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家教)幼馴染就是要永遠在一起》作者:無心低語【完結+番外】

《(家教)幼馴染就是要永遠在一起》作者:無心低語【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15個瀏覽者
文案:
  
嗨!超能力者駕到統統閃開!
作為一名超能力者,我擁有著標配版的悲慘人生:早死的媽和爸,支離破碎的家,美麗的精神狀態和美麗的幼馴染。哦,他叫雲雀恭彌。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習慣於身邊有他,他也習慣了我的存在。我們每天擁抱,和彼此說話,一同入眠。
直到有一天我意識到一個問題:欸。我們長大以後可能會分開。
這可怎麼辦啊?我已經習慣被雲雀填滿的生活了。
*
我的超能力是心靈感應,也就是讀心術。我還不能很好地掌控它,因此大多數時候,我都會主動關機。
但當我每次無意識地讀到雲雀的心,他說的都是:喜歡。
我以為我們是依賴彼此的朋友關系,但雲雀告訴我,朋友是不會每天接吻的。
啊?
*
妹:just friends
老恭:?我們不是成年就結婚的關系嗎。
妹:?
老恭:?
-
窩裡橫且有點小病的小動物型別扭女主,幼馴染但老妻老夫小甜餅,雙方好感度100%,為了談戀愛放松而寫的復健之作,千萬補藥帶腦子看啊,罵了我就不要罵小真了啊啊啊啊
  
內容標簽: 家教 天作之合 青梅竹馬 輕松
主角視角:古賀凜真(Koga Rinma) 雲雀恭彌 配角:邪惡黑發M字劉海男 魅魔幼馴染 你老恭你老恭 這裡坐不下這麼多人
其它:家庭教師KHR
一句話簡介:青梅竹馬戀愛真難
立意:珍惜眼前人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1章

  「哈哈哈,早上好啊,飯田同學!」

  【有夠倒霉……怎麼在路上碰到他了啊?看他不爽很久了。】

  「糟糕糟糕糟糕忘記今天要值日了!!」

  【其實是故意來晚的……呵呵……我才不想值日呢。】

  「靜子,放學之後我們一起去商業街那家新開的甜品店吧?」

  【好想吃草莓芭菲啊!】

  「欸?好哦。好期待啊——」

  【好想吃焦糖布丁啊!】

  好吵啊。我沒什麼精神地關掉了開關,懨懨地靠在了身旁的幼馴染的肩膀上。

  他挽著我的小臂緊了緊。

  世界安靜了。絮絮的、紛雜的心音被卷進寂靜的海浪,學生們依舊在說笑,但她們心中的雜念不再為我所聞。

  我擁有能夠聽到她人心聲的超能力。少年漫畫裡的超能力者總是飽受艷羨,然而對我來說,這實在是一個只會給我帶來麻煩的能力。

  雖然能夠控制心靈感應的開關,但當我使用能力的時候,整個並盛町範圍內的心音都會一齊湧入腦海。太吵了,簡直像是一百只兔子在腦子裡跳踢踏舞……這只會讓我感到痛苦。

  所以我一般不會打開開關,除非像剛才一樣閑得慌犯賤。但人的本質就是這樣賤賤的……不妙啊。我該不會其實是抖m吧?那種事情不要啊!

  我打了個哈欠。即使已經關掉了心靈感應的開關,一陣典雅又詭異的小曲還是鍥而不舍地縈繞在耳畔。我面無表情地歪過頭,看向身旁的幼馴染。

  哈欠是會傳染的。因此雲雀恭彌也打了個哈欠,但對我內心的想法渾然不覺。鋼琴曲持續播放。搞什麼?

  這個人從小到大都自帶BGM,請恕我不能理解。難道恭彌也是超能力者?雖然說他這個人的戰鬥力本身就已經非常超自然了……但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家裡只能有一個超能力者這件事不是常識嗎?

  他察覺到我的視線。這個人天生就對她人的目光十分敏感,他認為這是一種戰鬥技巧,我認為這是一種猛獸的本能。

  雲雀恭彌側頭看過來,用鼻音表達疑惑:「嗯?」

  本人作為雲雀語翻譯大師當然能從這短短的兩個字中剖析出它們背後的句意,他問我:為什麼看他?

  我忍了兩秒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以此循環往復,過後終於忍不住問他:「你真的沒感覺嗎?你那個詭異的鋼琴曲到底是哪來的bgm啊?」

  他歪了歪頭,沒有講話。漂亮的眼睛裡劃過一絲很淡的不解。我想我完蛋了,這頭並盛的凶獸……我居然覺得他好可愛。

  可能幼馴染就是這樣十年如一日地為彼此蒙上厚厚的濾鏡的吧。

  並盛中學的學生們見到雲雀紛紛低頭,盡力與他錯開視線。就像寶可夢游戲裡說得那樣,四目相對、視線交彙即為對戰邀請,對於雲雀而言,對視似乎也可以被視為一種宣戰。

  學生們畏懼他,自發地在大道中央為他讓出一條路。他輕輕地哼了一聲,似乎對此感到滿意。我想:可愛。

  雲雀一拐子抽倒了一名沒好好穿校服的男學生,他運氣真差,我對此感到憐憫。周圍傳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學生們又默默地離得遠了一點,生怕撞上這尊凶神。我又想:好可愛。

  我完蛋了,但這也是人之常情。我繼續打哈欠,向他抱怨說:「下次我不會再陪你來巡邏了。我好困。」

  這個人的巡邏日程對我來說非常可惡,他要巡邏,就必然起早,然而巡邏花費的時間又往往比常規通勤所需的時間更加漫長,最終會導致上學遲到。他不去上課,我還是要去的,這一點很討厭。

  人家蝙蝠俠都是夜巡,怎麼你雲雀恭彌白班夜班都上啊?你又是哪來的並盛騎士?

  雲雀恭彌似乎很輕地哼笑了一聲,惜字如金地評價我:「懶。」

  我對此接受良好。懶惰是天主教所認定的七宗罪之一,也是人類的天性,他沒有說錯。盡管如此,我還是松開了他的胳膊,用瞪視表達我的憤怒。我說我討厭他,我們在校門口分別了。

  但他只是說:「中午和我一起吃飯。」

  我才不想搭理他,頭也不回地進到學校裡去了。

  我和雲雀恭彌不一樣,我是老師最喜歡的那種聰明學生,成績永遠穩穩地排在年級第一,與第二名拉開無可跨越的差距。大抵是我的超能力與心靈和精神有關的緣故,我的大腦非常性感——就像福爾摩斯裡的那句名言:智慧是一種新型性感。

  不懂我的人都有難了,永別了。

  和雲雀一樣,我也可以自由選擇想就讀的年級和班級。我們倆是青梅竹馬,年紀無差,我本該讀國三,面臨升學壓力。

  ——但我不想升學,不想離開並盛。對於我這種天才的大腦來說,就算不讀高中也能通過各種方式取得心儀的文憑,別管用得是不是合法的手段。別管了。

  所以我還停留在國中二年級。

  我拉開教室大門,一個讓我和雲雀都拿他沒辦法的人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哦!早上好,古賀!你今天看起來也是極限地有精神!」

  ……真假的?我不是一直一副死了爹的樣子嗎?……不對啊,我爹真的死了啊!

  我的眼神也死掉了,慢吞吞地走到笹川了平跟前——我的座位跟他相鄰——再慢吞吞地拉開椅子,放下書包,和他說,「早上好,笹川。你也很有精神……而且嗓門還是這麼大。」

  「這是我熱血沸騰的表現之一!」笹川了平說,他比那些走路走到一半忽然投籃的幼稚男生更加可怖,他會忽然出拳,並且拳風凜冽,帶有幾乎能將空氣燒灼出波紋的溫度。作為拳擊部的主將,他的雙拳非常有力。

  而我是拳擊部的經理。事先說明,本人對極限運動毫無興趣,有人可能會問拳擊怎麼能算是極限運動?太天真了,孩子,我只能說:有笹川了平在的拳擊部完全就是極限運動俱樂部,這男人恐怖如斯,甚至還想把雲雀拉進拳擊部。

  我們聊了一會兒拳擊和縣大賽,笹川長吁短嘆,言猶不甘地嘆息,最近沒有熱血的好苗子,我也深表遺憾,我誠懇地建議他去低年級抓一抓人,不是說那個棒球部的山本很厲害嗎?想辦法把他挖過來唄。

  笹川的眼睛亮起來了,顯然采納了我這個勉強稱得上建議的餿主意,又鍥而不舍地攛掇我,要我把雲雀拉進社團。

  我說笹川你饒了我吧,你也不想看到幼馴染感情一朝破裂吧?結果他還哈哈笑著說,怎麼可能,雲雀把我打死都不會和你絕交的……喂!說得也太奇怪了吧!你就這麼想被他揍嗎?!

  想像了一下雲雀打拳的樣子……哇啊,我哆嗦了一下,甩甩腦袋,試圖將這恐怖的畫面甩出大腦。……糟糕,甩不出去!那就手動刪除一下好了。

  我流暢地用超能力刪除了大腦裡的雲雀恭彌(打拳版),這回舒服多了。

  學院裡是有著分明的階級的,哪怕我們只是國中生。在這個班級裡,我和笹川了平的人氣最高,名氣最盛,因此在他跟我打招呼聊天之前,沒有人會越過他先一步同我講話,此刻我們終於結束閑談,才陸續有人湧到我面前,接替他的位置和我搭話。

  笹川了平的高人氣我們不必多言,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他那最強無敵的拳擊所賜;至於我?不是說過了嗎,本人是常年盤踞成績排行榜No.1的超級天才,兼之和雲雀青梅竹馬,我在學校完全橫著走。哼哼哼。(一陣歡快的小曲)

  女孩子們講周末的見聞,又點評起商業街上的某家小店,也有人跟我探討學習。大家說得都是些無聊的話題,但我並不討厭。相反,我很喜歡、很珍惜這樣平淡的日常。

  與刺激的非日常相反,平淡反而才是真正的幸福,我一直信奉著這一點。

  所以,我希望我和雲雀能永遠這樣平淡地生活在並盛,生活在一起。一切都一成不變,這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我喜歡穩定,追求安寧。

  午休時間到,我和朋友們道別,走上前往風紀委員會休息室的路。我要去吃午飯,我和雲雀從來不自己帶便當,他手下的風紀委員們會負責我們倆在學校的午餐。

  盡管我今早對雲雀小發雷霆,但他顯然並沒有將我的勃然小怒放在心上,他總是這樣。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我的超能力迫使我被動聽取她人的心音、承載她人的情緒,而雲雀負責承載我的。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相處的時間與年齡不相上下;我們只有十五歲,然而認識彼此已經超過十年;我們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對方的臉,呼吸時鼻尖相撞,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我想我愛著雲雀恭彌,從家人,從親人和朋友的層面。

  我走進休息室,我的幼馴染已在此等候多時。他坐在休息室裡唯一的那張長沙發上,姿態閑適,舊制式的校服外套披在肩頭,牢固得像釘了釘子,我想他一定提前察覺到了我的腳步,不然不會早早地抬眼望向廊前。

  我站在門口,還沒來得及進去,先看到他無聲望來的一眼,眼眸與睫羽俱是深色,似灰似藍,總有一種光彩莫辨的濃郁美麗。他抬眼時微微一動的眼睫,那雙頗具古典風情的狹長的眼,冷清而過分動人的臉,寧靜的美學舒緩地流淌,讓我幾欲落淚。

  雲雀恭彌不顧柔軟的沙發大魔王的挽留,站起身,向我走來了。

  我站在原地不動,等待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

  他咬我的嘴唇,不輕不重,這應當不是泄憤,而更像是不滿地抱怨,他的聲氣很低,說:「你遲到了。」

  我舔了舔被他咬過的地方,然而我們的雙唇緊貼糾葛至此,這讓這個動作看起來完全就像是在追逐他的唇瓣,緊咬不放。我說:「是你到得太早了。」

  他很輕地哼了一聲,不可置否,我們沒有就此再展開辯駁,因為我們開始唇槍舌戰。他繼續吞吃我的嘴唇,而我的手臂為此環上了他那把窄而勁韌的腰。

  ……好腰。

  不管摸過抱過多少次,我都不得不這樣感嘆。好腰啊。

  雲雀將我抵在門上,大腿暖烘烘地挨著我的膝蓋,我往上頂了頂,他睜眼看我,似笑非笑,又不得不為此分出一只手,掌心蓋過、按住我的髕骨。

  他往下吻我脖子的時候,我的肚子很丟人地叫了一聲。我破防了,面無表情地推開他,宣布:「我餓了。」

  「我聽到了。」他說,似乎還笑了一下,手背慢條斯理地擦過嘴唇,那點淋漓的艷色卻並未消匿無蹤,白襯衫底下的胸口也仍在起伏,說實話看起來特別色情,但是我餓了。

  我們坐下來一起吃午飯,就像過去的每一天、每一個月、每一年那樣。


第2章

  該從何說起呢?我和雲雀在上幼稚園的年紀就認識了。

  我不是並盛本地人,其實我是美籍日裔,我們一家三口原本在長島生活。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我是個超能力者,美國人不太寬容,有點小心眼,某一個擁有軍方背景的、從事生物研究的私人組織發現了我的能力。

  接下來的故事就像每一本少年漫和每一部超級英雌電影裡描述的那樣,無聊,俗套,痛苦。

  我建議大家去看看X戰警,因為我覺得我的處境和變種人差不多,那個私人組織也很像那裡面的特拉斯克工業,總之是反派啦。

  我盡可能用輕松愉快的口吻將我此前的人生一筆帶過,總之:我們逃回日本,但我媽和我爸都死掉了,只有我活了下來,蜷縮在並盛町開啟了母父雙亡有房沒車的獨居生活。

  所以我說,這個故事無聊,俗套,令人痛苦。

  直到我遇到雲雀恭彌——我們倆從幼稚園開始一直是同班同學。這很詭異。不過,就算是一只老鼠,你跟它在一起待十年估計都能生出來感情了,我們倆都是人類,兩小無猜也算尋常。

  我想我將他當成了早逝親人的代償。我把有他的地方當做「家」,房屋本無情感寄托,是我將其作為載體,賦予它意義。

  於是,回到現在。

  雖然很讓人難以置信,但是我的幼馴染雲雀恭彌其實是會做飯的,這個人從小就自己生活,後來他的生活裡還強勢地擠進了一個四體不勤的我,為此他不得不熟練地洗手作羹湯。

  我們的早餐一般分開吃,或許因為我在美國出生,雖然我很小就回到日本了,但還是莫名其妙地保留了白人飯的血脈記憶……真是奇怪。總之,早餐一般是各做各的,各吃各的,他自己做一份簡單的日式早餐,我通常用空氣炸鍋復活貝果,佐以干巴酸奶,吃一頓簡單的白人飯。

  我的腸胃很柔弱,上學時無可避免地起得太早,清晨我總是毫無胃口,吃正餐反而想吐,因此一般吃得很少。

  這也意味著我的進食速度比雲雀更快。我比他先吃完,就靜靜地坐在一邊欣賞美少男用餐。

  就像現在。

  雲雀吃飯的時候不愛說話,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他遵循著堪稱嚴格的用餐禮儀,這讓他看起來幾乎如一位端莊的和式美人。我說他裝,有種親嘴的時候也別說話。他不理我,呵呵。是不是親嘴的時候本來就不應該說話啊?

  他家裡背景很奇怪,在此不多做贅述,反正不管他,常年放養。

  他不講話,我講,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我說笹川又想邀請你進拳擊部我快攔不住了怎麼辦,按他的性格本該說咬殺,然而此刻只是沉默,片晌才說:「……看到他就鬥志全無了。凜真,讓他離我遠點。」

  「不行哦,」我壞壞地說,「我是拳擊部的經理嘛。今天有部活,你要等我。」

  這很合理。他巡邏,我參加社團活動,過後他來接我,我們一起回家,時間剛好。

  雲雀懨懨地撂下筷子,又斯文地用餐巾紙擦拭嘴角,像是正在接受這一殘酷的事實。我忍不住笑起來,湊過去吻他的臉頰。他下意識抬起胳膊,習慣性地搭上我的側腰,我們像他最討厭的草食動物那樣依偎在一起,又像肉食動物一般吞吃彼此,或許將撕咬與進食當做了愛。

  又一番唇槍舌戰,我們氣喘吁吁地分開彼此——主要是我,雲雀肺活量比我好一百倍,他壯得像一頭牛,時常讓我懷疑我們是否是同一物種,此男恐怖如斯,可怕得很。

  午休結束,我回去上課,他目送我的背影,沒有道別,因為知道很快就會再見。

  下午的課很快過去,上課對我來說很無聊,好在我感知中的時光似乎總是流動得很快。最後一節國文課結束,我慢吞吞地收拾書包,與我截然相反的是笹川了平,他幾乎是胡亂地把桌面上的東西隨意塞進包裡,就鬥志昂揚地衝出教室了,只留下一句:「我先去部裡了!極限——衝刺!!」

  他的尾音飄走了。

  這個熱血笨蛋。我無奈地嘆息,就是這種人最讓人招架不住了,不然我也不會答應他加入拳擊部……雖然只是經理,而非正選。

  我的身體素質其實挺好的,只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雲雀太過逆天,笹川像一座噴發火山,總顯得我軟弱如雞,但要我去打拳擊?老天,饒了我吧,我是腦力派啊。

  在成為拳擊部的經理之前,我原本是排球部的經理來著。我的工作永遠做得很好,部員們都戲說我是超高校級的經理人,我說串戲了別這樣,拜托千萬不要讓人類史上最大最惡絕望事件降臨在並盛校園啊,雲雀會瘋掉的。

  那個時候,剛加入拳擊部的笹川了平風風火火地找到我,邀請我做拳擊部的經理。他也是受人之托——拳擊部部長知道我們倆同班,特地拜托笹川來挖我牆角。

  說實話,雖然我更喜歡一成不變的平穩生活,就這樣在同一個地方待到死也不錯……但我更喜歡「觀察」別人,就像夏洛克·福爾摩斯觀察她人鞋底的泥土與煙灰。這能給我一些生活與藝術的靈感,我將這些細碎的靈感記錄下來,編織成或許可以被稱為「文學」的作品。

  我答應了笹川的請求。

  其實真相是他太熱情了,真的,而且這個人的字典裡根本就沒有「放棄」這個詞。太可怕了,當時他甚至要找到雲雀家裡了——因為我們在同居——太可怕了。我都不敢再回想起來:有天放學回家路上,我和雲雀手牽手並肩而行,我原本正在同時享受美色與落日,感嘆人生美好至此,路邊卻忽然竄出一個笹川了平,我美好的人生就此完蛋了。這人還大聲地喊著:「極限地加入我們極限的拳擊部吧,古賀!」……太可怕了,老天,饒了我吧,別再讓我想起來了,真的。

  ……我想雲雀應該也不願想起這段記憶。笹川當然也看到了他,當時我驚恐地擺著手,連連後退,於是被我牽著手的雲雀也跟著我連連後退,笹川則兩眼發亮地步步緊逼,「哦,這不是雲雀嗎!你也來加入拳擊部吧!」

  雲雀連抽出浮萍拐的精神都沒有了。他說得沒錯,面對笹川了平他總是鬥志全無,對此只是冷淡地拒絕,說他沒興趣。

  我倆說得想個辦法讓笹川放棄,雲雀深表贊同,然後他對笹川說:「你在邀請她跟你們一起群聚嗎?」

  這是怎樣一句磨刀霍霍向豬羊的話啊!對不起,沒有說笹川是豬羊的意思。

  笹川否認了,也更來勁了:「群聚?才不是那樣,我在邀請古賀和我一起極限地燃燒青春啊!」

  雲雀掀起眼皮兒,聞言看他一眼,語氣薄而淡,「條件?你要怎樣才能放棄。」

  「我,永遠,都不會放棄啊!!!」

  笹川的靈魂熊熊燃燒。

  我又想戰術性後退了,卻被雲雀拉住,我們倆像拔河一樣前後搖擺、拉扯,直到雲雀打了個哈欠,掌心掩住嘴唇,生理性的薄淚沁出眼尾又很快消去,我說他好色情,在心裡說的,結果下一刻報應就來了,他看了我一眼,說:「她會加入拳擊部,別再打擾我們了。」

  我說:「?」

  「……恭彌?」我擠出一個非常溫柔的微笑,死死盯著他,把他的指節捏得咯吱作響,「你在說什麼呢?」

  雲雀恭彌你是不是香翅紫蛋了?——他一定聽懂了我的言下之意,因為他的嘴角可疑地翹起來了。你到底在笑什麼我問你,你在笑什麼?說話!

  他應該不想吃子彈吧,因為他用他那雙犯規的、漂亮到令人智昏的眼睛望著我。眾人總是忽視他的秀色,因為他過於強大和鋒利,為此他的風情只在我一人眼中,如同獨我所有的珍綺瑪瑙。

  我們認識十多年了,每一次他這樣看我,都妄圖從我這裡得到點什麼。

  而他每次都成功了。他永遠不會無功而返,因為我永遠都對他百般縱容。

  我小發雷霆:「能不能別撒嬌了?!好嗎?好的。」

  雷聲大雨點小而已,面對雲雀恭彌,我總是把一分情緒表現出七分。笹川不清楚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因而大吃一驚:「他這樣叫撒嬌嗎!?也太極限了吧!」

  雲雀忍無可忍地抽出雙拐,他的鬥志仍然未有燃起,只是單純地煩了,疑似想趕緊回家吃漢堡肉。孩子,家裡根本沒人做飯,你想吃哪種口味的空氣呢?

  我拉住他,繼續小發雷霆,把笹川扔到後面,一邊單方面地跟他吵架——我說:討厭、討厭、討厭你!你最討厭了!——一邊加快腳步回家。這就叫假裝吵架實則腳底抹油趕快脫身大作戰!大成功!

  總之,我就是這樣加入拳擊部的。

  我不討厭雲雀為我做決定。因為我是一個軟弱的、總是裹足不前的、永遠猶豫不決的人。我需要有人為我做決定,這個人就是雲雀。

  他永遠了解我,就像我也同樣了解他。他為我做出的每個決定,實際上都正是我心底裡壓著的答案,他只是將它們抽出來,又推了我一把。

  我們從來沒有吵過架,性格也非常契合,我懷疑因為我們都是土像星座。我們倆最配啦。

  今天的部活結束,我向部員們道別,看看手機,時間剛好,消息源源不斷地彈出來,同學的、朋友的、風紀委員們的,甚至還有廣告……唯獨沒有雲雀的。

  沒有就對了,我倆根本不用手機聯系。我們從不分別,即便短暫地離開彼此的視線,我每每想到他,他都會出現在我面前。

  正如此時,一如此刻。

  我拉開活動室的大門,陰影先投射下來,他比我高一點,為此我先仰視到他的鼻尖,目光往下,再是他白皙秀致的一截脖頸,一段線條流麗的鎖骨,隱沒在微微敞開的襯衫衣領之後,或許藏著我吻過而未消的痕。

  「啊,恭彌!」

  我張開手,放任自己的臉頰砸向他的胸膛,我們都悶哼了一聲。我的鼻梁有點痛。他不負眾望地,熟練又輕松地接住我,把我拉起來站好,又湊近用嘴唇貼了貼我的眉角。

  我絮絮叨叨地說,他來得時間正好;縣大賽在即,今天和大家討論了好久;周末怎麼還沒到我想要休息;今天吃什麼?我有點沒胃口。

  「嗯。」他說,接過我的包,「走了,回家。今天吃漢堡肉。」

  ——怎麼又是漢堡肉啊?!今天是星期四去吃KFC不行嗎?!


第3章

  也有人問過我,凜真凜真,你和那個雲雀是什麼關系?你們在戀愛嗎?

  我認真地說我們只是幼馴染的關系,我們沒有在戀愛,比起朋友更像是家人。

  雲雀恭彌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或許比戀人和家人還要重要。

  從我來到並盛町開始,我們幾乎就天天待在一起了。時間擁有多麼可怕的魔力,讓我們密不可分,讓這世上唯有彼此最難以舍棄,假使要我們分離,那無異於從我身上活生生撕下去一塊肉,無疑會令我流血,會給我帶來龐大而難以忍受的苦痛。

  「你千萬、千萬不要離開我。」

  我不止一次這麼對雲雀說。

  而他認為這是杞人憂天。他總是這麼回答我:「別想那種無意義的、不可能發生的事。」

  而我長久以來忽略的一個事實是:他一直停留在原地等我。擅自離開的一直都是我自己。

  社團也是、其她的朋友也是,我偶爾也會和其她人膩在一起。我甚至有自己的事業:我在寫推理小說。我和朋友們出去玩,我去參加社團活動,我去出版社與編輯詳談。我離開我們的家,把他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和室裡。

  於是,他總是等待、等待、等待。直到我回家。即便外出,他也總是能精准地把握時間,先我一步回到家裡,為我亮起燈,營造燈火如晝的假像,我說「我回家了」,他就抬起頭,神色淡淡地看我,仿佛未曾長久地等待過。

  *

  古賀凜真喜歡周末,因為周末意味著忙裡偷閑,意味著能讓她在忙碌生活構成的夾縫中得以喘息的短暫假日;而雲雀或許討厭周末,因為周末帶走了凜真。

  然而,他同樣清楚並討厭的一個事實是:他不能獨占她。盡管他很想這麼做。

  凜真是生而有翼的飛鳥,而他不願做她的樊籠,於是只有注視她的每一次振翅高飛。

  ——你千萬、千萬不要離開我。

  那你會飛回我身邊嗎?

  *

  我和雲雀的感情升溫,是在……剛上國中的時候吧?那一天真是很難讓人忘記。

  前面說過,我的人生悲慘得像是被套了變種人主角模板,我甩掉了美國殺手的追殺(其實是我把她們反殺了),來到了並盛,但我一直活得提心吊膽。

  我的幼馴染非常美麗,我們很愛彼此。我對現狀十分滿意,我很害怕她們再次出現,攪亂我平靜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她們真的再次出現了。

  盡管我和雲雀迅速地解決了她們,並迅速地毀屍滅跡清理現場……我們倆到底為什麼這麼熟練?!這不對吧,我們是良民啊!

  但是,總之,我還是在所難免地被嚇到了。

  為此,那段時間我一直開著心靈感應,全天24小時待機。

  ——這只是體面的說法。我那時候還不懂得如何控制能力,不像現在能限制讀心的範圍。情緒失控對於我這樣的精神系超能力者來說是大忌,極端起伏的情緒與焦慮讓我的能力也隨之失控,我的「開關」為此失效了,只能被動地接納她人的情緒,即便入睡,夢中也都是紛雜的心音,每一道心聲都似乎泣血的哀鳴。

  她人的心音只會讓我感到痛苦。誠然,人類心中固然有善念與欣喜,那都是金子般寶貴的感情;然而,與她們心中的惡意與痛苦相比,那些金砂實在太過於昂貴與稀少,莫過九牛一毛。

  整個並盛町的心音都在我腦子徘徊,我真感覺我要被搞得神經衰弱了。

  那段時間我每日以淚洗面,這純粹是生理反應,我的大腦腫脹,而我的身體無法承載這顆過於強大的大腦,為此身體機能失常,不自覺地流淚是最明顯的表現之一。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去打了很多耳洞,希望通過施加□□的痛苦以減緩大腦的壓力。當然屁用沒有啦,反而養耳洞養了好久。我恨。

  我拿我這個可惡的超能力毫無辦法。

  但雲雀顯然很有辦法。

  那是一晚月夜,黑夜盛大,月光漏下房檐,穿透窗扉而流瀉,被盛在暗色的碗中,靜靜地翻湧、流淌。我的世界就是倒扣的黑色的碗,我坐在床上,被籠在這只碗中,感受到氧氣一寸一寸地抽離,負面情緒一分一毫地緩慢填充進我的大腦。

  這不是我的情緒。我清楚。但它們很快又變成了我的情緒。我知道。然後我意識到:我正在為此感到痛苦。

  碗中的世界變得吵鬧。不遠處的一對婦夫正在吵架,向對方噴灑著毒汁;一名高中生正在為自己的偏差值絕望地掙扎;剛剛結束加班的上班族回到家,對著空蕩蕩的房子痛哭流涕,咒罵自己的上司。

  吵鬧。吵鬧。吵鬧。所有人都在我腦中說話,我的大腦是劇毒的潘多拉之匣,然而魔盒一經開啟便無從閉合,

  雲雀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他的指尖溫熱,令我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滾燙。我沒有發燒,只是我的臉頰似乎很冰。

  「你流眼淚了。」他低聲地說。

  我強迫自己從萬千思維觸手中行找出屬於我的那一根,費力地感知著我自己的情緒與身體。他的指尖觸碰到我的眼淚,所以我感到熱,所以我感到冷。

  我重復他的話,像壞掉的復讀機那樣,我說:「我流淚了。」

  我為此感到痛苦,但我毫無辦法,我本不想如此軟弱。

  有那麼一會兒,我無法控制我的身體,正如我無法控制我的大腦,於是我只能徒勞地看著月光滌蕩他的面龐,跳躍的微光淌過他的鼻梁,越進他的眼眸,激起凌凌的清波,撞皺幾星灰藍碎光。

  世界在我眼中靜止,時光不肯停歇,頑固地隨他的動作而流淌。

  無法安靜的世界、繁雜的聲音、滾燙腫脹的大腦……一切止息於他的忽然靠近,他的鼻尖先蹭過來,短促地挨過我的臉頰又錯開,嘴唇貼過我的嘴唇,潮濕濕潤,那是一片清涼的薄冰,還是一星跳躍的活火?沒有人閉眼,我瞪大眼睛,凝視他深濃的眼眸,溫度被讓渡,氣息被交換,額頭相抵,睫羽幾近起舞交織,他用呼吸傳達言語:「只要像這樣填滿你的大腦,你就想不了別的東西了吧。」

  但你知道我心裡想得是什麼嗎?我想:他耳朵紅了。好可愛。

  這個該死的聰明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腦子能想出這麼奇葩的方法,他腦袋裡裝得到底是什麼……我這麼想著,但那一刻,我腦中的雜音確實一掃而空了,如同被卷入絞肉機、被衝進潮漩裡。

  我聽到的最後一道心音屬於我的幼馴染,他心裡想得是:我不想看到你流淚。所以,別哭了,凜真。

  這個不算吻的吻一定具有某種魔力,原本肆意擴張的思維觸手停擺,剎那間縮回我的大腦,我混亂無序的腦波為此重歸嚴整,主動權終於落入我的掌中,它們變得溫順而可控。

  從此以後我堅信,吻是有魔力的。從那以後的每一天,我們都為彼此施加魔法。

  我真是別扭到無藥可救。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哭著說,我最討厭你了,其實我是想說,我最討厭無能的自己。

  眼淚滑落臉頰的時候,他小心地吻了吻我的嘴唇。

  那是我們之間的第一個吻,只是嘴唇碰嘴唇。我們倆都毫無技巧,說實話也毫無浪漫的氛圍,無人心存旖旎,我們只是像動物一樣緊緊依偎,在這個懷抱之中細密地舔舐傷痕。

  我想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這一天了。

  我討厭雲雀恭彌。他讓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他,讓我難以想像我們分離的那天。他讓我習慣他,讓我像拼圖一樣與他契合地拼接,讓我們像兩股彙入大海的水流一樣相融。他讓我變得軟弱,讓我只會在他面前掉眼淚。

  我討厭雲雀恭彌。我們是魚和水,是人和氧氣,是我和你。

  為此,作為回報,我希望他也沒辦法離開我,就像我無法離開他一樣。

  那一天之後,我的超能力有了質的飛躍。它變得很老實,像一只溫順的任我擺布的天竺鼠,我讓它往東就絕不往西;心靈感應的範圍莫名其妙地擴大了,努努力的話能覆蓋整個東京,我也不再無法控制讀心的範圍,甚至能精准地從人群中選出一個幸運兒,只讀她的心。

  我學會了設置觸發關鍵詞:只有在對我有惡意的人進入並盛町時,她的思維才會被我掠奪。我已不必再沒日沒夜地無休止運轉大腦。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呵呵呵呵……我,升級了!Level up up up!

  我的心情美美的,看誰都美美的,看雲雀恭彌更是美美的。我美美的幼馴染,雖然解決問題的方式很雷人,但是沒事啊,很好啊,不管黑貓白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雲雀恭彌就是最好的貓,好貓好貓!

  說到貓,因為這個人本質上十分偏愛小動物的緣故,我們倆也有在投喂附近的流浪貓。

  我最喜歡的是一只三花彩狸,她是一個很活潑好動的女孩子,像一只斑斕的小虎。她是這條街的貓老大,每天都會用毛絨絨的白爪子踩過我們家門前,驕矜地等待我和雲雀的投喂。

  雲雀慊棄地說,我把小咪——這是這只三花的名字——喂得太胖了,她的原始袋看起來很……我極速轉頭,瞪他,他頓了頓,改口說:幸福。

  哼哼哼哼。我得意地摸摸貓頭,教育他說:「貓貓正是因為營養充足才會有原始袋的!恭彌你偶爾也去上上生物課啦。」

  他看起來有些意外,秀氣而頗具古典風味的眉梢挑起:「是嗎?」

  文盲啊!生物課咋可能講貓貓的原始袋啊!這個人根本不去上課,當然不知道這些事了!

  對不起,Just玩笑,雲雀恭彌當然不是文盲了。他很聰明,只需自學無需上課。

  嗚嗚,我真的完蛋了,我撲過去抱這個文盲(他真的不是文盲),他穩穩地、熟練地接住我,還順手接過了我手裡的凍干盒,任由我對他的臉頰施魔法。等我結束小雞啄米,他才慢條斯理地調整姿勢,唇瓣摩挲過我的側臉,像小咪那樣輕輕地蹭了蹭。

  我極度痴迷於肢體接觸,仿佛我能從緊貼的體膚汲取安全感與依賴感。

  小咪吃過飯就懶得理我倆,舔了兩下毛,見我倆還在交換氣味,就翹著尾巴走開了。

  我最討厭、最討厭的雲雀恭彌。我們直到快要遲到才放開彼此。幼馴染就是這樣互相糾纏,至死方休的關系。


第4章

  我收到了一封情書。

  本人作為二年級的人氣王之一,收到過的情書當然不知凡幾,但它們通常都被堆在我的鞋櫃和書桌裡,大多數人沒有膽子當面交給我,蓋因少男情竇初開總是羞澀,或許也因為我和雲雀永遠走在一起,他們害怕被委員長一拐子抽飛到天際做最閃亮的星。並且雲雀絕不會支付醫療費,我們並盛最大黑惡勢力就是這樣的。

  今天這封情書有所不同,不同就在於,這是一位勇士親手交給我的。勇士這會兒正緊張地低著頭,閉著眼睛,眉頭糾在一起,雙手舉著那封寫滿他少男心事的情書信紙,那顫抖而緊繃的神態比起告白更像是在等待我的審判。

  我笑起來了,如他所願地審判。他叫什麼來著?這哪個班的?我想了一會兒,沒想起來,直到旁邊的理子和小海竊竊私語了一會兒,提醒我他叫小柳,我才說:「抱歉哦,小柳同學,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

  順帶一提,理子和小海是我在學校最好的朋友,我們組成了真理海三人組哦!真厲害哦!

  男生果然露出了天塌了一樣的表情,這在我的意料之內,他的少男心嘩啦啦地碎裂一地,擺出一張快哭出來的臉問我:「我知道了,打擾到你非常抱歉……那個,所以古賀同學果然是在和那個委員長交往嗎?」

  不是,這話題轉得也太讓人猝不及防了吧!還有你都快哭了就別問了趕緊回去抹眼淚行嗎?

  原本正交頭接耳著圍觀的同學們都被他這問題震得沉默了一秒。把八卦的氛圍都破壞了啊!

  我高興得太早了,她們很快又繼續交談起來了,說得是:所以古賀到底有沒有在和雲雀交往啊?她倆不是幼馴染嗎;好可怕交往這個詞跟那個委員長完全不搭光是說出來就讓我頭皮發麻;可是之前古賀鞋櫃裡的情書好像被雲雀帶走了;真假的丟垃圾嗎?這就是正宮的氣度嗎好佩服。

  不對,你們說什麼呢!這根本就是把氣氛推向最高潮了啊!

  我面無表情地擺出了我的死爹臉,看向小柳同學,我說:「沒有哦。」

  這問題不是很多人問過我嗎?我每次說得不都是我倆沒交往just friends嗎?

  謝天謝地,小柳同學沒再問我一些蠢問題,比如為什麼我沒和雲雀交往卻要拒絕他的告白。要那樣的話我可能會操控他讓他在操場上裸奔。幸虧你沒有啊,小柳同學,真是逃過一劫啊。

  但他卻神色復雜地說:「古賀同學,你知道嗎?幼馴染……就算是幼馴染,也不會一直在一起的。」

  什麼?!我大吃一驚,感受到一種詭異的信仰破裂。這跟告訴一個幼稚園小孩世上根本沒有聖誕老人有什麼分別?!太惡毒了,太狠了!!我去你爸的啊啊啊啊!怎麼可能啊!幼馴染就是要一輩子在一起不死不休的啊!

  理子忍不住打斷我:「——至死不休的那是仇人吧?!」

  哦,總之我渾渾噩噩地飄回了座位,用一整個下午消化小柳同學輸出的暴擊。我還是沒消化完。怎麼可能……呵呵,怎麼可能……我們明明就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過平靜的生活直到我們變成老太太和老頭子然後被火化燒成灰就連骨灰都要裝進同一個盒子裡的……的……呃啊……

  我的靈魂好像從嘴裡飛出來了。咋這樣?

  小海無語地看著我,她是個比同齡人成熟得多的女生,氣質有點像一年級的黑川,那孩子是笹川的妹妹京子的朋友,我們見過幾面,保持著點頭之交的良好關系。

  成熟的小海說:「怎麼可能啦。雖然感覺你和那個雲雀都對結婚生子組建家庭沒興趣,但不建立親密關系的話很難永遠在一起吧?結婚了還可能離婚呢。」

  我深沉地說:「正是因為結婚才會離婚的。」

  「……詭辯啊!這跟說『懷孕的都是女人』有什麼區別啊!不結婚怎麼離婚,不是女人怎麼懷孕啊!」

  可惡。不愧是小海,居然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我的邏輯漏洞!噗嗚!甘拜下風。

  「不過,我早就想說了,」小海繼續說,「小真你呢,也好好考慮下你們倆的關系吧。現在這算什麼?戀人未滿嗎?」

  「都說了只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要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的朋友……」我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說,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小腿,「戀人的話,總感覺還沒有現在的感情深厚呢。我會有很多戀人,但是恭彌只有一個啊。」

  「不管聽過多少次果然還是覺得雲雀的閨名突然從你嘴裡冒出來聽著很嚇人呢。」理子飛速地吐槽。你又是什麼時候變成吐槽役的?我們三人是這個配置嗎?

  「要不要談戀愛試試看?」小海提議,「或許談了戀愛就知道區別了。」

  「欸,不要啦——」我拉長尾音,懶洋洋地拒絕,「那小海先去談,學校裡的男生我不行啦。」

  「好歹毒!我也不行啊!」

  「那請理子做示範?」

  「才不要!別害我啊!」

  我們又哈哈大笑作一團了,很快將這個小插曲拋之腦後。

  直到放學回家,用過晚飯,洗漱完准備睡覺,我才重新想起來這件事。

  雲雀已經先我一步靠在床上,百無聊賴地低垂眼睫。他的睫毛也很美,有若一把深色的團扇,一振一顫,便是一場虛無的微風。

  我也陷進柔軟的床裡,一點一點地緩慢蹭到他身邊,像往常一樣和他講白天發生的事。

  講到有人向我告白,他神色不變;講到理子和小海攛掇我談戀愛,他神色不變;講到大家說幼馴染不可能一輩子在一起,他神色一變。

  「……嗯?」

  我沒有察覺,還在滔滔不絕:「……然後我說,『怎麼可能!幼馴染就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對吧?對吧?恭彌?我們怎麼可能分開嘛,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了呀!」

  他忽然開口:「凜真。」

  我發出疑惑的氣音:「嗯?」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他說,「如果有人膽敢擋在我們面前,那就咬殺。」

  我笑起來,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欸,這也要咬殺嗎?這個不算群聚哦。」

  「咬殺。」

  「欸!好堅定。那好吧,我會一直做恭彌的共犯哦。」

  但他再一次叫我的名字,「……凜真。」

  我又說:「嗯?」

  雲雀說:「記住你說過的話。」

  「哎——?!可是我和你說過好多話。哪一句?」

  所有,他說,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你許下的每一個承諾,都要記得。

  什麼承諾……我?

  啊。我想起來了。

  永遠永遠在一起,一輩子也不分開……?那種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啦!——直至死亡將你我分離。就算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離。

  我不是說過了嗎?就算死掉,我們的骨灰也要拌到一起,裝進同一個盒子裡。

  我在我和理子小海的三人群聊裡發消息:「所以,問題解決了!」

  理子很快回復:「欸,真假?所以你和雲雀談過了嗎?」

  我發:「嗯!談過了。結果幼馴染果然還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嘛!(傻笑的表情)」

  小海有以下六點要說:「。。。。。。」

  理子也有如下見解:「、、、」

  我:「欸?不對嗎?欸???」

  小海:「……嘛。算了,真的。算了。就這樣維持現狀也不錯啦……」

  嗯嗯,當然不錯了!幼馴染就是最好的!

  我面帶微笑地注視著躺在我旁邊的雲雀,察覺到我的目光,他也回以寧靜的視線。

  我們靜靜地與彼此對視。

  在這靜謐安寧的空氣裡,我幸福地想:我們當然會永遠在一起啦!


第5章

  ??、???、????,並中的風紀委員長、並盛町不良少年的金字塔頂點。雲雀恭彌。

  雲雀的幼馴染,二年級人氣排行Top one,無論什麼成績都是第一,天才級別的校園偶像,才貌雙全的美少女。古賀凜真(Rinma)。——啊,那名被譽為新秀的推理小說家·瑪琳(Marin)的正體也是她。

  殺手透過望遠鏡觀察著少女與少男。有趣的人。他想。

  *

  「某人」進入了並盛町。他的大腦深不見底,顯然早已經受過封閉大腦的訓練,我無法讀他的心。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我正在上課。又是國文課,我想睡覺。

  但我還是為這個消息而強打起精神,不如說,「某人」的突兀出現為我掃清了腦中的所有困倦,我徹底清醒了。

  他沒有惡意,但也絕非常人。我無法讀他的心,這意味著我無從得知他是為何而來,然而,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是為我而來的,他沒有抱懷著殺意。

  並盛町真是藏龍臥虎啊。

  這個人的腦波消失了,他很警惕,擅長隱匿自己的蹤跡——哪怕是思維。

  我重新放松下來,變回一根軟爛的長面條,懨懨地撐腮,空余的一只手用來轉筆。

  我沒有再細想,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實在是一個懶惰的人,為了找出這個可有可無的神秘人而使用超能力掃蕩整個並盛町?饒了我吧,我的頭會疼的。我還年輕,我不想得偏頭痛啊。再說,我也沒有偷窺她人內心的癖好,我對人們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毫無興趣。

  我只希望和雲雀一起,過好我們平靜的生活。

  不過,居然能屏蔽我的心靈感應?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大約一個月後,我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對方是一名小嬰兒。

  說來話長。這天上午,我原本翹掉了課陪雲雀開會,這場會議有關第二學期各個委員會的房間分配,說實話非常無聊,但總比上課要好,於是我假裝我是風紀委員會的二把手,水靈靈地代替了草壁同學的位置。

  草壁同學是風紀委員會的副委員長,換言之,他才是真正的二把手。

  然而,話又說回來,伴君如伴虎啊。做雲雀的助手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我找到草壁同學,我說今天我陪恭彌去開會吧?他大喜過望,我們倆愉快地達成了交易。

  「……古賀同學,是不是沒意識到委員長本來就不需要人陪……?」

  草壁同學在我身後望著我的背影嘀嘀咕咕,他的聲音太小,我早已冒著小花快樂地走遠,一個字也沒聽到。

  有雲雀這頭凶獸鎮場,各委員會的代表都表現得很老實——又或者說,國中生們不得不在他面前守規矩,做一群頗有秩序的鵪鶉。

  鵪鶉啊……有點想吃燒鳥了。我百無聊賴地想,和雲雀一起靠在牆上,我側過頭小聲地問他:「晚上要不要吃燒鳥呢?」

  「壽司。」他說。

  我瞪他。總之我們晚上還是會吃燒鳥的,別管了,這個家到底誰做主還看不出來嗎?

  期間,綠化委員會的成員們由於群聚挨揍了。說真的,開個會而已來那麼多人干嘛?好像一整個部門都舉家搬遷了一樣,雖說人多力量大,但在雲雀面前也不過螳臂當車而已。他說,越是弱小的人越喜歡聚成一團。

  然而即便是齊心協力的螞蟻,要踩死它們也只是一腳的事而已。

  我微妙地感覺被內涵到了,就去拽他的袖子,問他:「我們兩個也算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斬釘截鐵地說,「兩人不算群聚。況且這是我定下的規則,我說了算。」

  你說了算?其實是我說了算。我滿意了。適逢會議結束,我們倆打算去新鮮出爐的接待室用午飯,隨後稍作休憩。新接待室的沙發好像比以前的沙發更大更軟,躺起來一定很助眠……我好期待。

  然而,當我們到達新接待室時,卻發現本該緊閉的大門此刻正大敞四開,地上還躺了許多昏迷的飛機頭……我是說風紀委員。

  「……哇哦。」雲雀說,鞋尖毫不留情地碾過飛機頭們,「作為看門狗來說真是失格。」

  「……哇哦。」我也說,故意學他,「午休計劃好像泡湯了呢。」

  他不鹹不淡地掃了我一眼,眉梢微微挑起,幅度輕而小,眼裡幾分笑意莫名,低低叫我的名字:「凜真,你在學我說話嗎。」

  「我覺得您這人特較真兒。」我試圖蒙混過關,按住校服裙後擺蹲下,隨機挑選一個幸運的飛機頭探他的鼻息,「還活著哦。」

  雲雀俯下身,指尖並攏,輕輕地按了按我裸露的後頸。我縮了縮脖子,撇撇嘴,拉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我們看向一片狼藉的室內。

  看起來像是混血兒的銀發少男、一年級棒球部那個有名的山本、同樣有名的被稱為「廢柴綱」的沢田……他怎麼躺在我的沙發上啊!

  ——以及,小嬰兒。

  看到他的一瞬間,我就明白,這就是那個屏蔽了我腦波的人。居然是這樣的人?居然是個小嬰兒?

  小嬰兒的打扮很奇怪,胸前掛著一個同樣奇怪的黃色奶嘴,一身剪裁得當的黑西裝,觀之十分考究,像是量身定制。見到我,他脫下帽子,向我微微點頭,那模樣簡直像一位優雅守禮的異國紳士。

  「Ciao,女士。」

  他舉起手中的咖啡杯向我致敬。

  我也下意識地點頭回禮,視線難以抑制地緊追他手裡的咖啡杯,又停頓於桌面上的咖啡機。我們的接待室裡原本有這種東西嗎?不過也給了我一些靈感……有時候我還挺需要咖啡因來提神的。

  「——凜真。」

  我的目光被陌生人分走了,雲雀為此再一次不滿地叫我的名字。他秀氣的眉心微微攢起,那是一種幾乎令人心折的美麗。唉,無論看多少次,我都還是覺得……這種凶殘又美麗的特性,真是讓人難以移開眼球啊。

  我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他終於感到滿意,告訴我去旁邊找個地方坐著,我從善如流地坐到了小嬰兒旁邊。

  混血兒……哦,想起來了,他叫獄寺,好像是新來的轉校生。他跟雲雀說這是他們家族的據點。「家族」?那是什麼,國中男生之間的小團體游戲嗎?

  我一直搞不懂這個年紀的男生,干脆把這裡交給雲雀,我和小嬰兒打招呼,目光掃過他蜷曲的烏黑鬢角:「你好,我是凜真,你是誰家的小孩呢?」

  「我的名字是Reborn,」這孩子真的像彬彬有禮的紳士一樣說,還分給我一杯咖啡。他又開始烤棉花糖了,啊,棉花糖也分給我了……真是好孩子啊,「很高興見到你。我是蠢綱的家庭教師哦。」

  Reborn?復活嗎?

  「蠢綱是指……沢田君?」我問。

  他點了點頭。

  我凝視他漆黑的雙眼。我不太喜歡小孩,但不得不承認他的外表還算可愛,眼珠圓而濕潤,濃黑如墨,又如光彩煥煥的黑曜石,低調,神秘……危險?

  我的思維觸手再一次被他擋住了。從他眼中,我不能看到任何東西,正如同我無法讀取他的內心,無法進入他的大腦。

  有意思。

  不過,我是那種知難而退的人。我能感覺到他對我沒有惡意,那麼,為了我和雲雀平靜的生活,我也不想惹麻煩。

  我低頭抿了一口咖啡。

  「——啊,好苦!」

  生理性的淚花溢出眼尾,不光是鼻尖,我的整個五官都皺了起來,我向Reborn控訴:「小孩子怎麼能喝這麼苦的黑咖呢?一點牛奶和糖都沒有加嗎?」

  他冷酷地說,「真正的意大利男人不會這樣喝咖啡哦,小姐。」話是這麼說,嬰兒卻再次用他小小的柔軟手掌遞給我一顆棉花糖。

  但你看起來完全就是小嬰兒嘛!我痛苦地咀嚼著棉花糖,甜意從舌根彌漫,撫慰著我的味蕾,這才感到好受許多。我是咖啡因不耐受體質,喝太濃的咖啡會心髒亂跳。可惡,純粹的黑咖根本就是邪典,給我變成拿鐵啊!

  雲雀和獄寺打起來了,後者輕易地被他撂倒,和飛機頭們一起昏厥了。

  意料之內啦。我糾結地舔了口咖啡,還是好苦!Reborn又塞給我一顆棉花糖,真是一位好紳士,不過本就寥寥無幾的棉花糖這下全都進到我的肚子裡了哦。

  山本也迎上去了,我不得不分出心神,稍微抬高聲線提醒雲雀:「恭彌,山本君是棒球部的主力哦,還要打縣大賽呢。」

  「欸?古賀前輩知道嗎?哈哈哈哈,總感覺有點受寵若驚啊!」山本君居然還有閑心跟我談笑,假使他額角沒有滲出冷汗就好了。

  我的幼馴染反而露出一個像反派一樣的、殺氣四溢的冷冽笑容,「是嗎。怪不得那麼畏手畏腳……你很在乎你的右手啊。」

  喂,我是要你對他手下留情啊!

  還好青梅竹馬心意相通,雲雀乖乖地放過了山本的右手,改為一記鞭腿,將他逐出戰場。恭彌,好貓!

  解決完他們倆,雲雀才輕輕地哼了一聲,他的步子輕而穩,兼之換上了室內鞋,走到我身邊時幾乎悄無聲息,少年彎腰奪走了我手中的咖啡杯,將它放回桌上,「不是和你說過嗎,別把注意力放到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我冷酷地說:「別撒嬌。」

  「哦。」他沒什麼反應,直到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哦……?還有一只。」

  沢田君醒來了。他好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那張小動物一樣柔軟的臉上寫滿了崩潰,「怎、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啊?!Reborn!」

  他在喊他的家庭教師的名字……不對,我怎麼真的接受這個設定了?那麼小的孩子怎麼可能真的是家庭教師啊!只是早慧早熟的孩子而已吧?

  話又說回來小嬰兒怎麼可能早慧成那樣啊!還喝咖啡!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我胃口全無了,主要是因為我的午餐離我遠去了。

  沢田君額頭上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詭異的橙色火焰,他的衣衫盡碎,渾身上下只剩一條四角褲,哇哦,綠色的,斯萊特林風嗎,有意思。

  他居然和雲雀打起來了。他倆居然能打起來?!不是說1年A班的沢田綱吉是有名的廢柴嗎?!

  隨後,更加莫名其妙的是,接待室爆炸了。

  「……」

  我去你爸的。我的表情呆滯了。我的,午飯,啊……

  值得慶幸的是,這只是一場小型爆炸,室內沒有過多損壞,我和雲雀也沒有受傷。粉塵炸開的那一瞬間,原本挨了沢田一拖鞋還有點懵的雲雀迅速退回我身邊,死死將我的腦袋按向他的胸膛,托著我飛快地退離。

  鼻子!痛痛痛痛痛……哎,但是撞到胸肌上了!哦呼。

  我痛並快樂著。物理意義上的。真的有點痛呢……他還挺結實的,雖然看起來頎長纖細,如同大河劇中典雅持重的貴公子,肌肉含量卻相當可觀,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線條都流暢地收緊、並攏,仿佛上帝精心雕琢打造而成的佳品。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午飯飛走了,我也沒心情吃飯了。

  雲雀看起來也沒心情吃飯了——此地一片狼藉,正待修整。除此之外,他的心情好像還算不錯……?

  他側身凝望窗外,沢田一行人以及那個奇怪的小嬰兒已經離開了。青梅竹馬相識多年,我自然看得出他對那個神秘的小嬰兒產生了難得的興趣,又或者說,湧動的、燃燒的戰意。

  「……恭彌?」我戳了戳他的後腰,他回過神,從鼻腔中輕輕地擠出短促的氣音。

  「……我們翹課去吃壽司吧。」我真心實意地說,「晚上吃燒鳥。」

  「好。」

  就這樣翹了一整天的課!真有我的。


第6章

  奇葩,這太奇葩了。

  這之後的幾天我都忍不住感嘆:奇葩啊。

  因為那天的接待室事件,我不可避免地對沢田綱吉起了一些好奇心。我在學校默默地觀察他們的男子組合——笹川也莫名其妙地跟他們玩到一起去了,真是奇怪。

  事實上,他們真的很顯眼,總是莫名其妙地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裸奔、裸奔和裸奔,而且總是鬧得聲勢浩大。

  好奇心害死貓。我真是越想越好奇,為何Reborn會出現在看似平平無奇的沢田身邊呢?……雖然他現在其實一點也不平平無奇了。之前跟某班的排球比賽,他也表現得十分……呃、嗯……生猛。

  為此,我給笹川的妹妹、一年級有名的京子發了訊息,問她:「小京,你覺得你們班的那個沢田君是什麼樣的人呢?」

  「哎?綱君?」京子很快回復我,「凜真前輩有事情要找他嗎?讓我想想……綱君,感覺他是個很厲害的人呢!雖然有時候感覺很奇怪,但是也很厲害。」

  京子你真是天然啊!他已經不是「有時候感覺很奇怪」的問題了吧?!他那根本就是只存在於少年漫畫裡的非日常啊,不是有時候奇怪,是經常很奇怪啊!

  不過,京子和沢田的關系難道還挺好的嗎?她叫他「綱君」哎。

  我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嘛,不關我的事啦。就探究到這裡好了,超能力者的直覺隱隱作祟,我的太陽穴有些細密的抽痛,傳達來微微的暈眩。它在提醒我: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哦。

  是、是。我知道的啦。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早嘛。我呢,還不想這麼早就死掉。我還想和雲雀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呢。

  那天的後續是我們翹課去吃了並盛町有名的竹壽司,我封這家店為「並盛壽司必吃榜No.1」,因為真的很好吃,比起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精致料理,竹壽司的魅力在於返璞歸真,那是一種十分單純的美味,沒有過多裝飾,也絕非華而不實,相當講究實用性和適口性,那種質樸的風味讓人光是想想就食指大動。

  「歡迎光臨!——古賀,你有一陣沒來了呢。」

  大將爽朗地笑著,與我閑聊。

  「是哦,所以今天才格外想念這裡的味道。不過今天是堂食哦。」

  我給雲雀點了他最中意的比目魚背鰭肉,自己則點了一道omakase套餐。我有選擇困難症,而大將總能精准地捏出合我心意和胃口的珍饈。

  大將有些意外地看著我——和我身邊的雲雀。他的目光在我們二人之間徘徊,神色很快變得了然,又開朗地笑了起來:「真是難得,所以今天是跟朋友來吃飯?好,就交給我吧!今天的壽司也不會讓古賀失望的。」

  「嗯!」我和雲雀的胳膊還緊緊地交叉著挽在一起,我晃了晃手臂,向大將炫耀,「今天是跟我最最最最最重要的朋友一起來,所以拜托山本先生了哦。」

  雲雀沒有講話,只是看向山本先生,微微向他點頭。他握著我的手似乎緊了緊,我們手臂內側的皮膚也更加貼合,每一次晃動都帶來一陣輕而短的摩擦。

  竹壽司的大將是山本武的父親,這點我當然知道,因為我算是竹壽司的常客,雖然我每次都會選擇外帶——比起堂食,我更喜歡打包回家,和雲雀一起在家吃飯。畢竟要他出門和別人鬧哄哄地擠在一起用餐簡直是天方夜譚,可能會引發恐怖的血案。不過我也不討厭這樣。我很喜歡、很珍惜我們兩人獨處的私人空間。

  他喜歡安靜的氛圍,而我鐘愛僅有你我的小小世界。這世上只要有我和他就夠了,我無數次如此貪惏地渴求。

  他的世界裡有我就夠了。就像我只要有他就夠了一樣。在這一點上,我們達成了共識:我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這個事實如同一個難以開解的死結,直到我們相繼死去也不會改變。

  被我這樣炫耀,雲雀的心情好像微妙地變好了。幸運的是,現在是工作日的下午,非飯點的竹壽司店內堪稱冷清,食客寥寥。我們得以隨意挑選合意的位置,最終選了一張靠窗的桌子,並排坐在一側,落座後同時托腮側頭去看窗外的街景。

  我們的手臂交纏,十指相扣,仍未分開。

  我忽然想笑:既要像連體嬰一樣糾纏不休,又要騰出手來撐腮,這姿勢真的好別扭,好好笑。我們兩人都是。噗。

  我還是沒忍住,笑出來了。

  雲雀終於舍得轉過頭看我,盯著我的臉,他的眼型狹長,是極為典型的鳳眼,內含一種清冽古典的美麗,如同涓流的靜水,他問我:「你在笑什麼?」

  我低下頭看我們糾纏不休的肢體,他的目光追尋我的視線,隨我一同垂眸去看,我說:「連體嬰。」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更近似於一聲散漫放松的哼笑,「我不討厭這樣。」又說,「你不喜歡嗎?」

  我也哼了一聲,說:「我討厭恭彌。」

  「假話。」他說,「作為一個騙子,你的騙術實在不算高明。」

  我批評他說:「臉皮真厚。……但是,很聰明。」

  壽司終於被擺在我們面前,我們不再講話,咀嚼著,如藝術家一般鑒賞著大將的手藝,只做兩名安靜品嘗美食的食客。

  如果每一天都能像這樣就好了。

  我祈求上帝,我祈求嬰兒時期離開美利堅後就被我拋之腦後的神明,假裝我是多麼虔誠的教徒。我請求祂說,請讓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我想和恭彌一起獲得幸福。

  *

  呵呵。上帝你是不想吃子彈了?完全沒實現我的願望,反而還幫了倒忙。

  春寒料峭,我對氣溫不太敏感,總是胡亂地穿衣服,絲毫不顧及溫度。為此我理所當然地感冒了。

  可惡、可惡、可惡……!我每年都這麼穿啊,為什麼只有今年感冒了!這根本不是美好的春天!美好的春天不應該從流感開始啊!

