣,全憑條件反射處理了手裡的咒靈,然後轉頭去找輔助監督給我訂飛機票。

  還沒到達救援場地,通知又說,任務已經解決。

  我問那個輔助監督,是誰前去救援了?他說是夏油傑,似乎是因為任務點就在附近,所以立刻就趕到了。

  我當時沒有想太多,只是真的以為夏油傑就在附近。後來我查一些事情的時候,才知道當天是有一個二級的咒術師和夏油傑換了一個任務地點,夏油傑才得以趕去。

  然而那一名二級咒術師,我至今為止沒有找出他的真身,只是對他的身份略有些猜測。

  我得到消息之後就給夏油傑打了電話,詢問他灰原他們的傷勢。萬幸的是兩個人都還活著,不幸的是灰原重傷,需要立即進行治療。

  坐飛機回去太慢了,夏油傑直接召喚出了虹龍,一路從任務地點飆回了高專,拉響了高專的警報。

  只不過這個時候也沒人會去說他,硝子當場進行治療,與死神搶命。總之我回到高專的時候,灰原正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和他相比,七海看上去才像是傷勢更重的那一個。

  我是從高專門口一路跑進來的,看見他坐在診療室外面的長椅上,就連忙加快了速度衝過去,然後一個緊急剎車,問:「七海海,沒事吧?灰原怎麼樣?」

  他把眼睛上敷著的熱毛巾拿下來,露出一張有點疲倦的臉:「還好,還活著,家入前輩已經給他治療過了。不過前輩,你衣服亂了。」

  我隨便扯了兩下上衣衣擺:「不是說你們這個任務是二級任務嗎?怎麼會受傷?」

  他冷然地說:「窗的情報錯誤,那個咒靈是假想咒靈土地神,至少有一級了。我們防範不周,掉以輕心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不,不是你們的錯。」

  又是窗的情報失誤。

  我忍不住想要罵髒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窗就沒有靠譜過,咒靈的等級一而再再而三地錯誤。

  高層也根本就沒有意識到現在的咒靈等級和以前的咒靈等級截然不同,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調整!

  我氣壞了。不過沒什麼好說的。高層的愚蠢之舉我見得多了,從我自己到灰原和七海海,亂七八糟的糟心事一堆。

  七海問我:「前輩,咒術師到底是什麼?」

  我有點發愣:「什麼什麼?咒術師,就是咒術師啊。究其一生都在死亡邊緣徘徊的特殊人群。」

  「是嗎……我認為,咒術師就是一群不該存在的人。」他冷漠地說,「他們要求自己和伙伴大義凜然地去送死,要求自己保護現在及未來會殺害自己的人。他們一生都不為自己而活,又有什麼存在的理由?」

  「七海海……」我嘆著氣說,「我不能說你錯了。但是你啊,現在是在否定自己和所有人的價值誒?」

  「咒術師確實是一群王八蛋、蠢貨,沒有錯。可是啊,人的生命本身就是很昂貴、獨一無二的東西啊?」

  「為什麼呢?前輩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明明你和我是一樣的吧。不知道人為什麼會活在這個世界上,人類的所有行為都是在效仿前人,自己的人生只是說得好聽而已,所有人都在為帶不走的東西痛苦一生、奮鬥一生,然後大同小異地死去。」

  我沒有反駁,這確實是這麼久以來我很困惑的事情。

  我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大概是為了感受吧——抱歉吶,七海,我也不知道。」我笑了笑,「不過在找到答案之前先好好活著吧,等將來某一天我知道了,我就告訴你。同樣的,你知道了,你就告訴我。」

  他垂下眉眼,好一會兒說:「前輩,請小心。」

  我知道他的意思。

  六月份末的大風從窗外灌進來,席卷了走廊。頭上昏黃的燈搖搖晃晃,地面上人的影子也搖搖晃晃,我們坐在診療室外,滿地都是沉抑。

  拐角處的一個影子一閃而過,我凝視半晌,毫無緣由地認為那大概是夏油傑。

  為什麼不過來呢?

  或者換句話說。當時把他叫過來就好了。

  灰原醒來之後仍舊是活力滿滿,看他尊敬的前輩有點沉悶,還反過來好好地安慰了一番。

  夏油傑很勉強地笑了一下,道:「我沒事啊,只是有點苦夏罷了。」

  「苦夏?」灰原看著我,「那睦月前輩也是苦夏?」

  我們都點點頭,他便興致勃勃地提議:「那就去吃點涼快的東西好了!我知道有一家店賣的冰飲很好吃,裡面有冰沙還有冰激凌和水果凍,每天去的人都很多呢。」

  「啊……」夏油傑笑道,「好啊,下次一起去吧。」

  五條悟舉手道:「干嘛要下次去啦,現在一起去不好嗎?我想吃芒果冰沙。」

  我道:「我以為你會說想吃巧克力冰沙誒?」

  五條悟說:「偶爾也要換一換口味嘛,對吧,傑?」

  夏油傑道:「嗯……那現在一起去吧,灰原能走嗎?」

  「當然能!」

  那天我們二三年級浩浩蕩蕩地進攻了那家冰品店,坐在一起聊著天吃著東西,氣氛還算快活。

  在我們無比茫然的這段時間當中,在我們做錯了的一系列事情當中,我始終覺得,五條悟的這個選擇再對不過了。

  因為在這之後我們再也沒有時間好好地去聚在一起吃一頓,聊聊天,開開玩笑。

  尤其是在八月十七號過後。


第36章 零七年八月十七日

  八月十七日的前一天,我收到一項任務。隨後當天我離開東京,前往仙台一個在近兩年「聲名遠揚」的村莊。

  據說在這座村莊裡居住著一個嬌俏的女人,她膚白勝雪,模樣堪比天仙,也確實是一位神明。如果你向她許願,她聽到了,就會回應你,令你的夢想成真。

  如果只是單純的謠言人們是不會相信的。可是壞就壞在,這座村莊裡的人隨口許下的願望成了真。有人希望發大財,第二天就在床底下發現一皮箱的錢;

  有人希望能娶上一個好老婆,第二天就轉角遇到愛。

  甚至包括一些偶然路過這裡的人許下的願望也成真,聲名錢色如此易得,沒人會不動心。

  於是慢慢地有更多人來到這個地方許願,很多人都成功了。但是隨之而來的報應卻也讓他們承擔不起。

  那就是死亡。

  願望的實現代價是自己的生命。然而絕大多數人沉迷在夢想成真的快感當中,對腳下欲斷的鋼絲視而不見,對不見底的深淵毫無所覺。

  我的任務就是祓除這只咒靈。

  這座村莊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我不需要費什麼力氣就可以和那些前來尋求夢想成真的游客混在一起,白天進行了簡短的套話確認信息的真實之後,夜晚來臨時,我就出動了。

  任務地點是那片葳蕤的森林。

  村莊裡的人說,在自己認為最好的時間段裡前往森林深處,找到一處倒映著天空的湖泊,當你聽到女人唱歌的聲音響起時,你就可以向她許願,最多二十四個小時,你的願望就會成真。

  晚上來這兒並非是想要祓除咒靈。我觀察過前來這裡許願的人,他們大多數是晚上進入森林許願,在這個時候祓除咒靈被人看到的風險程度很高。

  我躲在樹上,看到一個接一個的人靠近湖泊,湖泊正中央堆砌著森森白骨,白骨上一個長著無數張臉的咒靈靜靜地坐著,那些人臉上的嘴在某個時刻齊齊張開,像是塞壬的歌聲,恍惚了人的神智,勸誘人與他結下「束縛」。

  我心想,原來是束縛。

  這只咒靈搜刮人類的財產、附著在人類身上,幫助別人達成自己的願望,然後依靠束縛收繳別人的性命。

  願望成真了,人就會成為他的養料。成為他的一份子,成為他身上的人臉。願望並未成真,那人就得以逃脫一劫,能夠僥幸活下來。

  這只咒靈實力並不強大,至多一級,可是我卻感覺心髒沉到了谷底。

  如果是五條悟在這裡,他大概會氣得一發「茈」把這裡炸得什麼也不剩,然後扭頭一路殺到高層那裡去,踩著他們的腦袋要求他們跳樓自殺。

  原因很簡單。

  這裡全是咒術師的屍骸。

  那湖泊底下沉積著的,全部都是我的同伴。咒力殘穢在這裡分散得到處都是,這只咒靈是咒術師們無法祓除的存在,他是人類的貪欲,人類存在,他就存在。哪怕他等級不高,他也是「不可磨滅的存在」。

  是咒術師的魔窟。

  是我的葬身之地。

  我低低地笑了起來,最後變成放聲大笑。我也不知道自己該笑什麼,笑高層太過貪婪,笑自己被高層針對,每一樣都非常嘲諷。

  我辛辛苦苦祓除咒靈,為自己、為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的安全做打算,我以為我是自己在做自己的事,與其他人無關,不會干擾到他們。

  結果一次兩次,次次發生的「意外」都在告訴我,咒術界不需要太強大的人,你的強大對於咒術界來說就是阻礙。

  他們將咒靈的存在控制於手,與官方做交易,奪得錢權聲名,他們為了保持自己的位置,不惜打壓年輕的咒術師。

  今天是我,明天是夏油傑,後天會是七海和灰原,甚至以後還有更多。

  他們沒有死在咒靈的手上,卻死在了同類的手上。

  聽說人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反而會冷靜下來。我想這是真的。

  因為我冷靜下來了。然後我想,比起那些老東西,我現在該想的是祓除這一只咒靈,換句話說,是從這只咒靈手裡逃出。

  一級咒靈對我來說並不難掌控,設下混淆和催眠之後,我就著手去破壞束縛。

  只不過那些被設下束縛的人來自天南海北,相當難找,我花了點時間才徹底解決。

  回到那處湖泊的時候,咒靈缺少力量來源已經奄奄一息,他身上所有的人臉都在哀嚎著「好餓」,見我出現,神色空白了一瞬,匍匐過來蹭到我腳下,呢喃著道:「主人……」

  我突然有了一個好辦法。一個瘋狂的想法,大概會得到五條悟和夏油傑的支持——夏油傑不一定,他說不定會說我兩句,但是絕不會阻止。

  我拍拍這只咒靈的腦袋,笑了起來:「跟我回去吧。作為「貪婪」的存在,為我服務。」

  無數道人聲應和著說:「為您服務,在所不惜。」

  我滿意地點點頭,耳朵卻突然捕捉到一點動靜。山口事件令我對人類有了警惕心,我讓咒靈保護著我,同時釋放了術式。

  周圍並沒有活物的跡像,我有點疑惑,往邊上走了兩圈,確定沒有後歪了歪頭,又看了一眼那處湖泊。

  那些死在這裡的同伴,他們和我一樣是不知道這種咒靈的特性而被坑害過來的。

  他們中的某些人在將來會成為咒術界的中流砥柱,他們會是和我一樣的一級術師,甚至特級術師,如今卻沉陷於冰冷的湖水。

  高層。

  我心想。

  我在湖邊豎了一塊墓碑,起身離開。

  意外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一發子彈從幾百米之外飛了過來,穿過樹林間的縫隙,直接貫穿了我的大腦。

  這種感覺很奇妙。

  整個人在瞬間就失去了全部的意識,最後殘留在大腦裡的,只剩下劇烈的、爆炸似的疼痛,明明只是太陽穴中槍,疼痛卻在瞬間從大腦迸發到了四肢。

  然後我倒了下去,連反轉術式都來不及使用。

  術式解放,咒靈瘋狂地啃食著我的身軀。

  我會成為那些白骨當中的一員。因為我的遲疑,我的粗心。

  我已經意識到了周圍有問題,我還停留在這裡。

  這就是我和那些人——五條悟他們的區別。我永遠這樣,永遠如此愚笨,令人失望。

  我記得自己最後的一個動作。大概是最後一秒鐘,強行運轉了術式。但是不是反轉術式,而是結下了束縛。

  什麼束縛有點不清楚了,大概是我活下去,大概是他永遠死亡。我記不清楚了。

  我以為我死了。

  後續似乎沒這麼簡單。

  我又醒了。

  頭一陣一陣地疼,眼前一片昏暗。調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拎著在地上狂甩了幾百圈,全身上下都在叫囂。

  但是疼痛的部位又確確實實只有頭,我緩了一會兒,抬起手摸了摸太陽穴,只摸到一層沙礫感很重的布,大概是紗布,在腦袋上環了一圈,把眼睛給蒙住了。

  我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腦袋,發動反轉術式給自己治療了一下。等疼痛的勁兒過了之後,才掀開了紗布。

  入目的場景邊緣有些泛黑,我眨了兩下眼睛,發現這種感覺並沒有退散。

  大概是傷到了。

  我心想。

  門外一陣乒乒乓乓的動靜,似乎是有人正一邊說話一邊往這裡走來,聲音很熟悉,正是五條悟。

  接著有個人受不了了一樣,拉開另外一扇門,朝著他罵了一句閉嘴。

  「睦月還沒醒,吵什麼?」

  是硝子的聲音。

  「她什麼時候能醒啊?」五條悟問。

  硝子說:「不知道……就算醒過來,大概身體也會出點意外。」

  「為什麼?」這是夏油傑問。

  硝子嘆著氣說:「她的命是那只咒靈吊著的,咒靈和人,你知道差別很大的吧?」

  他們都沉默了一會兒。我倒是沒什麼感覺,只是被她一提醒,才想起來之前最後的那個意識。

  確實是和咒靈結下了束縛,當時應該是太想活下去了吧,就對他說:「保我不死,保你不死。」

  這道束縛把我們兩個連在了一起。我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自己身體裡的異樣,好像腦袋裡多了什麼東西,壓迫著神經,令人有些倦乏。不過術式還能使用,具體情況還要看實踐。

  我下床走過去拉開門,那三個人正站在外側的診療室裡,我躺的房間是硝子的休息室,也不知道她怎麼沒把我放在病床上。

  「硝子……」我笑著說了一聲,「放心好了,我還沒事。」

  我說著,敏銳地察覺到夏油傑身上沉重的氣息,不由得皺了下眉,問:「傑?」

  夏油傑抬頭,笑著看著我說:「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沒有……」我搖了搖頭,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那只咒靈似乎把自己和我融成了一體誒,感覺現在對別人的負面情緒比較敏感……傑,你在難過嗎?」

  他說:「是個人都會心情沉重吧?你不知道當時的場景有多恐怖。」

  我愣了一下:「救援任務是你做的?」

  他點了點頭,垂眸在手機上按了兩下:「發消息給我叫我去的,不就是你嗎?」

  我一時間打起了十二萬分警惕:「我被射殺是幾秒鐘的事情,怎麼可能給你發消息?」

  他聳了聳肩:「我當然知道不是你。」

  他又偏頭看了一眼邊上托著下巴看著我的五條悟,「但是悟當時不在,我沒辦法確認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只能先過去一趟。然後事實證明,這東西是真的。」

  他把信息呈現在我的眼前。

  那只有一個位置坐標,然後是一句極其簡短的話:「命危,速來!」

  隨後五條悟也說:「這個消息我也收到了哦。但是當時我的地點離你太遠了,趕到的時候,傑已經把你帶回來了。」

  「我也收到了。」邊上的硝子咬著煙說,「也是你發的。」


第37章 零七年九月十三日

  我們最終也沒知道那些來自我的信息是從哪裡發送的。它們就那麼突兀地在恰好的時機出現在我的同級生的視線裡,然後救下了我。

  這讓我感覺自己似乎處於某人的監視當中,一舉一動都被人掌握。

  這種感受並不好受,接下來的時間裡我一直在嘗試去尋找那種感覺,像是賭博一樣把自己投到危險的境地當中,然後不斷地被人撈出來。

  因為自己已經掌握了反轉術式。所以不用再去麻煩硝子,也就不用再聽硝子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只是偶爾看到硝子看我的眼神,好像裡面蘊藏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想問她,卻又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打斷。

  一次我在學校裡碰見夏油傑,他比上次我見他的時候又瘦了些,清瘦得可怕。

  我們兩個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他皺著眉譴責我的行為,我眨著眼睛岔開話題,說不要緊,我的術式很厲害噠。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對我說:「睦月,我們打個商量。」

  我說:「什麼?」

  他笑著說:「我知道你的術式很厲害,不過被混淆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你能不能以後別對我使用術式?或者別對我使用混淆?直接上手吧。」

  我鼓著臉頰說光靠體術我怎麼打得贏你啊,你和悟都是特級咒術師,我只是一個一級術師。

  他很溫柔地笑著說:「睦月也會是個特級術師的。你很強啊。」

  我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好吧好吧,說到做到,我不對你使用術式,但是打架的時候你必須讓著我!」

  他說:「哪次沒有讓著你啊,如果沒讓你的話,你可是會被我像打悟一樣的打誒?」

  我一想也是,於是說:「那你以後就直接投降好啦!」

  「也太沒意思了吧?」

  這是個承諾,我們信守一生。

  在我們呈對立狀態的時候,我們仍舊遵守。

  九月份,十三號。

  那天夏油傑離開高專,去做一個任務。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我總算經歷了當時五條悟他們的那種感受,一條來源不明的信息突然出現在了我的手機上,以強勢的姿態霸占了我的手機屏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

  夏油傑叛逃,速來!

  隨後附加一個地址。

  那天我和五條悟都在學校,兩個人接到消息的瞬間都是「這他媽是假的吧」。

  但是這消息從來沒有出過錯,以至於我們對視了一秒鐘,不約而同地跑了出去。

  我抬手操控了一大群蠅頭,讓他們拽著我們一路飛到了那座山溝溝裡的小村莊。

  這裡生靈塗炭,滿地血跡,屬於夏油傑的殘穢遺漏在各種破碎的屍體上。

  我感覺自己背後的脊椎骨被人抽離了一樣,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大夢,現在還沒有清醒。

  這種血腥的場景,是夏油傑做的?

  我往前踏了一步,五條悟一把拽住我的手,沉聲道:「別動……」

  我沒敢動。

  他取下墨鏡,清澈冷然的目光掃過整個場景,最後望向一個角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什麼意思?」

  他問:「你把我們叫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看著這個假東西?」

  那邊角落裡慢慢地走出來一個人,粉頭發、墨綠色的眼鏡、頭頂上兩根棒棒糖,竟然是去年我們在衝繩看到的那個人。

  他靜靜地看著我們,沒張嘴,聲音卻傳達到我腦海當中:「這確實是夏油傑當時做的。」

  我按了一下太陽穴,大腦飛快轉動起來,抬眸問:「你的意思是,你創造了這樣一個幻境,而這是夏油傑最後做出的選擇?他殺了這裡的人?」

  「共計112個人,普通人。」他仍舊不冷不熱地說,「帶走了兩個咒術師女孩。我可以給你們看當時的情景。」

  畫面像是水波一樣蕩漾起來,五條悟一把把我扯到身後,兩個人背靠背警惕地打量四周。

  四周的景像在瞬間變化了,血跡消失不見,天色明朗起來,一個少年從崎嶇的路上走來,身邊擁簇著一群人。

  頭腦裡的咒靈告訴我,他們都是「惡」。

  他們向夏油傑訴苦,說村子裡受到了詛咒,都是因為那兩個女孩。那兩個身懷異能力的女孩,她們給村子裡帶來了不幸。

  那兩個女孩,蜷縮在牢籠裡,滿身傷痕,膽怯地看著牢籠外的所有人。

  牢籠外,幾個人圍著夏油傑大聲斥罵著她們,其中一個隨手拿起邊上的水盆,迎面衝她們潑了過去。

  我忍不住再次按了按太陽穴,感覺怒氣值正在逐步遞增。但是令我意外的是,五條悟自始至終冷眼看著夏油傑,他看著他擋下冰冷的水,安撫那兩個女孩,笑著帶離所有人,然後面無表情地放出咒靈,以一己之力,屠殺了整個村莊。

  那枚漩渦紐扣掉在血泊當中,安安靜靜的躺著,然後被五條悟撿起來放進口袋裡。他抬眸看了一眼這個地方,說:「我們該回去了。」

  我說,好。

  那個粉發的少年深深地看了我們一眼,畫面再次一晃,血跡又消失不見,這裡天色深沉,每一家每一戶的人都躺在床上痛苦地重復噩夢,重復死亡。

  少年對我們說:「給你們的提醒: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在你們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場巨大的棋盤,你們每個人都是棋子,最後的結局是滿盤皆輸。」

  我皺著眉問:「什麼意思?」

  他直接消失在原地。

  我感覺頭疼得快要炸掉,用力閉了閉眼,扭頭說:「我們先回去,找一找傑……」

  「找不到的。」五條悟說。

  他側頭看著天上的烏雲,「如果是那家伙的話,想不被人找到,那就永遠都不會被找不到,除非他主動出來。」

  「你也找不到嗎?」

  「六眼不是全能的。」

  他回過頭看著我,表情很平靜,至少比我要平靜。

  「睦月……」他抬起手,遮住我的眼睛,牛頭不對馬嘴地說,「天黑了……」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

  「但是明天會天亮。」

  他說:「大概……」

  我們返回高專,門口立著硝子,她手指間夾著一根煙,沒有抽,只是放在那裡,橙黃色的火星在黑夜裡靜靜地亮著,奪目得很。

  我問她:「硝子,很早之前你是不是就猜到了?」

  她每次看著我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平平淡淡,冷冷靜靜,卻什麼也不說。

  她等那支煙燃到了末尾,才抬眸看著我們說:「進來吧,外面冷。」

  我依言走了進去,隨後腿一軟,不知怎麼的摔了下去,五條悟和硝子在我身後慌亂地喊:「睦月!」

  這是我最後聽到的聲音。

  我的身體出現了問題。因為那只咒靈盤踞在我的大腦裡,他感知的一切都反饋於我,而我無法承受。這導致我容易用腦過度,對術式的運用可能也不如以前那麼精巧。

  我有點遺憾,但是同理的,我的咒力量由咒靈提供。可以源源不斷,我受到的傷害他會替我承擔一半,就像是多了一個盾牌。

  硝子對我的管控越來越嚴格,伏黑先生和父親也來過幾次,告訴了我一個消息,夏油傑的父母被殺了,他們沒有死在組織的手上,而是死在了親生兒子的手上。

  但是我最後去探查的時候,發現那兩夫婦還好好地生活著,只是他們忘記了一切與夏油傑有關的事情。

  他們不記得自己有過一個兒子,只記得自己快樂得生活了十多年,遇見了很多好人。

  我知道這件事一定是那個少年做的,但是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他們忘掉了也好。

  除此之外,惠的術式開始顯現了,是禪院家的十種影法術,非常好用,他現在在伏黑先生的手下學習手影和召喚。

  但是伏黑先生自己對這東西也不太理解,干脆就把他扔給了我,然後專心去搞組織的事情了。

  津美紀照樣和小哀一起上下學,我因為身體原因賦閑在校,自覺擔任起接送他們上下學的任務。

  沒過兩天,我在去接他們放學的路上突然接收到硝子的信息,她說她在新宿看到了夏油傑,讓我們迅速趕過去抓他。

  抓得住嗎?

  要走的人是抓不住的。

  我發了消息給小哀,讓她自己等會兒帶著津美紀和惠回來,就去了新宿。

  隔著一條馬路,我看見夏油傑和五條悟對立著,明明周圍聲音那麼多,我卻分明地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我想要創造一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那些名利都不需要存在,普通人也不需要。」

  我穿過馬路,立在了夏油傑身後。

  我看見他轉身離去,五條悟抬起手,然後又無奈地放下。

  他也看見我了,猶疑了一下,我喊他:「傑!」

  於是他走過來,和我一起走到安靜的角落,靠在牆壁上一言不發。

  我又叫了他一遍:「傑……」

  他抬眸看著我,我問他:「為什麼啊?你明明知道吧?一切都是……」

  「睦月……」他打斷了我的話,直起身子,朝我邁步走來。

  他個子一直很高,笑起來很溫和,不笑時就冰冰冷冷的。在從前我只覺得他高大,在他身後沒什麼好怕的。所以從來不知道這家伙能每一步都給人以危險感。

  我得承認,在這個時候,我有點害怕。

  他站到我面前時,我想到那112個人,想要對他施加術式,讓他離我遠一點,讓危險離我遠一點。

  可是內心裡那種潛意識地想法制止了我的動作——夏油傑不會殺我。我們答應過對方。

  會殺我嗎?我不知道。明明他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會殘忍的殺害,而我只是他的同學。

  抬起的手指緊緊捏在一起,他慢慢俯下身子,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再也不是高專時候的洗發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是一種我從來不熟悉的陌生的味道。

  他抬起一只手,手指准確地點在我的太陽穴傷口上,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帶著點笑意地問:「這裡還痛嗎?」

  我謹慎地回答:「不疼了……」

  他又問:「你知道,之前我看到你躺在地上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我搖搖頭:「什麼?」

  他說:「我在想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身為保護者的咒術師保護了那群普通人,他們卻能夠聚集起來對保護者下死手。」

  他接著問:「你知道我看到灰原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我還沒說話,他又自問自答地說了下去:「我看到了終點。在這條路上一直不停的走下去,最後迎來的只有咒術師的屍體。今天是別人,明天就會是自己。悟想要以咒術師的身份改革咒術界。可那行不通的,所以我決定用詛咒師的身份來改變這一切。他不願做壞人,那我來做就好了。」

  「這就是你做出選擇的原因?」我偏著頭問。「即使最後你會死在悟的手上?」

  他輕輕地笑了一聲:「不一定哦。」

  「也許是我殺死了悟呢……當然,那個可能性很低,他可是最強啊。」

  他的聲音慢慢地沉了下去,我有點心慌,抬手抓住了他的衣服,道:「傑!」

  他仿若未聞:「很晚了,睦月,你該睡了。」

  「不,等下!」

  我感覺後頸一疼,最後的意識是倒進了一個冷冰冰的懷抱。這感覺很奇怪,我熟悉的那個夏油傑,那個溫暖的夏油傑,好像和那個炙熱的夏天一樣過去了,現在徒留一身冰冷凄慘,像大雪紛飛的黑夜,讓我恐慌又難過起來。


第38章 一八年六月二十二日

  情緒糾結成一團的感受哽得令人心慌,我差點以為自己喘不過氣來,掙扎著呼吸了兩下。

  直到背上被人輕輕拍了幾下,我才清醒,緩了一會兒,把自己從那種折磨裡給撈出來。

  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隨後突地發現睡前的姿勢發生了顛倒,從五條悟枕著我變成我枕著五條悟,此時他正靠在邊上百無聊賴地翻我的書,兩秒鐘一面,也不知道看進去了什麼。

  見我徹底清醒,他才戳了戳我的臉,問:「做噩夢了嗎?」

  我眨了兩下眼睛,咕噥著問:「傑呢?」

  他想了想,道:「大概是出任務了吧?」

  我記憶回籠,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拜托,你回來的時候才找過他。」

  他恍然大悟:「是這樣嗎?哎呀,我都忘了呢。」

  他沒戴墨鏡,藍眼睛笑盈盈地看著我,一只手還貼在我臉上,我晃了兩下腦袋,他就把手按在了我的眼睛上,以誘哄的語氣說:「好啦,只睡了一個小時,再睡一會兒吧。」

  我剛才那段記憶中醒來,對這句話還有點後遺症,背上寒毛起了一片,半點睡意都沒了。

  於是干脆坐起來,盤著腿伸了個懶腰,然後把自己癱在了沙發椅背上。

  回想到十年前的事情,我還是會苦笑。年少時候的我們想的東西並不比現在少,卻相比現在少了兩分通融和爽快。

  如果那個時候夏油傑肯把自己的想法說給我們聽。如果那個時候我們從自己的世界抽出身去觀察他。如果硝子不再保持沉默,那麼我們會不會就不會擁有那麼多空白?

  但是夏油傑走的路並沒有錯,至少現在,正是我們曾經所期望的景像。

  有朋友,有家人,有學生,有師長,生活平平靜靜,卻又每天都有些小波瀾,不至於令人乏味。

  五條悟忍不了寂寞,我不說話,他就側過身來問我:「在想什麼?」

  我也側過頭去看他,說:「在感嘆人生。」

  他聽後下了結論:「閑的……」

  我沒辦法地笑了笑,他隨即一拍手,興致勃勃地提議:「那我們出去玩吧!坐新干線到大阪,理子那丫頭之前也說想要再去一遍,還有那個黑皮偵探,說實話他們家的基因真厲害啊,那小孩遺傳了他老爸誒,黑漆漆的像個小猴子,我們去找他們玩吧?怎麼樣?」

  我把他蹭過來的腦袋推開了些,這人年齡越大越鐘愛和別人貼貼,還學會了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進行撒嬌攻擊,我怕自己承受不住,能拍開就拍開。

  隨即吐槽道:「服部根本不想看到你好嗎?你忘了你上次把人小孩逗哭了,我們哄了兩個小時嗎?」

  他一點也不心虛:「是他不堅強,太愛哭了,不行。」

  我:「那你忘了你之前還把工藤的兒子逗哭了嗎?那小孩堅強得每天穿梭於凶殺案現場都冷靜得不行,你都能把人弄哭,你天賦異稟啊。」

  他不說話,下巴壓在我推他腦袋的手上,無辜地看著我,還眨了兩下眼睛,以示自己的乖巧。

  我嘆口氣,指指門口,問:「你不管管?」

  門縫外藏著的一排眼睛迅速地移開了,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做,五條悟掃了一眼,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

  「管不了啊管不了,我已經老了,被嫌棄了,實在管不動這群小年輕。」

  我冷靜地告訴他:「外頭還有傑。」

  「那家伙我更管不了了,作為一個老師,竟然能成天上躥下跳,還帶未成年去酒吧,還逃課,嘖嘖,實在是師德欠缺。」

  門外頭幽幽地傳過來一道聲音:「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說呢,悟。」

  五條悟聞言,更加來勁,搖了搖頭,譴責:「他還霸凌同事,污蔑別人,人品敗壞如此——睦月,你以後不要和這種人來往了,會被帶壞的。」

  門「啪」地一聲被人推開了,夏油老師走進來,笑得和藹可親,他背後門框上長著好幾個腦袋,疊疊樂似的靠在一起,傻兮兮地衝我笑。

  夏油老師說:「把她帶壞的一直都是你吧,師德欠缺和人品敗壞說的也是你吧?把自己的名頭按在別人身上,別人可是會生氣的。」

  「誒,可是就是你啊。你說說,哪件事不是你做的?你個小眼睛的壞狐狸,一肚子黑水,好可怕。」

  夏油傑:「悟,外面說話。」

  五條悟立即柔弱地倒在了我身上:「嚶嚶嚶,睦月,傑欺負我。」

  學生們紛紛「嘔」了一聲,我捂著臉,不忍直視地說:「哥,你一米九的大個兒能不能做點符合形像的事?」

  他癱著懶散地問:「我平常做的還不多嗎?休息時間放飛自我一下不行嗎?要求未免太嚴格了睦月老師。」

  我只好說:「好,我的錯。你放飛自我吧。」

  他投給夏油傑一個嘚瑟的小眼神,然後被夏油傑送了一對白眼,我看得想笑,搖了搖頭,招手讓學生們進來坐。

  野薔薇在我身邊坐下,靠著我道:「睦月老師未免太慣著這家伙了吧?」

  我還沒說話,五條悟就湊過來得意洋洋地炫耀:「你在嫉妒我嗎?」

  野薔薇捏著拳頭給了他一下,不出意外地打在了無下限上。於是她更加憤怒,大吼道:「誰羨慕你啊?!混蛋!」

  我連忙塞顆糖進她手心裡,笑眯眯地安撫道:「好了,吃糖,不理他。」

  五條悟衝她做了一個鬼臉,然後猝不及防被夏油傑偷襲了一下。他對夏油傑從不設防,就像對我從不設防一樣,我們都是他的例外。

  所以夏油傑輕而易舉地壓著他把他拖了出去,五條悟掙扎了兩下,躺平不動了,指著我桌面上的小蛋糕,依依不舍地說:「我的蛋糕——」

  我說:「給你收著,你回來再吃。」

  他立即跳起來壓住夏油傑的肩膀,兩個人卯著勁兒走了出去。

  野薔薇和我一起目送他們離開,小大人似的嘆口氣,說:「那兩個人和小孩子一樣。」

  「有童心嘛,這是好事啊。」我站起來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水,白開水喝得有些乏味了,我便拆開了那杯奶茶,吸管戳進去喝了一口。

  味道仍舊是我喜歡的味道,甜度也適合,過了段時間,也並不特別冰,只是恰好安撫盛夏的熱意。

  我看了看幾個孩子,問:「突然跑過來,是怎麼了嗎?」

  「也沒什麼啦。」虎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笑著說,「和夏油老師在聊天的時候聊到了一些事情,就打算來問問,嗯,我們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笑:「反正也沒什麼吧?想問什麼?」

  這些孩子們正好是在好奇心旺盛的年代,對於師長們的事情抱有偌大的興趣。在我已知範圍內,能說的,我還是會說一說的。

  就當做是在分享自己的過去。

  「夏油老師說,睦月老師很強啊。」虎杖星星眼看著我,「到底是怎麼一個強法呢?難道和五條老師一樣?」

  我愣了一下,現在的我絕對說不上強大,比拼持久力的話,任何一個人都能夠輕易地殺死我。但是論瞬間爆發力,我也確定沒人是我的對手。

  我給他們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術式,他們又很不理解地問:「那,睦月老師,為什麼和夏油老師、五條老師不一樣呢?好像總是看到你在學校裡。」

  「因為身體出現了問題呀。」我解釋說,「過度使用術式會頭疼的。」

  後期五條悟向上層打了報告,要求將我作為援助特級術師,只在必要時候出場,其余的時候我都是悠閑自然地呆在學校裡,偶爾也會懷念一下過去的時光,然後接下一兩個五條悟和夏油傑的任務,替他們減輕重擔,同時也是確保自己對術式的熟練運用。

  孩子們看我的眼神小心翼翼的,他們仿佛從這三言兩語中窺見了過去,佯裝自然地轉移話題,討論起等會兒要去吃什麼。

  我其實並不是特別在意這種問題,只是想起來會覺得有些不甘。但所有人都好好活著,努力活著,這樣想一想又會釋然。

  而且現在養老生活不好嗎,看五條悟和夏油傑成天跑來跑去的,多累啊。

  像高專一樣,只是他們再也沒有一起出任務的機會。畢竟特級術師資源不可浪費,我一個傷患都要上場,沒道理他們兩個四肢齊全的成年人不上場。

  長大之後對於索求別人的認同的欲ꞏ望低了許多,大概是因為經歷的事情多了,心緒都沉澱下來,真真正正地做到了平靜如水。

  現在正是下午,四五點鐘的樣子,陽光還很明媚。它落進來灑在沙發上的樣子,像極了十多年前它灑在教室課桌上的樣子。都那麼溫暖平靜,仍舊擁有活力。


第39章 一八年六月二十九日

  五條悟出任務回來以後,高專裡又恢復了雞飛狗跳的日常。我在飄窗上坐著的時候,基本上都能聽見底下孩子們的聲音,惱羞成怒的和高高興興的,聲音很響亮,聽了都會令人感嘆一句「這就是青春啊」。

  然而這群活潑可愛的青春代言人卻總喜歡成群結隊地跑進安靜的心理診療室,收斂所有的吵鬧,在沙發上癱成一灘水。

  我托著下巴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問是不是在偷懶,他們紛紛無辜地看著我,說只是在避暑。

  外頭突兀地驚天動地地響起一聲炸響,接著夜蛾的聲音穿透九層雲霄,聲震如雷:「五條悟!夏油傑!給我滾過來!」

  室內所有人習以為常,該喝喝該吃吃該玩玩該睡睡。一個小時之後,五條悟和夏油傑肩並肩走了進來,一人腦袋上一個大包,相互指責,說急了還要上手打兩下。

  我給他們倒了兩杯水,兩個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隨後在我邊上坐下。

  我問道:「這次又怎麼了?」

  五條悟耷拉著腦袋,手臂貼著我的手臂,熱得渾身發燙,不忘抱怨:「他罵我……」

  我說:「嗯?」

  「是傑啦,傑。我說他笨,他說我和他差不了多少,還眼睛有問題……」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罩,「拜托,這麼多年了欸?我帶眼罩是因為什麼你不清楚嗎?」

  他說著去扒拉夏油傑,我習慣性地無視這兩個人,伸手拿了一塊桌面上野薔薇帶過來的曲奇小餅干。

  「對了……」悠仁突然說,「順平最近出的那個任務看見了一個很奇怪的咒靈,夏油老師,能不能幫忙看看到底是什麼?」

  正在和五條悟打鬧的夏油傑瞬間穩重起來,他淺笑著看向對面沙發上乖巧坐著的順平,溫聲說:「是嗎?順平,讓我看看。」

  「很強嗎?」五條悟懶洋洋地問,「是昨天那個任務?」

  順平點了點頭,隨後有些苦惱地說:「但是它已經被我祓除了……」

  「描述一下也行。」

  順平說:「就那樣……」

  他比劃著,「頭上長著角,背後有尾巴,很長的一條,頭部比較突出……形態和西方龍差不多。」

  我愣了一下。

  久遠的回憶在這個時候灌進大腦,這個有些靦腆的孩子和當年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我看見夏油傑也恍惚了一下,隨後他愉悅地笑了起來,說:「啊,是那個咒靈。很久以前,灰原也問過呢。」

  悠仁顯得相當驚訝:「誒,灰原先生也見過同樣的咒靈?!」

  我們的感慨在瞬間被打散,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長年累月的警惕。

  按理來說,這個世界上的咒靈。特別是二級以上的咒靈都是獨特的,至少目前為止我沒有看到過重復的二級以上咒靈,大家都是醜得各有特色。就算是同一種惡意催生出來的咒靈都會有所不同。

  再加上隨著最近這幾年我們挖掘出來的秘密越來越多,陰謀也隨之浮出水面,我忍不住皺起眉頭,思考起這只咒靈是不是又是什麼人的棋子。

  難道說,有人在刻意創造咒靈嗎?