  我痛苦地躺在床上,喉嚨如刀割,雲雀坐在床邊給我遞水遞藥,眉睫低垂,碎發墜過額前,竟有一種難得的靜美柔順。我又有點爽了,多麼體貼的好貓。

  溫水卷著膠囊衝入喉嚨,我又不爽了:嗓子真的好疼。

  嗚嗚,嗚嗚……我怨念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蠶蛹,頭暈眼花地在床上滾來滾去,「不想上學,我不想上學,恭彌……」

  「別亂動。」他制止了我,嚴酷如凜冬,掌心蓋過我的額頭,我們的溫度居然不相上下——他的體溫原本比我要高,「你已經缺勤了,凜真。」

  「翹課……違反風紀了呢。」我發出意味不明的感嘆。

  雲雀望著我,翹起半邊唇角,眼底笑意似有還無,他的手掌甫一移開,便被我掙扎著追逐、再度握住,他說:「哇哦。在我面前說這種話,是想被我咬殺嗎?」

  他在開玩笑哎。好可愛。就像笹川說得那樣:就算雲雀把他打死,他也不會跟我絕交、把我咬殺的。

  「不要。」我說,講話時仍有未散盡的鼻音,這讓我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我盡可能清晰地吐字,為此一字一頓地說,「想把病毒傳染給你。」

  他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俯下身,低頭又垂眸,眼睫輕飄飄地顫動,一手與我交握,一手撐在我耳畔,我的發絲蹭過他的手背,這讓他的肌膚顯得分外白皙,幾乎有如色澤柔潤的珠貝、細膩流光的冷玉,逆光之下散發著瑰綺昳麗的清光,瑩潔無瑕。

  我們交換呼吸、傳遞病毒。

  ——我的幼馴染雲雀恭彌就是這樣被流感俘虜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被上帝帶來的流感給搞砸了。

  我悔不當初。這回輪到我坐在病床邊給他遞水遞藥,我還艱難地想要為他削一個像他一樣可愛的兔子蘋果。結果當然是大失敗,呵呵。

  雲雀都看不下去了,預備從我手中接過那坑坑窪窪的半成品怪物兔子蘋果,眼裡分明寫著:湊合吃得了。

  我幾乎要流下懺悔的眼淚,為表悔恨,我重新把蘋果切割成便於投喂的方塊大小,再蔫蔫地親手送進雲雀嘴裡。

  嚼嚼。雲雀滿意地躺回去了。

  他的身體素質明明比我要好一百倍,結果症狀卻比我嚴重得多,被傳染的第一天還發了高燒,嚇得我連忙將他扭送進醫院打針。點滴流淌過深夜,跟隨時鐘一起在闃靜病房與沉寂黑夜中滴答滴答。他的燒終於退了,如今只需要留院觀察,罪魁禍首、也就是我本人則在他床邊流下悔恨的淚水。

  這病毒的傳染性也太逆天了,我也太逆天了:認識這麼多年,這可是雲雀第一次發燒,還是被我傳染的。怎麼可能啊,他體質明明那麼好!真的是否有點太雷人了?

  我痛苦萬分地哭著發誓:「我再也不要和你接吻了。」

  他眼裡是顯見的無語和無奈,甚至有幾分不屑一顧的嘲弄,「……沒這個必要。你以為我是誰?我沒那麼脆弱,別把我和那些草食動物混為一談。」

  我先搖頭再偷笑:我知道他總是拿我的眼淚毫無辦法,古賀凜真的眼淚是對雲雀恭彌特攻。此外,我當然從未把他當成過草食動物。這家伙完全就是肉食系,這一點毫無疑問。

  他絕非一名青澀的獵手,而是老練的捕食者,善於慢條斯理地撕咬、享用獵物,對獵物的凌遲即他狩獵的過程,如同優雅地切割一塊牛排,直至將其徹底吞入腹中。

  甚至於我們每每接吻,都像是兩頭放縱自身獸性與原始本能的猛獸,吞咽著彼此的血與肉。不過,這又有什麼不好呢?至少我們融為一體了。


第7章

  哎喲,真是不幸。

  ——我這句話僅針對沢田綱吉君。

  這個倒楣孩子不知在哪兒受了很重的傷,身上纏滿繃帶,活脫脫一個剛出土的木乃伊,這會兒正流著寬面條淚。看起來好可憐,好慘……

  沢田綱吉確實覺得自己很慘很可憐,他就說為什麼凶狠的護士長到了這間病房忽然神情大變,果然事出有因,萬惡之源就是你啊,雲雀前輩!

  一個人的人生怎麼能慘成這樣……護士長甚至不敢帶他進門,他只好自己敲門進去,房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崩潰了:為什麼那個雲雀會在這裡啊!話說他也會生病嗎,真假的?!這個人不是超人那樣的鋼鐵之軀嗎?!

  我尷尬又無辜地撓撓臉頰,訕訕地笑。沢田君你想得太大聲了喲……哈哈,哈哈哈……不過打碎鋼鐵之軀的罪魁禍首其實正是本人啦……

  我決定對這個可憐的孩子好一點。雲雀一看到沢田眼神便頗為玩味,看得出他此刻興致勃勃,很想逗弄這只小動物。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感覺逗沢田君真的會很好玩……不對!我要對這孩子好一點才對,古賀凜真你千萬不能助紂為虐啊!

  我簡單地跟沢田君打了個招呼:「呀,沢田君,下午好哦。」

  咦……!!不愧是青梅竹馬,打招呼的方式都一模一樣!!沢田君又在心裡吶喊了。他真的想得太大聲了。

  在他進入這件病房之前,雲雀剛完成今日的運動量,他稱之為余興節目——挑幾個倒楣蛋揍一頓。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他能一個人獨占三人間?

  他跟沢田說,敢發出聲音把他吵醒就做掉(咬殺)他。

  他絕對記仇了。因為上次沢田君給了他一拖鞋。這算什麼,人家都是一箭之仇,他這是一拖鞋之仇啊?

  說真的,沢田太慘了。倒楣的可憐孩子,都傷成啥樣了,好好養養吧……我無不憐愛地想。

  雲雀說他要睡覺了,話音落下就扭身躺回床上,擺出一副寧靜美麗的睡顏。我維持著握住他手的動作,此刻又遺憾地想,單人床躺不下兩個人啊,不然這會兒應該是我們倆一同小睡的時間呢。

  不過,他就裝吧。他根本沒睡著……但是沢田君好像當真了呢。我不禁再次感嘆,倒楣孩子啊。

  「放松、放松啦,沢田君,沒關系的。」我笑眯眯地衝他招手,那孩子聞言露出了非常驚恐的表情,努力用手勢和口型與我交流。

  我也努力地辨認……辨認不出來,不過大概可以明白他的意思:沒關系嗎古賀前輩?!會把雲雀前輩吵醒的!

  「嘛,沒關系啦。」我輕松地回答。話雖如此,我與雲雀相握的手卻緊了緊——他果然沒睡,指骨用了點力,像是不滿於我擾亂他的游戲。

  我握著他的手,輕輕帶到臉頰邊,低下頭蹭了蹭,又柔和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指節。得到安撫,他的力道重新松弛下來。

  好貓、好貓……我就說我有對雲雀特攻。

  沢田君已然驚掉下巴,我都不需要讀他的心,也無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此刻一定在想:這也行啊?!這就是她們兩人的相處方式嗎?!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雲雀是我的撫慰犬,我是他的鎮定劑。

  我讓沢田老實躺回床上休息,這間病房終於有了點醫院的樣子,直到——沢田家的小孩跑了進來?

  這下真完蛋了。我愛莫能助,我對小孩子沒轍。

  我同情地看著沢田傷上加傷,依舊愛莫能助,不過他總算如願以償地換了新病房。我只好拜托護士給他送去一些慰問品,以我的名義。抱歉啊,沢田君。

  「你太惡趣味了。」我假意抱怨地指責雲雀,百無聊賴地玩他的手指。

  「你的同情心太多余了。」他也說,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拌了一會兒嘴,然後一同笑起來,我彎起眉眼,他略微勾唇。

  我靠近他,輕聲地問:「今天能出院嗎?我稍微有點『想』你了哦。」

  就算他住院,我們也天天待在一起。他知道我此刻口中咀嚼的想念是哪一種「想」法。

  他的手指再一次緊了緊。然後他說:「現在回家。」

  我明知故問,調笑他說:「不用辦出院手續嗎?」

  而雲雀果然如我所料地回答,「手續?那種東西怎麼可能阻擋我的腳步,我當然想走就走。」

  回到家裡,把他的腦袋夾在大腿內側的時候,感受著發絲與肌膚輕蹭產生的微癢的摩擦感,我笑著說:「不可以『走』這裡哦。」

  他輕輕地呼吸,舒出一口氣。暖暖的,熱熱的……溫熱的唇與舌,反復壓抑的、急促又低迷的喘息……

  幼馴染握住我的腿根,令我進退無度,火灸烤著我的軀體,煎熬著我的靈魂。翻騰的、不斷起伏的海浪中,床單擠進我的指縫,我的五指也難耐地緊了緊。

  *

  我進入了賢者時間。直到情人節前一天,我都維持著這樣的狀態。一不小心好像玩過頭了呢……嘿嘿。

  情人節來臨的前夜我又支棱起來了:我可是很忙的,要買好多巧克力送給我的朋友們。同性朋友們基本人手一份,異性的話,雲雀不算,笹川要有,拳擊部的部員們也要。沢田君……想到這個可憐的孩子,我不禁憐愛地想,給他也送一份義理的吧,他上次被折騰得太慘了,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雲雀不算是因為我要送他本命巧克力,以上諸位都是義理。我每年都會親手為他做本命巧克力……呃,其實是菲克力。不過每次最後都被我吃掉了哈,其實我就是在自娛自樂,鑒於雲雀並不鐘愛甜食。

  我依次給巧克力包裝,再給盒子貼上標簽,實在太多了,我一個人很難忙過來,因此我理直氣壯地使喚雲雀,要求他幫我貼標簽。朋友的名字還是我親手寫比較好啦。

  雲雀擠出一聲很輕的氣音,薄而淡的唇瓣微微抿起,這通常像征著他不太滿意,卻還是流暢地從我手中接管了那些巧克力盒子,修長靈巧的手指不停歇地撫平一張又一張標簽,幾乎有如蔥削玉雕的藝術品,睫眉深黛靜默地低下,映襯幾分烏沉光影,寧謐側顏線條分明,勾勒出一種清冽典雅的美麗。

  他間或抬眼看我,我也看他,我們對視,他就意有所指地說:「明天你要和這麼多人群聚?」

  我的人緣太好了真是抱歉啊!

  我冷酷地說:「你的那份在廚房。本命。閉嘴。」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今年也請多多關照、也要一直在一起哦,恭彌。」

  「嗯。」他滿意地閉嘴了。這個人到底什麼毛病?

  第二天,我把沢田君的那份巧克力交給笹川,拜托他交給京子,再由京子交給沢田君。

  「真是一場極限的轉轉轉贈啊!」

  笹川哈哈大笑著說,我汗流浹背了,虛心參考他的意見:「那個,不親手送是不是不太好呢?雖然是義理……」

  理子絲滑地加入我們,插話道:「我倒是覺得這樣就好哦,小真不想做麻煩的事情吧?你去一年級那邊肯定會引起騷動的,這樣就好啦。」

  「少為她辯解了,」小海則一針見血地指出,「她就是懶而已。」

  噗嗚!直擊內心!我像面條一樣滑落了。

  笹川倒是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接過了巧克力,同時也意味著他接下了跑腿任務,「嘛,無所謂啦!反正我本來就要去找京子的,我直接給沢田就好了。對了,還有你給我的那份巧克力——謝啦!回禮在這裡。」

  謝謝你,笹川,你真是好人啊!我宣布你是我除了雲雀之外最好的男性朋友,謝謝!

  *

  「……所以,就是這樣!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古賀那家伙好像心裡極限地過意不去!於是,這是你的巧克力,收好了,沢田!」

  笹川了平把凜真的義理巧克力塞進沢田綱吉懷裡,他和她們不同班,又是二年級的學生,不太方便進入1年A班的教室,因此只是在門口與他交談。

  驚訝的神色無可避免地浮上沢田綱吉的面龐,他困惑地指著自己:「哎?我?古賀前輩的巧克力,給我嗎?真的假的?」

  笹川哈哈大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嘛!那家伙可是極限地感到抱歉呢。」

  獄寺隼人捕捉關鍵詞:抱歉……?他的雙目熊熊燃燒,激動地問道:「十代目,難道那個女人對您做了什麼嗎?!為什麼她要感到抱歉啊!」

  「嘛、嘛,冷靜點獄寺,我倒是覺得古賀前輩不是那種會給別人帶來麻煩的人……」

  沢田綱吉的內心又微妙地死去了一秒。說錯了啊,山本……古賀前輩確實不會給她人帶來麻煩,但是她的幼馴染,那個雲雀活脫脫就……

  「不,那個……」他欲言又止,「總之,不是什麼大事……」

  是大事?不是大事?算了,那種事真的無所謂了,揍他的也不是古賀前輩,而是那個雲雀……不過即便被雲雀揍,他也很難升起反抗之心。那個人實在強到可怕,已經到了讓人頭皮發麻的程度啊。

  不過,情人節巧克力嗎……他望著手中包裝精美的盒子,不禁出神,愣愣地想,即便是義理巧克力、就算是義理巧克力,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嗚嗚,古賀前輩果然是好人啊!

  恰逢此時,一陣詭異的鋼琴曲響起。

  沢田綱吉的思緒還停留在「古賀前輩」是好人。如果說古賀前輩是天使的話,那她的幼馴染無疑就是最可怕的惡人,是鬼和惡魔。

  惡魔……惡魔走過來了啊!

  雲雀恭彌所到之處如無人之境,原本正交換著巧克力、討論著情人節的學生們迅速地散開,紛紛若無其事地鑽回班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面容古典秀氣的美少年似笑非笑地道:「呀。在走廊群聚?你們膽子挺大的嘛。」

  ……忮忌。這個人絕對在忮忌。沢田綱吉那時有時無的直覺告訴他:雲雀完全就是因為古賀前輩的義理巧克力才看他不爽的啊!!!

  只是義理而已啊!!!!果然,甜蜜的東西都是帶毒的嗎……咕嗚……

  「十、十代目!靈魂好像飛出來了啊!!」

  *

  我對於1年A班教室前發生的事件一無所知。

  無知的人是最快樂的。我哼著歡快的小曲兒,滿足地想,今天也是平淡又幸福的一天呢。


第8章

  四月,並盛的櫻花盛開了。

  我和雲雀約好要去公園一起賞櫻,我把他的風紀委員們當我的部下使,拜托他們為我們占一個好位置。

  ——我絕對是這麼說的。

  我說的絕對是「占個好位置」,而不是:把別人都趕走。

  ——我絕對、絕對沒這麼說過!

  「對吧?恭彌?對吧?嗯?」

  我溫柔地笑著,詢問我最喜歡也最討厭的幼馴染,我抱著他的胳膊,這個姿勢在外人看來是如此親密,好像我們是一對多麼恩愛的眷侶,但事實上,我正在憤怒地掐他,「這跟□□有什麼區別啊!已經打擾到別人了!最討厭你了!」

  我就說這個人強壯如牛恐怖如斯吧,他的表情完全沒有一絲波瀾,神色未變,仍然帶有一絲淡薄到微不可察的笑意,大抵是春困的緣故,他散漫地打了個哈欠,平靜地回應,「我不希望別人打擾到我們,有什麼問題?」

  「別說得像是約會一樣啊!」不對,好像真的是約會啊!

  尾音落下,他聞言眄來一眼,神情莫名,仿佛頗有深意,看得我心裡毛毛的。我毛絨絨地承認那一秒我心虛了。他把這當成約會了!不對,這本來就是約會!還是不對,我們倆也算約會嗎?那豈不是天天都在約會啊!

  我要被自己繞暈了,全然顧不上櫻花觀賞地點爭奪事件,只好老實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們換了個姿勢,他的手臂從我懷中抽出,又攬過我布料單薄的後腰,溫度慢一步徐徐地傳來。

  我又在他懷裡爛成一根煮過勁兒的軟軟的面條了。

  孩子們,別說,□□占領的位置還真好啊……簡直是最佳賞櫻點。事實上我們的位置就在櫻花樹下,春風多情,拂亂一樹飄搖粉蕊,櫻花瓣洋洋灑灑地飄落,如同染色的薄雪,它們不停地旋轉、旋轉,仿佛優雅彈跳的舞者,最終墜落於我眼前。

  我不禁發自內心地感嘆:「好漂亮。」

  雲雀伸手撥弄我的頭發,我猜櫻花一定也落在了我的發間。我想制止他,讓他隨它們去吧,他卻只是將我的發絲拂過耳後,手指短暫地一停,旋即移到我腦後,托扶著我向他靠近。

  我們之間的距離不斷地縮短。

  櫻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多少來著?

  一秒、兩秒……在五秒鐘之內,我們的唇瓣挨到了一起,如我們此刻一般緊緊相依。

  我們在櫻花樹下接吻了。

  人類不是發^^情的動物,不應該在野外這樣那樣。所以我們遺憾地分開了彼此,我戳雲雀的鎖骨,說:「今天很熱情哦。」

  他卻仿佛飽含怨念地說:「這是今天早上的份。」

  啥?

  我靠,我想起來了。今天早上因為要去看櫻花太興奮了所以忘記給他早安吻了……你有病啊這麼小心眼!!

  我受不了了!我說你最討厭了!

  「那個……古賀前輩和雲雀前輩,你們吵架了嗎?」

  男生的聲音怯怯地傳來,他好像有點尷尬。

  哎,這個聲音?

  我驚訝地回頭:「沢田君?啊,獄寺君和山本君也在……還有Reborn!」

  「Ciao,古賀,雲雀。」小嬰兒絲滑地從山本肩膀上跳下來,穩穩地落在我面前,有模有樣地向我行禮。

  哎喲,這孩子學起紳士來還真是挺像的呢。這種小孩我不討厭啦,看起來很省心。有點像雲雀小時候嗎?……哦不,我很快否決:雲雀無論何時都是自我中心的麻煩鬼。我一定是因為愛他才容忍到今天的。

  欸?我的身體向旁傾斜,栽進了雲雀懷裡。我抬頭去看罪魁禍首,他卻好像什麼也沒干似的,泰然自若地回看向我。

  這家伙占有欲是不是有點強啊?明明自己是那麼不願意受束縛的性格。我腹誹道。

  我們維持著依偎的姿勢,雲雀堪稱態度良好地和Reborn打招呼,愉悅地說小嬰兒,很高興見到你。

  雖然早就知道他對小朋友很有耐心……但是這個詭異的小嬰兒也在這範圍內嗎?好雷人啊。

  更雷人的是突然出現的新校醫,夏馬爾醫生。我沒進過醫務室,但朋友們說他的醫術好像很高明,此刻這位校醫正搖搖晃晃地拎著一瓶洋酒,腳步凌亂地踩著滿地櫻花。我的鼻尖聳動:他聞起來醉醺醺的,顯然已經有些醉了。

  夏馬爾看見我,眼神一亮:「這麼可愛的女士我居然從沒見過!你好啊,小小姐……」

  獄寺君憤怒的喊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喂,你這個缺德醫生、花花公子,別隨便騷擾國中女生啊!」

  夏馬爾醫生的眼神停頓在雲雀圈過我腰間的小臂,話音中的輕浮逐漸消彌,變得有些遺憾:「真是的,明明是這麼美麗的花……怎麼偏偏甘願呆在花瓶裡呢?」

  我有點汗流浹背了,他卻繼續說:「小姐,你的眼光有點差哦。那種毛頭小子有什麼好的,還是成熟男人更有魅力吧?」

  我更加汗流浹背了——雲雀已經開始跟我較勁了!他那隱藏在衣擺下的浮萍拐於瞬息間滑出,無聲中危機四伏,我努力地按住他,不想讓這漫天櫻花變成櫻吹血,他就冷笑一聲,在我耳邊說:「毛頭小子?真讓人不爽。如果成熟的大人都是這副模樣,那還不如被我直接咬殺。」

  他的意思是還不如去死呢。我就說吧他攻擊力一直可以的,不管是那張漂亮的嘴還是單純的武力。

  我要感謝Reborn,他出於他的目的代表沢田君向雲雀提出挑戰,在無意或有意間替我解圍——根本沒解圍啊!雲雀還是一拐子抽飛了夏馬爾!

  「那種粗暴的小鬼到底有什麼好的——嗚哇!」

  醫生,就這麼消失了。阿門。R.I.P……

  粗暴的小鬼次第解決了獄寺和山本,卻在裸奔的沢田面前落敗——按照此前制定的規則,膝蓋先觸地的即為敗者。我大驚失色,我那最強無敵的幼馴染居然輸給裸奔的沢田君了?!難道露膚度越高戰力越強嗎?!那也太地獄了!

  夏馬爾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念念叨叨:「真是的,都說了我這樣的成熟男人可沒那麼好對付。這是『暈櫻症』哦。一旦被櫻花包圍就會站不起來的病。」

  謝謝你還給我們解說一下啊!

  雲雀也變得搖搖晃晃了,我不合時宜地想,他像一只醉貓。

  規則就是規則,我們遺憾離場了。

  幸好夏馬爾醫生說出了暈櫻症的原理,對我這樣能夠操縱人心的超能力者來說,解決這個小麻煩簡直再輕易不過,雖然不是根治,不過也差不多啦。

  現在可是櫻花季耶,誰知道這個暈櫻症要持續多久。我在雲雀耳邊惡魔低語:「你也不想在我們○○和○○的時候變得渾身無力吧?我幫你屏蔽一下好啦。」

  「……」他沉默了,我們倆無聲地對視,幾乎有如對峙,然而很顯然,他也不想在○○和○○的時候變成一根搖搖晃晃的面條,所以……

  我的思維觸手入侵了他的大腦。

  雲雀恭彌是個意志堅定到可怕的男人,這種人的大腦通常堅固如艾德曼合金,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為過,她們的內心防御往往極難突破。

  但我進入雲雀的大腦輕松得就像回家一樣,這是因為他對我毫不設防。他允許我探究他的內心,縱容我進入他的大腦,他的記憶本就由我組成,無需對我豎起屏障。

  我很少讀他的心。我無需使用能力就能與他心意相通,甚至不需要看他的眼神和表情,哪怕只是看他的嘴唇、他的手指,我都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這是我今年第一次進入他的大腦,我在他的頭腦中設下了一個屏蔽器,讓他能無視現實中出現的所有櫻花。

  他的內心總是很安靜。正如他靜靜地旁觀我在他的腦中橫行無忌,肆意妄為地擺弄他的記憶。

  退出他的大腦時,他的心音也回蕩在我的腦海中,我們幾乎融為一體。

  我聽清他唯一的那一道心音。雲雀恭彌說得是:喜歡。

  哎?

  我愣了一下,抱住不再搖搖晃晃、脊骨再度筆直挺起的幼馴染,蹭了蹭他的臉頰,大聲宣告:「我也——最喜歡恭彌了哦!」

  他翹起了嘴角。

  *

  這個時候我沒有想到,這個短期的屏蔽器也會有失效的那一天。

  並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它——又或者說,夏馬爾的暈櫻症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很多的麻煩。

  一周後,並盛中學的許多學生都被襲擊了。

  許多風紀委員、拳擊部的朋友們、甚至還有笹川了平和劍道部的持田——我不太喜歡這個人,他之前和沢田打賭,將京子當做他們之間的戰利品,在這一點上我和京子的朋友黑川達成了共識,自那以後我們每次看到持田都會衝他翻白眼。

  然而,在看到持田的慘狀時,我還是不禁想:話雖如此,但他也罪不至此吧……?大牙都被打掉了啊!!

  笹川了平比持田還慘。但他實在是一位猛男,抗打擊能力極強,持田一直昏迷不醒,而他躺了一陣就醒來了。雖然還是很虛弱,但卻拜托我對京子保密。

  「拜托了!」我虛弱的、躺在病床上的朋友如此說,「千萬不要讓京子擔心!」

  隱瞞傷痕的壞哥哥,不想讓重要的妹妹擔心的好哥哥。人類和人心還真是復雜啊,即便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心靈感應者也無法勘破有關於此的謎題。

  「……放心吧,」我說,「恭彌已經在路上了。絕對會幫你報仇的。」

  襲擊並中的學生、讓並盛陷入恐慌,這無疑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在雲雀面前擾亂風紀。為此他已經踏上了討伐之路。

  我沒有跟去。我說過我是腦力派,我打架不在行,而且雲雀是超人級別的啦,我根本不擔心——他怎麼可能輸啊?

  臨別時我對他說:「要早點回家哦。」

  而他回答:「把那些擾亂風紀的害蟲全都咬死就回來。要等我。」

  他離開了,如同一只矯健的獵豹。

  ……話雖如此。

  話雖如此,直到太陽落山,他都沒有回來。


第9章

  我們倆新年都沒有去神社參拜,因為我們都討厭人多的地方。如今追憶真是後悔萬分。如果當時去參拜了,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麼多讓人難過的事。

  雲雀一直沒有回家,為此我也再一次認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我們兩人如同糾纏的藤,緊緊相擁的枝,已經習慣於長久地依偎彼此。即便只是這樣短暫的分離,對我來說都如過三秋,讓我感到難言的痛苦。

  我無法離開他。我再一次意識到。這個人已經融入了我的魂、我的骨、我的血與肉,我們本為一體,我們的血肉嚴絲合縫地粘連在一起,每一次我們離開彼此,都莫過於殘忍地撕下我的皮、剝離我的肋骨、割下我一半的心。

  他已經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肋骨、我的心了。

  *

  凶手留下了奇怪的懷表。這是什麼意思?示威?線索?

  我是個天才——這不是自吹自擂,而是事實。X教授也是天才,我們這類擁有心靈感應和精神控制能力的超能力者都是如此:我們的大腦極度發達,為此才能承受如此強大的能力。

  假如我的腦波範圍夠大,從理論上來講,我能在一秒鐘內殺死世界上的所有人。

  我是個天才,我還是個推理小說家,我很擅長推理,也很擅長推敲蛛絲馬跡。這意味著我本應能解開這世上所有的謎題。滿世界都是上鎖的房間,有鑰匙便是國王*,而這些鑰匙一直在我手中,只不過此時的我無心依次將不同的鑰匙對准鎖眼,我只想要正確答案。

  雖然很討厭這樣……但是,沒辦法了。

  我深吸一口氣,兩指並攏,按上太陽穴。

  我的腦波覆蓋了整個並盛。

  恭彌的聲音在哪裡呢?不在並中、不在這片街區……飛得再遠一點吧。

  憤怒與焦慮會讓我的情緒失控,我的能力也將隨之暴走,我很清楚這一點,卻依舊無法控制自己。事實上,每一次失控都會增強我的能力,情緒起伏的螺旋之中,我的思維觸手越過了東京,我的精神籠罩著整個關東,每一道呼吸、每一道心音都在我的掌中。

  我最重要、最重要的幼馴染。恭彌。我吞咽著他的名字,無數次重復這個世上最短的咒語,你到底在哪裡啊?

  換個思路好了。不去找恭彌的聲音,而去找提到他名字的聲音——將思維逆轉過來。

  不對,這不是《逆轉裁判》啊!

  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我還有心情吐槽啊!不會真的要變成超高校級的吐槽役了吧!那種事情不要啊!

  《逆轉裁判》真有用啊……片刻後我默默地想,找到了。

  早已廢棄的黑曜樂園,我的恭彌就在那裡。他現在很虛弱,似乎陷入了昏迷,因此我無法與他用心靈感應交流。

  我發現了一只……那是啥?鳳梨妖怪?他很敏銳啊,我不得不在他察覺之前退離,沒來得及把他的大腦扔進絞肉機。

  我嗅到了一種微妙的相似性。我和他之間的相似性,真是不爽。

  討厭。討厭。最討厭了。我討厭這樣。明明說好了要過平靜的生活,明明我只是想要無波無瀾的日常……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我面無表情地掐斷了思維觸手,打開手機導航。目的地,黑曜樂園。

  *

  「啊,找到了。」

  我站在黑曜樂園前,久違地擺出了我的死爹臉。不行啊,每次一這樣就感覺好地獄,畢竟我爹真的死了。算了,我就是喜歡地獄笑話,別管了,把雲雀帶回家之後我會虔誠地敲木魚的。爸爸肯定也會原諒我的吧?

  與其說是廢棄的遺址,倒不如說是廢墟呢。我踢了踢腳邊昏迷的人體,細致地觀察這些人的傷口。熟悉的拐的痕跡。雲雀干的。

  那麼,至少到此為止,他的狀態都還很好。問題出在哪裡?

  我繼續前行,一路風雨無阻。大概有人在我之前經歷了激烈的戰鬥吧,這裡真是一片狼藉。

  追尋著雲雀身上的思維標記,我終於找到了我那可憐又可愛的幼馴染。哇啊……傷得好重啊,我是說自尊心。

  他的碎發凌亂地蓋過眉前,雙眸緊閉,背脊抵在冰冷的圍牆之上。黑曜樂園的內部結構很復雜,破敗的建築有如困頓坎坷的迷宮,我費了一點力氣才繞到他面前。

  我伸出手又收回,幾乎望而卻步:他傷得好重,原本細潔秀麗的面龐上盡是累累的傷痕,如幾剪交錯紅梅;他臉上的血跡已然干涸,橫亙於白皙的面頰,仿佛陳年的傷疤,連衣衫都不復整潔了。

  我幾乎有點想哭了,那鳳梨妖怪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啊?

  眼眶熱熱的,我不敢輕舉妄動,不敢碰他,不敢抱他,怕加重他的傷勢,怕他的傷口裂開。我只好故意弄出點動靜,希望他醒來。

  沐浴著我期望的目光,他的手指微微一動,艱難地抬起頭,嗓音隨之艱澀地溢出喉嚨,帶有一絲低沉的些微的沙啞。

  「早就醒過來了……我現在可是前所未有地清醒。」他說,抬起眼,深色的瞳孔中殺氣四溢如針鋒。

  「傷口怎麼樣?」我問,連忙給他套了個Buff,屏蔽他的痛覺,「能走嗎?我們要怎麼出去?」

  我小心翼翼地、輕柔而珍重地吻了吻他的臉頰。親吻是我們之間的魔法,我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魔力能為他注入力量。

  雲雀從唇邊挽起一個冷笑,被我攙扶著起身,又在那一瞬間避無可避地倚靠在我身上,我們終於重新緊密相連,我的半心回落進我的胸膛。血與熱飄進我的鼻腔,我聽見他說:「暫時沒辦法回去,我要把那家伙咬殺。」

  那家伙……?鳳梨啊?

  我了解地點點頭,「那晚點再吃晚飯好了。」

  我們依偎著彼此,他忽然開口:「你生氣了?」

  我再一次點頭,睫羽低垂之時,眼神也冷了下來。我說:「很生氣哦。」

  「我明白了。」他也了然地點頭,心裡大概已經有了一百種給鳳梨削皮的計劃,從Plan A到Plan Z。我就說我倆是天生一對,因為我也正是這樣想的。是直接捏爆他的腦袋,還是把他的大腦切成片塞進水缸裡呢?

  我讀了下雲雀的記憶,他當然沒有阻攔,他永遠不會阻攔我,於是我看到美麗的櫻花,我判斷出那並非實體,更像是某種操縱大腦而生出的幻覺。

  是嗎。屏蔽器就是這樣失效的?那個鳳梨的能力跟我還挺像的呢。更討厭了。

  還是把他片成刺身吧。我做出決定。

  一牆之隔的對面好像發生了激烈的戰鬥,聲音很熟悉。那是誰來著?沢田君身邊的那個……啊,獄寺隼人。他在的話,也就是說沢田君的男子團體組合也在嗎?他們又是為何而來的呢?

  「——轟!!!」

  煙霧彌漫,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以避免將煙塵吸入肺中,我緊緊握著雲雀的手,低聲對他說:「看來游戲好像進入下一階段了。」

  也就是說——

  「啊,」他眯了眯眼睛,臉上顯出快意的血氣,背脊微微弓起,那是一種猛獸預備狩獵前擺出的姿勢,低低地咬著字音,舌尖短促地掠過唇畔,舔舐著干涸的血跡,「輪到我們的回合了。」

  牆被炸開了。

  對面的果然是獄寺隼人,還有兩個穿著黑曜制服的男生,不認識,不重要,我迅速地翻了一下他們的大腦,而他們無知無覺,一人神容未變,面色冷靜依舊,一人咧開嘴角,凜冽的寒光於黑暗中一閃而過,那是他的獠牙,仿佛野獸,令人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他們似乎早就見過雲雀了,但顯然,這是他們第一次見我。就連獄寺也有些意外:「古賀……?喂,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很危險啊!」

  雲雀抬起眼,冷意在他眼中翻湧蔓延,他的雙眸一定是濃郁的冰湖,此刻正一寸寸凍結,「她是和我一起的。」

  那個叫「犬」的男生笑起來了,不甚在意地說:「不認識的女人?嘛,無所謂——反正也只是又增加了一只獵物而已。」

  我讀了他的記憶,當然知道他的名字,而他顯然沒有把我和雲雀放在眼裡。

  說過很多次了,我是腦力派。我後退一步,把戰場交給雲雀。他的心中可是正燃燒著煌煌烈烈的憤怒之火呢。

  砰。砰。砰。戰鬥結束了。

  解決了兩頭攔路虎,雲雀的心情顯然好了那麼一點兒,但也沒好到哪裡去。他的表情已經凶惡到除我以外無人敢接近了,獄寺只好和我搭話,問我怎麼知道要來黑曜樂園找人的?

  「這個啊,」我笑眯眯地說,「因為我是超能力者哦。」

  他一臉理所當然地信了,了然頷首:「哦。這樣啊。」

  這不對吧正常人都不會相信身邊有超能力者的吧!為什麼你相信了啊!你身邊都是什麼啊!沢田君的男子小團體每天到底都在干什麼啊!

  我簡直想要扶額苦笑了。總之,我們三人一起出發了,目標是把鳳梨妖怪的葉子都拔光!

  雲雀和獄寺相互攙扶,我走在旁邊跟沒事人一樣。我當然也很心疼我的幼馴染啦,但是對我個身高體重的國中女生來說,攙扶傷患實屬不易,我的上肢和核心力量實在不強,因此只好讓兩個傷患互相攙扶啦——好像更不對了!

  ——我不會放過你的,六道骸。

  這是我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而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抱歉啊,古賀。這是阿綱的試煉,請你先睡一覺吧。」

  小嬰兒柔軟的手掌劈過我的後頸。有那麼一會兒,我幾乎以為這只手屬於一位身經百戰的成年男性。

  去你爸的。到底要干啥啊!!!

  ——搞錯了。這才是我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第10章

  我原本正在與六道骸——那只鳳梨妖怪對峙,他的笑聲很奇怪,長得倒還不錯,看到我很有些驚訝:「哦?Kufufufu……真是讓人驚訝,沒想到彭格列那邊居然有和我相似的人。」

  彭格列到底是什麼啊?國中男生的外號嗎?我不懂,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個面容清雋的少男,唇瓣無有啟張,我的聲音卻穿過他的耳膜,強硬地刺入他的大腦:【雖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和沢田君他們一樣,都是來給你點顏色看的。】

  他挑起了眉,笑得更大聲了:【哦呀,你還真敢說啊。不過,未經允許就擅自進入別人的大腦,這可真是失禮啊。】

  我在他腦海裡皮笑肉不笑地說:【那要我敲門嗎?叩、叩。】

  六道骸的右眼中跳動著詭異的數字。幻覺在我眼前展開,如同徐徐地鋪開一卷寫實的油畫。我不可置否地哼笑一聲,幻覺便四碎殘破如零散花瓣。

  跟日本X教授玩這套?真是班門弄斧——

  然後我就失去意識了。呵呵呵。

  算了,我是一個精神狀態很穩定的人,雖然不爽,但是隨便吧,至少結果是好的,我並非一個全然的唯過程主義者,對我來說,或許結果才是更重要的。

  讓我滿意的一點是,六道骸似乎被抓走蹲局子了。我不太了解「那個世界」的事情,謹慎地認為知道得越少越好。不過他被抓走真是大快人心。

  此外,我也終於明白:攪碎我平靜日常的罪魁禍首正是沢田綱吉。這或許不是他的錯,但這家伙絕對是Jump漫畫主角的體質,仔細想想看,那些漫畫主線劇情一樣的非日常正是圍繞著他展開的。

  我對他沒有任何意見,我的精神狀態很穩定,只要接下來的日子別再出這樣的岔子就好了。

  我是傷得最輕的那一個——我根本沒受傷,Reborn只是給了我一記手刀,把我打暈了而已。……我就說這孩子絕對不是普通的小嬰兒,哇啊,太詭異了,好危險。

  雲雀的傷很重,但是他的恢復能力很強,在醫院躺了兩天就又變回了威風凜凜的委員長,看著他毫不費力地抽飛不良少男的英姿,我的心情好多了,徹底放下心來。

  黑曜事件之後,我們得到了一只小鳥,變成了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那是一只黃色的毛絨絨的小型雀鳥,雲雀給它起名叫「雲豆」。

  雲豆很聰明,已經學會了叫我和雲雀的名字,它總是盤旋在我們頭頂,歡快地學舌:「凜真,雲雀,喜歡!凜真,雲雀——」

  聽起來真是般配。每次雲豆一起叫我和雲雀的名字,我們倆的心情都會同時變好。

  我很滿意,給雲豆買了許多高級品鳥食;但我也同樣憂心忡忡:我們還在喂流浪貓。小咪不會把雲豆抓走吃掉吧?

  我警告小咪,請她不要吃掉新來的家庭成員。小咪看著我,翻肚皮,喵。

  暑假來臨,我平淡又幸福的日常也回歸了。我已經明白了,只要不靠近沢田綱吉,我的日常就不會被打破;換言之,只要靠近沢田綱吉就會變得不幸。抱歉啦,沢田君。

  說到暑假,有人會想起夏日祭典,想起花火大會的漫天煙霞,想起伊豆的熱海溫泉,衝繩的陽光與海邊。

  但我的腦子裡全是和雲雀黏黏糊糊地膩在家裡整整兩個月!好耶!

  在我邪惡的授意之下,雲豆學會了「暑假」的發音,它開始歡快地鳴叫:「暑假,暑假!凜真,雲雀,暑假!」

  放假前一天開始,我的心情就已然到達了頂點,上課鈴響起時我還在哼愉快的小曲兒:「哼哼,哼哼哼,嘿嘿……哼哼哼……」

  「哇。好詭異。」理子毫不留情地跟小海竊竊私語,我們仨的座位連在一起,呈L型,順帶一提,右上角的位置屬於笹川。我們四個組成了正方形。

  話雖如此,理子也開始哼歡快的小曲兒了,小海很快加入了我們,一時間教室裡淨是愉悅的氣氛——我就說沒人會討厭暑假啦!

  她們倆邀請我去夏日祭,去看花火大會,我無不遺憾地告訴她們,我要看恭彌的安排。

  她們倆紛紛噤聲,雲雀恭彌人雖不在,然而余威未散啊。

  過了一會兒,委員長的余威終於散去,小海才小小聲地說:「你也太慣著雲雀了吧?真的不想去嗎?祭典啊、煙花啊!」

  我用手指纏著頭發,擰起眉心,頓感五內煎熬:不是說不想去,但是那地方真的人太多了。我討厭人多的地方,有時候她人的心聲會不可避免地鑽進我的大腦,就像想得太大聲的沢田君那樣。

  「算了,」我嘆息道,「人真的太多了,就算去也是人擠人,之前幾年不是還發生過踩踏事件嗎?啊,好可怕。」最後一句話幾乎是棒讀。

  「完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呢,小真。」她們竊笑著說。

  話是這麼說啦。我是一個敏感而脆弱的人,和其她朋友出去不免要照顧她人的情緒。而雲雀不需要我照顧。我可以衝他發脾氣,說討厭你,可以隨心所欲。他永遠不會說不可以,他會說,都隨你。

  抱歉啊,我就這樣,和其她朋友在一起時我是討好型人格,我討好別人,和雲雀在一起時我還是討好型人格,我要他討好我。他是我的肋骨。我不許他拒絕我。

  我抱著枕頭趴在床上,無聊地晃著小腿,雲雀同樣在床上,就坐在我旁邊,然而他的姿態與背脊遠比我嚴整數倍,儼然一副教養良好的貴公子做派。

  他在看書。看得是什麼?哦,《鏡宮》系列小說的第一冊 ,《燃燒的鏡宮》。我的恭彌要變成文學少男了嗎?

  不對。那是我寫的書!那是我新出版的推理小說!

  我精神了一秒鐘,感到微妙的尷尬,像是看到熟人演戲扮演大人那樣——只不過我是那個「熟人」,雲雀才是那個見證者。

  算了,我又擺爛地松懈下來,手稿他都看過,成品書有何不可,不過他不是一直不感興趣嗎?果然還是太無聊了吧?

  我滾來滾去,他紆尊降貴地騰出一只手,沒有抬眼,然而依舊精准地握住我的腳踝,干燥平滑的掌心蒸騰著微微的熱。

  接收到狩獵的訊號,我湊過去,毫不珍惜地揮開那本讓我一舉成名的代表作,占據他胸前的位置與視線,像動物那樣舔舐他的嘴唇。

  雲雀垂下睫翼,他的眼睛很美,睫毛也是同樣,濃密又撲朔,烏黑又迷離,我環抱他的脖頸,將他納入我的蛛網,知道他永遠不會逃。

  在這細密的蛛絲、無可脫逃的天羅地網之中,我們的嘴唇相依,鼻尖幾次錯開復又靠近,他的鼻息是我的鼻息,我的舌是他的舌,我們親密地感知、辨認彼此的唇語。

  我幾乎有些微微地暈眩,為此感到著迷,空氣中彌漫著似有還無的蜜。直到他開口破壞這濃稠的氛圍,姿態漫不經心,「謎底是什麼?」

  我說:「哈?」

  我一頭霧水地推開他,隨後明白他在問我故事的結局。不是,我們在接吻啊?誰會在接吻的時候問這種問題啊?你是福爾摩斯、蝙蝠俠還是金田一?不對,金田一真的有青梅竹馬啊!而且布魯斯·韋恩狀態的蝙蝠俠也絕不會問這種話煞風景的問題。

  其實只要翻到最後一頁不就知道了嗎。我想,但還是笑起來了:他想聽我說出故事的結局,讓我親手揭曉謎底。

  「這個啊,推理小說的常見謎題,不過常看常新嘛。」我語氣輕松地說,「火燒鏡宮的正是偵探本人。」

  他垂頭看我,意外的神色轉瞬滑過眼底。深色的天空,沉寂的湖泊,填充著諸多濃郁而低純度的底色,他卻反而是一顆火彩動人的美麗寶石,艷溢香融。

  我說,「讀者往往首先排除偵探、也即是主角的慊疑,破案的偵探怎麼會是幕後黑手呢?——大家都這樣想。然而,將古老鏡宮焚燒殆盡的也正是小鏡,假若以文學的筆法評判訴說,那她一定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名正言順地毀掉鏡宮的人。」

  小鏡是我的主角。她有一個拗口的名字:鏡宮鏡。

  她燒毀了自己的家族——鏡宮所留下的古宅,正如她燃盡了古宅中所有的罪孽與鮮血。在故事中,「鏡宮」是一座可怖的凶宅,同時也是一座陰森而美麗的黃金屋。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或為權力,或因金錢,鏡宮發生過多起惡性殺人事件。她也為此決心脫離家族,成為一名偵探,然而造化弄人,即使離開家族,鏡宮的罪孽也仍未得到終結,人們還是為了權與利,為了錢財與私心爭鬥相殺,命案接連不斷地發生。

  疲憊的偵探不斷地勘破謎題,找出一個又一個凶手。她意識到:只要鏡宮還存在,這一切都不會結束。

  必須把鏡宮燒掉,不燒掉鏡宮不行。如果罪就是鏡宮,她想,那我一定要毀掉它。燒毀她的火,也定會燒毀鏡宮*,讓「鏡宮鏡」這個名字隨「鏡宮」而去。

  直到大火將照徹人心醜惡的龐大鏡宮吞沒。久歷鏡宮風雨的鍍金銅鳳凰*直至最後也挺立在屋頂頂端,再一次,最後一次,於枯竭流盡的時光中傲然地嘹亮長鳴,於永無止境的火海中悲鳴著熔作灰燼。不變的鏡宮,封存著世間數之不盡的私心與惡德的鏡宮,這座更近似於一個像征著罪孽的概念的建築,終於帶著那與它相伴而生的所有的罪、此世全部的惡,迎來了吞噬它、燒盡它、毀滅它的火,迎來了它那位於世界盡頭的終局。

  鏡宮那「古來世居於此,將來亦永駐不動」*的高高在上的表情終於瀕臨破碎,黃金燒熔,零落成泥,它再也無法裝作超乎其上。

  一切都被大火吞去,一切都被大火洗去。到此為止,一切都結束了。

  而不再是鏡宮的小鏡也終於拋棄了這個姓氏,從火海中重獲新生。她的故事遠未迎來結局,未來未竟,未來未知。

  「你的主角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盡管我想她不會需要,」雲雀說,「她沒有華生和羅賓。」

  咦。他居然知道福爾摩斯,還知道蝙蝠俠。我一直以為他不會讀推理小說,更不會看美式漫畫,我以為他只會看那種頗具文學性色彩的作品,像是《雪國》啊、《羅生門》啊什麼的。事實上他確實不看,或許只是偶然瞥見過我翻開的書頁。

  「小鏡不需要啦,她不像我,沒那麼軟弱。」我沒太在意,想了想,又捧起他的臉頰,唇齒相依之間,我輕輕地說,「不過,我不一樣。我需要恭彌。」

  這個人的雙唇一張一合,用他那漂亮的嘴巴說著氣人的話:「因為你很軟弱?」

  「才不是呢……」我說,嗓音悶悶的,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因為我……」

  我頓住了。

  為什麼?

  然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本就沒那麼重要,「沒有為什麼,我就是需要恭彌、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如果能夠輕易說出理由的話,人心就不會是那麼難以讀懂的東西了。」我說。

  他似乎笑了一下。很輕、很輕,如同一陣風,仿佛一場夢,幾乎讓人難以聽清,難以辨明。那是否是幻影?又或許只是夢境。他說:「那,我也是一樣。」

  而且,我想,你是我的鏡宮哦。

  直到被大火燒盡,小鏡才得以從鏡宮中脫身,這個與她如影隨形的存在才從她身上剝離。我們也是一樣。

  我說過的吧?雲雀是我的一部分。我們是至死方休的關系。


第11章

  我們還是去了夏日祭,當然不是為了賞煙花。

  人群熙攘,人頭攢動,我們倆都討厭這樣的環境。對我來說嘈雜意味著挑戰我的神經,對雲雀來說,這裡全是群聚的草食動物。

  他的微笑殘忍而美麗,那真的是一個微笑嗎?或許只是不帶感情地牽起嘴角,他說:「看到她們,就想把她們全都咬殺,簡直是送上門來的。」

  我們是為了收保護費……不對,體面的說法是攤位費。我們不是□□。絕對不是。

  哇塞,我又在欺騙自己了。那很自欺欺人了。

  並盛町是個小鎮,大多數時候我們都不需要交通工具,僅以雙腿便足以丈量這片土地;我也喜歡步行通勤,因為我身旁有雲雀,每天上學和放學,我們都與朝陽落日一同前行。

  寧靜的,讓人安心的,只有我們兩人的小小的世界。過路的皆是旅人,擦肩的盡是過客,只有我和他十指相扣,只有我們在微風中漫步。

  和他在一起時我喜歡風,盡管風會吹亂我的頭發;和他在一起時我喜歡雪,盡管雪色如刀,凄神寒骨;和他在一起時,我也喜歡雨,盡管雨幕綿延如細絲情絲,水珠濺濕小腿襪,雨滴砸過我臉頰。

  只要和他在一起,連活著都變得可以忍受。

  死?死亡太容易了。生才是世間最艱難的命題,人呼吸以獲取賴以生存的氧氣,呼吸道收縮的每一瞬間都只會給人帶來辛澀的痛苦,正如刀鋒輕柔尖銳地切割肺腑。但我願意為他而活。

  只要和他在一起,連活著都能讓我感到幸福。

  夏日祭霸占了整條商業街,光是靠近那兒就能看見人山人海。說實話,這種擁堵情況,騎機車實在不算明智的選擇。

  但我今天想在晚風裡坐他的後座。

  與其說是提議,不如說是通知,我興高采烈地說:「今天久違地騎機車吧,恭彌!」

  他看我一眼,轉身去摸擺在玄關櫃子上的鑰匙,嘴角微微翹起,「抓緊我,今天我會騎得很快。」

  「好哦。」

  已過逢魔時刻,天際披上沉濃的暗紗細褶,輪月半遮半掩地隱匿在游雲之後。夜色與月光一同灑在我們身上,雲雀驅動機車,我坐上摩托車後座,引擎嗡鳴咆哮,像一首重金屬搖滾樂,卻為我的心跳做伴奏的高歌。

  一路風馳電掣,我緊緊地摟住他的腰,埋頭抵住他清瘦的後背,柔軟的臉頰肉貼上薄而流暢的一層肌肉,一段美人的背骨,強風拂過我的臉龐,吹亂我的頭發,我暢快地哈哈大笑,我說:「最喜歡你了,恭彌!」

  風會幫助我,將我的喊聲化作一個飄流四散的秘密。

  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秘密,唯你一人傾聽的愛語。

  風聲撞擊耳膜,天地轟然,世界旋轉,街景飛速地倒退,凝成瑰綺陸離的明亮彩線,大大的星球在我眼中縮成小小的線條,我聽見雲雀說:「嗯,我知道。」

  他先一步躍下機車,包裹在黑色制服褲中的雙腿修直秀頎,瘦削有力,像一杆清秀拔俗的竹。我向他張開雙臂,像廢人一樣等他把我抱下去。

  雲雀把我抱在懷裡。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氣息,他柔軟的襯衫領口,溫暖的胸膛,我維持著擁抱的姿勢,久久沒有松手。

  他也沒有松手。我們在人潮之外抱了很久,與歡慶嬉笑僅有一線之隔。

  我想我是一只從愛裡誕生的野獸。雲雀縱容我、飼養我,用他自己的血肉。我從他的□□中破殼而出,我本來就是他的一部分,正如他已在我的靈魂中駐扎,寄居於我的心髒。我們之間,早就已經難分你我了。

  這絕不是約會:因為當我們倆被風紀委員們簇擁著進入商業街時,並盛町的天都變了。支攤的小販們見到我們——主要是雲雀——連嗓音都變得有些艱澀了,只差瑟瑟發抖了。已經有人在瑟瑟發抖了!

  我們像並盛本地最大的黑^^惡^^勢力一樣開始收取寫作攤位費的保護費。哇塞,真是微妙又詭異的風光無量啊。

  學校裡的同學們也有在游街,她們都穿著得體的浴衣,一看就是出來放松的。她們中有人與我的關系還算不錯,又不如說,我和所有人的關系都還算不錯,盡管如此,卻無人有膽子敢上前和我打招呼,因為我旁邊正佇立著一只威風凜凜又百無聊賴的凶獸。

  什麼凶獸,沒品。明明很可愛嘛!

  我抱著雲雀的胳膊,像此前的每一天一樣,像無事發生一樣,我們都沒有穿浴衣,他還是穿著那身並中的老式制服,我也還是隨便挑了身方便行動的便服,打扮得隨性閑適,我不愛穿裙子,牛仔褲和吊帶就是最好的穿搭!

  牛仔褲低腰,掛脖吊帶卷出一截赤露的後腰,人群湧來時,雲雀不得不為此改換姿勢,手臂改道去摟我的腰,將我環在臂彎裡。他的小臂和襯衫袖口一齊挨過我的腰脊,溫熱的掌心按過我被晚風刮得生涼的肌膚,掌根抵住我的側腰與肚腹。

  暖暖的。我向他靠得更近了一點,於是他也摟得更緊了一點。

  在這場人聲沸騰的夏日狂歡當中,我們視人潮於無物,旁若無人地緊緊相擁。天地萬像,投之不見;世間萬物,唯余你我。

  我們背後的背景板是收繳保護費的風紀委員們。是不是有點太破壞氣氛了?

  草壁同學臉上的神情幾乎看破紅塵,副委員長鎮定而平淡地組織著其余風紀委員,他甚至貼心地背對著我們,給我們留出私人空間。

  草壁同學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好貼心,好好用啊。

  我收斂思緒,被雲雀牽著手,走過一個又一個攤位,依次收取她們的攤位費,就好像我們真的在游街一樣。某種意義上來講似乎也差不多,我們確實次第走過所有攤位,游覽過一整條街。

  看到亮晶晶的蘋果糖時,我還沒來得及掏錢,只是多看了一眼,步履有轉瞬的停頓,雲雀便注意到我停留的視線,面無表情地站在攤前。

  「攤位費。」他說,神情淡淡,聲線清凜如泉流,溪水滾過涼石間。

  這下攤主也不得不注意到我望向蘋果糖的雙眼了,對方從善如流地交出攤位費,以及一支最大的蘋果糖。

  「請用。」攤主低下頭,恭謹地說。看起來完全就是在向不良上交保護費!

  有那麼一會兒,我有點無語,又有些發笑,我還是堅持給了錢,攤主堪稱受寵若驚,直呼這怎麼行,我只好控制他的大腦,讓他收下我的錢。

  雲雀很輕地哼了一聲,濃睫低垂,遮過一雙深邃眼眸,也掩過內中流轉的神思,但我還是能察覺到他流露出的微妙的不滿,他說:「你總是做無意義的事情。」

  我舔了一口蘋果糖,凝固的冰糖糖漿重新融化於唇齒,連舌尖都泛著些微的甜。我說:「那我現在要做有意義的事情了。」

  甜意在口腔中流溢,我踮起腳,拽住他的領口迫使他低頭,他順從地任我擺布,眉睫低落的一瞬間幾乎有種煙花般稍縱即逝的零碎美麗,我很輕地吻上他的嘴唇,又問:「甜嗎?」

  他的舌尖短促地掠過唇瓣,給出肯定的答復:「甜過頭了。」

  「我就知道,」我松開手,與他重新拉開距離,哼哼著說,「你就是討厭這些甜食,所以每年都不吃我的本命巧克力。」

  「因為都被你吃掉了。」雲雀一針見血地,尖銳地指出,語氣平淡,只是在訴說事實。

  我破防了,我惱羞成怒了,我說:「討厭你!」

  此時的我並沒有注意到,我們旁邊就是沢田君的攤位。他,山本君,獄寺君,三個男生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們倆,短暫地扭開頭,又難耐地重新轉回來,假裝只是余光不小心撞見我們。

  「接、接吻了!那個雲雀前輩!」

  沢田君按耐不住地小聲喊道。獄寺君也頭頂冒蒸汽,「這、這也太……!這是在外面!」

  而山本君摸著後腦說:「呀,感情真好啊!」

  這回我避無可避地注意到他們仨了。

  怎麼又是你啊,沢田綱吉!

  我們五個無聲地注視彼此,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我們到底沉默了多久?幾秒鐘還是幾分鐘?

  打破沉默的是雲雀。常年抓握雙拐,兼之飽經戰鬥,他的掌心並不細膩柔潤,指腹和掌根都覆著一層很薄的繭。每當他的雙手捧起我的臉頰、指尖劃過我的肌膚、五指籠住我的大腿,我都難以避免地生出一種生理性的戰栗。

  他伸出手,收保護費。

  「……」算了,我把他拽走了,好尷尬,更尷尬了。但我還是彬彬有禮地對學弟們說再見,指望以此維護我的前輩尊嚴。我已經沒有那種東西了吧?呵呵,呵呵呵……

  「……某種程度上來講還挺厲害的,」獄寺君在我們後面感嘆著說,「這算什麼,劍鞘?」

  我是雲雀的劍鞘,還是說,他是我的劍鞘?兼而有之吧。不可否認的是,只有我們能夠阻止對方發瘋,連著我們脖頸的鎖鏈從始至終都握在對方手中,然而我們都擺出引頸受戮的姿態,將像征著主動權和控制權的鑰匙交付到對方掌中,十年如一日,甘之如飴。

  保護費差不多收完了,我拉著雲雀跑到這條街的最高點,那是一座巍峨的高台,幾乎能夠將整個街區收入眼底。

  他喜歡最高點,正如浮雲永遠高傲地懸於天穹,離群索居地俯瞰眾生。我知道。

  他打了個哈欠,似乎有微微的困倦,更近乎百無聊賴。哈欠具有傳染性,於是我也緊隨其後地打了個哈欠。

  他沒有問我為什麼阻攔他。他習慣於不過問我的任何舉動,只為我承擔後果。就像他說的那樣,隨便我,都隨我。

  他隨心所欲。而我是他的心,為此橫行無忌。

  至高點意味著安靜無人,四下寂寥,喧囂熱鬧的人群只在我們腳下,連人聲都漸漸地遠去了。

  晚風拂過我們的面龐,流經我們交插的指縫。

  我喜歡這樣——地球縮小成一粒渾圓琉璃,世界中心只有我們兩人,再無其她。

  我喜歡這樣。

  我們找地方坐下,靜靜地將重量施加給對方,不斷地靠近彼此,如同靈魂正一刻不停地相吸,我們倆都沒有講話。我包裹著他,他覆蓋著我,我們是相融的化學液體。

  直到成群結隊的不良少男包圍了我們。……真的是少男嗎?他們長得實在有點早熟。實際上,他們包圍的也不是我們,而是不知何時出現的、氣喘吁吁的沢田綱吉。

  啊,他們搶走了沢田君今天賺到的錢。這不是那群搶劫犯嗎?