  我正在思考,腦袋上突然按下來一只手,掌心滾燙的,熱心順著頭皮爬下去,令人整個身體都熱了起來。

  我側眸看了一眼五條悟,他懶散地笑著,胡亂把我的頭發揉成一團,說道:「別想了,反正有我和傑,不會出事的。」

  夏油傑也眉眼彎彎,說:「已經不是十年前了,睦月,多依靠我們一些吧?好歹現在也是老師了誒。」

  我笑起來,有些無奈:「只是習慣了而已……好吧好吧,交給你們了。我就不摻和了。」

  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只是我向來不太愛接受當所有人面對困難的時候,自己下台而別人卻因此煩惱。

  「有需要的地方就告訴我,我還沒到玻璃娃娃的程度。」

  我好歹也是一名「特級」,為數不多的特級咒術師。同樣是特級,他們為了任務奔波。而我安於高專,怎麼想都全身不得勁。

  五條悟和夏油傑擺擺手,異口同聲地說知道了。我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這兩個人根本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他們我行我素慣了,不是愛聽別人建議的人。這我也沒有辦法。

  只好咕噥了一句:「倒是給我聽進去啊。」

  隨後搖搖頭,沒了下文。

  後續五條悟和順平去了案發地點查看,沒意外地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們回來之後便討論著是陰謀的可能性,然後拉著順平講了許多話,順平後來見到我,幾乎是一種看到了救星的眼神。

  我有點想笑,心裡卻沉了下來。畢竟能讓這兩個人嘮叨起來,也就是說明他們還是發現了一些什麼。

  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才會對順平說些警惕的話。

  然而等我去問他們發現了什麼時,兩個人又像是約好了一樣什麼也不說,只嘰嘰咕咕地催我回去做兩個甜品安慰一下他們受了傷的心靈。我一邊想你們丫受了什麼心靈的傷害,一邊郁悶地擼起袖子去了廚房,做了三份栗子蛋糕。

  硝子平常是不喜歡吃甜品這種東西的,只是我做的她會賞臉吃一下,我也習慣了在她的那份裡加少糖。

  到醫療室的時候,發現小哀也在,硝子正躺在病床上睡覺。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把兩份蛋糕放在桌上,小哀看了一眼,就說:「我不吃,你還是留著給那兩個家伙吧。」

  我笑道:「傑也不怎麼喜歡吃蛋糕的。」

  「整個高專裡只有你和五條悟熱衷於吃這種東西。」

  「因為可以補充糖分嘛,小哀,你在干什麼?」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上面的實驗數據看的我腦殼疼,只掃了一眼,就乖乖收回了視線,不打算繼續折磨自己。

  小哀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按鍵,才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她站起身子,從桌上將記錄數據的紙筆拿上,隨後對我說:「說起來,有一段時間沒有做過測試了吧?現在去做吧。」

  我自然說好。

  測試流程和項目是在我遭受第一次精神傷害之後定下來的,由全咒術界最具有聲望的兩大治療師——硝子和小哀為我量身定做,該方案使用時間長達七年。可以說對我的狀態的評估從來沒有出過錯。

  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做好了測試,小哀在那張報告上寫了一下我的情況,就對我說:

  「目前還好,大腦已經在緩慢修復了,估計過不了幾年就可以恢復到原來的水平。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要注意少用術式。

  特別是「混淆」「催眠」之類的,「幻境」絕對不能使用。如果讓我知道了你什麼時候未經允許擅自使用,你就手術台上等著吧。」

  她從小威脅我威脅了十年了。要不是不能惹醫生,我能當場把她說的話都背下來。

  小哀從墊板上拿下那張報告,遞給我:「這份拿回去給五條悟……不用看,反正你看不懂。」

  我感覺自己遭受到了侮辱:「什麼叫做我看不懂啊,我就不能上谷歌嗎?」

  小哀靜靜地看著我,我瞬間乖巧,心裡默念不要反駁醫生,然後伸手在嘴上比劃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

  小哀繼續說:「大體情況我已經跟你講過了,報告上是實驗數據,是詳細情況,這東西讓你自己來看,你又看不來。

  橫豎身邊有五條悟,他看的懂,也知道該怎麼做。至少在這方面,我還是認為他具有絕對權威的。」

  「絕對權威什麼的說的有點過了吧?」我哭笑不得地說。

  不過五條悟在很多方面都具有絕對權威,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我衝她揮揮手,正准備向她告別,突然聽見她垮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說:「所以說我討厭成年人。」

  「哈?」我指了指自己,「莫非是我讓你有了這種感覺?」

  小哀一揚下巴:「出去吧,再不快點你的蛋糕就要涼了。」

  「早就涼了吧?」

  我說著離開實驗室,回到醫務室拿起了我的小蛋糕。硝子還躺在床上,她眼睛下兩個黑眼圈,現在睡得正熟。

  我對她施加了「深睡」。隨後調整了空調溫度,又給她蓋好被子,這才離開。

  出去外面溜達了一圈,除了看到正在訓練的學生之外,沒在看到那兩個大男孩。

  我站在樹底下看了一會兒年輕人活力滿滿的訓練,等他們休息了,圍過來看我,我才笑著問道:「悟和傑呢?」

  學生們面面相覷,好一會兒,真希才說:「好像是出去了吧?」

  熊貓卻說:「應該是去找你了。」

  我眨了眨眼睛,決定等會兒還是先回自己的診療室裡看看。

  悠仁和野薔薇搭著我的手腕,去看小盒子裡裝著的蛋糕,興致上來了,便問:「睦月老師很會做甜品啊,可不可以教一下我們?」

  我當然沒問題,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先去食堂那個廚房吧,那裡寬敞一點。」

  「我也要去。」肩膀後伸出來一只手,將我手裡的兩個蛋糕拿走了,另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輕輕地推了兩下,撒嬌似的,「這兩份都是我的吧——好,我知道了,肯定是超級大帥哥五條悟的,畢竟傑又不喜歡吃這種東西。」

  我回過頭,就看見五條悟半側著身子低頭看裡面的蛋糕,心情很好似的,腦袋搖搖晃晃。

  我忍不住笑起來,夏油傑也笑,帶著點威脅地說:「就算是不喜歡,但是就這麼被你拿走我也會很苦惱啊,悟。」

  五條悟抬起頭說:「反正最後都是進我的肚子,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到我手裡我不喜歡所以給你,和你不經過我的意見直接拿走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夏油老師非常有耐心地給大齡兒童解釋。然而大齡兒童表示自己並不想聽並且想要火上澆油。

  ——他打開盒子,取出勺子,下手迅速地舀了一塊遞到我嘴邊,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又被他用勺子懟了一下。

  「快快快,快點吃,傑要發火了,快點快點。」

  我:「……」

  說過了並不是很想卷入到你們兩個的戰爭當中。

  我生無可戀地咬下這口蛋糕,而夏油傑已經預見到了後面會發生的一切,所以提前放出了咒靈。

  在咒靈的瘋狂攻擊中,五條悟上躥下跳地又舀了一口蛋糕塞進自己嘴裡,好不得瑟地瞬移到夏油傑面前,用女子高中生的語氣說:

  「哎呀,小傑,怎麼辦吶,兩個都被我和睦月吃了欸,你還要嗎?不是吧不是吧,你真的還想要啊?噫——你好惡心哦——」

  我:「……」

  我面無表情地轉身,對同樣面無表情的學生們說:「走吧,我們去做小蛋糕,想要烤紅薯和黃油土豆也完全沒問題——」

  「嗯?等等!我也想吃黃油土豆!啊!傑!別拽著我啊!我的黃油土豆!」

  「悟,今天我們找個偏僻的地方吧。我不想再被夜蛾罵了。」

  「誰要和你去啦,我可不喜歡男的。」

  「好巧哦,我也是呢。把你腦子裡的黃色廢料給我倒掉啊混蛋!這是在學生面前。」

  「有什麼要緊的,我什麼都沒說啊,滿腦子黃色廢料的是你才對吧?」

  「五條悟!夏油傑!你們倆給我滾過來!」

  啊。迎著夏日的長風,我心想,今天也還是美好的一天。


第40章 一八年七月七日

  我有的時候會帶著學生們一起出去做任務。

  當然前提是經過五條悟和小哀和硝子的統一同意。所以我通常把出任務之前的一系列過程稱為「過三關」。

  首先要取得五條悟的同意,他的同意向來是最好得到的,只要告訴他我在學校裡呆太久了有點悶,他就會煞有其事的點點頭,然後拎著我出去瘋玩一整天。

  但是我的目的只有帶孩子們出去做任務。所以不得不狠心地拒絕了他出發去北海道找七海和灰原的小要求,他因此悶悶不樂地癱在沙發上癱了十分鐘。

  然後就是要取得硝子的同意,硝子和五條悟差不多,只要告訴她我想出去走一走,並且保證只使用「深睡」和「沉眠」,順便在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一點薄荷糖或者其他的什麼小零嘴,就可以得到來自硝子大人的首肯。

  難的是小哀。她通常會讓我再三保證不使用高難度的術式、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給五條悟打電話、在任務中不得插手、在規定時間內回來,並且還要給她寫一份詳細報告以此來監控我的行為。實屬過三關當中的大boss,一度令我打消了出去玩的想法。

  不過後來出去玩的欲ꞏ望越來越強。所以即使三關再難,我還是渡過了,橫豎我在診療室裡無事可做,寫寫報告也能打發時間。

  所以在過完三關之後,我終於如願以償地帶著一年級一起出發了。

  目的地是大阪,隨同而來的還有死都不願去做任務所以把任務扔給夏油傑後就一起跟過來了的五條悟。

  學生們對自家老師耍性子的行為已經相當習慣,耷拉著眼皮不輕不重地說了兩句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嘲諷,隨後該干嘛干嘛,甚至窩在一起出了一份大阪旅游計劃書。

  五條悟拉著我說:「去找服部,去找服部。」

  我被他念叨得頭疼,忙不迭答應了下來,然後給和葉打電話。

  和葉對於我們要來大阪表現得既欣喜又抗拒,問我為什麼五條悟又跟著來了,我就不能一個人來大阪嗎?

  偷聽電話的五條悟毫無愧疚之心,甚至能反過來倒打一耙地說:「遠山你這麼討厭我的嗎?明明每一次去我都會帶小蛋糕誒?」

  「那蛋糕十有八九是進了你的肚子裡別以為我不知道!」

  五條悟搖頭晃腦:「女人真是善變的生物。」

  我哭笑不得。

  任務地點的咒靈祓除對於一年級來說並不難,我們在帳外等待了一段時間,帳就開始落下,不久之後野薔薇得意洋洋地摸著自己的寶貝錘子走出來,說:「就這麼個渣滓,竟然還要我出馬。」

  惠說:「你也沒有動手吧。」

  野薔薇挑著眉頭拔高聲音喊:「哈?拜托,你背後那只毛條咒靈就是我祓除的!」

  悠仁眨眨眼睛,指了指自己:「我以為是我解決的?」

  「閉嘴!」

  三個男孩子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真不講道理啊。」

  野薔薇揮著錘子給了一人一個來自一年級一點紅的愛的大力敲擊。

  其愛之沉重,令人膽寒。

  五條悟趴在窗邊笑盈盈地看了他們一會兒,隨即拍了拍車門,道:「好啦,等會再打架,我們先去吃大阪燒!」

  「不想吃大阪燒,想吃銅鑼燒。」悠仁說。

  野薔薇點頭:「附議……」

  五條悟舉起兩只手:「拒絕啦——我想吃大阪燒。」

  大齡兒童和高中生之間的戰爭向來不是兩句話可以解決的。於是少年們非常機智地選擇不和他說話,扭頭過來征詢我的意見:「睦月老師也想吃銅鑼燒對不對?」

  四個小孩用亮閃閃的眼睛看著我,晃得我眼花。結果眼神往邊上一瞟,才發現身邊還有一雙更閃的。

  雖然我並不是西方龍那樣亮晶晶的愛好者。但是但凡一個人看到另外一個人用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委委屈屈地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你,都會心軟一下,然後就這麼屈服。

  以上就是我的心路歷程。總而言之,最後我說:「還是吃大阪燒吧。」

  相比起五條悟的洋洋得意,少年們不約而同地氣憤起來,手舞足蹈地喊:「超級偏心!」

  「果然就不該問你啊,答案在一開始就被確定了!」野薔薇無能發怒,指著五條悟說,「得意什麼混蛋?如果是夏油老師在這裡答案也很明顯好嗎?!」

  夏油傑肯定會選擇聽學生的。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連忙說:「好啦好啦,吃完大阪燒再去買銅鑼燒吧。或者回去之後我給你們做好多好多,每天都可以吃。」

  惠說:「這又是什麼哄小孩的語氣。」

  野薔薇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似的,雙手交握衝到我面前,問:「真的嗎真的嗎?」

  接著悠仁也效仿她的姿勢挨到她身邊,滿懷期待地問:「真的嗎真的嗎?」

  我說:「當然是真的啦。還可以自己加喜歡吃的醬料哦。」

  「老師萬歲!」

  邊上惠煞有其事地說:「果然是哄小孩。」

  順平干笑了兩聲:「但這也算是達成目的了吧?五條老師看起來……五條老師?!」

  五條老師縮在車子角落裡,自成一個充滿了陰影的角落,背對著我們,看起來就像是被拋棄了一樣。

  順平吐槽道:「明明你的願望成真了吧?為什麼搞得像是被拒絕了一樣?」

  五條悟悶悶地說:「我生氣了。」

  我問:「誒,為什麼?」

  我又做了什麼?成年人的心思真難猜。這算是提前進入更年期了嗎?

  「我也想每天都有銅鑼燒,還可以自己加喜歡的醬料。」

  「就算你沒有你也絕對會搶別人的吧?誰沒有都有可能,你不可能會沒有。」惠冰冷無情地說。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一看就知道是深受五條悟的荼毒。

  幼稚的成年人保持著待在陰影裡的姿勢,用沒有一點陰霾的聲音說:「我不管,我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

  野薔薇:「並沒有想要哄你,你這無聊的大人。」

  五條悟:「當然,偉大的GTG可以給你們一個小提示,親親抱抱舉高高就可以收獲一個正常的五條老師哦……」

  野薔薇:「嘔——親親抱抱舉高高,你以為你是三歲小孩嗎?」

  悠仁:「說的是呢,釘崎。」

  惠:「心思醜陋的大人!」

  順平:「語氣真蕩漾啊,話說果然是知道只有一個人會哄吧?」

  作為那個唯一一個會哄的人,我表示自己不太想哄。畢竟傻子都看得出來這人又在開玩笑。

  但我不介意繼續陪他開玩笑:「是誒,那個人是誰呢?反正不是我。」

  啊,陰影果然加深了。

  剩下的四個少年一個接一個地表達了自己堅定的決心,最後我成功地看到了一只長在車裡的黑白蘑菇。嗯,世界奇觀。

  我覺得好笑,湊過去拍拍他的背,帶著點玩笑意味地說:「你個一米九的大高個兒想要誰給你舉高高?反正我是舉不起來。」

  也不知道是戳到了他什麼點,他一下子支棱起來了,靠在椅背上歪頭過來看我的時候,像只大貓貓一樣可愛。

  可愛的大貓貓以拳擊掌,全然一副魚上鉤的表情:「那還不簡單,我來舉你嘛!保證讓你上三米哦!」

  我:「……」

  「來嘛來嘛,試一下嘛——」

  「這是在車裡!」

  他無所謂地拍拍前面的座位:「伊地知快停車!」

  我:「別管他你繼續開你的。」

  「快停車!」

  「別管他……」

  我想伊地知肯定特別想給我們一人來一拳,因為他現在的表情看上去憋屈極了。大概是沒有想到禍害對像乍然從我變成了他,臉都是白的。

  可憐的伊地知,看看他被五條悟禍害成什麼樣了。

  我拍掉五條悟伸過去捏伊地知肩膀的手,就他的力氣,我怕他捏一下,伊地知能直接上天,然後追尾前面造成車禍,一車人全部倒在這裡。

  然後小哀就會說「真是不得了了,兩個特級咒術師,四個一級咒術師,全部都因為在車上亂玩導致車禍而不是因為祓除咒靈而受傷誒」。

  「別搗亂……」我說,「乖一點……」

  他特別委屈地「哦」了一聲,把魔爪收了回來。

  即使知道他是裝的,但是我還是會因為這種小表情而被會心一擊,忍不住笑了笑,然後聽到後面的小孩齊齊發出擬聲詞:「盯——」

  我:「干嘛啦?」

  野薔薇捂著嘴說:「可惡,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混蛋看上去有點可愛?」

  悠仁也捂著嘴說:「可惡,為什麼會覺得牙好疼?」

  順平看著他倆,遲疑了一下,默默地捂住了嘴,湊了個數:「可惡,為什麼我覺得眼睛瞎了?」

  惠說:「早就該習慣了吧?」

  野薔薇&悠仁:「啊啊啊伏黑!」

  所以我說我很喜歡學生,少年和少年之間的相處有共性,我喜歡這種共性。

  悠仁和野薔薇張牙舞爪地折磨一點都不講規矩的惠,順平笑盈盈地看著他們,被提到了也只是無奈地彎彎眼睛。

  我感嘆地對五條悟說:「果然還去吃銅鑼燒吧。」

  五條悟:「啊?好哦。」

  我:「?」

  這家伙變性了?

  他:「那你回去給我做十天……不,一個月……嗯,還是一年的大阪燒好了。不行,吃一年會膩的,換一換也可以吧,黃油土豆和蔓越莓曲奇餅……」

  果然這個人不可能會這麼好心的。


第41章 一八年七月八日

  我們在和葉家吃的中飯。

  服部對我們的到來顯得相當的郁悶,長大了還是像以前那樣,兩只手叉著腰,壓著眉對我們說:「你們來干什麼?」

  五條悟仗著身高優勢半摟著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嗨呀嗨呀,來看看你嘛,服部,好久不見,你又變黑了一點誒?是風吹日曬嗎?好可憐哦,都沒有防曬霜嗎?」

  服部抽著嘴角,看上去很想給他來一劍,只是因為周邊人太多了,他才拼了老命壓著這種想法,只是咬牙切齒地說:「我可不像你!生活精致的大少爺!」

  大少爺眨眨眼睛,指指自己:「好歹我也只是在甜品上精致吧?我比你白是因為我天生曬不黑……」

  服部:「這種事情你還要強調幾遍啊混蛋五條悟?!你白你了不起嗎?!」

  五條悟上躥下跳地躲著他的攻擊,和整天在鋼絲上行走以至於體術吊打國家運動員的咒術師相比,服部的攻擊對他來說就像是開胃小菜一樣,隨便敷衍兩下就好。於是這種散漫的態度更加讓服部氣憤,我們一個走神的功夫,他反身拿了劍鞘就和五條悟打了起來。

  和葉拔高聲音喊:「平次!不要在屋裡打啦!」

  服部頭也不回地說:「那你倒是叫這家伙先停下來讓我揍一頓!」

  和葉扭頭,無奈地看著我:「真是,一碰到五條,平次就變得一點都不靠譜了。」

  我說沒事,一般人看到五條悟都會想要動手拍他的,你看夏油傑和他玩了這麼多年,還不是三天一小打五五天一大打。

  她仔細想了想,說:「好像……是有點……」

  不是有點。我心想,你忘了你剛才接到我電話的時候那種痛苦的語氣了嗎?

  五條悟和服部鬧完了,又湊過來,換著女子高中生軟綿綿的語氣問我們:「小睦月,小和葉,你們在聊什麼呀,加我一個好不好?」

  小和葉木著臉說:「不好……」

  他故作姿態「嚶嚶嚶」了兩聲,背著手去找自己卡哇伊的學生迫害去了。

  和和葉、服部相遇是在夏油傑叛逃之後,他叛逃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情,五條悟瘋狂出差,硝子沉溺於工作與煙酒,我則致力於重新找到他。

  在一次去深山的任務當中,我碰見了工藤一行人,十八歲的他們身上過分濃重的少年氣輕了許多,穩重了許多,抬眸審查身邊情況的目光冷而銳利,隨即在看到我的時候驟然軟化。

  我撥開灌木叢,向他們打了個招呼:「工藤,蘭,理子,你們怎麼在這兒?」

  理子撲上來抱住我,道:「因為工藤又接到了一個委托啦。所以我們來看看,你是來這裡祓除咒靈的嗎?」

  我說是,然後看了看工藤邊上那個黑皮膚的少年,他也看著我,然後摸了摸腦袋,說:

  「我叫服部平次,我也接到了這個委托,所以跟著一起來了,你是?」

  我聽他的口音辨認出他是關西人,一邊思索著,一邊做了自我介紹。

  後來那個委托我有所參與,還順道祓除了一只二級咒靈。

  再後來,基本上我在有妖怪傳說的地方都看得到服部。一來二去,就和他以及他的青梅打成了一片。

  而五條悟對二人有所了解,完全是因為在工藤宅做計劃宣讀的時候有所交流。

  和葉和服部的孩子今年六歲,是個野猴,上躥下跳的總是不停歇,被和葉評價為縮小版的服部,只是會撒嬌很可愛。

  工藤的小孩要比他大一歲,是雙胞胎,兩個人都完美地融合了父母身上所有的優點,溫柔又聰明,具有強烈的好奇心,平常生活裡也特別知道照顧別人,算得上是人間理想。

  和葉老是看著那倆雙胞胎羨慕得不得了,直說這兩小子長大了絕對是禍害人間的東西,並且直言要再生一個女兒。

  因為園子和她老公的孩子就是個女孩,和母親很像。但是性格被父親教導得和父親很像,最高理想是保護母親,弄得園子現在特別既甜蜜又憂愁。

  幾個小孩子從小到大一起玩,都是偵探,玩的時候的游戲全部都是推理游戲,我通常在邊上看一會兒就得離開。否則就要遭受到智商的暴擊,深深地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只有五條悟有的時候閑得無聊了會湊過來和他們玩一局,並且致力速答出答案嘲諷一群小孩子,經常把他們弄哭。久而久之,他就變成了大多數人黑名單上的第一位。

  和葉問我:「最近有感覺好一點嗎?」

  她知道我的情況,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因為服部並不會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醜陋的咒靈,不會讓她知道危險的第三世界。

  我說好多了,再過幾年就能好全。

  她把一碗銀耳湯往我面前推了推,意思是讓我喝,這碗銀耳湯的甜度在我嘗起來比小蛋糕還甜,是五條悟會喜歡的東西。

  我心裡才想出這一句話,五條悟就躲著野薔薇挨到了我邊上,訴苦道:「野薔薇打我。」

  和葉吐槽了一句:「是你先招惹她的,當別人沒看到嗎?」

  五條悟一本正經地說:「哪裡是招惹,我是在鍛煉她,野薔薇啊,耐心太差了。」

  「但凡碰上你最有耐心的人也會變得特別沒耐心吧?!」

  五條悟托著下巴指了指我,和葉扶著額說:「睦月是不能算的……而且睦月有的時候也會被你氣得揍你好嗎?你是選擇性忘記了?」

  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是很有耐心。但是年少的時候照樣被五條悟氣得跳腳,不過過不了多久,又會因為種種原因而消氣。

  後來這十年,大概是出於照顧我的心思,他沒再那麼過分,只是偶爾一兩次會把我氣得當場找武器揍他,結果又被他一杯奶茶哄好。

  說到底,統計一下,我不怎麼對他生氣,是因為他基本不會讓我生氣,完美避開我的生氣點。這麼說來,要說最知道該怎麼讓我生氣的,應該是他吧。

  所以五條悟還覺得很委屈,指了指自己,說:「怎麼可能,我可是相當寵愛她的……」

  「寵愛」?

  我聽得臉紅,把頭低了低,讓頭發遮住大半臉,祈禱沒人看見。

  和葉比我更糟糕,當場石化了,五條悟好奇地敲了兩下,她就嘩啦啦碎成了碎片,又在一瞬間拼湊起來。

  「你的語言天賦真好啊。」她暗含嘲諷地說。

  五條悟疑惑地看著她:「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嗯?什麼?」和葉說,「你說「寵愛」?嘖,感覺這個詞和你很不搭配啊。」

  「怎麼會,一個詞而已。」五條悟說,「寵愛,有問題嗎?睦月?」

  他撥弄了兩下我的頭發:「我不寵你嗎?全天下我最寵你了好吧?」

  我心想,又來了,這男人該死的勝負欲。

  我說:「你覺得是就是吧。」

  他說:「這個答案很敷衍誒?難道不是我嗎?嗯,也是,還有你父親……但是怎麼說我們也應該是平起平坐的吧?這幾年都是和我在一起誒?」

  我拍開他的手,有點無奈地說:「好,是你,是你。」

  「嗚哇,更敷衍了!」

  我真心的。沒有敷衍。父親給我新生,教我為人處世,教我獨立自主,他給我世間一切美好,教我信任別人,教我放過自己。

  他們兩個都是我的珍寶。

  所以有的時候,我也會偷偷地幻想一下,是不是像我愛著他一樣,他也算是愛著我的?只是我們身邊的事情尚且沒有結束,所以皆未挑明。

  不過也只是小小的幻想。因為五條悟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人,他曾經親口承認的。

  但是即使是這樣,也很難打消另一個人對他的喜歡。

  這個人沒有讓人不喜歡的理由。特別是當他認真對待一個人的時候,就足以讓另一個人吊死在他這棵歪脖子樹上。從此以後,眼裡都容納不了其他人了。

  我們在服部家裡玩了一天,後頭野薔薇想要去逛街,拉著我的手要求一起,我問和葉要不要一起來,她想了想,也興高采烈地跟了出來。於是男孩子們只好一起出門,充當拎包工具人。

  只不過這裡面顯然是不包括五條悟的,他一路都在吃,花的錢全是我的。

  「這個好吃。」在一家小吃店裡,他把他面前的一堆碗當中的一個推到我面前,興致勃勃地說,「很甜……」

  我看了一眼,一邊拿起邊上配置的小水壺,一邊問:「這是什麼?」

  「巧克力紅豆!」

  這是我們在吃紅豆年糕湯。

  邊上的野薔薇吃著抹茶紅豆,對他甜上加甜的口味投去了不可理喻的目光:「你牙都不會疼嗎?吃那麼多甜品。」

  五條悟說:「放心好啦,我有反轉術式。」

  「那睦月老師也不能吃太多甜啊,傷身體。」

  「睦月也有反轉術式啦。而且吃甜品補充糖分是我們必須的誒。否則可能會走在路上走著走著「吧唧」就暈過去了。」

  悠仁震驚地說:「這麼嚴重?」

  惠咬著年糕回答他:「騙你的……」

  悠仁:「……」

  「老師!」

  老師撒過的謊比他吃過的飯都多,我心想。

  我們是在中央區逛的街,中央區裡不僅服裝店多,甜品店也很多,有一些網上很有名的都聚集在這裡,五條悟幾乎是隔一段路進去一家,隔一段路進去一家,到頭來學生們手上拎著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堆甜品。

  相比於順平和悠仁的震驚無語,惠直接開懟:「這麼多你吃得完嗎?甜品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吧。」

  五條悟擺擺手:「很快就會吃完的,不要緊。」

  惠深吸一口氣,看樣子很想把手裡的甜品拍到他臉上去,好不容易按下這種想法,然後郁悶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睦月老師,麻煩你管管他。」

  我干笑兩聲,心想這人我管得動?然後伸手出去拽拽他的袖子,說:「好了,可以了,別買了,我沒錢了。」

  他:「啊……」

  「沒錢了嗎?」他翻了兩下我的錢包,「可是裡面還有卡誒?」

  「有些店是需要現金支付的,你沒看見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了嗎?」

  他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隨即提議:「那我們去取錢吧?」

  「稍微控制一下吧?這麼多蛋糕一次性是真的吃不完啊,明天再來買好嗎?」

  他一臉的不情願,拖著聲音長長地「哦」了一句,不太開心的樣子。


第42章 一八年七月九日

  我自認為自己順毛的技術還算高超,經過一家奶茶店的時候給他買了奶茶,兩倍糖還有奶蓋,他就沒再說話,一直安分地跟在邊上,乖巧程度是七海海看到了會認為自己是太久沒睡了出現幻覺的程度。

  在大阪溜達放松的兩天,我們在和葉的招待下玩得還挺舒坦,少年們還騎摩托車去了隔壁奈良,讓我想起來很早以前我也這樣帶著硝子從大阪一路開到奈良,然後去了寺廟。

  我打算故地重游,就帶他們往那座寺廟的方向開去。

  「這裡的空氣很好啊。」野薔薇扯著嗓子道,她拍拍悠仁的肩膀,大喊,「虎杖!開快一點!」

  「不可能的啦,已經是最大速度——而且你趕緊扶好小心掉下去!」

  「你以為我是誰啊?」

  我笑了起來,在五條悟的喋喋不休中慢下速度和悠仁並排,對野薔薇道:

  「悠仁說的對哦,野薔薇還是抓緊一點比較好,前面有一段下坡,雖然松手會很爽啦,但是也很危險。」

  「好好……真是嘮叨啊——嗯?但是為什麼他可以啊?!他站起來了誒?!」

  我察覺到後座上的動靜,再結合野薔薇的話,不由得額角青筋直跳,喊了一聲:「悟!」

  他這麼回答我:「放心好啦,我有無下限。」

  「但是很危險。」

  「不要緊的。」他應該是重新坐了下來,或者彎下了腰,靠在我耳邊說,「而且明明你也很喜歡的對吧,那種刺激的感覺。所以別怕啊,我不會讓你摔著的。」

  我給他說得渾身發熱,這個人在熟人面前沒有距離感,貼的緊不說,說出口的話直白得讓人覺得是故意的。

  而且我慶幸自己心態穩得一批,不然這輛車當場就得報廢。

  「我知道了。」我說,「好,我知道了,你坐好。一會兒再說。」

  他重新坐了下來。

  我記得沒錯,前面不遠處就是一段長下坡。當年就是在這裡五條悟帶著理子飛然後把理子嚇得當場喊換車,下來之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和硝子於心不忍,聯合起來把五條悟罵了一頓。

  他顯然也記得這件事,一邊嘲笑理子膽小,一邊委屈地說我和硝子半點不留情,竟然為了一個只認識了一天的女孩子而怒罵認識了兩年的同級生。

  我自覺心虛,沒敢搭話,他也沒再拉扯那些陳年舊事,只遵從我的指令,把手放在我腰上,手指閑得沒事,有一下沒一下地抬起又落下,扯著嗓子和邊上的野薔薇互懟。

  長坡在即,我提醒了一聲,重型機車從平面上橫穿而過,壓過落滿陽光的虛空,而後遽然下降。

  後頭傳來孩子們和五條悟痛快的歡呼聲,我的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俗話說得好,高危運動有助於讓人排解郁悶心情,打開新的世界。

  往下繼續行駛,眼看就要到山下的停車場了,五條悟突然安靜了下來,我也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正准備停車,他卻傾身上來直接把油門加到了最大。

  「別停……」他笑著說,「進去玩玩。」

  我腦袋裡雷達直響,只來得及和惠比了一個小心的手勢,機車就帶著我們直接衝了過去。

  與在外面看得截然不同。我們像是穿過了一層看不見的帳,從現實世界衝進了咒靈的世界。

  甫一進去就有無數早已伺機而動的咒靈狼似的撲了過來,我保持著最大速度,直愣愣地衝進咒靈群,隨後下一秒鐘,所有的咒靈在我們身邊炸成了渣。

  但周圍的精神體數量不對。

  面前是一座不知怎麼出現在這兒的懸崖,機車速度太快來不及停,我和五條悟從車上跳下來,齊齊摔在了地上。

  他把我拉起來,回頭看了一眼,笑了:「被傳送到其他地方去了嗎?」

  我道:「是傳送點?特意把我們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打算對學生們下手?」

  「也可能是對我們下手。」他把我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別用術式。」

  我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在用自己的術式可以更快地解決問題的時候,我不可能不用術式的,他應該知道。

  五條悟取下眼罩,六眼在轉瞬之間獲取所有的情報,他眼眸微轉,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原來如此」了一聲。

  我意識到這家伙和夏油傑果然瞞了我許多事情,有點氣,又有點無奈,展開精神在附近搜查了一圈,只找到一只一級咒靈,還有無數只咒靈的殘穢,最新的是那一只一級咒靈。

  我心想糟糕,這個地方是專門設置在這裡養蠱的區域,十有八九我們是自己闖進來的食物。

  不過就算是我們到來沒有計謀,這東西存在在這裡本身就說明了計謀的存在。

  到底是誰?

  我皺著眉,問:「這個帳是怎麼做的?在外面根本看不出來。」

  他回答的風馬牛不相及:「天元大人的結界也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什麼?」我有點跟不上他的想法,問了一句,「什麼意思?和天元有關嗎?」

  他拍拍我的背:「說了別用術式,怎麼一點也不聽話?這個帳不是隱藏型的帳,而是蠱惑型的帳,應該是在原本的結界上施加了一層幻像,專門引誘無知的人進入,然後……嗯,飼養,飼養這裡面的東西。」

  我說:「我覺得是在養蠱。」

  他看向我,我指了指不遠處:「這裡有很多的咒靈殘穢,都是一個一個疊加的狀態,最新的一個是一只一級咒靈,而附近沒有其他咒靈的存在。

  所以我做誇張的猜測,他們全都死了,凶手就是那只一級咒靈——在附近徘徊的那只。

  這不就很像是在養蠱嗎?給予它營養和競爭的條件,最終養出一個最為強大的毒蟲。」

  他點點頭:「確實很像。不過這個地方畢竟已經很偏僻了,也有一只一級咒靈。恐怕悠仁他們那個區域的咒靈實力更強,也許有特級也說不定。」

  我說:「那我們快去找他們——」

  「不,我們先不去。」他說,「我們先去看看到底是哪個人在搞這些東西。」

  我:「……」

  就不能先去找孩子們然後再來嘛!那些孩子還只是一級!一級!而這裡是個養蠱的地方!