  雲雀的身子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要起身。那群不良人多勢眾,我當然知道雲雀不會畏懼他們,對他來說,那只是虛張聲勢的群聚的蚊蠅。但我不想被打擾。

  我的手掌蓋住他的手背,側頭看他的眼睛,灰藍的中心,微微擴散的暗色,多麼美麗,世上最瑰艷無極的剛玉寶石此刻正在我眼中,為我一人所有。

  他也看向我。我說:「我來。」

  他的自尊心高到一種可怕的程度,倘若是別人擋在他面前,說要幫助他、為他解決麻煩,哪怕是要為他而戰,他也會感到屈辱而非喜悅。

  但我不同。我不是「別人」。

  我的精神強勢而不容拒絕地刮過了每個不良的大腦皮層,只需一秒,他們紛紛掏出身上所有的錢,排隊上交給雲雀,而後倒地不起,陷入昏迷。

  「咦、咦?!」沢田君大驚失色,「雲雀前輩已經可怕到僅憑氣勢就能在瞬間打倒所有人了嗎?!咦?!」

  穿著浴衣的小嬰兒從天而降,一腳將沢田君踢倒在地,Reborn先向我和雲雀頷首問好,才冷酷地道:「怎麼可能,蠢綱。」

  「不是雲雀前輩會是誰啊?!總不會是古賀前……輩……」

  啊,他反應過來了。

  我笑起來,食指豎在唇前,親切地彎起眉眼,「要替我保密哦,沢田君。還有,能把我們的二人世界還給我們嗎?」

  沢田君懵懂困惑又不可置信地離開了,Reborn紆尊降貴地坐在他的肩膀上,隨他一同離去,他還對我們說:「真是抱歉,我愚蠢的學生打擾到你們約會了。」

  雲雀心情很好地和他說再見。欸?他怎麼沒有否認啊?這到底是不是約會……算了,想不通的事情我才不要再想啦。

  我們共乘機車回家,就像來時那樣。就像今後的每一天那樣。我是如此篤定,如此確信,堅信我們會維持幸福的現狀,直到宇宙的永恆迎來消彌。


第12章

  怪事發生了。

  今天是休息日,但我和雲雀要去學校做一些文書工作。出門之前,我照例檢查家門口的信箱,卻在裡面發現了一枚戒指。

  做工……倒是雕刻得非常精細,我把玩著手中的戒指,隨意地將它套上左手中指,以日光相照,戒面上古舊的細痕纖毫畢現,看起來很有些年頭。

  這是什麼,古董?銀的還是白金?

  我繼續細致地察看。戒指正中雕刻著一枚半的貝殼,半抹浮雲。雖飽經風刀霜劍,戒指卻依舊隨著角度與光線變換閃爍著清亮的銀光。

  「你在干什麼?要走了。」

  雲雀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他在等我一起出門。

  稍微耽擱了點時間,我把戒指展示給他看,「你網購了嗎?我不記得我買過這種東西啊。」

  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很快收回視線,反問道:「你說呢?」

  「好的,你從不網購。」我收回手,發揮拾金就昧的惡德,將這枚保存完好的古董戒指收入囊中,「嘛,不重要,我們走吧。」

  今天騎機車去學校,我照舊在後座摟住他那把勁韌瘦腰,風聲呼嘯之時,指間的戒指也微微發涼,似乎有細微的脆響落入我的耳廓。

  在去學校之前,我們先繞路打包了兩份和牛蓋飯,作為午餐,也以免我突然饞蟲上身。可能這時候就有人要問了,打包到學校涼了怎麼辦,難道要借用家政教室嗎?孩子們,那我只能說太天真了,我特地在接待室裡放了一台微波爐,就是為了以備這樣不時之需。我是真正的天才。

  文書工作主要指的是雲雀批文書,看風紀委員會的報告,我坐。他坐在辦公桌前,密睫垂落,姿態認真,我像鹹魚一樣窩在沙發裡看他,目光第一百次描摹他的眉眼,他的鼻梁和嘴唇。

  好無聊,我開始一根根歷數他的睫毛,同時一心二用,構思小說下一冊的劇情。編輯一直在催我,恐怖如斯,總感覺不趕緊列出大綱給她就會被暗殺。

  數到第81根睫毛、小鏡也在我的腦中成功勘破謎題、揭露犯人的身份時,雲雀終於做完了他的工作。真不可思議,這個人偶爾也會做這種工作,居然不是全權交給草壁。

  他也沒有選擇壓榨我,而他明知道以我那天才的超能力大腦,要解決完這些工作大約只需要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夠了。

  沙發的重量傾斜,他的重量陷進我身側,雲雀坐到我旁邊,牽過我的左手,垂眸端詳那枚神秘的戒指。

  那枚戒指其實只有一半,像是刻意被人一分為二。我說這叫小眾設計。

  雲雀顯然不懂什麼叫小眾設計,什麼叫設計師款,他說,只是單純地被分成兩半了。

  那我就又要說討厭了。但他的五指穿插入我的指縫,無比自然地與我十指相扣。我想了想,摘下那枚戒指,轉而套上他的指節。這個動作困住了他的手指,顯然也困住了他。

  雲雀的瞳孔好像在地震。唇瓣微動,似將啟張,最終又只是抿起嘴唇。

  我們維持著過家家的小學生假裝交換戒指求婚的動作,一動不動。

  接待室的大門從外側打開了。

  我們一齊向外看去。不愧是幼馴染,動作好統一,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心有靈犀。

  啊,外國人。外國美男。啊……啊!雲雀捏了一下我的手指,臉上無甚表情。

  我唯唯諾諾地,老實地收回視線。誰忍心怪我?人之常情。並盛町這樣的小鎮很少出現外國人的啦!

  外國人開口:「你就是雲雀恭……哎?你們在……?」

  我猛然低頭。我還維持著之前的動作,手指搭著雲雀的手指,按著那枚殘缺的戒指。

  外國人開始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那不是彭格列指環嗎……?!為什麼是這種姿勢這種情景……那個,」那張漂亮的臉上浮出一個小心翼翼的,同樣漂亮的微笑,他謹慎地詢問,「你們在求婚嗎……?打擾了?」

  我開始猛翻白眼。只是過家家啦!誰家國中生會像這樣求婚?!未免也太沒有浪漫細胞了!恭彌呢,恭彌你說句話啊!

  我期待地看著我的幼馴染,他的聲帶終於恢復運轉,瞳孔的地震也停歇了,雙眸復原成一片平靜的深湖,眸光清銳凜冽,他褪下手上的戒指,神色沉靜地垂眸,側顏如浮雕玉盤,幾乎有一種寧靜的,堪稱柔順的溫和,他將它重新推入我的指尖,而後看向那個奇怪的外國人,淡淡地問:「你是誰。」

  外國人自我介紹,他叫迪諾,啊,符合我想像的外國人的名字!啊。雲雀又開始捏我的手了,還轉動著我手上的戒指。

  總之,迪諾說他算是沢田君的大哥,是Reborn的老相識,想和我們談談我手上的那枚戒指。

  「這個嗎?」我晃了晃左手,表情無辜又坦然,「我撿到了就是我的。」

  迪諾的表情一寸寸皸裂,有如成熟俊美的面具浮現細密的裂紋,他幾乎哭笑不得地說,「那其實是給恭彌的啦……」

  我警覺地驀然抬眼:「恭彌?」

  迪諾開朗地笑道:「稱呼名字不是能拉進關系嗎?」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眼神分毫不動,他終於意識到不對,因而語帶遲疑,「呃,不是嗎……?」

  「日本人不會在第一次見面就直接稱呼名字的,迪諾先生,」我給他上了一課,「東亞人含蓄,只有親密的人才能這樣直呼其名。比如我可以這樣叫恭彌,但是你不行哦。」

  占有欲好強!迪諾不可避免地想。古賀凜真……這個有著危險的特殊能力的孩子是雲雀恭彌的幼馴染,這是Reborn告訴他的。

  他只好溫和有禮地請示我,「那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我可以叫你凜真嗎?」

  我看著他,陷入短暫的思索。我還沒有說話,雲雀卻先我一步站起來,浮萍拐滑出衣袖,他的神情和語氣都頗為冷淡,「不行。」

  這邊的占有欲也好強!而且好強勢!迪諾再次想道。

  我握住雲雀的手指,像是在安撫一只弓起背脊的猛獸,「只有重要的人才能這麼叫我,迪諾先生可以叫我『小真』。我的朋友們都這樣叫我。」

  「好的,小真……」

  「——不、行。」

  雲雀再一次開口,幾乎一字一頓地咬著字音,他低頭,垂眸,堪稱不滿地看向我,像一只不爽的大貓,對我說,「不許答應他。」

  好任性,我想,忍不住為此輕輕地笑起來了,「又撒嬌。」我說,「但是不行。這是我的自由。」

  哎呀。看起來更不爽了……好可愛。我美滋滋地想,好可愛啊。我知道我真的完蛋了。雲雀的殺意已經快要撞破玻璃了。不用提醒我。

  「決定了,」他露出一個冷淡的微笑,勾起唇角,堪稱殺氣四溢,鋒芒畢露,「我會在這裡把你咬殺。」

  我說:「能出去打嗎?去天台啦。」

  雲雀改口道:「我會在天台把你咬殺。」

  「……」迪諾先生的神色好像凝固了。我看得出他努力地管理自己的表情,幸運的是他成功了,這個高挑英俊的意大利男人也露出一個微笑,「讓我們好好相處吧,恭彌。」

  「……喂,不是說了別叫他的名字嗎!」

  我無能狂怒,但雲雀的心情好像變好了一點。說真的你到底什麼毛病?

  我帶著我們倆加熱好的和牛蓋飯以及雲豆跟他們一起上了天台,他倆打他倆的,我到飯點了。這家和牛蓋飯同樣在我的並盛必吃榜上,我不會放過任何一片和牛。

  鞭影與浮萍拐交錯,凌厲破空,兩人居然打得有來有回,我看得出雲雀的戰意空前高漲——並盛町已然被他征服,匍匐於他的膝下,這兒沒有能讓他擺脫無聊的勁敵,迪諾對於他來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對手。

  雲豆停留在我頭頂,在我的發絲裡歇息。我在旁邊嚼嚼,嚼嚼嚼。還挺下飯的,我不禁和迪諾的部下——那個穿黑西裝的,名叫羅馬裡歐的男人聊起了天,「我還是第一次見能跟恭彌打成這樣的人呢,迪諾先生還挺厲害的。」

  「雲雀君也很厲害,在這個年紀擁有這樣的實力已經非常難得。等他完全成長起來……真是前途不可估量啊。」羅馬裡歐回答。

  我的聲音不大,但雲雀的五感幾乎已是常人所能抵達的極限,他簡直宛如一只嗅覺敏銳的野獸,風聲將我的細語傳入他的耳中,他的動作沒有停頓,下一招卻變得更為鋒利。

  我喜歡他,就像我喜歡一把開刃又浸血的悍刀。人類總鐘情於追逐危險之物,正如她們熱愛觀摩籠中的猛獸,我也不能免俗。我有沒有說過,我最喜歡他的鋒芒?

  他從不掩飾自己的鋒芒與攻擊性,就如同凜冽的風雪永遠不會停止咆哮與怒號,淬火的名劍不屑於遮蓋其劍刃之上淌過的清絕寒光。他的每一寸骨頭都是驕傲,一眼一笑都是鋒銳,他的風情正在於他的傲骨,他有多麼尖利,多麼所向披靡,又有多麼銳不可當。

  大拇指與食指指尖相碰,手指屈起,圈成一個小小的不規則的圓。這枚圓環、這個圈套無限地向我欺近,直至移到我眼前。

  我將我的幼馴染遠遠地圈住了。雲戒的輝光在我指間闃然漫溢、煥發,透過這個圓圈,雲雀恭彌的身影就在我的眼中。


第13章

  雲雀和迪諾打了多少天,我就圍觀了多少天。我不擅長格鬥,看他們打來打去其實沒什麼意思,但總比上課要好。告訴我,這世界上有人真心實意地熱愛上學嗎?

  不管有沒有,反正我是很不熱愛。沒有學生不喜歡翹課,我說翹就翹,裝模作樣地請了一周的假,如果不夠就再加一周。

  我說過,他們打得實在很無聊。或許在兩人心中,無窮戰意正猛烈燃燒,雲雀的姿勢流暢如流水,招招鋒利,頗具一種暴力的美感,但對我來說更像是看武打片,我對這個真的不太感興趣,我總是看著看著就睡著,太催眠了,我再也不用吃褪黑素了。

  我入睡又醒來,睜眼時總能看見雲雀的外套靜靜地蓋在我身上,他們是什麼時候結束的?或許只是中場休息。

  才不是中場休息!迪諾已然無話可說,雲雀這個問題少年、難搞的小鬼,居然在他們打到一半的時候要求暫停,原因是要給睡著的幼馴染披外套?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剛才跟我打了八百回合還緊追不放不肯停手的也是你吧?

  沒救了,真的沒救了。迪諾心情復雜地想,說真的,只要綁架雲雀的幼馴染就能強迫他參加指環戰了吧?說不定能強迫他做任何事……雖然他不會真的那麼干啦!而且在那之前絕對會被雲雀就地咬殺。

  她是他的逆鱗。迪諾想,復又笑起來,後撤避過雲雀橫來的一拐,他繼續想道:逆鱗啊,軟肋啊……人就是這樣的東西,人正是因此才變得易碎、變得軟弱的。不過也沒什麼不好嘛,這樣深厚的感情只會讓人盛贊它的美好,又怎麼會有人忍心抨擊這顆真心呢?

  *

  我實在太無聊了。人閑到一定程度什麼都會做的,當然不包括數學題也不包括上課,我無聊到開始摸索著鍛煉自己的能力。

  目前為止,我所能覆蓋的最大範圍是整個關東。眾所周知,日本是一個遠東小國,關東地區的面積也僅有3500km?,不提中國和俄羅斯那樣的土地大國,光是我曾經生活過的紐約州就有122094km?,可是日本統共才有幾個大區,美國又有多少個州?

  稍微努力點的話,說不定能覆蓋整個日本呢。我這麼想。

  我努力了,我成功了,但我越努力越命苦。

  我早就意識到,我的能力在多元宇宙中似乎是一個未完全形成的「奇點」,倘若我的能力不斷強化,腦波範圍不斷擴大,從理論上來講,我大腦蘊含的能量將等同於一整顆完全燃燒的星球。

  當一顆星球被包裹在另一顆星球當中,爆發的能量過剩,「奇點」就產生了。

  假使我的能力達到極限,或許我大腦中劇烈可怖的能量波動足以撕裂一個蟲洞,我將能夠穿越時空,穿梭宇宙。但我的能力還沒強到那份兒上,因此我只是短暫地降臨在了一個未知的時代。

  未知?未必。那大概是十年後的世界吧。我的停留時間也絕不會太長。就像我說得那樣:我還沒強到那份兒上,讓我足以在平行宇宙的另一時間線長久地停留。

  我環顧四周,瞬間安心了:搞什麼,還是在家啊。

  哦,這裡指的是雲雀家。我們同居八百年了,我自己有家但是不愛回,除非我們倆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我家待一陣;或者我邀請朋友做客,才會回到那間房子裡。

  那沒事了。我安詳地躺了回去,然後和路過的草壁對視。

  草壁:「鬼啊!!!」

  我:「?」

  他還沒來得及開疾跑,因為我用精神控制定住了他,我忍不住說,「你沒事吧?」

  「沒、沒事……」十年後成熟了不少、甚至有些滄桑的草壁同學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字音,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向我請示,「我必須得告訴恭先生才行。」

  我想跟他說沒事就吃溜溜梅。但我沒有,「恭先生」是個陌生的稱呼,我思索了一會兒,問他:「恭彌?」

  「是的,是十年後的委員長。」草壁似乎松了口氣,大概是因為他終於意識到我不是鬼了。不知為何,他的神情松怠下來,反而露出了安定的表情。

  十年後的世界好奇怪,我揣著滿腹疑慮放走了草壁,等他帶十年後的雲雀回來。等待的間隙,我再一次環顧四周,這間和室與十年前似乎沒什麼兩樣,除了花瓶中幾支零散桔梗,周遭陳設未變,一切如舊,恍若昨日。

  令我奇怪的是,這間屋子裡沒有我和雲雀的合照——一張也沒有。雲雀不愛拍照,但按我的性格不可能一張也沒拉著他拍過。我感到困惑,起身去翻房間裡所有的櫃子,找遍我曾經放置我們倆照片的地方,除了被填滿的相紙,又多了幾枚鑲嵌著紫色或紅色寶石的戒指,幾個我未曾見過的小小的方形匣子。

  戒圈散亂,我首先注意到一枚白金質地的,那上頭綴著一顆琥珀色的鑽石,流躍著斑斕細碎的華彩。那是我眼睛的顏色,戒圈內壁一串英文,鐫刻著我的名字,To R.M,凜真。

  給凜真。

  真像一枚送不出去的求婚戒指。我沒有多想,繼續翻找,很快找見了一些十年前的老照片。

  照片已然泛黃,歲月如刀,殘忍而不留情面地劃過相紙邊緣,顯露出破損的舊相,照片中的我拉著雲雀,抱著他的胳膊對著鏡頭笑,他的神情幾乎無奈,呈現出難得的溫和與不難得的縱容,如同寧靜歸鞘的寶劍。他總是縱容我。我是他的鞘,他是我的錨。

  一年,兩年,三年。

  在家裡拍的,在學校拍的,天台、接待室,街道,花火大會……怎麼還有外國?我們出去旅游了?

  ……哎?大學?東大哎。怎麼還有笹川的妹妹京子?我們是大學校友嗎?我去讀大學了?還以為我會和雲雀一起當家裡蹲呢。……啊,後面還有別的學校,還真的有哈弗啊!我就說我是日本X教授吧。

  四年,五年,六年。

  白馬奔馳,流星推移,照片裡我和他的年歲漸長,時光沉澱出成熟的棱角,我的臉龐褪去軟弱,頷骨堪稱冷清;他的線條也愈加冷硬堅毅,狹長眼眸中盡是不可逼視的清光,幾乎生人勿近。他的頭發短了一點。

  七年,八年,九年。

  生人勿近,凜真不包含在內。我依舊抱著他,微笑,有幾張照片是我們在接吻,吻在額頭、臉頰又或是唇角。

  但,到此為止了。

  每一張照片背後都寫著日期,唯獨沒有第十年。我們的未來似乎斷絕於此。

  「你死去了。」

  一個聲音說,泛著我熟悉的柔和,回蕩著我熟悉的冷。

  我轉過頭,一個高大的、身形修長的男人立在門前,面容逆光而看不真切。但我已經幾乎能想像、能描摹出他的五官與眉眼。他向前一步,向我走來,陰影撤去,露出那張清凜英俊的臉,那雙神情淡漠的冷淡眉眼,和少年時期一樣美得不可方物,只是更加成熟沉穩,因而呈現出一種不曾凋零的美麗。

  那是十年後的雲雀恭彌。

  我的幼馴染幾乎等比例放大,他的軀干與四肢抽條拉長,不再穿那套我熟悉的並中舊式制服,換成一身剪裁得當的考究西裝,純黑的領帶迤邐地繞過修長秀拔的脖頸,內襯深紫色襯衫,挺括細膩的布料合宜地包裹他的肌肉,修飾他的線條,環過窄長薄韌的腰身。

  他現在懂什麼叫設計師款了嗎?

  我堪稱不合時宜地想。

  我特別想知道誰給他挑的紫色襯衫。……我死之前嗎?他就仗著自己漂亮,仗著自己是衣架子瞎穿吧……這顏色居然還詭異地,微妙地很襯他。果然,天塌下來雲雀的臉都能頂著。

  他說我死去了,但我還是不禁微笑。因為他還在這裡,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總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說我死去了,但這不值一提。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在我死去之前,我們依舊像十年前那樣緊緊相連;即便我死去多時,他也依舊無法將我忘記。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對他來說,我的死亡或許是一種詛咒。我以死亡詛咒他永遠記得我,永遠不得忘記我。我的肉身已然消亡,然而我的精神未曾毀滅,我會活在他心裡,永遠。以此達至永恆,直到他忘記我為止。我將永垂不朽。遺忘才是最後的死亡,遺忘才是無人緬懷的葬禮。

  即便我早已故去,但也仍然得以永生。這正是「存在」的意義。

  只是,稍微有點遺憾。

  但算了,我想,我不希望他陪我去死。活著的人心中自有無法消卻的彌留之苦痛,光是承受這個就夠了。

  在此之前,我常為雲雀恭彌而感到痛苦,我只是從來不說,從來沒有表現過。我時常憂心我們這段關系將何去何從,我畏懼時光將我們劈開,驚怕造化弄人促使我們分離。我祈求上帝,我說請你不要割下我的肉,分開我的心,我祈求你,請你不要將我的靈魂一分為二,請你記住我們本為一體。

  Person-in-situation(人在情境中)。人是由人生經歷、所處的環境、周遭的社會關系構成的。無論從心理學還是社會學的角度,依照喬治·赫伯特·米德的理論,雲雀恭彌都無疑是我的「重要她人」。為此,我當然可以說:雲雀恭彌構成了我的一部分。他已經緊緊地鑲嵌在我的人生當中。

  然而,一個頗具現實主義色彩的事實是:沒有人是不可失去的。哪怕他非常重要,哪怕他是我的「非你不可」。

  假如我將失去他,那當然無比遺憾。遺憾在於,我不得不適應沒有他的生活,等待他從我身上剜去的空缺緩慢地愈合;不論說得怎樣纏綿,如何留戀不舍,故事的結局都是一樣,我最終一定會忘記他,正如我也將走向新的人生。

  所以我說,沒有人是不可失去的。……哪怕我為他流淚,為此痛苦,我也一定會忘記他的。如有必要,我會強迫自己這樣做。我只能強迫自己這樣做。

  我畏懼著這樣的未來。我總是毫無意義地擔驚受怕,我堅信我們絕不會分離,我害怕命運拆散彼此。就像雲雀說得那樣,我總是想這些無意義的問題。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難以抑制地愛著他,也難以抑制地感到痛苦。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愛是詛咒,心頭的愛欲決計無法拂除,我愛他就會為此痛苦。

  然而,十年後,現在。

  我清楚地意識到,我不會再想了。我不會再害怕了。

  ——十年後先走一步的是我。

  他是我的,未亡人。這個認知將我的迷惘與苦澀一掃而空,讓我情難自抑,幾乎是顫抖地興奮起來。

  我對十年後的雲雀恭彌露出微笑。我對他說,「到我身邊來,恭彌。」

  他的皮鞋停在我腳尖之前。

  雲雀恭彌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頭,但最終只是幫我將碎發撫過耳後,垂眸凝望我的面容,手指在此長久地停留。

  他的手指穿透我十年前的魂體。

  他在觸碰一個已死之人的幻影。

  正如時至今日,他也依舊無望地愛著一個已死之人的幻影。

  「終於……等你很久了,十年前的凜真。」他終於將我抱在懷裡,他已經比我高出好多,將我容納在懷中毫不費力,我的額頭緊貼他的胸膛,正如我的肌膚衡量他的心跳。

  一聲,兩聲。砰,砰。

  我沒有問他我的死因,我們只是靜靜地擁抱。我感受著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溢散的傷痛,他經久不衰的思念與痛苦。

  直到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化作虛無——時間到了。

  作為第一次嘗試,我已經堅強地維持了很長的時間,不過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雲雀恭彌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你不是通過十年火箭筒來到這裡的。」

  我說:「那是啥?」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只是簡單地勾起唇角,十年後的雲雀恭彌,他連微笑的弧度都如此淺淡,笑意幾乎不達眼底,在這轉瞬而過的須臾,我們對視,他並不言語,只是靜默地凝望我的眼睛。

  「再見。」十年後的雲雀恭彌說。他收回手,微微低下頭,吻了吻我的額頭。他在陳述一個事實,每個字音間都流淌著一種莫名的深意,他說,「這絕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們還會再相見的,一定。」

  「……嗯。」我說,「再見……再見。」

  身體徹底消散之前,我忽然道:「恭彌!」

  他驀然抬眼,眼中有細微的錯愕一閃而過。

  我說:「回到十年前,我們再相見。」


第14章

  後勁兒真大。回到原有的時間線後,我不禁想道。

  我是以精神實體前往十年後的,只在十年前留下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好在我本來就在假寐,這會兒看起來更是睡得正香。

  時空旅行讓我突破了某種極限,我的大腦空前地清醒,每一根思維觸手都變得充滿活力,就好像十年後的空氣給我灌入了勃勃生機似的。

  我維持著假寐的姿勢,聽見招式來回之間刀兵相接的脆響,聽到迪諾語氣輕松得像是閑聊,他問雲雀:「恭彌和小真是什麼關系呢?你們是戀人嗎?」

  喂,不是說了嗎別叫他恭彌啊!恭彌你說句話啊,打他啊!

  我差點沒繃住,眼皮幾番顫抖,幾經克制才終於停歇。

  浮萍拐不留余力地揮出,天地錚鳴殘響,如同一把利劍將世界擦出一道口子,我聽到雲雀的聲音,仍然含著些微的冷意,帶有一絲不屑的嘲弄:「戀人?我們是比那更緊密的關系。」

  我在心裡默默地點頭,同樣認可這一點。性緣關系並不穩定,許下再多山盟海誓的戀人也終將走向殊途。然而我們不同。

  幼馴染是不一樣的。

  「別用這種廉價的詞來形容凜真,她比你眼裡的家人還重要。」

  我的幼馴染是比家人還重要的存在。

  幼馴染就是要一輩子、一直、永遠在一起的。

  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一定,一直……十年後的雲雀不是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嗎?即便我早早死去,即便我離他而去,他的心也依舊與我緊緊相連,那顆鮮活跳動的心髒依然攥在我這個已死之人的掌心。

  我的□□感到略微的疲倦,然而大腦無比活躍,如今我這顆智慧而性感的大腦似乎太過於強大,以至於孱弱的人類軀體很難承受住其中蘊含的能量。我的大腦像是一顆跳躍的星球。

  X教授也這樣嗎?我胡思亂想,漫威設定裡的X教授是世界上最強大的精神系變種人之一,但他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變種能力,也沒有出現身體素質與大腦強度不匹配的現像。是嗎,我,終究不是查爾斯·澤維爾啊……我用一種詭異的詠嘆調在心頭喟嘆。

  「……綠意盎然的並盛,不大不小剛剛好——」

  我從思緒中驚醒,誰唱歌跑調啊!

  嫩黃色的小鳥毛絨絨地落在我肩頭,羽翼撲扇兩下後收斂,雲豆很可愛地歪了歪腦袋,清脆的歌聲繼續湧出它那小小的喙,「跟往常一樣、充滿活潑……」

  清脆,可愛,但跑調。

  手掌輕輕攏過小鳥柔軟蓬松的身軀,我無語地將它從我肩膀摘下,將它捧在我掌心,對它細聲細氣地叨咕:「恭彌怎麼把你教成這樣的?他唱歌根本不跑調啊。」

  這老掉牙的並盛校歌正是雲雀教給雲豆的。呵呵呵,我該說什麼,這是他難得的童心?算了,還挺萌的,我們只傾聽不評判好嗎?好的。

  可是雲雀唱歌明明不跑調啊!我回憶了一下冷面委員長低眉垂目教導小鳥唱歌的畫面,他啟張的唇瓣,自喉舌流瀉的歌音,幾乎如同寧順地朗誦詩歌。

  詭異的反差。詭異的反差萌。但他根本沒有跑調啊。我抱著雲豆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跑調啊?而且我也沒教過雲豆啊?難道這就是小鳥所能達到的極限了?還是說雲雀實在不是個好老師呢?他對小動物明明很有耐心啊,我看他也挺樂在其中的。

  「凜真,鼓掌!鼓掌!」

  雲豆歡快地鳴叫,要求我為它獻上掌聲。

  我可疑地沉默了:「……」

  先說好,不是我想打擊孩子的自信心啊。跑調成這樣哪來的底氣要我給它鼓掌的?雲雀此前說雲豆是一只厚臉皮的小鳥,我還不信,我還抨擊他,說他對雲豆太嚴苛了……不對!這絕不是我的問題!雲雀恭彌你怎麼教孩子的!雲豆唱歌跑調和厚臉皮怎麼想都是他的錯,子不教父之過,天地明鑒,這絕對跟我沒關系啊!

  我揉揉眼睛,眼尾分泌出生理性的淚水,而不遠處的兩人仍然沒有停止打鬥。迪諾倒是很想休戰,可惜雲雀這會兒打得很高興,當然不會任由他輕易停手。

  迪諾幾次欲言又止,想和雲雀講講那枚戒指。我對此不太感興趣,繼續打哈欠。如果我感興趣的話,我現在就會去翻迪諾的大腦,自己找到我想要的信息。

  超能力極大地增強了我的五感,事實上我揣測,我的身體強度和大腦並非此消彼長的關系,我的大腦反而會反哺我的身體,直到它適應這股強大的力量,我只是需要一段漸進的過渡。

  感知力比聽覺和嗅覺更加敏銳,我察覺到身後有人在靠近。那男人屏息觀察著雲雀和迪諾,呼吸穩而有力,如同一座安靜的、尚未爆發的活火山。這個認知不禁讓我有些寒毛卓豎,他讓我感受到了危險,而上一個讓我產生這種感覺的是Reborn——他們果然是同一種人。不屬於表面世界的人。我應該離得越遠越好的人。

  這樣危險的人只會打破我平靜的生活,讓我與我想要的未來背道而馳。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雲雀甘願偏安一隅,是因為他將並盛視作他的領地。我也因此情願留在這裡,而不是遠走高飛:我延畢了一年,以我的智力,本該和X教授一樣,16歲就從哈弗畢業,再去牛津和哥大搞幾個學位。對於我們這樣的天才來說,這就像海鷗去碼頭整點薯條一樣輕松。

  我們已經搭上了危險與未知的邊緣。我畏懼未知,然而這對於雲雀來說反而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刺激,總有一天並盛町將不再能滿足他,他會遠走高飛嗎?

  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和他一起的。幼馴染是不可能分開的。

  而且十年後他不是還在並盛,還在我們的家中斂翅歇息嗎?我們還是在一起呀。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不在意我們是在並盛還是關西,是在日本還是美利堅,我們甚至可以去阿爾巴尼亞,只要我們永遠在一起。我在意的從來不是並盛,而是雲雀恭彌。

  飛鳥棲於秀木,而他是我的木頭。

  我又開始擺爛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我就殺了世上所有人,創造一顆只有我們倆的玲瓏星球,將它塞進一個與世隔絕的隱秘宇宙。……雖然我現在肯定做不到啦,十年後的我大概也沒能做到,不然我就不會死掉了。我是不可能甘願拋下雲雀恭彌自己去死的,意外死亡嗎?我沒那麼弱,也不可能那麼不當心。某人謀殺了我,但,為什麼?

  我可不是漫畫主角,我從沒想過要拯救世界,除非這個亟待拯救的世界是我和雲雀的二人世界,那還有點可能。

  我告訴自己別再想下去了,轉過頭,與身後的男人對視。四目相對,他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行蹤會暴露在我這樣的小女孩眼中,臉上隱隱顯出稍縱即逝的詫異。

  這個男人有一頭金色的短發,上肢結實,工字背心赤露出雙臂隆起的肌肉。他的臂彎間搭著一件工人外套,看起來只像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工人,不經意路過此地。

  但是怎麼可能,超能力者必須相信自己的直覺與判斷,我這種擁有精神系能力的尤甚。

  【你是為恭彌而來的嗎?】我問他,手指搭上太陽穴。沒有起身,甚至重新回過頭,擺出一副無事發生的姿態,不想引起雲雀的注意。

  那男人眼中很快閃過無從遮掩的訝然:聲音是由物體振動而產生的聲波,通過空氣傳播而能為人所感知,我的唇瓣一動未動,我的聲音卻直接出現在他腦中,並不借助聲帶與喉嚨,也沒有通過任何自然界中的介質。

  【幻術師?】他謹慎地問。

  六道骸那樣的好像才叫幻術師,我們之間實際上有著本質的不同,幻術同樣作用於人腦,但他不能像我一樣,在千裡之外於無形中操縱人心。

  同樣,我也無法構築有形幻覺。

  我輕松地回答說:【超能力者。】

  我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指間的戒指,確保這男人能將它收入眼中,我感受到他的思維有微微的停頓,但他只是說:【你們的關系真好。真是讓人懷念啊……年輕人。】

  我彬彬有禮地問:【不好意思,你哪位?】

  他說他是沢田君的父親。我不知道他倆的父子關系怎麼樣,我跟沢田君其實根本不熟,但是,好吧,沢田君是漫畫主角一樣的人耶。無獎競猜,漫畫主角的爹會是普通人嗎?

  答對咯。答案當然是:不會。

  我完全可以翻攪沢田家光的大腦,粗魯地查閱他的記憶。但我沒有。時至今日,我仍然愚蠢地信奉著那條原則——知道得越少越好。

  就好像知道得越少,離那個世界就越遠。

  我想雲雀肯定也意識到這群圍在沢田君身邊的詭異的人絕非常人,他只是不在乎。他在意的只有他是否能打得盡興。

  無聊。我想,從沢田家光的大腦中退出,他也很快離開了。

  迪諾仍然沒放棄和雲雀和平溝通,要我說他還是知難而退比較好。不過我的幼馴染真的打得很高興欸。我決定溺愛之,於是摘下戒指,含笑地向他們晃了晃,走到天台邊,捏著戒指的手伸出欄杆。

  迪諾發出尖銳爆鳴:「欸?!不要啊,別那樣做啊!」

  雲雀借機給了他一拐。說真的,迪諾先生真的挺強的,他的經驗比雲雀更加豐富,想必身經百戰,他們一直打得有來有回,而迪諾並沒有受多麼嚴重的傷。他就像是一位家庭教師,引導雲雀出招,細膩無聲地磨礪他的戰鬥技巧。

  「不認真陪恭彌玩的話,我就要把戒指扔掉了哦,迪諾先生。」我乖乖地笑著說,語氣甜甜的。

  迪諾的靈魂好像要飄出來了,從嘴巴裡,他捂住臉道:「你們兩個,該說不愧是幼馴染嗎……真是的,一個兩個的都是這樣……」

  「做得好,凜真。」而雲雀說,語氣近乎自豪,「讓他拿出真本事好好地跟我打一場。」

  「欸。也不行啦。」我殘忍地拒絕他,我說,「我有點想你咯。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就像用毛線團誘惑一只大貓,釋放出邀請狩獵的訊號。

  他的瞳孔極快地一縮,濃稠的暗色很快覆蓋了灰藍色的雙眸,眼中冷凝的平靜正一寸一寸消解。少年的喉結上下一動,在我眼中他總是如盛放的繪卷,也總是……很色情,很性感。

  「啊。」他說,翹起半邊嘴角,「我當然知道……」

  「——噌!!」

  浮萍拐再一次與長鞭交擊。


第15章

  我此前沒有說過,但我曾經有個外校的朋友,我叫她小凪。

  我們是因為小咪才熟悉起來的。小咪是我和小凪的結緣神。

  小咪是這片街區的共享流浪貓,被大家喂得溜光水滑,鄰居阿姨曾經銳評過,說小咪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流浪貓,跟家貓也沒差多少。

  小凪正是把小咪喂成溜光水滑胖寶寶的罪魁禍首。當然,我也是罪魁禍首之一,罪魁禍首真的太多了,根本數不清啊。

  某天我出門喂貓時,發現了貓窩前半蹲的小凪。暗紫色長發的女孩子神情柔軟,發尾飄飄墜過肩前,眼睫微垂,專注而溫和地注視著小咪。她給小咪開了罐罐,小咪提前迎來晚餐,用上了下午茶,吃得很香。

  好、好萌!我的心中了一箭:這孩子和小咪都是,好可愛!

  但我畢竟喂了小咪更久,我已經喂她有一年快兩年了,從小咪還是小貓寶寶的時候就在喂她,她也自然與我更親近。

  小咪的尾巴豎起來了,啪嗒啪嗒地向我跑來。笨貓貓,跑起來像毛絨玩具,我想,任由她蹭我的腳踝,癢癢的。

  小凪還靜靜地停留在原地,視線黏在我身上,准確來說,是黏在小咪身上。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斷定這個可愛的女孩子絕對也是愛貓人士,於是我邀請她:「要摸摸嗎?」

  「欸?我、我嗎?……可以嗎?」小凪小小聲地說,怯怯的,靦腆又羞澀,她的面頰已然泛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真的好可愛啊!

  小凪終於下定決心湊近,然後摸了摸我的手。

  欸。

  ……欸?!!!!是摸我嗎?!

  我大驚失色,有點驚訝,但不至於驚嚇;小凪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表情,也明白自己會錯了意,她當即低下頭,嘴唇緊抿,耳根已經紅得不成樣子,堪稱一種婷婷裊裊的艷麗,似乎頗為羞愧尷尬。

  「對、對不起……」她還是那樣小聲地說,「我太笨了……以為……」

  「沒、沒關系啦!」我連忙安慰她,「我不在意,真的。那個,我叫凜真,這只貓叫小咪,你呢?」

  「……凪,」而她輕輕地說,字音從唇邊吐出,輕而細,柔而淺,發出短促美麗的音節,「我的名字是凪。」

  「那,我就叫你小凪咯?」我說,「你可以叫我小真。」

  「嗯、嗯。小真……」小凪好像有點迷迷糊糊的。

  總之,我們成為了朋友。因為貓而認識的朋友該叫什麼,貓友嗎?

  但我有一段時間沒再見過小凪了,我們沒有交換聯系方式,只是隨緣地偶遇。我們明明很有緣分,之前幾次總能在小咪的貓窩前碰面,直到最近,小凪不再出現了。

  我這時候又有點後悔沒跟她交換聯系方式了。

  小凪、小凪。我在心裡輕聲念著她的名字,如同吟誦一個短而有效的咒語。

  哦,對了,如果真的有人關心的話——雲雀今天終於沒跟迪諾打到半夜,我們提前回家了。

  他們倆的訓練場移得越來越遠,一開始只是在天台,中途挪到神社附近的空地,到後來都要跑到和歌山去了!

  正因如此,我們不得不花費了一點時間才回到家,到家時已然夜幕四合,天地朦朧。

  但是悲哀的是什麼也沒發生,哈哈,我們還沒來得及親吻,只是用過遲來的晚餐,又洗漱沐浴,剛想加深一下彼此的感情,並盛中學就炸了。

  字面意思哈。並盛中學的教學樓玻璃,炸了。

  那麼這時候就有人要問了,我們都回家了,又是怎麼知道學校的狀況的呢?孩子們,還記得嗎,我是超能力者,我能感知到整個日本範圍內發生的每一件事,無論大小,只要我想。

  況且,迪諾先前也提到過,這幾天晚上沢田君他們都會和一個叫Va……什麼什麼的組織打架,為了校舍的安全,我說真的,我覺得我應該留個監控。

  這一看就看出來問題了。說真的,我有點後悔了。我看著淪為廢墟的教學樓走廊,陷入難堪的沉默。

  喂。搞什麼,學校炸了耶!雖然老是說不想上學、希望學校趕緊爆炸,但是真的看到學校爆炸,還是很……

  還是很爽啊!

  呵呵,抱歉。我就這麼厭學,上學如上吊。如何呢?

  考慮到我可憐又可愛的幼馴染的心情,我流下了兩滴鱷魚的眼淚,將思維共享給他。

  雲雀原本正在侍弄擱置在床頭的花瓶,並盛中學的景像在他腦海中漸次浮現、鋪開時,他不由得為此一頓,手上的力道又很快加重。啊,我帶回來的桔梗花……那鮮妍如露的花枝就折散在他手中了,浮萍拐轉瞬滑入掌心,他的殺氣總是寂靜無聲,然而無損凜冽寒意。

  哎呀。生氣了。我可愛的幼馴染。我真的有點後悔讓他知道這件事啦。

  這是獵殺時刻。我沒忍住,很損地笑起來了,伸手去拉雲雀的衣袖,看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漂亮的臉,神色幾分冷然,庭院中竹筒流水敲過蹲踞,驚碎靜夜,他沉沉的怒意與竹中細水一同流淌,我的指尖安撫地劃過他的掌心,那只骨節分明的、膚色冷白的手為此一動。他低下頭看我,我說:「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學校裡可有很多雜魚。」雲雀說,意有所指。他說得是那個叫瓦利亞的暗殺部隊麾下的殺手,那些人守候在校園內外,不容許任何人打擾這場決定著指環歸處的守護者間的戰鬥。

  我不在意,仍然抓著他的手,從床上翻下來,踢踏著穿上拖鞋,我告訴他:「我要換衣服了哦。」

  雲雀沒有回避,只是走到衣櫃邊為我找即將更換的衣服和外套,晚風寒涼,他說,「別再感冒了,也別再把病毒傳染給我。」

  我說那你也多穿點。他笑了一下,像一只高高在上的貓:「我不要。」

  到底是誰要風度不要溫度?回答我。說話。

  他將衣物遞給我,又站在我身後,伸手將我的發絲攬到胸前,為我扣上背後的扣子,溫熱的鼻息落在我光潔的後頸,我抱怨著說:「離得太近了。」他不進反退,像在和我較勁,薄而淡的嘴唇貼上我的肌膚,冷與熱微妙地交織,我向後靠去,我們的臉頰無限地接近,我說他是幼稚鬼,不斷地後仰、抬起臉,鼻尖曾倏然擦過他的下頜,齒列又輕輕地碾過他的耳垂。哎呀,耳朵紅了。好可愛。

  雲雀按住我的腰,毫不費力地將我扶正,我們浪費了一小會兒時間才穿好衣服,乘著夜色出門。

  交通工具依舊是我們的老熟人,雲雀的帥氣機車,夜風刮過耳畔,使我的鬢發凌亂,我想他說得沒錯,確實應該多穿點。我只好抱住他的腰,近一點,再近一點,貪惏地從他的軀體中汲取溫度,我們像是緊緊纏繞著的、難舍難分的藤。

  迪諾先生此前見縫插針地為雲雀講述了一些有關指環戰的知識,雖然他完全沒聽進去,反而是我記住了一些,我知道今晚的是嵐之守護者間的激戰,彭格列——也就是沢田君這邊派出的是獄寺君。

  原來彭格列不是他們奇奇怪怪的男子小團體的名字啊?居然是真實存在的家族。怪不得獄寺君總是叫沢田君「十代目」。意大利黑手黨,什麼的……聽起來就讓人不想靠近啊。

  我們把機車停在學校對面,因為校門口有很多穿著奇怪制服的奇怪的人。那些人一定就是瓦利亞的殺手。

  我最強無敵的幼馴染,又美麗又厲害的雲雀恭彌委員長閃亮登場!

  他振了振手中的浮萍拐,回過頭,望來平淡的一眼,眼眸被月光塗抹上幾縷夜色,如同深色的澄明琉璃,語氣同樣很淡:「我要上了。」

  他的動作兼具快、准、狠,那簡直是一種暴力的美學,而他儼然是一位優雅的暴徒,雙拐交錯,銀光凌厲,一種靜意的美感隨之流淌。

  這些殺手比之並盛町不良和□□團伙強上不少,但對雲雀而言完全不夠看。他輕易地解決了那些殺手,幾乎開出一條鮮血染就的前路,我跟在他身後熟練地補刀,閑適愜意如閑庭信步,有幾個格外耐打的殺手掙扎著爬起來,想拔刀刺向我的後背,卻都如電量耗盡般不甘地倒地,大腦被我輕松地用思維觸手抽成陀螺。

  睡吧,壞孩子。我的腦波覆蓋了整個並盛中學,為雲雀引路。

  若非他需要發泄憤怒,我本可以在瞬息之間放倒所有人。腦死亡也是不錯的死法,絕對的無痛,但我覺得國中生的手上還是少沾點血好。迄今為止,我只在幼年逃亡時因能力暴動殺過幾個美國殺手,那甚至稱得上是正當防衛,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我們一路如砍瓜切菜,走一路打一路,終於來到了嵐之戰的風暴戰場。

  「哎呀,被發現了。」

  在見到破壞雲雀心愛的校園的罪魁禍首之前,我無不遺憾地這麼說道。對方——瓦利亞的那些人——傳遞情報的速度更快,我們已經被對方的干部發現了。

  不過沒關系,雲雀已經把她們包圍了。

  雲雀當然沒心情跟彭格列眾人打招呼,但我很有興趣。他一拐抽飛一個瓦利亞成員作為開場,我跟在他後面笑眯眯地朝沢田君招手,「呀,晚上好。」

  「雲雀前輩來了!……咦?!還有古賀前輩!?」

  沢田君的前半句話裡還滿是驚喜,卻在看到我之後硬生生地轉彎,滿臉寫著「無關人員怎麼也在啊!」。

  這孩子好像很擔心我會被誤傷。黑曜之後,獄寺君沒告訴他我是超能力者嗎?還是說他沒有相信呢?

  雲雀平靜的語氣已然難掩殺意,正如看似輕柔的海浪下往往是危險的波濤,他一樁一樁地訴說在場眾人的罪行,一字一頓,字音如刀,不分敵我。不過,在他心裡,沢田君他們好像本來也不能算是友方。他的友方從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人嘛!

  一名深膚色的粉發女性率先走上前,詢問雲雀是否是沢田君一方的指環持有者。

  她旁邊還有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性,只是穿著與聲線有細微的不同。我的思維掃過,明白她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指環戰的裁判切爾貝羅。

  「實際上,雲的彭格列戒指在我手上哦。」我同樣向前一步,神情倦怠地向她展示箍在指根的雲戒,似有還無地翹起嘴角。

  這枚戒指一直由我佩戴、保管,沒想到還會有這麼一天……我看著在場眾人愕然的神情,忍不住壞心眼地想:好好玩!

  沢田君第一個驚叫出聲:「欸?!!真的假的,古賀前輩才是雲之守護者嗎?!那、雲雀前輩……?!」

  沢田君的反應太過於激烈,致使我理所當然地沒能注意到切爾貝羅的眼神。在我走入她們視野的瞬間,驚詫的神色悄然浮上她們那原本幾乎殊無情緒的臉龐。

  接下來是彭格列男子組合,獄寺君也大吃一驚,說怎麼可能!山本君摸著腦袋,但我看出他其實根本摸不著頭腦,苦笑著說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笹川的表情更精彩,他朝我控訴地大喊,古賀你也參加了這麼極限的熱血比賽?!你怎麼不早說!

  太好騙了!太好玩了!好有趣啊!

  我幾乎要忍不住捧腹大笑了。瓦利亞的反應也很有趣,那個銀色長發的嗓音很大的外國人……欸!他還挺帥的,啊,又被雲雀發現了,他側眸無甚情緒地瞥了我一眼,眼風輕淡地掃過,叫我的名字,凜、真。語氣警告又不滿。

  我老實地收回了視線。總之,那個銀發的持劍男用非常大的音量跟切爾貝羅喊道:「喂,你們搞錯了吧!彭格列的雲守怎麼可能是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女孩啊!我單手就能把這家伙折斷啊!」

  我問你你對我這個小女孩有什麼不滿嗎,說話。我其實有一點肌肉的你根本看不出來是嗎,說話。他嗓門太大了,我捂住耳朵,面無表情地瞪他,並不畏懼他的凶相,長得這麼漂亮,呵呵,表現得再凶也像是在調情。我們女人就是要多看看這種帥臉啊。

  雲雀又在看我了。還是說,瞪我?我這回真的老實了。

  瓦利亞的那個頭戴兜帽的,長得像顏文字▼◇▼的奇怪小嬰兒則沉默地盯了我一會兒,掩在兜帽之下的眉似乎蹙起,他涼涼地說:「我從她身上聞到了不妙的氣味呢。」

  我大驚失色,怎麼可能,我剛洗完澡啊!

  我對著他們猛翻白眼,他們看起來確實更生氣了,但又能拿我怎麼樣呢?切爾貝羅阻止了他們,就好像她們在微妙地保護著我。

  但我和她們僅有今天的一面之緣。

  我是個世俗意義上的天才,這意味著我的記憶力同樣超乎常人,雖未到超憶症的地步,但我也絕不會忘記我曾經見過的面孔。

  我確信,我只與切爾貝羅有一面之緣,就在今晚,就在此時。

  瓦利亞眾人之中,那個背著幾把奇怪細劍的高個子男人則一臉慍怒地向我們走來,好像很想給我們點顏色看看。

  不對,今晚「奇怪」這個詞的使用頻率也太高了吧!為什麼有這麼多奇怪的人啊!還有我又變成吐槽役了,那種事情真的不要啊!


第16章

  最終沒有任何人能成功給我和雲雀哪怕一點顏色看,反而是雲雀差點給她們展示鮮血的色澤。

  Reborn和山本君一起安撫了雲雀,居然還成功了。無需我出手,看來這些人已經熟練地掌握了給雲雀順毛的技巧。

  山本君說,那個像鯊魚一樣的銀發劍士是他的對手。他躲過了雲雀的攻擊。……真是稀奇。我清楚地記得,在此之前雲雀一拐子就能把他抽飛,看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彭格列男團也有所長進。

  切爾貝羅向雲雀保證,教學樓的損失將在明天上學前修復;為了與六道骸再戰,雲雀忍耐了下來。他是真的想報那一箭之仇啊——那畢竟是我的幼馴染第一次嘗到敗北的滋味,屈辱,苦澀,難堪,但只會讓他燃燒起煌煌的復仇之火,化身為恩仇彼岸的復仇者……不對,那個是岩窟王啦!

  但他還是很生氣,看起來即將隨機殺掉幾個擾亂風紀的倒楣蛋。但在我看來,他只是氣鼓鼓的很可愛。我就說我完蛋了,就算是幼馴染的濾鏡也沒救了,這只凶獸,我居然妄圖將他視作柔順親人的家貓,妄圖將他永遠攏在我的掌中,只為我一人所有。

  不過也沒什麼不好。至少現在,我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即便是在遙遠的未來,我的靈魂已然消卻,手指並未豎作困住他的囚籠,他也依舊在我的掌中流連蹉跎。

  我太壞了,我喜歡這種感覺。

  我熟練地安慰著幼馴染,我才是給雲雀恭彌順毛的大師,他看到我就沒辦法發脾氣,只是余怒未消地冷哼,說走了。我們回到家裡,但沒心情做此前沒做完的事。我困了。

  我這個年紀的國中女生不睡夠八小時可不行呢。

  直到雲守戰之前,迪諾和雲雀都一直打來打去,我當然作陪。他們真的已經跑到深山老林裡了——我懷疑這是迪諾先生為了避免讓雲雀看到被破壞得支離破碎的校舍,同時也避免他發瘋。和我不同,我是小發雷霆,他是真的會大發雷霆。

  我想了想,掏出手機,打開自拍模式。雲雀的身影亂竄,速度之快讓鏡頭都難以捕捉,但我是他的幼馴染,我總是對他的行動軌跡了若指掌。饒是如此,還是費了些力氣才拍下以他為背景的我們的合照。

  其實我的拍照技術很爛,毫無構圖與角度可言,全靠我倆的臉硬撐。不過沒事啊,天塌了都有雲雀的臉頂著呢。

  十年後的世界給了我靈感。我們的照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考慮到十年後我已經死掉,再也無法和他一起拍照,那些照片就顯得格外不足,令我猶慊不夠。

  我決定要再多拍一些我們兩人的照片,假使未來避無可避,倘若我的死亡無可逆轉,那麼至少還有這些照片給他聊以懷念與慰藉。

  我一定是被某人設計謀殺的。十年後的雲雀恭彌為什麼不告訴我凶手是誰呢?我的幼馴染如此了解我怠惰的本性,深知在我心中,死亡並非世上最可怕的命題,我也並不害怕死亡將我們分離——畢竟先死掉的是我,而只得用余生緬懷逝者的人是他,從某種扭曲的角度來講,痛苦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連接白日世界的細線在我面前轟然中斷,如碎裂之弦,只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錚然的清響;然而,失去了白晝、失去了光明、失去了夏日*,失去了那與未來相連的「紅線」的人反而是雲雀恭彌。

  十年後,在那雙比之今時成熟得多的、較之今日更為深邃的灰藍眼眸中,我看到洇潤著苦與痛的細火一閃而過。時至今日,他也依舊會為我心痛嗎?

  我是如此愛著我的幼馴染,然而我也同樣如此自私。我無比慶幸我死在他之前,竊喜著想,他一定永遠也無法忘記我。

  我是很壞很壞的。

  「阿綱嚇了一跳呢,」中場休息的間隙,迪諾湊過來和我搭話,還是那副溫和爽朗的笑臉,閃耀著堪稱奪目的金光,「他真的以為小真你才是彭格列的雲守。」

  「太天真了,沢田君。」我用一種冷酷的語氣說,就好像我是什麼幕後黑手、世界上最大的大反派似的,「他不是一直很期待恭彌成為他的守護者嗎?那就繼續堅信下去啊。」

  雲雀在旁涼涼地道:「我可沒答應要和他們群聚。」

  他的意思是,他才不是沢田君的那什麼雲之守護者。

  不過,他也真的很像雲。飄搖的,高高在上的,俯瞰世人的,隨心所欲的自由的浮雲。

  高天之上的浮雲也會被萬裡之下的陸地上的錨點栓住嗎?我再一次竊喜,我早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答案毋庸置疑,是Yes。

  沢田家光還挺會選人的呢。我想。他確實擁有著雲之守護者的特性。

  我持續翹課,但在商業街碰到了京子和她的朋友,那女孩子自我介紹,她叫三浦春,我於是從善如流地叫她小春。

  京子和小春憂心忡忡,她們說,沢田君他們參加了很危險的相撲比賽。欸?他們是這樣編織善意的謊言的嗎?

  昨天晚上,笹川還請求我,千萬不要把這些危險的事情告訴京子。人性太復雜了,這個又好又壞的兄長只告訴妹妹他參加的是相撲大賽,對手是意大利來的外國選手,他拜托我千萬不要說漏嘴。

  相撲大賽!極限的熱血相撲!——就這樣告訴京子好了。笹川這麼對我說。

  好吧,我們是朋友,我會為朋友保守秘密;但我和京子也稱得上是朋友。然而,我看著女孩子們擔憂的面龐,果然還是無法將真相全盤托出,語言化作滾燙的煤炭,炙烤著壓在我的舌根,那些殘忍的話語終究無法脫口而出,我只好對她們說,「沒關系啦,小京和小春不用太擔心,恭彌也參加了那個……嗯,相撲大賽,所以一定會贏的。」

  「欸?雲雀前輩也?」

  京子非常可愛地瞪大眼睛,顯然吃了一驚,而外校的小春也同樣聽過雲雀的威名,亦是十分驚訝:「那個並盛中學的鬼之委員長嗎?!」

  恭彌啊恭彌。來,你自己看看你到底給並盛町的居民留下了什麼糟糕的印像。已經是能止小兒夜啼的程度了!你誰啊,你是張遼嗎?!

  我扶額苦笑,再三請她們放心,和女孩子們分別。她們往醫院的方向去了——藍波,那個沢田君家的小孩居然也是一名守護者,他在之前的戰鬥中受了很重的傷,如今仍在醫院昏迷不醒,需要以呼吸機維持生命。

  真是殘酷啊,我不由得感嘆,希望雲雀的對手足夠抗打吧,我的幼馴染越來越強了,他的戰意也即將燃燒著達到沸點了。阿門。

  送走了京子和小春,我繼續在商業街溜達,想買一些抹茶巧克力。在這一點上,我和雲雀的品味微妙地統一,我們都討厭過於甜的東西,但雲雀是完全不愛吃甜食,比起抹茶巧克力他更中意純抹茶,信奉舌尖的苦澀將為他帶來淺淡的回甘,他是先苦後甜派,可怕得很。

  回程路上,我路過了一家其貌不揚的房地產公司,一個白發男人神情散怠地站在前門口,慢條斯理地吸入拉面。

  吃得真香啊……聞起來也香香的,今天要不要吃拉面呢?我放空思維,被那氤氳的香氣所引誘俘獲,不禁想道。

  啊,看過來了。

  男人那掩在鏡片後的葡萄紫眼眸堪稱熠熠生輝。那本不是多麼剔透清亮的顏色,卻依舊觀之如泉流經久漱過後煥發出潤澤亮色的瑰石,恍惚間我望見一溪流泉,光與影、明與暗抵死糾葛交織,其下是一片岑寂,一泓澄明。我們被拉面的香氣裹挾,莫名其妙地對視。

  我鎮定而友好地衝他點頭問好,而後絲滑地直接切入話題,「你好,請問這拉面是哪家的?看起來真不錯。」

  「欸,你很有品味嘛。」男人說,還是那副懶洋洋的姿態,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他的眼眸實在深邃,內種情緒極難辨清,他慷慨地為我解惑,「是樂樂軒的醬油拉面。」

  「不過,」他卻意味深長地說,「你終於來了啊。」

  我說:「啊?」

  聽起來忽然有點變態了。不妙啊。我警惕地盯著這個拉面男,表情是毫不掩飾的戒備,他大概也感受到了國中女生的戒心,復又微笑起來,一切棱角盡數軟化,重新變得平平無奇,說:「別誤會,嚇到你了嗎?我只是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來問我拉面的事。你看了很久。」

  是這樣嗎?我將信將疑,幾乎想去讀他的心。但還是不要了。我莫名其妙地這麼想,還是不要了,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但總之,我告訴自己,沒必要為這點小事去讀陌生人的心。別再想了。

  他經營著這家「川平房地產」,那「川平」就是他的姓氏嗎?我仍然維持著謹慎,向他點頭告別,轉身尋找那家名叫「樂樂軒」的極品拉面。

  到我轉身離開為止,「川平」臉上仍然掛著那莫測的微笑。

  我已經走遠了,為此無從得見他翕動的嘴唇,也難以聽見他唇間傾露的話語。「川平」望著我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這一次會成功嗎?」

  「八兆億個平行宇宙中,「」每一次都和她擦肩而過……也許這一次也一樣。不過,誰說得准呢。」

  他用一種堪稱詠嘆調的語氣說:「存在於億萬個世界中唯一的小小奇跡……「」會降臨嗎?……簡直像是結局未知的推理劇。」


第17章

  我對此一無所知,一頭霧水地走進了樂樂軒。這是一家很典型的日式拉面店,從外看去,似乎與一蘭拉面那樣的連鎖店無甚區別,然而沒有采用頗具現代風格的點單機,也並沒有將食客分開的小小隔間。

  我撩開簾子進去,店員說「歡迎光臨」,問我要點點什麼,又遞給我紙質菜單,我點了兩碗醬油拉面,選過口味與湯的濃度,隨後要求外帶。

  店員請我落座稍候片刻,我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頭腦有些混沌。

  怎麼想怎麼奇怪……那拉面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更加一頭霧水了,越想越奇怪,但我的思緒很快被打斷了——我習慣性地環視這家店的內部陳設,目光最終落定在占據角落座位的女孩子身上。

  「……小凪?」

  我有些呆呆地詢問。那孩子的背脊微不可察地一抖,同樣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

  小凪那原本垂順的長發已然被修剪成細碎短發,如今的發尾像是染色的鳳梨葉子,有幾綹碎發附在面頰旁側,她看起來還是呆呆的,右眼卻被覆蓋於深色的眼罩之下。那眼罩上有一個白色的骷髏花案。

  她沒有穿校服——又或者說,沒有穿以前的校服。她身上那身制服我怎麼看怎麼眼熟,軍綠色,短裙,露腰的長袖,這不是黑曜的制服嗎?!

  形像大改的小凪依然愣愣的,一時沒有回話,我則忍不住詢問她:「小凪,你轉學了嗎?眼睛怎麼了,受傷了嗎?」

  小凪深吸一口氣,嗓音有些悶悶的,柔軟而又朦朧,近乎將散的迷霧,「我、我……」

  她那纖細的眉梢很快顰起了,還像從前那樣,蘊含著一種令人心折的美麗,同時兼具堅韌與柔和的特性,小凪像是下定了決心,她先前還囁嚅著解釋,說那眼罩只是裝飾品,過後她眼中那股蒙蒙的霧卻散去了,她吐字清晰地說:「小真,可以叫我『庫洛姆』嗎?」

  「……欸?」我不禁為此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你改名字了啊?」

  這名字怎麼微妙地耳熟。我攢起眉心,錯覺嗎?

  她說這代表著新生、新的開始。說這話時,女孩兒的面龐微微地低垂,睫羽掩過眼中神思,她卻輕輕地抿起了嘴唇,像是一抹極淺極淡的笑。小凪在笑嗎?她的新生給她帶來了幸福嗎?

  我不會問的。我只是控訴地說我已經好久沒見過她,小咪都快要忘記她了。

  「欸……?!」這回輪到小凪——輪到庫洛姆露出震驚的神情,看上去頗為苦惱,「抱歉,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

  「——不過我每天都有告訴小咪,我告訴她說:千萬不要忘記那個給你吃罐罐的女孩子哦。」

  我說。

  庫洛姆俄而抬眼,濃紫色的美麗眼瞳如珠玉如寶石,火彩細膩地跳動於其中,她的雙眸簡直宛如一面明鏡,清透得堪以照徹人心。她露出一個微笑,像是為之安心,「是嗎……太好了,謝謝你,小真。」

  我不再問她別的問題,只是移動位置坐到她旁邊去,在包裝袋裡掏來掏去,取出一盒抹茶濃度適中的巧克力,遞給她說,「庫洛姆不討厭抹茶吧?來,這個給你。」

  她輕聲地道謝,雙手接過,我注意到薄繭不知何時也爬上了她的指側與掌根,而此前她的雙手細膩如絲綢。

  小凪——庫洛姆——在戰鬥。我忽然想道。

  她即將收回手,卻被我兀然扼住,因此驚訝地抬眼看我,睫翼撲朔如蝶羽,幾乎給人一種脆弱的假像,我的五指纏上她的手腕,我盯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對她說,「我希望庫洛姆幸福,但也別太勉強自己,好嗎?」

  「小真……」她怔然回以凝視,片刻後終於報以一笑,眉眼彎起,迸發出一種生機勃勃的鮮活美麗,庫洛姆用力地點了點頭,向我保證,「我不會讓小真擔心的。」

  傳遞巧克力時,我們不可避免地各自伸手,將彼此的五指暴露於對方眼前。我看到了庫洛姆手上的半枚彭格列戒指,她的視線隨我一頓,手腕於半空一凝,顯然也看到了我的。

  「……」

  「……欸?」

  我們不禁一同出聲:「——欸?!!」

  「欸、欸,那個……」

  我們倆都變得支支吾吾的了,庫洛姆還像從前那樣,靦腆地偏過臉,齒貝難耐地廝磨著嘴唇,好像這樣我就看不到她的表情了一樣;而我選擇直面這一切,因為這才是真正的英雌之舉。

  我戳戳庫洛姆的側臉,小聲說:「我看到了哦,庫洛姆。那是彭格列戒指吧?目前為止還沒出場的……我這邊是雲,那你就是霧?」

  庫洛姆還是像宇宙貓貓頭那樣,懵懵的,聞言下意識點頭,又很快反應過來,同樣小聲地問我:「小真,是雲守?可是,Mu——那個人告訴我,雲守是一個叫雲雀恭彌的人……」

  「Mu?」我重復那個音節,歪了歪頭。

  「請別這樣看著我……小真。」那孩子又囁嚅著說,面頰微微地泛起紅,紅緋淡薄,然而裊娜娉婷,她總是容易生理性地臉紅,「被小真這樣看著,我……我就沒辦法說謊了。」

  我逗她,故意說:「欸。所以我在庫洛姆眼裡的形像是吐真劑和測謊儀?」

  我不討厭謊言,我喜歡曾是小凪的庫洛姆。因此,在她猶豫著,在她開口之前,我笑了笑,「沒關系哦,庫洛姆可以對我說謊。」

  「我,可以對小真說謊……?」

  這孩子睜大那雙寶石般的眼睛看我。美麗的漩渦,飄渺的霧,極夜與清晨交界的虛無……我對她點頭,我說:「庫洛姆的話,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哦。」

  庫洛姆的臉越來越紅了。在她徹底變成一顆熟透的燒紅的可愛鳳梨之前,一道無奈含笑的男聲響起,語調在彌漫的靛青色霧氣中近乎嘆息:「Kufufufu……雖然這孩子很喜歡你,但我可不能讓你帶走我可愛的庫洛姆的心。」

  庫洛姆變成了六道骸。我死死地盯著這只鳳梨妖怪,語氣無波,言辭冷硬:「你哪位啊?」

  六道骸卻滿不在意地,自顧自地繼續道:「好久不見,古賀凜真。」

  我盯著他,不說話:「……」

  我料想我已經把他盯得心頭發毛,因為六道骸那張半笑不笑的、摘掉鳳梨葉子還算清俊可人的臉已經有點僵了,笑意也幾近凝固。我遺憾於他肯定不會變成一只毛絨鳳梨,在劍弩拔張的氣氛中再度開口:「明明是你把我可愛的小凪變成了庫洛姆。」

  他唇角的笑意重新流淌,「是嗎?庫洛姆可是很滿意於現狀呢。」

  這個人……我的思維觸手蠢蠢欲動,好想、好想把他抽成鳳梨陀螺啊……

  我們又說了些沒用的廢話,比起寒暄更像是綿裡帶針的交鋒,言語比之刀劍更為鋒銳刺骨,我說哈哈哈你的品味還是一如既往地糟糕,他並不接茬,避而不談,轉頭說起指環戰,「彭格列的雲守不應該是雲雀恭彌嗎?那個人莫非不戰而敗了嗎?」

  我唇畔的笑意驀然收斂。

  我凝視著這個人詭譎的異色雙瞳,感到一種莫名的瑰艷與藻麗,心底的念頭卻是:決定了,果然還是要把這個人抽成鳳梨陀螺——

  霧於無聲中散去了。

  可惡的鳳梨妖怪已然逃跑,我面前的又是我可愛的庫洛姆了。不對,語調莫名其妙地變得很像六道骸了!我咬牙切齒。

  庫洛姆也變得一頭霧水,但她顯然明白剛才是六道骸忽然附身,於是期期艾艾地問我,「小真,你見到骸大人了嗎?」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強牽起一個微笑,對她說,是的,我見到骸了。

  我告訴她雲戒只是一個玩笑,沢田一方出戰的雲守仍然是我的幼馴染雲雀恭彌,「……啊,時間要到了。」要到飯點了,我匆忙與庫洛姆告別,接過店員遞給我的保溫袋,出門時與兩個穿著黑曜制服的男生擦肩而過。

  「……」

  算了。我想,在他們回過神之前先行離開。

  我後來有去旁觀霧戰,以心靈感應的方式:我相信庫洛姆,但總是無法避免為她擔憂。幸運的是她贏了,不幸的是她受了傷。

  霧戰進行到一半,由於瑪蒙的攻擊,庫洛姆的腹部塌陷了。Reborn說,她的內髒已是殘缺的空無,是幻術支撐著她,為她構築出虛假而真實的器官。

  ……是嗎,是這樣啊。小凪、不,庫洛姆——她經歷了這樣的事啊。

  庫洛姆贏得了指環,也進了醫院。在她醒來之前,我曾去醫院看望她,在她的床頭擺上鮮花。

  我帶來的是紫色的多洛塔玫瑰,這並非探望病人的花束,只是我私心認為這樣的顏色很襯她的眼睛。庫洛姆沒有蘇醒,我靜靜地坐在她的床頭,握了一會兒她的手,在她的同伴回來之前離開了。

  我們的再會只是雲戰之前的一段小小插曲。雲戰在即,戰□□近,我固然擔心庫洛姆,但也同樣掛懷恭彌。

  哦,說實話他倒是真的沒什麼值得擔心的。擔心雲雀恭彌?我不如去擔心他的對手。那個機器人一樣的不明生物,哥拉·莫斯卡……米斯卡慕斯卡米老鼠的莫斯卡嗎?他穿著瓦利亞的制服,但他真的是人嗎?面具之下,他的腦波微弱地跳動,無疑仍屬於生物範疇,但腦子裡卻全都是亂碼。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如同持續干擾的電磁波。

  那東西——不管他是什麼,但他絕不會是雲雀的對手。我再清楚不過了。

  雲戰當日,我給他早安吻、午安吻,給他勝利之吻,就像是提前慶祝他取得勝利。指環戰總是在夜間進行,睡眠不足的困倦感襲擊了我,前往學校的路上,我扒著他的胳膊懨懨地說,「快點結束,我困了。」

  雲雀忽然站定,垂眸看我,我的目光隨月影灑過他秀氣的眉,一寸又一寸地撫過他挑起的眼尾,他挺秀的鼻梁與薄而淡的嘴唇,微抿而繃直的唇線。

  有種說法是,嘴唇薄的人大多寡情薄意;《金閣寺》中卻寫過鐘情於內屈足的女性的特點。內屈足無疑是一種生理缺陷,殘疾則被視作怪異,然而心理的殘疾也是一種殘疾,心理上的怪異也是一種怪異。我想我也是怪人中的一員,那麼,喜歡怪女人的男人一定也都漂亮得出奇,有著冷冷翹起的鼻端,線條冷峻,唇薄色淡。

  我仿佛看到了看到了鏡宮、看到了金閣。那是一道明亮到使人無可直視的燦光,又如同溢散的、粉碎的、無實體、不固定的火。

  他低頭欺近我,掌心捧過我的臉頰,在我化身陸地之錨將穹頂垂天之雲栓住的同時,我也正被他攏在掌中。

  「我會很快咬殺對方,所以很快就會結束,」他說,低而清晰地咬著字音,脫口而出的言語很快被再度吞沒,回到唇齒之間,又融化於交錯的呼吸,「好好看著吧……凜真。」

  ——看著我。不要移開視線。只看著我。把你的目光都給我。

  所以,別再看別人了。


第18章

  可愛。可愛。好可愛。

  我捂著通紅的臉,走到彭格列眾人中間、笹川了平旁邊,絲滑地融入了他們。今天沢田君沒有來,山本君告訴我,他還在和Reborn一起修行。

  切爾貝羅向我索要雲戒,語氣和態度稱得上彬彬有禮,她們說,「古賀大人,請將彭格列指環交給我們。」

  「可惡,她們都沒有這樣稱呼十代目——居然叫她『大人』!」獄寺君在旁憤憤地道。好了,我現在知道你是沢田君最大的毒唯了。

  我從善如流地摘下戒指,戒指下墜落入切爾貝羅古銅色的掌心,她們其中的一個對我笑了一笑,我幾乎能從她那被眼罩覆蓋的面孔上讀出溫和的笑意,「感謝您的配合,古賀大人。」她們異口同聲地說。

  雲戰的場地是改造後的操場,唉,雲雀看了又要生氣了。他本來就很生氣,現在一定更加地惱火了。

  在踏入場地之前,雲雀很壞地拂亂了我的頭發。我於是瞪他。他頓了頓,手指再度穿梭於我的發間,最終還是將我的頭發重新理順,我說你有病是不,你這樣做的意義是?

  雲雀轉移視線,並不回答,他偏過臉,皎潔的月光擦過他皎潔的側顏,嘴角卻盈起一點笑。

  他屈指蹭過我的鬢角,挽過發絲,動作幾乎溫柔。

  雲雀恭彌你個人夫。

  我只好再一次瞪他,要他回話,他這才說,「想做就做了,有什麼問題?」

  我特別、特別、特別想咬他。但考慮到他即將要上戰場,實在不宜一臉咬痕地出現在敵人面前,終究遺憾作罷。

  我先聽見獄寺君的聲音,他顯然大驚失色:「她們倆就是這樣相處的嗎?!和那個雲雀?這樣?那樣?」

  「哎呀,古賀前輩果然還是挺厲害的嘛。」這是山本君。他干巴巴地笑著,一個人怎麼能做到爽朗地干笑呢?

  然後是笹川的聲音,我們是同班同學,他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因此責備山本和獄寺的大驚小怪,「古賀說,這就是青梅竹馬間極限的相處方式!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絕對沒這樣說過。極限,什麼的。絕對沒有。我們明明是甜甜蜜蜜黏黏糊糊的天下第一幼馴染組合,給我記好了。

  不多時,庫洛姆和那兩個黑曜的男生也來了,她遠遠地看到我,臉上顯出糾結神色,最終只是衝我點了點頭,抱著三叉戟坐到一邊。於是我衝她眨眼,又聽到犬打著哈欠說,搞什麼,那邊那女人眼睛抽筋了嗎?

  喂,我真的會把你抽成陀螺啊!給我等著,我會讓你一直等著!

  戰鬥正式開始之前,男子團體非要擺一個詭異的圓陣,他們非得搭著彼此的肩膀圍成一個圓,大喊加油,還邀請我代替雲雀助陣。非得這樣嗎?你們不就是不敢邀請雲雀嗎?就敢邀請我了?

  ……其實我覺得還挺好玩的,但是算了。好蠢,看起來很傻,我拒絕,我說我不要。

  笹川和我關系近,仍想勸說,但見雲雀的眼刀冷冷地刮過,這回他們都不吱聲了,小小聲地喊:雲雀,Fight!

  喂,為什麼這次聲音這麼小啊!你們對我的幼馴染有什麼意見啊!我不許你們孤立他!

  什麼?是雲雀孤立了他們?那沒事了隨便吧。我就這樣兩幅面孔,怎樣啊?

  不到五分鐘,雲雀打完了,衝天火光將哥拉·莫斯卡的殘骸吞沒,滾燙的強風從他背後掀起,而他並不回頭,神情寡淡,眼中盡是無趣與乏味,任由這像征著終結的猛烈氣流嘶吼著擦過他的衣袖,繚亂他的碎發。

  他連肩頭披著的外套都紋絲未動,疑似耍帥,搞那個——叫什麼來著?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火風停歇,不再拂動他的額發,雲雀恭彌兩指用力,彭格列戒指在他線條流麗的指間合二為一。他對這枚像征著彭格列十世歸處的戒指絲毫不感興趣,用他的話說:他不需要那東西,便隨意將其拋入切爾貝羅掌心;後者的神色難得地顯出幾分慌亂無措,即便接過完整的彭格列雲戒也仍面含驚異,顯然還沒回過勁兒。

  雲雀轉而向Xanxus宣戰了。啊,他還說對方的Boss是猴山的猴王呢。真是頗有雲雀風格的形容詞與比喻句。

  我說:「?」

  之前和我說會盡快結束的人是誰?是你嗎?那個人在哪裡啊?說好的完事了趕緊回家睡覺呢?

  我只有嘆息,只好嘆息,又忍不住笑: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我了解雲雀恭彌,這個人就是這樣,永遠隨心所欲,永遠無所顧忌,堪稱任性。

  他和Xanxus打起來了……算了,他開心就好,趕緊咬殺趕緊回家。

  ——話是這麼說。

  話是這麼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不在我的意料之內:我從未想過雲雀會在今晚受傷。我總是對他這麼有信心,而他的實力也自信也總是在向我無聲宣告,告訴我不必為他擔憂。

  哥拉·莫斯卡死而復生,又或者說,這具機械造物只是重新啟動了,哥拉·莫斯卡暴走,他那鋼鐵胸膛噴發出的激光擊中了雲雀,幽綠的光束一瞬間擦過了他的踝骨。

  原本安靜地盤腿坐在地上的我遽然站起,雙拳不受控地緊握,指甲死死嵌入掌心肌膚,仿佛避無可避的利刃,刺入我的肌理,刀鋒掠過我的心。

  我生氣了,我意識到這一點。這很不妙。我本不該輕易地動怒,我的情緒本不該激烈地起伏,然而事實是,我的心跳、我的精神、我的靈魂,都牢牢地拴在雲雀恭彌身上,除了能力尚不穩定時期的情緒暴走,此後我每一次能力失控都是因為他,上一次的猛烈波動讓我的心靈能力得以覆蓋關東地區,如今我的腦波已然橫跨整個日本,那麼,這一次呢?

  砰,砰,砰,砰。心跳急升,驟如擂鼓,髒器於胸腔中震顫、躍動,血液激流,噪聲撞入耳膜,頭腦似乎也過載地微微發熱。

  我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我的超能力永遠都不可控。

  我有時討厭這一點,我一直都討厭這一點。

  ——坍塌。

  我吸引了「」。

  ——坍塌。

  虛無之中,我與熱烈的、滾燙的、美麗的、強悍的、永恆的、無常的、不可名狀的「」對視了。

  「————」

  「」看向我,張開了那龐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雙翼。

  「」的火焰是一種熱情;「」的熱情是一枚閃閃發光的碎片;「」在我心中留下了一枚碎片。

  「」輕盈地鳴叫。鋪天蓋地的火吞沒了我。就好像我是燃燒著的、即將被焚毀的美麗金閣,也即將在廢墟中獲得涅槃與新生。

  「————」

  「……賀!喂,古賀!」

  我置若罔聞。

  「……凜真。」

  我回過神。

  他叫我名字的時候,崩潰的透明世界終於得以重組。

  笹川為何震驚地望著我?地上的人又為何離我如此遙遠?我與地面上的雲雀恭彌對視,這一次他是陸地之錨,換我作浮雲,定定地俯視著他。

  ……地上?

  我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我飄在半空。

  啊?

  ……

  啊???

  我眨了眨眼,試圖驚碎這場夢。再一次低下頭,景像卻分毫未變。我還在天上,眾人也還在地上,只有哥拉·莫斯卡停止了暴走,又或者說,他被無形的力量封鎖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木然開口,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這不會是我干的吧。」

  「古賀大人,請您先回到地面。」開口的是切爾貝羅,她的嗓音中含著一絲微末的、微妙的笑意,那笑意埋藏得極深,近乎難以察覺,又仿佛別有深意。

  我木著臉,真是很想問問她們我到底該怎麼下來。然而只是牽動思緒,身體便自發地下落,直至我身姿輕盈地回到地面。

  哎呀,我還挺會選地方的,怎麼直接降落到雲雀懷裡了?我不是故意的呀。

  他還受著傷呢,腿腳不便,卻還是穩穩地接住我,仿佛我只是一根羽毛、一捧細雪,亦或是一葉漂萍、一彎花枝,從天而降落入懷中,我們的臉龐離得那麼近,已經足以看清彼此面容上細微的神色,他的眸光平靜,垂落時堪稱專注柔和,手指拂過我面龐,掃過我的眉弓、顴骨。

  他挑了下眉:「哇哦。」又叫我的名字,念出這個世上最短也最有效的咒語,我想這一定比強烈的愛恨都更具有效力與魔力。

  凜真,凜真。

  ——咒語。劍鞘。錨點。

  我的錨就在這裡。我的幼馴染,我最喜歡也最討厭的雲雀恭彌,讓我又愛又恨的雲雀恭彌。

  我頗有良心,努力控制著忽有進展的能力,因此我實際上仍然懸浮於雲雀懷中,我們只是無限地靠近,而非觸碰到彼此,就像0.9999和1的區別,我沒有將我的重量盡數托付給他。

  我心下一松。

  緊繃的精神松懈的瞬間,原本被我按住不動的哥拉·莫斯卡也解放了。

  我騸,不要啊!我們這邊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國中女生和一個腿腳不方便的殘疾人啊!

  新增的能力讓我一頭霧水,我完全不懂得該如何使用它,我甚至還沒能適應它,因此手忙腳亂;在哥拉·莫斯卡再一次暴起的瞬間,雲雀不顧腳傷疾躍而起,堪堪避開了那幾乎與我們擦肩而過的流彈。

  哥拉·莫斯卡又不動了。沢田君——那真的是沢田君嗎?——攔住了他,他們僵持著,直到高純度的橙色火焰灼燒破壞他的核心。這具殺人兵器終於停下了。

  其實我想說這句話很久了:這到底是哪來的哨兵機器人?


第19章

  我勒個老天奶奶啊,那還真的是沢田君啊。

  沢田君額頭上躍動著澄澈的橙色火焰,邊緣接近透明,雙眸也覆上一層溫暖明淨的金紅。那究竟是寶石還是明鏡?我只看到熊熊的、煌煌的、溫柔而堅定的火。他的眼眸幾乎完全化作了洶湧跳動的火焰。

  我想到迪諾為我們講述的指環與火焰概念。大空……?

  出事了,出大事了,哥拉·莫斯卡裡跌出一位老人,還是個外國人呢,怎麼又是外國人啊?——那位老人是彭格列的九世首領,現今生命垂危。

  Xanxus嘟嘟嘟嘟說了一堆,我根本沒仔細聽,關我屁事啊?我比較擔心雲雀恭彌。我的恭彌被利用了呢,慘慘的。

  總之,九代目被送走搶救了,迄今為止的指環戰全部作廢,切爾貝羅不容拒絕地宣布,明日此時將是決定十世之位的最終戰,也即是大空之戰。

  逃避可恥但有用,說真的,我明天不想來了,我心髒受不了。我還是對雲雀很有信心,但我從未如此畏懼過意外與突發風險,我害怕看到他受傷、見證他流血,我從來都如此軟弱。

  我們丟下在場所有人先一步回家,誰也沒有啟唇,誰也沒有講話,只在靜默中吸入氧氣,感受著夜氣未散的清風。他的呼吸陡然一重,想必是傷痛作祟。

  假如上帝賜予我禮物(Gift),使我全知,那何不使我全能?為何不再眷顧我一點,給予我治愈的能力呢?

  我不想再看到雲雀受傷了,我受不了這個。這讓我感到痛苦。我和我的心都會為他流淚的。

  雲雀傷的是腳,我們沒有騎機車,走得慢慢的,我最想質問為什麼並盛這個小鎮凌晨街上沒有計程車?司機們都勤快點好嗎?好的。

  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再緊一點、再緊一點……直到雲雀驀然開口:「攥那麼緊做什麼?」

  「……」我的力道又松懈下來,依舊不講話,開始憋眼淚。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愛哭鬼的?這一切的一切都被雲雀恭彌搞砸了,都是他把我變成這樣的。

  他總是讓我感到痛苦。他本人就是一塊塗抹著蜜糖的砒霜,直到死,那甘甜都不會散去,只讓人以為迎來的是甜蜜的極樂。

  「凜真。」他叫我,我不答話,眼眶開始濕熱,他的腳步頓住,停下來看我。

  我們已經走到了家門口。原本十分鐘的路程都磨蹭成雙倍的時間,長久地蹉跎於深夜的冷街。

  我用力地抿著嘴唇,低著頭,不想要他看到我的眼淚,我真該慶幸這淚水尚未奪眶而出,只是寂靜地徘徊於眼尾,和我的心一起瀕臨破碎。

  「恭彌是騙子,明明說了會很快結束,明明說了不會受傷……」這不是他的錯,我知道;這不怪他,我知道。但我被他變得易碎了。

  我還是忍不住埋怨地向他展示我軟弱的內髒,我告訴他,都怪你,我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我的聲音裡沒有哽咽和哭腔,一切都被夜風撫平:「我最討厭恭彌了,我不要再看指環戰了,別再讓我看到你受傷了。」

  我沒有辦法不愛他,然而我一旦愛他,就總會為我帶來無邊際、無窮盡的痛苦。我只要愛他,就沒有辦法停止痛苦。

  靠近他就靠近了痛苦……然而,遠離他就遠離了幸福。

  正如我沒有辦法遠離他、沒辦法與他分開,我也只能咬緊牙關,吞咽下這枚苦果。我等待它的回甘,即便它帶給我的只會是綿長的苦與澀。

  雲掩弦月,月光無從得照彼此面容,我連他的表情都難以看清,他的氣息卻率先逼近。清冽涼意沁人肌骨,似乎一剪瘦梅,一抔將散的融雪,冷而清,淡而凜,他從我唇邊銜過那枚苦果,話音在唇齒之間流散,「凜真,別害怕。」

  「我和那些人有著生物性的差別,」他如此自傲地說,指尖擦過我浸濕而微熱的眼角,輕而慢地掠過睫毛,「對我更自信一點。至於你來與不來——那是你的自由。」

  任性的雲熱愛自由,因此,他也尊重我的自由,哪怕我的視線將為此不再在他身上停留,他也會忍耐下去,直到我再一次看向他,不論將忍受多麼漫長、多麼近似於煎熬的等待。

  「……我,果然還是最討厭恭彌了。」我抽噎著說。

  他說我臉都哭花了。扯淡呢,我眼淚還沒掉下來!我更討厭他了。

  以往睡覺的時候我們都面對面,擺出的姿勢如同相擁,這一次我背對著他,像嬰兒蜷縮於母親的子房,燈光已盡,黑暗中雲雀的手臂輕柔地落在我腰側,像是想向我靠攏、想把我更近地往懷裡摟去。

  我面無表情地抽出手打了他一下,啪。

  他難以置信地頓住了,但仍然不放棄,掌心堅持籠蓋我的胯骨。

  我對他使用小蜜蜂肘擊。雲雀的聲音從後頭低低地傳來,他叫我的名字,就像一頭猛獸為我低頭,變成為我所馴服的溫順的狗,「凜真。」

  我又用懷裡的貓貓玩偶砸他,貓貓在黑暗的靜室劃過一道弧線,精准地踩過他的肩膀。這只毛絨貓貓原本只被我擺在枕邊當做溫馨的裝飾品,我真正的抱枕另有其人,然而今夜,貓貓復寵了。

  雲雀連躲都沒有躲,毛絨玩具撲過來,而後是他很低的一聲輕哼,我公正地說,這很色情,他總是很色情,溫熱削長的五指摩挲過我的手腕。他應當去學鋼琴,我不合時宜地想,他適合去彈奏樂器。我不理他,但在心裡想:

  「你最討厭我。——你又在這樣想嗎。」他低低地說,泄露出我隱秘的心語,或許在這個人面前我本就不存在任何秘密,雲雀恭彌總是任性,這會兒就像忘記了今夜流過的那些血,轉而評價我說,「你每次說得謊都一模一樣。」

  「有意見?」我問。

  「我困了。」他說,答非所問,更像是回避我的鋒芒。這個人連面對Xanxus都不曾退避,棱角卻在我面前頻頻軟化。他的尖刺都變成軟綿綿的、甜甜的果凍了。

  我要被他氣笑了,終於轉過身,望進他的雙眼,深色的眼珠反而在窅暗中瑩瑩生輝,宛如一塊飽經磨琢的靜謐玉石,「那我們現在在干嘛呢?」

  他卻理所當然地說:「你沒有抱我。」

  撒啥嬌呢?我只好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說:「我討厭你。」

  「我不討厭你。」雲雀恭彌說,嘴角的微笑近乎殘酷,他從來都是一位狩獵者,我撥弄他的心,他也干擾我的大腦作為回敬,我幾乎有一點恨他了——他總能輕而易舉地奪走我那清醒的理智,他的雙唇在清靜的無光的夜中張合,我讀不懂他的唇語,但聽見他的聲氣不疾不徐:「我喜歡——」

  我堵上了他的嘴,像是泄憤,像是進食,撕咬著他的嘴唇,直到舌尖品味到一絲很淡的、蔓延的鏽。血是腥而甜的,傳說中耶和華用亞當的第一根肋骨創造了夏娃,這足證骨骼與器官能融入另一人的體內化作流淌的生命。那麼,而今我舔過他唇角細細的血絲,是否也算是他以血液將我哺育?我們的生命相互交換了嗎?他的靈魂棲息在我的骨頭、我的髒器裡了嗎?

  當我們靠近,我連骨頭縫隙都隱隱作痛;當我們的唇肉分離,我反而感到悵然若失。這必當是幼馴染長久糾纏不休,歷經漫長的歲月而遺留的代價:我得到了一個無血緣的親人,我何其有幸將我的至愛擁在懷裡,那麼上帝也必將從我的心內剜去一部分。這想必是一種等價交換。

  那麼雲雀恭彌又付出了什麼呢?他的魂,他的骨,還是他的肉?上帝將我們合二為一,神將我們賜予彼此,自那之後每一次相觸都帶來細密的痛,從此以後每一次別離都仿佛拔下陷入心口的刺,帶來的並非解脫,那尖銳的余韻反而持久綿長,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我看著他,想: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我們生來就一定要靠近、融入彼此。而雲雀恭彌付出的代價是:在遇到我之前,在我這塊拼圖完整地嵌入他之前,他都將維持殘缺、缺損、缺憾。我們是彼此的另一半心,失去彼此將不再跳動。

  他的舌尖很輕地掠過我的唇沿,同齡男生的呼吸比我更重、比我更熱,他的睫羽如扇,間或低垂,仿佛落花,倏忽遮過清謐瞳孔,一振一顫過後,寒星復又停顧他的眼眸。

  唇瓣糾纏至此,連言語都像是直接傳遞進對方的口腔,我冷笑道:「誰讓你伸舌頭的。」

  燈光太暗,我只記得他的嘴唇很軟。

  我很喜歡雲雀恭彌的舌頭,在別的時候,而不是現在。多麼可愛、多麼可恨的唇與舌,可曾聽過南泉斬貓的故事?南泉和尚揮刀斬去貓的頭顱,將其視作斬斷心中妄念,雲雀恭彌的舌頭正是那只貓。它誘惑了我與南泉。南泉正是因被貓吸引、鐘情於貓,才將其斬落的。虛妄與迷霧誕生於和尚的心中,貓不曾引誘他。他不敢斬斷自己的頭顱,於是去斬下貓的,或可視之為一種軟弱。

  我咬了咬雲雀恭彌的舌尖,權當是斬去了貓的頭顱,保留了我心中的軟弱。


第20章

  我們沒有吵架,當然也沒有和好。次日醒來,一切如常,我們都當做無事發生,但就像我說得那樣:我不會去看最後的指環戰了。

  雲雀恭彌對此毫無意見,而是說:「結果都一樣,那些人注定要被我咬殺。」

  「再受傷我就咬死你。」我微笑著這麼告誡他。

  不去看指環戰,也不去上學,那我當然要給自己找點事干,干點什麼呢?去找十年後的雲雀恭彌玩。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我沒辦法離開這個人,一秒鐘都不行,僅一個呼吸都足以讓我輾轉反側。

  「——Surprise!」

  所以,我坐在雲雀恭彌的辦公室裡,坐在他的那張軟軟的老板椅上,在他進門時斜著一蹬地面,老板椅轉動,從椅背後轉出我的臉,我興高采烈地宣布,「超能力莫名其妙地變強了一點,這次我能停留更長時間了哦!」

  他的手還撐著門框,見此凝眸看我一眼,挑眉,唇角也隨之挑起:「哇哦。」又轉頭問草壁,「你說的『要事』,就是這個?」

  草壁在他旁邊干笑:「恭先生。」

  我援護草壁,認真點頭:「這難道不是要事嗎?」

  雲雀不可置否:「這是驚喜。」草壁知難而退,靜悄悄地離開,沒忘記關上門,於是這間辦公室裡只剩下我們兩人,我環顧周遭,打量這兒的陳設與構造,儼然一副性冷淡都市精英做派,很極簡,很商務啊,一點人氣兒沒有。過後我意識到,這是因為我不在了,不會有人再讓他染上煙火香灰了。

  「十年後的恭彌變成可惡的資本家了,」我調笑他道,「那我呢?在我死之前,我在做什麼?」

  「死」。這個粘稠濕潤的、血氣淋漓的字眼兒從我口中如流水般清脆地蹦出,我毫不顧忌,也並不在意,惡劣、任性、肆無忌憚,而雲雀對此毫不意外:他很清楚,我就是這樣的人。

  但他的眉心仍然隱隱地攢起,就像他每一次回想起這個事實都將重溫那遺留的刺痛,雲雀恭彌口吻平靜地回答我:「你成為了一名舉世皆知的推理小說家。」

  「欸。我變成大名人了。」他的老板椅對我來說過於寬敞,我從椅子上跳下來,穩穩地落地,衝他張開雙臂,「十年後你變得靦腆了嗎?歡迎我的擁抱呢?」

  他短暫地笑了一下,重復,「你變成名人了。」隨後順勢走來,將我抵入懷中,我們很快分開,他又說,「我們十年前也不這樣。」

  我說:「你只是習慣了,所以沒意識到。十年前,在我的時間線,你前一陣還因為我忘記給你早安吻而耿耿於懷。」

  雲雀的口吻有幾分莫名的譏誚,他說,「那他顯然不夠成熟。」

  我糾正道:「是『你』不夠成熟。」

  但我不可否認,他現在看起來則成熟得多,也……辣得多。

  我對自詡擁有成熟男人魅力的夏馬爾醫生就沒有這種感覺。我只這樣用凝視的目光端詳雲雀,他的扣子系到最上面,領帶嚴整而堪稱一絲不苟,比不著寸縷更能讓人體會到性感的含義,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將它們撥亂,就像手握絲帶、拆開禮物。

  我的手指刮過他那枚銀色的領帶夾,上頭點綴著一顆光彩細碎的、雕琢成圓珠的蜜金琥珀。他垂眸捉住我作亂的手指,「這是你送給我的。」

  我滿意地點頭,「我的品味還是這麼好。」

  他居然也頷首附和,表情紋絲未變,「不懂你的人都有難了。」

  你誰?我悚然盯著他:「你被六道骸附身了嗎?」

  「十年後的你要求我這麼說。」雲雀的神態堪稱無辜——老天,到底是誰想到的用無辜這個詞形容這個男人——面上轉瞬滑過一絲清淡笑意,「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那沒事了。十年後的我儼然將雲雀當成了我的換裝玩具,他配飾鑲嵌的寶石、領帶的花紋、正裝的色調都能看出我曾留下的痕跡,我的眼光,我的手筆。我問他:「我為什麼送你這枚領帶夾?你做了什麼讓我這樣獎勵你?」

  「這是你眼睛的顏色。」雲雀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向我展示那枚琥珀,內中流溢的光彩宛如濃金光澤的南洋珍珠。

  我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我盯著他,等他繼續往下說。他終於告訴我:他的風紀財團給我的寫作事業添磚加瓦,還脅迫彭格列一起拼盡全力捧我。當然,用得是干淨的、明面上的產業。

  彭格列是黑手黨吧?她們的干淨錢能是什麼樣的啊?蛤蜊?搞水產公司嗎?還是拆遷隊?

  不對,到底是怎麼脅迫彭格列給我投錢的啊?十年後彭格列的Boss是沢田君吧?怎麼過了十年還這麼怕雲雀啊!

  雲雀告訴我,我的寫作天賦無人能敵、我的靈氣無人質疑,然而世上總有俗不可耐的愚人將我的成功歸功於風紀財團和蛤蜊水產公司,男人們說,假使我不向資本獻蝞,我絕無可能取得今日的成就——以一個女人的身份。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個充滿性緣價值的女人。

  然而直到我死後,男人們才開始愛我。我對外的死因是心髒病突發,於深夜與世長辭。愚人們唏噓,頭一次稱贊起我的「純潔」與「美麗」,將我的筆觸形容為細膩而易碎的少女心事,但我寫的是推理小說;他們同樣盛贊我筆下主人公的纖細美麗,但我的小鏡是一個精通巴西柔術的魁梧女子。

  他們裝模作樣地哀嘆著:這朵生前浮艷的夏花,今日已然零落飄零、已然逝去了!因著死神的降臨,瑪琳——古賀凜真也終於重新獲得了那少女的純真。且贊嘆死神,崇拜祂降下的、那洗去瑪琳身上塗抹著的濃彩的厚雪吧!

  較之生者,死者的形像是何等易被人愛啊!*

  有病是不?

  唯有一些女性同行評價我說:雖然寫得是推理小說,但瑪琳的筆觸頗有一番物哀之美,內中的文學性毋庸置疑。

  「你們給我投了很多錢嗎?」我問雲雀。

  他不以為意地承認,報出一個讓還是國中生的我不禁瞪大雙眼的數字。

  「是嗎……」看來真的很捧我、給我投了很多錢啊。我笑起來了。

  捧我,給我投錢,那很好啊。流言甚囂塵上,說我是撈女,成名全靠風紀財團的資助。我好想笑,懶得理會這些狗屁,我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男人被全家盡全力托舉,享受著母父的供奉,妻子的支持,為何無人批判他們不夠獨立?怎麼到了我身上,人家就說我不算獨立女性?獨立有用嗎?還是說,獨立已經在浮言中成為了結構性壓迫的一環?

  無能之輩如喪家之犬,忮忌我的才華,痛恨我的光彩,假裝自己愱惡如仇,以正道的口吻肆意評判我的「外道」,卻忘記我的「外道」也是為他們所定義的。然而,他們只寫得出滿是謬誤的狗屁不通的文字,印刷在紙面上,也不過是一灘腐朽惡臭的爛泥。

  這些濃稠的惡意不足掛懷。他們以為我死了,呵呵,我確實死了,但十年前的我可沒有。我從國中開始就已然在文學界嶄露頭角,編輯已經預備為我報名直木獎的審查,要恨我?忮忌我?那要從十年前就開始堅持不懈地努力哦。我會在意狗叫嗎?我會在意沼澤邊的蚊蠅嗎?我會在意與我不在同一生物層面的單細胞動物嗎?

  我很快把此事拋之腦後,對雲雀說:「十年前的現在,你還有沢田君他們正在打最終Boss呢。」

  雲雀顯然能適應我的腦回路,絲滑地完成翻譯,「和瓦利亞的指環爭奪戰。」

  「你贏了,對嗎?」我問,心想這或許足以構成一個時空悖論。文學或影視作品中通常不都這樣表達嗎?來自未來的信息與預言或將過去顛倒。

  但這顯然不是一個時空悖論,因為雲雀勾起嘴角,幾乎傲然地回答:「我不可能輸。」

  「但大空戰是沢田君和Xanxus之間的戰鬥?」

  他還是說,一字一頓:「我不可能輸。」

  是嗎,所以守護者也打起來了?看起來他站到最後了。我放下心來,卻聽見雲雀說,語氣頗有遺憾,「你錯過了最後的那出好戲,凜真。」

  十年後他再叫我的名字,明明是同樣的字節,同樣的發音,經由他的喉嚨與聲帶就偏偏流淌出一種別樣的旖旎風情。

  我就說他好色情,他站在那裡就好色情。

  我招呼他過來,我們倆坐到辦公室裡的那張沙發上,勒令他把這些事講給我聽。我言出必行,我不可能回到十年前再去看指環戰,干脆聽取來自未來的劇透,我要他長話短說速戰速決,我感受到我能停留在十年後的時光正急漸流逝,某種程度上講,這或許也能算作是一種時日無多。

  我聽了一耳朵八卦,比如Xanxus其實並不是九代目的私生男啦,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什麼九代目唯一的孩子,仁慈的九代目只是看他可憐才將他視如己出,為他捏造謊言,編織輝煌的美夢;因此,Xanxus理所當然地被看重彭格列血統的大空戒指拒絕了;他破防了,最終被沢田君打敗了。

  我就說沢田君是少年漫主角。下一部小說要不要寫圍繞著漫畫主角發生的謀殺慘案?

  (沢田綱吉:那種事情不要啊!)

  時間到了。我最後地抿了一口十年後的柔和玉露茶,清澈的茶湯回蕩著我的倒影,再抬眼時手中的茶具消失無蹤,十年後的雲雀恭彌變作了十年前的雲雀恭彌。

  他臉上又掛彩了,但總體而言,傷得不如黑曜那時慘重,我挑起眉,效仿他的語氣:「哇哦。」

  「恭彌——」

  我的話尚未說完,依然壓在舌尖,他卻已突兀地湊近,指間一涼,如露如電,低頭看去,他為我套上了完整的彭格列雲之戒指。

  「我贏了。」他說,拉著我戴上戒指的那只手,牽帶著我的手腕,將我的掌心按在他頰邊。

  ………………跟誰學的啊!!!我又臉紅了,我才不管、才不管什麼輸不輸贏不贏的,我才不在乎那些勝敗,只結結巴巴地說:「討、討厭你!你好討厭!」

  他應當很清楚:當我說討厭他的時候,我說得其實是「喜歡」。


第21章

  古賀凜真是一個別扭的人,總是用截然相反的話語來掩飾自己的內心。她們接吻的時候她說討厭,在校門口短暫分別的時候她說討厭,她們依偎在一起,肩靠肩地休憩時,明明感到快樂與安心,也還是要說討厭。

  喜歡。好想你。最喜歡你了。

  雲雀恭彌當然對青梅的小脾氣了若指掌,他了解她更甚於自己:他受傷的時候她說討厭,這是實話;他吻她的時候她說討厭,這是假話。

  她是一個騙術拙劣的騙子,沒能騙過他哪怕一次。

  ……但是。

  ——喜歡。

  對她產生這種感情毫不奇怪,也並不令人意外。她們從小一起長大,見證過彼此成長的每個瞬間——幾乎從有自我意識開始,她們就在一起了。長久地陪伴、多年的相擁,她們是兩塊完美契合的拼圖,近乎已經成為彼此的一部分。

  ——就像魚和水。

  就像魚和水。

  ——就像我和你。

  就像我和你。

  愛上她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他想。

  他喜歡被她注視。他喜歡她的雙眼被他的身影填滿時的樣子。她一定不知道那有多麼美麗——那雙只被他占據的淺色眼眸,只封存他一人的剔透琥珀,正如她心中承載的惟他而已。

  「唯你一人」。這是一個多麼美妙的詞語。

  他早就愛她。他為何不能愛她?這個世界上最珍重最昂貴的詞語,為何不能安在她們身上?有誰規定過他不許愛她、不能愛她嗎?雲雀恭彌固然目無法紀,視律法於無物——他制定並盛的規則,他自己就是「規則」——然而又有哪一項金科玉律,哪一條清規戒律規定過,他不能愛她嗎?

  雲雀恭彌無比清晰地明白,他對凜真抱有戀愛之情。……不,不是戀愛,比那要更珍重一百倍。用這個詞來形容她們之間的關系,那簡直太輕浮、太輕賤了。對他來說,她是比戀人、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

  如同一個牢不可破的、不可開解的死咒。

  人要如何與自己的器官、與自己的骨頭分離呢?

  *

  彭格列九世實在是一位仁慈的老人,他似乎並沒有如何處置Xanxus和他的瓦利亞軍團,這群異鄉人很快又回到他們的國度去了。

  我那珍貴的日常也終於回歸了,我簡直淚流滿面。

  但我又有點微微的遺憾:公平公正地客觀地說,瓦利亞那群人長得還真不賴……Xanxus也好,斯庫瓦羅也罷,就連那個貝爾菲戈爾看起來也風韻猶存……各位都是別有風情的美人啊。

  我畢竟也是女人啊。(那種語氣)

  雲雀顯然也很滿意:這群破壞校舍的拆遷隊終於滾蛋了,教學樓也在幻術的作用下修復如初,他所看重的風紀也仍然如齒輪般有條不紊地在這片土地維持運行。

  我們又過上了屬於國中生的平靜生活。話又說回來,我這學期國三了,而雲雀則「畢業」了——我們都知道他絕對不會畢業的。他會像地縛靈一樣永遠盤踞在並盛町,永遠、永遠……

  日常彌足珍貴,又總是平平無奇,每天上學,中午去風紀委員會的地盤吃午餐,又或許到天台去吹一會兒風,陪雲雀午睡,放學後去參加社團活動,再一起迎著晚霞回家。

  這就是我痴戀著想要攏在掌心中的小小珍珠。

  我不止一次告訴雲雀在天台睡覺可能會著涼,但這個我行我素的人當然永遠也不會聽。我說算了,這家伙真的強壯得可怕,疑似就算被扔進冰河世紀也能活很久。

  他可以,我還是算了。午休時間有限,休閑時光正因短暫而顯得尤為珍貴。如果是在天台度過午休,我會在雲雀睡著之後將他無情拋棄,回教室上課。

  被拋下幾次,雲雀很快變得狡詐,靠著我或枕在我膝上,二者任選其一,無論哪一種狡猾的方式都無法再讓我輕易離開。

  然而,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會直接面無表情地推醒雲雀,然後拋棄他回教室上課。

  久而久之,他終於不再熱衷於在天台睡午覺了。我就說我是真正的天才,誰有意見?

  指環戰之後的某一天,我們照舊在天台小憩。我和雲雀的午餐便當由風紀委員們負責上供,我稱之為外賣校園送。

  今天特地拜托風紀委員們去其她街區跑腿買了我想吃很久的法式吐司,可惜已然冷卻,黃油也隨之凝固,雖然加熱過,卻終究無法還原剛出爐時的風味。

  我對著吐司長吁短嘆,雲雀則對這類菜色完全不感興趣,但我早就說過,決定這個家食譜的人永遠是我,我邀請他品嘗這味道中規中矩的吐司面包,他的身體很可愛地微微後仰,眉心攢起,躲避吐司的前進路徑。也只有我會覺得他這樣可愛。

  反對無效。我把小塊吐司塞進雲雀嘴裡,他嚼嚼,面上的神情愈發寡淡,顯然很不滿意。他說太軟太甜了,我說他沒品,莫非日式漢堡排就不柔軟?我懂了,這個人從口味上來講也是完完全全的傳統和式派,他就是看法餐不順眼。

  筷尖劃破溫泉蛋,吃上豬排飯,他又老實了。

  我們各吃各的,直到天台大門被打開。起初我只以為那是一陣風——除了我們,沒有學生會輕易跑到天台上來。眾所周知,這是風紀委員長的地盤。

  幾個男生的聲音傳來,其中一人說:「十代目,請您今天在這裡用餐吧!能夠俯瞰整個學校的天台才是符合您身份的地方。」

  又一人弱弱地回答:「雖然景色是很不錯啦……」

  另一個人哈哈大笑起來:「天台的風景果然是最棒的啊!」

  ……啊,這個聲音。也太不妙了。天台變成了凜真不妙屋。

  午休被打斷了,我和雲雀對視了一眼,雲豆從他肩頭振翅起飛,這只毛絨絨的小鳥扇動著翅膀懸停在那三人面前。

  男生們的聲音接連傳來:「哈?這只鳥,是黑曜那時候的……?它後來變成雲雀的鳥了吧?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雲雀前輩在這裡啊!!」沢田君發出一聲哀嚎。

  我們都沒有起身的打算,仍然安定地待在原位,姿勢未動,他們向我們走來,終於碰面之後,我看著汗流浹背的沢田君,微笑著朝他招手:「呀,中午好。」

  沢田君的背脊都繃直了,他艱難地向我問好,「中、中午好,古賀前輩……你和雲雀前輩為什麼也在這裡……?」

  我貼心地回答:「因為這裡被恭彌占領了哦。」

  確切地說,難道不是整所學校都被他霸占了嗎?

  「我討厭吵鬧的環境。」雲雀適時開口,神情冷淡,眸光凜冽,意有所指,嘴角微微挑起,轉瞬淌過幾分冷銳的笑意,「一旦被吵到,就會忍不住想把噪音源毀掉。」

  沢田君後援會主席·獄寺君當即提出異議:「你這家伙——」山本君熟練地拉住了他,為什麼你這麼熟練啊,山本君?

  「抱歉、抱歉,」山本君雙手合十,面帶爽朗的微笑,「我本來以為前輩們在約會呢,還想著打擾到你們真是抱歉……」

  「喂,棒球笨蛋你在說什麼啊!什麼約會,怎麼可能——」

  「好、好了,獄寺君……畢竟是那個古賀前輩,說不定真的有可能……」

  啊,彭格列十代目又弱弱地安撫起他的左右手來了。

  山本君的話語輕飄飄地落盡雲雀的耳朵。我此前說過我們是青梅竹馬,若論對雲雀的了解,我當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這會兒都無需看他,就感受到他的心情正微妙地變好,這只猛獸似乎慢條斯理地收斂了爪牙,語氣淡淡,「我討厭被打擾,在我把你們全部咬殺之前,你們最好快點離開我的視線。」

  山本君笑著說,「是嗎,那抱歉打擾了。再見啦,古賀前輩!阿綱、還有獄寺,走了!」

  「……啊?再見……」我有點沒反應過來,山本君居然順毛成功了嗎?說好的我才是唯一的順毛大師呢?

  雲雀好像真的沒有計較這段小插曲,近乎寬容地注視著群聚的男生們闖入又離開,他們離開後,我一下一下地點戳他的臉頰,問他:「我們什麼時候在約會啦?」

  他握住我的手腕,順勢將我的五指攏入掌心,觀之氣定神閑,嗓音松怠,「這可不是約會。」

  「對吧?」我說,「我們根本沒有在約會嘛,結果被學弟們誤會了。」

  但他望進我的眼睛,迫使我與那灰藍的雙眸對視,我竟錯覺其中滑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天光作美,恰到好處地映過那對冷潤瞳孔,灑碎幾點明麗光斑,如清風短暫地吹皺湖心。

  雲雀恭彌語氣平常,音調未變:「明天是休息日。」

  我說對啊。干嘛?

  我怔怔地看著他向我靠近,那張漂亮的臉離我愈發地近了,幾乎可以看清他肌理的紋路,看到陽光下細小的微塵在我們之間輕巧地躍動,他的掌心蓋住我的手背,唇角彎起一點,語氣中有一種莫名的愉快,「你之前說想去東京,那就明天去。」

  我莫名其妙地問,「干嘛去啊?我約理子或者小海去嗎?」

  他的唇角短促地一頓,繃直線條又很快松弛,「約會,和我一起。」

  「……」

  ……啊?

  真假的?你不是並盛地縛靈嗎?我大驚失色又目瞪口呆,快把我可愛的地縛靈幼馴染還回來啊!

  這不對吧?我木著臉谷歌搜索「約會」的定義,卻見上面寫得是:兩個人預約會面,包含朋友同事或戀愛的約定的會面。

  那沒事了。所以,總之……明天,美好的星期六,就是小真小恭的青梅竹馬約會大作戰?

  欸?我和恭彌約會?真的假的,要上嗎?


第22章

  「……總之,我們明天要去約會了。」

  我面無表情地向理子和小海宣告,她們兩人的嘴巴張開呈O型。我猶豫再三,忍不住問道:「怎麼了,很奇怪嗎?」

  「不、不……」理子捂住臉,渾身顫抖,再抬起臉時面色已然通紅,她緊緊握拳,頗有氣勢地道,「不如說,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這會兒是課間休息,我們三個女孩子圍在一起說悄悄話。我坐在原位,前桌的理子回過身,小海則坐在我的桌子上,小腿搖搖晃晃,她無奈地瞥了一眼理子,「你也別太激動了吧……」又問我,「所以你們終於交往了嗎?」

  「沒有啊?」我莫名其妙地說,「只是寫作約會而已,其實就跟以前一樣,是我們兩個單獨出去玩……」

  「那就是約會啊!」她們倆異口同聲地激烈反駁,我軟弱地服輸,熟練地對她們露出濕漉漉的眼神。

  女孩子們於是轉而來掐我的臉頰了,就好像我是雪媚娘或者奶油大福,我的臉頰肉蹉跎於她們的掌中,連話音都變得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了:「唔、嗚……可素,窩和恭咪不素青綠……」

  她們似乎對於我的腦回路十分恨鐵不成鋼,聞言只好狠狠地看著如此不成器的我,又給我安排任務:「總之,回家多看看約會寶典啦!」

  那是啥?她們說就是到網上去找人家分享出來的約會經歷作為參考,我問你們都談過戀愛怎麼不直接教導我?她們就紛紛移開視線,僵硬地表示那不具備參考價值,畢竟對方是那個雲雀恭彌。

  確實,人類很難把「約會」和「雲雀」這兩個詞放到一起呢……

  不過網上的難道就有參考價值了嗎?我迷迷糊糊地想。

  放學照舊一起回家,沒有莫名其妙的戰鬥,沒有從異國她鄉而來的敵人,連風都變得愜意柔和,令人倍感親切。

  我在風中問雲雀:「真的沒問題嗎?明天去東京。」

  他把問題拋給我,平靜地反問:「你覺得會有什麼問題?」

  啊,那可多了去了……我一件件數給他聽,比如因為東京人太多啦他血染東京、群聚的人違反風紀他血染東京、街上太吵了他又血染東京……總之宗旨就是血染東京。

  雲雀恭彌沉默了:「……」

  「……喂,恭彌。你怎麼不說話了。」你說話啊!不說話顯得更可疑了!你不會真的在想這種事發生的可能性吧!這種血色約會我才不要啊!

  過了一會兒,他從沉默中脫身而出,向我斬釘截鐵地保證:「那種事不會發生。」

  「真的?」我問他。

  他眉眼淡然地說:「我只說一次。」

  哦。但我會記住的。我說,「理子和小海要我們參考前輩們的經驗,回家之後在網上搜搜約會的流程吧。畢竟我們倆都沒有約會過呢。」

  他又沉默了。你到底在沉默是什麼?你不會真覺得我們每天都在約會吧。喂。

  我們先找了一家美味的漢堡肉名店解決晚餐,當然還是外帶。雲雀很喜歡這家店,炭火炙烤,肉質鮮嫩而口感豐富,我們點了兩份牛肉漢堡排定食,等待的間隙我們閑聊,我說這家店的總店好像在澀谷,甚至要提前一周預約,並盛店都不用排隊,我們並盛町也真是好起來了;篩網上的多汁肉排蒸騰出裊裊的香熱煙氣,雲雀靜靜地盯著,或許想起了中午那令他食之無味的吐司,「我的並盛當然是最好的。」

  這個人不會和並盛町結婚吧?倒是有人跟電飯煲和初音未來結婚來著……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感到十分可怖。和小鎮結婚的那種幼馴染我不要啊!

  我有意捉弄他,便說:「我的恭彌還是最好的呢。」

  我見他微微抿起了那形狀優美的嘴唇,淡色的唇瓣似乎也為此擠壓出幾分重疊飽滿的艷麗,垂懸的眼睫仿佛翅羽。大成功,我竊笑著想,踮腳湊近他的耳畔,「所以,最喜歡你了。這句不是假話。」

  「……我知道。」而他說,握住我的五指微微地攏緊。

  ——第一次約會要從一束花開始。網上是這麼說的。

  我們倆緊緊盯著小小的手機屏幕,陷入沉思。

  首先排除櫻花。因為暈櫻症和六道骸,如今的雲雀討厭櫻花。不過真的有人在約會花束裡放櫻花嗎?這花是非要不可嗎?我們倆要抱著一捧花去東京嗎?

  我深刻意識到網絡不可輕信,干脆關上手機,參考文獻消失在屏幕中,雲雀側眸看我,神情略有困惑,「怎麼不看了。」

  「沒必要,」我發自肺腑地說,「感覺……不適合我們。這不是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所以只要按之前的來就好了。那樣更舒服吧?」

  沒必要強迫自己融入她人的經歷與步調。約會是個案,放在我和雲雀身上更格外講究個別化,我們只要按自己喜歡的方式來就好了。

  他靜默片刻後頷首,說:「隨你喜歡。」

  我又重新打開手機,開始看Tabelog,挑選餐廳。雲雀說隨我喜歡,那我將不會放過我中意的法式吐司,呵呵呵……銀座,我來了。

  一日約會,早餐在家裡解決,午餐選在銀座街頭的一家餐廳,可以從露台旁觀行人街景;提到東京就不得不提到東京塔,晚餐要吃得早一點,也可以說是下午茶,我預備選一間能欣賞到塔景的餐廳,最終定在東京塔側的一家法餐,樓層很高,玻璃窗隔絕落日,窗外鐵塔幾近觸手可及,璀璨燈影近在咫尺。

  雲雀不妙餐。比起法餐他絕對更中意懷石和omakase,但我說過,菜色永遠是我說了算。

  我運氣還挺好的,成功約到兩家美美的餐廳,要知道這可是銀座和東京塔,這地段的人氣恐怖如斯,最終靠窗的觀景座位還是被我收入囊中。

  想著軟軟的、香香的、新鮮出爐的溫熱吐司,我的心情也變得美美的了,入睡之前還哼著愉快的小曲兒,雲雀看著我,我幾乎能從他微垂的眼簾中讀到幾分無語,他的語氣篤定:「你很期待。」

  我的表情寫滿理所當然,我說我傾慕這家餐廳已久。

  雲雀不說話了:「……」

  明天就要去吃漂亮飯了你能高興點嗎?別冷著張臉破壞氛圍啊!