  雖然心裡掙扎著想要先去找孩子們,但是顯然五條悟的理由更加充分。

  孩子們在一起可以相互保護,不一定會出事。而這裡的罪魁禍首卻很有可能在察覺到我們的進入之後就立即逃之夭夭。

  當務之急確實是抓緊機會去查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裡面的咒靈沒有祓除完畢的情況下,五條悟並不打算破除帳,他拎著我在帳內空間裡繞了一圈,確認了帳的面積——幾乎是將一整座山都包圍了起來,範圍之廣,令人驚嘆。

  而且這帳上面附著的咒力流動方向很是奇特,和普通的帳截然不同,用五條悟的話來說就是「還挺漂亮」。

  我是看不出來漂亮的,腦內的咒靈雷達不斷地提醒我邊上有咒靈同類出沒,通常沒有靠近我們就被五條悟消滅,一路走來順暢得不得了。

  只不過有的時候遠遠地能聽見中央地區傳來的動靜,我猜那裡就是孩子們所處的區域,只是五條悟一直沒有去看看的想法,也不知道是真不擔心還是怎麼。

  「咒力殘穢有點眼熟。」等我們逛完了整個帳的邊緣,五條悟伸手撐著帳說,「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心裡有個想法,也不藏著,直接問:「是那個人的?」

  他看著我,有點遲疑:「不像,但是……又有點像。」

  我給他說的奇怪,什麼時候五條悟也會說這種不確定的話。

  「應該怎麼說……」他皺著眉頭看著我,「就像是有人用著他的身體設下了帳。但是在使用咒力的時候還是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復的就是真正的。」

  「對……」他笑起來,但是笑容並不輕松,「被傑說對了呢,好不爽。」

  我:「你們倆到底瞞了我什麼啊?」

  「是你的那件事情啦。」

  我一頭霧水:「什麼什麼,別說迷題,好好說話。」

  他小小地吐了下舌,咕噥了一句「玩都不讓玩」,見我有點生氣的傾向,立即說:「就是傑回來的那個時候。」

  我立刻明白了。

  「你們查出來了?」

  「好歹也是最強,怎麼可能查不出來嘛,而且那個時候你的行動超級明顯啊。他沒有死哦。」

  「之前順平的事情只是有所猜測,現在看是事實了呢。那家伙可以寄居在別人身上,操控對方為己所用。」

  「不管是設下這個帳的人,還是鬼城寺晃,都只是他的身份之一。」

  我忍不住嘆氣:「這個人到底想要干什麼?」

  「不清楚……但是綜合這麼久以來所有的情報。可以得出他似乎熱衷於把所有的東西都搞成混亂。而且尤其鐘愛咒靈的創造,甚至咒術師的創造營也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進化?」我說。

  他低頭看我:「很精確嘛這個詞。」

  我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潮流不就是這樣的嗎?這些稀奇古怪的人毀滅世界的理由就那麼幾個,單純好玩、報復世界、造福世界什麼的,對上了就很容易知道了。他以為自己在造福世界吧。」

  「回答正確……」他拉住我的手,「差不多可以去看看學生們了,希望他們沒有受太重的傷。不過這也能算是一次試煉吧。

  果然小朋友們想要提升實力最好的辦法就是實戰呢。這樣一想,這個地方我都有點舍不得破壞。」

  我:「……」

  槽點太多,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第43章 一八年七月九日

  雖然老師不太靠譜,但學生本身實力也是可以的。他們受了一點傷,但並沒有危急生命。

  所以五條悟只是看戲一般地蹲在邊上,還不讓我插手,我當然不會插手,有他看著就代表了這場戰爭最後的結果,我沒必要再多此一舉。

  不過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評估一下學生們的實力,看看他們這幾天的訓練如何。

  少年們見不慣我們這種袖手旁觀的行為,一邊打一邊罵,一個不留神被偷襲了,注意力立即重新轉回去,專心致志地對付自己的敵人。

  也不知道從進來後過了有多久了,只覺得時間似乎有點過長,再加上之前並沒有睡午覺,五條悟在邊上,氣氛顯得太輕松了,我竟然覺得有點困,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五條悟扭頭過來看我,又抬頭看了看天,笑道:「不是吧,現在還是白天誒?」

  我有點窘迫:「這沒法控制吧?」

  他站起身拍拍被無下限阻隔開的灰,一邊邁步走進戰場中心,一邊喊:「加快點速度哦,你們睦月老師想睡覺了。」

  野薔薇正把一根釘子拋起來,聞言立即狠狠地砸了下去,破口大罵道:「笨蛋!無良教師!你有本事自己來啊!坐在邊上看算什麼?!」

  我覺得她可能不知道,她把我一起罵進去了。

  五條悟好脾氣地應了兩聲,一手一個把少年們從裡面拽了出來,然後扔到了我邊上,道:

  「所以我現在不是出手了嗎?惠,找一家好一點的旅館吧,順便再搜一下有什麼好吃的餐廳,吃了飯之後我們去睡覺——」

  話音落下的時候他處理完了所有的咒靈,帳卻沒有消除,他飛上高空,「茈」在他指尖成型,氣浪掀起他的頭發,我恍惚覺得看到了年少時候的五條悟。

  他好像一直沒怎麼變。除了性格上略有調整,其余的一如往常。

  野薔薇癱在地上喘著氣,順平坐在她邊上,也是一副累得不行的樣子,只有悠仁和惠尚且該還有點行動力,一個用水洗了手拿著手機,一個彎下腰問我問題。

  「睦月老師,是頭又痛了嗎?」

  我搖搖腦袋,笑著說:「不是啦,只是睡眠不夠。」

  再加上動用了精神力,覺得困倦是正常的。

  一般情況下,如果我覺得困,我直接就會給自己一個「深睡」,瞬間回到最佳精神狀態。

  但是在這種有人監督的情況下,我還沒這個勇氣。就怕五條悟反手把我告到了小哀那裡。然後我就要經歷慘無人道的限制出行以及魔音灌耳。

  當然我也挺怕他生氣。雖然五條悟的性格不是愛生氣的性格,但是偶有觸犯他逆鱗的事情出現,他一生氣,周圍立馬遭殃。

  印像裡為數不多的幾次他生氣,少年時候因為打游戲和與夏油傑吵架居多,成年後因為高層制度、學生安危和我居多。

  大概就像是他知道我的生氣點,我也知道他的生氣點,在自己這一方面,就是不聽指令。

  動用術式、擅自行動什麼的。一旦觸及這兩點,立刻就會變成世界大反派,然後下一次就會和小哀聯手限制我的出行。

  我也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麼,以前太亂來了,給他們留下了陰影,所以尚能理解。

  我沒忍住,再次打了一個哈欠,感覺今天好像確實是比之前更容易困了,身體素質似乎也都有點下降。

  回去之後和學生們一起訓練好了。

  沒多久帳開始落下,露出這裡原本的面貌,那座寺廟裡的人也已經因為咒靈的存在而死去,現在只有血跡能表明曾有人類生活。

  悠仁氣得踢了一下牆角,看著滿地的狼藉,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摸摸他的腦袋:「好啦,別想太多了。我們走吧。」

  雖然嘴上說著讓他別想太多,但是自己免不了開始思索。我十一年前來這裡的時候,這裡還是正常的樣子,也就是說那個時候這裡還並沒有被設下帳。

  而我前去處理鬼城寺晃,是在五年前。我查明到一切事情的起因是他,則是在六年前。

  也就是說,至少在五年前之前,到十一年前,他的身份都是鬼城寺晃。這個帳,應該是在他的「鬼城寺晃」身份死亡之後才出現的。

  也就是,順平經歷的「重復咒靈」事件的那個罪魁禍首。

  這兩件事應該是連在一起的。

  也是咒術師或者詛咒師嗎?回去之後應該可以讓伊地知把五年來失蹤或死亡的詛咒師或咒術師名單整理出來,然後再一個個去查現任咒術師或詛咒師裡誰的腦袋上有一條縫合線。

  縫合線?

  難不成是腦子?能夠留下自己的咒力殘穢,也就是說不是咒靈而是人?

  術式應該就是個軀體控制有關?只有自己成為某個軀體的一部分就能操控軀體什麼的。

  這什麼惡心的術式。

  我想我肯定面部表情相當奇怪,以至於五條悟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問:「在想什麼?」

  我把我的猜想說給他聽,他摸著下巴說我好聰明,他和傑就是這麼推測的。

  我尋思著這話是不是有點嘲諷的意味,默默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好久之後遽然以拳錘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睦月你是想吃甜品了吧?不要緊,我們現在就過去了——」

  「我看想吃甜品的是你。」野薔薇說,「不過也行,吃點甜品補一補吧,真是,感覺身體酸得要命。」

  五條悟笑道:「是因為一下子強度太高了吧,身體稍微有點很不上。不過已經很好了呢,六只一級咒靈和一只特級咒靈,不錯不錯,不愧是我這個最強教師帶出來的學生。」

  「嘔——真不要臉啊。」

  很意外的是,我們在奈良的甜品店裡碰見了工藤一家和鈴木一家,似乎是集體出游,難得的工藤有時間,京極也有時間。

  我一開始沒看到他們,是蘭先看到了我,然後走過來和我打了招呼,我才看到他們。

  身高只到大人膝蓋上一點的孩子們很乖地齊齊說:「睦月姐姐好。」

  我說你們好呀,今天出來玩嗎?

  他們點點頭,鈴木小姑娘把懷裡一個漂亮的藍色蜻蜓遞給我,說:「昨天幸至說睦月姐姐去了大阪,理子姐姐就說你肯定也會來奈良。因為還有大叔(悟:我?!)一起,所以你肯定會來甜品店。路上我看到了這個,覺得你肯定會喜歡的,就把它買下來了,用的是我自己的零花錢哦。」

  她一番話好幾個「肯定」,我們的路線完全被猜中。

  我不禁笑著說:「京子真聰明吶。我確實很喜歡哦。所以為了報答你,今天你們的甜品我來請好嗎?」

  她眨著眼睛看著我:「謝謝姐姐!」

  這孩子是被五條悟帶著一起喜歡上了甜品的。

  我把藍蜻蜓放在包裡,幾個人坐成了兩桌,紛紛點單。

  五條悟把自己的那一份點好之後,就譴責地說:「為什麼不和我打招呼,明明我就站在睦月旁邊。」

  工藤雙胞胎裡的哥哥說:「是為什麼,你心裡沒數嗎?」

  五條悟:「為什麼要有啊,世界第一超級大帥哥站在這裡誒?」

  「是世界第一超級壞蛋。」弟弟說。

  五條悟吃驚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怎麼這樣?」

  他挨蹭過來,用手擦著眼角,鱷魚的眼淚都擠不出兩滴,還要假裝被精神攻擊了一樣用棒讀的語氣向我告狀:「嚶嚶嚶,睦月,他們欺負我。」

  桌子邊上的所有人都是一臉的不忍直視,我從善如流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好哦,別傷心,允許你多點一個巧克力慕斯蛋糕。」

  「要芝士蛋糕。」

  「可以……」

  變臉太快了悟,很假啊。雖然說一開始就很假。

  人多起來之後,玩的東西似乎也變得多了。只不過我沒力氣再去玩,在旅館裡洗了澡之後就撲到床上睡了一覺。

  大概是因為白日裡想得東西太多了,這會兒深層睡眠,什麼夢都沒做。

  一覺醒來之後,才發現窗外天已經黑了,星子明亮閃爍,呈現出一副絢爛的場景。

  「東京沒有這麼好看的天。」邊上有另外一道聲音懶洋洋地說。

  我回過頭去,就看到五條悟把下巴壓在被子上,撐著眼皮有點昏昏欲睡地看著我。

  大概是因為我醒來的時候把他吵醒了。

  我問他:「學生們呢?」

  「工藤帶著。」他咕噥地回了一句,「你不睡了嗎?」

  我說:「現在還不想,你也困了?」

  「顯而易見的吧?我沒見過有哪個人在你邊上安靜待十分鐘能不睡過去的。」

  他說著打了一個哈欠,長睫毛掙扎著抬起又落下,嗓音也帶了點困意:「我就睡一下,你別亂跑。」

  我笑起來,揉揉他的頭發,一邊想這是什麼絕世大可愛,一邊說:「好,你睡吧,我不亂跑。晚安。」

  「嗯?晚安。」

  他拉下我的手,給自己調整了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抱著被子和我的手閉上了眼睛。

  我拿過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只是晚上七點,按照我的睡眠時間,大概九點鐘又能醒過來。

  醒過來之後還可以出去玩一玩,不知道奈良的晚上是不是和東京的晚上一樣熱鬧。

  我小心翼翼地靠著五條悟,也閉上了眼睛,小聲地說了一句:「好夢,五條先生。」

  好久之後,迷迷糊糊地聽到一句回應。

  「好夢,五條夫人。」


第44章 零九年十二月七日

  我成為五條家家主夫人是在十九歲那年,也是五條悟二十歲的時候。

  成為家主夫人並非是因為什麼情愛,而是很簡單的原因——奪權。

  五條悟很強,確實,毋庸置疑。他在五條家擁有絕對話語權,也確實,毋庸置疑。

  但就像是永遠無法清理干淨的高層思想一樣,傳統家族的人脈權利也無法清除。五條悟需要拿到這些權利,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助力。

  他十九歲畢業那年開始打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是這一年他從學校畢業,開始當起老師,教導一年級新生。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現在這麼脆弱,實力也還算可以,申請了特級咒術師之後就留校當了二年級的負責人,這一屆正好是我的學弟學妹,我接手的時候他們正忙著討論到底是叫我「前輩」還是「老師」。

  我說,老師無所謂,前輩也無所謂,只要你喜歡就好,叫我睦月也行。

  於是就成了「睦月前輩」,還是以前那個稱呼。

  在我帶著學生們出任務訓練的時候,五條悟同時做著好幾樣事,有作為特級咒術師的任務、作為一年級負責人的教學、作為教師與上層的周旋、作為五條家家主對五條家的整頓,他暫時放下了對高層的改革,因為沒有時間和精力。

  他在剛出學校的時候把自己活成了一個永不停下的旋轉陀螺,我們和他的交流少得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幫他,想了想說,一年級就先我一起帶著吧,高層那邊我分擔一點吧。

  至於五條家,我是真的沒有辦法。

  他有一次出完任務回來拿資料,偶然碰見一年級和二年級一起在我手下訓練,愣了愣,隨即笑道:「麻煩你啦。」

  我抬頭看著他,他還是一副精神爍爍的樣子,好像永遠充滿活力。然而寄生的咒靈卻剖開他的表像,告訴我這個人已經累得不行,情緒累積得要爆炸。

  他就像一座熔漿翻滾著的火山,只等著一個時間瞬間爆發。

  我拋下學生們朝他走過去,他有點疑惑地等在原地,看著我站到他面前。

  我一邊在口袋裡找東西,一邊伸手碰他。無下限阻隔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他歪了歪頭,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抬起手跟我擊了個掌,道:「放心好了,我沒事。」

  我嘆了口氣:「但是會很累吧?反正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基礎術式的事情,不麻煩,也能使你受益。要知道一直不睡覺會變傻的。」

  他笑著說:「好吧好吧,真嘮叨啊,睦月。當了老師之後開始暴露你的本性了嗎媽媽桑?」

  「閉嘴……」

  我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果不其然發現他已經解開了無下限,「深睡」術式發動,他伸了個懶腰,衝我說了聲謝謝。

  「吶……」我把手裡的兩顆糖遞了過去,草莓味,他應該會喜歡。

  他果然接過那兩顆糖,心情很好地說:「我先走啦,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伴手禮呀。」

  他沒有等我的回答,自顧自轉身離開了,背影高高的,身板挺直。我在心裡應了一聲好,回頭看見三個學生坐在地上都看著我。

  和知道我們關系的二年級生不一樣,一年級的學生有些好奇地問我和五條悟是不是很熟,我說是啊,我們是同級生嘛。

  是出生入死的同級生,也僅限於同級生。

  畢竟眾所周知,五條悟只有一個朋友。

  我們把夏油傑這個名字和過去藏在了一起,現有的關系仍舊在繼續,卻不提過去。

  有的時候我在想,如果夏油傑還在,五條悟會不會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個人扛著所有事情,孤孤單單地往前走著,心裡還惦記著有個朋友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如果夏油傑還在,他們兩個人應該是一起行動、一起計劃,累了靠在一起呼呼大睡,不至於特別輕松,但至少眼裡有光,少年意氣尚存。

  但事實是某人背離所有的一切,就像五條悟一個人走上了自己的路一樣,他也一個人扛著我們不清楚的東西,走在自己的路上。

  我討厭生離。

  我也討厭死別。

  十九歲的五條悟事務繁多,他的學生是我一路帶上去的,從他的學生真正變成了我的學生,而又還接手著新生。

  二十歲的五條悟並不比十九歲的五條悟輕松,甚至我覺得,更累了。他和十九歲唯一的不同就是情緒越來越難以揣測,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輕浮,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濁液開始沉澱,真正的情緒被隱藏了起來,不被外人知曉。

  我盡力讓他別離我們太遠。我承認的,我很自私,他是最強,他是神子,他高高在上,我硬要把他拉下來,讓他承認自己的脆弱,讓他依靠我們。

  我見到他的時候習慣性地給他施加深睡,後來終於讓他養成習慣累了就來找我,讓我清楚他的狀態,讓我們之間的距離不變得越來越遠。

  少有的休息時間裡我給他講學生們的近況,實力怎麼怎麼樣了,發生過什麼什麼好玩的事情了,他聽著,偶爾也會抱怨兩句自己的近況,發一下牢騷。

  我心裡有個小本子,一句一句記下來,能做的就在日常裡找著法子去解決。

  學做甜品也是這段時間學的,學生們成了我的小白鼠,小哀說我閑的沒事。

  我確實閑的沒事。

  十九歲的秋季,在五條悟的舉薦之下我成了特級咒術師。因為他的舉薦,我們自此之後沒有被安排到同一個任務——雖然說特級咒術師是不可能會被安排搭檔就是了。

  十九歲的冬季,十二月份的時候,五條悟的生日,當天他發消息給我說想吃蛋糕,我看了看冰箱裡做好的蛋糕,說那我去買。

  晚間他風塵僕僕地回來,心裡壓著事,面上卻一副興奮的模樣,一個人承包了三分之一的蛋糕,看得我胃疼,不由得伸手制止他這種行為——

  「吃這麼多你的胃會炸掉的,而且別人沒得吃了!」

  他大聲嚷嚷:「我是壽星誒!」

  「壽星也不能!這蛋糕是十二寸的你吃了三分之一啊三分之一!」

  他捧著蛋糕紙盤看著我,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這個時候的他還沒進化成二十八歲的大可愛,正處於少年的心高氣傲到能屈能伸的過渡階段初期,做過最服軟的動作就是拿漂亮的眼睛看著別人,然後收斂一身張揚的氣息。

  看著很可憐。

  雖然我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但是這個時候我也知道真不能慣著他。

  「拜托,你不覺得撐得慌嗎?」

  他咬了口蛋糕:「不覺得……」

  「天吶……」我扶額說,「五條悟,你真可怕。」

  他笑著看著我。

  因為五條悟的行為,本來我計算好了夠大家吃的蛋糕變得不夠了。但是幸好冰箱裡還有一些平日裡做多了的小甜品,我禁止五條悟吃之後發給了其他的人。

  他翹著腿不爽地坐在邊上,眼睛跟著托盤走。要是有條尾巴,那尾巴現在肯定在「啪啪」地拍著地板,暴躁得很。

  我發到最後,猶豫了一下,給他倒了杯奶昔:「去找硝子要消食片。」

  他敷衍地說:「好好……」

  然後抱著草莓奶昔喝得歡快。

  聚會上硝子慣例喝了酒,她嘗試讓我喝,我拒絕了,我還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醜,說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再陪你喝。

  她隨意地「哦」了一句,說了幾個喝酒的地方,我尤為震驚,問她什麼時候去喝的酒,連地方都找好了,竟然不叫我。

  她說是在我出任務的時候和冥冥、歌姬前輩一起去的。

  學生們對她的酒量感到好奇,在圍觀了她喝了一晚上的酒都沒有醉之後,紛紛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並且躍躍欲試。

  結果當然是都喝醉了。

  我們把他們送回自己的寢室,又煮了醒酒湯擺在他們床頭,然後收拾了所有的東西。

  五條悟就是在這時候說的。

  他坐在椅子上,難得語氣裡沒有了笑意,問我:「睦月,能不能幫我個忙。」

  我有點驚訝,他從來沒說過這種話,一時間還以為自己是幻聽,回頭問:「什麼?」

  他以為我在問「什麼忙」,坦言道:「我需要拿到五條家所有的人脈和情報。但是因為之前的行動有點打草驚蛇,有些老頭子把尾巴藏了起來,我不好動手。」

  「然後呢?」

  「他們想要控制我。」他的語氣很平靜,「我打算順了他們的意,放松他們的警惕,然後再把他們的尾巴揪出來。」

  我納悶地問:「我能幫你什麼?啊,他們打算怎麼控制你?」

  他聳了聳肩:「他們給我物色了聯姻對像,打算讓我早點結婚。」

  我拉過一張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隨後問:「你打算按他們的意思聯姻?」

  他露出了一個抗拒的表情,沒一會兒又說:「畢竟這是他們找出來的自認為很好控制的對像。但是我不想要。」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在揣測他的想法上,有的時候我自認是高手。

  「你想讓我和你聯姻?」

  他大大方方地說:「對……」

  那個瞬間,我心跳快了一拍。因為這裡的不合理很多。

  比如他如果不想聯姻對像插手自己的事情,聯姻對像就沒辦法插手他的事情,家族裡的老人們所謂的「控制」也就無從存在,那個家主夫人也只是一個虛無的稱號,存在與否並不妨礙他,他沒必要找我;

  比如他有很多選擇,隨便找一個人都好,硝子、歌姬前輩、冥冥前輩都可以,他卻偏偏找上了我。而我本身所像征的麻煩並不比她們少,甚至更多;

  比如他想奪權,憑他的手段不一定要采用這種細水流長的方法,他可以大刀闊斧地直接對家族進行改造,但他偏偏選了這種方法。

  很多很多足以另一個人浮想聯翩的理由。

  我只問了其中的一個:「選我的話,帶來的麻煩會更多吧?畢竟也是一個特級,而且我跟你很容易成為一條線,更不容易被他們控制。」

  「反正我也只是想要堵住他們的嘴。」他衝我眨了眨眼睛,「和你,和和她們,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那為什麼不選你呢?你會幫我吧?」

  我看著他,好一會兒,咽下所有的疑惑,笑著道:「你都這麼說了,那當然是可以。」


第45章 一零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我答應了。

  他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快答應,略微錯愕地眨了下眼睛,遲疑地說:「你不再考慮一下?這種事情,對你們女孩子來說很重要吧?」

  我有點想笑。天不怕地不怕的五條悟,原來有一天也是會為別人著想的。只是在這方面,在有關於他的這方面,我向來不需要思考太多。

  但是還是需要假裝遲疑一下的,至少別讓他看出來我心裡正有個小人在歡呼。

  所以我故意沉默了一下,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倒不是在思考是否答應,我想的是到底該怎麼去配合他的行動。

  已知:五條悟是個十分具有改革精神的特級咒術師,現在正在被家族的人警惕,有很大的可能性即將要接納一個和他立場相同、實力強大的咒術師。

  求:該如何奪得五條家的完整權限?

  我整個人放空了一會兒,尋思著這東西不太適合我。但是比較適合工藤,要不找個什麼時候去麻煩一下他,讓他來幫幫忙——

  畢竟今年三月份的時候,父親和我說一切都結束了,剩下的是收尾工作。

  我抬頭,他正支著下巴看著我,見我有了動作,便問:「確定了嗎?」

  我笑著說:「可以啊,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他眉間皺了一下,用著商量的語氣說:「真的?你才十九歲,這有點不公平……」

  我反問他:「那悟,會喜歡別人嗎?」

  他很果斷地說:「不會……永遠不會。」

  還是像少年的時候一樣,他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在情愛這方面。

  於是我說:「那你怎麼知道是對我的不公平呢,時間還很長,也許我也永遠不會喜歡上別人。所以目前是雙贏局面。」

  他疑惑地看著我,不知道自己又想到了什麼,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沒有在意我的一時嘴快。

  「那就這麼說好了。」他輕松地拍案下了結論,「等到事情結束,睦月想要解除關系的時候我們解除就好了,不礙事的。」

  所以就這樣,在第二年的春季,不知道五條悟怎麼處理的。反正我成了五條夫人,名字從「睦月」,變成了「五條睦月」。

  婚禮在四月舉辦,御三家全員出席,那一天從早到晚我都沒停過,累得要死,到了五條家,我們倆一致覺得這樣就可以了,然後清洗干淨一天的風塵,半點曖昧氣息都沒有,躺在一張床上睡了一個晚上,啥事都沒發生。

  不過,我不知道五條悟知不知道。我曾在婚禮上看到過夏油傑,只是簡單地一瞥,似乎看到他正站在拐角處,面帶笑容地看著我們,還像學生時代一樣。

  我當時整個人都愣住了,轉身想去追他,後面的人將我往前推了一步,我站穩之後再回頭,就再也沒看見他了。

  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是第二天我在賓客們的禮品裡發現了一個木盒子,盒子裡放的是一本相冊,裡頭有和他分離以後的所有我們三人的照片,一張一張擺在一起,拍照的人技術不算高超,有關五條悟的照片更是少之又少,顯然是偷拍的。

  我和五條悟一張一張地看過去,就說:「好變態啊這個人。」

  說是這麼說,但是臉上都是笑著的。雖然我們找不到他,但是他卻一直注視著我們。從這方面來看,就好像我們仍舊在一起一樣。

  對於我們結婚的真相,除了硝子以外大多數人都不清楚,他們一邊驚訝於我會嫁給五條悟,一邊擔心我會在婚後生活裡受苦。

  實際上我並沒有。

  說起來我也覺得很奇怪。

  向來忽視他人感受、以自我為中心的五條大少爺,似乎覺得在我們的聯姻關系中,我是弱勢的一方。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給了他這種感覺,也不知道是誰給他下的這種暗示,他似乎認為自己應該補償我。

  出差之前的地點時間說明,出差時不需要說就會帶回來的伴手禮,出差後回來必定要找我吃頓飯。他向我開放自己的空間,忘了自己說過的「解除關系」。

  我覺得他很累,沒必要。我們是互助關系,他沒必要這麼委屈自己,這樣子都不像是五條悟了。

  於是他有次到辦公室找我聊天的時候,我說,不用那樣。不用每天像是完成任務一樣地來找我聊天。不用每次出差之前都提醒自己向我說明,也不用每次出任務的時候還要想著給我帶什麼伴手禮。你不欠我的。

  我們只是有著一層合約關系的同級生,我們相互都清楚。

  甚至,我說實在的,我覺得是我虧欠他的。

  我拿這段關系綁住了他,讓他又多了一份責任。我並不想這樣。

  他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把一杯奶茶放到我面前。

  後來他果然又變回了原來那個樣子,風一般來去自由,張揚又肆意,偶爾惡作劇,看著就讓人心情愉快。

  有的時候他會給我帶伴手禮,僅限於他看到了什麼好玩的好吃的跟我分享一下;

  有的時候他忙碌於與高層之間的爭鬥,拖著疲累的身子癱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找我幫忙;

  有的時候他會一通電話打過來絮絮叨叨,叫我照顧一下他的學生。

  我們之間好像變了,好像沒變。

  從最明顯的地方能看出來我們之間發生了改變,是我在五條家的時候。

  穿著繁瑣的衣服,坐在書房裡處理五條家的家事。因為核算收入支出和維持人際交往,我硬生生地練出了絕世好脾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甚至能把泰山拼起來或者把它打得更碎。

  一切都要歸功於家族長老。

  我算是明白了五條悟為什麼懶得回五條家,為什麼一定要將五條家長老的權力奪回來。他們太強大了。

  我下的命令必須經過他們的手,若附和他們的想法,他們就通過;

  若不符合,輕則駁回,重則自己更改。

  我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的時候,氣得肝疼。後來直接一個混淆過去,管你屁事,全都聽我的。

  五條悟一開始還會幫我,後來見自己插不上手,還被我嫌棄,就安分地當個吉祥物,日常給我買杯奶茶當做酬勞,然後自己去忙自己的。

  我也懶得理他,五條家的破事太多了,我那段時間的精神力全都放在了五條家上面。

  整頓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過度使用術式導致我頭疼,反轉術式在這段時間也使用的越來越熟練。

  我畢竟不是五條悟,做不到始終發動反轉術式和混淆,咒力量虧空的時候術式解除,那些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對我的忌憚又多了幾分,卻沒辦法抵抗我,又不能放棄所有離開五條家。

  我隱約察覺到他們的心思,意識到這是個機會,便假裝一無所知,營造出最近幾天正在恢復咒力的景像。

  果然沒過幾天,我出任務的時候遇到了情報出錯,以及詛咒師的圍攻,反向抓捕之後逼問出了幕後黑手,順道將那名長老清除干淨,收攏了他的權利。

  我干完這番事,心情大好,一路溜達回學校,路上買了個可麗餅補充糖分。到校的時候正好碰上硝子出來活動筋骨,就上去跟她打了個招呼。

  我們兩並肩走了一段路,我跟她說了下最近的情況,本以為她會笑著說一句睦月越來越厲害了,結果沒想到收到了她不贊同的眼神。

  我略微有些愣,問:「怎麼了硝子?」

  她涼嗖嗖地說:「我好像說過,你最好不要太頻繁地使用術式。如果你不想自己以後永遠不能使用術式的話。」

  我驚訝地說:「這麼嚴重?」

  「我可沒有開玩笑。」

  她表情不像是誆我的,我將信將疑,後續減少了衍生術式的使用。但是並非是不用,甚至用一次不得不用上了「幻境」。

  那一次說起來其實算是一場預謀,一場我有所疏忽的預謀。

  之前清理雜碎的時候,我給那些長老們下達了「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催眠。

  按理來說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掙脫我的催眠,但是有一個人做到了。就是這個人展開了一系列對我和五條悟的報復。

  他們將我的學生引入了咒術師的墓地,傳達救援指令給我。但是等我到的時候,那三個孩子的屍體已經涼透了。

  我雖然在硝子那裡見過很多屍體,也曾親手收斂學弟學妹無法辨認的殘骸。

  但是直面死亡的熟人還是令我頭疼了一瞬。

  更別說這是我的學生,所有人都知道我在他們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我鍛煉他們,就是害怕他們有朝一日以這種姿態出現在我面前,就是害怕我成為那個送他們下葬的人。

  結果最終還是出現了這種問題。

  當時只以為是情報錯誤,內心對高層的憤怒達到臨界值,誰料就是在這個時候另一只特級咒靈轉眼間出現,它展開的領域裡有無數道痛苦得足以殺死人的聲音。

  就像是有成千上百個人隨著你的耳朵說一堆負面情緒的話,「想死」「痛苦」「這個世界毀滅了就好了」「殺了他」這種話,你能感受到他們的情緒。

  而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腦快要炸開,咒靈向我傳達所有的情緒,過載的痛苦幾乎讓我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炸開。

  當然最後並沒有,反轉術式持續運轉,維持著大腦的鮮活。我展開了「幻境」,在幻境的基礎上開展領域。

  領域裡萬物安靜,蒼藍的天空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輕而易舉地殺死了那只咒靈。

  同時帶來的副作用是咒力虧空,情緒崩潰,咒靈和我的尖叫聲響成一片。

  這是我所經歷的第一次精神層面的攻擊,後來我在床上昏迷了大半個月,醒來的短時間內情感匱乏,硝子說這是我的身體和咒靈開啟的自動保護機制,等到大腦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就可以了。

  我在嘗試反轉術式能用之後就治好了自己,情感重新充斥我的身體的時候,我的第一想法是想哭,想痛快地哭一場。

  但是當時人員雜亂,教過的學生們圍在我的床邊,後輩和前輩也在問我身體的狀況,這種情況下實在不能直接哭出來。

  我於是沒哭,告訴他們我除了頭疼之外都很好,他們也體諒我,聊了一會兒之後就離開。

  我松了口氣,正准備躺下休息,外頭突然一陣亂七八糟的嘈雜,硝子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來,然後五條悟推開門,硝子在他身後嘆氣。

  你知道的,人是這樣奇怪的物種。我可以在別人面前堅強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但是看到他們就會覺得很委屈。

  所以我一下子就哭出來了,說來慚愧。但是情緒來勢洶湧,完全沒給我控制的機會。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抱著硝子抹起了眼淚,另一只手上拿著五條悟混亂之中塞給我的奶茶,哭得比小孩子還狼狽。

  我堅信,如果當時夏油傑在我邊上,他肯定會哭得比我還慘。


第46章 一一年二月六日

  這件事情發生在二十歲的冬天,距離五條悟的生日還有一段時間。

  我之後回到五條家的時候才發現一件事,我布的局、我們設定下慢慢來的計劃全被毀了。

  罪魁禍首就是五條悟。

  我不知道這是該高興好,還是該生氣好。因為他是因為我才放棄了原先要收攏所有人脈權利的計劃,轉而直接將所有違逆者連根拔起、清理干淨,實打實地做到了「順他者昌,逆他者亡」。

  然而這個計劃我們等了將近一年。按理來說還要持續到明年、甚至後年才能收攏所有的可用品,清理所有的垃圾。

  他一下給我搞到了解放前。

  我差點氣笑了。

  茶桌前我們兩個面對面,他看天看地不看我,估計也是知道自己闖了禍,不敢面對合伙人,生怕我給他來一腳。我倒是想,但是一想到學生們說他當時氣得發瘋,心又軟了下來。

  於是只好無奈地問他:「你打算怎麼辦?」

  他見我似乎沒有要罵他的意向,一下子放松了下來,托著下巴衝我笑:

  「暫時先這樣吧,剛剛立過威,總得給他們緩一緩、消化一下的時間。等他們知道自己該采取什麼樣的行動了,我們再進行下一步。」

  我說好。

  他沉默了一下,告訴我:「硝子說,你以後必須每天去她那裡做一次身體檢查,這段時間不能使用術式。」

  我照舊說好,因為我知道硝子是為我好,我也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個沒法使用術式的廢人。

  「還有你以後的任務地點一定要告訴我,最近高層看你很不順眼,肯定會趁這個時候對你出手。」

  我點點頭。這一點沒有異議,憑我對高層的了解,他們百分之百會出現一系列「差錯」。

  他摸著下巴想了想,歪歪頭說:「這段時間你就先和惠他們呆在一起吧,你的任務我會負責攔下來的,好好休息。」

  我還是點頭。

  往後將近半年的時間,我都呆在學校裡休息。不過在學校裡也並沒有閑著。而是順勢借用五條家的情報網查起了某些東西。

  這是我一直想查一查的事情。

  關於高層裡到底有什麼樣的人。

  在這裡我的探查過程可以略去不談。總之就是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我終於把所有發生的一切都聯系在了一起。

  從當年的山口縣那場案件開始,一直到最近的這次精神攻擊,背後都有一只巨大的手,擾亂著我們的日常生活。

  五條悟前去探查之後發現,山口縣的那只咒靈並非是單純的咒靈,而是咒靈受肉。

  簡單來說就是有一個咒靈進入了人類的身體。而那個人類正好就是那個校園暴力中死去的男孩。

  他並非是死在爆炸案中,而是死在了咒靈的手上。

  這是第一件我探查到的有人在背後推動的事。第二件事是星漿體事件,組織得到的情報來源於一份來自高層的文件。

  第三件事是害我變成現在這樣的事,當年的那個貪婪咒靈的任務,那個咒靈存在在村子裡的時間並不長,是突然出現,就像是被人刻意投放一樣。

  第四件是夏油傑叛逃事件,那兩個女孩的情況高層知曉卻沒有告知夏油傑,就好像是故意要讓他看見這一幕。

  這背後統統都有人,將自己隱藏在高層之中,完美地將自己的目的與高層的目的混在了一起,令我們無法看清。

  從此之後我行事越發小心,學生們的任務詳情必先了解三遍,確認無誤之後才敢下發。

  我並不覺得自己做的哪裡過了,五條悟也說謹慎為妙,敵在暗我在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五條家的事情慢慢踏上正軌,我和五條悟都輕松了些,他開始將重心轉移到學生身上,我則分了些注意,注意著五條家的動向,同時還搜羅著資料,企圖從裡面找出一點指向罪魁禍首的蛛絲馬跡。

  在這段時間裡,小哀和硝子達成了統一戰線,研究出了我的檢測方法。

  也是那個一直沿用至今的方法,內容之詳細,測試之全面,經常一測就是一個小時。

  有的時候如果出了問題,我還得被她們擺弄一會兒,戰線拉長到兩個小時。令人痛苦。

  我對她們研究出來的自己的情況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她倆湊一起嘀嘀咕咕,我就是那個在邊上處於放空狀態的,只等她們聊完了然後簡化給我聽,順便再聽一耳朵的嘮叨。

  為了讓我對自己的情況有充分的了解,硝子給了我幾本醫學書,讓我看完。

  然而我看了沒兩頁就被裡頭大量的專有名詞弄得頭疼。就算是它再生動形像有配圖我也看不下去,更別說它那厚厚的一本全是字。

  我於是和硝子撒嬌,說不想看這種書。畢竟我自認為自己是個文科生,不太想因為這種理科的東西讓自己第二天醒來發現頭發掉了一大把。硝子便因為我說頭疼從而放棄了讓我看書的想法,就連小哀都不曾強求我。

  結果我後來在收拾五條悟的宿舍的時候發現他書桌上摞著的那一堆書正是硝子讓我看但我最終還回去的書,我有點驚訝地翻了兩下,發現裡面亂七八糟的被人畫上了各種圖,配字也相當眼熟。

  這顯然是五條悟休息的時候看的。而且看這筆記做的,完全達到了會讓夜蛾老師看到了都會立馬轉頭回去睡覺以求讓自己早點夢醒的程度。

  就是這亂糟糟的隨心狀態,足以讓硝子重新拿到書後扭頭錘他一頓。

  但我還是覺得很暖心。覺得這個人越長大好像越體貼了,一舉一動明明白白地寫著「我在意你」。

  能被他喜歡的人真幸福啊。畢竟現在我們只是同級生他都能展現出這種狀態,以後有了喜歡的人會對她更好的吧?