  漂亮飯漂亮飯。嘿嘿。我滿懷期待與幸福地入睡。

  我們放棄了花束計劃,認為可以在回程時隨便找一家花店買點拼好花作為一日約會的結尾;但當我早上醒來時,身邊卻空無一人。

  我還以為我的精神體又跑到別的時間線去了,幸好事實並非如此。剛起床還有點兒困,我眼前模糊地摸索前行,迷迷糊糊地洗漱,迷迷糊糊地穿衣服,迷迷糊糊地走來走去,直到撞上一堵人牆。

  啊,這堵人牆的正體正是我的枕邊人雲雀恭彌。我的額頭還抵在他的胸前,眼前蒙蒙一片,為此不由得閉上眼睛,聽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的聲線冷冽,總是那樣淡淡的,「醒了?」

  我控訴地道:「你到哪裡去了?」

  他似乎很短、很輕地笑了一下,「抬頭。」

  意識朦朧,我下意識照做,沾著露水的清香率先湧入鼻腔,我鼻尖微動,旋即睜眼。

  主花是康乃馨而不是玫瑰,花束小巧,像一只玲瓏的甜筒。粉藍色渲染著正中的白色多頭康,令這純白都顯出幾分繽紛絢爛;一層接近透明的藍紗,一根淡粉緞帶,這只不能吃的小甜筒如今正在他修長潤白的五指之間,指骨微屈,繃起恰到好處的流暢線條。

  假如約會是仙度瑞拉那僅得以維持一夜的幻夢,那麼這場夢境一定是以這些花束為始。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可以說是驚喜,「不是說好了不要花的嗎?」

  「草壁選的。」雲雀口是心非,嘴角卻輕輕翹起。

  我上前要接過那捧花,他卻後退一步,堪堪避開,我為此困惑地抬眼看他,他重新站定,垂眸與我對視,一絲莫名的笑意浸潤在喉嚨,經由聲帶振出,連那冷銳美麗的面龐都被花枝映襯出幾分柔和,雲雀恭彌向我發出約會邀請,又或者說,這是約會通知,他說:「和我約會吧。」

  我還是睜大眼睛:「如果答案不是Yes,你就不打算把花給我了嗎?」

  「誰知道呢。」他說,嗓音中的笑意仍未散去,「你願意嗎?」

  能別說得像求婚一樣嗎,都讓人頭皮發麻了。

  狡猾。我的恭彌變得很狡猾,變得很壞很討厭了。我想,然後微笑著踮起腳尖,抬頭去嘗他的嘴唇。

  我在他唇邊說:「你不知道嗎?我的答案——不是一直都是Yes嗎?」

  他的眼睫很輕地一顫。

  小甜筒花束如願落入我的懷中了。

  直到抵達東京,這股喜悅都未能散去。

  我們的第一站是六本木之丘展望台,休息日游客不少,人海交錯,總有因果,但當我們的雙手相握,世界就好像僅剩彼此。我幾乎難以聽到她人的聲音,隔著玻璃,心內寧靜地俯瞰這座流光溢彩的現代大都市。

  最佳觀景時間實際上是日落和夜幕降臨以後,然而白晝籠蓋下的東京亦別有風情,在我眼中粲然生輝。遠處紅白的鐵塔尚未亮起奪目的彩光,它只是靜靜地佇立,這座被各式樓層環抱的建築永遠無表情,不言語,任由游人瞻拜它那永恆不變的風姿。

  好可愛,那兩個孩子……我聽到有人說,是國中生情侶嗎?感情真好啊。

  嚴格來說我們已經是高中生的年紀了,不過,又有什麼所謂呢?

  至少此刻,我們的十指親密地交織在一起。

  風景怎麼樣?我側頭問身旁的雲雀,嗓音中有隱隱的笑意。

  我們身處東京最為高大的建築之一,即便腳踩實地,也依舊令他如同天上的游雲,得以懸浮於城市上空,靜靜地旁觀地面的光景,「我不討厭這種感覺。」雲雀恭彌說,眺望遠方,沒有松開手,嘴角似有還無地一彎,我於是近乎錯覺地在他眼底見到春光回落,浸潤幾分無聲笑意。

  我語氣輕松地繼續說道:「恭彌也很開心吧?我能感受到哦。」

  「開心……?」他重復一遍,反復咀嚼著短短的音節,這個人的嗓音永遠清冽生冷如涼泉,偏在此刻頓了一頓,便有幾分莫名的柔和揉進其中,他沒有否認,「你說得沒錯,凜真。和你在一起,我確實很開心。」

  嗯,我就知道。我想,我最了解你了。


第23章

  按照我的計劃,下一站是銀座,我們將在那裡享用令人又愛又恨的午餐。

  恨屬於雲雀,而愛歸屬於我。

  雲雀即便再恨也不會表現出來,他並不輕易暴露自己的情緒。遑論他本就沒那麼「恨」——那只是我藝術而誇張的修辭手法。

  我提前預訂的套餐裡包含一道煎牛肋眼肉和蛋包飯,這一切並不如雲雀的預想——在他的想像中,餐桌上擺的應該是吐司、吐司和吐司,總之全是吐司。

  我的白人胃對這家餐廳的吐司感到分外滿意,然而其她菜品就只是差強人意的程度,不過能吃就行,漂亮飯嘛要求別太高啦。

  因此,雲雀恭彌那挑剔的日本人胃倒是不那麼滿意,我讓他放棄吧,想吃日式料理可以回家做夢去。他沉默地望著我,幾乎令人生出一種猛獸預備捕獵的錯覺——那真的只是錯覺嗎?——他就像是看到了合意的獵物,狹長典雅而頗具風情的灰藍眼眸微微睎起,他盯著我,面上未有幾多神情,尋常人該為此感到一絲難容忽視的涼意,但我只是想,他的眼睛一直都這麼漂亮。

  雲雀恭彌很快移開視線,眼神重新變得薄薄淡淡,他真像是一抹飄雲,一塊不融的浮冰,此刻被我生拉硬拽拍了幾張照片,即便化作電子數據也還是那副表情。

  我真心實意地告誡他:「拍照的時候多笑笑啦。」

  他顯然沒往心裡去,反而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但我是認真的:假如我必當在十年後死去,那我們的合影裡還是多留一些笑容比較好。不過,算了,這樣就好,畢竟他就是這樣的人嘛。

  吃過飯,我們去了一趟出版社。我的編輯就職的出版社位於東京,我們通常以郵件聯系,今天機會難得,我特地跑了一趟,和她詳談新書。

  編輯葛木女士已從業多年,起初我只是抱著隨便試試看的心態找到她,向她自薦,她卻一眼就相中了我的作品,我們之間是互相成就的關系。

  葛木女士熱情地將我和雲雀迎進辦公室,為我們准備好熱茶,我們三人在會客沙發上圍成一個三角形,我和雲雀正是三角形的底邊,葛木女士則是頂點。

  我們嚴苛地維持著工作方面的專業關系,並不發展私人友情,也不分享或探究彼此的生活,我只提前告訴葛木女士一聲,我說我要帶一位朋友來陪我,她沒有意見,這會兒看到姿態閑適地坐在我旁邊的雲雀,也只是無聲挑眉,用口型問我:朋友?

  我用力點頭,同樣用口型回她:最重要的那個。此時的神態與語氣已接近炫耀,我總是不吝嗇於向她人展示我和雲雀的關系——獨屬於我的稀世珍寶,我時而想扮演貪惏自私的龍,將他珍重地隱藏在我懷中,時而又堪稱矛盾地想要向世人展示他那瑰艷無極的光彩與姿容。

  我們三人圍在一起已是群聚,然而雲雀未發一言,也並未攢起眉心,只是靜默地在旁等待,我和編輯輕聲地說話,討論到要點時不禁雙雙抬高音量,他卻仿佛並不難耐,也並不感到厭煩,只是沉靜地注視我,注視我廣闊的、他以外的世界。

  我和葛木女士沒有談太久,我們聊了舊書新書,聊直木獎,她臉上掛著勝券在握的微笑,說獲獎名單公布的時候我絕不會失望。她已經去見過了評審委員,下一步是推理作家協會獎。

  那當然了,毫不客氣地說,我可是獨一無二的天才。況且十年後的世界也已經證明了這一切:小說家「瑪琳」已舉世聞名。

  如果不是《鏡宮》系列的稿件已然發表出版,或許我也能一舉斬獲江戶川亂步獎和橫溝正史獎。

  我哼著愉快的小曲兒拉著雲雀跟她告別,雲雀向葛木女士微微點頭,表現得還挺有禮貌,真是難得。

  我們又在東京塔側看了落日。

  宏大的、永不墜落的太陽,那爛漫璀璨的金烏終於隱入地平線。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東京塔仍未亮起,然而驕陽的美麗余暉已在其上塗抹粼粼的波光,金與橙與紅肆意地跳動,像是在與今日最後的天光、消匿無蹤的日影道別。

  我想,好絢爛,好浪漫。

  天空、東京、鐵塔、今日,都是如此。

  餐前上了兩杯起泡葡萄酒,我們倆都滴酒未沾,真是可惜。我不喝酒也不吸煙,我認為酒精和尼古丁會影響我清醒的理智,有損我完美運轉的大腦;雲雀則對洋酒毫無興趣,假如此時擺在我們面前的是日式清酒,說不定他還願意小酌一盞。

  「我不喝外國酒,」他是這麼說的,「我對這種東西沒興趣。」

  話又說回來,我們倆一看就是未成年的學生,為什麼還要給我們上餐前酒啊?完全浪費了!

  餐刀最後一次落下,我最後一次切割牛排。東京的約會結束了。

  兩人席是面對面的座位,這是今天唯一的遺憾。我更喜歡和雲雀並排坐在一起,但也沒關系,這樣的位置便於我隨時觀察他的眉眼,使我易於用目光描摹他的面容。

  約會本身不重要,花不重要,餐廳不重要,風景也不重要。和雲雀恭彌在一起才最重要。

  從座位上起身後,我們終於又並肩而行,我也終於又能拉住雲雀的手了。我是牽手怪、貼貼怪、肌膚飢渴症患者。

  我們坐上了回並盛町列車。列車平穩行駛,我的心搖搖晃晃,肩膀靠著肩膀,膝蓋挨著膝蓋,他把玩我的手指,如同拂過一顆彌足珍貴的玉石,像孩童醉心於與最親密的同伴嬉戲,我對他說,恭彌,我今天很開心哦。

  「嗯。」他應了一聲,眼眉疏淡,神色無有起落,但臉上明明白白寫得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總之,『小真小恭約會大作戰』大成功哦!」我笑起來,「我真的很開心,所以謝謝你哦,恭彌。」

  「……嗯。」他說。

  人家看到我們,就會想我們是國中生情侶;看到我手上的彭格列戒指,就會想現在的小孩子還真是天真爛漫,居然也學著大人戴起求愛的戒指;又不由得會心一笑,想我們感情真好。

  彭格列戒指不是求愛的戒指,我們也不是恩愛的情侶。

  一日的約會就如仙度瑞拉的泡影,鏡中花、水中月……堪配世間一切美好的、像征著稍縱即逝的詞語。

  我愛永恆不變的美,我恨流逝指縫的夢境。

  我說:「我有點討厭這樣。」

  他斜眉望來一眼,神色頗淡,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也分得清我的真話和謊言:「你剛才不是這麼說的。不是很高興嗎?」

  我說對呀,而後低柔地呢喃著說:「……最喜歡你了。」

  他聽到了嗎?聽到我的話、聽到我的心了嗎?

  雲雀恭彌聽到了。於是說:「……我知道。」

  他原本似乎想說「你已經說過許多次了」,但我用眼神警告他最好想好了再說話。我又笑起來了,列車到站,我們一起回到並盛町,又在附近的花店買了兩束白色的花,我說要去看看媽媽爸爸。

  雲雀沒有異議,對我,他總是沒有異議,我們往往無條件地縱容彼此,對主流價值觀嗤之以鼻。

  ——與其說是縱容,倒不如說是溺愛。就像我偶爾會覺得他總整那個風紀委員會跟有病似的,搞什麼□□呢,但我選擇溺愛八百次;我也清楚在雲雀心中,單論戰鬥力,或許我跟「小動物」也沒什麼兩樣,但他選擇溺愛一千次。

  更何況這不是他第一次見我的母父,雖然只是和她們的墓碑面對面;我們早就見過家長啦,雖然見的是黑白照片。這好地獄。

  天色已然黑了,我們走進墓園,雲雀捧一束花,這是給我爸爸的;我捧著兩束:給媽媽的,和他送給我的。

  幼年時期逃亡匆忙,我實際上並沒有保存媽媽和爸爸的照片,也當然沒能帶回她們的屍骨。因此,六尺之下沒有衣冠,沒有遺骨,對於生者而言小而窄的盒子裡只充斥著無意義的空氣。

  我有一顆天才的超能力大腦,這意味著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媽媽爸爸的臉,永遠不會忘記她們的語調和音色,我的雙親將在我記憶中達至永恆,她們的音容笑貌將永遠被我封存於記憶宮殿最深處。饒是如此,當年的我也還是費了些力氣才復刻出她們的人像,使她們跳脫出我的記憶,化作冰冷碑面上永垂不朽的遺相。

  如今我與她們對視,目光掃過她們灰敗褪色的臉龐。照片鑲嵌於冰冷的石碑,幾經風雨,爬滿歲月的苔。

  我蹲下和她們講話,我說媽媽,爸爸,我現在很幸福。

  「媽媽說:感謝你照顧小真。」我將花束擺在碑前,然後站起身,一本正經地對雲雀說。

  他應該沒有當真,但還是微微俯身,堪稱彬彬有禮地、頗有禮貌地對媽媽和爸爸依次頷首,「放心,我會照顧好凜真的。」他說。

  我忍不住笑了,但還是繼續裝模作樣:「爸爸說:敢讓凜真掉眼淚的話我絕不放過你。」

  他再一次請爸爸放心,但表示我這是胡說八道。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我知道。但我不是仙度瑞拉,我的美夢不會在鐘聲響起時戛然而止,我的泡影也不會倏然破碎,這並非夢境、並非虛幻,而是我所擁有的幸福的現實,將來也一定、一定會持續下去。


第24章

  「——鬼啊!!!!」

  直到沢田君面色慘白地撞見我們,繼而失態地大喊出聲,掉頭就跑。

  「……」

  我和雲雀對視一眼,莫名其妙地道:「沢田君終於瘋了嗎?」

  「誰知道呢,」雲雀語調隨意地回答,「草食動物什麼時候崩潰都不奇怪。」

  你指環戰的時候,面對覺醒的沢田君可不是這副嘴臉。我默默地吐槽,「我本來以為指環戰之後他會有點長進……」

  要說長進?確實有啦。然而,沢田君並不是一個內心強大、性格強硬的人,那近似於怯弱的溫柔才是他的底色。如今那份溫柔也已經染上了堅定的橙色火焰,兼具剛性與柔韌的特性。

  「草食動物的成長是有極限的,」雲雀漫不經心地說,一絲清凜的笑意卻短暫地滑過眼底,「不過那只小動物到底能成長到什麼程度,我也很期待。」

  我忍不住說:「如果笹川在這裡一定會反駁你——極限的成長永無止境!什麼的。」

  他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看我,低沉地咬字:「……別學那個人講話。」

  我就說笹川和雲雀的關系其實還挺好的嘛,哈哈。勇往無前的晴天,他總是能夠驅散雲翳之後的陰霾,毫不在意地將陽光照射在雲層之間。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打算回家,沢田君卻去而復返,夜幕降臨,墓園陰森,他的身軀似乎正是為此而顫抖,我腹誹道,膽子好小。

  「那個……古賀前輩,雲雀前輩?」沢田君哆哆嗦嗦地開口。

  我歪了歪腦袋,「是?」

  他像是松了口氣,一下就放松下來,幾乎快要熱淚盈眶:「太好了,是活人啊!」

  「喂,很失禮哦。這句話是幾個意思,我們不是人還能是鬼嗎?」我陰森地質問。不過,雲雀確實有著「鬼之委員長」的綽號……從某種意義來講,人不是比鬼還可怕嗎?

  寬面條一樣的淚水奪眶而出,沢田君開始向我們講述他雞飛狗跳的經歷:Reborn說要舉辦試膽大會,於是彭格列眾人來到了墓園,不幸的是只有沢田君抽到了「人」的身份——也就是說,他是被嚇唬的那個,並且是唯一的那個。

  一路走來滿是驚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沢田君淚流滿面,不知不覺地道出了少男心事:原本以為可以和京子一起度過心跳加速的時光,說不定能和京子的關系變好一點,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此時的怨念已經直逼特級咒靈了。哎喲,真可憐。要不給虎杖悠仁打個電話吧?畢竟他們同為J○mp漫畫主角,互幫互助也不錯嘛。

  遺憾的是芥見下下那個死人並沒有在作品中透露出虎杖君的號碼。我不禁為此感到可惜,抱憾地嘆息,「真可憐啊。」

  沢田君的面條淚變得更寬了:「古賀前輩,別直接說出來啊!」

  雲雀在旁漫不經心地涼涼開口:「好像變得有點吵鬧了。」

  他抬起眼眸,睫翼向上翻飛的一瞬幾乎有如展開的畫卷,一種靜態的美麗悠然流淌,說得話卻讓人不寒而栗。當然,我很清楚他在開玩笑,這個人還蠻惡趣味的,雲雀很喜歡逗弄沢田綱吉。

  「咿……!」沢田君當即噤聲,神態和動作都像極了雲雀口中的「小動物」,形容得居然還挺貼切的,他小心翼翼地看我,眼神中流露出接近祈求的、濕漉漉的神情。我無需讀他的心,就明白他此刻想的是:救一下啊,古賀前輩!

  不妙啊。我瞳孔地震地後退一步,濕漉漉小狗眼不是本人的絕技嗎?為什麼沢田君也會這招?而且殺傷力好像更大啊!

  我中了魅惑。這也是人之常情。可惡的狗狗眼,給我等著,我一定繼續沉澱這項技能,直至修煉到頂峰……

  這麼想著,我拽了拽雲雀的袖子,面不改色地提議,「反正也要回家了,不如帶著沢田君一起走吧。」

  雲雀望著我,目光定止,我也因此又得見他那深色的瞳孔,灰藍的汪洋持續擴散,直至融入冷冽的清光,他那雙眼睛實在很美,我不禁為此短暫地愣神,回過神來時,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氣音溢出鼻腔,算是答應下來。

  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沢田君嘗試與我搭話,問我們為什麼會出現在墓園,莫非Reborn也邀請了我們參加試膽大會嗎?

  我說並非如此,向他展示手中的小巧捧花,他於轉瞬間明悟,為此露出抱歉的表情,溫柔又濕潤,棕色的眼眸中像是下了一場小雨。沢田君訥訥地說,「抱歉……」

  「哦,這個是恭彌送給我的啦,我們原本在約會呢。」我笑眯眯地說。看著沢田君的有趣的表情,我壞壞地想,哎呀,雲雀說得沒錯,逗沢田君確實很有意思啊。

  欸?!雨過天晴,沢田君不禁大喊,「約、約會?!古賀前輩和雲雀前輩……?」

  「有什麼問題?」回答他的是雲雀恭彌,他的眼神還是頗為冷淡,只是輕輕地掃過一眼就足以讓沢田君脖頸一縮,他下意識地偏移身體以躲避雲雀的視線,躲到了我身後。

  嘖。我聽見雲雀的舌尖碾過口腔與齒列,發出一聲很輕的意味不明的氣音。

  沢田君苦哈哈地找補:「哈哈,哈哈哈哈……沒什麼、沒什麼!兩位前輩很般配所以……總之,沒什麼啦!」

  可是他滿臉都寫著「那個雲雀前輩居然會和人約會?!」以及「不過既然是古賀前輩那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太好懂了啊,我在心裡搖手指,太好懂了,沢田君。

  得到沢田君真心實意的祝福(?),雲雀的眉眼復又松弛散怠起來,我於是得以繼續和沢田君聊天,「不過我確實是來看望親人的啦,但已經結束了。」

  結果果然還是來掃墓的?!——他的表情先是這麼說,而後眼底再一次顯出了那柔軟澄澈的、幾乎讓人感到溫暖與憐愛的神色,我沒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沢田君的發型很……尖銳,摸起來的手感卻與之相反,軟軟的,他的眼中難掩驚訝,甚至有幾分受寵若驚,雲雀也隨之睨來一眼,但對此不發一言。我笑著說,「沒關系,沒關系……啊,我看到小京和小春了。」

  是打扮成可愛鬼怪的京子和小春。見鬼,沢田君到底是怎麼被她們倆嚇到的?真的是見鬼嗎?

  女孩子們的身後是熟悉的彭格列男團,還有沢田君家的小孩子,以及一位蓄著粉色長發的高挑女性。

  是大姐姐耶……我又中了魅惑,雲雀為此不滿地撥弄我的指節,叫我,「凜真。」

  我清醒過來,得知那位女性是獄寺君的姐姐,叫做碧洋琪,是意大利人。她是Reborn曾經的情人——真假的?Reborn?小嬰兒?前任?那不是犯法了嗎?真假的?

  看到這群人我就知道接下來絕對沒好事,Reborn和雲雀相互打過招呼,態度友好,氣氛和諧,小嬰兒還萌萌地問我們要不要參加試膽大會,語氣非常無害。

  而我深知他的內心與表像截然相反。無害?這個詞不應該被寫在他純黑的帽檐之上,我很輕地向雲雀搖頭,他頓了頓,繼而平靜地將Reborn回絕,「我沒興趣。」他說。

  「是嗎。」小嬰兒柔軟的嘴唇彎成w型,看起來確實分外可愛堪憐,他輕松地向我們道別,又動作流暢地飛起一腳,這一腳有如子彈,正中沢田君的眉心,Reborn繼續用萌萌的語調說,膽子也太小了,真丟人啊,太沒用了蠢綱——

  哎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我沒想到幾天後我會再見到沢田君——在學校之外的地方,在他家裡。

  那一天是母親節,我收到了一封邀請函,上面寫著我和雲雀的名字。顯然,發函的人也很清楚我們兩人的關系,深知邀請我們只需要發一張請柬,不必浪費紙張。

  Reborn邀請我們前往沢田君的家,為他的母親奈奈女士慶祝母親節——這是彭格列式的母親感謝日哦。Reborn在邀請函中如此說道。

  但我們都沒見過奈奈女士呀。話雖如此,我卻無意拒絕:每一位母親都無異於舉世無雙的偉人,即便她與我素不相識,我也很樂意為她獻上一束充滿敬意的捧花。

  雲雀的掌心微微發癢,疑似想像了一下沢田家歡天喜地過母親節的群聚大畫面,他短暫地閉眼又掀開眼皮兒,說:「我果然還是接受不了和其她人聚在一起。」

  我們正在花店挑選預備送給奈奈女士的花束,他說這話時神情微冷,把一旁的店員嚇了一跳。我也早已習以為常了:這尊殺器,這頭凶獸,我又能拿他怎麼辦啊?

  熟練地安撫店員,對她說沒關系、抱歉、別在意,我轉頭又跟雲雀說,「那我們把花送到就走吧,雖然很對不起Reborn的一片丹心……但是草壁同學和其她風紀委員不是已經到場了嗎?她們應該玩得很開心吧。」

  ……大概。大概吧。

  我也清楚,要雲雀其樂融融地跟她們聚在一起簡直難如登天,遑論我們和彭格列的大家其實並不相熟,盡管已經歷過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事件——比如賞櫻啦、夏日祭啦、黑曜啦、指環戰啦——但我們還是不太熟,至多只是點頭之交。

  啊,除了笹川兄妹,我們確實是很好的朋友。

  我們簡單地在沢田家露了個面,我和雲雀都彬彬有禮地向奈奈女士問好,我推出這位紅顏美少男,要他向奈奈女士獻花。雲雀堪稱順從地照做,這幾乎讓在場眾人都大跌眼鏡;奈奈女士微笑地收下鮮嫩欲滴的淡色芍藥,驚喜地向我們道謝,我們於是帶著風紀委員們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恭彌受不了群聚,所以我們先走了哦,抱歉啦。」我向大家道別。

  沢田家此前幾乎有如三足鼎立:風紀委員,彭格列,迪諾先生的加百羅涅,三組人各居一隅。我們(主要是風紀委員的大家)一走,整間屋子都空出來大半。

  自那之後,我沒在學校以外的地方再見過沢田君。我的生活維持著一種微妙而詭異的平靜。

  我想我絕對被彭格列PUA了。平靜的生活難道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嗎?到底哪裡詭異啦!


第25章

  事情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母親節之後的某一天,我照常起床,睜開眼時莫名感到不對。這是一種直覺傳遞的警告。

  可是沒什麼不對啊?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幼馴染搭在我腰上的手臂——欸?

  不對。我眼神扭曲地盯著按在我腰間的五指,骨節分明,指掌微屈,這無疑是雲雀的手。然而……

  恭彌,好像變大了一圈……?

  我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頭腦中卷起一陣思維風暴。颶風掠過,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漏超能了,就像齊木○雄一樣。

  漏超能指得是超能力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失控。對我這樣的精神系超能力者來說,細微的思維控制與對大腦的掌控至關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漏超能。沒看人家X教授老了之後漏超能差點把附近所有人的大腦擠成壓縮餅干嗎?心靈系變種人活著真難啊。

  我長吁短嘆。

  溫熱結實的手臂悄然覆過來。肢體修長,青筋線條合度地隆起,裹著一層緊實薄韌的肌肉,身後的人已然比我高出不少,削而尖的下巴抵上我的肩窩,此人倦倦地打了個哈欠,胸膛挨過我的肩胛骨,碎發又蹭過我的後頸,熱意騰盛中,他的嗓音低而帶笑,那點笑意很淡,很快沒入四散的字音,「你醒了。」

  我艱難地翻身,仍然被他圈在懷中,面向身後之人。我了個老天奶啊,哦呼。

  我瞳孔地震。殺傷力、殺傷力好大!!!

  穿著浴衣的睡眼惺忪的十年後的雲雀恭彌……真英雌以臉殺人,這句話真是誠不欺我。

  男人眼中仍然含著幾分散漫的困倦,長睫毛懸壓著色澤濃郁的深色眼瞳,十年後他的長相更為銳意逼人,攻擊性毫不掩飾地流淌在眉眼之間,卻比十年前要沉穩得多。他依然是一把勢不可擋的利劍,寒光照雪,劍影清冽,然而已經學會成熟地合上劍鞘。

  「好久不見,我的凜真。」十年後的雲雀恭彌說,清晰地咬著字音,簡直宛如一只慵懶的野獸。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吧:我喜歡自稱是「僕」的古典系長相M字劉海男,這對我簡直是絕殺。

  我爽朗地回應他:「哦呼。」

  這可怎麼辦啊?我們的少妻少夫幼馴染組合變成少妻老夫了!

  涼拌吧,我要被荷爾蒙淹死了。為什麼十年後的殺傷力會變得這麼可怕?他從美型的少男長成美型的青年,魅力似乎也隨年齡的增長而有條不紊地遞增,孩子們,我一定要把我的幼馴染列為並盛必吃榜第一名,吃到的都有福了。那我也太福運通天了,怎麼還有這種好事?

  我怡然自得地向他解釋,超能力好像失控了。雲雀恭彌神色了然,但不為所動,只說,「再睡一會兒。」

  我冷酷地拒絕了他。我的手機沒跟我一起過來,只好去翻雲雀的手機查看時間。他的手機放在另一側的床頭櫃,我懶得爬起來也懶得伸手,便用思維觸手卷著手機,按亮屏幕,而我第一時間被他的壁紙奪走了視線。

  見我隔空取物,雲雀眼中閃過些微的困惑。我也很困惑:十年後我沒用過這招嗎?怎麼可能,我是連踩到一只螞蟻都要和他分享的類型,面對幼馴染,我的分享欲總是無窮無盡。

  我看向雲雀,他也好整以暇地看我,俊美的臉上滿是坦然,那一閃而過的困惑仿佛只是錯覺。無形而不可視的思維觸手攥著他的手機,我向他展示,「怎麼還是國中的壁紙?我們後來明明也拍了很多照片才對。」

  「我是個念舊的人。」他這麼說。這並沒有錯,他確實念舊,確實重視回憶,否則就不會十年如一日地守在並盛。盡管我覺得,這是因為並盛是他的領地,就像獸的標記。

  這照片是雲雀自己拍的,角度刁鑽,足以看出拍攝時他隨意的心情,只是隨手一拍而已。那是某一天放學的路上,夕陽的余暉沒過我們交握的雙手,留下橙紅的影子,我的半邊身子同樣入鏡,畫面邊緣是一段腿骨,一截校服裙。

  他恰到好處地拍到了無人的人行道與泛著暖光的欄杆,少女少男的青春定格於這張十年前的舊照片。

  對他來說是十年前,對我來說卻並不遙遠。我還記得那天他按下拍攝鍵,我望著環繞並盛的母親河,望著落日投下的瀲灩彩影,我說,今後的每一天一定也會像這樣美好。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定會一直在一起。

  但我食言了。我死在他之前,徒留他執著於消散的諾言。

  或許我沒有食言。因為直到死,我們確實都一直在一起。

  我們倆困意全無——准確來說是我。我干脆利落地翻身起床,無情地拋開他挽留在我腰間的手臂,歪著頭居高臨下地問他,「你不上班嗎?你現在不是資本家嗎?」

  雲雀不滿地看著我,表情與十年前如出一轍,頓了頓,才說:「現在是特殊時期。」

  咋了,口罩又來了?抱歉,這其實不是這個世界會發生的事情,就當我短暫地打破了次元壁吧。

  我大驚失色:「公司要倒閉了嗎?!」

  「……我的風紀財團不會發生這種事。」他說。我才反應過來:你以前搞風紀委員會就算了,怎麼長大以後的公司都以風紀為名啊?雲雀恭彌你別太愛了行嗎?

  我居然沒提議要他把公司名字改成「凜真陛下萬萬歲株式會社」嗎?不會是我提出之後被他拒絕了吧?雲雀恭彌你好狠的心啊!

  我問他那是什麼事啊?他神色如常,語氣平淡地答道:「沢田綱吉死去了。」

  我說:「啊?」

  「——啊?!!!」

  這不對吧。……這不對吧?前幾天,在墓園,沢田君還對我露出了濕漉漉的眼神;在學校偶然遇見,他還對我露出靦腆的微笑向我問好,又很快和他的朋友們(我是指山本君和獄寺君)鬧鬧哄哄地離開,然而,十年後,他的人生就已經迎來結尾了嗎?

  這絕不是一個圓滿的句號,更像是小說家筆下爛尾的糞作。順帶一提,我絕不會成為那樣的小說家,我一定會將小鏡的故事與人生打磨成一塊完美的玉石。

  話又說回來,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沢田君死得也太快了吧?我前兩次來十年後的時候他應該還活得好好的吧?人怎麼能突然就死掉啊?猝死?他已經是黑手黨的統治者了,所以難不成是暗殺?謀殺?

  我忽然聯想到了自己的未來。我也是被人謀殺而死的。然而雲雀恭彌至今沒有告訴我我的死因與凶手的身份,一切都來源於我這顆天才大腦的猜測。

  我問:「他怎麼死的?」

  雲雀恭彌輕笑一聲,眼中的神情令我難以讀懂,他慢條斯理地啟唇,正如刀叉輕盈而殘忍地剖開血淋淋的事實,「沢田綱吉死於敵對家族密魯菲奧雷的謀殺。」

  好拗口的名字。

  密魯菲奧雷(Millefiore)……「百花蜜」嗎?

  此外,我得知我們如今並不在並盛町家中,而是在海外。這是他的安全屋之一。我簡直無力吐槽了:怎麼到哪都是這個裝修,真是典型的傳統和式派。

  黑手黨的生活真是危機四伏,我不免為學弟的死亡而感到惋惜:沢田君的日常雞飛狗跳,他的未來原本充滿迷人的未知,沒想到十年後迎來的竟是這樣的結局。

  我又問雲雀,「我也是因此而死的嗎?」

  他驀然抬眼。

  我們對視之時,我能從他灰藍的眼眸中見到自己的倒影,映照出我的雙眸。他眼中的我呈出清晰的人像,我的雙眼如兩個模糊的小點,兩枚玲瓏的琥珀,朦朧地煥發著火彩。

  這一次雲雀恭彌頓住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殺死你們的是同一個人。」

  「名字?」

  他沒有猶豫:「白蘭·傑索。你的能力是他統治世界最大的阻礙,你真是因此而死的。」

  提到這個名字時,他的語氣中已浸透幾分冷意。

  懂了,就是這個姓石膏(Gesso)的意大利人讓我們天人兩隔。我磨刀霍霍,卻聽雲雀說,「現在的你沒辦法打敗他。」

  我神情震惑:「真假的?十年後的我應該很強吧?」

  他起身翻弄櫃子,從中取出我曾見過的幾枚戒指和匣子,告訴我這是這個時代的特殊武器,黑手黨們以死氣之炎點燃戒指,從而激發匣兵器內含的力量,「你的屬性是雲,和我一樣。」他說,嘴角細微地一挑。

  ——換了一間房子,甚至從日本換到國外,輾轉千萬裡,他居然還帶著我留下的戒指和匣子。那是我的遺物,我兀然意識到這一點:他一直將我的遺物隨身攜帶。

  我的遺物不多,他算其中一個。

  雲屬性是主屬性,也是我所擁有的最強大的火焰,我和雲雀一樣具備霧屬性的火焰波動——庫洛姆和六道骸就是霧屬性的;我也有點嵐屬性波動,但很微弱。

  雲雀示意我打開匣子,但他並未為我演示開匣方法,只是說死氣之炎來源於人類身體內部的能量流動。

  我說過的吧?我是天才,我很聰明——我是個超能力者,我的能力與精神和心靈相關。喚醒身體內部的火焰再進行能量放出對我來說再容易不過,因為我的能力正是這樣得以釋放與應用的。

  根據Mar○el的能力數值評定,X教授的能量發射評級是5,意味著能夠在長時間內釋放遠射程的單一能量——順帶一提,我的智力等級也是5,天才級別。

  死氣之炎等同於能量,所以火焰放出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火焰是決心,還是怒火?

  對我來說,只是單純的釋放。

  像征著雲的紫色火焰燃起,寶石與焰心的輝光無限地重合、相融,我順利地打開了屬於十年後的我的匣兵器。

  ……?

  ——那是一個頭盔。

  我驚訝萬分:這玩意長得怎麼這麼眼熟啊?!特別像萬磁王的頭盔,也特別像X教授的腦波增強儀——腦波增強儀?

  我猛地抬眼望向雲雀,他微微地點頭,眼睫垂下,凝視我佩戴雲屬性戒指的手指。濃郁的紫色火焰仍未燃盡,在我的指間熠熠生輝。

  我試探著想戴上腦波增強儀,卻被雲雀抬手止住,他的五指很輕地籠蓋住我的手腕,沒用太大力氣,那力道於他而言堪稱輕柔,「那條鬣狗曾追蹤你的腦波,你最好別讓他知道你來到了這個時代。」

  鬣狗——他說得是白蘭·傑索。

  我將思維逆轉過來,笑了一聲,「這是不是說明十年後的我很強?白蘭·傑索——最終Boss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鏟除我。」

  「我的凜真當然是最好的,你和那些人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就像老鼠和貓。」而雲雀恭彌理所當然地說。我的凜真。他又這樣講,每一次音節溢出唇間,我的心都不免為此一顫,落回胸膛時為我帶來刺痛而細密的回甘。我已經死去,但他依然愛我。這讓我感到痛苦。這讓我感到幸福。


第26章

  我的動物匣兵器是一只淡紫色的氰水母,身上有著危險而艷麗的花紋。

  那麼有人就要問了,氰水母是什麼品種呢?就讓小編來帶大家了解一下吧:氰水母是一種淺海水母,劇毒。

  看似美麗而溫順,實則凶猛又殘暴,毒性也是最一流的。

  ——這樣的特性也很像我的幼馴染。雲雀恭彌無論怎麼看都是寧靜的美少男,然而事實上,他卻是世間一等一的殺器。

  我好喜歡。小巧玲瓏的雲屬性水母蜷縮在我掌心,舒展著絲絛般的淡色觸手。它的毒對於主人而言當然是無效的,作為匣兵器,它的毒性頗為特殊,本質上是一種神經毒素,水母柔軟的觸手也即是我的思維觸手,可以將敵人抽成陀螺,也可以對她們使用攝魂取念。

  哪來的攝魂怪啊?這裡是日本,誰在Cos英國兒童文學?

  雲水母的觸手可以增殖,速度接近於分裂與再生,這也正符合雲屬性的特性。

  「我一定給這孩子取名字了吧?」我戳戳水母,念念叨叨,「十年後的我會給它取什麼樣的名字呢……小Q?」

  我觀察著雲雀恭彌的面色,見他眼神一頓,便明白我說對了,我不禁舉著小Q半笑半嘆,「十年後我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雲水母□□彈彈,此乃其一;「Q」的發音與「恭」相近,此乃其二。

  當我呼喚匣兵器的時候,我叫得究竟是小Q還是小恭呢?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惡趣味啊。

  我刻意逗雲雀,說,「那我就繼續沿用這個名字咯?」

  他定定地看我一會兒,這個男人的眉眼與面部輪廓已然臻於成熟,本該頗具鋒銳的棱角與難掩的攻擊性,但他只是打了個哈欠,於是一切都軟化於他眼尾溢出的生理性淚水,他不甚在意地道,「隨你喜歡。」

  「我最喜歡小Q(小恭?)。」我說。當我發出這個音節時,我說得究竟是小Q還是小恭呢?但看他的表情,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他說,從嘴角邊挑起一個笑。

  我們談起正事,雲雀建議我別再隨便使用心靈感應的能力,至少在回到並盛之前都別用。「這裡對你來說很危險,」他說,「我們在西西裡。」

  西西裡是黑手黨的大本營。彭格列和密魯菲奧雷的總部都盤踞於此。也就是說,我此時正與殺死我的凶手呼吸著同一片空氣。

  我目前沒有找白蘭尋仇的想法,我知道我現在肯定打不過他。

  我想到了「」。指環戰時,祂曾再一次贈予了我後致的禮物(天賦),祂那猩紅滾燙的碎片前所未有地強化了我的能力,這叫做心靈遙感或者念動力。我對「」一無所知,甚至無從知曉祂的名字,但我想祂應當不是上帝。

  全能上帝所降下的甘霖來自於古希伯來人所崇尚的無上偉力,她們認為耶和華是地球上的獨一真神,然而,祂是「地球神」,祂的神力只存在於這顆蔚藍的小小星球;在我的直覺中,「」的力量則來自於宇宙,近似於宇宙中最原始的原點。或許「」正是宇宙本身。

  當我的能力再一次失控,「」會再度到來嗎?我無比期待著這一刻,正因為期待著「」的降臨:如同孩童焦急而渴盼地等待著即將歸家的母親。

  *

  該從何說起呢?

  白蘭·傑索從彭格列那兒奪走了沢田綱吉,也從雲雀恭彌手中奪走了古賀凜真。

  沢田綱吉是假死,凜真的死亡卻不在局中。這不是博弈與棋局的一部分。

  這是一場確鑿無誤的謀殺。正如他和十年前的凜真說得那樣:凜真是白蘭統治世界路上最大的絆腳石。腦波增強儀能夠強化她的腦波,她能夠憑借她的匣兵器在瞬息之間殺死世界上的所有人,令她們陷入無法挽回的腦死亡。

  白蘭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密魯菲奧雷的Boss或許並不多智近妖,但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全知全能。

  她死去的那天,原本是她期待已久的簽售會,地址選在冰島,已然脫離了南歐的範圍。那時彭格列與密魯菲奧雷間的局勢緊張,守護者雖則各自在外,但也都各負其職。

  雲雀恭彌常年游離於彭格列之外,這正是雲之守護者的特性。彼時彭格列內部混亂,沢田綱吉主張毀掉七枚彭格列戒指,他是反對派;除此之外,他的風紀財團也夠他忙的,因此那天他沒有陪凜真同去。

  她登上飛機之前還在對他微笑,眼睛和十幾歲時一樣亮晶晶,恍惚如鮮活少年,依然眉眼飛揚、意氣風發,雙眼猶如淡色琥珀。她說,「我喜歡北歐,也喜歡看到欣賞我的讀者,我好期待這次簽售。」

  她對他說:「等我回來哦,會給你帶伴手禮的。」

  她說:再見啦!恭彌。

  ——每說一次再見,就是死去一點點*。

  然而,又有誰意識到了這一點呢?

  凡人無法預言,只得與命運擦肩。在那架本該跨越整個歐洲的飛機上,她遇到了白蘭·傑索。而她並未意識到這一點。

  ——他是為她而來的。

  雷屬性是心靈感應的天敵,包裹著大腦的電流會讓凜真感到痛苦,為此她將無法進入雷屬性指環持有者的大腦。白蘭的火焰波動是大空,但不意味著他不具備類似的能力,他也因此躲過了凜真的精神探測。

  白蘭愉快地參加了她的簽售會。他沒有排隊,只在人群中遠觀,很快離開。簽售會結束,凜真獨自一人回到下榻的酒店。

  猶如守株待兔,白蘭等在她的必經之路。

  「呀,小真。」他面帶微笑地對她招手。

  她聽不懂他話中的含義,正如她無法讀懂他深淵般的紫羅蘭眼眸,白蘭思索片刻,復又微笑起來,「讓我想想,該說是好久不見還是初次見面呢?這個世界的我們是第一次相遇,所以果然還是——初次見面,小真~」

  他的笑意斂起。

  古賀凜真正是為此而死的。她年輕鮮活的生命由此斷絕在26歲生日之前。她的生日在秋天,她還沒有過生日。

  那時的局勢遠未有日後緊張,彭格列尚未與密魯菲奧雷正式開戰。凜真毫無防備,連指環和匣兵器也沒有帶。若非如此,它們也不會成為她的遺物,而是會與她一起葬身火海。

  這個世界的十年後的凜真並不具備心靈遙感的能力,她的超能力止步於思維讀取與精神控制,就像雲雀對十年前的凜真說得那樣:她不是白蘭的對手。

  這對於雲雀恭彌而言同樣也是一個混沌的謎題:十年前與十年後,凜真的能力發生了變化。但,為什麼?

  世上有不止八兆億個平行宇宙,或許每個凜真的能力都截然不同,或許在某個世界她們從未相識,又或許只是擦肩而過。

  雲雀恭彌不太情願去想那樣的可能。沒有彼此的世界只是廢墟而已。

  白蘭碾碎了凜真的大腦。對於強大到她這種程度的心靈能力者而言,留下大腦或許也將意味著又一次新生。她的大腦是宇宙的寵兒,所以白蘭想,她總會有辦法復活的——也許吧。

  人體和人腦都是如此脆弱,一旦化作飛灰便無法再重組,一旦被火焰燒盡便無法再整合。

  凜真總是對雲雀說討厭。因為她是個別扭到無藥可救的人。

  最應該討厭他的時候,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因為她已經死去了。死人是沒辦法說話的,死人是沒辦法討厭他、沒辦法怪罪他的。

  討厭。喜歡。喜歡你。討厭你。

  ……愛恨無極啊。

  沒人能從遙遠的北歐國家帶回她的遺骨,因為她沒有剩下任何東西,哪怕只是一片燒毀的衣角。她已成飛灰,什麼都沒能為他留下。

  在她死後,他也依舊無望地愛著她的幻影。

  雲雀恭彌開始探尋凜真能力的起源。

  他用雙腳丈量整個地球,如同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翻山越海尋找不死仙草的烏魯克之王。

  她的人生何其短暫,消彌四散如秋風,開敗起落如曇花,無窮宇宙何其漫長,與之相較莫過於一晝夜、一瞬息,無法長久地留存於世間。這本寫著她名字的書,這段早已被講亂、翻遍、揉皺的故事,他非要從中不斷尋找她的名字、她的痕跡。

  是他執著,一定要她活著,一定要她永生,哪怕僅存在於回憶,哪怕棺木空空。

  遺忘才是最後的葬禮,是他執迷不悟,不肯放她走。他想這是私心,篤定這是詛咒。

  他在北馬其頓遇見了一位吉普賽女巫。

  那時已進黑夜,女巫支起一個小小的帳篷,內中有如漆黑的螺旋,燈火窅暗,幾只蠟燭搖晃著細碎的焰影,蠟淚流淌又凝固,女巫對雲雀恭彌露出一個微笑,臉上的神情神秘而莫測。

  女巫的眼睛與燈火重疊。

  她仿佛是舊世界的遺物,沒有被火焰燒灼,也沒有被十字架絞死,她十分蒼老,仿佛歷經了漫長的歲月,度過了無盡的時光,眼中跳躍的火光卻讓人誤以為她如今風華正茂。

  「你有所求。」女巫篤定地對他說道。

  雲雀恭彌從她那兒聽來了一段吉普賽神話。在那古老的巫術神話當中,宇宙中存在著一股原始之光,那光燃燒著奇異而未知、純粹而模糊的生命之火,祂誕生於萬物之始,像征著混沌與不朽,永恆與無常。

  祂是原始宇宙中生命與心靈力量的化身,祂的「精神」是最高級的存在,是多元宇宙中「無限」的代名詞,擁有感知萬事萬物的權能。

  ——「」的名字是「鳳凰」。

  這就是凜真的力量之源。雲雀恭彌想道。

  他向女巫詢問:既然鳳凰永垂不朽,那祂是否有辦法使得已死之人死而復生?

  「鳳凰的宿主是不死的。」女巫如此答道,「凡人的肉^^體終將消亡,然而承載著鳳凰之力的精神將不死不滅,鳳凰的熱情足以使祂的宿主跨越永恆,化作一顆不滅的恆星。」

  凜真並非鳳凰的宿主。

  鳳凰沒有眷顧她。鳳凰沒有降臨在她的大腦。她只是一個幸運而不幸的超能力者,擁有著與鳳凰相似的特性。僅此而已。

  夜風無情地刮過臉頰,幾乎如凜冽刀鋒的清影,女巫的帳篷裡,唱片機低聲地吟唱著古老的吉普賽民謠,唱得是:凡人終有一死,唯有混沌得以永恆……俗世終將滅亡,唯有鳳凰有權重生。

  在這低迷舒緩的歌音之中,女巫哈哈大笑起來:鳳凰知曉你有所愛之人,然而她並非鳳凰的眷屬!

  這世上究竟有多少個平行宇宙,在已知的未來當中,鳳凰一次也沒有吻過凜真的額頭。

  「我能做什麼?」雲雀恭彌問道。

  女巫回答:「等待。唯有等待。」

  ——等待,並心懷希望吧*。

  雲雀恭彌平靜地與女巫道別。

  十年前的凜真降臨到他面前,沒有通過十年火箭筒,而是使用自己的能力。

  ——等待,並心懷希望吧。

  以她的超能力,她本不該做到這件事。

  所以他說:等你很久了,凜真。

  等待,等待。等待。

  漫長的等待,只為與你再度相遇。

  ……我的凜真。雲雀恭彌想。他總是很擅長等待。


第27章

  雲雀恭彌並沒有將我的「死而復生」告知彭格列的其她人。正如他所說得那樣,如今是特殊時期,需要盡可能地封鎖消息。

  等她們自己發現吧。這個人懶洋洋又惡趣味地說,簡直像一只預備狩獵的,悠閑地曬著太陽的大型貓科動物。

  「你想面對她們嗎?」他總是這麼懂我,嘴角無端勾起,「在你的葬禮上,笹川京子和三浦春哭了很久。」

  我汗流浹背了。那種事情不要啊!我看過十年後的照片,京子還是我大學或者研究生時期的後輩呢,別這樣啊!

  說到葬禮……我簡直難以抑制我的好奇心,忍不住戳戳雲雀,又問他:「你有參加嗎?我的葬禮。」

  這簡直是明知故問,我的幼馴染——世上我最愛的、也最愛我的人,他怎麼可能不去參加我的葬禮呢?他會為我獻花的。那捧花潔白無瑕,或許更應當出現在一場婚慶典禮之上,然而最終卻只是蓋過了我漆黑的棺木,棺中空空,無衣冠,無骸骨,只留存一段死去的回憶。這是我唯一能留在人世間的東西——終將溺斃於時光長河的,閃閃發光的殘片般的記憶。當它們黯淡失色,也就意味著我的存在本身也歸於透明,我將徹底變成一個概念,一個死人。

  雲雀恭彌「嗯」了一聲,沒有過多停頓地承認,「參加你葬禮的人有很多——那些人成群結隊地來了。為你送別的儀式堪稱盛大,你是個名人。」

  在我的葬禮上就別講究群聚了好嗎?

  我說,我原以為會是一場小型葬禮,僅有幾個親朋好友為我送行。我不在意我的葬禮是否盛大,我在意的只有雲雀恭彌。他來就夠了。有他來見我最後一面就足矣。

  「彭格列的人也來了,」雲雀恭彌繼續說,眼睫低懸,遮過色澤濃郁的瞳孔,同樣掩過內中流轉的神思,語氣很淡,「那時沢田綱吉還沒死。」

  我比沢田君死得還早,我是個短命鬼。真是殘酷的事實。

  只是十年而已,竟然就這樣物是人非。時光的鐵騎如此不留情面,一寸一寸地碾壓過去,鐵騎踏過之處只留下故人的屍體,構成悲哀而美麗的死。

  雲雀恭彌不建議我出門,留下草壁在據點陪我,而他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十年過去,他儼然成為一位合格的操盤手,一名弈棋者。

  我和草壁面面相覷,有點尷尬,但不多,最終是我先開口感嘆:「草壁同學,怎麼過了十年你還是這個發型啊。」

  草壁叼著葉莖的嘴角一僵,臉上無奈的笑意卻與十年前無甚差別,「你就別調侃我了,古賀,這是恭先生的要求。」

  我陷入可疑的沉默。十年前也是這樣……風紀委員們的發型始終如一,這是雲雀的要求嗎?可惡,這飛機頭留了好多年了我都不記得最開始是怎麼回事了,總之千萬不要是雲雀的審美啊,那種事情不要啊!審美崩壞的幼馴染我真的不要啊!

  草壁告訴我,十年後笹川和雲雀的關系還跟以前那樣——我的理解是他們關系不錯——因此,笹川先生偶爾會登門拜訪,他此時也在西西裡。他這麼說。

  這句話的意思是,笹川了平或許會發現我的「死而復生」,草壁委婉地建議我最好提前做好准備以應對會面,哎呀,故人相見,想必一定是兩眼淚汪汪啊。

  我頂著死爹臉不帶表情地盯著他,但難得地沒有吐槽。只因在我第一次降臨未來時,與我再會的草壁除卻震驚,眼中也曾閃過轉瞬即逝的濕潤光暈,他很快收拾好情緒,掩飾好他那只此一瞬的失態。

  對於親朋好友而言,我的死亡想必是一個悲痛而不完滿的、過早來臨的句號。

  我嘗試去探討另一種可能,假如死掉的是雲雀恭彌——好了,算了,打住。我甚至不願去想這種可能,光是想像都能為我施加痛苦,人的想像力所擁有的威力還真是可怖,簡直像是存在於大腦與幻想中的無邊無際的深海。

  這一次攻守易形,角色轉變,等待另一個人回家的變成了我,十年後的雲雀永遠不會帶著傷痕回到家裡,他已經成長到如此境地,或許這世上再少有人能破開他的皮肉,在他身上留下猙獰的創痕;他身上總有硝煙和血腥氣,那血不是他的,必當屬於雲之守護者的敵人。沒有人會想做彭格列十世雲守的對手——她們都被他用那剛硬的雙拐咬死了。

  等待並不令我感到痛苦,因為我知道他總會回來。

  這時候就有人要問了,不是說這房子是雲雀在意大利的安全屋嗎?臨時的據點怎麼堪以稱為「家」呢?那我就要回答了,我早就說過,「家」的意義本不在於它的地點,甚至不在於它有無實體,而在於我賦予它的意義——有雲雀恭彌在的地方,就是屬於我們的家。「家」的概念是被人類建構起來的。

  我懶懶地對他說歡迎回家,等他掛好外套,收拾好自己才向他靠近。我並不崇尚暴力,我說過我是腦力派,為此總會為他身上的氣息皺起鼻子。盡管大多數時候,敵人的血都難以玷污他的袖口或衣角,但還是在所難免地沾染上了打鬥時驚起的飛塵。

  這個時代的黑手黨打起架來變得更加暴力了,科技與時代一同進步,匣兵器的出現加劇了黑手黨之爭的破壞性,原是刀刀見血,子彈無情,而今更是肆無忌憚地拆遷,簡直鬧得不像樣。

  科技的力量真偉大,我不禁感嘆,拆遷隊也是與時俱進啊。

  我在未來蹉跎荒唐了幾日,蹉跎指得是我每天都膩在家裡無所事事,提前邁入家裡蹲生活;荒唐指得是我和十年後的雲雀膩來膩去,好一對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的狂徒!

  對不起其實我們並沒有顛鸞倒鳳,只是誇張的修辭手法。文學都是這樣的。嗯,文學。我是小說家,我說了算。

  此男已然長成一只擁有可怕魅力的魅魔,是我拼盡全力亦無法戰勝的級別。和十年後的雲雀恭彌親密總感覺怪怪的,怪就怪在感覺像是背著十年前的他偷那個啥……這是可以說的嗎?

  我很快躺平了,人真的很難對魅魔說不啊。況且我深知,不管我面前的雲雀恭彌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的,他都是我的。這片孤高的浮雲,他早已在我的掌中。

  我最愛看十年後的雲雀恭彌單手解領帶,屈指勾住深色的布料,手中動作不停,眼睫微微低垂,解放出一截秀氣的脖頸,領口揭開,顯出一副深陷鎖骨。

  十年前的雲雀偶爾也會系制服領帶,卻遠沒有這種堪稱禁欲的風情。莫非是衣著的緣故?我決定回去之後立即鼓吹雲雀穿黑西裝給我看。奇跡小恭襲來!

  ……不對啊。想入非非到一半,我忽然意識到不對:我怎麼還沒回到十年前?第一次我停留的時間不過十分鐘,第二次稍長,但也僅能維持在一個小時以內,這一次已經有好幾天——已經將近一周了。

  這說明我的能力確實在變強,強到能夠為我提供足以長時間停留在未來的力量。但問題是我該怎麼回去?我總說我像日本X教授,然而事實是我身邊並沒有X教授那樣的領路人,沒有人教過我該如何使用能力,唯有自己摸索前行。

  什麼時候能回去呢?穿越時空的一直都是我的精神塑像,雖說具備實體,但實際上,我的身體還留在十年前,已然變成了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猶如耗盡全部能量、走到盡頭的發條娃娃。十年前的雲雀該不會嚇壞了吧?……不過,我果然還是無法想像幼馴染受到驚嚇的表情,他那張漂亮的臉一貫平淡,少有激烈情緒,正如我也無法想像十年後的雲雀在得知我的死訊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我拉雲雀恭彌的領帶,他順著我的力道低下頭,面孔為此愈發地欺近,我們的鼻尖幾乎相抵,他的睫毛似乎將要掃過我的面龐,沉靜有律的呼吸拂過我的眉眼,我用另一只手去碰他的臉頰,指腹輕輕蹭過那柔白的肌膚,對他說:「和我說說那個火箭筒的事吧?叫什麼來著?」

  「——十年火箭筒,」他接過我的話,手臂搭在我腰間微微一緊,我們就離得更近,垂眸時面容寧靜,幾乎有一種令人不忍驚擾的美麗,「波維諾家族代代相傳的小玩具……被它擊中的人會和十年後的自己互換五分鐘。」

  從「五分鐘」的限制條件就能得知,我並不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到未來的。我了然道:「怪不得你當時那樣說。」

  更何況——「互換,」雲雀恭彌說,強調地咬著字音,低沉聲氣中冷意難掩,轉瞬即逝,「十年後的你已經死去了。假使被十年火箭筒擊中,你應該出現在棺材裡,而非我眼前。」

  ……好地獄啊。

  不過他說得沒錯。那麼問題來了,我該怎麼回去啊?雖然十年後版本的魅魔幼馴染很辣很那個,但是十年前的幼馴染我也割舍不下啊。我們女人全都要又怎麼了?女人就得既要又要啊!

  我痛苦又糾結地看著十年後的幼馴染,腦子裡想得卻是十年前的那個,這段時間我太樂不思蜀了。我問自己的心:你想回去嗎?

  十年後的幼馴染失去了我,那他也太慘了,他的世界一定已經崩潰了,畢竟沒有我的地球根本沒法轉動嘛。

  十年前的幼馴染也失去了我,雖然只是暫時的。我留給他的只有一具無意識的空殼,這麼想著,忽然又覺得過去難以面對,我回去之後該怎麼跟雲雀解釋啊?我的幼馴染,我可愛的恭彌應該已經急得團團轉了吧?——這種事情當然不會發生哈,只是我自顧自的妄想。

  十年後的世界意味著未知,同時因為白蘭的存在,這個未來對我而言也凶險萬分。我還是決定要回去。

  那我要怎麼回去呢?我思考了一陣,沒想出答案,於是不得不先告訴雲雀這個令人遺憾的消息,我眷戀地用嘴唇貼了貼這只魅魔的臉頰,語氣含恨:「我還是打算回到十年前。」

  「這不是你該久留的時間線。」

  他則微微頷首,牽動下頜流暢分明的線條,幾乎沒有挽留。——幾乎。他的目光停留在我手上的彭格列戒指,「回去之後,記得把彭格列戒指交給十年前的我。」

  魅魔也貼了貼我。他已不再像十年前那樣鋒芒畢露,風刀霜劍並未磨去他的棱角,歲月卻為他沉澱出幾分沉穩內斂的味道,然而,一旦拔刀出鞘,他那凌厲的清光依然可以削金斷玉。他的鋒芒沒有消失,依然意氣風發,只是學會了以成熟的表像將其隱藏,卻在我眼中變了味兒,消解成淋漓沆碭的欲。

  十年後的魅魔幼馴染被我同化,也變成了貼貼怪。這叫什麼?我死去後,他也終於變成了我的樣子嗎?這句話實在有點地獄,我決心收回。

  十年前的雲雀恭彌也不排斥與我身體接觸,他樂在其中,但遠未有十年後的現在那樣熱情。我的恭彌好像變得很黏人了。都被我調成啥樣了?十年後的我真是英雌級別的啊。


第28章

  我回到了十年前。

  這個過程很奇妙、很奇葩、很奇怪,但總之,一言以蔽之,當時我的腦海裡出現了「我想回去」這個念頭,然後我就回去了。就這麼簡單。搞什麼,那我之前在十年後待的那一周算什麼?算我愛體驗未來生活嗎?