  設想一下就會覺得很酸,我從善如流地接受了自己吃醋的這種想法,隨後不在意地把它拋到腦後。

  畢竟五條悟自己也說了,他不會喜歡別人的。而且未來還很長,如今我還是他的妻子。

  在學校裡休息的日子,我又把以前接孩子們上下學的任務撿了起來,惠向我表示過這個問題,說自己不是小學一年級,不用接送,我要有這時間還不如把他老爸從賽馬場裡揪出來腦一頓。

  這孩子越大對自家老爹就越狠,我忍俊不禁,說不要緊的,父親在他身邊會看好他的。

  惠不認同似的地瞥了我一眼,我立即裝委屈問,惠是嫌棄我了嗎?真沒辦法啊,人老珠黃了,被嫌棄也是正常的。

  他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嘆了一口氣,煩躁地說,隨便。

  我笑起來摸摸他的腦袋。這孩子明明還是個四年級小學生,偏偏把自己搞得像是八十歲的老頭子,老氣橫秋的。

  五條悟和他就截然相反,這大男孩永遠是少年,心態也永遠輕松,仗著一張童顏行天下,臉太好了所以完全不要臉。

  怕我在學校裡無聊,就盡發一些搞怪的照片。有些時候是他自己的,有些時候他強拉著別人。

  如果是灰原的話還好,他向來接受能力強,也對五條悟沒那麼深重的「厭惡」,挺配合他這位前輩的,兩個人湊一對,整張照片都是暖的。但是一碰上七海海,隔著屏幕我都看得出來七海的隱忍和麻木,畫面一度變得超級搞笑。

  還有就是伊地知。

  伊地知作為小我們兩級的後輩,卻硬生生在外表上長成了大我們十歲的模樣,和五條悟站在一起就是典型的社畜與少年,反差感太強烈,完全令人猜不出來這兩個人的年齡。

  伊地知從畢業那年就被五條悟壓榨。正好,他畢業的這一年是我嫁給五條悟掌管五條家的這一年。

  事業生涯開始的那幾個月他信心滿滿,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期待與向往,和我聊天的時候語氣也非常具有朝氣。

  然而等我在學校裡調養的時候,他已經迅速地變成了令人同情的社畜模樣,掛著一對黑眼圈慘兮兮地過來請我幫忙,讓他清醒一點。

  我看他的樣子,一下子也顧不上醫囑了,連忙給他施加術式,問:「伊地知,你怎麼這麼憔悴,幾天沒睡覺了?」

  他神情恍惚地看著我:「啊,不記得了。」

  我大驚失色:「你還好吧?還知道我是誰嗎?」

  「前輩……」他抹著臉,哭得涕泗橫流,「你管管五條前輩吧!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會猝死的!」

  我:「!」

  我才記起來伊地知是負責五條悟的輔助監督,本來並不是他專屬負責,實在是因為其他人的業務能力沒有伊地知強,也完全承受不起五條悟的折磨,伊地知才被頻繁調到五條悟身邊,最終演變成五條悟的專屬輔助監督。

  當年那個還會在我面前抹眼淚的新任輔助監督在經過五條悟多年的鞭撻之後,最終還是成為了成熟穩重的大人。哦不,社畜,是比七海海還要社畜的社畜,早就接受了痛苦命運並且失去了反抗勇氣的社畜。

  現在的我回想起這個時候的這一幕,還是會忍不住去和伊地知打趣——

  你看,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在五條悟手下活下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可歌可泣。

  但是當時他肯定是不知道未來的,而且說不定還挺絕望。我看著一個大男人在我面前哭成這個鬼樣子,我也很絕望,張開手瞎比劃了兩下,說:「好啦好啦,哭吧,趁現在還有時間,發泄一下。」

  我不知道是哪句話戳到了他的點。總之話音落下的時候,他哭得更絕望了。

  我拿我僅存的安慰小孩子的經驗去安慰他,從口袋裡拿出兩顆糖塞進他手心,然後抽了張紙遞到他手邊,拍了拍他的背。

  同時心裡在想,五條悟到底是做了什麼,竟然能把伊地知逼哭。

  結果後來我去問的時候,發現基本上每個曾經搭檔過五條悟的輔助監督基本都被他逼哭過,從此以後打死不接五條悟的任務的比比皆是,伊地知已經算是堅強的。

  我震驚於五條悟的所作所為,等伊地知緩過來之後特意問了他五條悟做過什麼,他仔細一想,差點又崩潰,胡亂擦著眼淚跟我訴苦,內容包括但不限於被五條悟惡作劇。

  被五條悟差遣,被五條悟扔去和上層面對面吵架。被五條悟扔了一大堆任務,被五條悟單方面毆打。

  我心想五條悟這是什麼絕世大惡人。當即痛心疾首地譴責了他這種行為,並且鼓勵伊地知勇於反抗。

  伊地知應的很好。

  結果下一秒鐘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五條悟拎著一堆東西喊著我的名字進來了,看見伊地知,就問:「伊地知,我讓你做的東西你做好了沒有?」

  伊地知條件反射地一抖:「做、做好了!您需要現在看嗎?我馬上就拿給您——」

  「不用了,現在是休息時間,我之後再看。嗯,說起來你把這些資料整理一下,兩個小時之後和那些一起給我。」

  他把一堆袋子當中的某一個扔了過去,我好奇地看了一眼,發現裡面全部都是文件。

  伊地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一看裡頭的東西,人都傻了,顫顫巍巍地抬頭,夢游一般地說:「五條前輩,這也太多……」

  「嗯?」

  「兩個小時之後我一定會給您完整清晰的資料,請您放心!我這就去處理!」

  他揣著文件三秒出了休息室,我目瞪口呆,心想伊地知,說好了反抗呢?你怎麼這麼快就恢復本性了?你這得被魔王壓迫剝削一輩子啊!


第47章 一一年三月三日

  然而現在那個魔王正坐在我邊上,把他帶回來的這一堆袋子裡頭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給我看。

  我有點納悶,問:「這都是什麼?」

  他一本正經:「補腦的……」

  我:「……」

  你知道這種東西總是有歧義吧,我一時間說不准他到底是在逗我玩還是真的認為是為我好,心裡五味成雜的後果就是面部表情管理有些失控,看著他的眼神欲言又止。

  他笑著看我一眼,我就確認了他是在開玩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問:「到底是什麼啊?」

  他正好把所有東西都拎了出來,放在桌子上,「是新出的女裝,我看這幾年你的衣服都沒變過,正好今天路過商業街,就去逛了一圈。尺寸是之前結婚的時候的數據,應該沒錯。」

  我正要點頭,他又問了一句:「你沒吃胖吧?畢竟也無所事事了三個月……」

  我氣得伸手錘了他一下,這一下直接砸在他身上,又把我搞得有點意外:「你沒開無下限?」

  「嗯?這個,沒必要吧。」他把包裝袋踢到一邊,理所當然地說,「你還能傷我不成。」

  我思索著他這到底是對我的信任還是對我的嘲諷。畢竟這麼多年以來我都要被他嘲諷習慣了。但是聽他的話,好像確實是認為我不會傷害他。

  雖然說並沒有錯。

  他那些袋子裡雜七雜八的都有。據說是他看到了順眼的就買下來了,有些顏色很粉嫩,我琢磨了一下,問他是不是喜歡粉紅色和公主裙。

  否則為什麼這兩東西占據了這裡頭所有衣服元素的半壁江山。

  他眨眨眼睛說不是,只是覺得我穿起來大概會很好看。

  我又問他是不是把我當成了游戲裡的小姑娘在玩換裝游戲,好看就完事了,也不考慮實用不實用。

  他略有些心虛,咕噥了兩聲那就不穿了,模樣看起來還有點失落,蔫頭耷腦的,有點可憐。

  我嘆了口氣,翻了翻裡面的衣服,隨便拿起一件進了衛生間,好不容易換好了出來,猝不及防對上一個早早准備好的攝像頭,整個人都傻愣在原地。

  手機後他嬉皮笑臉地說:「來說,「卡哇伊」——」

  我瞬間明白了,衝上去就是一頓暴打,丫的越大越不要臉,竟然想得出賣慘這個方法,看准了我最看不得別人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該打。

  「刪掉!」我喊。

  他舉著手機,手指飛快地操作,我努力伸長了手去夠,卻於事無補。這沒辦法,要知道這人模狗樣的家伙從高專時候起就高得不正常,不是我等凡人能匹敵的。

  但是這種身高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覺真的讓人很不爽,我琢磨著要不一腳踩他腳上,他卻憑著多年的相處往後退了兩步,正好避開我的攻擊範圍。

  「我可沒開無下限,踩一腳會很疼的。」他衝我抱怨。

  我說:「那你就把照片刪掉啊。」

  「刪掉干嘛?」他挑著眉說,「我要給硝子看看。證明一下我的審美還是不錯的。」

  我立即拒絕,要是被硝子看到,我都能預想到我被她當芭比娃娃擺弄的未來。

  要說我為什麼這麼抗拒他拍這張照片,那是因為這件裙子非但不是正常的裙子,還是一條羞恥度爆表的兔子裙子,有尾巴,帽子上還有兩只耳朵。

  那麼重點來了,這家伙是變態嗎?

  平常他拿我的相機拍我我沒問題,就是這個絕對不行,會成為我的黑歷史的!

  我心想,將五條悟人道毀滅吧。

  他一臉警惕地看著我:「總覺得你在想很恐怖的事情。」

  我溫柔地說:「沒有啊……悟,把手機給我,聽話。」

  他凜然打了個冷戰,扭頭拔腿就跑。我撲上去卡住他的脖子,喊:「給我!」

  他也喊:「不給不給不給,就是不給。救命啊,家暴了!!」

  「快給我,不然今天就讓你橫著進硝子的停屍房!」

  「誒,好可怕哦——」

  僵持十多分鐘,我手都酸了,他突然把手機塞到我手裡,繳械投降了。

  這動作太過突然,導致我懵了一會兒,然後看著他飛快地從衣服堆裡扯了一件風衣出來,「唰」地一下把我裹了個嚴嚴實實。

  我納悶地問:「干什麼?」

  他說:「啊,有人來了。」

  同時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七海海出現在門口。他打量了一下我們,又打量了一下環境,面無表情地說:「打擾了……不過夫妻間的事情還是不要在這種公共場合做比較好。」

  然後他「啪」地把門關上了。

  我&五條悟:「……」

  五條悟嘖嘖稱奇:「七海海,思想好齷齪哦。」

  我深以為然:「沒想到他腦子裡想的都是這種事。果然是單身太久了嗎?」

  門外傳來七海的聲音:「請不要對我惡意揣測。」

  我:「天吶悟,他還聽牆角!」

  五條悟痛心疾首:「七海海,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作為前輩我真的很痛心啊!」

  外面沒有聲音了,我估摸著,七海是被我們氣走了。哎,年輕人,氣量真小。

  我後來和硝子說這事,她又一次地說我和五條悟學壞了,那家伙應該被扔下油鍋炸一遍。

  我訕笑著說不至於吧,說到底是我的惡趣味,和五條悟好像沒什麼關系。他頂多算是共犯。

  在這一年裡,好事發生的其實不少,工藤和蘭結婚了,一起結婚的還有服部和和葉、園子和京極。

  婚禮是鈴木家選的場地、訂做的婚服,超級華麗,三對情侶,步美和惠他們充當花童,高專全員出席圍觀,五條悟吃蛋糕吃到撐,硝子憑喝酒干倒了所有人。

  我也喝了酒。

  所以場面一時間慘不忍睹。雖然我自己沒什麼印像,但是據硝子和歌姬說,五條悟差點沒能攔住我上天。

  我尤為震驚:「我怎麼上天?」

  歌姬忍著笑說:「你說爬到最高的地方跳下來就可以。」

  我:「……」

  我想像了一下那種場面,我要跳樓,五條悟都拉不住我,那可真是社死場面。

  我捂著臉問:「然後呢,我跳了嗎?」

  硝子吐出一口煙:「五條帶著你跳的,下來之後你就吐了。」

  我:「神啊,怎麼沒把我摔死。」

  那個晚上,我憑一己之力將新婚的三對夫婦從婚房裡拉出來陪我「不醉不歸」,硝子和五條悟留下了寶貴的錄像,我看過之後當場化身成蒸汽火車頭,哭著求他們給我刪了。

  畢竟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會找人要親親,扒拉在硝子身上死都拽不下來。硝子給我形容當時的場面,「牛皮糖都沒你結實,拉你你還哭」。

  我說:「求你了別說了嗚嗚嗚。」

  她指著自己的臉跟我說:「被你啃了好幾口,差點出血,你想明白怎麼賠償了嗎?」

  我抗議:「根本沒用力!只是親了你兩口!根本沒咬!我只咬了悟!」

  沒錯。真就是,我咬了他,臉頰上一個特別明顯的牙印,這家伙一大早趴在我床邊就為了等我醒來之後給我看我的「罪證」,搞得一開始不清楚狀況的我差點一頭撞死在牆上,答應了他好多事情。

  雖然說他並沒有誇大其詞。

  我親了硝子和歌姬冥冥,甚至學生們都親了兩口,卻只咬了五條悟。

  他指著臉上的牙印問我是不是早就想這麼干了,我哪敢承認,痛苦地說我給你做蛋糕,忘記這件事吧。他得寸進尺地說那還要奶茶,還要大福,我說好,他才有點不舍地把這個恥辱的牙印給去掉了。

  我尋思著,他難不成把這當成是榮耀?無下限把他的腦子燒壞了吧。

  所以最終結果是我給所有人送去了「慰問品」,表示昨天晚上真的對不起了,我完全沒意識。

  學生捂著嘴笑著說:「睦月老師以後還是別喝酒吧,我們倒是沒有什麼事,但是五條老師超慘的。」

  我以為他說的是那家伙被我咬了一口的事情,沒想到他的同級生接著說:

  「是啊,畢竟是五條老師照顧你。他要照顧你就得翹任務,七海先生昨天一個晚上都在出任務呢,今天睡在休息室裡,剛才我過去看的時候他還在睡。」

  我愣了一會兒,雖然很對不起七海海,但是重點在五條悟照顧我上面了,回去之後問硝子昨天晚上不是她照顧我的嗎?她看了我一眼,說五條悟帶你回去的。

  可我醒來是在自己的宿舍裡。如果我昨天晚上很鬧騰的話,那這家伙豈不是在我床邊守了一個晚上?

  我悚然,魂不守舍的狀態持續到他回來。他推開休息室的門,坐到我對面,看了我一會兒,摸著下巴問:「你怎麼了?一副魂沒了的樣子,是酒後後遺症嗎?」

  我看著他,各種念頭轉了一圈,最終捂著臉問:「我昨天晚上沒做過分的事吧?」

  他立即擴大笑容,有點不懷好意似的說:「多了去了,你指哪一樣?我給你數數哦,從二十七層跳下來、搶別人酒瓶、強行喂別人喝酒、在桌子上唱歌、抱著別人要親親、哭唧唧一直不松手、咬人……你指哪一樣?」

  我拿抱枕擋住自己的臉,絕望地說:「我是問回去之後。硝子說她昨晚沒照顧我。」

  抱枕擋住了他的臉,我看不見,只能聽到他沉默了一瞬,隨後突然笑了一聲,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也有好多呢,抱著我不撒手、還咬我、扒我衣服、哭著要回家、硬要我講睡前故事、不肯洗澡……哦,還說了,超級喜歡我——」

  我心跳漏了一拍,努力探出頭說:「最後這個你肯定是騙人的。」

  他立馬拿出手機:「我錄了音,就等你不承認。」

  他在手機上按了兩下,然後等了一會兒,亂糟糟的聲音就傳了出來,五條悟想了想,說:「這是你在床上打滾差點掉下去,我扶你你還咬我。」

  果然下一秒傳來五條悟的聲音,帶著點無奈的笑意,有點失真地說:「很疼啊小混蛋,咬這麼用力,至於嗎?」

  接著是我的聲音:「嗚,悟——」

  五條悟說:「咬我還叫我,知道我在干什麼嗎?」

  我含糊地問:「什麼?」

  「我在錄音。」他說,又想到了什麼似的,賤兮兮地笑了一聲,「來,我問你啊,知道我是誰嗎?」

  聲音停了一會兒,不知道我干了什麼,然後才有點遲疑地說:「悟?」

  五條悟不太滿意:「還要想嗎?超級大帥哥五條悟在這裡你都認不出來……喂喂喂,干什麼?不怕摔下來啊,我要不接住你你就得掉下去……」

  「悟,喜歡!」

  五條悟沒了聲音。

  「硝——」

  被按停了。

  對面坐著的這個家伙笑眯眯地看著我,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嗐,這麼熱烈的告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別騙人了我肯定還有下一句我都聽到硝子的名字了下一句肯定是我喜歡硝子啊混蛋!」

  「才不是硝子的名字。」五條悟說,「是「世界第一喜歡」。」

  我:「我還沒聾。」

  「不管,我還有一份。」他換了一個。這個裡面全部都是我說的「喜歡」,賓語只有一個人。

  我冷靜地譴責他:「變態……」

  他還挺得意洋洋:「我發給硝子了,還有夜蛾。哦對,歌姬也有,七海也有,灰原也有——」

  「五、條、悟!」


第48章 一三年三月

  五條悟其人,擁有能夠把人氣死又氣活的本領。

  因為他的行為,我氣得兩天沒理他。倒不是生氣他讓我說了長達五分鐘的「喜歡」,我氣得是他能不要臉地發給所有人,導致這兩天我看誰都感覺別人的眼神是「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氣得我頭疼。

  他一開始沒放在心上,後來看好像事態有點嚴重了,可憐巴巴地跑過來道歉,我一律無視,然後他沒了動靜。

  我心想著這個人也不是愛哄別人的性子,我和他冷戰,到頭來似乎虧得也是我自己,因為他根本不在意。

  但是我在意。嘆了口氣,想說就這樣吧,還能繼續不成,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最好。

  我主意剛下定沒多久,突然發現身邊所有人都成了五條悟的同盟,送到手裡的伴手禮和零食全變成了我喜歡的,每個人走之前都還要說一句:

  「這是五條老師/前輩/先生讓我交給您的,他說以後不會了,希望你別不理他。」

  我:「……」

  後面其實還有一句:「睦月老師/前輩,求你別和他吵架了,我/我們快被他折磨瘋了!」

  我:「……」

  就算是看在學生的面子上,我心想,不和他吵了。

  當天晚上他來敲我房門,我打開門,就看見他委委屈屈地蹲在門口,抬頭看著我,手裡舉了一個牌子:

  【小悟向你道歉,對不起嘛,睦月,小悟錯了,別生氣了,對身體不好。】

  我看到前面覺得挺可愛,看到後面,手蠢蠢欲動,他一看,立即眨巴眨巴眼睛,可可愛愛地「喵」了一聲。

  會心一擊,我差點沒控制住自己,扶著額頭笑了一下,沒好氣地說:「進來……」

  他屁顛屁顛地跟了進來,往床邊的地毯上一坐。

  我:「你為什麼坐那裡?這裡有沙發。」

  他「啊」了一聲,「習慣了……」

  我:「你習慣什麼?你習慣坐別人床邊?」

  他坐在沙發上,衝我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

  我面無表情:「說說看……」

  他眼睛滴溜溜地轉:「嗯,這幾天,深夜造訪了一下七海海。」

  我:「……」

  慶幸夏油傑叛逃了,否則這份殊榮就應該是他的。仔細想想,半夜一醒來,發現床邊坐了個人,心髒不好的,能當場去世。

  我就說這幾天為什麼七海海看起來戾氣十足,今天白天還跟我說不想當咒術師了。合著都是他搞得鬼。

  我揉了揉太陽穴,問:「這麼晚了,突然跑過來干什麼?」

  他朝桌子上放著的塑料袋努了努嘴,帶著點邀功意味地看著我。

  我心裡納悶他怎麼這幅表情,順從他的心意將塑料袋打開一看,才發現裡面摞著好幾本書,最上面放著一個木盒子,款式有點眼熟。

  我拿起來看了看,突然想起高二那年在街上買的糕點。拉開小抽屜一看,裡頭的糕點還是從前的樣子,沒有半點改變。

  真奇怪。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他托著下巴笑盈盈地看著我,說:「這家店一直沒變過呢。」

  我後來也有到這家店買過甜品,只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事情越來越多,逛街的時間都很少了,再加上甜品現在都是自己做,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過這一家的糕點,現下乍一入口,竟然讓人有種落淚的衝動。

  我一邊反思自己是不是越來越愛哭了,一邊將糕點推到五條悟面前,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吃一塊。

  沒料到他說:「我吃過了。」

  我點了點頭,把盒子放在茶幾上,一本一本地去翻他帶回來的書。書有些是我看過的,有些是沒看過的,我一一擦干淨了放在書架上擺好,打算有時間的時候再去看。

  五條悟趴在沙發上問我:「還生氣嗎?不生氣了吧?」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要是還生氣的話,現在你應該在房外。」

  他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下巴壓在沙發扶手上,說:「那我們出去玩吧!你待在學校裡這麼久,不覺得很無聊嗎?」

  我是沒覺得無聊,每天要做的事情都還挺多,只能用充實兩個字來形容。不過既然他想出去玩,我自然無所謂。

  只是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便問:「那你的任務?」

  「七海海和灰原會幫我處理好噠……」

  七海海和灰原……我在心裡同情了他們兩秒鐘,碰上這種前輩,只能說是八輩子的「好運氣」。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我果然看到灰原拍著七海的肩出門去了。相比於灰原的朝氣滿滿,七海海滿是怨氣的臉上寫著一行大字——「遲早有一天打死五條悟」。

  我莫名覺得有點心虛,偏偏五條悟完全不在意,衝上去拍拍兩位後輩的肩膀,愉悅地說:「我今天的任務就交給你們啦,路上小心哦……」

  灰原笑著說:「那前輩和睦月前輩今天也要玩得開心呀!」

  「當然,會給你們帶伴手禮的,想要什麼?」

  「好帶的就可以吧?我不挑的,而且睦月前輩的眼光特別好,前輩喜歡的我都喜歡!」

  七海海:「刀……」

  「七海為什麼會想要刀啊!」灰原震驚地問,隨即他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難道是你的刀壞了嗎?原來如此啊,那確實需要買把刀。」

  我:「……」

  我發現只要我看到這三個人一起出現,臉上就忍不住露出牙酸的表情。畢竟這三個人的性格太迥異了,碰到一起真的就仿佛說相聲一樣。

  我和五條悟去了仙台,他想去買喜久福,我們就去了。在路上碰到一起車禍,正想出手的時候,一個小男孩突然從馬路邊上竄了出去,一把將馬路中央的女孩子抱離開了。

  我們都挺震驚,我問:「普通小孩子能有這個速度嗎?」

  五條悟說:「顯而易見——當然不能!」

  那孩子就是悠仁,當時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也沒多余地關注。後來五條悟將他帶回來,我才恍然想起幾年前曾見過他。

  我後來跟他說這事兒的時候,他似乎也有點印像,以拳擊掌,說:「難怪我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五條老師和睦月老師!」

  所以我說命運啊,真是神奇。

  仙台之旅後的沒多久,硝子和小哀在檢測的時候確認我的情況好多了,就放我去做任務,只是領域展開和幻境絕對不能使用。小哀揚言如果發現我用了,她就給我灌毒藥,讓我直接倒退回幼齡時期。

  我不知道反轉術式能不能消除這種藥的影響,就沒敢反駁她,再加上平常的咒靈程度也沒有到需要我展開領域和幻境的程度。所以一直沒用過,也還算是謹遵醫囑。

  那幾年我的生活一直平穩地繼續。因為對任務選擇多了幾分慎重警惕,學生們的死亡率大大降低,高專裡孩子們湊在一起訓練的時候,場面就像當年我們那一屆一樣壯觀。

  而正因為這份警惕,我在好幾次任務的背後都發現了有高層的影子,這些任務我都攔了下來,親自去做,久而久之,也被我揣摩到了一點問題,抓到了一些線頭。

  二零一三年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我處理完了五條家的事情,沒過多久就收到進入高層的一個學生的信息。

  他告訴我最近在高層發現了一個人,很符合我之前和他說過的在高層裡目的有點不同的人。

  那個人就叫做鬼城寺晃,是個京都校出來的輔助監督,負責的區域就是京都的。

  我只是有點好奇,因為五條家的事情,我沒少接京都的任務,就是為了在任務間隙裡回五條家看看。但是這麼多年了,我竟然沒有一次碰見過這個人。

  懷疑一個人有問題之後,再怎麼看他的行動都會覺得有問題、有陰謀。

  我調查了鬼城寺晃,發現他原本是咒術師,在高三的時候一次任務出了意外,傷了身子,這才從一線退了下來,成為了一名輔助監督。

  我在下一次京都任務的時候將他調到了我的手下。從高鐵站出來後,他就給我打電話,說明了自己的地址。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站在車邊上,遠遠地看到我,畢恭畢敬地笑了笑:

  「五條夫人,初次見面,我是您這次的輔助監督,鬼城寺晃,請多指教。」

  他笑容滿面,但是眼睛裡卻沒有嘴上話語裡透露出來的尊敬,甚至有一種很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就好像他在打量著我,確認我的可用程度。

  之前已經說過,因為腦袋裡共生的咒靈,我對情緒很是敏感,對惡意也很是敏感。

  我能察覺到鬼城寺晃流露出來的怪異和冷漠,那是一種自認為觀測人世間的感覺。

  很奇妙,而且他頭上有一條愈合了大半的傷疤,就他本人說,這是高專時候留下的傷疤,沒辦法去掉,看著雖然醜,但是並不影響日常活動。

  在任務行動之前,我又看了一眼他的傷疤,總覺得這東西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第49章 一三年七月十三日

  我開始頻繁地與鬼城寺晃接觸,五條悟察覺後有些納悶,問我那家伙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他忙著對付高層,格局太大,在這些事情上不如我敏銳,我便把自己的猜想都和他說了一遍。

  他聽後慎重起來,前去調查的時候還不忘叫我自己小心,我當然應聲。

  但是我們誰也沒想到應了也沒用,事情的發生都是很突然的。

  我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很早以前有很多個人和鬼城寺晃的狀態差不多。這種差不多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差不多。

  一個好端端的人,突然出現了各種意外,或者又是因為某些事死去了。

  然而不消多久,他們又出現了。雖然並不與熟人聯絡了,但是他們確確實實存在在世界上。

  我那段時間走訪了許多人,也查閱了很多資料和監控,最終確定,鬼城寺晃當時在任務中失蹤,出血量大到已經被判定死亡,但是他最後還是回來了。

  回來之後,他的頭上就有了一條縫合線。而且據他的熟人說,感覺鬼城寺晃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像以前那麼活躍了。

  我忍不住猜測,是否有人可以附著靈魂,使死者死而復生?

  七月份的時候,五條悟國外出差,我打算對鬼城寺晃出手試探一下他的虛實,卻在某一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接到了一條信息。

  和多年以前一樣,這條信息是突然出現在我的手機上的,短信內容也像方面那樣簡練清楚。

  這一次我沒有絲毫猶豫,看到消息的瞬間就離開了高專,前往目的地。

  那條短信上寫的是——

  「夏油傑危難,速來!」

  我到場的時候,一層帳像是一個堅硬的金剛罩,將一片區域嚴嚴實實地罩住了。

  下帳的人手法高超,這個結界根本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而帳擋住了我的視線,隔絕了一切聲音,我沒辦法聽到裡面的聲音,不知道夏油傑是否真的在裡面。

  手忙腳亂說的大概是我,當時腦子一抽,拿手機直接給夏油傑發了一條信息,問他在哪裡,他也沒回我。

  我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個人應該是換了手機的,就算沒換手機,他也不會回我的短信。

  真是擔心瘋了。我心想。如果你真的在裡面,把你救出來之後我鐵定要打你一頓。

  帳沒辦法破開,我就只能下達術式,「幻境」時隔幾個月重開,術式範圍籠罩了整個區域。

  這個帳做的再怎麼精妙,本身也是術式,無法阻擋我的精神術式攻擊,我小心翼翼地搜索著帳內的痕跡,果然在正中央找到了夏油傑。

  同時出現的,是兩個女孩子,還有不認識的人和咒靈。

  我看到這一幕,有點驚訝,卻也說不上太驚訝,驚訝是沒想到有人會和咒靈合作,不太驚訝是我知道他們對付夏油傑的手段。

  那兩根女孩子應該就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年齡還不是很大,倔強地忍著眼淚。

  哪怕是厲火炙烤著他們的皮膚,她們也沒有痛苦地請求夏油傑救下她們。

  倒還挺有骨氣的,我心說。

  但是夏油傑的處境也並不好,對面的咒靈一來七八個,全是特級,似乎還有自己的神智,懂得和人類討價還價,更別說邊上還有一群詛咒師出謀劃策,將夏油傑逼得面色陰沉。

  不過我看不出來他危難在哪。畢竟如果夏油傑想,面前的所有人和咒靈都不是他的對手,除非,他的咒靈存貨不多了。

  是之前發生過什麼事嗎?這種事情出現過了很多次?

  我揣測著,心裡覺得有點奇怪,幻境術式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他們似有所覺,大聲罵了一句髒話,而夏油傑則是抬起頭,憂愁地往四方看了一眼。

  「離開這兒。」我聽見他說,「睦月?還是誰?離開,別靠近這兒!」

  我背後一冷,也許夏油傑不動手不只是因為咒靈存貨不足,不只是因為對面有人質,他不動手,還有可能是察覺到了有人想要動手,他在嘗試利用這次機會把人抓出來。

  但是我出現在了這兒,有可能更改了別人的目標,有可能破壞了他的計劃。

  我決定按照夏油傑說的,走遠一點看看情況。

  然而沒等我關閉術式,我突然察覺到我的術式籠罩範圍內出現了一個最近很熟悉的氣息,接踵而來的是傳入靈魂的痛。

  大腦感覺被針扎了一樣,尖銳的刺痛持續著。然而這根針在你的腦子裡還不安分,活像是有個人拽著這根針,正在不停地像是攪動奶茶一樣地攪動著,尖端劃破大腦皮層,痛感如此清楚,清楚到你能忘掉自己的意識,整個人被掠奪去魂魄。這種程度,還是在腦內咒靈和我分擔傷害的情況下。

  有話語從我的耳邊穿過,那種感覺很奇妙,你能聽到、聽懂。但是對他的話無法做出反應,就好像大腦停止了功能。

  聽得出來是鬼城寺晃的聲音,還帶著他慣有的笑意,高高在上的感覺,說:「果然來了呢,睦月前輩。」

  「被自己的術式混淆的感覺如何啊?」

  我聽得見他的聲音,卻因為大腦上傳來的痛尚且無法對他做出反應,只能看著他施施然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疤,笑著說:「到時間了,可以開始了。」

  他拽著我的頭發,把我扯到他眼前,以欣賞的姿態看了我一會兒,伸手按住我的頭骨,似乎在找一個脆弱的地方。

  我嘗試掙脫自己的術式,結果無奈地發現這術式太強大,腦袋裡昏沉一片,連凝聚自己的意識都很困難。

  在這種時候,我有點討厭自己太強了。

  不過我當時靈光一閃,一個念頭完全沒有經過思考就冒了出來,那就是重新啟動術式,嘗試控制我自己。

  這很難。因為本人已經不具備思考意識,術式很難發動。我不知道鬼城寺晃做了什麼,只能隱約察覺到他心情挺愉快,然後眼前被血塗抹上了,似乎是頭受了傷。

  當時沒反應過來,只掙扎著破除術式控制自己,然後猛地撲了上去。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我的行為受我控制。但我又仿佛一個旁觀者一樣看著自己的行動,體會不到參與感。

  反轉術式應該是重新運用了,我掐住鬼城寺晃的脖子,他顯得有些驚訝似的,正要把我掀開,我就搶先對他下了命令:「死亡……」

  術式反彈到我身上,和我控制自己的術式效果衝撞,刺激得我渾身發抖。

  我又說了一遍。

  不記得說了幾遍了,好像幻境也展開了一次。意識崩潰的最後一秒鐘是鬼城寺晃翻著白眼抽搐著炸裂在我眼前,然後不遠處的帳降下,裡頭像是下過了一場血雨,遍地都是咒靈和人類的血,而夏油傑正朝我跑過來。

  他手心當中咒靈凝聚,一只長得還挺漂亮的咒靈雲一樣飄到了我身邊,把我整個人包住了。

  我最後想,這場事件,好像有一點不對勁。

  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

  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了。

  我前半輩子受過的傷大大小小加起來足以讓溫和的父親暴打我一頓。但是沒辦法,從其本質上來說,咒術師都是一群賭鬼。我拿自己的命去賭一個可能性,最終自己賭贏了,至今也尚未輸過。

  只是虧過。

  虧得還挺慘。

  後來復盤的時候,我才發現鬼城寺晃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是我。他猜到了有人在給我們「通風報信」。

  所以故意拿夏油傑當了餌,故意調任五條悟去了國外,故意將我引進他的陷阱,然後使用一種能夠反彈術式的特級咒靈,將我的術式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

  整個局面裡,重點就在於我能否掙脫自己的術式,答案當然是不能。我從來沒有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我只會控制,尚且做不到保護自己。

  他利用了這一點,讓我迷失在自己的術式當中,當然他沒料到我會對自己施加術式。

  而那個咒靈,對我的這個方法並沒有進行反彈,所以我成功了。多次實驗以使自己對自己的術式產生抗性,然後猛攻它的術式,找到缺口,殺死鬼城寺晃。

  這個人在結界術上頗有造詣。從始至終困住夏油傑,直到他死亡夏油傑才得以出現。而在我的資料裡從來沒說過鬼城寺晃擅長術式這一點。

  這是另外一個人的。

  這一次是第二次的精神攻擊,精神方式——我的術式。頗為強大,對我的大腦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畢竟是自己的術式,施加在自己身上和別人身上不一樣。因為我醒來之後,沒覺得頭疼,只是覺得困。

  很困的那種,眼皮抬了一下又落下去,基本不超過兩秒鐘。

  就這樣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一個多月以後我才徹底清醒。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五條悟正坐在床邊百無聊賴地玩我的手指,他背後夏油傑手腕上扣著一個不知名的東西,正拿著兩張紙不知道在看什麼。

  很奇妙啊,時隔這麼久又看到他倆站一起了,我一剎那以為自己夢回學生時代,隨後看清楚五條悟眼睛上纏繞的繃帶和夏油傑眉間沉穩下來的情緒,忽然夢境就被打碎了。

  我抬了抬手指,五條悟看向我,他似乎琢磨了一下我是不是還會繼續睡,隨後確定了我醒了,就把我扶了起來。

  夏油傑倒了一杯水遞給我,我還沒什麼力氣,他只好遞給五條悟。我就著五條悟的手喝完了一杯水,清了清嗓子,又看了看夏油傑,笑了起來。

  「歡迎回來,傑。」

  他也說:「啊,好久不見。」


第50章 一八年七月九日

  我把五條悟惹生氣了。

  這是我在醒來後沒多久發現的。

  因為大腦受過的傷害在這一個月已經被定型了,沒有進一步傷害了,也無法補救了,情況也穩定住了。所以所有人都不再把我當病號,直接開始譴責我。

  五條悟和小哀聯手起來限制了我的出行,硝子讓我留在醫務室觀察六個月,夏油傑接手了我的所有工作。

  我的日常生活被限定在了高專和五條家,學生們湊一窩窩在我身邊,防賊似的盯著我。

  我心想,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有必要嗎?

  所以我去和五條悟提了一下意見,說沒必要把我關在高專裡面吧?出去逛街都不讓。

  他托著下巴笑著看著我說:「萬一你逛個街又出問題了呢?或者逛著逛著又發現了什麼問題然後直接走人呢?」

  我略微心虛,說:「但是問題是現在沒人給我送消息啊。」

  我上哪知道那麼多。

  他還是笑著說:「你還需要別人給你送消息啊?不都是你自己找到了什麼二話不說就實行了嗎?行動力多強啊。」

  我察覺到他的陰陽怪氣,有些茫然,問:「悟,你在生氣?」

  他拖著聲音說:「超級生氣——」

  「幾次了?你數數看。」他突然拽著我的衣領把我拖到他面前,嘴角都垮了下來,壓迫感十分清楚。

  「從高專開始,到現在,你有沒有算過你的一意孤行對身邊人造成的傷害對你自己造成的傷害?你不知道?」

  他抬起手指點了點我的太陽穴,「你已經沒辦法使用自己的術式了。不信你現在可以對我試試看。」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嘗試運轉咒力,精神力集中的瞬間,我感覺頭皮炸了起來,咒靈尖叫著分擔我的痛苦。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就像他說的,我沒辦法使用自己的術式了。

  如果要使用就要承受疼痛的代價。而我不知道強制使用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傷害,可能我會當場死亡。

  「你看……」他放下手,轉而搭在我的頸後,手指落在大動脈邊上,卻沒用力,「你的體術本來也不是特別出色的,這幾年又習慣了運用術式解決問題,體術下降得厲害。

  而術式現在又沒了用,脆弱得我一只手都能掐死你。這個時候放你出門,簡直就像是在告訴那些咒靈和高層這裡有一只小兔子快來殺掉。你說我敢嗎?」

  我不自在地移開脖子,皺眉道:「我理解了,但是,也太嚴了吧?和別人一起出門也不行?」

  「那你就是在拖著別人下火坑。」他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我,想了想又說,「不過我是無所謂,反正那些人也殺不了我。所以如果你要出門就找我,別找傑,高層對他有偏見。」

  我嘆氣,心想和你出門逛街與和硝子出門逛街有本質區別,女孩子一起逛街,講究的是那個氣氛。

  我最終還是說了好,感覺自己就像是國家寶物一樣待在了高專。五條家的事情早在之前就打理得差不多了,五條悟便回收了回去,再加上在高層改革那兒有夏油傑和他配合,我落得一身輕松,甚至輕松過了頭。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五條悟申報了我的特級咒術師的取消,轉而改為特別特級咒術師,也就是特級援助咒術師,只在要緊關頭、其他人都沒空的時候出一下場。

  夏油傑接替我教導二年級,我退居後線,閑來無事,看看他,就想說,哎,咒術師都是心裡有問題的,我就當個心理咨詢師吧。

  所以後來的幾年裡,我都承擔著學校心理咨詢師的職務,也算是半個閑職。

  在後線休息了幾年,小哀和硝子確定我在使用術式時狀態恢復了許多之後,就放松了我的限制。

  偶爾允許我接替五條悟和夏油傑的任務,也偶爾允許我一個人出門溜達,只是條件頗多就是了。不過就算這樣也比之前那種大門不讓出的感覺好多了,我也就沒什麼怨言。

  鬼城寺晃的事情處理完成以後沒幾年,確切來說是惠入學的前兩年,高層經歷了一次大清醒,那段時間學校裡所有的學生都被禁止外出接任務,五條悟和夏油傑在外面忙活了一個月,回來的時候人都瘦了半圈,嬉皮笑臉地跟我們說一切順利,明天要吃大餐。

  塵埃落定的感覺太好了,再加上惠之後入學,小哀出國回來了,高專裡一度擁有非常歡樂的氛圍。

  結果。

  現在跟我說,鬼城寺晃是被人寄居的,寄居他的生物可能還寄居在別人身上,仍舊有可能對我們出手造成傷害。

  想也知道我有多氣,我拼著自己死的概率殺了他,落得自己一身傷,結果他好端端的?

  做夢做到一半硬生生被氣醒,我瞪著天花板,心想是不是自己安神香的體質失效了,竟然做了噩夢。

  結果偏頭一看,五條悟睡得正香,半張臉陷在柔軟的被子裡,整個人看起來都是軟綿綿的。

  能讓他露出這種無害柔軟樣子的時間不多。雖然我目睹的次數挺多的,但是不管什麼時候,還是會像年少時候一樣因為這種柔軟而心動。

  房裡開了空調,我掀過被子一角蓋在他肚子上,隨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從他懷裡抽出來。

  抽到一半,他眼也沒睜,問:「去哪?」

  我說:「醒了?」

  他「嗯」了一聲,睜眼看我:「要去哪?」

  我說起來去看看學生們回來沒有,還沒回來的話,我們就出去吃個飯,逛下街。

  他松開我的手,把臉往被子裡埋了埋,我以為他懶得回應了,剛從床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就聽見他悶悶地說:「那我們不帶他們,自己去。我知道這裡有一家特別好吃的店!」

  我失笑:「你是美食地圖嗎?」

  他抬起臉給了我一個wink:「五條悟美食導航,在線為您服務……」

  我誇張地捧著自己的小心髒,說:「那真是我的榮幸。」

  他心情極好地眯起眼睛笑起來,惹得我忍不住又呼嚕了一把他的腦袋。

  畢竟他平時都是站著的,就算是坐著也比我高,實在不好上手踮腳摸老虎腦袋。

  簡單地洗漱完畢之後,我打了個電話給工藤問他們在哪,工藤說他們現在在春日大社附近的山裡野營,問我們要不要也過去。

  五條悟顯然對這東西很感興趣,二話不說地答應了,我只好去退了我們的房間,然後先帶他去吃飯。

  他的眼光向來很好,這點毋庸置疑,吃飯的時候也不忘像年輕人一樣拍一堆的照片發到聊天群,被人罵了才好好地拿起筷子吃飯。

  飯後我們出來散步,路上看見有人吃甜筒,款式精致配料稀奇,他便提議去吃甜筒。結果又看到邊上緊挨著的奶茶店,又想喝奶茶。

  這個人做事跳脫得很,我已經習慣了,比對了一下兩邊的隊伍,就說:「那你去買甜筒吧,我去買奶茶,這樣你好了之後還可以來找我。」

  他看看兩條隊伍之間的距離,皺皺眉頭,有點不情願地說:「好吧……」

  不過我沒想到買奶茶的隊伍速度比甜筒速度還要快。按理來說應該是這邊比較慢的,結果我奶茶都買好了,五條悟還杵在隊伍裡,還有兩個人才到他。

  我往他的方向走過去,他正在看手機,嘴角帶著點稀松平常的笑意,只是戴了副墨鏡,看著特引人注目。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好看,而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見好看的人走不動路是人之常態。但是看到有人上去搭訕他的時候,我還是會稍微有點不爽。

  不過也僅限於不爽而已,我知道他對不喜歡的人態度如何,也了解他的性情,在這一點上從不多疑。

  眼見著快要靠近他了,他看見我就笑,我看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這很奇怪,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突然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這是我沒想到的,一下子腳步停了下來,這才沒撞上別人。

  攔路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衣品很好,面容也很干淨,手裡攥著手機,略有些羞澀地說:「你好,那個,可以請你吃個甜筒嗎?」

  我眨眨眼睛,看了看不遠處正往這邊探頭探腦的幾個小青年,笑道:「抱歉吶,我先生已經給我去買了。」

  他有些目瞪口呆:「先、先生?!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就結婚了?!」

  我歪了歪頭,被人誇年輕,誰不開心呢。不過有些事情肯定是說明白比較好。

  我抬起手裡的兩杯奶茶,說:「啊,只是看著年輕而已,其實我已經和丈夫結婚七年了。比你至少要大五歲呢。」

  他更加震驚了,隨即臉紅了:「對不起,我沒猜到……」

  「不是你的錯。是我忘了把結婚戒指戴上。」

  其實是這麼多年來都忘了還有結婚戒指這回事,我猜五條悟也一樣。因為我們兩個人的無名指上都是空蕩蕩的,平日裡在咒術界無人不知我們的關系,出了咒術界,沒有這份憑證,還真沒人看得出來。

  小青年擺擺手,紅著臉囁嚅了兩句,隨後離開了。正逢五條悟拿了兩個甜筒過來,他把其中一個塞到我手裡,看了看遠去的那個青年的背影,問:「那誰啊?」

  我說:「來搭訕的人而已,我拒絕他了。不過,他說是因為我太年輕了,所以沒想到我結婚了呢。」

  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咬了一口自己的甜筒,把上面戳著的巧克力餅干給咬碎了。

  我的這份和他差不多,只不過是香草味和草莓味的球,不是特別甜,上面撒著的不是我認得的東西,但是挺好吃。

  我們倆走了一段距離,他突然道:「吶,我說。」

  我:「嗯?」

  「我們買個戒指戴上吧?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搭訕了。」


第51章 一八年七月十日

  半個小時後,我盯著無名指的戒指愣神。

  剛剛的經歷過於玄幻,以至於我不由得整理了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

  首先是我們出來吃飯,然後是我們分頭買零食。再然後半路上遇到了一個搭訕的,最後五條悟說去買戒指。

  所以我們花了半個小時找到了一家珠寶店。按理來說應該是定制需要花時間等待的戒指卻飛快地送到了我們的手上。很難不讓人懷疑有問題。

  我覺得有點不敢相信,把手揣進兜裡,想問一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卻沒問出口。

  他喜歡我嗎?否則為什麼自願去買戒指?可別是一時頭腦發熱。

  但他看起來不像是興趣所致。反而舒了口氣一樣,勾了勾我的手指,說:「五條夫人和五條先生沒有戒指的話,也太寒磣了。」

  我提醒他:「一開始結婚的時候就有戒指好嗎?」

  「那個已經過時啦。」他說,「要與時俱進。你看這個閃閃發光的多好看啊。」

  我垂眸,試探性地回握了他,點頭道:「是挺好看的。」

  他笑了笑。

  我們按照工藤發過來的位置去找他們,一年級在山腳下吃著燒烤等著我們,見我們兩個過來,就跳起來揮手喊:「睦月老師!五條老師!」

  我應了一聲,問:「這是吃過飯了還是在吃飯呢?」

  他們笑著說:「吃過啦,現在是零食。睦月老師一起吧,想嘗一下你燒烤的手藝!」

  「我?我以前沒有燒烤過呀,也不知道好不好。」

  「老師那麼聰明,肯定可以的!」

  我笑著說:「油嘴滑舌。」

  在密林裡燒烤著實不是一件好事,我本來還在擔心。但是到了目的地之後才發現工藤他們將燒烤架放在了一條小溪邊上,這裡平坦,灌木和樹都不是很多。

  園子和小蘭看見我便挨了過來,道:「可算來了,你們去做什麼了,怎麼這麼久?」

  我下了眨眼睛:「吃了頓飯,路上還順路買了點零食。」

  「吃那麼多等會兒還吃得下嗎?」小蘭無奈地扶了一下額。

  答案是肯定的,我站在燒烤爐邊上烤串,五條悟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邊上,一個人承包了大半部分剛出爐的新鮮烤串,被不夠吃的學生們群起而攻之,委屈巴巴地躲到我腳邊控訴。

  我正懷疑他吃得太多了會不會撐著胃疼,就說:「確實吃得有點多了,少吃點吧。」

  他大驚失色:「為什麼?你嫌棄我!」

  我說:「胃不疼嗎?這邊沒有消食藥哦。」

  他說:「不疼……」

  「那就控制一下別吃了。」

  「我說不疼啦。」

  屬於五條悟的那一份分量大幅度減少,學生們敞開肚皮吃了個爽,像個小豬一樣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看著星空,指手畫腳的,單純得可愛。

  大人將東西收拾好,垃圾整理好,圍坐在一起聊了聊天。聊到過去的時候,孩子們都十分感興趣地湊過來聽故事,我們也並不吝嗇。

  這些都是帶著血色的過去,在攻擊組織的過程中,我們失去了很多戰友,他們有些比我們還年輕,有些已經九十多歲,都死在了陰謀詭計之下。所幸他們的死亡並不是白費力氣,這場戰爭還是迎來了勝利。

  至於我本人的故事,感覺好像乏善可扯了兩句,孩子們也並不惱,最後問道:「睦月老師為什麼會和五條老師結婚啊?」

  我略有些錯愕,看了看五條悟,不知道是不是該把我們婚姻背後嗯呢真相說出去。

  他好像不在意似的,兩三下把奶茶喝完了,腦袋挨過來抵在我肩膀上,催促了一句:「說啊……」

  我問道:「悠仁的意思是想問老師為什麼會選擇悟嗎?」

  他點點頭:「睦月老師喜歡五條老師哪一點啊?」

  他說這話,我突然想起來五條悟有的時候無聊就會拉著夏油傑七海海和灰原玩「喜歡五條悟的哪一點」山手線游戲,把七海海和夏油傑煩得不輕,兩個人答案從來都是「沒有」。

  我笑著說:「都喜歡啊。悟很乖的。」

  所有人,在場的所有人都「咦」了一聲,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五條悟,以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我。

  我哭笑不得:「怎麼了啦,有的時候確實很乖嘛。」

  背後的腦袋動了動,抬起來了,我看見工藤他們的臉突然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看樣子很像是想把五條悟從山上扔下去。

  大概他是做了個鬼臉,我猜也猜得到。

  深夜談話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二點多,我因為之前睡過了,現在還不太想睡,就坐在篝火邊上發呆。

  五條悟從帳篷裡探出一個腦袋,問我:「睦月不來睡覺嗎?」

  他腦袋上有三個腦袋同時伸了出來,異口同聲地問:「睦月老師不來睡覺嗎?」

  我失笑,站起來朝他們走過去,道:「就來就來,把帳篷關起來吧,小心把蚊子和蟲子放進去。」

  「不要緊!」悠仁說,「我們撒了驅蟲粉!」

  「驅蟲粉又不是能百分百驅除蟲子的。」我矮身鑽了進去,才發現帳篷裡頭開了一盞小夜燈。惠坐在小夜燈邊上,一副困懨懨的樣子。

  我問:「這是還打算繼續聊嗎?惠很困的樣子誒?」

  野薔薇立即打了一下惠,「給我醒過來,年輕人的夜生活現在才開始,你不要像個老年人一樣早早就睡了好嗎?!」

  惠:「吵死了!昨天晚上說要玩的也是你們好吧?!」

  看來睡眠嚴重不足。

  他扭過頭來:「早點睡吧,睦月不能長時間地玩。」

  我雖然現在完全不困,但實在不想打擊他,於是默默地點點頭,道:「今天也很晚了,你們白天又戰鬥過了,現在還是好好睡吧。要玩的話,明天再玩。」

  野薔薇嘆了一口氣:「明天的話就沒有這種氛圍了。」

  「那明天晚上再玩,百鬼物語好吧,我陪你們一起。」

  「那就這麼說定了!睡覺!」

  四個人刺溜一下鑽進毯子裡,看了看我們,說:「那,晚安。」

  我說:「嗯,晚安。」

  晚間山裡還是挺涼快的,只不過帳篷擋了風,沒多久就有些悶熱,孩子們睡了沒一會兒就開始踢被子。

  我去包裡把小風扇拿出來放在他們身邊,開到最大,卻還是挺熱的。

  五條悟小聲說:「要把帳篷掀開嗎?」

  「我怕有蚊子。」我抬了一下簾子,有些感嘆,「應該找傑拎一只咒靈來的。」

  有咒靈的地方一般不會有太多的小蟲子。畢竟越脆弱的生物趨利避害的天賦越強——除了蚊子。

  人沒辦法,咒靈擁有辦法吧。我是這麼想的,五條悟覺得也挺有道理,跑出去拎了一只咒靈回來,放在角落裡,然後掀了簾子,讓風鑽進來。

  我一下打了個噴嚏。他看過來,有些納悶:「冷?」

  我說沒有,應該是突然吹了一下風,身子沒反應過來。他對我的理論總是覺得很好奇,我也知道自己說話的時候亂七八糟的,學生說我腦子裡裝了浪漫主義的細胞,我倒不太覺得。

  我不是個很浪漫的人,充其量是個文藝青年。

  他把毯子抖了兩下,然後拍了拍自己邊上的位置,歡快地說:「快來快來。」

  我爬過去在他邊上坐下,另一邊就是野薔薇。她被子踢到了腳下,我撿起來給她蓋住肚子。這孩子向來不太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找個時間要說她一頓的。

  雖然幾個小時之前睡過覺了,但是中間這三個小時又走路又吃東西的,困意積累得很快。

  我一邊尋思著五條悟是不是也具備了某種催眠的功能,一邊枕著他的手臂睡過去。

  第二天我醒的比較早,純粹是被壓醒的。這師生兩個人睡姿頗為豪放,胳膊和腿亂飛。

  五條悟還好,邊上只有我一個,胳膊腿都在我身上,像野薔薇這種從豎到橫的,腿壓著我,腦袋和手壓著惠,硬生生把惠給擠成了一條線,縮在悠仁身邊。

  我看得好笑,從五條悟懷裡坐起來,然後去拯救惠,把野薔薇的睡姿矯正過來。

  她咕噥了一聲,「啪」地一下拍開了我的手,拍得我手都紅了,有些哭笑不得地給她拉了一下被子。

  早晨山裡還是偏涼的,但是帳篷簾子半夜不知被誰放下來了,所以裡頭還是暖和的。我移開五條悟出了帳篷,立即就被冷得打了個寒戰。

  外頭小蘭已經醒了,正在溪邊洗昨晚留下來的菜,見我醒了,便笑著問道:「昨晚會很熱嗎?」

  我說還好,不過現在有點冷了。

  小蘭說:「過一個小時就會暖和起來的。睦月要陪我去買一點新鮮的菜嗎?園子昨天說想吃蝦呢。」

  「那就去買一點海鮮吧。昨天剩下的土豆什麼的也不多了呢,不過早上吃燒烤是不是不太好?太油膩了吧?」

  「也是呢,吃點清爽的吧?」

  我探頭進帳篷裡看了一眼,拿手機給五條悟發了條消息說了一聲,就和小蘭下了山。

  六點鐘的時候,街道上的人已經開始多了。大多都是上班族,我和小蘭先去買了菜,和一群大媽們搶,出來的時候人都傻了,小蘭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甚至還說今天人比較少。

  我心想這就是家庭主婦的痛苦嗎?是我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孤陋寡聞了。

  在排隊買早餐的時候接到了五條悟的電話,問我怎麼還沒有回來,我看看時間,說現在才過半個小時,我估計還要半個小時才能回去。

  他嘀嘀咕咕讓我順便再買一個可麗餅,我有點無奈,大早上就吃啊,不吃早飯了?他只好放棄,又要了一份蛋糕。

  我和小蘭說了一聲,讓她幫忙先排一下,然後去買甜品。幸好時間還早,沒什麼人,我很快就買了一些返回了小蘭身邊。

  我們倆起的都挺早,肚子也都餓了,就分享了一袋子小面包甜度不高,正好墊一下肚子。

  吃的時候,小蘭就說:「睦月,對五條君也太順從了吧?」

  我愣了一下,笑著道:「沒有吧,我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原則的。」


第52章 一八年七月十日

  「但是哪裡會有人一大早就吃蛋糕的?」

  「肯定不會讓他立馬就吃啊,吃完了飯才能吃的。而且這是他今天的量,不能再買別的了。」

  我算盤打得挺好的,但是一想他肯定不會照做,又有些無奈。不過也沒辦法,六眼本來耗神。而我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因為術式問題而總在補充營養。

  所以可以理解。

  不過蘭不能理解,她說:「甜的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就算再厲害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

  我辯解了一句:「但是我們不一樣嘛。咒術師消耗量比較大。」

  最重要的是——

  「我們會反轉術式。」

  更別說五條悟無時無刻不在用。

  蘭沒話說了,幽怨地吃了一個小蛋糕,說:「真好,都不用考慮身材和健康問題。」

  我干笑了兩聲。

  回去之後發現大家基本都醒了,學生們在和京極做早練,園子和工藤帶著孩子們坐在邊上邊看邊拌嘴,我環視一圈,沒找著五條悟,掀開帳篷之後發現他還躺在毯子上,呈大字型,非常享受。

  我過去說:「五條老師,外面可是你的學生誒,都不管了嗎?」

  他睜眼看我,學著我說:「五條老師,外面可是你的學生,你不管嗎?」

  我納悶:「干嘛學我說話?」

  他說:「才沒有……」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作勢要出去:「蛋糕不給你吃了。」

  他果然叫了一聲,跟在我背後出來了,只是顯得很不情願似的,咕噥著好好的假期竟然不讓他睡覺,真是太狠毒了。

  外頭訓練的悠仁看見他,元氣滿滿地打了一聲招呼:「五條老師早上好啊!」

  他立即也活力滿滿地打招呼:「早上好啊悠仁!」

  說著就湊了過去,近距離圍觀起來。

  我和小蘭把買回來的早餐放在餐布上,招呼他們過來吃早餐,吃完早餐之後,學生們說想要去玩一些刺激一點的游戲,類似於叢林追擊什麼的。

  園子對這個提議投以相當強力的同意,其他人也沒問題,於是這個游戲立馬就拉開了戰線。

  只有我和五條悟沒有參加。原因很簡單,五條悟太強了,六眼犯規。而我是因為被五條悟強行拽住不讓參加。

  所以只能去當個裁判。

  游戲限時在四個小時之內,我在他們身上放了紅色和藍色的小紙條,五條悟留了咒力,只要有非主人之外的人觸及到這張紙條,那就算是原主人的出局,我們兩個就得把他們帶出來。

  游戲內禁止使用術式,也不允許使用咒力,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把四個一年級也拆成了兩個隊伍。等到所有人隱藏好之後,才用精神力通知他們游戲開始。

  按照我的猜測,悠仁和野薔薇,還有園子肯定是率先出手的人。惠雖然別看他平常冷冷清清的,但是一旦碰到這種分勝負的時候好勝心也不差,在揣摩清形式之後立即就會下計劃動手,順平是服從他們的性格,真要動手起來,他還是會有點心軟,但是也並不會壞事。

  我這邊閑得無聊在分析,另一邊五條悟就已經把袋子裡屬於他的小蛋糕翻出來了,躺在地上吃著,整個人灘成了一灘水。

  我拍拍他的胳膊,「坐好了,別躺著吃東西,小心吃到身上。」

  他不在意地說:「不要緊的,我開了無下限。」

  我仔細一看,發現他身下還真和草坪隔著一點距離,不由得失笑。

  「對了……」我問,「你跟傑他們說了我們打算在外面玩多久嗎?」

  他有點納悶地看著我:「為什麼要和他們說?」

  我:「……」

  「你的任務都是丟給了他們吧?翹班太久的話,會被人直接衝過來抓回去的。」

  他狀似無辜地歪了歪頭:「那我就把這片區域的咒靈袚除干淨嘛。這就不算翹班了對吧。」

  「你能確保這一片裡都是一級以上?」

  他的任務都是一級以上,還兼職調查任務,袚除一片地域的咒靈充其量減少了一級以下咒術師的工作量,和傑和七海海完全沒有關系。

  他泄氣地「切」了一聲,把一口蛋糕塞進了嘴裡,狠狠地咬了兩口。

  「這件事情就等他們回來再說吧,看看他們還想玩些什麼。對了,睦月,有別的想去的地方嗎?說起來我上次說過要帶你去衝繩哦,這一次一起逛了吧?」

  我搖了搖頭,「不是說想和大家一起去嗎?等下次把傑和硝子一起帶出來吧。」

  「誒?不要,我們兩個先去,然後再帶他們一起去不好嗎?」

  我說那好吧。等明天早上再去。

  他為自己爭取到了多一天的假期而開心,嘴角愉悅地上揚,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兩只手往前一伸,把吃空了的蛋糕盒推到了我面前。

  「扔一下謝謝。」

  我:「……」

  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得寸進尺。

  我起身把垃圾裝進垃圾袋,回頭就看到他又拆了一個面包,盤腿坐著,扔了眼罩,低頭正看著不知道從哪裡扒拉出來的書。

  我挨過去看了一眼,尤為震驚地問:「這不是我的書嗎?你什麼時候拿過來的?」

  他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我:「我裝悠仁包裡裝了好久了你才發現嗎?!」

  我:「……」

  「說到底你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就來之前啊。」

  那算好久嗎?而且我根本就沒看過悠仁包裡有什麼東西好嗎?

  我無語,不太想說話,他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湊過來嘀嘀咕咕說了一堆,讓我給他透露一下書裡講了什麼東西。

  我推開他的腦袋,跟他說書要自己看,別人都劇透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他拿腦袋推我的手,說:「你講嘛……」

  我被他蹭得掌心癢癢的,手指縮了一下,立馬壓著他的腦袋狠狠地揉了一通,算是發泄了一下。

  他被搓得有點懵,眼睛轉過來看著我,很有控訴意味。我默默地捂住自己的臉背過身去,堅定自己絕對不能被貓貓用裝委屈大法打敗。

  後頭好久沒動靜,我有點納悶,他不會被我搓傻了吧?那高層不得殺了我?

  然而我一回頭,就發現他並腿縮起。然後把自己的腦袋埋在膝蓋裡,還用兩只手捂著臉,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

  現在換我有點懵,這一坨東西讓我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傾身過去拍了兩下,問:「悟?」

  他把自己往裡面埋得更深了。

  「你怎麼了?」我問道,「抱歉啊,下手是不是有點重了?」

  按理來說我應該沒用多大力氣?應該?畢竟身為咒術師,對力道的大小可能和普通人不太一樣。但是他也是咒術師啊,沒道理因為被搓了兩下就頭疼得委屈了吧?

  還是說他其實很怕疼來著的?

  我仔細一想,好像確實,在戰鬥的時候他從來都開著無下限,身上傷口的數量明顯少於我和傑,至今為止他受過最嚴重的傷害應該是伏黑先生當年那兩刀。

  更別說近些年他術式越發精進,一天二十四小時術式發動從不間斷。如今驀然被人用非同尋常的力道搓兩下,覺得疼也是正常的。

  我翻出袋子裡額外買回來的草莓泡芙,又倒了杯水,蹲在他邊上問:「要吃泡芙嗎?」

  他不說話,我有點憂愁:「不是吧?真的很疼?剛才怎麼不說啊?你的反轉術式呢?」

  他悶悶地說:「不疼……」

  我把手放在他腦袋上,控制著力道順了兩下毛,回想著我之前的力道,覺得大概確實是今天過分了。

  都怪他太欠了。我一下沒冷靜住。

  「嗯……我這裡有一個小魔法,父親教我的,你要試一下嗎?」

  他「嗯?」了一聲。

  我清清嗓子:「呼嚕呼嚕毛,嚇不著。嘩啦嘩啦,痛痛飛走——」

  氣氛寧靜一秒,下一秒我眼睜睜地看著五條悟笑到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無時忍不住心想,你媽的,夏油傑呢,我出一百億買五條悟的命!

  我自顧自平心靜氣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了,他從地上坐起來,擦擦眼角,看看我,立馬又重新倒頭笑了起來。

  我:「……」

  這能忍?

  不知道誰能忍,反正我忍不了。

  於是我驚天動地一聲吼,大喊了一聲五條悟的名字,然後轉頭把水和草莓泡芙吃了。

  ——氣得我腦殼疼,要吃點東西補一下糖分。而且橫豎這是五條悟的零食,我吃了讓他心痛去。

  他果然「哎」了一聲,坐過來拿自己的泡芙,我拍開他的手,飛快地把泡芙吃得一干二淨。

  吃太快有點撐,這會兒又是剛吃完早飯,一下子胃有點難受,我木著臉想了一遍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我胃疼要歸咎於五條悟。

  「去把我包裡的消食片拿來。」我面無表情地指使他,見他還在笑,不由得抬手打了一下,「閉嘴……」

  他立即收斂笑容,但是笑意還是明晃晃地從眼睛裡流露出來,像陽光一樣明亮耀眼。

  我脾氣一下沒了,他起身走進帳篷,沒一會兒拿了消食片出來,還倒了杯水,把藥片和水塞到我手裡,托著下巴笑著看著我。

  我把藥片和水喝下,感覺胃裡又撐了一點,皺了皺眉,剛抬手准備捂一下胃,面前突然伸過來一只手,貼在了我胃上,然後往下按了按。

  我:「……」

  想吐。

  偏偏罪魁禍首還在問我:「很難受嗎?」

  我深吸一口氣,說:「你過來,讓我打一下起。」

  要不是我十九歲就嫁給了你,你能到現在都是單身!


第53章 一八年七月十一日

  上午叢林裡熱鬧非凡,營地也不安生。

  五條悟不是閑得住的人,在我靠著樹睡覺的時候,他把營地附近倒騰了個遍,然後就坐在我邊上發呆。

  我一醒來就看見他盯著頭頂的天空,天藍色的眼睛和天空的顏色相差無幾,不知道是天空倒映在了他的眼睛裡,還是他的眼睛太漂亮,所以上帝以此為藍本繪制了天空。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感覺嘴巴黏糊糊的,下意識抹了一下,什麼都沒抹到,心裡才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我睡覺流口水了呢。

  我問他:「他們還沒有人出局嗎?」

  他搖搖頭:「沒有……好無聊啊,我們下山玩吧?」

  我安慰他:「等到中午再說吧,游戲應該在中午就會結束了。」

  我話音剛落,他突然支棱起來,興高采烈地跟我說:「有人出局了,我去看看!」

  他就像是無聊了一天的孩子突然拿到了一個玩具,不需要別人說,「吧嗒吧嗒」地就自己玩了起來。

  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慢慢地也覺得無聊起來,眼皮子沉重得抬不起來,干脆又睡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營地裡一片肉香,我沒睡在樹下。反而躺在帳篷裡,一個小風扇不遠不近地正對著我吹。

  外頭人聲嘈雜,惠和悠仁的聲音格外明顯,不知道是不是悠仁又說了什麼話惹到惠了,還有野薔薇毫不客氣的大笑,順平也難得地沒有在他們兩個人身邊勸架,而是笑得直抽氣。

  我有點好奇他們在干什麼,就走過去撩開簾子,結果沒料到外頭五條悟正好也撩開了簾子往裡面鑽,一下子兩個人撞在一起。幸虧沒磕上,只是我毫無准備地被撞得退了一步。

  他一把拉住我,笑著問:「終於醒啦?你是睡神轉世吧,竟然睡了又睡。」

  我知道他在開玩笑,無奈地看了一眼,問:「外面怎麼了?」

  「悠仁不小心往惠的蔬菜沙拉裡放了芥末,惠沒准備,被辣到了,現在正在揍他呢。我跟他們說過小點聲了,還是吵到你了嗎?」

  「那倒沒有。」我笑著說,「他把芥末和什麼弄混了?」

  「是抹茶膏,那是你買的?」他問,「應該不是吧?」

  「不是,是小蘭買的,一開始是說想試試看,所以買回來准備和甜品一起吃的。」

  結果沒想到……

  悠仁應該是問了小蘭那是什麼吧,結果小蘭把兩個弄混了,所以悠仁也弄混了。哎,可憐的惠。

  我們走出帳篷,園子看到我,立即就興奮地湊了過來,把我從五條悟身邊拽走了。

  她看上去有點非同尋常的激動,一直把我扯到小蘭身邊,才神神秘秘地湊到我耳邊說:

  「睦月,晚上來夫人茶話會吧!小鬼們交給他們帶好了,我們睡一個房間!」

  我們的野營到今天晚上就結束,吃過晚飯之後就要回到旅館裡休息,然後明天再各做各的,該上學就繼續上學,該玩繼續玩。

  聽了她的話,我哭笑不得:「我倒是可以啦,不過京子怎麼辦?那邊都是男孩子哦。」

  園子說:「放心好啦,阿真和那兩個小鬼會照顧好她的。而且我覺得反倒是你很懸啊,你等會兒和五條說一聲,讓他別粘著你,夫妻之間是要有距離的,否則會對婚姻造成不幸!」

  我:「好哦……」

  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我們倆是合約式婚姻。

  不過。

  我猶疑地看了一眼無名指上的戒指,目光滑到一邊,看到不遠處的五條悟左手無名指上款式相同的戒指正反射著陽光,心裡一下子被棉花糖充滿了一樣。

  他察覺到我的視線,偏轉視線過來看我,隨後徑直朝我走了過來。

  園子相當不爽地「嘖」了一聲,「有必要嗎?」

  我訕訕地笑了一下,沒敢告訴她是我先看他的。

  五條悟在我們面前停下來,問道:「在聊什麼,要不要加我一個?我什麼都懂哦。」

  園子翻了個白眼,然後推了我一下:「加你干什麼,這裡是女人的聊天會——真是的,你是什麼看守寶藏的惡龍嗎,就借用一會兒也要湊過來。」

  我被她推得往前邁了兩步,正好走到五條悟身邊,轉頭看她的時候,她就衝我眨了眨眼睛,很俏皮地笑了一下。

  再然後我就看到邊上偷瞄她的京極臉紅了,他摸著後脖子不自在地繼續著手裡翻烤串的動作,沒一秒鐘眼神又飄了過來。

  我一言難盡:「我覺得,你那個理論用在自己身上比較好誒?」

  園子「嗯?」了一聲,一扭頭,京極慌張把眼神挪開,她就哈哈笑了一聲,蹦蹦跳跳地挨過去,小鳥依人地說了些什麼。

  我笑著搖搖頭,五條悟問我:「你倆聊什麼呢?」

  我說:「園子讓我晚上去她的房間開夜談會,估計是打算熬夜聊天了。」

  「誒?」五條悟躍躍欲試,「我也要參加。」

  我笑著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她把這個夜談會稱作什麼嗎?」

  「什麼?」

  「夫人茶話會——怎麼,你還想參加嗎?」

  他傻傻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失落地垂下了腦袋:「那我怎麼辦?」

  我沉思一會兒:「你可以叫上工藤他們去舉辦一個先生茶話會?」

  「誒不要……加我一個嘛——睦月——夫人——五條夫人——」

  他拽著我的手來回晃,毫不知恥地當著所有人的面動用撒嬌大法,也不管別人是什麼反應,又掐著聲音效仿女子高中生的語氣軟軟地喊我的名字。

  這種宛如當眾處刑一般的感覺真恐怖,我趕緊拽著他回了帳篷。一入陰涼之地才發現我臉上熱得厲害,連帶著背後都有點燥,他就地往毯子上一滾,當場撒潑起來。

  「我也要去!一個人好無聊的說!」

  「哪有一個人,你不是可以去找惠他們嘛!」

  「不一樣!」

  我無語了:「哪裡不一樣,早上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不是照樣無聊。」

  「那是因為你在睡覺。」

  「那你也可以睡覺。」

  他幽怨地盯著我,一會兒拖著聲音抱怨道:「好沒良心。」

  我:「??」

  我:「干什麼?我又做了什麼?」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竟然被五條悟說沒良心。

  但是詭異的是我感覺自己幾乎能看到他腦袋上的兩只耳朵軟趴趴地落下去了,真一副好委屈的樣子,活像是我棄了貓。

  我托著下巴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指,一種別樣的衝動即將突破唇齒,卻又在邊緣懸崖勒馬。

  說到底,我還有點不敢。怕是經年幻想,過度解讀,認不清現實與虛幻。

  我抬手撩了一下他的頭發,道:「悟……」

  他不錯眼地看著我,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我說:「茶話會結束之後我會回來的,不留你一個。」

  他長長地「嘁」了一聲,還是准許我參加了。

  下午的時候我們窩在帳篷裡聊天,為了有氣氛一點,五條悟還設下了帳,假裝現在是晚上,大家一起玩鬼故事。

  作為咒術師的我們素材多種多樣,每一次任務都算得上一個鬼故事。

  更別說五條悟、悠仁和順平這幾個喜歡看電影的,相當懂得煽動氣氛,還拿個手電筒對著自己的臉,直接把小蘭嚇得縮進了工藤的懷抱,連園子都抱上了京極的胳膊。

  我心裡正感嘆悠仁和順平可以直接組團出道講鬼故事了,突然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嚇得我一回頭,就看見五條悟正捧腹大笑,顯然捉弄我令他心情愉悅。

  我沒好氣地往前坐了兩下,遠離這個心智五歲的大齡兒童,沒過一會兒又聽到他在我耳邊幽幽地吹氣,還自帶音效,聲調九曲十八彎:「睦……月……」

  我:「……」

  惠默默地離我們遠了一點。

  後頭那只討厭鬼在悠仁陰森森的背景聲中說:「還——我——命——來——」

  我:「……」

  你沒看到小蘭那無語的眼神嗎?自家學生在盡心盡力營造恐怖氣氛,就算你不幫忙你也別破壞好嗎?

  我側過身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臉頰,溫柔地說:「閉嘴,悟,要不然今晚我不回來了。」

  他眨了兩下眼睛,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玩到後面,小蘭被嚇得不輕,工藤就把游戲叫停了,一大兩小湊在一起哄家裡唯一的女性,一本正經的模樣特別引人想笑。

  等到小蘭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就收東西下山。旅館在上午就訂好了,這會兒正好直接入住,把行李放下之後我們就去吃了晚飯,又在外面玩了一會兒才回去。

  我洗完澡之後和五條悟說了一聲就去找園子,園子和小蘭已經在那裡等著了,只是我沒想到連野薔薇也在。

  她明顯是來湊熱鬧的,嘻嘻地笑著,等我坐到她身邊,她就挨了過來,道:「好香啊!老師,你用的什麼浴鹽?」

  我報了個牌子,這東西價格不高,是我學生時代就在用的東西。

  野薔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是很適合老師的味道呢,聞久了感覺有點甜。」

  「不過……」她有點疑惑地說,「和五條老師身上的味道不一樣誒?上一次搞髒了他的衣服的時候我們有偷偷聞過……」

  我沉默了一下,打算說實話。因為我現在迫切地需要人來告訴我自己該怎麼做,來確定當前狀況是否符合自己的猜測。

  我說:「啊,這個,一直沒告訴你們。其實當年我和悟是合約式聯姻的,目的就是為了奪權而已。」

  她們三個人都震驚地看著我,大聲地「誒?」了起來。


第54章 一八年七月十一日

  「合約?!」

  「真的假的?騙人的吧?」

  野薔薇狐疑地說:「怎麼說也是假戲成真了吧?」

  我無奈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啊。我……很喜歡他,從學生時代就是,但是他好像不喜歡我。」

  「哈?」園子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我,說道,「他不喜歡你我找你聊個天他都要蹭過來?」

  我弱弱地解釋:「那是因為他見我一直盯著他,所以走過來問問情況……」

  「我覺得你想多了,睦月。」小蘭說道,「五條肯定喜歡你啊,他看你的眼神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我說:「這東西很玄吧?我都沒有看出來誒。」

  野薔薇大聲道:「絕對是喜歡的!」

  她拉著我的手和我數:「你看,他出門會跟你報備吧,還會主動給你帶伴手禮吧——」

  「那是因為我要照顧你們,所以需要知道他的詳細時間,以防你們出事的時候找他他趕不過來。而伴手禮他不僅會給我帶,硝子和傑都有份。」

  「那你倒是跟我說他為什麼只要在學校就往你的診療室跑啊!」

  「因為有空調和零食,而且是我讓他養成的習慣,累了就來這裡睡覺。」

  「他……」野薔薇想了一會兒,抽了一下嘴角,「那家伙只會對你撒嬌吧?你見過他對硝子醫生和夏油老師撒過嬌嗎?」

  這確實沒有。我仔細地想了想,印像裡他剛開始的時候也並不會撒嬌,語氣也向來是拽天拽地的,只是隨著年紀越大變得越圓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起就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好像,確實是這樣。撒嬌只有我見過。

  「而且……」園子也說道,「我覺得不是你說的那樣啊。那家伙是真的挺黏你的,近幾年我看到你的時候他總在身邊。」

  我默默地扶了扶額:「還不是因為之前那件事,小哀不讓我出門。但是如果身邊有悟的話她就會松口,悟也說他帶著我比較安全。」

  「那也沒必要貼著你走吧?」她納悶地說,「你沒注意到?你們總是挨得很近啊,一般只有關系親密的人才會那樣吧?」

  「悟高專的時候也是這種性格。那個時候受害者是傑,後來大概是和我玩的比較熟,才愛貼著我走。」

  小蘭說:「就算是保護的話,只要需要保護的人在視線範圍之內就可以了吧?明知安全的情況下也可以放松,就像今天在山上的時候一樣啊。明明他應該知道當時不可能會有危險,就算有危險也不至於傷人。但他還是很黏著你嘛,走到哪裡跟到哪裡,這已經不算是「保護」範圍內了哦。」

  我啞口無言。這麼一想,好像確實有點古怪。但是剛才我離開的時候,也沒看到他露出想要我留下來的表情啊。

  園子和小蘭說是我想得太多,我說是因為這個人的性格就是這樣的,分不清他的好與壞。

  如果是在年少的時候,我尚且能一眼分辨出他的喜怒哀樂,可今日我只能隱約地去揣測他是否開心。

  說到底人的變化還是太大了,十年的時間把我們修飾得亂七八糟,更符合當下情況,卻遠離了純粹的我們。

  「如果實在說不准的話。」園子說,「那就去問問他吧。」

  我瞅了她一眼,意思是你看我敢嗎?