  意識在時間線、在宇宙、在海洋中穿梭,在我的精神跨越十年的瞬間,我居然又見到了「」。

  美麗的火紅。明亮的、熊熊燃燒著的虛無——又或者說,「」即是無限。因為太過龐大,幾乎占據了整個宇宙,所以反而顯得大而空,反而接近於虛無。

  「」似乎正在愉快地鳴叫。祂很快樂。……為什麼?因為看到了我……?

  就像是母親見到孩子,幼童見到心儀的玩具。

  「」扇動著那由火焰組成的、不死鳥般的雙翼。祂的身影一閃而逝,我的胸口微微發熱,心髒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就像是在回應「」一般。

  「……」

  回過神時,我已經回到了十年前。

  「你醒了。」

  幼馴染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差點蹦起來——來到十年後的時候,未來的雲雀也說了這句話……雖然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只是時間和年齡的差別而已,但還是讓我生出了一種十分微妙的既視感。

  算了,先別管了,正事要緊,正事要緊……我沒等雲雀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利落地褪下戒指,又拉過他的手,流暢地將指環推入他的指根,動作如行雲流水。

  啊,雲雀又在瞳孔地震了。有必要每次都這樣嗎?

  「你……算了,」震了一會兒,那雙深色眼眸很快回歸平靜,他的語氣也重新沉著下來,「這枚戒指你戴膩了嗎?為什麼要給我?」

  「本來就是給恭彌的,所以是『還』給你。迪諾先生當時不是說過嗎?給彭格列的十世雲守。」我說,看著他垂眸轉動指間的戒指,神情若有所思。

  他當即否認:「我不是那只小動物的什麼守護者,我對這種事沒興趣,也不想跟那群人鬧哄哄地聚在一起。」

  還是這麼討厭群聚,還是這股熟悉的小味兒。我幾乎有點想要流淚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雖然我在未來每天都跟他黏在一起,但是我也不能厚此薄彼——我已經一周沒見過十年前的恭彌了!

  雲豆愜意地落在他的發間,停留不過幾秒,又偏心地飛到我頭上。雲雀堅持問我,「為什麼要還給我?」

  那語氣跟我倆離婚了、我摘的是結婚戒指還扔到他臉上了一樣,我都有點無語了,轉念一想,十年後的雲雀雖則沒有要求我對此守口如瓶,但時間旅行什麼的……當然是想說就說啦!我不是說過嗎?我是那種一點小事都忍不住跟雲雀分享的類型,遑論是穿越時空這樣的大事呢?

  我興致勃勃地對他說,「因為我到未來去了,這是十年後的你要求的,要我還給你。」

  雲雀對十年後的未來毫無興趣,只是微微蹙起那秀氣的眉梢,語氣涼薄,毫不客氣地道,「是嗎?多管閑事。」

  不愧是我的幼馴染。十年後的他也批評自己,說如今的雲雀不夠成熟。我就說他一點也沒變吧,無論如何收斂鋒芒與棱角,這個人的本性都不會變的。高傲、任性、唯我獨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包括另一時間線的自己。

  哎呀,不對。他還是得把我放在眼裡的。

  「所以不是因為討厭戒指,也不是失去興趣了。」雲雀又說,狀若不以為意。

  我點頭點頭,豎起大拇指:「才不是那樣呢——彭格列戒指挺酷的,我還蠻喜歡的呢。」

  「是嗎。」他說,還是那樣淡淡的,眼睫垂下,幾乎一道曼妙的濃影。

  這簡直是久別重逢,我抱著他眷戀地蹭蹭,小聲地說,「我的能力好像又增強了,所以很不穩定,或許最近還會發生這樣的事,不要被我嚇到哦。」

  「我才不會被嚇到,別總把我想得那麼軟弱。」雲雀這麼說,姿態漫不經心,卻將我牢牢圈在懷裡,不滿地咬我的唇角。

  我哈哈大笑著避開他的犬齒,轉而迎上去吻他的臉頰,我捧著他的臉與他對視,我們額頭相抵,我說:「因為我總是擔心你。」

  ……無用的擔心。他似乎想這麼說。我讀得懂他的眼神。但最終沒有,他只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眼皮壓過瞳孔,蓋住內中神情,我們交換氣味,品嘗彼此的嘴唇與舌頭。

  ——又或者說,被圈住的是他,他落入了我的掌心。

  次日我照常去學校,剛放下書包,還沒來得及坐下,但見理子和小海憂心忡忡地湊過來,問我怎麼沒來學校,也不回消息。

  對小真來說翹課很正常。她們說,但是怎麼連消息也不回啊?也太讓人擔心了!

  我汗流浹背地向她們請罪,告訴她們我不幸感染了肺炎——這是我和雲雀串的口供,理子神情幽怨地道:「我們知道啦。那個雲雀用你的手機給我們回了消息,簡直嚇死人了!」

  我說:「啊?」

  真假的……?不對吧,閨蜜之間的聊天記錄絕對絕對絕對不能流給外人看啊!被別人看到了會死的啊!不過恭彌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呃啊啊啊啊但是這不一樣啊!

  我頭痛欲裂,聽到小海繼續說,「那家伙——雲雀的語氣冷冰冰的,一看就不是你回的消息,」她又重復一遍,「真的,嚇死人了!」

  我頭更疼了,連忙翻出手機查看消息,讓我看看雲雀恭彌都替我回了些什麼,還有我們之前有沒有發過什麼虎狼之詞……啊,找到了,嚇暈,聊天記錄還挺正常的。沒事啊,沒事啊,我很好啊,很好啊。

  先是理子發消息問我怎麼沒來學校——這是一周前的事。

  這是我的靈魂前往未來的第一天。我想雲雀也對此頗為困惑,一知半解,為此他沒有回復消息。

  又過了兩天,他接受了我昏迷不醒的事實,等到我的朋友們再次發信問詢,他回復:她生病了。

  其實本人生龍活虎壯得像一頭牛哈。我只是在未來世界樂不思蜀遲遲未歸而已。那首歌怎麼唱得來著?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不對吧。

  我翻完聊天記錄,只好慶幸理子和小海是單獨給我發的消息,而不是在我們的三人小群裡發的。那群裡的東西更是重量級,讓人看見了我都怕被抓走。

  此外,雖然我和雲雀已全然將各自的隱私袒露給彼此,但我還是不太願意讓他看到我和朋友們的聊天記錄。我不在乎我的隱私,但不代表我的朋友們不在乎,也不代表我不在意她們的感受。我不能因為我與雲雀之間毫無秘密,就把朋友們給我發的消息、我們之間的隱私也包裝成可以公開的信息。那是不對的,我不想那樣。

  不過雲雀也沒那個閑心。這還差不多。

  說完我的事,女孩子們又牽著我的手開始講最近發生的事,小海說:「二年級的那幾個,就是沢田那群人也沒來學校,不過他們不是經常翹課嗎?國中男生啊……」

  理子為我補充信息:「還有笹川的妹妹也不見了。我們問過笹川,他說他也不知道京子在哪,他最近都魂不守舍了。不過我猜,京子不是跟那群人關系挺好的嗎?可能一起出去玩了吧,」她也說,「國中男生啊……真是不省心呢。」

  啊?我大吃一驚:彭格列的人也不見了嗎?我說不會是類似去年的襲擊事件吧?

  去年是六道骸搞的事,但他已經被抓走蹲局子了,沒可能這麼快就跑出來吧。

  「應該不會吧?」她們說,「因為只有沢田那幫人沒來上學,去年的那次襲擊牽連了好多人呢。」

  不會吧……我感到不妙:十年後的沢田君死掉了,那麼十年前的沢田君消失不見會跟這件事有關系嗎?

  可是如果是彭格列相關,那跟京子有什麼關系啊?京子到現在都不知道彭格列真的是黑手黨吧?她不是一直跟山本君一樣,以為那是男生間拉幫結派的游戲嗎?

  可惡,可惡。我恨我自己這麼不上進,早知道回來之前問問十年後的雲雀好了,過了十年我的幼馴染也變成可惡的謎語人了嗎?!他怎麼什麼都不說啊!——其實是我根本沒問哈,但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獨一無二舉世無雙英明神武的凜真陛下怎麼會有錯呢?

  我憂心忡忡地度過了復學後的第一天,根本沒怎麼認真聽課。不過沒關系,我是天才,我本來也不需要聽課。如果不是因為我舍不得雲雀,參考X教授的人生軌跡,我現在都該在哈弗或者牛津了吧?哎,說真的要不要先在東京的高中掛個名,然後直接去拿大學學位啊?

  別看我說得這麼輕松,實際上也很輕松——對我來說。我是真的能做到,因為我是天才嘛。人家鋼鐵俠沒有超能力,不也在15歲的時候從MIT畢業了嗎?我們腦子聰明的人都這樣啦。

  就像理子和小海說得那樣,笹川確實憂心忡忡,但這個缺根筋的人實際上也不算太焦頭爛額,我們聊天的時候他說,「京子應該是跟沢田他們去極限的修行了吧!真是的,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真讓人擔心啊!還有怎麼不叫上我啊?」

  我惡毒地說,「因為你被排擠了呢,笹川。」

  「喂,才不會呢,怎麼可能啊!我們之間可是男子漢的極限情誼啊!」他很快反駁我,明白這只是一個玩笑。

  那可說不准呢。我在心裡想,男子漢什麼的……他們心眼最多啦。

  哎呀,但是我的恭彌一定是世界上最純潔無瑕最清純可人的好男孩啦,我看著早早倚在班級門口等我一起回家的雲雀,愉悅地想道。

  今天沒有部活,他直接在教室外等我,好懸沒把一群路過的無辜學生嚇暈,大家都飛速地散開,再輕悄悄地迅速溜走。我在心裡對她們說抱歉,又笑盈盈地上前去牽雲雀的手,像往常一樣嘰嘰喳喳地跟他說話,他的腦袋和半邊肩膀都堪稱自然地偏向我,垂眼聽我講話,偶爾回答幾句,一切都稱得上寧靜美好。

  一點、一點也不美好!

  還在上國中的入江正一崩潰地捂住腦袋,想要大叫又堪堪忍住,痛苦地死死盯著前面那對幼馴染漸行漸遠的身影,無比絕望地想道:這一對的難度也太高了,簡直是地獄模式——根本無從下手啊!


第29章

  我去你爸的。我面無表情地想,又出事了。

  大事不妙啊,我被困在一個封閉的長方體裡,木制,很堅硬。而我面臨的困境是:密閉空間中的氧氣是有限的,胸膛每一次起伏都意味著肺葉能夠吸入的氧氣越來越少。這木頭罐子釘得可真死啊,以至於暗無天日。

  等下,木頭罐子?

  我身體一僵,連帶著飛速運轉的大腦都為之短暫地一停。不、是、吧……

  我迅速地梳理了一下目前已知的情報:我回到了十年前,度過了平平無奇的一段時光,然後在我上體育課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被莫名其妙的東西砸中,粉色煙霧彌漫如幻影,幻影散去,我出現在這個木頭罐子裡。

  為什麼我會在上體育課的時候碰到這種事?因為我偷懶來著,大家都穿著運動服在練習接球,我借口說要去上廁所,實則偷偷溜走出去休息了,獨自一人在體育館外面晃來晃去,沒想到天降一個詭異的神秘物體,砰的一聲過後,我就被塞進這個凜真不妙屋了。

  早知如此,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偷懶了。天道酬勤,偷懶害人啊!

  等下。說回木頭罐子,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不願接受這個現實:封閉的木頭罐子……該不會是……棺材……吧……

  那種事情不要啊!!!

  得到「」眷顧的我能夠使用心靈遙感的能力,這也意味著我可以掀開我自己的棺材板。

  棺材板被掀開的前一秒,我還在閉眼祈禱,老天奶啊,千萬不要真的是我的棺材啊。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了,刺眼的光明落入我的雙眼,白晝忽至,天光如雪亮利劍,幾乎要讓我落下生理性的眼淚。我不得不抬手遮在眼前,緩了一會兒,定下心神爬出去觀察情況。

  你弟的,怎麼真的是我的棺材。所以這果然是十年後吧。

  我又想起十年後的雲雀說過的話。十年後的我已然迎來生命的終末,假使與自己交換,那我將會出現在棺材裡。

  我又沉默了。拋開這件事不談,這死墓地荒郊野嶺的,我要去哪裡找十年後的雲雀恭彌啊?我還在日本境內嗎?他應該把我的棺材安置在並盛了吧?

  我盡可能冷靜地觀察周遭的環境,時過境遷,這裡卻依然讓我感到莫名的熟悉:這裡正是安葬著我母父靈魂的並盛墓園。

  那我就認路了,至少我知道該怎麼回家——然而問題是,上次來到十年後,我一直都待在海外,十年後我們的家會變樣嗎?還在原處嗎?雲雀說如今情況特殊,是否意味著我們的家也發生了變化?

  我努力集中精神,試圖像上次那樣把自己送回過去。然而遺憾的是,這一次我沒能成功。我幾乎要扶額苦笑了:這次果然是通過那個十年火箭筒來到未來的嗎……所以那個砸中我的東西就是十年火箭炮?天殺的,別讓我抓住砸我的人,我還沒和十年前的幼馴染膩歪夠啊!雖說小別勝新婚,但我們根本沒結婚——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即便是「小別」也太頻繁了吧!我才回去沒幾天啊!

  十年後的世界給了我微妙的危機感和靈感,我提出要鍛煉雲雀對抗幻術的能力。因為六道骸的緣故,他討厭幻術師,為此甚至也討厭聽到「幻術」這個詞,但我永遠是他的例外,那時候他牽過我的手,戴戒指的那只手擺弄我的手指,指尖擦過我的指腹。我的手擱在他緊實溫暖的大腿上,聽他說,「聽起來不錯。」

  如果是別人說這句話,他百分百會回答:你想被我咬殺嗎?或是說「你在教我做事?」一類的話。但我不是別人,於是他也沒有這麼說。

  「我的能力跟六道骸的不一樣,本質也不同。」我說,思維觸手穿梭於他的大腦,像是自在隨心的、在海中游弋的水母,「他那無實體的幻覺,只要認為那是假的就能破除;但我的能力完全跟幻術沒關系,只是作用於大腦的心靈感應——只是單純的思維操縱。」

  未來的雲雀說,我同樣有著霧屬性的火焰波動,我想或許我也可以使用幻術,但得找個人教我。不過……自學成才嗎?也不是不行吧。畢竟我是萬中無一的天才嘛。

  五只□□彈彈的水母怪出現在我們面前,那是十年後我的匣兵器、雲水母小Q的形像。

  雲雀饒有興致地抬眉,眼中的神情與其說是詫異,倒不如說是面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與興奮,他仰起臉去看漂浮在空中的水母,側顏牽扯出一段凌厲冷峻的明晰線條,清俊的皮肉緊緊地裹著優美的骨頭。美人在骨,我想他的骨頭或許比他的皮相更加動人,才能塑造出這樣一位紅顏美少男。

  「我沒辦法像他那樣構築有形幻覺。」我說,「所以這完全是假的。不過,就算被識破也不會消失,比起攻擊性,更多的是干擾吧。」

  他直截了當地問,「你想要我怎麼做?」

  「把它們當成真的吧?」我想了想,說,「不管是虛假還是真實,總之用直覺和戰鬥本能避開就好了。幻術這種東西,本來就像是逐漸褪色的頭發一樣嘛——看久了就失效了,看多了就習慣了。」

  對於幻術師來說,對手的感知力是施展幻覺的最大阻礙。譬如,對於感知力接近於無限的我而言,六道骸的無形幻覺就完全是無用的,我不可能把那些東西當真,因為在我的感知之中,它們的背後完全是一片不具備任何威脅性的虛無。

  這也意味著我能在第一眼就察覺到幻術師的破綻。從某種意義來講,我似乎正是幻術師的天敵。哦呵呵呵……六道骸,快點恨我恨得牙癢癢吧!啊,不過我可愛的小凪……庫洛姆不用這樣哦。庫洛姆就免了,我們是很相親相愛的。

  我的思緒回到現在,心想真是傷腦筋。雲雀恭彌告誡我盡量不要使用心靈感應的能力,然而事出突然,我想我也別無她法了。

  我謹慎地釋放出思維觸手,我的精神如君臨並盛的國王,覆蓋了整座城鎮。

  不尋常的心音有很多,她們大多是外國人。我聽了聽她們腦中的想法,發覺她們正是歸屬於密魯菲奧雷家族的黑手黨。

  事態,好像變得更不妙了呢。我想,比上次還不妙。盡管那時候我在意大利而非並盛,但我想,那時的時勢應當遠沒有此時嚴重。並盛町都被外國人全面入侵了,這讓雲雀知道了不得把她們全咬死啊?他怎麼可能還待在國外。

  就這一陣的時間,並盛的變化——或者說,黑手黨戰場的變化——居然已經莫測到這種地步了嗎?

  世事瞬息萬變,凡人無從阻擋洪流,終將被裹挾著蹣跚向前,以過客的身份與宏大命運擦肩而過。宇宙無窮,盈虛有數,我很清楚這一點。

  密魯菲奧雷的人裡,有幾個人令我感到格外棘手:我無法讀她們的心。當我的思維嘗試進入她們的大腦,我的神經幾乎感受到一種雷霆懸落般的麻痹與刺痛。雷霆……?她們的火焰屬性是雷嗎?我無法進入雷屬性火焰持有者的大腦?

  不進就不進,我就這樣能屈能伸。我絲滑而從善如流地收回了思維觸手,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雲雀——我的戒指和匣兵器都在他那兒。

  不對。他不會還在意大利吧……?

  我嘆息:我的小Q和小恭都不在我身邊,這可如何是好啊。

  我很快不再執著於探測並盛範圍內的心音,因為一切都變得沒必要了:遠處濃煙滾滾,爆炸聲不絕不斷,那是神社的方向。

  天與地皆是我的雙眼。我看到了獄寺君和山本君,他們倆被一個金發外國人打得很慘。……哇喔。

  這是十年後的世界,然而山本君和獄寺君卻是十年前版本的。所以他們果然並不是翹課,而是來到了十年後。

  ……啊!我寶貴的大腦!我的面色難堪地扭曲了一瞬,不巧,這個洋人、這個白男居然是雷屬性的,好懸沒給我電成烤腦花。

  話又說回來我的思維觸手也太強韌了,我接連被各式各樣的雷屬性火焰電了幾回,結果居然毫發無損,至多只是有點頭皮發麻。強啊,我不禁感嘆,我古賀凜真就是這樣一個恐怖如斯的強大女人。

  我盡可能快速地穿越樹叢,還要注意避開隱於暗處的密魯菲奧雷成員,值得慶幸的是,墓園和神社相距不算太遠,饒是如此,當我趕到時,我的學弟們也已經被洋人搞得傷痕累累了。

  哦,別誤會,我沒那麼多同校愛,只是覺得跟他們湊到一起說不定能找到大部隊;此外,我對自己的能力還挺有自信的,我被「」加強過了,能行,我可以上。

  一路分花拂柳,踏過蒼翠林木,終於趕到神社。我弄出的動靜不小,樹林沉碧幽深,我從中走出,幾乎有如一道深林中的謎影。山本君和獄寺君已然昏厥,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那個叫伽馬的白男面色倒是微有詫異,他挑起半邊眉毛,「小女孩?真是傷腦筋……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不認識我嗎?他的Boss白蘭將我視為最大的阻礙,為此甚至親手殺死了我。然而伽馬身為他的部下,卻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嗎?

  正如伽馬靜默地觀察著我,我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將蛛絲馬跡搜刮入眼。手指、站姿、細微的動作、微表情——這個人確實是打台球的好手,連匣兵器都與此相關;然而,他的動物匣電狐卻非他的王牌,他似乎對此很不適應。也就是說,他沒有發揮出真正的實力,就把獄寺君和山本君打成了這樣嗎?

  真是不妙,我想,但還是盡可能沉靜地說,「大叔,欺負國中生很過分哦,我會報警的。」

  「大叔……」伽馬那成熟而隱含憂郁的臉龐有一瞬的扭曲,他的嘴角抽了抽,「我還沒到被十幾歲的女孩子這麼稱呼的年紀吧。喂,小姑娘,你認識這兩個小鬼?」

  我應該說不認識。但就算我說我不認識、說我只是一般路人,難道黑手黨就不會讓我物理消失嗎?唯有死人能夠保守秘密,我想伽馬應當很信奉這個真理。更何況,他已經有所懷疑。

  「嘛,算是吧。」我說,「所以不能讓大叔你這樣對他們。」

  伽馬似乎笑了一聲,嗓音低沉,幾乎有種絲綢摩擦而過的沙啞與性感,男人抬手按住眉骨,指間的雷屬性戒指卻毫不留情地跳躍著燦然的碧色火光,「那就沒辦法了,我可沒有不對女人動手的原則。」

  他的神情和語調總是給人以輕浮的感覺,說的話卻並不輕佻浮薄,他認真地看著我,雷火在戒面上跳躍起舞,伽馬一字一頓地說:「我這個人呢,認為戰士是不分性別的。我不會因為對手是女性和小孩就輕視對方——那反而是對你的不尊重。所以我會拿出全部本領把你擊潰,你最好也做好准備吧。」

  「我也沒有不對男人動手的原則。」我也笑了一下,「不過說實話,你長得還蠻帥的呢。」

  「哦?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什麼?!」

  「轟——!!!」

  伽馬慵懶的話音很快被劇烈的衝擊吞沒了。那是何等可怕的力量,猛烈的紫色光柱宛如巨龍,咆哮著橫衝直撞,激起濃郁煙塵,壓進我的鼻腔。

  嫩黃色的小鳥熟練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輕盈地落在了我的肩頭。

  熟悉的、成熟冷冽的男聲撞入我的耳廓,含著幾分隱隱的不滿,幾乎令人耳垂發燙。

  「——你又把視線分給無關緊要的人了。」

  十年後的雲雀恭彌收回了匣子,神容淡然地向我望來,「到我身邊來,凜真。」

  ……哦呼。


第30章

  我那最強無敵的幼馴染及時出現了!

  伽馬的神情已有了幾分裂紋,正如面對被譽為「最強」的雲之守護者,他無法再游刃有余,也無法再像應付國中生們那樣輕易地應付雲雀恭彌,他從唇邊卷起一絲冷笑,「所以這個小女孩果然也是彭格列那邊的。不過,連戒指都沒有……你要怎麼跟我打呢?」

  「那是過去式了。」我退後幾步,又改作小跑到雲雀身邊,「現在要跟你打的是最強無敵的十世雲守,跟我沒關系了。」

  開什麼玩笑,能讓雲雀打為什麼要我來打,我很閑嗎,我是什麼戰鬥狂嗎?我不是腦力派嗎?

  人何必事事靠自己,有現成的戰鬥力放著不用要我自己去上,我是傻子嗎?人家當皇帝的也沒總御駕親征啊——是的,我是皇帝。

  雲雀將我護在身後,濃睫低垂,嗓音很輕,「之後再追究你的事,現在,我要優先把這個玷污並盛風紀的人咬殺。」

  「追究?我?」我瞪他,現在還有他追究我的份兒了?不就說了句伽馬長得不錯嗎,我之前還說過瓦利亞的人也是風韻猶存呢,咋沒見你這樣,注意下嘴臉行不?

  雲雀恭彌疑似假裝沒聽見,只是信步上前,他的步子很輕,很穩,卻給人以莫大的壓迫感,猶如一只猛獸壓低身軀,有條不紊地逼近獵物。我想伽馬一定也是這樣想的,但他卻還是說,「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我給你一個忠告吧——太小氣的男人是不得女性喜歡的。」

  「輪不到你來教我。」雲雀恭彌垂眸開匣,語氣很冷,神色無波,他的心情顯然不是很好,「我現在很生氣,所以勸你最好別多嘴。」

  我不禁感嘆,十年過去,他的脾氣果然變好了許多。假如是十年前的雲雀恭彌,他的言語一定會更加凶殘,比如讓伽馬把這些話咽回肚子裡留著到地獄去說、問他這是不是他的遺言……之類的。

  雲雀恭彌的匣兵器是一只小巧玲瓏的刺蝟。伽馬銳評,說這刺蝟如此可愛,威力卻如此強大。

  我覺得這句話也很適合來形容雲雀,他也是一樣——明明美麗又優雅,長相極具欺騙性,蘊含的力量卻又十分可怖。

  我老實地退到邊上去,用思維觸手卷起昏迷不醒的山本君和獄寺君,好心地把他們倆也帶到安全範圍內。伽馬和雲雀打得天昏地暗的,他倆本來都傷成這樣了,再被誤傷干脆別活了。

  我的恭彌打起架來真是帥得不行,到底是誰教他穿西裝打架的?我虔誠地雙手合十,阿門。

  伽馬全然不是雲雀的一合之敵。十年前他就強到可怕,十年後更是被譽為彭格列最強的守護者,這朵浮雲看似飄然又輕盈,自在愜意地高懸於天際,然而他的敵人永遠只能留在地面上仰視他,直到被浮雲碾死為止。

  雲屬性的特性是增殖。我再一次學習到了這一點,我觀察著屬於未來的戰鬥方式,雲與雷的匣子與火焰要如何應用於實戰?它們是否能在理論上尋求到全新的突破?抱歉,我們天才腦子裡想得全都是這種東西。

  身後突兀地傳來男生氣喘吁吁的聲音,「——終於找到了!……欸,古賀前輩?!」

  我回過頭,看見活生生的、沒有死掉的、十年前的沢田綱吉。

  雖然我們的關系不算太好,但我還是抱懷著人道主義精神,真心實意地對他說,「是沢田君啊,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哎?這、這是什麼話……」他好像又想要流寬面條淚了。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沢田君的眼神似乎堅定了很多,連帶著面頰的線條都變得更為清減分明,無端顯出幾分清銳與韌性。

  我的目光越過他,停在他身後披著鬥篷的女性身上。從動物的視角來看,她無疑是一位美人——眼神銳利,面容冷峻,棱角與線條充溢著不可摧折的剛毅,臉頰邊艷麗的疤痕如同彩繪紋身,並不顯得可怖,反而像是在訴說一段埋沒於風霜的故事;她站立的姿勢極具穩定性,這讓她猶如一顆筆挺而健壯的粗樹,抬手之間,手臂隆起的青筋頗為有力。堅韌、強大,這正是她那美麗的源泉。

  我想我可能表現得有些失禮,因為我的眼睛都看直了。女性似乎也為此微微蹙眉,然而當她開口時,語氣中卻全無敵意,顯露出的情緒反而頗為復雜,「古賀凜真……你也來到十年後了。」

  我說:「哎?」

  沢田君也說:「……哎?……哎?!!拉爾,你認識十年後的古賀前輩嗎?!」

  原來她的名字叫拉爾啊,我面帶微笑地想著,真是一個美麗而頗具生命力的名字,令人聯想到冷硬而無解的槍支,從她槍口噴湧而出的子彈究竟是無情還是多情呢?

  「古賀是雲守代理,我們關系不錯。」

  拉爾如此向沢田君解釋,換回了少男困惑的神情,「雲之守護者、代理……?雲守不是雲雀前輩嗎?」

  我舉起手,乖乖地說,「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呢。恭彌沒有告訴我。」

  他當然沒有告訴我。我陰暗地想,什麼雲守代理,不就是他把彭格列的活兒外包給我了嗎?他自己不願意干就讓我來干啊?我是什麼救苦救難大慈大悲凜真菩薩嗎?說好的十年後的我是世界聞名的小說家呢,怎麼跑去當黑手黨了啊!我怎麼也去給沢田君打工了啊!

  「你沒有問我。」雲雀恭彌回過頭,淡定地說。伽馬已經被他解決了,但還沒來得及補刀,他轉而對沢田君說道,「你們來得太遲了。」

  話音落下,男人一躍而起,速度之快幾乎讓肉眼難以捕捉他的身影,他以匣兵器創造出的紫色雲片作為停留於半空的憑依,動作優美流暢,殺伐果斷地給了伽馬最後一擊。

  這是我第一次看十年後的雲雀打架。比起十年前的純粹近戰選手,現在的他已然完美無缺,得以輕描淡寫地應對伽馬的遠程攻擊。

  雲雀面帶遺憾地掃了一眼伽馬手上的戒指,他指間的那枚雲戒無法承受過於龐大的炎壓,很快破碎了,「雷屬性嗎?毫無價值。」

  他那個戒指一看就是高級貨吧,比你那個用一次碎一枚的三流戒指好多了吧,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搶走不好嗎?!

  還是說我太壞了嗎……不對吧,所以為什麼不搶啊?怎麼還給伽馬留口氣啊?我大驚失色,搞什麼,難道我才是最適合做黑手黨Boss的那個人嗎?!

  沢田君滿臉寫著「不想傷害人」,他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十年後的沢田綱吉到底是怎麼當上黑手黨教父的啊?神父還差不多吧,反正都是Father。

  好吧,他是Boss,他說了算。

  我只說不殺伽馬,沒說不會抹去他關於我的記憶。為了我自身的安全考慮,這是理論上的最優解。十年後我已經被白蘭殺過一次,我很確信我不想被他殺第二次,因此,我不能讓伽馬保留這段記憶。

  利落地將伽馬的記憶碎片打包壓縮扔進回收站,我對雲雀說,「過來、過來。」

  雲雀看了我一眼,眼睛抬起時睫毛隨之而動,他的睫羽烏沉濃密,動靜結合的震顫之間堪稱美麗,他向我走過來了。我都不需要看沢田君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得是:真假的,十年後的雲雀前輩脾氣這麼好了嗎?!不對,一定是因為和他講話的是古賀前輩……沢田君我就說你想得太大聲了哦,也太好懂了。

  我朝雲雀攤開手,「把我的戒指和匣子給我啦。」

  「古賀前輩也有未來的武器嗎?」沢田君詫異地看我。

  「蠢問題,沢田。」拉爾則毫不留情地說,「我不是說過嗎?古賀是代理雲守,當然也有戰鬥能力,她比現在的你還要強。」

  我哈哈笑著,狀若靦腆地說,「說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指根一涼,我低頭去看,卻見雲雀正垂眸為我套上戒指,眉眼專注恬淡,別有一番寧靜的美麗。

  「收好了,」戴完三枚戒指,他將匣兵器遞給我,為我歷數我所獲得的道具,「一枚動物匣,一枚道具匣,共計兩雲、一霧三枚戒指。」

  好賢惠,十年後變得更人夫了。我頗為自然地去拉他的手,把他的胳膊抱在懷裡,就像我此前做過的無數次那樣。「這樣的恭彌我有點喜歡哦。」我說,心裡想得卻是:第一次來到十年後時,我明明還見到了一枚鑲嵌著琥珀色鑽石的戒指。那枚戒指不是戰鬥用的嗎?

  「騙子。」他說,言簡意賅。他的意思是,我此前說過無數次「喜歡」,說得都是「很喜歡」、「最喜歡」,而不僅僅是「有點喜歡」。

  沢田君瞳孔地震。給他的衝擊力還是太大了嗎?但是我們青梅竹馬都是這麼相處的啦。你看拉爾的表情不就很自然嗎?

  我們五人——外加姍姍來遲接駕的草壁——將兩名傷員帶回了基地。並非彭格列的基地,而是雲雀恭彌獨有的基地,草壁說這是風紀財團所有的研究設施,我怎麼看怎麼眼熟,這不就是我們家嗎?非得把所有房產都裝修成一個樣是嗎,這叫什麼啊,家的味道?

  我們家——十年前的那個——位於地上,兼又占地面積龐大,實在不適宜久留,又實在是一個過於明顯的靶子,為此在戰爭期間遺憾地廢棄了。

  不過沒關系啊,有雲雀在的地方就是家嘛。我絲滑地適應了我們的新家。

  新家和彭格列的基地相連,只是非必要不互通,而今就是這個「必要狀況」。厚重鐵門張開,從後頭跳出一個Reborn,他微笑著向我們打招呼,「辛苦了,十年前的古賀,還有雲雀。」

  欸。我還以為十年後的Reborn也是小嬰兒……原來這個是十年前的啊。我還挺期待他長大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我如此想道。


第31章

  山本君和獄寺君被扭送進醫務室療傷了,彭格列的事我不摻和,只專注地跟雲雀待在一起。

  「這次是被十年火箭筒擊中的。」我說,「但是早就過了五分鐘了,什麼時候能回去呢?十年前的你肯定等得很著急。」

  「我才不會那樣。」雲雀冷酷地說,「為什麼要管十年前的那個?現在在你身邊的是我。」

  哇喔。我也冷酷地說,「別撒嬌。」怎麼過了十年還這麼愛撒嬌啊?話又說回來只有我會覺得他這樣是在撒嬌吧?別管了我們幼馴染就是這樣的,別管了。

  雲雀是從遙遠的意大利趕回來的,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會駐守並盛。鑒於此,我們本該去跟彭格列基地互通有無,交換情報。

  然而,即便十年過去,要雲雀跟她們鬧哄哄地群聚也仍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自己都銳利地評價,說要那樣還不如去死。別死啊,恭彌。

  最後去跟彭格列開會的是彭格列雲部兼風紀財團的最佳勞模,我的老朋友草壁君。此外,拉爾有私下跟我說,雖然未來的我是雲守代理,但在「努力工作排行榜」上完全排不上名呢。

  我表示理解,畢竟我可是很忙的,最多每天抽出五分鐘時間來幫雲雀做文書工作而已啦,怎麼可能天天追著彭格列跑啊?倘若如此,我的人生豈不是全然浪費了嗎?我自己的時間不就完全被榨干了嘛。啊,沒有說忠心耿耿為家族工作的彭格列成員們不好的意思哦。

  得知雲雀恭彌成為沢田君新任家庭教師的時候,我瞳孔地震。此時雲雀已然准備就緒,我們即將前往牢不可破的訓練室,我哼著愉快的小曲兒,像個愉悅犯一樣想著沢田君見到我們之後的反應,感覺會很好玩。

  我們站在訓練室門口,聽拉爾·米爾奇對沢田君說,她將不再擔任他的教官。我拽拽雲雀的袖子,小聲道,「總感覺你會是那種假裝幫沢田君訓練,實際上把他往死裡打的人呢。」

  他的心情不錯,為此也開了個玩笑,眼底爬滿促狹笑意,「或許呢。」

  骨骼分明的手背掩過嘴唇,他打了個哈欠,饒有興致地道,「現在的他和我所認識的那個沢田綱吉相差甚遠,說實話,甚至沒辦法激起我的鬥志。」

  「十年後的沢田君是什麼樣的人呢?」我問,猜想應該不會再得到「草食動物」那樣的回答,因為我很清楚,沢田綱吉已經成為了裡世界呼風喚雨的教父。

  「軟弱,偶爾有些無聊,但總體而言還算有趣。」他這麼說。

  「軟弱?」我笑了一下,「也只有你會這樣評價彭格列十世吧。」

  他掃了我一眼,語氣淡淡,「你的意見永遠與我相同。」

  也就是說,未來的我也是這樣看待沢田君的嗎?裡世界未來的教父,傲立於黑手黨之巔的一等一的大人物,我認為他軟弱?還是說,這個詞也將溫柔善良濃縮在內了呢?

  不過,算了。我不在意。

  等待的間隙,我轉而跟他談起我那幾枚指環,它們的品相不一,堪稱參差不齊:霧屬性的是E級,已經不能簡單地算是三流戒指了,假如我不克制我的炎壓,那枚E級霧戒將在我點燃火焰的瞬間一寸寸皸裂、化為湮塵。我的評價是垃圾;雲屬性的則有兩枚,分別是A級和B級,在彭格列戒指已遭毀滅的當下還算不錯,但我是怎麼搞到A級的高級貨的?雲雀自己都還在用D級戒指糊弄呢。而且這枚A級指環的圖案為什麼微妙地令人十分眼熟……錯覺嗎。

  我問雲雀,這枚E級指環存在的意義是?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用炎壓直接把它碾碎以緩解壓力嗎?

  那不是戰鬥用的,雲雀說,那枚霧屬性指環實際上只用於隱匿行蹤,被稱為隱秘指環,我並不依靠它戰鬥。我問他,那好像有點浪費吧?說不定我有成為幻術師的天賦呢,因為我是天才嘛。

  「我討厭幻術師。」他平靜地說。他比我高出好多,必得低眸看我,或可視作向我俯首。此刻眼簾垂下,遮過幾分含笑的眸光,「十年後的你也並不依靠幻術,你討厭戰鬥。」

  「那是自然,」我理所當然地說,語氣松弛,「因為我是居於最後方核心位置的腦力派,有恭彌在前面為我衝鋒陷陣就夠了。」

  「……」他的眼眸一頓,有過短暫的沉默,又在須臾間化為烏有,最後只說,「那是理所當然的。」

  ——在我迎接死亡時,他沒能像我說得那樣,為我衝鋒陷陣。

  據說人——黑手黨沒有無悔無憾的死亡。那我死的時候是抱憾而終嗎?我想答案應該是Yes,因為我沒能跟雲雀永遠永遠、一直一直在一起,我甚至沒能見他最後一面,就永遠地闔上了眼。

  討論這些事是無意義的。訓練室的大門打開,雲雀一上來就開匣,雲針鼠燃燒起猛烈的雲之火焰,不留情面地刺向沢田綱吉。

  這時我所見的沢田君與指環戰那時如出一轍。跳躍的橙色火焰,沉靜的金紅色眼眸,像是經受過風雨淋漓的洗禮,他看起來更像是一位掌握著龐大黑手黨家族的首領了。

  看雲雀和沢田君打架跟看他和迪諾打架一樣無聊,我對暴力不感興趣,起初還能打著哈欠跟Reborn坐在一起敘舊,到後來興致全無,干脆揮手和他道別。

  「你要丟下雲雀不管嗎?」Reborn還是那樣萌萌地說,用那雙深邃的、黑洞般的眼眸望著我。

  我繼續打哈欠,說,「對哦,我要把他丟在這裡了,」又隨口胡謅,「我還要回去喂鳥呢。哎呀,雲豆那孩子,一天離開媽媽都不行呢。」

  Reborn頗為配合地感嘆,「真是辛苦啊。不過,如果你是媽媽,那雲雀豈不是爸爸嗎。」

  我愣住了,像零件生鏽的機器人一樣,僵硬地一寸一寸回頭,嚴肅地、干巴巴地說,「請別把我們至高無上的感情跟婚姻那種可怕的關系綁在一起,好嗎?」

  「好的。那,再見了。」Reborn從善如流地說,面對女士,他總是表現得風度卓然。這位小老師只是暫時待在這兒見證學生的成長,但他很忙,一會兒還要去擔任山本君的家庭教師。

  「再見。幫我和恭彌說一聲要他早點回去哦。」我不想打擾雲雀,他看起來玩得很開心,當然沢田君就比較進退無度了,阿門,願主保佑他。

  說是要回去喂鳥,但考慮到雲豆的體型,我最終還是沒有回到我們那邊的基地,心裡無慈悲地想著,唉,慈父多敗兒,等哪天真胖成肥啾就老實了。

  我在彭格列基地裡兜兜轉轉,去廚房見了京子和小春,她們見到我顯然驚喜,也同樣驚訝,小春睜大眼睛,「哈咿?小真也在這裡嗎?」

  我笑吟吟地向她們打招呼,說嗨,又解釋道,「不過我是恭彌那邊的哦,平時也不會待在彭格列這邊的基地。」

  「呃,那個雲雀先生嗎……」小春的眼神可疑地游移了,她是不是有點怕雲雀啊?考慮到雲雀可止小兒夜啼的形像,我認為准是這樣沒錯,因此不禁在心中長吁短嘆,恭彌啊恭彌,能不能管管你那些不那麼美好的聲名呢?

  不過,這或許正是他想要的吧。高天之雲不需要被理解、被喜愛,他只需俯瞰世人,接受眾人的仰望,惟此而已。

  女孩子們在做飯,我遺憾地向她們道別:我的烹飪水平只維持在勉強可以入口和吃不死人的程度——一個每天只動手做一頓飯,還是加熱干巴貝果的人能有什麼廚藝——為了彭格列眾人的味蕾考慮,我還是遺憾離場比較好。

  不過京子和小春從十年前穿越到現在就是為了充當戰火中的炊事班的嗎?有病啊?

  假如不是現在時局緊張,不宜外出,倘若情況允許,我真想誠摯地建議她們去點外賣,做什麼飯,吃點拼好飯得了。這種典型到令人討厭的女主內男主外模式是怎麼回事。

  我告別京子和小春,和她們說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幫她們聯系萬能的草壁,又轉頭去找了強尼二,他是彭格列的技師。十年前我未曾見過他,十年後他卻似乎與我十分熟悉,這個人長得像一只憨態可掬的大頭娃娃,見到我眼睛微微亮起,「啊,古賀小姐,您終於來了!」

  「等我很久了嗎?」我困惑地看向他,實在不明白一名技師和一個小說家之間能有什麼交情,我們倆一個常年駐守基地待命,一個滿世界亂跑,從身份上來看,我們倆應當毫無關聯。但考慮到我還是彭格列的雲守代理和最強大腦,我們之間的關系就又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十年前的古賀小姐應當不知道這件事,」強尼二說,停下了敲擊鍵盤的動作,「但是,由於您能力的特殊性,實際上您還負責對外監控。」

  我用手指著自己,語帶懷疑:「我嗎?」

  「是的!」他的眼睛又微微地發亮了,「古賀小姐的大腦是世界上最寶貴的珍寶——我們都是這樣認為的,這是彭格列內部公認的事情,所以在特殊時期,比如現在,我會將您的腦波鏈接到電腦上,您的思維能夠覆蓋整個並盛,進行鏈接之後,您看到的畫面將會傳回我這邊的顯示屏。」

  「欸。所以我果然是彭格列的最強大腦呢,」我由衷地感嘆道,「不過我不是已經死掉一段時間了嗎?」

  他愣住了,大抵是沒有料到怎麼會有人能如此坦然地提到自己的死亡,輕飄飄,不在意,就好像這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而不是一個令人悲痛的事實。

  強尼二低下頭,低聲說,「正是如此……所以我們失去了『彭格列的大腦』,每個人都萬分惋惜。假使有您在,說不定對抗密魯菲奧雷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困難了。」

  我並不在意他語氣中的傷感,反而輕松地說,「是這樣嗎?那我真的還挺強的呢。雖然現在的我跟你不太熟——但是沒關系哦,強尼二,因為我已經從過去趕來了。」

  「古賀小姐……」強尼二低沉地喃喃,又很快打起精神,「古賀小姐現在還是國中生呢,身為大人的我怎麼能向您展露這麼不堪的情緒?我們現在就把腦波鏈接上吧。」

  好哦,我說,從善如流地走到他身邊,看著他擺弄一些精密的儀器,找出幾根線和電極貼片。強尼二一頓操作,電子屏幕上的畫面晃了一晃,很快變作並盛的全貌,還是鳥瞰圖。隱藏在並盛町的密魯菲奧雷成員也被我盡數收入眼中,不過也沒什麼用,現階段這個狀況,彭格列是沒辦法主動迎擊的,唯有被動蟄伏。十年前的國中生們都需要成長。


第32章

  無怪白蘭不顧一切也要除掉我,我的能力對他而言確實是個麻煩。

  然而,問題是:他是怎麼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的?我雖然是代理雲守,但並不經常在彭格列總部露面,多是線上辦公,家族對外的宴會我也從不出席,僅有的幾次亮相還是陪雲雀參加幾場商業晚宴,作為風紀財團的代表——那可都是清白的路子,跟黑手黨沒有半毛錢關系。

  密魯菲奧雷的首領只是一個凡人。凡人不可能全知全能,那是神才有的偉力與智慧。

  這件事存疑。我暫且拋下不管,因為算算時間,雲雀也應該快要打完了。

  十年後的裡世界教父已然脫離了「草食動物」的範疇,雲雀評價他的用詞是軟弱,而非弱小,這意味著他已經是一個能令雲雀滿意的對手。我想現在的沢田君應該還遠未達到這一點,因此,雲雀對他應當沒那麼多耐心,他很快就會失去興趣,然後我們會一起回到家裡喝一些清茶。

  這麼想著,我步伐輕快地回到了訓練室。

  ——結果,完全估算錯誤了嘛。

  他們居然還沒打完。又或者說,戰鬥被迫中斷,沢田君被雲雀的匣兵器困住了。Reborn說,他在進行彭格列代代相傳的「覺醒」。

  歷史悠久的老牌黑手黨家族花招就是多啊,又是戒指又是覺醒的,玩得一套一套的。

  我又重新坐回Reborn旁邊——看來他從山本那兒溜回來了——無聊地晃著小腿,聲線抬高一點,「恭彌,什麼時候能結束呢?」

  「不是現在。」雲雀回答,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瞳孔躍動著細碎的神光,「我稍微有點期待了——接受傳承後的沢田綱吉。希望他別讓我失望。」

  哎呀,這個人的興致又升起來了。

  我仍然沒什麼興致,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Reborn閑聊,「就這樣把山本君留在那裡沒關系嗎?時間很寶貴吧。」

  「我不想錯過阿綱的覺醒,」裡世界第一殺手如此說道,「我想合格的老師不會願意錯過學生成長的重要瞬間。」

  我哈哈大笑起來,調侃他,「可是現在山本君也是你的學生了,這算不算是厚此薄彼呢?」

  小嬰兒唇畔的笑意回落了。這並非是因為他為我的話語感到冒犯,而是因為困住沢田綱吉的球針正在劇烈地震動、顫抖。

  「成功了。」他重新微笑起來。

  「太好了。」我真心實意地說,早點結束早點回去嘛,對我來說也是好事。

  沢田君獲得了彭格列的傳承,他的武器也為此升級了。據說他的武器跟初代彭格列如出一轍,他們都以雙拳戰鬥,然而當沢田君每一次揮拳,他的姿態都近乎祈禱,眉頭緊鎖。那樣的神情出現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並不像一位教父,而充斥著一種具備著「脫離感」的神性。他脫離的正是人間。

  即便如此,十年前的教父也不是接近滿級的雲雀恭彌的對手。我的幼馴染是最強的,我很清楚這一點,也時常為他感到自豪。

  戰鬥——又或者說,訓練——結束了。

  「比我預想得花了更多時間呢。」

  我輕盈地從椅子上跳下來,順手去挽雲雀的胳膊,他則從善如流地向我傾身,我們的肢體因此緊密地相合。

  邪惡的M字劉海魅魔說:「比我想得要有趣一點,所以浪費了一些時間。」

  「嘛,不重要啦。」我輕快地說。和其她人相比,我的心態一直很好,全無風雨欲來的危機感,我的人生信條一直是活不下去就去死,只要我能和雲雀死在一起就好。那句話是怎麼說得來著?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啊。

  我們一起回到風紀財團的基地。兩邊都基地連接在一起,因此沒有耗費多少時間,草壁跟我們一起,向雲雀彙報工作。

  他們說起意大利的事,說實話我聽不太懂,於是坐在旁邊逗雲豆玩。毛絨絨的小鳥似乎也很想念我——畢竟我已經死了有一陣了。然而鳥雀也能意識到生命的流逝嗎?或許在它眼中,我只是離開了一會兒,很快又會回來。

  它親昵地用喙蹭我的指腹,豆豆眼眯起來,好可愛。我的指尖在雲豆柔軟的背羽中穿梭,小鳥發出清脆而歡欣的鳴叫:「凜真,喜歡,凜真!」

  「我也喜歡雲豆哦。」我小聲地說,余光掃過雲雀的側顏。回到基地,他換了一身浴衣,微微垂睫,裸露出一段白皙秀氣的後頸。

  有一種說法是,日本人對後頸的喜愛歷史彌久。我現在很能理解這種癖好。你看到他深色浴衣下那一截如雪的秀頸,瞧見那微微凸起的清俊的骨頭、脫俗挺拔的線條,從此便很難再移開視線。那線條實則簡潔明了,不需要堆砌多麼絢麗多彩的辭藻,大抵正統的和式美人都是如此,高雅,寧靜,如同一根筆直清淡的美麗細線。那種美麗已然沉澱為一種堪稱經典的風韻,凝結出一種靜態的風情。

  啊。我知道了。那種美是藝術品、是塑像。假如我是一名雕塑家,我的眼睛是我的錘與鑿,那他就是我眼中最完美、最美麗的藝術塑像。雕塑、美術、晚霞——有那麼一會兒,我理解了文藝復興,理解了羅丹、多納泰羅和米開朗基羅。

  一切藝術都是晚霞*。月有墜,花易折,只有藝術,只有晚霞絕不會衰敗隕落。那麼,我想,我眼中的晚霞似乎也得以濃縮成一道人影。

  草壁離開了。我熟練地向側就地一倒,像面條一樣軟爛地癱在雲雀膝上。我的發絲鋪陳在他膝間,將與濃黑的浴衣布料融為一體,他低眉看我,睫羽壓下,驚顫一片鴉黑。

  他在高處與我對視,這不意味著我居於下位。誰在誰的掌中?誰又是不可捕捉的風與影?

  我抬起手。天花板的燈光流經指縫又漏下殘光,五指罅隙之間晃過他的眉眼與面容,他松弛的唇線,帶笑的清靜眼眸。那雙古典高雅的鳳眼仍然顯得線條凌厲,然而無損他的美貌。

  我的手掌向上滑過他的面頰,這確然是一個輕柔的撫摸,掌心觸碰他的顴骨。他歪了歪頭,臉頰與我愈發地貼合。

  四下無風,天地靜寂。我問他:「為什麼未來的我會去當代理雲守呢?我的戰鬥力應該沒那麼出眾。」

  「因為你做的是文書工作。」雲雀恭彌說,仍然寧靜地垂眸,他握住我的手,掌心很輕地攏住、覆上我的手背,我們的脈搏似乎也連在了一起。

  「這樣啊,」我點點頭,伸出另一只手——佩戴指環的那只手,三枚戒指熠熠生輝,其中一枚的戒面並未鑲嵌寶石,而是雕刻著一只無法辨認原形的張揚野獸,「那,這枚戒指上刻著的『Varia』是什麼意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十年前你跟他們打架了吧?瓦利亞?嗯?」

  「……瓦利亞是彭格列的獨立暗殺部隊,但也是彭格列的一部分。」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然而語氣無有波瀾,「你是整個彭格列的代理雲守。」

  眾所周知,由於某種歷史遺留問題,瓦利亞的雲守之位一直懸缺,在我之前無人接過此任。

  「……也就是說,我要同時做彭格列和瓦利亞的文書工作?」

  他頷首承認,側顏線條收攏,隱沒一道秀麗的影子。

  我都不想說話了。十年後我就是打工的爛命一條嗎?沢田綱吉,你救過我的命嗎?我為什麼要這樣打工不斷打打打打打打到厭倦?

  壞消息:糟糕,變成社畜了!

  更壞的消息:而且是打兩份工的黑手黨社畜!

  我有氣無力地在雲雀的大腿上滾來滾去,拂亂、揉皺他的衣擺,幾乎生無可戀,「我的工資很高嗎?我為什麼要這樣啊?我應該最討厭這種坐班的工作了吧……」

  「這是交易。」他說,撫過我作亂的手指,又輕輕地攥住,他的嘴唇柔和地挨過我的指節,「你加入彭格列,作為交換,彭格列覆滅了在你小時候追殺你的美國□□。」

  「還有這種事嗎?不過我覺得這種事我自己也能做到。」我說。

  他說:「沢田綱吉代表整個彭格列家族站在你身後了。重點不在於覆滅,這是威懾,僅憑個體的力量無法做到。」

  「那,你呢?你的那個風紀財團也不行嗎?」我繼續問他,但心裡想得是,這件事是誰提議的?沢田綱吉手中的不是殺人劍,而是活人刀,他不會像甩鉤一樣拋出這樣的誘餌,那個男人溫柔到軟弱,他明知道我對黑手黨毫無興趣,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提案。我猜是Reborn。他確實是一位合格的家庭教師,總是為學生殫精竭慮。

  雲雀恭彌短暫地頓了一下,然後說,「我的風紀財團走得是明面上的路子。」

  哦,所以最後居然不是□□,只是單純的商業集團嗎?還挺難得的呢。我都有點想笑了。

  我感嘆道:「不過真沒想到,十年後我居然能跟瓦利亞那群人一起工作,我感覺他們很不好相處欸。尤其他們的那個Boss……叫什麼來著?十年前你管他叫猴子山大王。」

  雲雀恭彌適時道:「Xanxus。」他的笑意隱沒於唇角。

  我於是胡亂地點頭,繼續說下去,「Xanxus——感覺他脾氣很差勁,會隨時隨地打下屬呢。這算不算工傷啊?瓦利亞可以申請勞動仲裁嗎?他們有沒有交五險一金啊?有N+1嗎?」

  「……」雲雀恭彌可疑地沉默了。他那副表情我再了解不過,眼睛裡活脫脫寫著兩個字:沒有。

  我靠,真正的黑心資本家另有其人啊!十年後的我已然變成被資本操縱的木偶了嗎?!我是怎麼做到一邊寫小說一邊批彭格列雲部的文書一邊給瓦利亞當雲守的?雖然我不打架,但是我的腦子轉來轉去也很累的啊!我的命也是命啊,我不要當社畜,不要啊……

  直到雲雀說他有在風紀財團給我交五險一金。這還差不多。

  我們又換了幾個話題,我記得我最後問得是:「為什麼沢田君她們都被對調了,但你沒有?」

  雲雀的語氣裡帶有一絲平淡的諷意,嗓音幾分漫不經心:「我沒有那麼蠢,所以也沒有那麼快就被換過來。」

  我知道他沒有針對任何人,他只是單純地誰也看不上,掃射所有人。我說:「但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被對調過來的呢,恭彌?」

  「……」

  「說話。」

  他最後只是熟練地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光是無言凝視就夠了。而且他浴衣領口裹得不是很嚴實胸肌露出來了我沒辦法移開視線盯太久了忘記生氣了。對不起,但是女人都是大野狼,我畢竟也是女人啊!(那種語氣)

  唉,朕就這麼原諒了雀貴妃,會不會太過驕縱了他?