  她翻了個白眼,氣得一頭砸在了床上。

  小蘭突然問:「睦月和五條結婚多少年了?」

  我愣了一下:「七年——怎麼了?」

  「七年,很久了啊,比我和新一還要長呢。」她溫溫柔柔地笑了起來,「為什麼持續了這麼久都沒有分開呢?如果是奪權的話,現在不管是五條家還是咒術界,都已經平靜下來了吧?

  而且,說實話,睦月你現在什麼都不讓干,他還是好端端地守著你。我想這已經是原因了。」

  我反問她:「為什麼不會是覺得愧疚呢?」

  就像一開始那樣,他會因為綁住了我而愧疚,所以百般補償——

  「他也明白你不需要他愧疚,不是嗎?你知道你的所有都是有目的的,不存在誰虧欠誰。」

  該說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律師小姐嗎?真是一針見血啊。

  我們都熟知對方的性格,不停地打破自己的規則去遷就對方。

  現在想起來,似乎一切都有所跡像。

  在一開始的婚姻關系中,我因為他被束縛而百般善待。因為我了解他,因為我愛他,我不願他感到被束縛,所以我放手他的一切行動——

  可咒術師天生是壞情緒的容器,誰不想將在意的包入掌心死死攥住永不放手。

  更別說占有欲是感情當中最為突出的部分。

  我喜歡他,所以我願意去遷就他,放他自由如以往。

  那他又是為什麼來遷就我?報告任務時間與地點,結束任務後買回來的伴手禮,空暇時間窩在診療室沙發上什麼也不干也不會說無聊……

  在一開始為什麼只選擇我?

  又是為什麼開放自己的領域去迎接另一個的進入?

  耳邊野薔薇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麼,我一下子有些聽不清了,只感覺腦袋暈乎乎的,像是用了領域之後有點脫力的狀態。

  「話說,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那一次了吧?」園子以拳擊掌,說道,「你那次耍酒瘋到處親人,沒看到他臉黑了一個度嗎?當時真應該把服部拉到他身邊對比一下的哈哈哈。」

  我有看過那個視頻,但是當時並沒有太在意五條悟的臉色,畢竟我自己的行動真是太令人羞恥。

  小蘭被提醒了一樣,說道:「對,視頻!你看看視頻就知道了!園子有拍嗎?」

  「拍了……」

  我:「真的要看嗎?」

  不是很想重溫黑歷史。

  小蘭狡黠地笑了一下:「這是在幫你呀,結婚這麼多年了還惶惶不安對方對自己的感情,實在太不應該了。」

  園子聳了聳肩:「不過很可惜,視頻在家裡,沒有帶在身上。」

  「嗯……」小蘭摸了摸下巴,笑道,「我知道誰有。」

  「嗯?」

  很快我就知道她找誰要了,她跳下床,拽著我跑出房間。園子定的是套房,一間裡面有好幾個房間。

  小蘭直衝我的房門,我立即就知道了,不免窘迫地喊:「別吧?」

  她充耳不聞,「扣扣扣」敲開房門,五條悟好一會兒才從裡面走出來,看看我,看看蘭,問:「聊完了?」

  「沒有……我們是來找你借點東西的。」小蘭笑著說,「睦月當時喝酒的視頻,你肯定有吧。」

  我有點緊張地看了他一眼,他估計理解錯了我的意思,以為我是不想把視頻交出去。

  但就要跟我反著來,笑眯眯地點點頭,在手機上搗鼓了一下,接著小蘭的手機就響了一聲。

  我略有些絕望,又在心裡竊喜,同時還挺羞恥——這種黑歷史他有的不只是一個啊!!

  小蘭看了看手機,拉著我走了,臨走前說一句:「放心好了,馬上還給你。」

  五條悟拖著音「哦」了一聲。

  我們重新回到房間裡頭,打開視頻。我一看視頻裡的自己在桌上唱歌,就忍不住鑽到地底下去。

  野薔薇是第一次看,見狀立即笑了起來,從頭到尾沒停過。

  我心說只要捂住耳朵聽不見就和我無關了。結果蘭和園子壓著我看,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總之最後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就是耍酒瘋嗎,誰還沒有過。

  這個視頻和硝子給我看的不是同一份,不知道是誰拍的。視頻進度到了五分之一的地方,我說要飛,在陽台上要跳下去,一群人嚇了一跳。

  五條悟衝過來拉我,我一把甩開,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還沒往下倒,立馬就被他拎了下來。

  我當然不肯,撒潑打滾抱著欄杆不松手,他很沒辦法似的,好說歹說半天才讓我松了手,然後帶我上到頂樓跳了一次。

  結果我下來就吐了。太刺激,受不了,他叫人拿了水給我漱口,好笑地看著我,一邊幫我拍背,一邊不讓我直接栽進垃圾桶裡。

  當時沒看出來,現在看看,隔著屏幕也能看出那種縱容和耐心。小蘭將這一點點了出來,園子撇撇嘴就說:「你的硝子就特別嫌棄你呢。」

  我說沒有啊,才沒有。

  然後我就看到視頻裡的我被五條悟塞了顆糖,硝子拿了個裝了水果的盤子走過來,我眼神一亮就撲了過去。

  硝子拔腿就跑。

  我:「……」

  雖然當時硝子是說她不想被一個剛吐過的醉鬼親。但是這個時候被打臉的感覺還是有點尷尬。

  硝子的體力到底比不上我,最後她也懶得跑了,我抱著她黏黏糊糊地親了一口,她有點無奈地把我的腦袋推開,叫我把糖吃完再親她。

  小蘭指了指屏幕的角落,說:「你看……」

  我側眸一看,才發現五條悟站在邊上,咬著什麼東西,合理推測,大概是糖。

  然後陸陸續續地又看到了很多人走過來問我的情況,先是歌姬,被我偷襲了,然後又是一個學生,幸好是女孩。

  七海海在我撲過去的時候往後退了一步,難得有點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五條悟,這個人就站在邊上看著,帶著一點笑意,不緊不慢地又吃了一顆糖。

  等到後來大家都被我嚇跑了,他才走過去把我從硝子身上扒下來。因為拽的姿勢不對,再加上感覺要和我的硝子分開了,我「哇」地一下就哭了。

  再看一遍還是覺得挺羞恥的,野薔薇「嘖嘖」了兩聲,說:「難怪上次去吃飯的時候惠說酒是你們五條家的禁品。」

  我干笑了兩聲。可不是嘛,五條悟一杯倒,我一杯耍酒瘋。

  當時五條悟也挺懵逼,但是手上動作沒停,愣是把我從硝子身上拉了下來。

  硝子非常明顯地松了口氣,然後往邊上退了兩步,離我離得遠遠的。

  我朝她伸手:「硝子……」

  硝子冷漠地說:「別叫我……」

  我:「嗚……」

  五條悟笑著給我換了個姿勢,抱小孩一樣地把我抱在懷裡,嘆著氣說:

  「好了,別哭了,你今天可是五條夫人啊……哎,我先帶你回家吧,鈴木——」

  「啾!」我拽著他的頭發,往他臉上親了上去。

  小蘭眼疾手快地按了暫停,指著屏幕給我看:「你看,他耳朵紅了!」

  我:「這,無緣無故被親一下都會臉紅好嗎?你看前面那幾個。」

  園子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點了「繼續」。

  畫面上我又親了一口,抹了抹眼淚,好奇地咬了一口,問:「大福?」

  五條悟倒吸一口氣:「不是大福,那是我的臉!」

  我吧唧兩下嘴,又啃了他一口。他捏著我的後脖子把我揪離,頂著兩個牙印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歪了歪腦袋問:「悟?」

  他:「知道是我還咬?你是不是早就想這麼干了?」

  我眨了眨眼睛。

  他嘆氣:「親可以,不可以咬——嘶,說了不可以咬!五條睦月!」

  畫面跟著出去,五條悟把我放進車裡,扭頭朝著攝像看了過來。隨後遙遙地一招手,攝影的人就跑了過去。

  「五條老師——」

  「把視頻發給我,你別留著。」車裡的我拉著五條悟的手,他沒法掙開,便遷就地彎著腰,整條胳膊伸進車裡,剩下半個人在外頭笑著道,「不然你們老師明天清醒了立馬就能鑽地底下去。」

  學生悶悶地笑了起來,說:「好,我把它停了。」

  隨後畫面終止。

  我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裡。


第55章 一八年七月十二日

  「你知道你這種行為有個名詞嗎?」園子「嗤嗤」地笑著說,「文雅點那叫「非禮」。他這要是還不是喜歡你,我把我的腦袋砍下來給你當球踢。」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倒也不用這麼暴力。」

  「你信了?」她問我。

  我說:「這不信也得信吧?混蛋啊,這都幾年前的事情了,從來不說。」

  她沒好氣地拍了一下我:「你自己呢?你瞞得更久,誰知道?等等,我說,他也不知道你喜歡他吧?」

  我把腦袋從被子裡抽出來,呆愣地想了一會兒,絕望地說:「對……」

  他從來沒發現過。

  因為我太厲害了。

  這種時候想自己厲害未免也太傻了,我寧願我笨一點。

  顯然其他三個人也是這樣想的,無語地嘆了口氣,緊接著園子和野薔薇干勁十足地支棱起來,說:「那今天的茶話會就改名叫「勇敢睦月ソ愛ソ大作戰」怎麼樣?」

  我:「哈?」

  園子笑眯眯地說:「那麼,首先,我們來分析一下現在的情況,顯而易見,雙方正處於兩情相悅的狀態——我太喜歡這個狀態,好辦。」

  野薔薇點點頭,揮舞著拳頭說:「干就完了!直接把他推倒,然後問他做不做——」

  「那未免也太快了吧?!」我忍不住說。「而且,野薔薇,你平日裡都在看什麼書啊?」

  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看書。」

  我:「很好,回去之後交一篇一千字的阿爾貝ꞏ加繆的《鼠疫》的讀後感。」

  「假期也要布置作業太沒人性了吧?!」

  「收回收回!聊到哪裡去了!」園子一本正經地看著我說,「睦月女士,請你注意你現在的身份,你是一個求助者,而我們是協助者!」

  我說:「對不起,我錯了,您繼續。」

  園子滿意地點點頭:「野薔薇其實說的也不錯。你們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了,直接上就完事了。保證一次性成功,還沒有後顧之憂。」

  我虛心請教:「那您認為哪個時間好呢?」

  園子是個浪漫主義者,腦子裡的東西稀奇古怪亂七八糟。但不得不說她的這些小心思在愛情上無往不利,至少是把京極拿捏得死死的。

  她咳嗽了一聲,一拍小蘭:「蘭,你也好好聽著。」

  小蘭頓時紅了臉。

  園子說:「這種時候想要給對方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時間、地點、氣氛、人物打扮四缺一不可。

  首先我們選時間,白天晚上其實都可以。但一定要注意的是,要選人少的時候,選對方閑暇的時候,你得有足夠的時間去挑起他的……」

  從頭聽到尾,我只能送上兩個字——「佩服」。

  園子大人,不知道你的這方法有沒有在你阿真身上試過,說實在的,我覺得但凡你試過,你都會在末尾加上一句:「友情提示,體力值差距過大切勿嘗試」。

  「你們今晚就可以去試一下。」她的末尾是這句話,「我等你們好消息嘿嘿。」

  我下意識說:「今晚不行。」

  她一愣,「為啥?」

  我說:「明天還要去衝繩海邊玩。」

  她表情空白了一瞬:「那就後天。」

  「後天我們要返程……」

  「你的決心不堅定啊睦月!」

  我噤聲,野薔薇嘆著氣拍拍我的背:「老師,做人不能那麼慫。你這麼慫的話,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為了你們的幸福!」園子撲上來扒我的衣服,「本小姐決定手動送你上路!」

  我:「別吧?!喂!」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自古以來做出學生扒老師衣服的只有野薔薇了。我面無表情地想,大逆不道,回去之後多加五十道數學題。

  「好白啊……」野薔薇感嘆,「老師,你用的什麼身體乳?」

  我說:「VE……」

  「那東西能當身體乳?」

  「挺好用的。」

  「喂喂……」園子很嚴肅地說,「我說,睦月,你不會還是處吧?」

  我攏上衣服,有點奇怪地說:「對啊……」

  她尤為震驚:「那五條悟也是?!他還能用嗎?!」

  我:「……」

  我摸索手機:「我問他……」

  她連忙抓住我的手:「別啊!問了他肯定會告訴阿真,那明天我就完了……」

  我也只是開玩笑,要我問我也不敢。我把手機放下,她就松了口氣,嘀嘀咕咕地說:「禁欲二十八年,不愧是最強。他馬上就要變成魔法師了吧?」

  我哭笑不得。

  「不過這樣的話,確實得慢慢來了。」她吐了一下舌頭,意有所指地說,「男人沒開葷的時候小奶狗純情可愛,再不濟也是大狼狗貼心霸道。但是一旦開葷立馬就變成餓了八百年的饕餮了!三天下不來床都是正常。」

  我震驚:「這是你的親身經歷嗎?」

  小蘭也很震驚:「難怪那個時候我打電話你沒接!」

  「咦,蘭沒有嘛?」

  「新一很溫柔。」

  野薔薇看看我們:「我覺得,我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兒。」

  園子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好了,以後都會經歷的——說起來,小薔薇,覺得同級生裡有看得過眼的嗎?」

  野薔薇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一群笨蛋。」

  「誒?不是吧?我覺得不管是悠仁還是惠還是順平都挺好啊。」

  「我們是戰友啊。」她聳聳肩說,「一起做任務什麼的還可以。但是對著那群家伙真的不會有那種漂亮的小心思。」

  我笑了起來:「野薔薇是女王嘛。」

  「哼哼……那當然啦,男人什麼的,只會影響我賺錢逛街的速度!」

  我們聊到十二點多就回去了,大家明天都還有事,睡得太晚不太好。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發現五條悟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手機反扣在床上,睡衣上撩,露出一截精瘦漂亮的腰。

  我默默地感嘆了一句:好腰。然後扯過被子給他蓋上,沒料到就這個動作就把他吵醒了,那雙漂亮的眼睛遽然睜開,准確無誤地看到我,然後眨了兩下。

  「喲……」他說,「終於回來了?」

  我有點想笑,在已知前提的情況下去聽這句話。

  就像是新婚夜裡被丈夫放了鴿子的幽怨新娘在訴苦。

  我說:「額外聊了一會兒,很困嗎?」

  他搖了搖頭,一骨碌爬起來然後拍了拍自己邊上的位置:「快來,睡覺。明天早上我們早點起,爭取跑過去吃午飯,就去上次我說的那一家。」

  我從善如流地坐在他邊上,隨後問:「學生們睡了嗎?」

  他愣了一下:「應該沒有?剛才去看的時候他們在看電影呢。」

  我說那我們去看看吧,叫他們早點睡。他讓我別去打擾小孩子,年輕人想做什麼都是可以的。

  我慢慢地「哦」了一聲,伸手關了燈,背對他躺了下來。大概是心態發生了變化,所以即便是像往常一樣躺在一張床上睡覺,心跳卻忍不住加速起來。

  我尋思著,到底是什麼時候我們變成那種共睡一張床而相安無事的狀態?

  好像是從一開始,結婚那天我們就是這樣,開了頭之後,再靠在一起睡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對,也許我曾經緊張過。但久而久之也平靜下來,因為明白對方的態度。

  現在同樣是明白對方的態度,我卻緊張了。他像是察覺到了一樣,「嗯?」了一聲,伸手戳了戳我的背,問:「你心跳好快,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只是想到了剛才野薔薇說的一些話。

  他好奇地問:「什麼?我也聽聽——你轉過來嘛。」

  他抓著我的手臂把我轉了個面,落地窗在城市的燈光在底下鋪成一片,將天空都照亮了。更別說此時圓月高照,天下明朗。

  我看見他眼底的笑意,舒朗溫和,像是沉醉了夜空裡旋轉的銀河。

  他又問了一遍:「說說看……」

  我心情平定下來,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我們年少時的初遇、青年時的並肩,而後倏然笑了起來。

  我問:「悟,你知道我當年看到你的第一印像是什麼嗎?」

  他想了想,「絕世大帥哥?此人只應天上有?」

  我說:「要點臉……覺得你好看是真的,但還沒到那種地步。」

  他「嘁」了一聲,「你還能找到比我更好看的人嗎?」

  我裝模作樣地說:「傑也很好看,你跟他不是一卦的……」

  「好,回去我就把傑打成豬頭。」

  我哭笑不得,靜了一會兒,道:「我當時覺得你挺嬌氣的。」

  他拔高聲音:「哈?!」

  我說:「你自己想想,當時你後面跟了那麼多人,還耍大少爺脾氣,我可不就覺得你金貴嬌氣嘛……當然啦,現在有所改觀。」

  他臉色好了點,哼了一聲道:「是他們硬要跟著我。本來是想把我送去京都校的,是我自己進了東京,那群老家伙不滿了,可不就跟在我後面嘮叨。」

  我應了一聲:「我知道啊。」

  「那你猜猜我看到你是什麼想法?」

  我沉思:「我猜是好弱之類的。」

  他眨眨眼睛,笑著說:「怎麼會呢。當時頂多想你這家伙可真小啊,而且看起來毛茸茸的,像我家牆頭上趴著睡覺的貓。

  不過你一笑,我就知道不是了。畢竟那只蠢貓又不會對我笑。而且不得不說,硝子說得對,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我被誇得老臉一紅:「啊,這。謝謝?」

  「嗯?謝什麼?」他指著自己說,「我笑起來也挺好看,你誇我一個試試?」

  我:「你不笑也很好看。」

  他立即笑起來,眼睛彎彎,嘴角也彎彎。我看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兩個人傻兮兮地笑了半天,好像所有的思緒都在這種氣氛裡消融共通了。

  我看著他放在枕側的手,多好看的一雙手,骨節分明,十指修長,抬起落下,指尖流瀉而出一曲悠揚的小調。

  就在這樣的一只手上,無名指指根處,一圈素銀色牢牢地抓住了他。

  月光落在他手上,我抬起左手放了上去,戒指觸碰的瞬間他抓住我的手,傾身靠過來吻我。

  我這一生漫長的暗戀,從最初的心思悄然萌生,到如今的花滿盛夏,一共經歷十三年,略有盈余,只是那時尚未知曉,所以私自舍去,湊滿十三年整。

  這株名為暗戀的花,成長期十三年,生於盛夏,亡於盛夏。她落地,卻生了名為「熱戀」的根。

  結婚七年,正在熱戀。


第56章 一八年七月十二日

  因為昨天晚上太過興奮,我們兩聊了一晚上的天,結果導致我早上醒來的時候眼睛底下一圈的黑眼圈。

  而五條悟熬夜成了習慣,一個晚上不睡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別,照舊活力滿滿。

  他正處於心想事成的興奮期,從出門就拉著我的手,故意到學生面前晃一圈。

  除了野薔薇之外的三個人都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親耳聽到悠仁在問「五條老師在干什麼為什麼今天好開心的樣子」。

  野薔薇說:「大概是終於脫單了吧。」

  悠仁更茫然了:「他不是早就脫單了嗎?」

  野薔薇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我們一大早就和小蘭園子告了別。臨走前,園子撞了我一下,壞笑著說:「今天別穿泳裝了。」

  我苦笑不得地告訴她:「我們沒做。」

  她「嘖」了一聲,評價:「真慫……」

  我連忙跑了。

  坐高鐵從大阪到衝繩,在車上的時間正好夠我睡覺,四個小孩子在後座上打游戲,偶爾走動一下幫別人祓除咒靈。

  高鐵上聲音嘈雜,我精神敏感,不太容易睡著,就聽了個聲響,腦子裡昏昏沉沉地轉著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

  然而眼睛閉上去還沒兩分鐘,五條悟就挨了過來,把我的腦袋往他肩膀上靠。

  我不用睜眼都知道他姿勢別扭,忍不住笑了笑,一睜眼果然發現他歪著身子在那發呆,久了腰肯定酸。

  我好笑地看著他,問:「你這樣腰不疼嗎?」

  他坐正身子,搖了搖頭,把我們之間的扶手抬了上去,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腿:「專屬你一人的五條枕頭,快,快來試一下。」

  我說:「以前就試過了。」

  高專的時候大家誰沒躺過誰的,他們男孩子的腿躺起來都是硬邦邦的,沒有女孩子舒服。

  我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就著躺了下去。果然壓在他骨頭上,骨頭上附著一層肌肉,即便是放松狀態仍舊覺得硌得慌。

  我默默地嘆了口氣,心想一覺醒來肯定落枕,卻也管不了那麼多,真的太困了,給自己加了個「沉眠」,直接就睡了過去。

  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正躺在旅館的床上,被子蓋著,空調開著,手機放在床頭,裡頭一條未讀短信,來自五條悟,說他帶學生們出去溜達一圈,叫我醒了直接打電話給他,他帶我們出去吃飯。

  我刷了牙洗了臉,撥了一通電話過去,那邊響了沒兩秒被人接起,背景音很是喧鬧。

  我問他:「在哪呢?」

  「商業街——野薔薇說怎麼著也得來看看這裡的衣服和化妝品,對了,睦月也要買衣服了吧?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換了……」

  我連忙說:「不用,不用換。我衣服很多了,不用買了。」

  他買回來的衣服很多我都還沒有穿過,一直買的話,未免覺得有些浪費。不過五條悟他財大氣粗,只顧自己買就是了,也不在意穿沒穿過。

  電話裡頭隱隱約約地傳來野薔薇怒斥有錢人的話語,義憤填膺的,聽起來像是想揍他一頓。

  五條悟笑了兩聲,問我:「我現在回去接你。然後去吃點東西,餓了吧?」

  我心說還好,一直在睡,體力沒消耗多少。可他看起來想到處走一走玩一玩吃吃東西,我便說:「有點……」

  他用歡快的語氣道:「收到!十分鐘即將出現在你面前,做好准備哦。」

  我笑著應了一聲。

  他向來說到做到,十分鐘後果然出現在我面前了,騎著一輛摩托車,長腿懶懶散散地撐在地上,抬手把一個頭盔拋了過來,意氣風發地說:「上車……」

  不遠處轟隆隆聲音兩道,野薔薇載著惠、悠仁載著順平一個甩尾停在了我們身邊,車尾氣噴了我一臉。

  我一邊擺手除灰一邊戴上頭盔,他伸手過來幫忙,野薔薇興奮異常地喊:「泳裝!海邊!沙灘!呀呼!」

  惠額角冒青筋:「你坐穩了!小心車要翻了!」

  野薔薇充耳不聞:「讓世界臣服在老娘的比基尼之下吧!」

  我笑得不能自已,提醒她:「要防曬哦野薔薇。海邊光線很毒的。」

  她扭頭衝我比了個「2」:「我帶了兩瓶,保管夠用。」

  五條悟開車猛得很,他是尋求刺激的人,速度開到最大馬力,在車與車之間亂竄,一下往左倒一下往右倒的,嚇人得很。

  我抱著他的腰,腦袋抵在他背上,整個人都在發力,好像只有這樣才不會讓自己從車上掉下去。

  後來實在整得我肌肉酸痛,干脆拿腦袋磕了他一下,喊道:「慢一點!」

  好一會兒傳來他被風刮的支離破碎的聲音:「不要,你要是怕的話,就抱緊一點啊。」

  我立馬又磕了他一下。

  好不容易在沙灘上方的公路上停了下來,我松了一口氣。因為本來五條悟是想直接衝下去的。

  但是由於我不太想直接摔在沙灘上,以及不想這車報廢。所以拼死拼活地拉住了他,這才阻止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我們在沙灘邊上的更衣室裡換了泳裝。泳裝一開始沒有帶來,是路上買的,五條悟在野薔薇買泳裝地時候擅自做主給我買了兩套,就等我換。

  我心裡覺得好笑,之前和理子來衝繩玩的時候我也穿了泳裝,也沒見他有多熱情,怎麼過了幾年就跟期待禮物的孩子一樣。

  換衣服的時候野薔薇遞過來一件防曬風衣,道:「那家伙買的是比基尼,我覺得老師你肯定穿不慣。」

  我確實穿不慣,我自己買泳裝的時候都是買連體的,還有小裙子可以擋一下。

  所以換好之後直接就穿上了防曬衣,順便和野薔薇一起擦了防曬霜。

  男孩子們不擦防曬霜,速度比我們快很多,我們出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海裡玩了起來,悠仁纏著順平放水母,又纏著惠放蝦蟆,兩個人都拿他沒辦法,惠揍了他一頓,卻還是放了出來。

  我心說好在這一片沒什麼人,否則得給他們嚇死。

  野薔薇跳起來揮手,隔著遠遠地喊:「喂!」

  四個人都看過來,悠仁反應飛快,豎起一個大拇指就誇贊道:「釘崎身材真好!」

  野薔薇揚起下巴,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故意說:「那我呢?我不好嗎?」

  悠仁說:「這不是我們能看的啦。」

  五條悟說:「悠仁一直都特別聰明吶!」

  他說著朝我招招手,我便往他的方向走去,走了沒兩步,他也走了過來,站到我面前,把防曬衣上的帽子扣到了我頭上。

  我尋思著他這是叫我防曬做仔細點麼?結果一抬頭被他親了個正著,他偷襲成功,「哧哧」笑了兩聲,贊揚自己:「我眼光真好。」

  我:「……」

  「去玩你的。」

  他彎腰又親了一下,眉飛色舞地說:「遵命——」

  衝繩這邊的天氣要比東京好些。雖然一樣曬得人痛苦,但是靠近海邊氣溫也要低一些,不至於讓人暴躁。

  而且這裡的天很漂亮。我並非是討厭雲的人,但是這個時候也還是會感嘆一下幸好這片天沒有一絲多余的雲彩。

  所以它的無暇和遠闊才得以淋漓地展現,干淨得比世界上最純粹的寶石都美麗。

  我覺得這個時候我應該戴著墨鏡躺在沙灘傘下,喝著冰鎮西瓜汁看著小說才對。所以四下尋找了一番,租了兩把沙灘傘、兩張桌子和六張沙灘椅。

  付錢的時候聽見四周響起一片吸氣聲,出租店的老板也「哇哦」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遠處。

  我心說這個反應怎麼這麼熟悉,心裡對後面發生的事情略有些猜測,便沒回頭,晃了晃手上的紙幣,道:「老板,先收錢再看也不遲吶。」

  老板笑著說:「生意什麼時候都能做,有些人一輩子卻是只能見一次的。」

  他收過我的錢,把我要的東西記了下來,隨即問:「沒人跟你一起來?這麼多東西你怎麼帶回去?」

  我說:「有人的……」

  說著感覺背後伸過來兩只手,掠過我的肩膀,一下子把我鎖進一個溫熱的胸膛裡。

  我聽見五條悟的聲音在譴責:「都不打聲招呼就跑過來嗎?我還以為你丟了呢。」

  我好脾氣地笑了笑,衝目瞪口呆的老板點了點頭:「見笑了,這是我丈夫。」

  他笑了起來,「就算這麼說也不能把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去啊。」

  學生們走過來把東西分好,提起來,回頭看了我們倆一眼。

  野薔薇對五條悟道:「大庭廣眾之下,你悠著點吧——還不快來拿東西啦!」

  「你們四個不是正好拿得動嘛,我負責看住你們睦月老師呀,省得等會兒一個錯眼又不見了。」

  「我看你就是想偷懶,快拿。」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東西太多了,幫忙分擔一下吧,五條老師?而且你這不是抓著我嗎?跑不掉的。」

  我抬起左手,笑著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嘖」了一聲,道:「睦月老師嘴巴真甜。」

  我往後靠了一下,卻還是沒躲過,被他咬了一口。

  「堅定完畢……」

  我哭笑不得,心想這人是接吻狂魔嗎?

  他松開胳膊去拿東西,我也幫忙拿了兩把傘,六個人浩浩蕩蕩地找了個沒什麼人的地方,把東西布置了起來。

  之後學生們在海邊玩,我和五條悟去附近買點吃的,回來的時候野薔薇一個箭步衝過來,跟我說她找到了特別漂亮的貝殼,然後猛地把我拉走了。

  我被她拉著跑,回頭看了一眼五條悟,他正站在太陽底下,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們,像是北極冰河裡正在融化的冰山,漂亮得不像是人間之物。

  嘛,這個人自戀也是有資本的。我心想。


第57章 一八年七月十八日

  我們在衝繩玩了一天,嘗過了五條悟說的那家店,之後便返程。

  此次出來游玩,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回去之後五條悟立即被任務壓了滿身,我於心不忍,征求意見之後接手了兩三個,順便也發了一些下去,權當給學生們練練手,省得玩了這幾天丟了警惕心。

  後來沒多久夏油傑出差回來了,彼時五條悟正纏著我讓我陪他去出任務,夏油傑推門進來,看看我們的姿勢,略有些驚訝地道:「就解決了?」

  我正疑惑,五條悟就說:「那是,不可能有人不喜歡我。」

  我於是瞬間明白了,問他:「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夏油傑在我們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說:「剛回來就知道了。你倆什麼時候坦白的?」

  我說六天前,他算算時間,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說:「哦……那天晚上,他還打電話過來問我怎麼辦,沒想到自己做到了?」

  難怪那個時候他半天才來開門。我心下了然,點點頭,低頭繼續看書。

  五條悟和夏油傑聊天,兩個人的談話內容大多數沒什麼營養,你來我往的針鋒相對,一如往常,吵起來上頭了還要打架。不過這會兒我看書一個屏息凝神的功夫,再重新聽見外界的聲音的時候,他們已經換了話題。

  似乎是在聊我們之前看到的那個結界,五條悟道:「大概還是那個家伙的,真是陰魂不散。」

  夏油傑摸著下巴道:「他這回又會是什麼人?」

  「派出人手出去查一下吧,也許他和其他咒靈融為一體也不一定。」五條悟說著,松開我站起了身。

  我抬眸跟著他看過去,他又把頭扭了回來,笑著問,「誒?怎麼,舍不得我嗎?」

  我略囧:「沒有,我就想問一下,你們打算怎麼辦?」

  五條悟看向夏油傑,「現在第一步還是去查一下符合特征的有哪些,第二步還是得去看看當年那個地方有什麼傳聞、那幾年發生了什麼事,還有順平那件事也要查一下,逃掉了的那個叫作真人的咒靈,說不定和那家伙的計劃有關。

  這一類有智慧的咒靈越來越多了,保不齊他們有什麼代替人類的想法,隨後做出點驚世駭俗的行動……」

  「說起真人……」夏油傑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當時被他轉化成咒靈的人類還有嗎?我想知道他們和真正的咒靈直接有什麼區別。」

  「應該是沒有的。硝子也說了順平和普通咒術師沒什麼區別,畢竟他的術式是作用於靈魂的。」

  「但是七海說,那個咒靈是會哭的哦。也就是說他們還殘留著人類的感情吧?靈魂被改造得並不完全,說不定反轉術式救得回來。

  不過順平也沒有因為反轉術式就變回普通人就是了。反轉術式僅限於作用於肉ꞏ體吧。」

  「你都把話說完了我說什麼?」五條悟笑了一聲,「不過還有一個突破點就是宿儺,也就是悠仁,他現在已經十二了吧?似乎還挺輕松的,但是宿儺的力量越來越強了,有一天會突破也說不定,必須想辦法把他重新弄出來殺死,再不濟也是封印。關於這個,你有什麼想法,咒靈全書?」

  夏油傑笑著睨了他一眼:「殺死,我們應該還做不到。宿儺現在和悠仁是一個整體,殺死他就相當於殺死悠仁,把他從悠仁身上剝離下來才是我們的第一步。」

  「所以,怎麼弄呢?宿儺現在居住在悠仁的身體裡,就像是靈魂共生一樣……」

  「對,靈魂共生。」

  「果然還是繞回來了——那麼確定第一步……」他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兩聲,然後被對面接起,五條悟喊,「伊地知,來查一下之前那個真人跑到哪裡去了……誒?查不到?我不管哦,查不到也要查。就算是最近的蹤跡、最後的落腳點、最後一個因他而死的人,我也要知道哦。」

  他掛了電話,笑著對我說:「綜上,就是這樣,你有什麼好意見嗎?」

  我心想,事都被你們三言兩語說完了,還能有什麼好意見。

  「好意見沒有,但是後手有一道。」我合上書,道,「宿儺是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千年以前,在咒術繁榮昌盛的年代他都沒能被徹底斬殺。

  而是留下了詛咒,千年之後受肉成功。很難保證如今我們也能成功殺死他。而且我們也沒辦法確認殺死他之後他的屍體是否又會成為下一件特級咒物。」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那就是封印他。正好我知道一種封印的辦法,能保證他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徹底死亡。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獄門疆,這東西。」

  五條悟摸著下巴說:「略有耳聞。傳說他是哪個和尚圓寂之後的肉身所化,是冥界與人界的過渡階段,需要有「鑰匙」才能打開門,而被封印進門裡的人,直到死亡都不會出來。」

  「答對了……」我說,「就是它……我們需要找到這東西,然後拜托天元對它加以結界,以徹底封印兩面宿儺。而且我猜,有關於真人、鬼城寺晃的容身之處,我們也可以去問問天元。」

  男孩子們的行動速度很快,我們上午討論完這個問題,下午兩個人就離開了,其行動之干脆,我說真的,略有一點失落。

  畢竟我還以為他會黏糊糊地撒嬌一會兒抱怨不想去做麻煩事,結果誰知道他干這事兒比誰都積極。

  我回來之後去找硝子做了一次檢測,檢測和之前沒多大變化,她收拾著桌面,完了之後回過身來看著我說:「你倆假戲真做了?」

  我哭笑不得:「不算吧……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雙向暗戀來著。」

  她眉頭一挑:「兩個問題。一,你什麼時候有這心思的,我怎麼不知道?二,誰先挑明的?」

  我咳嗽一聲,略微心虛,學著她說:「一,好久之前了。大概高一。」

  她臉色變得很古怪,我連忙說:「挑明,我也不知道誰先的,大概是同時?」

  那天晚上我握住他的手,他俯身過來吻我,誰也不知道是誰先有的動作。

  硝子長嘆一聲:「虧了!」

  她又說:「那家伙知道嗎?」

  我說:「不知道……」

  他那晚上自己在說這幾年自己做了什麼我沒發現,我又在和他辯論他做那些的時候我做了什麼,兩個人都沒回想到太過前的回憶。

  而且如果他知道了,保不齊洋洋得意、興風作浪、得寸進尺。

  畢竟愛情當中先動心的人是輸家。

  硝子擺了擺手,說:「你們的事情我管不著——喏,給你。」

  她把診療單遞了過來,我拿在手上,打算就扔在桌面上,等五條悟自己去看。

  回高專之後他把他的東西都搬進了診療室那個小房間裡,掛上了個牌子,說這兒是五條的小窩,禁止除五條以外的人進入。

  我說他這是占用公共資源,他二話不說把另一頭的牆打穿了,指著對面跟我說那邊是別人的休息處。

  我覺得好笑,後來干脆去教師宿舍清理了兩間出來,把這兩間並為一間,才總算滿足了他想要同居的願望。

  新搬進來很多東西要處理,我的屋子裡多的是衣服和書,夏油傑叫咒靈出來兩趟搬完,然後就是一些老舊的回憶。

  像是很早之前大家送的生日禮物,像是我畫的畫,我拍的照片,東西多而且亂,處理起來比較麻煩。

  學生來幫忙的時候,也帶著點探尋過往的小心思,相片一張一張地看過去,感嘆著我們的青春。

  我聽著也不自覺地笑,我的青春,前半部分明朗燦爛,有酸有甜,後半部分如蒙塵的玻璃,苦澀中帶了甜。

  說好,她當然好,我所有的恣意和輕狂都在這個時候,我為自己的弱小感到苦惱過,也曾經因為自己的強大而洋洋自得。她是鎏金歲月,僅此一次。

  但說她不好,也有理由。我的無知和軟弱無力都在這個時候。我曾於年輕時經歷血腥與背叛、愛而不得和腹背受敵,我這一生的痛苦凝聚在了最耀眼的時期。

  我的青春時光,所有我愛的和愛我的,都存在在這裡。他們還未經歷太多的苦痛,都還明朗干淨、恣意瀟灑,抬眸如朝日升起,彎唇如金光破雲,年輕而充滿活力,永遠不知生離死別、不知人情冷暖。

  正是我的這群學生們所處的時期。

  他們嘰嘰喳喳成一片,打打鬧鬧,我隱約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多年前的我們自己,不由得彎唇一笑。

  悠仁問我:「老師在想什麼啊?」

  我說:「想起了我的學生時代。」

  我指著他們坐著的地方,道,「以前悟和傑就會坐在這裡打游戲,然後我和硝子在那邊看書聊天。」

  野薔薇感嘆了一句:「四個人兩男兩女真好啊。都有人可以一起說話。」

  我笑著說:「你可以叫上真希呀。」

  「但是真希學姐有的時候會出差去做任務啊。」

  「有什麼要緊的,我們以前也是這樣的。而且比你們還忙,我高二那年的時候,忙的基本上不回學校,高三的時候也是這樣。」

  她倒吸了一口氣:「壓榨啊這是!」

  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不過現在好多啦。以前可是非常不講道理的。我好幾次九死一生,這裡的傷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連你都九死一生……」悠仁有點不敢相信地說,「太恐怖了!」

  「難怪夏油老師之前會叛逃和悟那家伙裡應外合。」野薔薇說,「那個破東西也確實應該好好地打擊整理一番!」

  「所以現在已經是好了的嘛。」我笑著說,「現在不像以前那樣。至少你們比我們輕松多了。對吧?」

  野薔薇點點頭:「對,每次出任務的時候還挺開心。」

  他們出任務那叫放風,我們當時出任務叫放血。我想到這一點就好笑,低下頭繼續整理東西,突然聽見手機響了一聲,就拿起來看了一眼。

  置頂聯系人聊天界面裡,五條悟發來一張圖,我有些好奇地點開來看了看,立即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那竟然是一身兔女郎服裝。

  他還在底下留言,就四字,特欠揍:「想看你穿。」

  我同樣回給他四個字:「在夢裡看。」


第58章 一八年八月二十日

  我又恢復了在學校裡無所事事的生活。只不過與之前的不同的是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吵吵鬧鬧,愛撒嬌也有點霸道,講起來有趣的事情一籮筐,還動不動就愛偷襲。

  眾所周知,咒術師都是占有欲和控制欲並行的怪物。雖然沒有確切的數據表明負面情緒越糟糕實力越強,但是大家似乎普遍都這麼認為。並且都能夠舉出一些例子。

  比如說咒術師在感情方面偏執而瘋狂。比如說咒術師天生攻擊性強,比如說咒術師們大多富有「冒險精神」。

  越是等級高的人表現得越明顯,就好像越是印證了他們負面情緒糟糕的程度。

  一開始我從野薔薇嘴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有點不信的。畢竟拿我自己來說,我也沒覺得自己有多麼偏執多麼瘋狂,只是稍微比正常人瘋一點,但是也沒有傳說中的「拼一命以謀萬人。這是過分解讀了。

  但是坦白關系之後我隱隱發現自己似乎確實有些無法告人的小心思,比如說看到他對我笑,我就想親他;

  看到他對別人笑,我就不開心,挨得近了還會生氣。這不正常,我自己知道,或者換句話說這是得寸進尺了。

  我都厭惡這樣的自己。

  不過他也不遑多讓。

  只是我們兩個人的區別在於他會直說,從不忍在心裡,我卻總喜歡什麼東西都往心裡藏。

  不過也好在我心大,藏了沒多久自己就忘掉了,也不會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我一直覺得自己這個性格挺好的。

  月份過了七月之後,到了八九月,咒術師們的工作就稍微輕松了些,只是伊地知和五條悟他們還沒有休息,他們忙著去查那幾只咒靈蹤跡。

  我代替他們前往一二年級訓練的時候,一二年級便問過我他們的老師跑哪裡去了。

  我說有任務,野薔薇說,那家伙怎麼那麼多任務啊?

  沒辦法呀,我笑著回答道,是特級嘛。你們長快一點,就可以幫他們分擔了。

  學生們紛紛「嘁」了一聲,只是看動作還是看得出來他們更認真了。

  我笑著看了一會兒,手機在口袋裡嗡嗡響,拿出來一看,發現不是五條悟而是歌姬。

  歌姬這個時候找我大概是為了交流會的事情。一般在交流會的時候,學生們參加交流會,我和硝子就會帶著歌姬一起出去玩,偶爾把小哀一起拉上。

  我接通電話,果然歌姬開頭就說想要聚會,讓我和硝子在交流會前一天晚上去上次她和硝子去的那家店。

  我心裡嘀咕是哪家店,這兩個人什麼時候又背著我出去喝酒了?

  我把消息轉告給硝子,硝子就了然地「哦」了一聲,對我道:「你可以把五條悟帶上。」

  我有點疑惑:「誒,我倒是可以,歌姬會同意嗎?」

  她略一沉思,「人多一點會比較好玩吧?就算是東京和京都的聯誼會了。」

  我於是又重新和歌姬打電話,歌姬當然同意,還特別興奮。對於她來說,大家能夠開開心心地和諧共處就好了。

  我心想,那是不可能的,你想一想你們的真依、我們的真希。那孩子可是個傲嬌,偏偏真希也不是很敏感的性子。真是……

  我油然而生一種使命感,想讓真依和真希好好相處起來。畢竟明明是雙子啊,世界上最為親密的人,怎麼能夠互相不知曉對方的心意,還吵架呢。

  我和五條悟說這事兒,他摸著下巴說我說的對,然後提議要不把真依挖過來,兩個人在一起才能好好地交流。

  我說我可以,你問歌姬可以嗎?

  他「嘁」了一聲,說就算是歌姬肯定也會同意的,這是為學生好。

  我直接笑了。

  交流會前一天,京都校來了。我在門口和學生們一起接他們,果然看到真希在裡面。

  她雙手環胸,神情冷艷,目光和我接觸的時候,略愣了一下,隨後移開了。

  我和真依的第一次見面在去年,夏油傑當時出差去了,夜蛾就帶五條悟去,結果五條悟怕我在學校裡太無聊了,正好去京都可以找找歌姬,就把我一起帶去了。

  那場交流賽真依沒有參加。但是我在京都校園裡和歌姬一起溜達的時候看到她和另外一個藍頭發的女孩子了。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真希,還愣了一下,結果歌姬告訴我那是真希的雙生子妹妹。

  我問五條悟為什麼真依和真希在兩個學校,他說他也不太清楚,然後回來就問了真希。我也是這才知道兩個人之間的「恩怨」。

  說是恩怨,倒不如說是兩個孩子之間的嘴硬。

  我抬手對歌姬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歌姬前輩。」

  歌姬走上來,道:「早上好睦月。」

  她回過身去,「這位是睦月老師,去年應該見過了的。」

  於是學生們喊:「睦月老師好。」

  東京校這邊也說:「歌姬老師好。」

  我看看兩個學校的學生,心裡琢磨了一會兒,對我們學校的道:「那你們就幫忙帶一下京都的,認識一下臨時住宿區在哪好嗎?不要打架……憂太注意看一下。」

  憂太點了點頭:「放心吧睦月老師。」

  有他擔保我就放心了。這孩子向來是很靠譜的,歌姬也這麼認為。所以毫無負擔地和我一起去找硝子,放學生們自己玩。

  硝子和小哀在醫務室裡搞研究,不知道又在搞什麼研究,我敲了敲門,好久之後硝子才過來開門,問:「歌姬來了?」

  我說對呀。

  她看看我們:「稍等……馬上就好。」

  然後又轉過去把門關上了。

  這一稍等,我們等了兩個小時,干脆去吃了飯,然後打了飯給她們,她們才脫下一身裝備走了出來,雖然有點疲憊,但是滿臉的興奮。

  我忍不住問:「你們兩剛才在干什麼?」

  小哀講了一堆聽不懂的,然後看著我和歌姬,「嘖」了一聲,垂眸道:「總之就是拿你的血化了個驗,發現了一些好玩的東西。」

  我:「啊?我啊,什麼好玩的?」

  「嘛,就是說不定可以把人類改造成咒術師哦。」

  我說:「真的假的?」

  這聽起來怎麼和真人一樣?

  小哀道:「只是猜想而已,這個發現最好還是別和高層那邊說。管理者知道的越多,想的越多。」

  她大概是想到了組織,組織也是這樣。

  我說好,按下這個話題不說了,然後拉上她和硝子出去逛街。半路上看見學生們相處起來似乎也並沒有太糟糕,便遠遠地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問他們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所以到最後大家是浩浩蕩蕩地出去的,五條悟和夏油傑回來之後發現學校裡是空的,一個電話打過來,語氣幽怨得像是馬上要下雨,我就把我們的位置告訴給了他們,沒多久就等來了。

  要說實話,我們四個人一起出來逛街已經是好多年沒有過的事情。除了我之外大家總是很忙,忙著出任務,忙著治療,少有空閑時間。就算有也只是趴在桌面上或者躺在床上睡覺,時間匱乏到了一種程度。

  不過近幾年年輕咒術師的數量有所上升,任務重擔慢慢地少了起來,而且咒靈也進行了詳細的劃分,已經有段時間沒出現又有哪個咒術師因為情報錯誤死亡的問題了。長久以往,也許咒術界真的能夠一改先前壓抑絕望的氣氛,變得真正陽光而有希望起來。

  而且讓我覺得驚訝的是,五條悟他們來就算了,還把冥冥前輩一起帶來了,美名其曰這是年級的盛宴,回憶過去的好時間。

  經歷過我們那些事的人對「團圓」總是有種別樣的執念的。所以冥冥前輩還真的來了。

  五條悟拉著我的手說還差七海海和灰原。可惜他們去出差了,否則應該把他們一起叫過來,重現當年的風光。

  夏油傑在旁邊笑,說:「哎呀,那你這不是還少了一個人嗎?」

  五條悟看看他,恍然大悟:「哦對!怎麼把夜蛾忘啦?快快快,打個電話把他叫過來。」

  「你悠著點吧。」我笑著說,「他要打你呢。」

  「這不可能,我都已經是老師了,他干嘛還打我。」他信誓旦旦地說,像是完全忽略了幾天前他和夏油傑在學校裡打架,結果被夜蛾校長叫去罰跪的事情。

  在這一點上夏油傑總是和他一樣厚臉皮的,頗為贊同地點點頭,說:「我們叫他來他肯定特別欣慰。所以悟,這個機會給你了,給夜蛾打個電話吧。」

  五條悟道:「我不要,這個機會太難得了,還是給你吧,你得挽救一下老年人因為你而受傷了好幾年的心髒。」

  「我手機沒電了。」

  「你不能仗著自己眼睛小就說瞎話。」

  夏油傑:「……」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略略略——」

  夾在中間的我:「……」

  仔細想想,我有的時候還挺想打他倆一頓。碰面就要鬥嘴,鬥嘴也就算了,總要中間加個人,加個人也就算了,十有八九都是我是什麼意思?

  是因為我聽他們吵架吵了快十年了所以覺得我聽習慣了嘛?


第59章 一八年八月二十日

  京都校和東京校聚在一起就會很吵。晚間吃飯的時候兩方人馬以五條悟、夏油傑和歌姬為首,痛快地開啟了一場罵街大賽。我和硝子、小哀靠在角落裡吃著飯,她倆喝酒我喝果汁。

  大概是身處於酒精的氛圍當中,我隱隱約約感覺自己有點暈,灌了兩杯果汁下去之後靠在硝子身上道:「我想睡覺了。」

  硝子略有些驚訝:「就困了?是因為精神力嗎?」

  我無法控制地打了個哈欠:「嗚哇,不知道誒。會不會是進化了的說,從耍酒瘋變成了想睡覺,那可太好了——」

  我把自己往她懷裡塞了塞,突然覺得這個懷抱太軟太小了,沒法給我那種被包裹一般的安全感。我覺得稍稍有點委屈,閉著眼睛坐起來,往前一撲,睡在了桌上。

  這場困意來得轟轟烈烈又十分倉促,意識溺於深海的時候,我恍然看見了一個人。

  他模樣和十多年前相比成熟了許多,只是臉上還帶著一如既往的淡漠,眼睛透過綠色的鏡片看向我,毫不意外地說:「好久不見。」

  我略微怔愣,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是真的很困了想睡覺,而是……他把我召喚過來的?

  這個人的神奇之處早年我就了解,他的信用值在我這兒也還算是挺高的。

  畢竟我沒有看出他有什麼想要傷害我們的想法。而且說實在的,我覺得憑他的能力,想傷害我們大概直接世界末日就可以。

  「找我是有什麼要緊事嗎?」他每次出現帶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消息,整得我一下子緊張起來。

  青年說:「我只是來提供一點情報。」

  我說,什麼?

  他自顧自地說:「准備……」

  於是我下一秒中大腦疼痛起來,皮層炸裂的感覺尤其痛苦,恍惚間聽到他說:「差點忘了你的傷。」

  那種信息過載的痛苦一下子又消失了,他走到我面前,抬手在我太陽穴處點了一下,我驀地感覺腦袋裡的壓迫感像是被人一拳錘飛了一樣,經年的脹痛也接連消失,頭腦的輕松幾乎讓我有點飄忽。

  我忍不住扶著腦袋問:「怎麼回事?」

  他淡淡地說:「接下來的信息比較龐大,你的傷會很礙事。我把你的大腦復原到了十年前……在那只咒靈和你共生之前。你可以檢查一下自己的記憶有沒有丟失。」

  我回想了一下,衝他搖搖頭,「沒有……也就是說,我現在腦袋裡的那個咒靈已經不存在了是嗎?」

  「是……」

  我的心髒飛快地跳動起來。咒靈消失,大腦情況返回十年前,那就是我的術式巔峰時期。

  ——我又可以作為一名咒術師,堂堂正正地去出任務,去祓除咒靈,不需要那些「准許」。

  要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我早年的時候也幻想過某天情況迅速好轉,重獲自由,但病去如抽絲,一抽十年,將我身體裡的少年意氣抽得一干二淨。

  那些一開始被禁足的氣惱與不滿也逐漸在歲月的流逝裡化成了釋然。

  只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並未釋然,我還高興著。

  我笑起來,說:「謝謝!」

  他平靜地看著我,我便問:「天上不會出現掉餡餅這件事,你給我們多次提供情報、幫我治療,是需要我們做什麼?」

  他說:「這就是我要給你看的東西。」

  我愣了一下,大腦裡憑空多了一段記憶。這陌生的東西猛然灌進腦袋裡的感覺真不好受,只是我現在已經不會像之前那樣痛苦。

  所以竟然還覺得疼痛程度低得令人發指。

  看來是被虐成了習慣。

  我兀自吐槽著,順便把那段記憶在腦袋裡過了一遍。

  過完之後我整個人傻在了原地,那樣子一定蠢透了。

  在這段記憶裡……或者換句話說,這是一個人旁觀其他人人生的時候,就像是一場連續劇。

  我看到高專的大門,門外兩個少年並排站著,他們中間站了一個黑色短發的少女,叼著煙漫不經心地看著眼前的虛空處。

  背後的大門內走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背著手,沉聲喊:「悟,傑,硝子。」

  那三個人回過頭去,嘴角扯開一抹笑意。

  他們只有三個人,從高一到高二,從高三到二十八歲。最後只剩下硝子一個人,坐在空蕩的醫務室裡頭,黑眼圈明顯得像是下一個熊貓。

  在這場戲劇當中,我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理子和黑井被伏黑先生殺死,伏黑先生被悟殺死,灰原死了,傑叛逃了,繼承了盤星教,最後卻死在了悟的手下。

  然後是我那些學生們,順平死了,野薔薇死了,津美紀被詛咒,真希毀容,真依為救真希死亡,棘失去了一只手臂,惠奔波在命運當中,悠仁深陷自責。

  五條悟被「夏油傑」封印。

  人間煉獄。

  我睜開眼,問:「這是什麼意思?」

  他很安靜地看著我,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這是原本的未來,但是我穿越了時間。」

  我沉默了一下,他說:「你猜的沒錯,我試過很多遍了,再試下去這個世界會因為不斷地修正而崩潰,所以你只有一次機會了——你知道該怎麼做。」

  他略有些抱歉地看了我一眼,隨後粉碎在我的夢裡。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太容易去猜測了——我,是那只扇動翅膀的蝴蝶。

  如果這是原本的未來的話,那麼未來相當糟糕,他經歷過了這種事情,在追本溯源之後回到了過去,打算著手改變。但是無論如何更改都無法避免那個結局,所以他「創造」了我。

  他放流了我,在無數次實驗中讓我找到了父親,隨後就這麼靜置下去。直到危險的時候才出手提點我們,盡心盡力地去維持這個世界。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修改的機會了,這個世界已經太脆弱,這一次再錯誤的話,下一次就是世界末日。

  我忍不住想,啊,這個人,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我呢?我還沒有弄懂是什麼意思啊。

  其實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弄懂,起碼我知道了一件事——羂索不能留。

  我要袚除他,既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這個世界,這麼一想,自己還真是偉大啊。

  大概那家伙復原我的大腦也是為了這件事吧?

  只是我有個問題,他為什麼不能自己動手呢?如果讓他來的話,他完全可以將羂索扼殺在搖籃裡,為什麼要一直拖到現在才治愈我,才讓我去殺死羂索?

  我不明白。

  我醒來的時候,時間剛剛過去十分鐘,五條悟正把我翻來覆去地查看,一見我醒來便緊張地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摸了摸腦袋,試探性地開了一下領域,隨後大笑著撲過去把他抱了個滿懷。

  「我沒事啦!」我大聲說,「是十年前的狀態,我現在能去和五十個特級咒靈單挑!」

  硝子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裡,看著我說:「先和我去做個檢查。」

  我乖乖地跟了過去。

  在醫務室裡檢查了一個小時,最後五條悟、硝子和小哀三個人對著診療單看了半天,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那只咒靈確實祓除了,而且大腦損傷也完全修復,腦細胞活躍狀態正常……」

  硝子慢慢地安靜下來,隨即她看著我,眉間舒朗,唇畔帶笑,「歡迎回來。」

  我一頭扎進她的懷裡,突然想起來在原未來裡她一身白大褂、沉默地坐在辦公椅上的情形,不由得有點想哭。

  「辛苦了,硝子。」

  她摸摸我的腦袋:「這句話該我來說吧,辛苦了,睦月。」

  確認我的安全過後,我就將我看到的東西講給了他們。大家聽完之後都沉默了一會兒,互相看看,覺得有點不真實。

  因為現在所有人都好好地活著,沒有失去,都還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

  相比他們,我更能感受到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記憶裡的東西太過清楚,我睜眼凝視他們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們的結局,如此悲慘冷漠,令人痛苦。

  我說:「我會改回特級咒術師的稱號,從明天開始起全國大範圍地搜索羂索和真人的存在。傑你去把天元吸收,轉為己用;

  悟來調查全國的特級咒靈數量並袚除;

  七海海和灰原分別帶學生去出任務,多積攢一點經驗,硝子和小哀負責在後方制作藥劑——

  我記得你們已經研究透了反轉術式的原理,小哀還在圖書館裡找到了大型治愈法陣對吧,那些都可以准備起來了。」

  「啊,還有憂太。憂太、葵、冥冥前輩、歌姬前輩,還要勞煩你們管理學校,再一次清查上層,保護好學生們。以及在人流量大的地方派遣咒術師進行盯梢保護了。」

  「這一切不會很久的,最多一個星期,我會徹底消除那個未來。」

  喂——我在心裡說,這是你希望的吧?不可插手世間太多事情的神明大人?


第60章 一八年八月二十四日

  我遵守了我的諾言。

  身體狀況回到巔峰時期後,我一邊摸索著自己術式的上限,一邊尋找著羂索和真人的痕跡。

  這兩個咒靈都不能死,我要將他們混淆、催眠,為我,或者為夏油傑所用。他們能發揮出他們最大的價值,而死亡是便宜了他們。

  學校裡因此忙碌起來,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要做。我包攬了大部分的出差任務,本來想一個人把事情解決完了,結果被五條悟要求一起。

  所以到最後新干線的票從一張變成了兩張。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雖然這麼說有一種自取其辱的感覺,但是這只是個形容詞——

  我問他:「那調查咒靈怎麼辦?」

  他托著下巴看著我:「調查任務已經交給伊地知了。而且反正你是出差我也是出差,我就順便讓他把我的任務表和你排在一起了。」

  我:「你天天折磨伊地知。」

  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這是能者多勞。」

  最強的理論也是胡攪蠻纏的最強,我笑著搖搖頭,低頭去翻看手裡一沓的任務資料。

  高層對於特級咒術師的任務資料給的也並不簡練,咒靈所在的地點、等級、曾經犯下的錯誤、周邊人因為它而受到的損失在資料上都有寫,還標注了的是任務要求,當場袚除或者解救人質。

  解救人質這種活一般是找最近的、符合等級的咒術師,會找上遠離任務地點的特級咒術師那十有八九就是確定人已經救不出來了,而其他咒術師進去會有生命危險。

  我和五條悟的第一站是埼玉,任務目標是個特級咒靈,我覺得挺好,將它混淆之後就帶在身邊,當做是個護衛。

  畢竟我的咒力的主要消耗途徑是去搜查附近的精神體,看看是否是有羂索等人的存在,而不是祓除咒靈。

  祓除咒靈這種事情,五條悟就可以來。反正我看他兩手空空、悠閑自在,甚至還有點無聊得打哈欠。

  我把任務資料遞給他,道:「你來……」

  他接過報告甩了兩下,反問我:「無償?」

  我看看他嘴角上揚的弧度,沒忍住笑起來,無奈地勾勾手指,說:「低頭……」

  他從善如流地彎腰低頭,結結實實地被我親了一口,還不滿意似的,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又抖了兩下報告。

  「這裡怎麼說也有三十多個吧?你就親一下嗎?」

  我說分期付款。

  他琢磨一下,按著我在大街上深吻,我給他親得頭暈,好容易被松開,感覺他捏了捏我的後脖頸,笑著說:「那就得這樣親了,否則多不公平啊。」

  我:「……」

  「回去再說。」我捂臉,趕緊拉著他離開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往車站的方向跑。

  在車上,我跟他說了一聲,就放開精神力在整個埼玉縣進行搜索,來之前我已經搜查過東京,顯然那地方沒有他們的存在,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我的精神力搜查範圍有效,五條悟測試之後說搜查一整個東京沒有問題。

  但是想要全國搜索就很困難,或者說是天方夜譚,我這才接了四處奔波的任務,一個一個地方地去查。

  像有些地方比東京還要大的,我得搜查兩遍。

  而且區域搜查很費咒力,基本上搜完一輪咒力就虧空了,得養一段時間才行。

  這段時間也是需要人保護的,一開始我是打算控制了咒靈前來保護,現在多了一個五條悟,那就無所謂了。

  我們花了將近三天的時間袚除咒靈,第三天下午三點鐘,我的精神識海裡突然抓住了一抹熟悉的精神力,特別熟悉,是羂索的。

  我趕緊標注了他的精神,隨後睜眼叫五條悟給夏油傑打電話,隨後我們兩個人一路追著羂索到了山口。

  這個地方十多年前我們曾經來過,一切也是從這裡開始的。當我再一次看到那所學校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的所有將在這裡做下了結。

  橫跨千年的血恨、來自未來的咒怨,我們都將在這兒終結。

  羂索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找到了他,他正悠閑自在地操控著一個女孩的身體,像是一個真正的女孩一樣和同學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只不過她的肩膀上搭著一只布滿了縫合線的手,高大的藍發青年赤著腳走在她身邊,嘰嘰咕咕地說著亂七八糟的話。

  他的眼神穿過別人的皮膚和骨肉,落在靈魂上,帶著點孩童般的天真,以及不加雕琢的純粹的邪惡。

  我驀然回想起記憶裡順平和七海的結局,手指痙攣似的蜷縮了一下,立即被五條悟抓住,一根一根地捋平了,攥在手心裡。

  他輕聲問我:「直接打過去還是把他們抓過來?」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朗,我知道他心裡有數,問我也只不過是轉移我的注意力。

  我順從地說:「等一會兒吧,等傑來了,然後就把他們帶過來。」

  他笑著說:「遵命……」

  我們遠遠地跟著那三個人,羂索在十字路口和那個一無所知的小姑娘分開了,拎著書包面帶笑容地走在自己的路上。邊上的真人指著頭頂的鳥笑嘻嘻地說了些什麼,少女便點了點頭。

  真人松開她,在電線杆子下站定,然後抬起手,往後甩,再猛地往前一扔,那只手突然變成了一條帶著鉤子的繩子,直接將一只麻雀從上頭鉤了下來。

  真人看著手裡血淋淋的小鳥,好奇地點點它,那只鳥的形態陡然一轉,膨脹扭曲著變成了一只咒靈。

  我深吸了一口氣,偏頭問:「你和傑之前打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他看了我一眼:「我沒和他打過。」

  我「啊」了一聲:「那是七海海?」

  「是悠仁他們和七海海,還有傑——話說起來為什麼還會帶上我啊,我根本就沒有去好嗎,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不是,這不是總記得你和傑一起行動的嘛……」

  「嘁……別找理由,我記著呢。」

  我自知理虧,岔開話題:「那,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這個特性?戰鬥過程中隨意改變形態的。」

  五條悟道:「啊,這個,有啊。他的術式不就是作用於靈魂的嗎?他作用在自己的靈魂上,就能把自己改造成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據說七海海當時差點著了道,被他拉進了領域,還是悠仁救出的。」

  我點點頭,這一段我在當時七海海的任務報告裡看到過,當時一起破開領域的還有傑,難得一次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和宿儺聯手了,直接把真人打成重傷,眼見著就要轉變成咒靈球,結果從天而降另一只特級咒靈,掩護真人逃走,結果自己反而落了網。

  我記得夏油傑當時還挺可惜,回來之後長吁短嘆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釋然,並且發誓下一次碰見一定要抓住他。

  那麼這次機會就來了。

  我心想,夏油傑你就是飛也得飛過來,否則你可能見不到他的全屍。

  羂索和真人始終沒有看見我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使用了一點幻境效果,模糊了我和五條悟的存在。

  總之藉由這一點,我們順利地一路跟蹤他們到了他們目前的據點——

  是一個特別平凡的家庭。

  闔家歡樂,鄰裡友好。少女走在居民區的路上,來往的人都熟稔地和她笑著打招呼,她也開朗地回話。

  五條悟「嘔」了一聲,道:「學著人類生活,真惡心啊。」

  我溫柔地說:「悟,小聲一點。」

  他吐了吐舌頭。

  少女回到家中,自然而然地擁抱了母親,和母親說著話,聊著今天學校裡發生的事情。

  而青年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把自己變成各種奇怪的形態,看著很是無聊,而且怪異。

  上電視都會打馬賽克的那種。

  我和五條悟面面相覷,道:「那家人不知道他們女兒已經被替換了吧?」

  五條悟說:「也不一定,也許他們就是想自欺欺人呢?」

  我覺得有點道理。但是等到父親回來的時候,看他們其樂融融的狀態,好像真的就是一家人,那種眼神、情緒根本不像是勉強和作假。

  我心想這怎麼辦?該怎麼說那少女是假的?是被一個腦子占領的?

  據我得到的消息統計,羂索替換的人類都是有一段時間的失蹤/死亡的。

  也就是說這家人應該也經歷了孩子的死亡或者失蹤,而我們即將讓他們再失去一次。

  我想想都覺得殘忍。如果是我的話,我大概會拼命的。

  不過也不是沒有處理方法。那就是篡改記憶。這個東西說實話,我有經驗,當年那個少年篡改了夏油父母的記憶,後來夏油傑返回我們的隊伍,我便回去了,背著五條悟摸索著將他們的記憶修正回來。

  我將他們的記憶改成夏油傑領重任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很有可能會死,所以暫時屏蔽了他們的記憶。但是如今任務結束,他回來了,我就一起帶著他將他們的記憶復原了。

  這段記憶目前為止還沒有出過錯。畢竟夏油夫婦沒有閑著去查看當時的記憶。而我做的又天衣無縫,邏輯非常合理。

  當時夏油傑挨了父親一巴掌,他低眉順眼地不說話,嘴角卻還帶著點笑意。

  我心說,打得好。要再給他打一巴掌才對,或者捅他一刀,把他那張騙人的臉撓花。

  畢竟這個人當時的決定是真的。

  手掌心裡突然被人勾了一下,我回神抬眸,看著五條悟,問:「怎麼了?」

  他問我:「在想什麼?」

  我說:「我決定把他們的記憶修改一下,正在想該怎麼修改。」

  五條悟說:「這還不簡單。讓他們忘掉中間那一次,只保留最後一次就行了。」

  我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行。但是把羂索占據女孩身體之前的那一次死亡改成重病什麼的,但是能行得通。

  比方說女孩九死一生出來了,然後醫生說她可能沒幾年活著了,女孩說與其在醫院裡還不如在家裡。於是就在家裡生活了一段時間,最後開開心心地離開了。

  我把這想法和他一說,他就道:「好啊,那就這樣——誒,那是傑嗎?是傑吧。」

  我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就看到夏油傑坐著一張飛毯,從空中飛快地朝我們的方向飛了過來。

  半空中的風把他的頭發吹得群魔亂舞,他從飛毯上跳起來,整個人都是凌亂的,還面帶笑容地問我們:「那個咒靈在哪?」


第61章 一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我們敲響了今夜的警鐘。

  戰場在和藹可親的笑容當中開始,在溫柔的話語當中結束。

  我將暈過去的那對夫婦扶上沙發,這才回頭去看背後的少女。

  她纖長脆弱的脖子被五條悟掐在手裡,一張臉缺氧缺得發紫。

  五條悟好奇地問道:「這具身體明明已經死了,竟然還能呼吸嗎?」

  羂索不說話,我走過去拍了一下五條悟的手臂,叮囑道:「別留痕,小心到時候穿幫。」

  他「哦」了一聲,把羂索放下,手指摸著那條縫合線,拽住了線頭猛地一扯,隨後完完整整地將人小姑娘的腦殼打開了。

  我覺得這一幕實在掉san值,便移開眼,邁腿走出去兩步,看了看外面那個黑色的球——

  那是夏油傑的領域,他把真人拖進了自己的領域。既是想迅速把這東西化為己用,也是為了防止波及到周圍的居民。

  我左右看看,兩個人好像都不需要我幫忙,就干脆搬個小板凳坐在了那對夫婦身邊,著手給他們調整記憶。

  記憶裡的細節很多。也許這些人大多數都不會在意回憶裡的細節。但是潛意識會一幀一幀反復播放。

  但凡揪到一點不合理的地方,立即就會埋下懷疑的種子,日後記憶復蘇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所以在記憶更改這一點上是需要非常謹慎的。

  還好我思考一向挺全面,大概花了半個多小時,徹底將記憶編制好了,便松口氣站起身來,結果沒料到編織記憶太久咒力消耗得有點厲害,一站起來差點摔一跤。

  五條悟一把拉住我,問:「沒事吧?」

  我說沒事,回頭看了看,夏油傑正靠在門邊吃糖,腳邊扔著具屍體。那少女的腦門又縫合上了,閉著眼,死氣沉沉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指著她脖子上的指痕說:「這怎麼回事?」

  他看一眼,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哪裡知道他那麼脆弱!」

  我:「……」

  天殺的五條悟。

  「你這叫我怎麼編?」

  我感覺自己又開始頭疼了。和五條悟夏油傑認識久了,我深感自己的反應能力提高的迅速。

  雖然嘴上說著頭疼,但實際上心裡已經想好了直接拿真人當擋箭牌。就是苦了我要重新制作記憶,想到這一點我就想打五條悟。

  他也理虧,乖乖和夏油傑並排坐著,兩個人擱邊上研究著手裡的腦花,摸得滿手都是惡心粘稠的液體。

  我一眼掃過去,渾身都起雞皮疙瘩,道:「等會兒不洗手別碰我。」

  他立即拿手來碰我,我趕緊躲開了,喊道:「五條悟!」

  他說:「干嘛呀,我這是有好東西要和你分享!」

  去你媽的分享。

  我轉了個身,繼續編織記憶。

  給他這麼一折騰,我們直到晚上十點鐘才走正式手續處理完這家人的事情,將兩只咒靈打包帶回了東京。

  我們是凌晨回去的,先睡了一覺,然後才去打報告。剛從高層塔裡出來,學生們就一窩蜂地圍了上來,問夏油傑:「夏油老師,那只咒靈!」

  夏油傑說:「等會兒拿來給你們練手。」

  五條悟晃著手裡的東西,問:「這個你也要吃?」

  夏油傑看了一眼泡在福爾馬林裡的腦子,說:「我沒有吃腦子的習慣,而且,你都把他泡進去了,還問我??」

  五條悟嬉皮笑臉地說:「這是禮貌性地一問。」

  夏油傑笑著打了他一拳,不輕不重,帶著玩笑意味。

  我說:「別高興得太早了,我懷疑還有其他的特級咒靈沒有登記。我們得把他們一起處理完。」

  「你這是想抹殺所有的特級咒靈啊。」

  我點點頭,「而且這樣工作也少了呀!」

  夏油傑不太認同:「救援任務和調查任務、一級任務也是我們的誒。」

  「是少了又不是沒了。比起原來四個任務,現在三個任務不是挺好嗎。」

  他聳了聳肩膀:「隨便啦,我要去休假——」

  五條悟震驚地問:「誒!為什麼?」

  夏油傑睨了他一眼:「還問我為什麼?上一次誰休假休了一個星期把所有的任務都扔給了我?」

  罪魁禍首的我和五條悟:「……」

  我干笑了兩聲:「那你休假吧,正好我出去練練手。」

  我覺得我大概會拼命出任務幾個星期。因為太久沒有這麼暢快地動用術式了,好不容易身體好了能出去了,我可不得使勁玩。

  而且現在不玩,等五條悟反應過來我就沒時間玩了。

  所以在五條悟處理腦花的事情的時候,我拿了他和夏油傑的任務,帶著學生們一起出去做任務去了。

  和孩子們在一起做任務心情不會太糟糕,而且任務閑暇時間還能出去溜達一圈,吃點好吃的,玩點好玩的。

  我玩了差不多四天,就在大街上章魚小丸子的小攤邊上被五條悟抓了個正著。

  他從人群中悄悄走過來,一下子捏著我的後脖子,嚇得我整個人條件反射抬腿,他又非常迅速地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有點驚訝:「悟?」

  他松開我,捏貓一樣的捏著我的後脖頸把我推向他,問我出去有沒有和他打招呼。

  他捏得我有點癢,縮著腦袋把手裡剛出爐的章魚小丸子遞到他嘴邊,道:

  「我跟你說了呀。每個任務地點都說了好吧,而且帶走學生這件事我也和你說了。」

  他哼哼兩聲,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下章魚小丸子。我遲疑地看著他兩三下吃完了,問:「不燙嗎?」

  剛出爐的啊……

  他抽著氣說:「好燙……」

  我:「……」

  趕緊買了杯冰水給他,他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就問:「對了,他們人呢?」

  我出來的時候帶走了一二年級,一年級沒人管,二年級歸我管。所以我就一起帶了出來,高專一度空蕩蕩的,頗為安靜。

  做完任務之後我們出來玩,我怕我一個大人跟在身邊他們會不自在——

  說實話說起來沒覺得他們會不自在,要知道野薔薇勇得一批。但是還是想空一點時間出來讓他們自己玩玩。所以我就和他們分開了,約定好晚上七點鐘在高鐵站集合。

  我把這事兒和他說了,他看看手機,支棱起來:「現在才四點,還早,走走走我們去玩!」

  我被他拉著走,一邊吃一邊問:「羂索的事情你處理完了?」

  「差不多吧。」他道,「天元找他有事,我就把他扔進天元的結界裡了。」

  「天元?傑沒有把他納為己用嗎?」

  「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吧,要真這麼做了,上面那些人會說的。而且傑自己也說了,如果把天元轉化為自己的東西,等到他死後,天元的下場如何他也不知道。萬一跟他一起死了,整個國家的結界不就消失了。」

  「那這怎麼辦?」我皺著眉說,「他的同化沒有完成,現在已經進化了,而且狀態還等同於咒靈。如果哪個詛咒師想要袚除他,或者他突然失去自己的意識淪為人類的敵人……」

  「這就需要你啦。」他衝我眨眨眼睛,「催眠可以用的吧?」

  我笑起來,說:「當然……」

  沒多久之後,我和五條悟返回學校,我前去給天元下催眠,五條悟不知道去琢磨些什麼東西。

  夏油傑一個星期的假期結束了,他頗有些意猶未盡地重新來上班,對我說還想再延續一下假期時長,被五條悟用一句「你又沒有老婆要那麼長的休息時間干什麼」堵了回去。

  他有點怨言地說:「早知道我就不應該聽你說什麼晚來的青春期,我就應該讓你一個人在那兒瞎捉摸。」

  五條悟嘚瑟地說:「可以世界賽上沒有早知道。」

  夏油傑欣然點頭:「所以下一次你和睦月吵架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幫你的。」

  五條悟道:「我們絕對不會吵架的。」

  我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心。這個人惹我的功夫和哄我的功夫一樣爐火純青,有的時候我真想把他腦殼撬開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隨著羂索事件的落幕,我們的日常又回到了原來的那種狀態。我偶爾外出任務回來路過訓練場,看到真人麻木著眼神和學生們對打。

  被夏油傑轉為己用之後,他的一部分思緒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只在某些時候表現出一點曾經的放肆,大多數時候都是躍躍欲試卻又無法得償的。