第33章

  我每天都來回穿梭於風紀財團和彭格列的基地,生活主旨是混吃等死。

  我既不需要訓練,也不需要負責後勤,最多只是去強尼二那兒跟他一起看看監控,我的日子美的嘞。但同樣無聊到讓人忍不住打哈欠。

  直到我可愛的庫洛姆被笹川——十年後的那個——帶回了彭格列基地。她的狀況很糟糕,碧洋琪說她有好幾天沒進食過,加之敵人給她留下了頗多的傷痕,這會兒已然陷入昏迷。

  我不敢碰傷員,只得憐愛地注視她緊閉的眼,無意識蹙起的眉,庫洛姆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唇線繃得很直。

  不管是凪還是庫洛姆都是堅強的孩子,她總是容易生理性地臉紅,她的嗓音輕細,面容清麗,眉眼柔和到毫無攻擊性。單從外表看,她纖細而易折,然而她的內心卻與之截然相反。庫洛姆的內心是飽經琢磨的金剛石——那是迄今為止,世界上已知的最為堅硬的自然物質,摩氏硬度達到了10。

  她很堅強,從不軟弱。我很清楚這一點,但仍然為她感到擔憂,我希望她能盡快醒來。

  盡管我明白守護者們會陸續換過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大概的趨勢就是這樣——然而,我還是為庫洛姆感到難過:突然來到十年後,身邊空無一人,這對她而言一定很不好受。對人類而言就不會好受的,就像我剛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棺材裡一樣,0個人過得很好。

  於是我多了一項支線任務:每天來病房看望庫洛姆。順帶一提,我的主線任務是每天嘗試與「」進行鏈接,當然我從沒成功過,「」隨心所欲,「」無影無蹤,祂的蹤跡不是我所能掌握或觀測的。我只得等待祂主動降臨。

  幻術師的大腦比常人更加復雜,這並不是說她們的生理結構有何不同,只是幻術師的大腦更像是迷宮,操縱她人精神的人大多對此更為謹慎,往往會自主地設下一些關卡和障礙,作為封閉心靈與頭腦的「門」。

  我可以讀庫洛姆的心,但這意味著我要強行破門而入。如果是平常,碎裂的門扉對她精神造成的傷害自然接近於無,然而現在情況特殊,我憂心任何一點細小的裂紋都將加重她的傷勢——她現在的身體太差了。

  碧洋琪來察看庫洛姆的情況了。我依依不舍地跟這個病號告別,盡管她對此一無所知。我回到了「新家」——我是說,雲雀的基地。

  穿過一道又一道障子門,我停在最後的門前。這個房間是雲雀的「會客室」,再往裡是我們倆的私人空間。我淡定地對旁邊焦頭爛額的草壁說,「放他進去得了。」

  這個「他」指得是笹川了平,我十年前的老朋友,十年後的新朋友。

  「笹川先生沒提前跟恭先生說過要來……」草壁顯見已經汗流浹背,我就說吧,伴君如伴虎啊。

  十年後的笹川看起來成熟了不少,但他的內在絕對一丁點兒也沒變。我木著臉看他鬧哄哄地上前,彭格列的晴之守護者,他的肉^^體強度一直令人甘拜下風,十年前就能在並盛河裡玩冬泳還熱血沸騰,我每每路過都暗忖此男恐怖如斯。

  他這會兒已經順利掙開草壁,拉開門大步向前走,「別管那麼多了,快讓我進去啊!古賀不是也說了我可以進去嗎,她都這麼說了雲雀肯定不會攔著的——喂,雲雀,我來了!」

  畢竟是十年前就說出「雲雀把我打死都不會跟你絕交」這種話的神人,現在他說什麼我都毫不意外了,真的。

  我和草壁很同步地抬手抵住額頭,草壁候在門外,我緩了一會兒才進門,絲滑地挨著雲雀坐下。

  雲雀果然語氣冷淡地對笹川說:「我不記得我有邀請你來。」

  笹川也果然熱血沸騰地回應:「特殊時期就別管什麼邀不邀請的了。還有我為什麼不能進來?我們倆什麼關系啊?」

  我困惑地盯著笹川,又轉過頭去看雲雀,「所以你們倆什麼關系?」

  我覺得他倆的關系類似於晴天雲。我的意思是,雲雀很不擅長應付笹川了平,十年前就是這樣。

  「當然是可以一起喝酒的男子漢之間的情誼——我帶了洋酒來!」笹川從袋子裡掏出一瓶紅酒,爽朗地哈哈大笑。

  「我跟他沒有關系。」雲雀與我對視,從眉眼到神情都頗為淡薄,但他的胸口不淡也不薄。我面色如常地捂住鼻子,抑制住暗自發熱的鼻腔,視線卻很難從他的上半身移開。喉結往下是一段白皙的頸子,線條滾落到清瘦分明的鎖骨,再往下是微微起伏的胸膛,肌膚隱沒入衣襟,溝壑漸次消彌。

  「喂,我可是打算跟你喝到天亮呢。」笹川並不在意雲雀的冷待,我想他大概已經習以為常了,他轉而看向我,潔白的牙齒伴隨笑意一同外露,「我和古賀也好久不見了,真是……極限地讓人懷念啊。」

  我的神情有過短暫的怔忪。對笹川了平來說,我是一個死去多時的老朋友。他確實已經許久沒見過我,對他來說,上一次見面或許還是在我的葬禮上——然而我屍骨無存,只能以微笑的遺像款待為我悼念、送行的來賓。

  笹川很快將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揮開,他絕非那種擅長為談話帶來陰霾的人。與之相反,晴之守護者的使命是以肉^^體破開逆境、驅散陰霾,他輕易地活躍氣氛,空氣為此再度升溫,「雲雀不能喝也沒關系,古賀來吧!」

  我:「婉拒了哈。我不喝酒,和你們不一樣,我是腦力派。我的大腦可是很寶貴的,我不會容許酒精玷污它。」

  這個人似乎恍然大悟,上下打量我一會兒,才繼續笑道:「差點忘記了,現在的古賀是十年前的那個——你還是個小孩子呢,國中生不許喝酒!」

  「……」我也很不擅長應付這個人,有氣無力地說,「我就沒說過我想喝。」

  笹川又去跟雲雀推銷他的洋酒了。然而眾所周知,我的幼馴染雲雀恭彌君是一個傳統的和式派,他絕對不會喝洋酒的,哪怕他酒量還不錯。我們之間一杯倒的那個永遠是我,我不喝酒,也並非天生千杯不倒的酒中豪傑,也就意味著我對酒精毫無抗性。

  他們居然還拌了兩句嘴。笹川說雲雀不喝酒看來還是小孩,雲雀說他聽不懂日語。我就知道有笹川的地方就會變得鬧哄哄的,為此不禁扶額苦笑,我的銳評是:跟沒頭腦和不高興似的——我沒有說笹川沒頭腦的意思,絕對沒有;我也沒有說雲雀總是不高興的意思,絕對沒有——他倆都和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

  然而我此刻身處未來。一點也沒變的、處於靜止的實則只有我。他們都成長了。

  他們又商量了幾句,沢田君啊、彭格列啊、密魯菲奧雷啊,說得都是接下來的計劃,過後笹川就離開了。

  我又在雲雀膝間滾來滾去,他於是低頭看我,這個人的面容恰似一副靜美的古典畫卷,此刻低眉又垂眸,竟有幾分與緊繃戰時格格不入的溫和。

  我忽然想起那枚刻著我名字的黃鑽戒指,倏然抬眼看他,恰好撞進他專注沉寂的眼底。他在看我。神情幾分認真,黑沉眼眸近乎柔和,映照我的倒影。

  「嗯?」他低低地發出表達問詢的氣音。那聲音很輕、很輕,幾乎如一陣稍縱即逝的風,讓人無從分辨現實與夢境。

  我幾乎不忍心攪破這溫柔的、引人沉迷的夢境,但還是開口驚碎這場夢:「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看見家裡的櫃子裡有一枚不一樣的戒指哦。」

  他的眉梢緩緩地挑起來了,被我枕著的大腿肌肉似乎也微微緊繃。我的恭彌總是騙不過我。我想,那是一枚特殊的戒指。

  他等我說下去。於是我說:「琥珀色的寶石,顏色像香檳——應該是鑽石,看起來很漂亮。那是戰鬥用的嗎?顏色不太像晴屬性的,也不可能是大空。」

  十年後再相見,他垂眸為我套上三枚戒指,兩雲一霧,唯獨沒有那一枚。我問:「那是什麼戒指?」

  他握住我的手,指尖短促地滑過我的手背,摩挲過我的指節與青筋,眉眼平靜,嗓音薄薄淡淡:「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不如說是裝飾品。」

  「你送我的首飾?」

  「沒能送出去的首飾,」他說,似乎很輕、很短地笑了一下,「你不喜歡那枚戒指,為此拒絕了我,很多次。」

  「欸——?真的嗎?」我的尾音散漫地拖長,漫不經心地道,「我還挺喜歡那個的,因為是我眼睛的顏色嘛。」

  我的眼睛是清亮的琥珀色。我的朋友們都說,那像是一汪沉睡的剔透湖泊。

  我問:「我拒絕了你多少次呢?」

  他緩緩地闔眼,唇角浮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那笑意並不冷清,只是格外幽微,為此顯得很淡、很淺,再睜眼時他低聲道:「截止到你離開那天,恰好是第一百次。」

  他不說「我離開了他」,只說我「離開」了。或許是因為他很清楚,我並不屬於他。獨立的個人是無法從屬於另一個人、為她者所有的。

  我並未窺見他話中的深意,只當這仍然是一個愜意、輕松的午後,就像十年前那樣,我們依偎著在天台小憩。我幾乎有些困了,聲音也為此低迷,我說:「是嗎……那我還是真是……無情。好殘忍……」

  他不說話,只從唇邊泄出幾分淺淡笑音,嘴唇無聲地貼上我的額頭。

  我漸漸地睡去了。

  睡意與清醒交織的界限,我已不能再察覺外界的一切聲響,我也不會知道——他靜靜地看我,這時候才說:「……不。那是你的自由。」

  我不會知道的一個事實是:在我死前,雲雀恭彌曾向我求婚共計一百次,失敗也共計一百次。

  他低聲地問:「你想要這枚戒指嗎?」

  我在睡夢中恰到好處地歪頭,簡直像是搖頭拒絕,簡直像是命中注定、重蹈覆轍。

  閉環、莫比烏斯、銜尾蛇、耶夢加得。

  風聲呼嘯,被擋在基地之外。

  於是,這是第一百零一次求婚,第一百零一次失敗。

  他寬大的手掌蓋上我的眼睛。雲雀恭彌說:「……睡吧,凜真。」

  這樣就足夠了。


第34章

  「——庫洛姆出事了,凜真。」雲雀恭彌說,溫熱的手指拂過我的臉龐。

  我為此從睡夢中驚醒。

  睜眼,抬頭,眼前仍是雲雀的臉,他低垂而微斂的眼睫。視線向側掃去,我看見跪坐在門前的草壁,他還是叼著那根草葉,神情卻很不樂觀,額角滲出細密的汗:「古賀、恭先生,庫洛姆·髑髏目前的狀況很糟糕……」

  我瞬間清醒了,好懸沒跳起來,聽草壁彙報:庫洛姆的內髒是由六道骸的幻術構成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然而,就在剛剛,她的情況急轉直下,儀器上跳動的數值急劇惡化,昭示著她的生命力正不斷流失,仿佛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庫洛姆不是花,她是在霧中搖曳的火。然而,正如花不應在春日開敗,焰火不該於篝火旁熄滅,她的生命也絕不該在此迎來結尾。

  我和雲雀原本正膩在一起休息,兩個人穿得都是浴衣,我本想直接跑出去,卻被雲雀止住。不知何時他已換好那身體面的西裝,更衣速度之快簡直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這會兒手臂間搭著一件外套,我想說都啥時候了趕緊走得了,但他只是將那外套披在我肩上,牽過我的手,低聲說,「走了。」

  我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這不是我的外套,而是他的。十年過去,他理所當然地長成一只衣架子,肩背挺拔寬闊,男士西服外套搭在我肩頭,寬大又飄飄,他注意到這一點,於是抬手為我攏過衣襟與領口。

  我就說他真的變成人夫了吧。哎喲,更確切地說,我死掉之後跟鰥夫也沒什麼兩樣,喪偶的小味兒撓一下就上來了。

  這想法實在不合時宜,我很快收斂思緒,將其甩出腦海。我們很快到了庫洛姆的病房前,彭格列眾人也在其中,沢田君守在庫洛姆窗前,雙眉擰起,神態緊繃,我看到他抿起的嘴唇,正如我洞察他煎熬而不安的內心。我忽然意識到他只有十四歲——又或者說,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拯救世界的重任要交給十幾歲的國中生什麼的,未免也太糟糕了。

  我一面感嘆沢田君果然是少年漫主角,一面擠上前去。實際上也不需要我開路,雲雀無言地站在那兒,眾人就都自發地為他讓開,十年後的雲守已經長成了滿臉寫著「靠譜」的大人,靠譜的大人輕輕拍了一下沢田君的腦門,那力道換來他轉瞬的錯愕,也驚碎他的迷惘,他喃喃道:「雲雀前輩……?」

  但雲雀只是冷淡地對他說:「別礙事。」

  草壁帶沢田君去外面等候,只有我和雲雀留在房間裡。沢田君最後望了一眼病床上的庫洛姆,那一刻她們那痛苦的神情似乎重疊了,他的眼神也再一次變得濕漉漉的——就像是被風雨浸染的天空,那濃稠的濕潤幾近令人難以拔足而出。

  他的視線從庫洛姆身上移開,轉而落在我的臉龐。我們對視,我注視著那雙柔軟而愈加堅定的棕色眼眸,聽他說:「……沒關系嗎?庫洛姆她……雲雀前輩有辦法幫助她嗎?」

  我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輕聲道:「雖然我很想說『相信恭彌』——但沢田君你其實更應該相信庫洛姆,相信她一定能憑自己的力量渡過難關,她可是你的霧之守護者。」

  他的嘴唇仍然緊抿,在這最後的最後,他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雲雀握住了庫洛姆的手——戴著彭格列指環的那只手,而我握上了另外一只。她的掌心已然沁滿冷汗,體溫也愈發地低了,眼神渙散,意識顯見模糊,未被眼罩覆蓋的左眼中滿是徘徊的霧影。

  他堪稱溫和地引導著庫洛姆,彭格列指環上似乎燃起一裊細小的火光,我垂眸看著這個病弱的女孩兒,忽然開口:「庫洛姆,我可以進入你的心嗎?」

  「……小、真……?」

  她連啟唇吐字都十分費力,但還是努力地、輕輕地點頭。

  我進入了庫洛姆的大腦,打開了她的心門。

  霧。白色的霧,青色的霧。無邊際的庭院,蔥翠的草坪,純潔的湖。

  庫洛姆——又或者說,「小凪」正迷茫地站在那裡。心像世界中的庫洛姆穿著一條潔淨無瑕的白色長裙,留著與我們初遇時如出一轍的長發,暗紫色的發絲柔順地逶迤過肩頭,流瀉至背骨。

  我的手掌輕柔地按上她在現實世界中塌陷的腹部,帶著她的手,溫柔地與皮肉相觸。

  你的內髒完好無損。我這麼對她說,想像它們在你體內的樣子。

  霧之火焰蓬勃地舞動。我不是幻術師,從硬件上來講,我並不擁有構築有形幻覺的能力,但想像力一直是我的玩具。如果我有成為幻術師的天賦,如果我真的成為了一名幻術師,說不定我會成為最強的那個——對於精神系超能力者而言,幻像從來都不只存在於腦海,而是想像力在現實中的投影。

  庫洛姆的腹部重新隆起,那些數字與線條都不再亂跳,滴滴作響的儀器也重歸平靜。

  彭格列的霧之守護者依靠著自己挽回了她的生命。

  我的意識退出庫洛姆的腦海,她又沉沉地睡去了,我不忍驚擾她,為此嗓音放得很輕,「把庫洛姆弄成這樣的人叫什麼來著?」

  「古羅·基西尼亞,密魯菲奧雷家族白魔咒第八部 隊隊長,六吊花之一,白蘭·傑索的狗。」雲雀恭彌的語氣很寡淡,他看向我,「他已經被重傷了。你想干什麼?」

  我無不遺憾地嘆息:「沒死嗎?我想送他去見上帝呢。」

  雖然很討厭六道骸,但我在某一點上跟他達成了共識——傷害我可愛的庫洛姆的人都去死。話雖如此,我還真是不想跟六道骸達成共識呢。不知道十年後我和他的關系怎麼樣?總感覺也好不到哪去,就像雲雀和他的關系也還是那樣,跟十年前一樣爛,最多不會一見面就打起來而已。大概吧。

  雲雀尖銳地指出:「你的腦波無法入侵密魯菲奧雷的基地,哪怕有具體位置,你的思維也很難進入其中。」

  我了然:「雷屬性的死氣之炎?她們是這樣防守的?但在白蘭看來我不是已經死了嗎,有必要這樣嚴防死守嗎?」

  還是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溢出幾分略帶諷刺的笑意:「他在你手上吃過虧,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掉以輕心了。」

  就像強尼二說得那樣:我在戰時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直到我死去,直到彭格列那寶貴的「大腦」迎來湮滅的終局。

  我當即對十年後的我肅然起敬,未來的古賀凜真,你是真女人啊,居然能從石膏(Gesso)大魔王那兒討到好處,還讓他警惕至今,盡管未來的我已經死去,但也可以說是雖敗猶榮——才不是呢,這種精神勝利法我不要啦。

  我邪惡地笑著嘟囔:「哼哼哼,是嗎……我會讓他繼續吃虧的,給我等著……」

  等我嘟囔完,雲雀才說:「五天後的襲擊,你不能去。」

  我們已經退出病房,說這話時他早已牽過我的手,想來是早有准備。我睜大眼睛,要甩開他的手——沒甩開,抓得這麼牢是想怎樣?我於是瞪他,我說討厭他,而他早已免疫,學會屏蔽這個詞語,因此充耳不聞,雲雀面色不改,繼續道:「我和你說過,要盡可能封鎖你來到十年後的消息。那個人不會介意再殺你一次。」

  我知道他說得是什麼意思,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但還是試圖跟他討價還價,「我的身體還待在彭格列,就以精神體的形式也不行嗎?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能沒有恭彌。」

  「……」他終於松口,「可以。」

  好耶!凜真陛下大勝利!我獎勵他,說,「最喜歡你了!」

  話是這麼說,但我要怎麼入侵密魯菲奧雷的基地呢?基地的入口想必有雷屬性的守衛嚴加看管,而雷屬性的死氣之炎會讓我感到痛苦。我最終決定,到時候先簡單粗暴地打暈她們再說,只要進去就沒事了。

  百密終有一疏,梅洛尼基地未必無有漏洞。只要跨過最外圍的鋼鐵牆壁,剩下的一切都不成問題。

  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時局莫測,瞬息萬變,最終我無需入侵梅洛尼基地——一言以蔽之,密魯菲奧雷被我們反追蹤了,在雲雀眼中,這場由對方發起的敵襲將變成貓捉老鼠的游戲。

  在那之前,獄寺君先莫名其妙地養了一只貓。確切地說,那是他的匣兵器,他給它取名為「瓜」。

  貓?還是豹子?瓜的體型很小,然而皮毛上的斑點與花紋卻與豹子頗為相似。我困頓地打著哈欠,隨意地掃了掃小貓的頭頂,軟軟的短毛,手感跟小咪差不多。我有點想小咪了。

  瓜也打哈欠,喵喵叫著在我赤露的手臂上踩來踩去。已經很晚了,這只小貓不知為何跨越了一整個彭格列基地,跑到我們這邊來,頑皮地打擾我和雲雀的睡眠。

  雲雀也在打哈欠。我們倆此刻的神容和動作一定非常統一,瓜輕盈地跨過我的腹部,穿著白襪子一樣的四爪踩上雲雀的胸膛,爪子按來按去,開始踩奶——字面意思上的。

  無人能在雲之守護者的身上留下不褪的傷痕,為此,他的每一寸肌膚與皮肉都維持著完好的最佳狀態,胸膛的塊壘與其說是肌肉,倒不如說是細膩瑩白的冷玉,此刻正被瓜踩得微微泛紅。他生得太白了,只需要一點很小的刺激或者碰觸,就能擠壓出艷麗而鮮嫩的、與這個冷銳的人格格不入的淡粉。

  那點淡薄的粉色隨著瓜的爪子反復按動而擴散,撞入皚皚的色澤,被他盈潤的肌膚襯得格外明顯,簡直如同雪中的紅梅。

  我邪惡地盯著看,目不轉睛。這爪子真大啊……不是,這爪子真軟啊……也不對,這爪子真白啊……算了。真的。

  「喵。」瓜喵喵叫,假裝它是一只乖小貓。

  我有點精神了,干脆坐起來,既盯著瓜又盯著雲雀。我的幼馴染是不是有點像貓?但現在的他絕對是一只睡眠不足的大貓,生有利爪與尖牙,卻在此刻困倦地垂著眼睛。雲雀也熟練地撫過瓜的背部,貓開始愜意地呼嚕呼嚕。

  他又打了個哈欠,對瓜說:「回到你主人身邊去吧。」語調幾乎柔和,他對小動物總是這樣,比對待人類要溫柔得多,即便瓜是匣兵器,更疑似是一只猛獸。

  瓜抵死不從。它真的很討厭獄寺君嗎?還是說匣兵器隨主人,都是傲嬌啊?

  我們只好親自把瓜送回去。國中男生們還沒就寢,對比之下顯得早早睡著的我們倆像是早早步入老年,那又怎麼了?早睡早起身體好。

  我和雲雀同步地打著哈欠來到獄寺君身前,他好像為此吃了一驚。不是我說,國中男生的內心是不是太好讀懂了?他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這倆人怎麼會一起過來?她們住在一起嗎?

  廢話啊,十年前我們倆不就同居了嗎。我冷漠地想,戳了戳雲雀,他則抬起手——拎著瓜命運的後頸皮。

  我陰惻惻地道:「你可愛的匣兵器打擾到我們倆的睡眠了哦,獄寺君。」


第35章

  一陣兵荒馬亂——主要表現為瓜奮起抓傷了獄寺君的臉和手臂,連他那漂亮的銀發也沒放過。我在旁邊長吁短嘆:「感情還真好呢。」

  獄寺君崩潰地喊道:「到底從哪裡看出來我和這家伙關系好了?!——喂,瓜,停下啊!」

  我小聲地笑起來了。他又嚴厲地制止我:「別偷笑啊!」

  才不是偷笑呢,我只是覺得這樣也挺好。雖然明天就要迎戰密魯菲奧雷,不過保持良好的心態也很重要嘛。來,讓我們一起說:謝謝瓜。

  「我才不要謝謝它啊!別撓了!!住手啊——」

  獄寺君。從混血池面臉變成諧星了呢。

  我們真的該回去睡覺了——我一直在打哈欠,困得只得靠在雲雀懷裡假寐,回去之前我對男生們說:「別擔心啦,大不了就一起去死嘛。」

  「完全沒被安慰到!古賀前輩你真的在安慰我們嗎?!」這是沢田君。

  山本君這個可怕的天然黑則輕松地笑笑,說:「哎呀,真是頗具古賀前輩風格的安慰。」

  「這根本不是安慰吧山本?!」這還是彭格列十世·沢田君。

  我也笑起來,即將脫口的話語卻在開口前被突如其來的困意與哈欠逼回喉嚨,待我打完這個哈欠,才說:「沒關系的啦……我們也會以自己的方式幫助你的,彭格列十代目。」

  地下基地莫分晝夜,我卻錯覺在他眼中望見冉冉升起的日輪。多麼——明亮。仿佛奔向未來的熱烈金烏,前路在他的眼眸中凝成筆直的線,只管往前走,不需要躊躇與回頭。

  「……嗯,」沢田君的神色沉靜下來,有那麼一會兒,他那棕色的眼眸中似乎也跳躍著與超死氣模式下如出一轍的火光。那光芒並不冷清,而是溫暖地垂過眼底,沢田君對我微笑,他的眉眼、輪廓,乃至於內心,近日以來都變得愈發地堅定,恍惚有幾分鋼鐵般的雛形,「我相信大家,也相信我們一定能夠打敗入江正一,一定能夠回到過去。我一定、一定……」

  ——我會守護大家,不會讓任何同伴死去,我們一定會奪回未來與日常。

  我的笑意停在嘴角,幾乎突兀地想道:他的心還是那樣易於讀懂。

  我要收回我剛才的想法。鋼鐵的雛形?不,沢田綱吉只是凡人,他沒有超人那樣的鋼鐵之軀,也不具備一顆鋼鐵般冷硬的心。但他確實已然無堅不摧,他具備的是「首領」的雛形。擋在家族成員面前的,永不放棄的彭格列十世首領。

  凡人終有一死、凡人無法抵擋命運、凡人是莫比烏斯環上最不起眼的一點。正如神話中西西弗斯永無止境地勞作、無效無望地推動巨石。

  ——這種話,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然而又有誰說過,凡人無法手持剪刀,如斬斷既定的命運般剪斷莫比烏斯環呢?

  沢田綱吉手中已經有那把剪刀了。

  *

  就像我跟雲雀約定得那樣:我的身體留在彭格列基地,我的意識陪伴他一同迎敵。

  既然是精神體,那麼自然無法使用匣兵器。我褪下了全部的指環,塞進他的掌心,把匣兵器也借給他。小Q很喜歡小恭,我想這大概是愛屋及烏,就像雲豆和他的雲針鼠也很喜歡我。

  「瓦利亞的指環好像是A級,聽說是那個用幻術的小嬰兒花了大價錢打造的。」我說,又不免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瓦利亞的彩虹之子瑪蒙,十年前我只跟他在指環戰時打過幾次照面,然而十年後我們或也曾並肩作戰。但那不重要,因為他也死去了。

  這是一種微妙的、斷絕的未來。十年後的同事,我無從得知我們共事的經歷,甚至不知道他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知道我們如何相識相處,我還沒來得及認識他,我們之間或有一段故事,或許我從同事的層面討厭他,或許我從朋友的層面喜歡他。然而當事人之一已然不在人世,轉而奔赴黃泉。

  當然我也沒好到哪去,我也死了。這個白蘭·傑索真是把所有人都害慘了。

  悲哀莫名,哀傷無名。已發生的未來、未發生的未來。我想這件事之所以引人嘆息,正是因為我連翻開書頁、閱讀故事的機會都沒有,生命便無聲而猝不及防地逝去了。

  思緒紛亂,卻在戰時顯得不合時宜,一切個人情緒都如鴻毛,我看見雲雀接過那枚瓦利亞戒指,神態平靜地將其推入指根,他本就生得清冷美麗,此刻唇角未動,眉眼便無端顯出幾分冷凝,「希望它能承受住我的炎壓。」他說。

  「應該吧?」我想了想,「瓦利亞那個Xanxus的炎壓也挺恐怖,不是說他的火焰是憤怒之炎嗎?再說這戒指這麼值錢,要是扛不住,那瑪蒙在地底下也會天天流淚的。」

  我想他應該不會。這個笑話又變得地獄起來了,對不起啊,瑪蒙,阿門。

  不過我都死了瓦利亞還沒把我的指環回收再利用嗎?獨立暗殺部隊還真是財大氣粗啊。

  無論如何,總比他那一兜子三流戒指強。一想到他收拾得那麼帥,考究西裝精致的口袋裡卻叮叮當當地裝了一堆戒指,我就很無情、很不厚道地想笑。

  我的精神體跟著雲雀一起出發了。

  我們在密魯菲奧雷自以為的「彭格列基地」入口守株待兔,居高臨下地望著敵對家族的部隊如成群結隊的蟲蟻般湧入視野,雲雀輕盈地踩著她們頭頂的鐵網,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正如最強的雲之守護者從來都穩操勝券地面對每一場戰鬥。我則次第掃過敵人手上的戒指,無不遺憾地想道,怎麼一枚雲屬性的也沒有?這不白來了嗎,戰後拾取敵人的掉落物才是戰鬥的精髓啊!

  敵人看不見我,她們眼中只有雲雀,因為我只是一道意識的殘影,實則投影於雲雀的大腦當中。如果我想,我當然也可以讓對方看見我,但沒那個必要。她們看雲雀側頭和我——一團空氣——講話,只會覺得彭格列的雲守得了精神病。

  我的身體留在彭格列基地的技術室內,被安放在強尼二身旁,一心二用、一腦多用,將雲雀這邊的戰況直播給基地,還順便監測地上的狀況。

  我就說我的能力真是太好用了,不愧是彭格列的最強大腦。

  我看著雲雀像砍瓜切菜一樣將密魯菲奧雷的雜魚依次咬殺。迄今為止,對面還沒出現能讓他嚴陣以待的敵人,為此他一直興致缺缺,堪稱機械地重復揮拐的動作,一遍又一遍。浮萍拐泛著幾可照雪的寒光,每當那冷光遽然削過,都會倒下成群的敵人。但他戰鬥的姿態、他本人絕無令人聯想到「機械」的可能,我想機器人不會有他那麼美,世人認為他冷清,幾乎不近人情,而我說他艷麗。他每一次揮臂、每一次抬手都流淌著一種輕盈流暢的、殺氣四溢的鋒銳美麗,近乎一縷旖旎的艷影,一團冰冷跳動的焰火。

  有人畏懼他的殺意,退避他的鋒芒。浮萍拐並非多麼銳意逼人的武器,卻在他手中冷冽如刀鋒,或比劍鍔更為銳利清寒,但你知道在他進攻的每個瞬間,我心裡想得是什麼嗎?我想得是:他那鋒利的攻擊性足以使我的心肺燃燒。

  苯基乙胺泛濫,去甲腎上腺素飆升,脈搏與心跳激增。世人說這是愛情激素,我不否認。人是經遭開化的獸,我想我仍然保留了獸類的本質與本能,我的幼馴染是懸於刀尖的艷麗血珠,而他絕不會干涸,也絕不會生鏽。愈是危險愈是迷人,他那招招見血的暴力反而致命地吸引著我,或有一日,我的胸膛也將自發地撞上那美艷尖銳的鋒刃。

  我說過,為他去死、為他而死,那都很容易。死亡對於我這樣的懦婦和膽小鬼而言再輕易不過。但我願意為他而活,也清楚他的鋒芒不會將我刺傷。

  膽小鬼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假如以此定論,那我作為膽小鬼似乎過於勇敢。我不害怕棉花,也不懼怕受傷。

  雲雀恭彌是我的棉花嗎?

  我為雲雀解決了雷屬性以外的密魯菲奧雷成員。彭格列十世雲守強悍得令人發指,長時間的拉鋸戰於他而言無傷大雅,成群結隊的老鼠卻會無盡地消耗他的體力,消磨他的時光,而那毫無意義。

  在密魯菲奧雷已知的情報當中,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雲雀恭彌並不是一名幻術師。而尋常的幻術師,又或者說大多數幻術師都無法做到在瞬息之間抹殺敵人的清醒意志。她們的眼前並未出現似真亦假的幻覺,只是大腦毫無征兆地停擺,紛紛倒地不起。

  「睡吧。」我輕聲細語地道,聲音直達雲雀的大腦,這是唯我們兩人得以聽聞的密語。

  他看了我一眼——我思維投影所在的位置,很輕地笑了一下,眼中冷銳尚未褪去,仍然如同一陣勢不可擋的寒潮,宛若清光籠罩的凜冬湖水,「對我來說她們只是老鼠而已,弱小得一腳就能踩死,你沒必要做這些事,看著我咬死她們就夠了。」

  「但我想這麼做。」我說,「我想和恭彌並肩戰鬥,我想為你抹消這些老鼠。」

  換作別人這樣「幫」他,以他的驕傲和自尊,說不定會直接痛擊隊友。但這麼做的人是我,他當然不會痛擊我,況且十年後,他的脾氣也好了很多——但我想他還是會痛擊隊友的,即便是時光也無從磨滅這個人的傲氣。

  維吉尼亞·薩提亞認為,高自尊的人往往擁有內在的安全感,能夠欣賞自己的長處,接受自己的弱點,也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這種人具有較高的獨立自主性和適應性。

  我想雲雀恭彌就是這樣。

  他從不會感到不安;他樂於接受自己的短處,因為那意味著進步性,意味著翻越它之後他將更加接近完美。他的自尊心像是帶著尖刺的球。

  雲雀恭彌輕輕地哼了一聲,像是一抹淡笑,那笑意本該淺薄而浮於表面,最終卻沒入眼底,「走吧。」


第36章

  我們最終還是反向入侵了密魯菲奧雷的基地。雲雀要進去很輕松,但我則稍微費了點功夫——解決掉不斷釋放著雷之火焰的守衛,我的精神才得以踏入此地。

  我們完成了一場堪稱完美的暗殺。你說什麼?敵人已經注意到了我們,這根本不叫暗殺?

  天真,太天真了。暗殺的精髓並非隱藏殺意,而在於殺掉所有人啊,所有人都被干掉了當然也算暗殺成功。

  我們繼續砍瓜和切菜,主要是雲雀負責打,我的精神體在他周圍飄來飄去,旁觀這位貌美熟男的每一次出招。迄今為止迎戰的密魯菲奧雷成員於他而言都是蝦兵蟹將,要想阻擋住他的步伐,最起碼也要派六吊花出場。

  我的思維緩慢地將整座基地吞沒,梅洛尼基地在我腦中壓縮成一張立體地圖,我和雲雀共享了導航,增殖的雲針鼠化作的巨大球針,依照路線一路碾過結構復雜的梅洛尼基地。

  從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今時今日也該換一換了,呵呵呵……我邪惡地偷笑:最強無敵的幼馴染組合?不,不,不。大人,時代變了——彭格列最強拆遷隊,參上!

  沒有雷屬性火焰保護的、被撕開一道缺口的梅洛尼基地已然成為了我掌中的玩具,我的思維強勢而不容拒絕地掃過基地的每一個角落,如同侵沒海岸線的漆黑浪潮,我甚至看到了居於基地核心的入江正一,他身邊有兩位觀之分外眼熟的女性,穿著密魯菲奧雷的白魔咒制服,粉色長發,深膚色……

  ……切爾貝羅?

  我愣住了。對於十年前的我來說,上一次見到切爾貝羅還是在指環戰。她們擔任了指環戰的裁判,自稱直屬於彭格列九代目的切爾貝羅機關,指環戰結束,她們很快也消彌無蹤了。

  為什麼十年前銷聲匿跡的切爾貝羅會出現在未來?容貌未改,聲線不變,只是換了一身皮——披上了密魯菲奧雷的皮。上一次她們支持Xanxus——又或者說,我能感受到她們微妙地偏向瓦利亞。但論最終結果,她們還稱得上公平。這一次她們支持白蘭?支持毀滅世界的白蘭?

  指環戰時,她們對我的態度很好,好得有些詭異。那畢竟是我們第一次相見,切爾貝羅直呼沢田君的大名——這讓當時的獄寺君十分不滿——她們稱呼Xanxus為「大人」,也這樣稱呼我。她們叫我:古賀大人,還對我用敬語。

  我的配得感其實很充沛,但從客觀上來講,Xanxus是瓦利亞的Boss、彭格列九代目的孩子(雖然事後揭露了他們毫無血緣關系),他曾是明面上的彭格列十世首領候補之一;而我,古賀凜真,一個平平無奇的國中女生,最多只是腦子聰明。我在裡世界毫無人脈與權威可言,除非各大家族的Boss都是我的書迷。那種事情不可能吧,黑手黨真的看書嗎?她們上過學沒啊?能查到□□嗎?發過幾篇SCI啊?

  切爾貝羅將我與Xanxus相提並論。她們對我的態度甚至比對待瓦利亞還要溫和許多。我並非雲之守護者,而是一名不參戰的無關人員,卻將彭格列雲戒視作玩具,隨意地套在指間,輕慢地將指環戰視為一場游戲,然而自始至終,她們對待我的方式都堪稱寬容,她們一次也沒有阻止過我,乃至於我能力失控、干擾哥拉·莫斯卡、大鬧雲戰現場,她們還對我露出微笑。

  那一晚我懸於夜空,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們。「」的力量讓我的大腦腫脹而混亂,幾乎剝奪了靈敏的五感。我卻依然看到她們從容的身影——安穩地站在地上仰頭看我,雙眼被眼罩遮蓋,無從辨別神情,嘴角卻微微翹起,仿佛教徒正真心實意地慶賀神跡的降臨。

  她們到底什麼來頭?想來想去,我將這件事告訴雲雀,我說:「我看到入江正一了,還看到了切爾貝羅。」

  他的表情並無明顯的變化,只是微微挑起眉梢。他的眉生得十分纖細秀麗,然而同樣不乏銳意與英氣,如同刀鋒優雅而輕柔地劃過兩道細線。

  「你認為她們是白蘭的幫凶?」

  無法定義這是否算是助紂為虐,我只說:「至少現在,她們站在入江正一旁邊。入江正一也是白蘭的六吊花之一。」

  到此為止我確認,雲雀恭彌有事瞞著我。別小看幼馴染之間的羈絆啊!我們是心意相通的。

  但我不在乎。從小到大,他從未向我隱瞞過任何事:一是因為我過於敏銳,我能讀他的心;二是因為他的心門永遠對我敞開,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所以我想,這大概是某種計劃的一環。十年過去,我的幼馴染也變得運籌帷幄,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執棋者、操盤手。

  我不過問,只繼續琢磨導航,告訴他山本君陷入苦戰了。

  十年前的山本君的強度當然不比十年後的雲雀,但這絕不意味著他很弱小。相反,身為殺人刀時雨蒼燕流的繼承者,他的劍幾乎可以說是無解的。雲雀為此提起了幾分興致,緩緩地抬起眼睛,眼睫閃動的瞬間比持扇的美人更具幾縷風情,「是嗎。對手是誰?」

  「六吊花之一,霧屬性的幻騎士。」我說。

  他挑起眉,眼底淌過轉瞬的銳意,「幻術師?」

  我點頭,繼續道:「跟庫洛姆和骸那種不太一樣,他的特殊之處似乎在於匣子。所以要小心哦——而且,他的劍術也挺強的。」

  話是這麼說,但我當然懂得今非昔比的道理,十年前雲雀曾在幻術師手中吃過虧,十年後必當不會。他的成長速度驚人,也懂得如何抹去自己的弱點,幻術於他而言不再是一個麻煩,聞言果然低笑:「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我稍微有點期待了。」

  球針開路,我繼續飄來飄去,我們在敵人的基地中橫衝直撞,有如閑庭信步,就好像我們是在某處庭院中漫步,而不是深入敵方腹地。

  我們終於見到了幻騎士。銅牆鐵壁被球針蠻橫地破開、撞裂、碾碎,皸裂破碎的聲響令人牙酸齒寒,卻在舌根升起細微的癢意,昭示著戰鬥即將開始。

  山本君倒在地上,被我輕松地用思維觸手卷過來。幻騎士本不該看得見我,目光卻還是銳利地落到了我身上。不是延伸的思維觸手,而是真真切切的,我的意識投影。

  他也是一名慣用幻術的好手,而我的能力與幻術一貫相似,甚至還有點犯衝。

  青年淡薄無波的目光凝在我的臉龐,有些冷,視線次第掃過我和雲雀,良久勾起一個無甚情緒的冷笑:「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聽說你被譽為『最強啊』。不過,你帶一個小女孩來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密魯菲奧雷?」

  雲雀對他語氣中的針鋒視若無睹,只是利落地一揮浮萍拐,語氣同樣平靜,嗓音沒過一絲很淡的冷意,「我沒功夫跟你閑聊,我只有一個問題:那個白色裝置在哪裡?」

  但我想得是:幻騎士你咋穿緊身衣呢?

  啊,他開匣了。基地化作一片蒼翠的密林,就像我說得那樣,幻騎士確實擁有構築幻覺的能力,雲雀的唇角為此輕輕一翹,那弧度不帶笑意,更多是一種燃燒到極點的殺意與戰鬥欲,凜冽如刀割,隨後點燃了戒指,死氣之炎肆意地熊熊燃燒。他討厭幻術師,但絕不介意讓幻騎士拜倒在他的雙拐之下。

  幻騎士也不介意先解決我——我沒有佩戴指環,看起來更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未成年女孩兒,換句話說,在他眼裡我是最好的靶子。

  他的幻覺構築出的刀鋒被我毫不費力地擋下,因此不禁挑眉,一絲錯愕極快地滑過眼底。幻覺被我吞噬、吸收,無形的屏障擋在我、拉爾和山本君面前,那屏障無限接近於透明,卻堪稱牢不可破,內中蘊含的能量波動與死氣之炎毫無關系。我是不是忘了講?「」給我的新禮物(Gift)是吸取能源,通過吞噬以反哺自身。我從高攻低防的脆皮法師變成高攻高防的六邊形戰士了。那麼請問,幻騎士能傷到我嗎?

  答案當然是「No」。

  我把他的死氣之炎吃掉了。霧是苦澀的。

  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浮萍拐掀起的冷風便呼嘯著擦過他的臉頰,那並非多麼尖利的兵器,卻在雲雀掌中有如削鐵如泥的寶刀,可堪撕裂空氣,斬斷金玉。

  「我勸你最好別分心,尤其是在跟我戰鬥的時候。」我的幼馴染語帶愉悅地說,嘴角揚起的弧度殘忍而美麗,這頭渴血的凶獸已然蘇醒,迫不及待地想要將獵物撕成碎片。在他眼中,我看到了燒紅針尖般尖銳滾燙的火光與淋漓的快意。他很滿意幻騎士這個對手。

  他說:「我給你一個忠告吧,在這種時候分心——會死哦。我的行程很滿,但還沒有玩夠。」

  我的評價是:好一位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美男子,比之清光永存的古代刀劍更為美麗,而他並不適宜像那些古董文物一樣被封存在玻璃櫃子裡,這個人的色彩過於鮮明,更適合肆意展示那永不摧折、不曾褪色的棱角。

  我一定說過很多次:他的美麗,他的風情,實則正在於他的銳利與尖刺。正如鮮紅怒放的玫瑰,過路的旅人驚嘆於他的美麗,為他那濃郁的顏彩感到驚艷,行人動心起念,想摘下這朵玫瑰、將其攏入掌中,卻只會在伸手的瞬間被荊棘刺破手指,血流如注。

  陽光太炫目,而他太鋒利,但美麗本身從不是一種罪責。在自然界中,危險與美麗似乎從來都兩面一體。越是強大、不容接近,越是美麗得引人心醉。然而值得慶幸的是,雲雀從未刺破我的手指。


第37章

  三流指環一枚接一枚地破碎,消散於雲雀恐怖的炎壓,用我的話說,他有一種強度的美,放在游戲裡絕對是人權卡級別的SSR。

  這對幻騎士而言是一件好事:幻術無法困住雲雀的腳步,他所構築的幻境正一寸寸地瓦解、消融,幻影褪去,顯出這座基地的原形。但現在,對手的指環所剩無幾。

  這對我們而言也不是一件壞事:誰說雲雀是靠戒指和火焰打架的?這最多只是輔助工具,他本人的體術和戰鬥能力絕不會因此黯然失色。倒不如說,三流戒指限制了他的實力。

  而且,誰告訴他雲雀的戒指都用光了?當我的A級指環是裝飾品嗎。

  煌煌的猛火搖曳著燃起,純粹的濃紫的雲之火焰,它那咆哮的溫度一定足以熔化黃金。火光映著幻騎士神色愕然的面龐,雲雀垂眸打量著手上的瓦利亞指環,擠出一聲很輕的笑,他說:「……哇哦,真讓人期待,我都稍微有點羨慕了。」

  哎喲,打架的時候搞得這麼帥干嘛,別隨便散發荷爾蒙嘛。我不太正經地想著。不過,羨慕?羨慕我的戒指?那你也去給瓦利亞批文件啊,天天翹班把工作都扔給我的人在說啥呢?

  有了瓦利亞A級戒指的雲雀堪稱如虎添翼,若非被指環等級所限制,我想他根本不需要在幻騎士這兒蹉跎這麼長時間。他們只以各自最引以為傲的體術與劍術交鋒,我的能力無間斷地發揮作用,這讓幻騎士無法再使出任何幻術,只能揮劍迎上浮萍拐的銳影。

  倘若他不是一名幻術師,我想戰鬥一定會結束得更快——我將在見到他的瞬間就把他的大腦碾成壓縮餅干。不過雲雀打得也很開心,所以這並不令人遺憾。

  解決掉幻騎士,雲雀漫不經心地以手背蹭過臉頰的傷痕,他為幻騎士的劍光所傷,那血線橫陳於白皙的肌膚,反而生出幾分秾麗的艷。他摘下屬於我的那些戒指,將我的匣兵器一並歸還——只是放在地上,我是一尊投影,我戴不上。我的精神體飄過去察看他的傷處,卻聽見他突兀地開口:「時間差不多了,凜真。」

  時間……?

  我困惑地抬眼望他,卻只見他低垂的眼睫,唇角一點莫名笑意。幻騎士已被擊敗,他的幻術應當無法再發揮作用,朦朧的霧卻還是纏綿地拂過他的臉龐,繚繞在他身邊。

  似乎隱隱地意識到什麼,我喃喃道:「……恭彌?」

  他低頭又抬手,指尖撫過我的臉龐,動作很輕。他明知這並非我的實體,明知無法真正地觸碰到我。我終於看清他唇沿的笑意,卻仍然無法讀懂其中的情緒。

  霧愈發地大了。

  「強力的指環,和對手戰鬥的機會……以及,我的凜真。」這笑意仍然未散,松弛地抿在唇邊,雲雀恭彌將我攬得更近了一點,於是我配合地往他那兒飄過去,他如此親密、如此珍重地對待我的幻影,嘴唇抵上我的額頭,「我羨慕的是這個。雖然很遺憾,但我還是不得不這麼說……再見了。」

  「——我的凜真。」

  我感到茫然,緊緊地攥住他的衣袖,然而虛影終究無法觸碰現實中的人與物,因此只是徒勞,「等一下——恭彌?為什麼要說再見啊?」

  煙霧徹底吞沒他的身影。在消失之前,他只是微笑。

  我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幾乎忘卻了該如何喚醒肢體。

  直到有人散漫地打了個哈欠,霧影一寸寸淡去、消彌,那個人支起身子,眼中仍有殘留的倦意。

  十年後的雲雀恭彌被對調,換回十年前的那個。

  我的幼馴染。

  許久不見這張仍然保留著青澀的、更為鋒芒畢露的臉龐,我幾乎都有點不習慣了。他環顧四周,視線很快鎖定我,於是站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

  「哇哦,」十年前的、屬於我的時間線的幼馴染從唇角揚起一抹笑,低聲道,「你讓我找了很久,凜真。」

  雲雀恭彌向我走來,腳步聲蓋過我的心跳轟隆。

  我傻站在原地,呢喃如夢囈:「熟男吃多了嘗嘗青澀版的也不錯……」

  「你在說什麼?」他又打了個哈欠,動作自然地想將我拉進懷裡,卻只碰到一團空氣,為此挑眉,「你的身體不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你消失了三天,你的朋友也說她們沒見過你。」

  欸!這次是被十年火箭筒擊中的,所以身體沒有留在過去……我有點汗流浹背地跟他解釋這一切:十年火箭筒,未來,彭格列,密魯菲奧雷。

  雲雀有他自己的一套邏輯,這些東西被他翻譯成:「也就是說,未來有很多等待我咬殺的獵物?」

  ……不愧是你啊。

  我的幼馴染很聰明,很快搞懂了十年火箭炮的原理,甚至還舉一反三,問我:「那你為什麼沒和十年後的自己交換?那些群聚的草食動物也沒有。」

  「哦,那是因為十年後的我死掉了,」我毫不在意地道,轉而去琢磨他說出的話,這實在讓人意外,「十年後的沢田君她們沒有出現嗎?」

  雲雀虛虛攬著我的手臂難以抑制地一緊。他並非情緒外露的人,此刻的肢體語言卻將他的內心暴露無遺,他的氣息愈發地逼近,那股清冽的、仿佛被陽光灑過的淡香撞入我的鼻腔,我不得不與他對視,他眼中的神情莫名,幾分錯愕徘徊於深色瞳孔,仿佛猝不及防,又仿佛有沉沉的飛雪飄過。他咀嚼著這個短促、盛大、冰冷的詞語,直至唇齒為它覆上溫度,一字一頓地重復:「十年後的你死去了?」

  大事不妙,我看著他的表情,想,是不是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他啊?爛嘴,我這張爛嘴啊!

  但這也沒什麼不好,也並不難以啟齒,我望進他的雙眼,追逐那濃墨重彩的幻影,他情緒紛亂的眼眸如一場夢境,浮翠流丹,觸手可及。

  我並不畏懼、抗拒死亡。活著比死可怕多了。更何況我在地底下有人,即便做個短命鬼,也不過是下去見媽媽和爸爸。我只是舍不得雲雀恭彌。

  我單手撫上他的臉龐。雲雀下意識地貼近我的掌心,這是習慣性的動作,是肌肉記憶。

  但他臉頰穿透了我的手掌。因為我只是一個思維虛像,一個幻影。

  我認真地看著他,同樣一字一頓,「人終有一死,何必介懷呢?在我心裡最重要的是……直到死,我都和你一直在一起。」

  「你總是讓我目送你離開的背影,」他的語調幾乎嘆息,溫熱掌心籠蓋我的手背,我並非實體,卻居然能感受到他的脈搏,正如我聽得見他隆隆作響的心,「她人的生死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介懷的不是生死,而是……」我的名字就在他唇邊,音節滾落如珠,他緩慢咀嚼這世間最短而有力的咒語,「凜真。」

  「我知道。」我說。

  我知道。我們都不在乎這個。世界只是一盤棋局,一場游戲,我們只在意彼此,她人在我們眼中無限接近於擁有自我意識的NPC,我並不藐視世人,也並不自視甚高,我無權抹殺她人的人格,將她們視為冰冷的棋子。只是這世上的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抵雲雀恭彌一人重要。所以我說,我們在乎的只有彼此。

  「看來十年後的我很沒用,居然連保護你都做不到。」但他說,暗含一絲似有還無的輕蔑諷意。

  喂,別總是拉踩自己啊!我就說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這個人都一個味兒吧!

  「那種事情隨便啦。」我連忙打哈哈,試圖阻止他繼續拉踩十年後的自己,他卻似笑非笑,「你很喜歡十年後的我嗎,凜真。」

  「……那種事情隨便啦!」

  這回我真的汗流浹背了。

  「時間緊迫,我們先熟悉一下十年後的戰鬥方式吧,」我毫不生硬地轉移話題,真的一點也不生硬,真的,「指環戰的時候,迪諾先生不是給你講過指環和死氣之炎的原理嗎?他是怎麼說得來著?死氣之炎源於——」

  他笑了一下,就好像這話題真的隨我心意而轉移,「——怒火。」

  「……他說得不是覺悟嗎?」我說。

  「是怒火。」他篤定地道。

  不是,欸,你,哎。我扶額苦笑,算了,他有他自己的路,我用思維觸手握住他的手,將其抬起,指腹摩挲著彭格列指環,掠過貝殼與浮雲,「那就想像一下嘛——你現在很生氣,怒火和死氣之炎一起熊熊燃燒。」

  幾乎是話音剛落,紫色火焰便隨之亮起,濃烈、滾燙、不燼,比起焰光更像是一片龐大的雲。他到底在想什麼啊,真這麼生氣?六道骸?還是被破壞的並盛校園?

  哈哈。還是別問了。我說好像有點燒過頭了……?他就冷笑一聲,說:「我倒是覺得剛剛好。」

  不是你到底想到什麼了?這對嗎?

  感恩天憐於我,我的老朋友草壁來救場了——他還帶著庫洛姆和一平藍波,至於她們為什麼能找到我們?因為我的最強大腦也給她們開了導航,這導航是共享給彭格列所有人的。一心多用對我這樣的天才超能力者來說是最基本的,不然未來的我是怎麼在五分鐘內批完雲部所有文書的?我又不是什麼千手觀音。

  欸。說到千手觀音——我的匣兵器小Q倒是一只毋庸置疑的觸手怪,在匣兵器問世之後,我不會就是這樣做文書工作的吧……?我是不會反思的,我絕不會認為我在壓榨勞動力,我只會對小Q說謝謝,小Q真能干。

  想到文書工作,我的指環似乎也將要亮起了。別這樣好嗎。

  「恭先生,終於找到您了!」

  草壁背著倆小孩兒還扶著庫洛姆,也不帶喘氣的,這個扛起整個彭格列的男人真是恐怖如斯。我從他手臂間接過了庫洛姆,讓她將全部重量施加給我,得以倚靠在我的思維觸手之間。

  「……」雲雀往這邊看了一眼,沒說話。是我的錯覺嗎?那死氣之炎怎麼好像燃燒得更厲害了?

  不管這些了,我為雲雀做示範,在他大腦中播放我打開匣兵器的畫面:小Q從裡面跳出來,接近透明的胖寶寶圓潤地在空中滾來滾去,雲雀顯然覺得小Q很眼熟——之前我們鍛煉幻術抗性的假想對像就是小Q,這會兒他問道:「教你打開這東西的人是誰?十年後的我?」

  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微妙的不妙,怎麼回事,這個房間也要變成凜真不妙屋了嗎?那種事情不要啊!別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吃醋啊,雲雀的火焰燃燒得那麼旺盛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吧,連十年後的自己也不放過嗎?!

  我心中存在感最強烈的一個念頭實際上是:糟糕,我怎麼好像真的變成吐槽役了啊!

  為了轉移話題,我熟練地犯賤:「想不想我?你想不想我?」

  雲雀不為所動,冷哼一聲:「看來確實是十年後的我。」

  然而有關我的問題,他並沒有否認,攏著我思維觸手的手指微微一緊,就像是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我從中讀出了他的答案。又或者說,我本就是在明知故問。


第38章

  我汗流浹背地說:「確實是十年後的恭彌教我開匣的……不過知識是無國界的啊。」

  雲雀笑了一聲,「跟國界有什麼關系,十年後的我應該沒有改國籍。」

  欸,不是這碼事!他明明聽得懂我的意思,卻非要在這種地方咬文嚼字,我多了解他,想他百分百就是故意的。

  他不再執著於此事,因為我的老朋友草壁又挺身而出為我擋槍子兒了——從此以後他就不是我的老朋友,而是我的好朋友了,阿門。草壁略帶焦急地道,「恭先生,時間緊迫,請您先打開匣子吧。」

  「你在催促我嗎?副委員長?」雲雀冷冷地說,眼刀刮過草壁的面頰。換個更可愛點的說法——他瞪了草壁一眼。我知道只有我會覺得可愛,我知道的,別管了。幼馴染眼裡出衛玠,我就這樣。

  久違的稱呼令草壁不禁一愣,很快回想起學生時代挨委員長揍的日子……他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嗎。

  我懶得噴,思維觸手直接拉過雲雀的手,戒面對准匣兵器中央,ok,開匣成功,費那麼多事干嘛,給我開。

  這個房間很快真的變成凜真不妙屋了。雲雀的火焰太過強大,居然把他的匣兵器給灌醉了——醉火焰,真假的?雲針鼠你酒量不行啊。還是說,火量?

  我當機立斷,在梅洛尼基地中翻找到屬於沢田君的思維光點,聲音突兀地響徹在他的腦海之中:【我們在第X號房間,前面就是那個白色裝置,路線圖發給你,我們稍後彙合,Boss。】

  沢田君早有准備——彭格列眾人的思維一直與我相連,又或者說,在我的監控之下,這會兒他並未吃驚,表現得很是沉著冷凝,說他收到了,過後頓了頓,又問我,【古賀前輩為什麼突然這樣叫我?——Boss。】

  【因為此前沒叫過,想這麼叫著試試看,果然很好玩啊,】我語氣輕松,【沢田君就當我是賈維斯吧——不對,性別錯誤,那我是星期五。】

  他絕對看過漫威電影,盡管情況不對,卻還是笑了一聲,說:【待會見。馬上就會結束了。】

  沢田君這會兒表現得確實很像一位值得信賴的Boss,但我們這兒的情況可算不上太好,匣兵器不小心刺傷了雲雀,因此慌亂暴走,增殖的龐大球針將我們所在的房間捅了個對穿,而它還在繼續膨脹、變大,剛硬的尖刺持續破壞牆壁,我們又開始拆遷了。

  我的精神撫慰居然沒辦法安撫住慌張的雲針鼠,只好用思維觸手強撐著球針,硬開出一條路,示意大家趕緊往這邊跑。

  至於幻騎士?管他死活呢。這次我臨走前把他的瑪雷戒指順走了,拾取一下掉落物,別管了。

  當然,沢田君跟雲之瑪雷指環的持有者、「妖花」愛麗絲·赫本打的時候,我也沒忘記提醒他帶走愛麗絲的瑪雷戒指。

  球針的尖刺對我無法構成任何傷害,因為如今的我只是一團飄來飄去的空氣,我不具備實體,自然也不畏懼物理攻擊。

  我的思維鏈接突兀地斷開了。

  梅洛尼基地乾坤大挪移。

  彭格列基地裡,我握緊拳頭,重重地砸向桌面,那張金屬質地的高科技桌子紋絲未動、毫發無損,我的指骨生疼,HP-1,還把強尼二嚇了一跳。

  原本正憑借投影設備陪伴在沢田君身邊的Reborn也循聲扭頭看我,以眼神詢問:發生了什麼?

  「被發現了。」太陽穴抽痛,我的臉色不太好看,牙齒磨了磨嘴唇,「梅洛尼基地的雷屬性防護罩重新升起了,我被彈出來了。」

  但彭格列眾人已經走到最後了。沢田君即將突破最後的防線,來到入江正一面前。

  我拜托強尼二也給我弄一個像Reborn那樣的全息投影,他無有異議,復雜精密的儀器環在我身邊,電波穿梭,數據傳輸,我的電子投影忽閃如雪花,又在片刻後凝實在沢田君身旁。

  我打量著Reborn的本體和全息投影,新奇地抬起手——梅洛尼基地中,投影的動作與我本人如出一轍。

  沢田君來不及驚訝——他正在與入江正一對峙。

  神秘的白色圓形裝置近在眼前,那之中或許隱藏著足以讓我們的生活回歸正軌的奧秘。然而,梅洛尼基地的總負責人——入江正一擋在了沢田君面前,這個戴著眼鏡的青年生得十分高挑瘦削,從面相和氣質就能看出他是一名技術人員。他的那雙綠眼睛其實很美,眼神卻帶著幾分冷硬。

  礙於雷屬性防護罩的作用,我無法讀他的心。然而,即便僅借觀察,我也能看出一個令我感到困惑的事實——他在硬撐。他在演戲。他的肢體語言和微表情都在向我訴說這個掩在冷漠表像之後的事實。但,為什麼?

  在他看到沢田君的一瞬間,敵方的主將並未露出戒備而充滿敵意的眼神。他的雙臂籠在長長的披風底下,手指倉促而細微地摩挲,嘴唇抿起。進門的剎那,入江正一的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眉心極快地攢起,復又強迫自己將其舒展,擺出冷淡的表情。

  他在緊張?還是期待?因為他面對的是彭格列十代目?

  緊隨其後的是切爾貝羅們。她們也見到了我的全息投影。視線落到我身上的瞬間,身穿白魔咒制服的女性們也細微地一頓。她們的上半張臉被眼罩覆蓋,因此無從流露任何情緒,嘴唇卻微微張開。我試圖去讀她們的肢體語言,然而,一閃而逝的笑意卻盛開在她們那古銅色的臉龐。

  切爾貝羅,在笑……?

  因為看到了我?還是因為看到了沢田綱吉?

  我有些後悔沒讀她們的心了——在指環戰的時候。然而那時,我只以為她們對我的格外優待是因為我也是一名女性,因為我是一個稚嫩的女孩——其實我只是想說全世界都應該給我好臉色看,這是我應得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就像我也會天然地給同性更好的臉色看。

  入江正一先是喝住沢田君,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然後他看向我,擋在透明鏡片後的綠色雙眸極輕極短促地一顫,像是有些驚訝,然而更多的是一種戒備。他的情緒交織在一處,有如一團難以開解的亂麻,「你是……十年前的古賀凜真?」

  「入江正一。」我輕盈而緩慢地吞吐著他名字的發音,如同以利齒拆解、咀嚼獵物的猛獸,在入江正一眼中,我琥珀色的眼底掠過了一絲轉瞬的冷利薄光,像是太陽光線照射老虎眼珠的瞬間,那琥珀於是接近於金,更幾近非人的透明,「你認識我嗎?」

  入江正一我看你也是風韻猶存。還有沢田君新撬的牆角,那個斯帕納也是,頸側的紋身格外奪人眼球……欸,怎麼感覺好像有人在瞪我!雲雀不是還暈著呢嗎,搞什麼啊!

  「我不會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沒有這個義務。」他仍然那樣冷冰冰地說,但指尖尚在顫抖。戰栗還是興奮?沒有義務分享我的感受哈。

  我不可置否,眉毛挑起,不再言語,而是旁觀沢田君與他交談,Reborn也是一樣,我們倆靜靜地將這一切收入眼中。

  直到入江正一按下遙控器的按鈕,用同伴們的性命威脅沢田君。透明艙緩緩浮現在我眼前,我在那裡面看到了我昏迷的幼馴染。

  「……」

  不是,到底想咋的?

  啪嗒。刺——啦——砰!

  「……」我面無表情地閉眼又睜開,眼前是彭格列基地,強尼二和Reborn都轉頭看我,前者堪稱欲哭無淚地搶修設備。

  太生氣了,一不小心能力又有點失控……把投影設備給碾碎了。

  失重感席卷著我,我像星星一樣漂浮於半空。Reborn的投影設備得以幸存,這會兒也分出心神看我,向我發問,「你能自己解決嗎?」

  他已經舉起了那把列恩變成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指著我。我毫不懷疑,如果我說「不能」,他會利落地「幫」我降落回地面。

  「給我點時間。」我飛快而篤定地回答,看了一眼縮小的、在我身邊飛旋盤繞的「」。我在心裡說,好久不見。

  我就說每次能力失控都是「」給我送溫暖的時候吧。莫非「」是我的仙女教母和聖誕老人?