  而羂索下落不明,這件事的後續是五條悟在管,他沒告訴我最終結局如何,我也就沒有去問。

  當時的交流會我們錯過了。但是不要緊,還有來年,來年這裡會進入一批新的咒術師,就像是無數次今年一樣。

  二零一八年的最後一天,學校放假了,我和五條悟帶著惠回了父親家。津美紀正在幫父親打下手,伏黑先生百無聊賴地切換著電視台。

  我推開門,站在土間裡一邊脫鞋,一邊對裡面喊:「爸爸!津美紀!伏黑先生!我們回來啦!」

  父親在廚房裡面喊:「好——歡迎回來。今年照樣是吃餃子,我和津美紀包的。雖然甚爾也有做啦,但是效果不盡人意——」


第62章 一九年一月一日

  新年前一天,晚上下了些雪,津美紀歡天喜地地跑出去用一點點雪堆了一個小小的雪人。

  她站在院子裡喊我,我探頭出去一看,見她紅著鼻子和臉蛋,便有些想笑,應了一聲之後拿了圍巾出去,在庭院裡給她圍上。

  她眯著眼睛仰著腦袋任我動作,看著天,講著學校裡的事情,說到身邊有人暗戀的時候,便問我:「睦月老師,五條先生和您是誰先告白的呢?」

  我用回答硝子的話告訴她:「我們沒有告白呀,或者說,是一起告白的。」

  「這就是默契嗎?」津美紀好奇地說,「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我笑著說,對。

  我至今都能回想起來隱約察覺到他的態度的那個瞬間的感受,有點不敢相信,又有點患得患失。

  畢竟這家伙從前可自信了。

  我想到這一點,興趣上來了,拍拍津美紀腦袋上的雪,跟她說了一聲回屋,便一邊踩上緣側,一邊拉著聲音喊:「悟!」

  他的聲音特別歡快地從樓上傳過來:「怎麼啦怎麼啦?」

  我忍俊不禁,拉開拉門走進客廳,往樓上走的時候他正好走下來,我把他轉了個圈,推著往上走,順便笑著問:「你記得你以前說過這種話嘛?」

  他糊塗地問:「什麼話?」

  我說:「高專的時候說能被你喜歡的人還沒出生。」

  他傻了一下,很快說:「當時又不知道嘛。」

  我繼續說:「結婚的時候你也說永遠不可能喜歡上別人。」

  他嬉皮笑臉地辯解:「我確實沒喜歡上別人呀,一直都喜歡你嘛,五條夫人,我沒說錯啊。」

  我笑著拍了他一下,他推開房門,我出去的時候沒關窗,陡然吹進來一陣冷風,凍得我沒忍住打了個冷戰。

  他合上窗,留下一條縫換氣,又將房門關上,在衣櫃裡找衣服:「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我有點楞:「現在就睡覺啊?才九點鐘誒,津美紀說等會兒想出去逛一逛。」

  他正把一套睡衣從衣櫃裡頭扯出來扔在床上,聞言摸著下巴點點頭,道:「新年確實是出去玩比較好,可以吃點東西……」

  「剛吃過飯吶。」

  他衝我眨了眨眼睛:「可是我眼睛疼。」

  眼睛疼和吃東西有什麼關系。

  我沒脾氣地嘆了口氣。

  我們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打了一會兒游戲,津美紀就在一樓喊出去玩。

  我下樓之後發現父親全面武裝,又是手套又是大衣又是圍巾又是毛線帽,簡直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相比之下邊上就套了一件加厚皮夾克的伏黑先生穿得真是過分單薄了。

  我叫惠圍上圍巾,戴上手套,他頗有些不情願的樣子,卻不敢違抗,接過姐姐遞過來的物件,把自己武裝好。

  准備完畢以後,我們就出發了。

  新年這種時候,有人穿著和服在路上慢慢走著,我見到那鮮艷的顏色,就想起來壓箱底的那套衣服,還想起禪院家。

  禪院家這兩年被我和五條悟折騰得不輕,首先是我的權利參政,在高層上說了他的壞話,後來是五條悟和夏油傑的清剿,將他們的人摘除的一干二淨,失去了大部分在上層的話語權。

  後來沒過幾年,老家主死了,新家主是禪院直哉,我在年度會議上和他碰面的機會不少,每次一碰面必定要吵架,一吵就是一整個會議,有的時候還會上手打。

  他總打不過我,就罵罵咧咧說我沒有家主夫人的樣子,然後我反手讓他跳脫衣舞。

  不過後來我身體出現問題,五條悟將我看得挺嚴。我和他的交道也就自此斷開,只偶爾還能從真希的口中聽到罵他的話,咬牙切齒的,想要喝他的血一樣。

  此時一個掛著鈴鐺的小女孩從我邊上跑過,她被另一個男孩子拉著,「叮鈴鈴」地穿過人群,像兩條游魚一樣快活。

  五條悟問:「你想穿那個嗎?」

  我搖了搖頭:「在五條家穿得太多了。」

  十二單重得要死,穿上一整天能把人壓垮。而且就算是輕便的款式,穿起來也不如長袖長褲來得痛快。

  他略一點頭,看看四周,彎腰跟我說:「我們私奔吧!」

  我:「??」

  「又是干什麼?」我哭笑不得,隨即理解了他的意思,拉著他往邊上走了兩步,離開了大部隊。

  惠注意到我們的脫離,也沒說話,我跟他打了個手勢,讓他在父親問起來的時候說我們自己去玩了,他點點頭,拉著要問我們去哪裡的津美紀跟上父親。

  我問他:「要去哪裡?」

  他說:「到處走一走,買點東西——想要新年禮物嗎?」

  被他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往年家裡會有送新年禮物的習慣,今年事情有些多,我給忘記了。

  「那就去買新年禮物吧。學生們要一份,家裡人要一份,硝子他們要一份……一共是十二、十六、十七份。」

  「可以指定嗎?」

  「嗯?你想要什麼?」

  他沉吟片刻:「我再想想。」

  我點點頭。買禮物這是件很費心費力的事情。按理來說應該是在放假之前就將禮物給他們的。

  但是今天我正好在出任務,回來收拾了東西就直接帶著五條悟回了家。所以還沒來得及和學生們、同事們碰面。

  這份新年禮物,看樣子得是「新年後的禮物」。

  有任務在身,逛起來就覺得速度很快了,而且更容易累了。

  我們在海邊的長椅上坐下休息了一會兒,父親就打電話過來問我們在哪,我報了地點,沒多久就看到他們從人群中走出來。

  我說實話,我們中間任何一個人單拎出來都是引人注意的存在,全部湊一窩,那就是移動的焦點,誰都看得見。

  特別是五條悟和伏黑先生,我覺得他兩能組合出道。

  我說:「你們兩個要不要單獨走出去一下?」

  給我空一點新鮮空氣出來,被人這麼打量著真的很不舒服。

  伏黑先生疑惑地看著我,他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五條悟倒是直接把我給拎走了,臨走前還跟父親說一句「我們長得太帥了她深感自卑,所以我先把她帶走好好安慰一下」。

  我:「?」

  父親:「……」

  父親一副我懂的樣子,擺了擺手說:「去吧去吧,孩子大了不著家也行。」

  我說:「沒有呀,我著家的。」

  父親說:「確實,只不過著的不是我家而已。」

  我:「……」

  你聽我說呀!

  五條悟悶笑著把我帶開了,好不容易和父親他們彙合,彙合沒兩秒鐘又分開,我心說成家立業的人莫不是都如此,伴侶就是用來分開家人的。

  沿海的風吹來帶著街邊的小吃味道,有些甜膩。我和五條悟臂彎裡掛了一堆的袋子,都是帶給別人的禮物。

  掛著這東西實在不好走路。所以我們溜達了沒多久,將所有的禮物買完之後就回了家。

  家裡的暖氣尚未散盡,我們喝了口水暖暖身子,就上樓洗澡換睡衣。窗台上落了一欄杆的雪,底下庭院裡也平平地鋪著一層,東京這邊下雪也下不大,估計再過一會兒就會停了。

  我想起來剛才在外面的時候雪落在五條悟頭發上的樣子,雪是白的,他的頭發也是白的,乍一眼看過去,真不知道有雪落在他腦袋上。

  等五條悟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我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就回頭笑盈盈地告訴他:「等我老了,頭發白了,我們兩個走在下雪天裡,就都看不出來雪落在我們身上了。」

  他笑著說:「哎呀,那得好好保護你的頭發,我還是很想知道雪落在頭發上是什麼樣子的。」

  他隨便擦了兩下頭發,帶著一身熱氣,整個人都在冒煙,看上去仙氣飄飄。

  我突然有些感慨。這麼好看的一個人,怎麼就落在我手上了呢。

  沒理由,我想不出來理由。也懶得去想理由,感情這種東西誰也說不准,就像當年我看他不順眼,最後還是對他死心塌地、唯他不可。

  我拿上衣服去洗澡,洗完之後,出來發現他把自己裹在被子裡,一手拿著一部手機,正在研究。

  聽到我出來的聲音,他頭也不抬地說:「津美紀剛才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說他們准備回來了,問我們在哪,我就和她說了我們已經在家裡了——你手機密碼是多少?」

  我在床邊坐下,他看著我說:「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生日,兩個人的名字都試過了,再試就要鎖了……」

  我聽他有點怨氣地這麼說著,免不了笑起來。但他還是很幽怨地看著我,仿佛我給他戴了一頂綠帽子。

  我覺得這個比喻不太行,心裡小小地打了自己一個巴掌,道:「890127。」

  「890127……」他念了一遍,笑起來,看了我一眼,將密碼一個一個輸進去。

  密碼正確,界面跳開,桌面壁紙是我們年輕時候的合照,在太陽底下少男少女笑得開懷。然而他看了一會兒,不太滿意地說,「嘖,好醜。」

  我說哪裡醜啊,每個人都長得特別好看。

  他說:「你的手機壁紙裡干嘛要有其他的男人,其他的女人也不行,你是我老婆。」

  我給他說臉紅,不甘示弱地說:「那你把你手機給我。」

  他把手機扔過來:「你可以猜一下密碼。」

  他的鎖屏還挺正常,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拍的我的側臉,估計是在說話的時候,畫面上的我正豎起一根手指笑著面前的人,壓根就不知道邊上這有個人在偷拍。

  我戳了兩下他,問:「你這什麼時候拍的?」

  他說不記得了,反正是最近幾年的事情,這是他自認為拍得第二好看的一張。

  我「哦」了一聲,著手嘗試解密。我也試了生日和名字,也不太對,琢磨了一下之後,把「五條睦月」輸進去,結果就打開了。

  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分享自己的聰明,立即就被他的主界面壁紙嚇得手一抖,手機都掉了下去。

  他笑著看了我一眼,滿眼都是得瑟的笑意,有點壞,問:「怎麼啦?還被自己嚇到啦?多大的人了……」

  我氣得拿枕頭打他:「你怎麼還留著?!刪掉!」

  我說著一下子反應過來,拿起他的手機轉到相冊裡。我驚鴻一瞥,看到裡頭全是我,下一秒鐘手機就被他搶走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有點目瞪口呆地說:「你等會兒,給我看看你相冊……」

  「看就看,不許刪哦。刪一張賠十張一樣的。」

  我說:「變態……」

  他還挺委屈:「我老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拿過他的手機一看,裡頭密密麻麻都是我,其實拍的並不頻繁,只是時間太久了,一張一張的加起來,就顯得很多。

  最早的一張,我看了一下,就是那張桌面壁紙,也是高二還是高三那年我們出去看電影我哭得稀裡嘩啦的那一張。

  他在我耳邊說:「看,這張,多——可——愛——呀。」

  我:「……」

  你媽的,五條悟。

  「不過嘛,你還說我呢,你自己這裡不也是好多我嗎?」他晃了晃我的手機,看上去挺滿意的,「我看看,時間最早的是在……零五年?那個時候的圖片還能存進來你真厲害啊。」

  「已經被我刪掉了的照片你都能復原之後存到現在,該說厲害還是你厲害。」我毫不客氣地說,「看完了?給我吧。」

  「不要——嘖嘖嘖,你堅持了好長時間誒,每年都有……」他轉過頭來看我看了一會兒,驀地笑意加深了,微微揚起了下巴。

  我就知道他知道了,忍不住捂了捂臉,心說早知道就不告訴他密碼了。而且那個相冊明明我加了密,還隱藏起來了,他怎麼找到的?

  他坐起來,把我抱過去,問:「所以是,十三年啊?」

  我坐在他懷裡,看著他翻覽過這十三年的歷史。拍他很不好拍,但是也很好拍。

  好多時候他已經發現了,卻還笑嘻嘻地轉過來擺了個姿勢;

  只有少數他未能發現的,在垂著眼皮看文件,或者是靠在椅子上睡覺,又或者是在和別人說話,都被悄悄地拍了下來。

  一樣的,次數不多,但是時間特別長。所以顯得很多。

  五條悟粗略一翻,就退了出去,然後放下了手機。

  我有點納悶,正想問他怎麼了,突然感覺腰上一緊,接著整個人被抬了起來,然後轉了個面,被壓在了床上。

  之前的幾次親吻大多數是蜻蜓點水,嘴唇碰嘴唇,干干淨淨,帶著點親昵的、孩子氣的意味。

  有時也是綿長的深吻,繾綣溫柔,拼的是誰肺活量大。我雖然知道這兩種都不太像他的風格,但是還是偏好於這種溫柔的親吻。所以一旦他表現得更具有五條悟的風格後,我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這種激烈的、帶著濃郁攻擊性和不講理的掠奪意味的吻令我覺得有點危險,說是後背發麻也不為過。

  我被親得頭暈的時候還忍不住想,他之前是不是太壓抑自己了?所以一朝鐵門拉開,裡頭團居的、蓄勢待發的野獸就全都脫了韁,瘋狂咬殺自己的獵物?

  就算是看那種角鬥場的場面我都覺得心驚,更別說現在作為獵物的是我自己,我更覺得慌了。

  不過慌也沒用,迷蒙中隱約聽到佛寺的鐘聲悠遠傳來,我被咬得直抽氣,抬腿踢他卻被他抓住的時候心想,園子說的對。事已至此,只求等會兒父親他們回來的時候他趕緊完事。

  ……

  五條悟給我看相片:「把這個當壁紙怎麼樣?」

  我抬眼看了一下,他給我看的是他的自拍,大概是剛才洗完澡出來拍的,水汽還挺足,看上去襯得他很漂亮。

  只是肩膀上那一圈牙印看上去讓整個畫面都變得不對勁了。

  我有氣無力地說:「換一張,就我之前那張就好了。」

  「不要,那張不好看。」

  我說:「我的手機欸……就我自己看……」

  「你的就是我的。有意見嗎?」他笑著問我。

  我忍了半天,憤怒地說:「暴君……」

  他搖搖手指,見我移開眼神,故意說:「暴君才不會只做一次呢,我已經很開明了。」

  我說:「閉嘴——父親他們還沒回來?」

  「沒有哦……」他用愉悅的語氣說著,在我手機上瞎搗鼓了一番。我猜他肯定是把剛才那張圖放上去了,現在只希望他不要把那調成鎖屏壁紙,否則以後被人看到多尷尬啊。

  他換完了我的,扭頭又去找自己的手機,最後在地上找到了,一邊撿起來,一邊說我一點都不友善對待他的手機,竟然把它弄到了地上。

  我心想到底是誰弄的,某人黑白顛倒的功夫十年如一日——哦不,應該是越發精進。

  窗外的聲音漸漸吵鬧起來了,聽上去像是父親他們回來了。

  我便問五條悟:「幾點了?」

  他看了一眼時間:「還早,十二點過七分。」

  我說:「哦,這個數字真好。」

  他笑著看了我一眼,將手機收進睡衣口袋裡,站起身走過去開了點窗,問我:「肚子餓了嗎?他們應該帶了點東西回來的。」

  我有些無奈:「那是他們的呀,大人和小孩子搶東西吃,虧你想得出來。」

  我慢吞吞地下了床,道:「鍋裡還有一點餃子,要吃餃子嗎?還是說是蕎麥面?」

  他道:「想吃甜的——」

  「冰箱裡有兩塊小蛋糕。我記得是巧克力味的……」

  我們走下樓,視線落在客廳裡的時候,正好父親他們抬起頭來看我們,對我們笑著道:「哎呀,晚了一點,不過應該還來得及——」

  「新年快樂!」

  我笑著應聲道:「新年快樂。」

  話音落下的時候,屋外不知道是誰放起了煙火,絢爛的顏色映照著灰藍色的天空,停了沒多久的雪又開始洋洋灑灑地落下,落地化為水。

  路燈在新年的夜裡散發著和家一般柔和溫暖的燈光,鬧市上尚未收攤,甚至鬧意更濃,來來往往的人們穿過舊年與新年的時間縫隙,裹挾著滿懷的愛意,對身邊的人笑著說:「新年快樂。」

  這是一個美麗的新年。

  我將於冬日的晨曦當中搖響神社的鈴鐺,向神明祈求我愛之人一生順遂,平安喜樂,無憂無慮,張揚又肆意。


第63章 番外·星野秋(一)

  星野秋從小是聽著那位大人的傳說長大的。

  那位大人叫做五條悟,她對這位傳說人物感到好奇的時候,五條悟已經高專畢業,咒術界的所有人都在說,那位大人是當今世界的最強者,無人能夠殺死他。

  因為家族關系,星野秋有幸見過這位大人一面。

  在家族會議上。

  彼時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母親身後,走過叮咚流淌的冬日溪流,穿過古舊的長橋,踏上干淨卻透露著歲月風霜的長廊,來到了會議室。

  會議室裡坐著很多人,按照常理來說,這麼多人齊聚一堂,那必然是吵鬧不堪的,每個人都能把自己的一張嘴變成十張嘴,滔滔不絕地發表意見。

  但是這間會議室安靜極了。能聽到的只有大人們刻意屏住的呼吸聲,還有他們如同擂鼓的心跳聲。

  她那向來大著嗓門罵她和她的媽媽是廢物的父親也如履薄冰地坐在那裡,姿態端正,就好像是被訓了的母親和她。

  而在這群戰戰兢兢的人裡頭,有一個青年模樣的人姿態懶散地坐在上位,手裡拿著個手機,似乎正在回消息。

  星野秋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個青年,立即就摒住了呼吸。她想,她好像知道父親他們為什麼會如此小心翼翼了,因為那個人太漂亮,像仙子一樣。

  仿佛人一張口,那些濁氣就會將這位仙子熏到,隨後嫌惡地擺擺手,回到干淨的天上去。

  母親按著她的腦袋跪下來,將身體壓得低低的,比塵埃還低,開口說話的聲音帶著惶恐的顫抖:

  「五、五條先生……非常抱歉打擾你們了……但是妾身有要事相稟。」

  五條先生?星野秋想起母親經常給她說的那個人——

  「那個五條先生啊,叫做五條悟,是五條家的家主,是咱們家最大的主人。小秋要尊敬他,知道為什麼嗎?

  不僅僅是因為我們是五條家的附屬,還因為五條先生很強大,他是咒術界的希望……也是你的希望。」

  你要快快長大,嫁個好人家,從你父親的手裡逃脫出去。憑借我們和五條家的關系,你有更多的機會去接近那位先生,去為你自己謀取一個更好的未來。

  什麼叫做「更好的未來」?星野秋想,離開了父親,離開了星野家,是不是就是一個美好的未來呢?五條先生,會幫助她嗎?會幫助她的母親嗎?

  她心裡盤旋的這些念頭沒人清楚,連那個人也不知道。

  星野秋將腦門抵在木制的長廊上,還沒一會兒就聽見前面傳來一道清朗而稍帶點磁性的聲音,聽起來並不陰沉,反而帶著少年意氣,說:「站起來說。」

  母親略有點遲疑,星野秋已經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了。於是母親見狀,一咬牙,也跟著站了起來,卻仍舊低垂著眉眼,不去看那個人的眼睛。

  星野秋就光明正大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

  這個青年,坐沒坐相,敞著兩條長腿占據了別人的位置,一手撐在榻榻米上,一手拿著手機,手指移動得飛快。他嘴角帶著點笑意,墨鏡下天藍色的眼眸卻是一片薄涼。

  母親在說著什麼,星野秋沒聽見,但是基本上也知道——

  五條家外面有一個人。

  一個年輕的女人,個子比一般女生要高,黑發黑眼,眉眼並不鋒利。反而有些純良的溫柔,帶著點書香氣,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臉上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

  她看上去不像是個咒術師。反而像是普通學校裡教書育人的老師,或者是,學生。

  她說她叫睦月,是一月別稱的那個睦月,五條悟的同事,來給他送點東西。

  星野秋看見那位先生抬起了眼,眼眸裡似乎帶了點晴日的溫度,問:「她人呢?」

  母親說:「在待客廳裡。」

  待客廳裡坐著的不止有那個叫做睦月的女人,還有隨同自己的丈夫一並過來參加會議撐場面的夫人們。睦月進來的時候,需要有一個人去向五條悟通報,星野的母親擅自領了這個任務,帶著星野秋去了會議室。

  大家都知道她的下場——回家之後一定會被星野家家主罵的,甚至打也有可能。因為她這番舉動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想要爬上枝頭當鳳凰,也要好好地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夫人們當中有人刻薄地說。

  隨後她們注意到那個叫睦月的年輕女人略略皺了一下眉,似乎很不喜歡她們這麼說似的。

  她的身份太「高貴」,以至於這些聰明人識趣地轉換了話題,以免她轉頭就向五條家主告了狀。

  「話說起來,秋那孩子算是可憐吧。」

  「確實——當然,誰不可憐呢。」

  「難不成你家丈夫也打你、打孩子?」

  「這倒沒有……幸一對我們母子兩很好……」

  「秋就不一樣了吧。嗐,雖然那孩子也確實頑皮了點,但是也不至於——你知道吧?星野的身上有那種痕跡,一看就知道是受了苦的。」

  「其實想當年長谷家也是富裕的。如果她爸爸不那麼沒用的話,她也不至於淪為這種地步。說到底,都怪她那個廢物父親。」

  夫人們的嘴裡有的永遠是別人家的私事八卦,睦月聽了一耳朵,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門的地方,心想她要等的人怎麼還不來,再聽下去,她都怕自己知道的太多被滅口——雖然說沒人滅得了她。

  所幸五條悟沒讓她等太久。在夫人們的嘴碎當中,抱著小盒子發呆的睦月敏銳地聽到外頭長廊傳來人走路的聲音,步履嘈雜,聽起來不像是只有一個人。

  她饒有趣味地辨認了一會兒。想,裡面大概是有一個小女孩,步子略重而且密集,聽上去像是在跑。

  還有一個女人,步子邁的又小又快。剩下的就是一個練家子的步伐了,安安靜靜的,不仔細聽聽不見,誰都知道是五條悟的。他的步子總是邁得很大,還有些散漫,端的是不慌不忙的態度。

  聲音逐漸地傳過來,即便是五條悟走路無聲,背後跟著的兩個人還是暴露了他的存在。

  待客廳裡在瞬間安靜了下來,仿佛等待審判一樣地等著門外的出現。

  五條悟現身在門口,他的目光甫一落進來就鎖定在了睦月身上,她就端正地坐在沙發上,黑頭發黑眼睛,周身氣質與這些人格格不入,引人注意。

  他的出現讓睦月松了口氣。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道:「東西給你帶過來了,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五條悟拎過盒子,這盒子雕刻得精致又漂亮,像是盛放了機密文件——但是只有五條悟和睦月知道,這裡頭只是一盒子糕點。

  他想了想,又把盒子還給了她,彎腰小聲說:「你到我房間裡去,等一下我帶你出去玩。」

  睦月愣了一下:「你房間?」

  「嗯,我找人帶你過去——拿那種眼神看我干什麼,難不成你喜歡跟她們待著?而且書房可是那群老家伙的重地,我不想聽他們嘮叨。」

  他有理有據,睦月松開緊皺的眉,點了點頭:「那好……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是在開會嗎?出去玩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噓,小點聲啦。」年輕的五條家主豎起一根手指,眨了眨眼睛,「這裡太悶了,好不容易才來個人陪我。而且你對京都不熟悉吧?我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雖然說著「小點聲」,但實際上自己的音量不加控制,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沒想到五條先生是這麼孩子氣的一個人。

  星野秋在心裡想,原來他也會對這樣的會議感到不耐煩啊?不過她也該看出來了,這位先生對待會議室裡所有人的態度都是散漫的,看上去並不重視一樣。只是這麼說出來真的好嗎?

  星野秋環視周圍,幾乎所有的夫人臉上或多或少的都顯露出一點不甘。她年齡尚小不能理解,可睦月卻清楚。

  這些人來到這裡參加會議,向五條家表明忠心,在他的眼前費盡心思展現自己的價值,得來的卻是「煩悶」兩個字的評價。心有不甘,已經是輕的了。

  年輕的黑發女子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兩顆糖遞了過去,道:「你才要小聲點吧?喏,給你兩顆糖。」

  她聲音真的很輕,除了五條悟誰也聽不見:「別人在表明自己的態度呢,五條家主,你要權利,就不能冷落他們。」

  五條家主撇了撇嘴。他抓住她手裡的糖,拖著調子說:「我知道啦,好嘮叨啊睦月老師——」

  「找人帶我過去吧。悟。」

  睦月老師笑著說,一點脾氣都沒有的。

  五條悟叫了一個人過來,把睦月交代給他了。隨後他又邁著和來的時候一樣的步子,從待客廳回到了會議室。

  星野秋想,那個漂亮的姐姐,是老師嗎?東京都立的老師?能讓五條家主露出那麼不耐煩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真是厲害啊。而且很溫柔呢,是和媽媽不一樣的溫柔。

  想要,成為像大姐姐一樣的人!

  年幼的小姑娘看了一眼身邊身板挺直的母親,說道:「母親,我想進東京校!」

  母親扭過頭來,沉沉地看著她,半晌倏地笑了:「好……」

  她抬起手揉揉女兒的腦袋,沉重的心思旋轉著。

  正好,那位先生,現在正是東京校的老師。多一層關系,也許能夠離他更近一點。

  星野秋對自己母親的想法一無所知,得到准許之後她歡天喜地,卻在當天回家的時候目睹了一場暴行。

  父親將母親打翻在地,扭曲著臉罵道:「個臭娘們,上趕著做五條家的親家?自己是什麼貨色不清楚?小畜生什麼東西不清楚?

  你知道他們怎麼說老子的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打算盤打得真響啊,五條悟你都敢盤算,他是你能盤算的?讓你去舔他的腳你都沒資格!」

  聲震如雷的怒罵聲和壓抑的啜痛呼聲中,星野秋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看著,恍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即便是再過五十年,她也沒辦法成為睦月老師那樣的人了。因為她不可能滿懷溫柔地去對待每一個人,比如說現在,她就想殺死自己的父親。

  她到底沒成功,父親是一家之主,實力雖然只是二級,卻比他們強大太多。

  而沒過一年,外面就傳來消息,五條家有了家主夫人,母親平白挨了一頓打。

  得知消息的時候,母親略有怔楞,卻沒說太多。星野秋看她垂下眼簾,便又知道母親的算盤打了起來。只是這回不知道要接近的是五條家主,還是五條夫人。

  五條夫人不是大家族中的任何一個人,她來自民間,身份低賤。五條家中有過半數人反對這門婚事,五條先生卻將桌子一踹,冷笑著道:

  「是老子結婚,管你們屁事。再多說一個字,都滾下去和九支家作伴!」

  九支家在一個月前被除名,除名的當天晚上,整個家族的財產被其余人瓜分。

  他平常藉由五條家的名號做了太多壞事,一朝被棄,立即被環伺的群狼撕咬至死。

  這話一出,做了虧心事的紛紛閉嘴,五條悟成功讓家主夫人進了門。

  婚禮大成那天,星野秋也在場。她不意外地看到穿著白無垢的那個人是當天她見過的那個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好看極了,她不化妝都好看,化了妝更好看,站在五條先生邊上,一身素白穿出出塵的仙女樣。

  儀式繁瑣無比,供奉神靈的動作來來回回做了好幾遍,星野秋有些不耐煩了。但是她看見台上又換了一身衣服行禮的睦月,又冷靜了下來。

  按理來說,睦月才是最累的那一個。她要不停地換著衣服,不停地走動,一直站著,面帶微笑。

  因為此時此刻起她就不再是那個普普通通的睦月了,她是五條家主的夫人,是一個龐大家族的另外一個像征。

  婚禮很麻煩,但是星野秋沒看見她表現出任何一絲不耐煩。細究下去,大概是有點喜悅的。

  但是她到底是真喜歡五條先生,還是喜歡著那個位置呢?

  星野秋一瞬不錯地看著身著華服的女人,終於在新郎新娘進行交杯酒的時候發現了一點端倪。

  交杯酒一共有三杯,每杯需要分三次喝完。這兩人持杯的時候,眼神不小心碰在了一起。而就那一瞬間的事情,星野秋看見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眼睛裡是稀碎的星光,滿滿當當的笑意。

  退場後轉地方進行會宴,五條悟和睦月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他們沒坐在五條家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了朋友那一桌。

  那一群肆無忌憚地打趣著兩個人,笑罵著五條悟把高專之花摘走了,五條悟納悶地問高專之花不是他嗎?然後被一群人用「你好不要臉」的眼神看了一會兒。

  氣氛相當融洽。和五條家的氣氛截然不同。

  在這熱火朝天的氛圍當中,睦月似乎有點事,正笑著起身,星野秋的母親見狀,摸了摸星野秋的腦袋,道:「還記得媽媽給你說過什麼嗎?」

  星野秋當然記得。她臉上帶起笑容,歡天喜地地去隔壁桌拉出來了自己的小伙伴,在大廳裡暢快地跑了起來。

  睦月走進洗手間,過了一會兒她走了出來,正低著頭擦著手。星野秋回頭對身後扮演「詛咒之王」的小伙伴大聲道:「呸!宿儺!你喪盡天良、為非作歹、不得好死!」

  她說著一頭撞在了睦月身上。女人被撞得後退了一步,她直接摔了個底朝天,懵然地看著天花板,心想,這人的底盤這麼穩的嗎?

  心思還沒繞完,她便感覺自己被拉了起來,睦月伸手在她身上拍了拍,把灰拍去,淺笑著問道:「沒事吧?」

  她身上一股清淡的甜味,像是蛋糕的味道,又像是一股花香。

  星野秋囁嚅著說:「沒、沒事,夫人,你沒事吧?」

  睦月有點不習慣地眨了眨眼睛,星野秋注意到她耳尖紅了點,粉粉的,很是好看。

  「我自然沒事啦。」夫人說,她從口袋裡拿出兩顆糖,放進她手心裡,「但是在這種人多的地方還是不要跑來跑去吧?很容易撞到人的。而且呀,這裡的人都是非富即貴的,某些人可不會很好說話,要是借題發揮就不好了……好啦,去找你媽媽吧。」

  「謝謝……」星野秋往前走了兩步,「五條夫人。」

  五條夫人笑了笑。


第64章 番外·星野秋(二)

  五條家主脾氣不好,這在五條家有目共睹。

  星野秋小學的時候曾經目睹了一次家主大人大發雷霆,坐在下首的附屬皆惶恐不安、冷汗連連。他們伏趴在地上,用顫抖的聲音求家主息怒,三思而行。

  家主大人的回答是踹飛了一張桌子。

  他踩著那個人的腦袋,幾乎成了一個惡毒而冷漠的反派,沉著聲音不緊不慢地說:

  「是睦月脾氣太好了所以讓你們長了膽子?趁我不在動手?嫌命長了?嗯?」

  他踩在那人頭上的腳不住地施加力道。直到把人踩進地裡,頭破血流,斷了舌頭,才收回腳。向來精致貴氣的眉眼在天光下顯得十足十的暴虐,就像是個瘋子。

  瘋子慢條斯理地踱步在所有人身邊,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說:「都去查是誰動的手,誰查到,誰就能有享有那個人百分之三十的財產、權利、人脈。

  當然,為了防止你們隨便抓人來充數,或者是敷衍了事,歡迎相互舉報。舉報者另有獎勵。」

  他雙手放在高專教師統一服裝的口袋裡,臉上露出一個看上去與平常別無二致的笑容。

  但沒人敢信他現在的心情和平常一樣。星野秋安安靜靜地跪在角落裡,額頭抵著地,頭一次沒有在心裡怒罵這繁文縟節。她只是有點想知道,到底是誰動的手。

  那一年睦月以身作局,身受重傷,躺在病床上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裡五條家人人自危,全族上下死寂一片。

  後來睦月重新回歸,不得不說,基本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畢竟比起陰晴不定的五條家主來說,態度平和手腕強硬的五條夫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這樣的事情之後還發生過一次,那一次造成的情況更為惡劣,只是與五條家無關。

  睦月仍舊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月,蘇醒之後。就像是被奪權了一樣,失去了對五條家的掌控能力。

  她不再出現在每月一次的家族會議上,取而代之的是五條悟。她也不再隨便出門,出門必有五條悟陪伴。

  星野秋問過自己的母親,夫人是怎麼了?

  母親回答道:「受了傷了。」

  那一定是很嚴重的傷。星野秋想,不然為什麼家主大人會限制她的自由。

  夫人和家主在某些地方是有通性的,他們都是隨心所欲的人,僅憑自己的喜好前行,不在乎對自身造成的傷害。而比家主大人更為瘋狂的,是夫人每每孤注一擲的決定。

  星野秋眼見著她做出過許多令人幸災樂禍的決定,大家都認為她這次一定會虧了,但是沒有一次,沒有一次她虧過。

  但是這一次睦月大概是玩脫了。

  星野秋想,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她落下一身病根、失去了五條家的控制權、人身自由被控制,一無所有。

  星野秋因此很久沒進過五條家。

  她後來進了高專,在心理診療室裡看見了睦月。

  那是她剛入學的第一天,五條悟帶著她熟悉校園,在最後的時候帶她去了心理診療室。

  年輕的白發教師不緊不慢地敲了敲門,沒得到裡面的應答,便推門走了進去。

  時值櫻花滿天飛的春天,飄窗上鋪著細軟的白色毛毯,陽光溫溫柔柔地穿過飄窗明淨的窗戶,落在靠著玻璃睡著的女人身上。

  她黑發黑眼,面容和幾年前沒什麼變化,歲月無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又瘦了。清瘦的,露出來的手腕細細的一截,骨骼清晰。

  初春的陽光眷顧著她,落在她身上,籠了一層溫暖的絨毛。

  她大概是看書看到一半睡著了,手邊還放著一杯熱牛奶,膝頭上一本敞開的書,頭發絲細細軟軟地垂在肩上,和她人一樣。

  五條悟笑著回頭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後走過去,熟練地把她那本看了一半的書拿下來,放好書簽合上,然後抬手將她抱了起來,轉身送進了診療室附帶的小房間。

  他將睦月放在床上,扯過一層輕薄的毯子給她蓋上,然後彎下腰輕柔地在她額頭親了一下。

  五條悟站直身子,走出房間,合上了門,對目睹全過程的星野秋說:「好啦,我們走吧。」

  星野秋彎起眼睛,點了點頭。

  睦月在學校裡的日子相當乏味,整日除了看書就是睡覺,偶爾和學生們同事們說說話聊聊天,就什麼也做不成了。

  如果是星野秋的話,她過了一年這樣的生活就要發瘋。可睦月淡然地生活了很久,從沒有抱怨。

  她似乎一直是這樣的人,善於從各種悲觀的事情裡找出樂觀的點子。

  讓人覺得和她靠在一起就會很舒服。哪怕永遠永遠不說話,也都知道當你抬頭的時候,她會對你露出一個笑容。

  星野秋每次出完任務回來都會給她帶各種東西,衣服、飾品、零食、漫畫,她總是笑著說聲謝謝,然後星野秋在下次看見她的時候,都能在她身上發現自己送出去的那些東西的影子。

  發卡、手鏈、香水、在看的漫畫、在喝的飲料、外穿的衣服……

  這樣的一個人,誰會不喜歡呢?也難怪家主會將她當成珍寶一樣對待,她太溫柔、太輕,像一次春天掠過草原的風,有形無痕,怎麼也抓不著。

  因為進入心理診療室的次數太頻繁,她總能碰上一些尷尬的畫面。有的時候看見了好玩的東西想要和睦月分享,她興衝衝地從教室跑進心理診療室,結果一推門不是發現自己那熱衷於偷親自家夫人不准別人說的的青年教師又在偷親,就是發現他靠著睦月睡得正熟,而睦月抬頭看向他,笑著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們都那麼喜愛對方,所以讓星野秋每一次看見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存在。

  她受這對夫妻折磨四年,畢業之後成為了一名咒術師,有空的時候就會來高專看看。

  看看自己仰慕了多年的人,吃吃狗糧,慰藉一下自己看多了醜陋咒靈而蒙受傷害的內心。

  十有八九仍舊會碰上那些看過無數次的場面就是了。

  星野秋也曾問過五條悟:「為什麼總喜歡悄悄地親?」

  他們兩個人都清醒著的時候,明明很親密,卻總是略有距離,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膜。

  五條悟又一次地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笑著說:「因為不能讓她發現,我比她想得還要愛她。我在詛咒她。」

  愛是最扭曲的詛咒。

  他悄無聲息地封鎖她的行動,出於為她好卻也是滿足私心的想法將她禁錮於這片天地,長久以往地看著他,接觸他,以至於愛上他,接納他。

  他有的時候也會疑心她喜歡自己。畢竟她那麼縱容,畢竟她當初爽快地應下了他的請求。

  可她看他的眼神總是那麼平靜。可她看人的時候無論是誰都那麼溫柔多情。

  他想要詛咒她,永遠不要愛上別人。如果一定要愛上一個人,那個人只能是他。

  五條悟從來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這麼想。

  星野秋也這麼想,那睦月大概是,心甘情願地被他所詛咒著的吧?並且會感到愉悅的吧?畢竟咒術師都是這樣自私又偏執的人啊。

  一八年的時候,她突然聽聞消息,睦月的身體恢復了,又開始進行戰鬥了?

  而即便是身在國外,她也想要回去看看,看看那人是不是一如當年她見到時那般板正精神,眉梢眼角全是縱容的寵溺與溫柔。

  她在聖誕節之前回去。

  這兩個人還留在高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比以前更加黏糊了。星野秋和睦月聊天的時候,兩三次看到五條悟突如其來的偷親,對上她無語的眼神,還要狡黠地笑笑,光明正大又氣人地多親一口。

  真不要臉啊。

  星野秋心想。這家伙是不是越大越不要臉?還是說,他被發現了?破罐子破摔了?

  但是看著他們,她就覺得很快樂。

  這世界上真的有一種感情,相濡以沫、相守到老,平平淡淡,溫柔如水。

  將對方變成自己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輕輕碰一碰,都覺得心癢難耐。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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