  這一次,我似乎得以看清「」的實體。……祂是一只鳳凰嗎?

  不是,那我是鳳凰女嗎?琴·葛蕾啊?說好的我是X教授呢?

  火紅色的、虛無而凝實的鳳凰發出一聲唯我一人所聞的清鳴。祂的鳴叫毫無含義,又或者說,我無法理解祂的話語。信息量太大了,仿佛壓縮了整個宇宙的奧秘——凡人無法承受這個。

  「」並沒有縮小。在祂那看似小巧玲瓏的虛影當中,我仿佛看到了宇宙的無限,龐大、浩瀚、無窮無盡……

  鳳凰飛掠,沒入我的額心。

  咚咚。我倏然落回地面,失控的能力逐漸縮回我的大腦。奇怪的是我並不覺得疼——因為我實際上並沒有真的摔倒,反而憑借著某種戰鬥本能輕巧地受身翻滾。更奇怪了,我個腦力派哪來的戰鬥本能?

  強尼二也已經緊急地修好了投影設備,重新為我連接。這時候局勢再度逆轉,等我的投影重新出現在梅洛尼基地——哇喔,入江正一忽然變成了友軍,他還給了切爾貝羅一人一槍。

  局勢逆轉,正如攻守易形。

  死氣之炎熄滅,沢田君的情緒很激動,攥住入江正一的衣領向他不斷地詢問。我的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淡定地說,「先等會兒,沢田君,能讓入江先把雷屬性防護罩撤掉嗎?我的精神體還是進不來呢。」

  我了個《逆轉裁判》啊,怎麼你們彭格列也玩逆轉這一套呢,小病區再度發力了嗎。

  「啊,我現在就把護罩撤掉……」

  入江正一手忙腳亂地按遙控器,這會兒又全無密魯菲奧雷的大將風範,只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技術宅,我懷疑他的衣櫥裡有很多件一模一樣的工科經典原皮——格子襯衫。

  梅洛尼基地不再能阻擋我的思維,就在防護罩落下的一瞬,我的意識重新入侵了基地,有過一次經驗,此刻更為輕車熟路。

  「謝啦。」我語氣隨意地說,全息影像消融如雪,換我的思維投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我先去探切爾貝羅們的鼻息。確實死了,入江正一……此男槍法了得啊,一槍斃命。

  我轉而又用思維觸手舔舐她們的大腦皮層,輕柔地撬開她們的海馬體——聽起來有點惡心——然而,那裡面卻空無一物,本該儲存著記憶的大腦邊緣系統此刻比白茫茫的雪地還干淨。她們的記憶或許被大雪掩蓋、深埋,又或許她們就是雪地本身。

  ……就像是被拔掉了SD卡,沒有留下任何可供參考的數據。

  人類是絕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機器人?還是人造人?煉金術?這世上有那種東西嗎?我的思維觸手停頓片刻,又在她們的體內游動:心髒、血管、神經……都和尋常人類的身體構造別無二致,為什麼只有大腦不一樣?

  片刻後我聽見兩道大驚失色的男聲:「古賀(前輩),別再摸切爾貝羅的屍體了啊!」

  我在你們心裡是什麼變態戀屍癖嗎?


第39章

  視線轉向發出喊聲的兩名男性——入江正一和沢田君——他們都在崩潰地流汗,表情還真是相似。說不定這兩人的相性會很好呢?

  我效仿山本君和笹川,爽朗地哈哈大笑,可惜未能學到他們的神韻,更像一個對屍體頗有執念的魔頭了,「別那樣看我,只是確認一下……入江……君?」我試探性地挑了個稱呼,被我呼喚的人愣了一下,又很快點了點頭,示意接受這個稱呼,「切爾貝羅是怎麼會站到密魯菲奧雷那邊的呢?」

  入江正一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他的表情很有幾分焦慮與懊惱,「她們是突然出現在白蘭先生身邊的,好像她們是主動找到了白蘭先生……」

  我點點頭:她們的立場和指環戰時一樣撲朔迷離。

  困住大家的玻璃罐子也已經被撤去,我小跑兩步到我的幼馴染身邊去,檢查他有沒有受傷。答案是沒有。我很滿意,看來在我被迫消失後他那邊沒出太多意外。

  我翻來覆去地觀察他,手、四肢、軀干、臉龐……嗯嗯,完好無損!

  雲雀突兀地捉住我的手指——干嘛,我正在檢查胸口和腹肌!醫者仁心啊!我瞪他,卻聽他輕笑一聲,「你還沒發現嗎,凜真?我能碰到你了。」

  「欸。欸?」我呆呆地說,目光轉移,落在我們相觸的肌體。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握住了我。

  我猜這是「」送我的新禮物,我的思維有實體了?X教授能這樣嗎?還是我學會瞬移了?我的身體還在彭格列基地啊。

  雲雀卻並不在意,只是從口袋裡翻出我的戒指和匣兵器,將它們交給我。我還沒來得及套上指環,因為他選擇為我代勞,凝神垂睫,眸光專注,十年後的他也是這樣低眉為我戴上戒指,一枚接一枚,食指、中指、無名指。

  最後一枚指環歸位,那雙膚色冷白、線條流麗的手微微一停。然後他的五指穿插進我的指縫,含笑地說,「物歸原主。」

  他說物歸原主的時候,其實指得不止是指環和匣兵器。我知道。

  「——你們兩個能別這麼旁若無人嗎?十代目還沒發表重要講話呢!」獄寺君不爽地道,漂亮的眉毛擰起來了,頗具混血感的精致面龐上滿是銳氣。出於某種人之常情,我不禁多看了兩眼,為此短促晃神,思緒很快被拉回,因為雲雀恭彌正漫不經心地、一下一下地轉動著我無名指上的戒指,他抬眼看我,唇角微微翹起,卻不帶多少笑意。

  ……還是老樣子。我扶額苦笑——沒扶成功,他緊緊地纏著我的手呢。

  意大利主戰場傳來了一些好消息,瓦利亞殲滅了敵軍,不愧是由Xanxus和彭格列二代劍帝坐鎮的特殊部隊,燒的錢和戰鬥力成正比。

  我卻對此保持警惕:俗話說得好,越努力越命苦,保不齊接下來會出什麼么蛾子。

  所以當白蘭的投影浮現在我們面前時,我心中也無有太大情緒波動,只是漠然地想,啊,我就知道會這樣。

  少年漫畫的劇情怎麼可能到此為止啊?看看有多少平成時代的作品連載至今吧,都令和了還不完結嗎?說得就是你,青山老賊,不過你和獨眼貓一樣,還不如別畫了呢。

  「呀,彭格列的諸位。」這只棉花糖妖怪先是笑眯眯地向我們打招呼,姿態隨意,聲氣閑適,仿佛如今並非戰時,彭格列與密魯菲奧雷也並不為敵。

  我不帶情緒地看著這個殺死我的凶手,照理說他是我的仇人,但我很難對他生出憎惡之心——我是真的不太在意這件事,我說過人固有一死。但這不代表我能毫無芥蒂地跟他手拉手做好姐妹,那畫面還是有點惡心。我不恨白蘭,但也絕對沒什麼好感。倘若人的情感能以數值量化,我想我對他的好感度大概是一個穩定而無波瀾的0。就像虛無。0是一個美妙的阿拉伯數字。

  他嘰哩咕嘟說了一堆,說實話我沒聽進去,左耳進右耳出而已。我一般懶得聽雲雀恭彌以外的人說話,這會兒更是百無聊賴地打起哈欠,感到些微的厭煩:不就是要繼續打架嗎,一句話就能濃縮的事兒非說這麼多,這人頗有惡趣味啊。

  他的心態就像是一只貓,輕慢、惡劣,迫不及待地想要踩上老鼠的尾巴,嬉笑著玩弄敵人,卻將這當做一場合意的游戲。

  「……十天之後,我們再來玩這場游戲吧,真讓人期待啊~」

  白蘭話鋒一轉,目光玩味地落在我身上,撞進我眼中。我的視線描摹著他眼下倒懸的王冠刺青,那尖銳而艷麗的紫色和他的雙眼一樣美麗。平心而論,他也是一位別有風情的美人……不是,我瞪了一眼雲雀:能不能別轉那個破戒指了?

  他不講話,擠出短短的一聲,鼻音很輕。

  密魯菲奧雷的Boss堪稱張揚地笑起來了,他一點也不像一個即將毀滅世界的魔王,反而像那個什麼……陽光彩虹小白馬?

  「最讓我驚喜的是,十年前的小真居然也來到這個世界了啊。」白蘭還是那樣笑眯眯地說,手指屈起,抵在唇邊,眼中是帶笑的波光,「我好像有點舍不得再殺小真一次呢。」

  雲雀恭彌忽然開口:「就是你殺死了凜真?」

  他沒有擺出迎戰的姿勢——因為面前的白蘭只是虛擬的投影,在此處發泄怒火毫無意義。盡管如此,他的音調和眼神卻還是凜冽如刀鋒,一絲冷肅的殺意無聲地泄出,存在感極為鮮明。

  「哦呀?」白蘭輕輕歪頭,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雲雀的臉龐,無視他那冰冷的眼風,「啊,是十年前的小雲雀啊,小真在這個世界的幼馴染……我一直覺得你是這個世界最幸運的人哦,嗯——所謂的幸運兒(Lucky dog)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說啥呢?雲裡霧裡的,謎語人能不能滾出哥譚……搞錯了,這裡不是DC,白蘭·傑索能不能滾出地球啊?

  雲雀冷冷地說:「我會把你咬殺到再也說不出那些令人討厭的話。在那之前,你就膽戰心驚地享受你生命的最後時光吧。」

  真文藝。他的意思是:我要撕爛你的嘴。在他眼裡,白蘭已然是一個死人了。

  比之十年後,現在的他也更加鋒芒畢露,以至於艷光四射。

  白蘭視雲雀那具像化的殺意於無物,他只是一具投影,顯然不會為此刺傷。他繼續微笑著說:「雖然我還是很喜歡小真,但我勸你最好別試圖用腦波殺死密魯菲奧雷的所有人哦。我也沒那麼笨,已經給我的所有部下都裝備好腦波屏蔽儀啦。」

  要點臉行不,咋還把我ban了呢?我是什麼超模嗎?你當我是朵莉亞啊?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正如我無法挽回我終將成為吐槽役的命運:「還腦波屏蔽儀呢,你們密魯菲奧雷人人都戴著萬磁王的頭盔嗎?」

  他沒有停頓,也並無猶豫,居然很快接上了我的腦電波,為此笑著說:「才不是那麼笨重的東西呢,要更有審美藝術一點啦。」

  「白蘭。」我輕聲地叫他的名字,如同在唇齒間將他反復碾碎。

  「嗯?」

  我也微笑著說:「雖然你說什麼舍不得再殺我一次,但是我絕對很舍得這樣對你哦。」

  背景音來自沢田君:「殺氣……殺氣飄出來了!」

  然後是Reborn,他居然略帶贊許地道:「說不定古賀也有成為殺手的潛質呢,這股殺氣的味道很美妙。」

  殺氣又不是香水揮發的氣息,根本沒有味道。我木著臉在心裡吐槽。這是文藝一點的說法,其實我又擺出了我的死爹臉。

  「我還是不太想跟小真兵戎相見呢。」白蘭說,依然微笑。

  我也笑,我說:「但我樂意至極。」

  他最後又笑了一笑,眼中映出我的身影、我燃燒的瞳孔。他的影子散去了。

  入江正一又開始捂著胃皺眉了,看來白蘭帶給他的壓力是前所未有的。我想他的朋友不多,白蘭算是其中最真心實意的一個,然而,正如他背叛了白蘭轉而加入彭格列,白蘭也與他背道而馳。

  沒事啊,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入江正一掏出了全新的彭格列匣子,他說這是十年後的沢田綱吉為大家准備的武器。哇喔,高級貨,金色傳說!

  在那之後,瓦利亞發來了通訊請求——其實根本不是請求。我懷疑要是這邊不接電話,他們絕對會鍥而不舍地一直撥打。

  強尼二貼心地提醒我們:注意音量、保護耳膜。那我懂了。雖然仍不太了解瓦利亞,但我知道某人的嗓門有多大。

  「Voi——!!!」

  啊,有鯊魚在叫。

  盡管已經捂住了耳朵,某人的大嗓門卻還是清晰地傳入聽力系統。我不禁感嘆,真有精神啊,瓦利亞。

  斯庫瓦羅也嘰裡咕嚕說了一堆,我依舊充耳不聞,直到他提到我的名字:「喂,十年前的古賀也在你們那邊吧?」

  沢田君一愣:「……咦?古賀前輩?她確實在——」

  斯庫瓦羅接著道:「——Voi,古賀!你什麼時候回瓦利亞城堡批文件?!」

  我目瞪口呆:「這就是瓦利亞高品質嗎,十年前的我為什麼要批十年後的文件啊,你們一直把我當驢使的嗎?!」

  氣氛一下就變得搞笑起來了!我是什麼諧星嗎?!入職瓦利亞之後變成搞笑藝人了啊!那種事情不要啊,還不如吐槽役呢!

  就連Xanxus也停頓了片刻,冷冷地說了一句「別再死了,古賀」,他還要我別浪費我手上的那枚瓦利亞指環。我想他的言外之意是:趕緊滾回來給瓦利亞打工。你又是什麼品種的資本家?

  Reborn用那張可愛的小嘴巴輕飄飄地說出了很可怕的話:「話又說回來,確實如此呢,彭格列總部的文件也是要交給古賀的。」

  助紂為虐啊!助紂為虐!誰來管管我的死活啊!

  疑似除了雲雀恭彌0人在意。然而,這個可惡的M字劉海男也在十年後將所有的文書工作交給了我,他也是一名可惡的資本家……恭彌,沒愛了。我不會再愛你了。我冷漠地想。

  感知到我的情緒變化,這個人居然無辜地歪了下頭,難得困惑地看我。能別裝可愛嗎?臉漂亮了不起嗎,別再試圖魅惑我了,邪惡的魅魔!


第40章

  在某條唯一的特殊的世界線,古賀凜真曾是白蘭·傑索的幼馴染。

  他為什麼要說雲雀恭彌幸運?因為他了解古賀凜真的能力。那只是無數平行世界中的一個,他翻看其她白蘭的記憶,如同百無聊賴地閱讀一本名為「人生」的厚重書籍,而她在上面留下了濃墨重彩的印記,經久不散。

  白蘭·傑索也曾是這樣的幸運兒。

  ——擁有凜真、不,被凜真擁有的世界,是難度最低的世界。

  她的幼馴染對她說,小真小真,這世界好無聊,我想玩一場游戲,我想把它毀掉。

  小真定定地看他,沒有太多猶豫。又或者說,她從未猶豫。她只是靜謐地微笑,長睫毛掩過眼眸,她說:好。

  白蘭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她說,還開玩笑:你的痛苦我都心疼想為你解決。

  欸,可是我一點也不痛苦哦。他說。

  只是歌詞而已啦。小真說。

  就像其她世界的小真所說得那樣,她可以在一秒內殺死世界上的所有人,只要她想。

  世界前所未有地、輕易地毀滅了。簡直是Easy模式。這世界對白蘭溫柔以待。

  他為什麼要說雲雀恭彌幸運?因為她是一件禮物。不、不,他當然知道她是人,也當然無意將她當做物權客體。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擁有健全而不容侵犯的人格,她的主體性獨一無二、毋庸置疑。這樣說確實太淺薄、太無禮、太冒犯了——他向小真道歉——他的意思是,小真是上天的禮物,她是舉世無雙的天才,也被神明所眷愛。誰得到小真的愛,就等於得到了神明的愛;誰成為小真的幼馴染,誰就能擁有整個世界。

  小真能撬動地球。小真就是世界核心。小真就是宇宙本身。

  平行世界的記憶非常美好,即便那對這個世界的白蘭而言只是一張薄薄的紙,倘若一目十行地看,只消一眼就能望到頭。

  所以他說,他有點舍不得殺掉小真。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好久不見,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很高興與你相遇?很高興再見到你?然後——

  「呀,小真。」他向她招手。既是迎接又是告別。

  再見啦,小真。

  *

  目前的彭格列眾人無法打開彭格列匣子,於是大家各回各家,打算養精蓄銳,以迎接十天後的Choice戰。

  京子和小春提出回家看看,當下的並盛町很安全,密魯菲奧雷的部隊已然撤離這座小鎮,它又重新變得寧靜美麗。

  獄寺君不想回家,但他問我怎麼不回家?沢田君一僵,顯然想起了我們在墓園相遇的過往,來不及阻止獄寺君,也無從截斷他的話頭,我就輕描淡寫地說,我家裡人都死光了。

  「……抱、呃……抱歉,別放在心上……」他露出了胃疼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了他的姐姐碧洋琪,就好像此刻我是碧洋琪。

  感覺獄寺君半夜醒來都得給自己倆嘴巴子,大呼:我真該死啊。

  我大笑起來,告訴他別在意,我只是母父雙亡,又不是無家可歸。

  雲雀適時開口,目光淡淡地掃過來,「走吧,回家了。」

  男生們目送我們的背影。獄寺君忽然開口:「……這兩人該不會到法定婚齡就結婚吧?」

  山本君是棒球部的主將,他的直覺也像是一顆棒球——突如其來,橫衝直撞,他思索片刻,笑著說,「雲雀說不准啦,不過古賀前輩給我的感覺,怎麼說呢?她像是那種不願意被束縛住的人。就像雲一樣。」

  沢田君則默默地道:「像浮雲什麼的……畢竟古賀前輩也是雲屬性。被雲雀前輩聽見了絕對會被咬殺……不對。」他詭異地一頓,產生些微的猶疑:說不定他會心情很好……?

  我不知道男生們在說怎樣的悄悄話,我和雲雀悠閑地手牽手——沒回家,拐了個彎先回學校了。不愧是The king of並中、稱霸並盛中學的男人、不良少男的頂點、風紀委員的鬼之委員長……抱歉,這裡坐不下這麼多人。

  我們步入熟悉的接待室。一塵不染,堪稱光鑒可人,十年過去,室內陳設近乎沒有改變,仿佛時光在此凍結。只有那張長沙發換了個顏色,我想可能原來的那張沙發已經老化掉皮了。

  雲雀將室內的陳設盡收眼底,卻沒有進去的打算,只在門外遠觀。他合上了門,眼睫垂下,仿佛振翅欲飛的漆黑蝴蝶,落日輝光寧謐地灑落,於是他在我眼中無限接近於透明。

  我無情地打破這幅靜美的美人畫卷,說:「說不定是十年後的你命令草壁定期叫人來打掃才會這麼整潔的。哎呀,我的恭彌變成壓榨部下的資本家了呢。」

  他的嘴角翹起,笑意似有還無:「他可以向我提出反對意見。」

  「然後被你咬殺?」

  「誰知道呢。」

  我忽然很想親一下他的臉頰,於是我也這麼做了。我不需要踮腳,因為他已經接收到我發出的訊號,為我微微低頭。但他已經變得十分狡猾,我的落點本該在他的側臉,他卻在我靠近時偏過頭,只此一瞬的偏轉,我貼上他的唇瓣。他總是鋒利、冷淡、不容靠近,嘴唇卻意外地柔軟。

  氣喘吁吁地分開的時候,熱意蒸騰著我的臉頰,淡薄的紅緋也裊裊地為他的耳垂抹上秾麗顏彩,繼而漸漸蔓延至耳廓。我往後撤,但他把我摟得太緊,至多只有臉頰得以遠離,我瞪他,望進他那雙帶笑的眼睛,美麗的灰藍罩著一層蒙蒙的影,像是深色的瑪瑙,突兀地照進一縷斜陽。我想他是很壞很壞、很邪惡很狡猾的,於是說:「我最討厭你了。」

  「——。」他說,但我捂上了耳朵,因此聲音並未傳進我的耳中,盡管我很清楚他說得是什麼。唇線挑起,他繼續說,用得是篤定的語氣,「你害羞了,凜真。」

  我扮演一根寡情薄意、不解風情的木頭:「你耳朵紅了。要降降溫嗎?」

  「不、要。」

  幼稚鬼。幼稚鬼……我果然還是最討厭(喜歡)他了。那句話到底是誰說的?人家說愛恨兩面一體。我絕不恨他,我想我大概永遠也不會恨他;但我當然愛他,一定愛他,就像他也愛著我那樣。我怎能恨他,我只能愛他:愛意是濃稠的、經久不散的、至高無上的詛咒。

  假如這是《咒○回戰》,假如我是一名咒術師,雲雀一定早就被我詛咒了。他會變成祈本裡香那樣的特級過咒怨靈,與我融為一體,我們必將纏綿到死,不死不休。

  但這跟現在又有什麼區別?我想或許我早已詛咒了他。不,說不定他更早地詛咒了我。

  然而我們都是0咒力的猴子。不過這世界都存在死氣之炎這種非科學的東西了、我都是超能力者了,說不定真的會有咒靈和咒術師?我不願細想那種可能:還是算了吧,那也太群魔亂舞了,日本一定會被攪得天翻地覆。

  我和雲雀登上久違的天台,這是學校的最高處,我們倆的火焰波動都是雲屬性,性格也頗有浮雲的特性。我們都更偏愛高處。

  高高在上、永不墜落的浮雲,你猜他是因為獨愛高天而不肯懸落,還是說,他無法割舍、不願離開另一片雲呢?

  我陰暗地盤踞在天台的角落,享受幼馴染硬邦邦的膝枕,強人所難,「肌肉太硬了枕著好難受,快點變得軟綿綿。」

  他的身材纖細而清瘦,衣衫之下的肌肉卻十分緊實健韌,並不顯得誇張,而是薄薄地覆蓋著骨骼,跟隨軀體的線條流暢地收攏,為此纖秾合度。

  雲雀居高臨下地掃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是嗎?」

  不是,我說得不是變得軟綿綿嗎,沒說讓你變得硬邦邦啊!邪惡魅魔你給我老實點!

  像這種黑發M字劉海男最邪惡了。我盯著這個可惡的魅魔,抬手召喚雲豆:「雲雀,咬殺!」

  雲豆振動雙翼,有學有樣,「雲雀,咬殺!」

  「……哇哦,」雲雀不為所動,唇畔的笑意輕盈而游刃有余,盛放出一種懸在刀鋒之上的凜冽與艷麗,「膽子很大嘛。」

  那雪亮的一線究竟是酬酢的刀光,還是赤紅鮮艷的血線?一切都太過秾艷,一切都太過美麗,我想我可能是伊麗莎白·巴托裡夫人、可能是德古拉伯爵,否則我為何會如此渴求他那鮮血般的魅力?他既是劃破傷口、激起血液,將其倒入高腳杯的人,也是那血色本身。

  究極艷麗。瑰艷無極。

  遺憾的是,某位不速之客中斷了我對血液的幻想和對血字的研究——我是不是中二期到了啊?可是我今年都16歲了。

  「不速之客」悄無聲息,然而他無法躲過我的思維,在我的意識世界中,萬物無所遁形,風吹草動盡在我的眼底。我仰起頭,將那張更為成熟、更添風韻的異國面龐收入眼中,跟他打招呼:「是不是要說初次見面啊?十年後的迪諾先生。」

  「你比以前更敏銳了,小真。」

  我說:「是你想得太大聲了,腦子裡很亂呢。」

  「別揭我的短嘛。」

  迪諾先生矯健地從我們上方躍下,來了個超級英雌落地,動作十分輕盈,他一定帶了部下——羅馬裡歐果然就在他身後。十年過後,他已有了些微的白發,令我不禁感慨時光難留,當然也可能只是單純地染了個頭,誰說中年男人不能換造型,我個人是最支持男人愛美的權利和自由的。

  雲雀很輕地「嘖」了一聲,顯然並不歡迎這位闊別已久的加百羅涅十世,也因為我剛才誇贊迪諾,說他像一位風韻猶存的很貴的牛郎。

  「哈哈哈哈,謝謝你,小真,」迪諾微笑著說,時光為他增光添彩,他那顏色與我雙眸相近的琥珀色眼睛似乎也變得更具大空特性,沉穩,堅定,但還跟以前一樣溫和,又在陽光底下堪稱光芒四射,「好久不見,小真還有恭彌。」

  「你來干什麼?」雲雀毫不客氣地問。迪諾曾是他的家庭教師,但他們兩人的關系卻不如沢田君和Reborn,畢竟雲雀可不會覺得迪諾是無翼的天使,在他心裡,他更應當是一頭值得咬殺的獵物。

  「我們的修行還沒結束,不過,別這麼冷淡嘛,小真會喜歡你這樣嗎?」迪諾熟練地化解雲雀言語間的冷意,對那流露的攻擊性視若無睹。他還把劍尖對准我了。迪諾·加百羅涅,十年後的你也變得很可惡了。

  我微笑著說:「我還挺喜歡的呢,冷美人不是也別有滋味嗎?」

  雲雀則說,「我不會那樣對凜真。」

  我輕易地讀出了迪諾的表情,他想得是:那你很雙標了,恭彌。


第41章

  迪諾向我們展示他的匣兵器,那是一匹美麗的白馬,它的鬃毛正是猛烈燃燒的大空之火。

  加百羅涅十世的匣兵器——大空白馬,它的名字是斯庫迪利亞,Scuderia在意大利語中是「馬廄」的意思。我特別想問迪諾,你給一匹馬起名叫馬廄的意義是?

  給豬取名叫豬圈,給狗取名叫狗窩,給鳥取名叫鳥巢。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起名啊。

  我也順手開匣,放出小Q,雲水母軟糯筋道,繞著斯庫迪利亞飄了兩圈,最終安詳地把自己埋在了它的鬃毛間。小Q啊,那根本不是鬃毛,那是大空之炎,你真不覺得燙嗎?人家是燙手山芋,一會你變成燙手水母、燒烤觸手就老實了。

  這個聰明的小Q用觸手裹著自己的軀體,因此毫發無損。雲屬性的特性是增殖,觸手被大空之炎燒斷?沒事啊,還能繼續增殖,觸手怪的觸手就是這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其實我特別想說,都這樣了就非得在那躺著嗎?換個地方能怎樣啊?

  雲雀的視線追著小Q,跟隨它一起搖曳。哎喲,好可愛,他們倆都是。

  「現在的恭彌還沒辦法打開彭格列匣子吧?」迪諾笑著說,這個人總是面帶笑容,為此總是令人聯想到晴空與陽光,然而絕不能因此忽視他作為黑手黨Boss的鋒芒,斯庫迪利亞被收回匣子,我的小Q茫然地在空中彈來彈去,像是在玩蹦床,我嘆一口氣,也把這傻孩子收回匣中。總感覺我變成寶可夢大師了。

  「我對這種東西沒興趣。」雲雀的語氣依然冷淡,但我聽得出這不是他的真心話,他對他曾短暫接觸過的動物匣很感興趣——他的匣兵器是一只刺蝟。他喜歡小動物。哪來的迪士尼公主?迪士尼王男?

  我無意揭穿他,把空間留給這對曾經的師徒。他們的關系或將延續至今。不過,修行啊……我的思維發散,漫無目的地想,大家都在努力,是不是顯得我太無所事事了?我的修行方式是什麼樣的呢?向「」許願嗎?

  自從「」再一次降臨,我能感受到我的能力也變得越來越強。難道我真的是鳳凰女而不是X教授嗎。

  祂不斷地強化我,賜予我熱情的碎片。或有一日,我也會與「」融為一體,成為祂的一部分。又或者說,祂將成為我的一部分。誰說得准呢?

  正如Reborn將投影裝置留給了入江正一和斯帕納,我也給他們留下了一枚小小的「種子」:我的思維標記了他們,這讓我能夠更加快速便捷地找到他們,並進入他們的內心。不然一個接一個地找過去實在很麻煩。

  我闖入入江正一的大腦,將他不可避免地嚇了一跳,我輕松地跟他打招呼說你好,他卻又做胃痛表情,斷斷續續地說,「呃、呃……古賀小姐,別突然襲擊啊!」

  【抱歉啦,入江君。】我輕快地說,提示他,【在腦子裡想就可以了,我聽得到。不然在斯帕納看來,你完全就是在跟空氣自言自語。】

  入江正一扭頭。斯帕納果然用一種「好友突發惡疾了怎麼辦」的眼神看著他。他有以下六點要說:「……」

  【然後呢,找我有什麼事?】他揉了揉蓬松的額發,他的發絲像是柔軟跳躍的橘紅火光,疲憊卻在鏡片之後一閃而過。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精神一直很緊繃,直到與彭格列彙合才稍有減緩,但也沒好到哪去。Choice戰啊、白蘭啊,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沉重了,只會給人帶來難言的沉悶與苦痛。

  我說:【我想問你:白蘭和我有什麼關系?不管是現在這條世界線還是其她世界。】

  他反問我:【平行世界?為什麼這麼問呢?】

  【我是個天才,入江君,】我對他說,只是在闡述事實,【你可以把我當成福爾摩斯。我想一個人的語言可以是騙局,但微表情和肢體動作總是無法說謊,無意識暴露的信息是騙不了人的。在你見到我的瞬間,你的反應很不自然。況且,白蘭說的話也讓我很在意——就是他通過投影和我們交流的時候。】

  他伸手抵住額頭,又改道去揉太陽穴,取下眼鏡,那雙碧色眼眸顯得愈發地蒼翠欲滴,他的眸色並不像獄寺君那樣,並非純粹澈亮的翡翠青玉,而是略顯烏沉的深綠,夾雜著一絲暗色,如同融入一縷濃郁的霧影。盡管如此,它們還是很美麗。他身上的色彩總是顯得暗沉,顏色並不剔透,但這並不能完全反映出他的內心。我想他的心髒一定很美,才會讓他擁有一雙如此清澈的眼睛。

  彭格列是不是卡顏啊?長得醜的不許加入家族?——別誤會,只是客觀評價,實話實說。雲雀恭彌你不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瞪我。

  【唔……觀察力也太強了,真的有點像是福爾摩斯。】入江正一嘟囔著說,把自己的頭發揉亂了,【好吧,你說得沒錯,某個平行世界的白蘭先生確實跟你關系匪淺。】

  【我們是大學同學嗎?】我問,除此之外想不出其她答案,我想我和白蘭很難有任何交集。我們本不該相識。

  但他說:【你們是青梅竹馬。】

  我說:【問號。】

  【……古賀小姐,不用把標點符號也說出來啦……】他說,嗓音有氣無力。

  我很難相信他所說的話,也很難相信自己的耳朵,【青梅竹馬?我?白蘭?我和白蘭是青梅竹馬?】

  【雖然很難接受……但這是真的。】他說,語氣變得凝重,【我曾經……利用十年火箭炮前往了很多個未來,在某個平行宇宙,你是白蘭先生的幼馴染,幫助他毀滅了世界。】

  【……】我不說話。

  【……古賀小姐?】

  【別吵,我在燒烤。】我木然道。

  我和那個白蘭是幼馴染,而不是和雲雀恭彌?怎麼可能啊?我和雲雀生來就是要在一起的,海洋中交融的浪潮該怎麼分開呢?人如何能切割下自己的血肉、剔除自己的骨頭?

  【完全是廢墟。】我麻木地說,【那樣的世界一定是廢墟。毫無存在的意義。毀掉就毀掉吧。】

  入江正一大驚失色:【你說這話時的語氣好像白蘭先生啊!】

  我的心中了一箭。噗嗚!好刻薄好惡劣的評價。

  【總之,就是這樣。】他揉著頭發,臉上是很明顯的煩惱表情,【所以在我看到你的時候,其實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那條世界線的你還挺可怕的,白蘭先生說要毀滅世界,你點點頭就把所有人都殺掉了。】

  我發自內心地感嘆:【那我好強啊。】

  不過,共享平行世界的記憶?窺視多元宇宙?白蘭·傑索你是哪來的奇異博士啊。

  【……是這樣沒錯……】入江正一又苦笑起來,片刻之後,他的笑意復又收斂回唇邊,唇線繃直、下壓,【正因如此,白蘭先生很清楚你的能力到底有多麼可怖。所以請一定要小心,那個人不會念舊情。】

  在我心中,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舊情。我的幼馴染是雲雀不是白蘭,站在我身邊的只有我的恭彌。

  不過……我轉念一想,假如有一天恭彌忽然跟我說要統治世界,我想我大概也會像平行世界的我一樣,毫不猶豫地答應,毫不猶豫地為他出鞘。

  無條件的溺愛啊。

  得小真者得天下,莫非就是這樣的含義嗎?從入江正一的言語間可得,我會為了我的幼馴染做任何事,不管我的幼馴染是誰。難道說,我想要的只是「幼馴染」這一身份的靈魂寄托,莫論其她嗎?

  片刻後我否認自己,想:怎麼可能。我只要雲雀恭彌。沒有彼此的世界只是坍塌的廢墟,毫無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非他不可。我想,又和入江正一道別,反正都回彭格列基地了,我干脆去找京子和小春。

  女孩子們見到我,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驚喜,過後很快化作無法掩飾的擔憂,她們告訴我,庫洛姆一直沒有吃飯。

  「欸?」我愣了一下,「庫洛姆還在基地裡?我以為她回黑曜了。」

  「不……不是的,」京子輕輕地搖頭,她的眼眸濕潤而溫柔,像一張柔軟的網,蛛絲細密,然而同樣堅韌而不易折,「庫洛姆一直待在房間裡,我和小春都很擔心她。」

  「庫洛姆到底在為什麼而擔憂呢……」小春也說,女孩子明媚的臉龐浮現出轉瞬即逝的低沉,她一直是個活潑的孩子,在我心中正是「青春」與「陽光」的代名詞,這會兒也眉睫低垂,「小春很擔心她,庫洛姆的身體本來就很虛弱,不吃飯可不行。」

  「我知道了。」我點點頭,向她們保證我待會兒會去看庫洛姆,但在那之前,我說,「小京,小春,我們談談吧。」

  「……欸?」

  「哈咿……?」

  我認真注視她們爬滿錯愕的臉龐,目光一瞬不瞬。我只比她們大了一兩歲,自認並不比她們成熟,我只是知道得更多。

  我拉著女孩子們一齊坐下,我們仨將身體擲進柔軟的沙發,我猶豫了一會兒,「我要先向小京和小春道歉。因為我也一直在逃避,沒能考慮到你們的心情。」

  她們瞪大眼睛,京子困惑地低聲說,「可是,小真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啊。」

  「正是因為我什麼都沒做,」我點頭,說,「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反而也是在犯錯。小京和小春一直以來都很擔心吧?但是我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讓你們自己消化情緒。」

  小春立刻說:「這跟小真無關——這是我們自己的情緒呀,為什麼要強加給你呢?我們……不想變成負擔。」

  情緒也好,她們自身也好,都不想變成大家的負擔。所以,即便心下茫然,即便一無所知,即便察覺到了異常,即便為此難過不安,一直以來她們也都堅持著去做後勤工作。

  日復一日,始終如是。

  不想讓大家擔心。不想把糟糕的情緒傳染給大家。大家已經很努力、很疲憊了,所以不想變成大家的負擔。就算一無所知,就算裝作不知不覺,也還是要像平時那樣微笑,假裝這就是平靜的理想鄉。

  ……所以我才喜歡你們。所以我才感到抱歉。我想。因為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能做。

  我也沒辦法把彭格列和密魯菲奧雷有關的事情告訴她們——我不是彭格列的首領,我只有知情權,而沒有告知的權力,這不是我有資格做的事;我也像沢田君他們一樣,高高在上地認為這對她們來說很危險。我太傲慢了。

  「有關你們好奇的事情,我想還是等到沢田君主動開口比較好,」我說,「情況確實很特殊很危險,他沒騙你們。但是,這不代表小京和小春是局外人,你們也是維持基地運轉的重要齒輪,我的意思是,缺一不可。」

  她們愣愣地聽著。我繼續說:「做飯啊、洗碗啊、縫紉啊、打掃啊……這些家務在旁人看來幾乎是沒有價值的。因為他們不會意識到它的意義,他們從來都沒有親手做過。沢田君他們想保護你們,同時也忽略了你們(我們)的意志。」我笑起來,「女孩子沒那麼軟弱,對吧?」

  「是的……對啊!」小春說,她的嗓音有些悶悶的,「小春知道阿綱先生他們也很擔心我們,可是、可是……我們沒有他們想得那麼脆弱,明明大家都生活在一起,為什麼不能共同面對困難呢?我知道我們沒辦法戰鬥,但我們也擁有知情權,不是嗎?」

  就是這樣。我說,「沢田君他們很辛苦,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沒有小京和小春,還有碧洋琪姐姐的托舉,他們也沒辦法獨立戰鬥。正是因為你們站在後方,他們才不需要擔心背後。」

  前線的沢田君他們很辛苦、後方的京子和小春也很辛苦。辛苦、痛苦、努力、淚水,都是無法比較,無法輕易否認的。

  然而,每個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決心。在女孩子們的心中,未必沒有無聲燃燒的覺悟之火。

  我最後抱了抱她們,輕聲說,「小京和小春……大家都很努力,你們已經很棒了。」


第42章

  她們若有所思,臉上的迷茫褪去,正如蒙塵的玉石洗淨晦暗,重新綻放出璀璨的輝光。她們本就是閃閃發光的玉、永不熄滅的火。

  我又去見了庫洛姆,輕輕敲她的門。房門張開一道狹窄縫隙,室內無光,她的面容隱沒於昏暗,讓她露出的那只眼眸觀之更似乎剔透的葡萄水晶,她從門縫裡看我,語帶詫異,「小真……?」

  「我給你帶了飯團。」我輕松地說,向她展示手中的保溫袋,「能賞臉讓我進去嗎,庫洛姆?」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迎我進門。

  房間內沒有開燈,床褥略有凌亂,我的目光掃過她留下的痕跡,倉促地觀察床單與薄被擺放的走勢,隨後明白她原本正蜷縮在床上發呆。她睡覺的姿勢——很沒有安全感——像是緊緊擁抱著自己的嬰兒,安睡在母親溫暖的子房,在羊水中尋求安寧的夢鄉。

  我問庫洛姆是否可以開燈,她又輕輕頷首。我們短暫地閉眼,以避免突如其來的刺眼燈光,然後一起坐到床上。

  她還是那樣環抱著自己,雙臂圈著交疊的腿骨,下巴擱在膝蓋上。庫洛姆只穿了一條單薄的淺色睡裙,樣式很像是她內心世界裡的那條。整潔,細膩,純白無暇。

  但她的大腦顯然不如這條睡裙一般平整。我都無需讀她的心,僅憑雙眼就能看出她的內心有多麼的亂。我也學著她的姿勢,肩膀挨上她的肩膀,輕聲細語地問,「你在擔心什麼呢?」

  我的嗓音放得很輕,幾乎可以說是低迷。仿佛庫洛姆是一場極易被震碎的夢境。

  「我……」她喃喃地說,同樣聲氣輕細,眸光流轉過遲疑。

  「你在擔心骸嗎?」

  面對庫洛姆,我不得不把嘴邊的「鳳梨妖怪」、「Kufufu怪笑男」等不那麼友善的形容詞咽回去,我甚至沒有叫那個人的姓,而是堪稱溫和地稱呼他的名。

  庫洛姆愣了一下,很快再度點頭。她的嘴唇抿起來了,情緒和唇瓣一並擠壓,眉梢擰起。

  「那個時候,我問了入江先生……」她說,眼睫垂下,「入江先生說,骸大人一定還活著,但我卻怎麼也無法跟他取得聯系……我感受不到骸大人了。」

  我就知道,六道骸你這個可惡的鳳梨,居然讓我可愛的庫洛姆這麼惦記……我陰暗地這麼想著,面上卻並未表現出來,我像對待小咪一樣對待庫洛姆,溫柔地摸了摸她的上臂。

  我說:「那要不要用我的方法試試看?」

  她倏然抬頭看我:「……哎?小真的方法?」

  我掏出匣兵器——容納著腦波增強儀的那個,雲之火焰靜默地躍動,我利落開匣,庫洛姆目瞪口呆地注視我戴上奇形怪狀的頭盔,好像我正在往腦袋上放一個漢堡。我有點破防了,告訴她說:「其實這是高科技。」

  她的眼神讓我心內柔軟,庫洛姆說:「嗯、嗯!科技的力量真偉大啊。」

  ……哎喲,咋這麼萌!我猛地抱住庫洛姆,貼貼又吸吸,彭格列的霧守大人毫無怨言地在我懷中化作軟軟的面條,被我搖來搖去。

  「讓我找一下。」我對她說,「等我一會兒哦。」

  腦波增強儀無限地增強了我的心靈感應能力。事實上,再度被「」強化的我已然能覆蓋整個亞洲,但我想六道骸應該不在這片大陸。如果這事跟白蘭有關,那他一定在歐洲。範圍再縮小一點……南歐?

  我很快「聞」到了六道骸的味道,就好像我是一條嗅覺靈敏的鬣狗。

  他確實在意大利,但被關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能感受到此地並不歡迎我進入,但那又怎麼樣呢?它無法抵擋「」的余威與碎片,或許在這一刻,我即「」。

  我把視野共享給庫洛姆,請她辨認這建築的外觀。她微微瞪大眼睛,語聲驚訝,「這是……復仇者監獄。骸大人在復仇者監獄……?」

  我想起來了:十年前我們打黑曜戰的時候,六道骸最終被外國條子抓走了。他去蹲大牢了。好像就是這個什麼復仇者。什麼復仇者?復仇者聯盟?Avengers, asemble!

  串戲了不好意思。這根本不是美漫世界,我們是日本少年漫畫,好嗎?好的。

  「看來他被困在這裡了。」我說。

  十年後的六道骸仍然被困在復仇者的水牢——只是肉^^體。若有機會,他一定能再度越獄。又或者說,他的精神早已越獄了,只不過在白蘭那兒吃了虧,意識受限受損,這會兒又被塞進了鹽水罐頭裡。

  我摸了摸庫洛姆的腦袋,鳳梨葉子軟軟的,「還活著呢,所以別擔心啦。」

  「……嗯!」她看著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天,直到飯點。我說:「現在庫洛姆可以放下心來了嗎?大家都很擔心你呢。」

  「我會努力的。」而她這麼說,聲音漸漸地低下去,臉頰浮起微微的薄薄的紅,「京子和小春、一平和碧洋琪小姐,還有Boss……我不想讓大家擔心,所以我會努力的。」

  「好孩子、好孩子。」我溫柔地撥弄她的頭發,讓凌亂的鳳梨葉子變成嚴整的鳳梨葉子,「只要庫洛姆想,就一定做得到。」

  「因為我是骸大人的契約者、是彭格列的霧之守護者嗎?」

  「不,」我笑著說,「因為你是庫洛姆。庫洛姆本來就很厲害。」

  我的小凪。

  *

  我回到了幼馴染身邊。他剛和迪諾打了一場,後者已經離開,這會兒他正獨自一人倚著天台的圍欄,遠眺並盛的風景。

  十年未變?還是說,物是人非?

  陌生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綠茵地仍然郁郁蔥蔥,柏油路卻橫衝直撞。舊樓還在,新建築只多不少,此起彼伏的樓盤幾乎要吞沒天空,遮天蔽日。

  「你喜歡未來的並盛町嗎?」我輕盈地落在他身邊,問他。

  雲雀恭彌沒有回頭,沒有側目,仍然直視遠方,語氣平淡地說,「我喜歡有你的並盛。」

  風拂過他的側臉,卷起他烏黑的碎發,發絲擦過清冽秀麗的眉眼。他的眉宇像是春日的山,灰藍眼眸像是復蘇的湖泊。

  「……」

  我不說話了,默默地捂住臉。

  我不是禁止過他打直球嗎?不對,我真的禁止了嗎?總之從今天開始不許打直球,高攻低防的凜真陛下沒點防御啊!

  他終於舍得轉身,眼眸中一起波瀾,一縷笑意,細密如絲。雨絲、細絲、情絲,那樣一張天羅地網,被他所捕食的獵物該往哪個方向逃。

  但我不是獵物,我也是掠食者。自然界中,雌獸的體型往往比雄獸更為龐大,也更為凶猛暴烈。指尖擦過他的額發,向下滑落,眼尾、鼻梁、嘴角,我低低地說:「我呢,是因為恭彌在這裡才喜歡並盛、才有心情享受人生的。我的喜歡是不是更厲害一點?」

  在他瞳孔收縮的時候,我仰頭去吻他的下巴。

  我們的心情都變得很好了。我想接吻就是交換信息素、交換氣味和荷爾蒙,在這個過程當中,多巴胺也經過糾葛的唇與舌傳遞。

  我提出到街上去看看,因為到晚飯的時間了。太陽降落,日薄西山,天與雲裹上璀璨的余暉,仿佛鍍上金身。

  我問他晚上吃什麼,我有選擇困難症,雲雀說吃漢堡肉。我說能別惦記你那破漢堡肉了嗎?吃點別的會死嗎?

  我和我的白人胃在並盛寸步難行,然而我對食物沒有過多的欲求與渴望,就好像我能從肢體接觸中汲取能量似的。最終我挑了一家十年後新開的餐廳,那是家拉面——我了個天姥姥,這拉面店我十年前在銀座看見過,還是米其林一星呢,我們並盛町真是好起來了。

  雲雀痛失菜單選擇權,只能百無聊賴地盯著桌面看。我點了兩份黑松露雞白湯拉面,清清淡淡才是真。店內無人,沒有群聚風險,我們倆選了堂食。十年後的未來,店員看到雲雀的臉已不會再流露出驚恐的眼神,曾經統治並盛、輝煌一時的風紀委員長也畢業了。

  但這絕不意味著他不再統治、又或者放棄了並盛。十年後,這個人的風紀財團還在不斷地發光發熱呢。並盛町仍然是雲雀恭彌的大本營。

  我們仍然鐘愛靠窗的桌席,等待上菜的間隙,我們又心有靈犀地扭頭去看風景,街還是十年前那條街,行人步履匆匆,與我們擦肩而過,仿佛一切如舊。

  我看到了曾經的同學,有女有男,如今的面容都比我成熟得多,大家都奔三了,有的人留在並盛,也有人去大城市發展。沒有人回頭,一切都不如舊。

  「理子就職的公司在橫濱,她變成社畜了,不過橫濱不是很亂嗎?做社畜居然也會有生命危險啊,」我和雲雀閑聊,思索著十年後的他曾告訴我的事,意有所指,「不對,在彭格列當社畜好像也有生命危險……」

  「聽說十年後是你在替我做彭格列的文書工作,」他說,眉睫微垂,有如烏黑的濃雪,迷離又清美,語氣中幾分嘲弄,幾分不屑一顧,「不過,我不認為我會跟她們聚在一起。」

  我可疑地沉默了。你知道你給沢田綱吉打了多少年工嗎?整整十年啊,恭彌。

  「……總之,小海倒是去當條子了,」我繼續說,又猛然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老天,我為什麼要說『條子』?這幫黑手黨把我害慘了!」

  話說到這兒,窗外路過一個熟悉的人影——主要是臉比較熟悉,幾乎是十年前的面容經過等比例地放大,身材也隨之抽條,我驚訝地看著我十年前的同班同學,我們不熟,但她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跟她長得很像,如同稚嫩的縮影。

  她身邊跟著他的丈夫,那男人打扮得像家庭主夫,落後一步,為她提著包,臉上是憧憬而飽含愛慕的笑意。

  雖然奔三了沒錯,但是二十六七歲難道不正是人生大好年華嗎,我不理解但尊重。

  說到這兒,我想大家都能看出來我很恐婚了。雲雀不是傻子瞎子,他也看得出來,為此狀若隨意地問我,「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抗拒婚姻?你明明不排斥親密關系。」

  我莊重地說:「偉大的弗裡德裡希·恩格斯曾說過:婚姻是虜隸制的最後一環。」

  他抬眸看我,眼中有我的倒影。

  「一個誤區是:當一個人——尤其是女性——保持獨身,又或者拒絕邁入婚姻,人們往往會問,她為什麼選擇不婚?」

  「因為她不想。」雲雀說,「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有什麼問題?」

  我說:「然而事實是,每個人降生伊始都是獨立個體,都是孑然一身,也就是說,人類從一開始就是『獨身』的狀態。所以,不應該是『選擇獨身』,問題應該是——為什麼『選擇結婚』、結束獨身。」

  為什麼不想結婚?——為什麼想結婚?到了年紀就結婚了,毫無預兆就結婚了,這是什麼上天的任務嗎?上帝你說句話啊,你真的布置過這種任務嗎?

  婚姻是儀式、制度和契約。我不否認它在人生中至關重要。這是一個非常值得反復推敲琢磨的決定,因此更應當慎重地做出選擇。

  「你說婚姻是虜隸制,」雲雀忽然開口,視線搖晃相撞,我們對視,他走入我眸中的琥珀,「在你心裡,婚姻代表著束縛?」

  「不止,」我說,「它代表著壓迫。」

  他說:「我永遠不會壓迫你。」

  我為他這句話笑起來了,淚水幾乎浸透眼角,我拉過雲雀的手,望著他不肯後退的眼睛,輕慢地撥弄彭格列戒指,「我的恭彌,這跟你有什麼關系?壓迫不在於婚姻內部雙方的個人因素,壓迫是社會性、結構性的。」

  我從沒想過要跟雲雀結婚。我們為什麼要結婚?現在這樣不好嗎?我們跳出了結構,掙脫了制度。我對我們的感情頗有自信,何必拘泥於紙面與形式?又有誰能說我們對彼此的愛意遜色於尋常妻夫呢?女男之間的愛情不過是五種激素: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內啡呔、苯基乙胺、腦下垂體後葉荷爾蒙。友愛、親情之愛、家人之愛,難道就要比妻夫之愛低賤嗎?難道給虜隸制套上一個冠冕堂皇的浪漫名頭,就能讓婚姻變得幸福嗎?

  啊,拉面端上來了。雲雀的神情若有所思,我想思辨實在過於抽像,也實在不利於餐前開胃。我們很快不再談論這個頗有些哲學辯證意味的話題,轉而品鑒起傳說中的米其林一星,我的評價是:「不如樂樂軒。」

  當然,我的聲音不大,在人家店裡說這個不是找挨揍呢嗎?


第43章

  鑒於我們一致認為米其林一星不如樂樂軒,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都點了樂樂軒的外送,偶爾也會去店裡用餐。

  只有一次,我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奇怪的拉面男。他的容貌居然幾乎沒有變化——又或者說,根本沒有變化。時光對他格外仁慈,不曾親吻他的臉頰,也不願為他雕鑿刻下哪怕一條細紋,他的眸色依然是深邃濃郁的葡萄紫,如同交織的光與影。

  他打包了一份拉面,看到我只是點點頭,連一個眼神也沒分給我身邊的雲雀。我卻錯覺從他眼中看見愕然,而後是一種意外的、如釋重負的猛烈狂喜。

  這個人太奇怪了,我都不願意去讀他的心。不會真的是什麼變態吧?

  這個怪人並未在我心頭占據過多位置,在我腦中只轉了一圈兒就驀然散去——Choice戰已然逼近,明天就是決戰之日。

  我知道雲雀肯定會去的。他對彭格列和密魯菲奧雷都不感興趣,但他對白蘭很有興趣。不如說,他對他抱有殺意。

  碧洋琪和我說,京子和小春也給我准備了新衣服——以列恩吐出的絲線縫紉而成,特殊的布料不畏懼死氣之炎的灼燒。我就說為什麼當年指環戰,Xanxus的憤怒之炎鋪天蓋地,沢田君也只是衣角微髒,原來是上裝備了。

  這中間的一段插曲是:斯庫瓦羅橫跨大洋,風塵僕僕地趕來了日本,以山本君家庭教師的身份閃亮登場。

  他來的時候我還在打哈欠,那天我去彭格列基地找女孩子們玩了。我對斯庫瓦羅沒什麼深刻的印像——除了嗓門大之外——別管未來發生的那些事了,過去的我跟他根本不熟,對他唯一的記憶是,指環戰的時候他說我細胳膊細腿。我再說一次:其實我有肌肉線條。

  我邊打哈欠邊接受庫洛姆的投喂,斯庫瓦羅渾身濕透了,我在心裡想,他不會是游過來的吧?不愧是瓦利亞高品質,你們黑手黨就是恐怖如斯。

  高挑的意大利男人在跟山本君講話,背對著我,柔順的銀發垂懸至腰下,遮住尾椎骨,他的四肢十分修長,我想肢體或許也是一種藝術品。假如忽略他的音量,那麼斯貝爾比·斯庫瓦羅確然是一位秀麗而頗具風情的美人,兼具鋒銳與冷麗的特點。

  可惜我們總是無法忽略他的音量——他轉過身來,見到我時眉梢一挑,我頓感不妙,但又不明白為何不妙。「」給了我敏銳的第六感。斯庫瓦羅向我走來,我如臨大敵。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低了一點頭,忽然揚起嘴角,隱沒在唇肉之間的雪亮牙齒讓人聯想到鯊魚的利齒,斯庫瓦羅對我說:「Voi!古賀,好久不見,我給你帶了禮物。」

  我指著自己:「我嗎?」

  他的笑意愈發張揚擴散:「你就滿懷期待地等著吧。」

  到底是什麼禮物?

  呵呵。我不會放過你的,斯庫瓦羅。我不會放過瓦利亞的。你們有心嗎?

  ——從瓦利亞總部郵過來的跨國快遞。

  內容?文件。文件。文件。全部都是文件。說是要交給瓦利亞雲守代理的文件,亟待批閱的文件。

  瓦利亞你們有心嗎?

  *

  Choice戰的規則完全由白蘭決定,他仿佛是一名小說家,面帶微笑地譜寫著既定的結局。——在他眼中的既定。我想他可能沒想過自己會輸,他說彭格列十世乳臭未干,說我們不是他的對手。這個人認為自己是新世界的神明,此時我要借用美國隊長的一句話:這世上只有一個神,而祂絕不長白蘭那樣。

  我有戰鬥能力,但不確定自己是否能上場;白蘭似乎也並不將我放在眼裡,他認為我的能力被封住了——因為密魯菲奧雷全員都裝備了腦波屏蔽設備。真奇怪,我想,他不是我平行世界的幼馴染嗎,怎麼不知道我的能力不僅限於此呢?

  京子和小春也不確定我是否能上場,所以她們為我制作了兩套衣服:紅色的制服是裙裝,黑西服是褲裝。我選擇二合一,上衣穿紅色下裝穿褲子——我不在大腿根綁武器,也不愛穿裙子,雖然我不是近戰派,但打架的時候還穿裙子是不是有點束手束腳?

  我向女孩子們道謝,她們猶帶歉意地跟我說,她們沒有為雲雀准備衣服,因為感覺他不會穿。

  我老實地說,確實沒錯,所以沒關系啦!

  Choice戰當日,雲雀在迪諾那兒耽誤了點時間——他倆又打了一場,我說這是熱身,迪諾一邊躲避浮萍拐的寒光一邊對我苦笑,說:「決戰之前消耗太多體力也不好啊。」

  「我的體力可沒怎麼消耗,」回應他的是燃著死氣之炎的浮萍拐,銳意與拐影齊出,無形又逼人,雲雀收手時臉上的表情很淡,唇角卻略微翹起,「這些擔心就留給你自己吧,跳馬。」

  經過這幾天的修行,雲雀已經成功打開了彭格列匣子。他的匣兵器叫小卷,萌萌的。跟他一樣——這是可以說的嗎?

  我哈欠連天,問他們什麼時候打完,一會兒遲到了就老實了。

  「我又不是為了彭格列才參戰的,單純是出於個人目的。」雲雀說,我都不消問他,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咬殺白蘭。

  磨磨蹭蹭終於到了神社,我被白蘭那張飄在天上的大臉嚇了一跳,好懸沒犯心髒病,當下臉色很不好看。這只棉花糖妖怪居然還虛情假意地道歉:「哎呀,嚇到小真了嗎?抱歉抱歉,不覺得很驚喜嗎?」

  「我要做噩夢了。」我平靜地說。

  Choice戰的入場券是1000萬FV炎壓的死氣之炎。我沉默了:這個人真的是我平行世界的幼馴染嗎?不提沢田君——他現在的炎壓已經很恐怖了;也不提雲雀——我們沒具體測算過他現在的炎壓,但他剛來到未來的時候炎壓很可怕,有種強度的美。

  白蘭不是我的幼馴染嗎?他不知道我的能量發射數值是多少嗎?我現在確認了,我根本不是X教授,我是琴·葛蕾,鳳凰女的能量等級可是6,這還是沒盡全力的情況下——滿值是7。

  我的力量來源於「」,而「」是宇宙中的無限。換言之,我的炎壓也是無限。白蘭不知道這事嗎?死氣之炎是生命能量,釋放火焰即為放出能量,這對我來說比呼吸還簡單。

  誰說只有密魯菲奧雷能玩信息差。我謹慎地沒有釋放炎壓,而是選擇按兵不動,假裝自己還是X教授。

  一陣天旋地轉,迎來熟悉的失重感。雲雀緊緊扣住我的手腕,我們倆的姿勢都還算體面,至於沢田君?他已經不知天地為何物了,有種世界倒懸的美——字面意思,他倒立了。

  傳送結束,我和雲雀輕盈地落地。我並未感到暈頭轉向,只是單純的懶,為此靠在他懷中,把他當成沙發和靠枕。獄寺君責備我們,說我們一點緊張感也沒有,拿出精神面貌來啊!

  「你有意見嗎?」雲雀平靜地舉起浮萍拐。獄寺君被沢田君拉走了,他怎麼這麼怕雲雀?

  「好了,我沒意見。」我熟稔地堵住他的嘴,感到莫名的興奮,「雖然是關乎世界存亡的大事,但是感覺好好玩——好期待啊。」

  「我也很期待。」他說,微笑溢出唇角,冰冷的殺意隨之而出,凜冽如雪風,「我可是很期待把那個人踩在腳下、把他咬成碎片……」

  好好一句話讓他說得血腥四溢,特別的少兒不宜。

  不多時,白蘭和他的真六吊花也出現在我們面前。青年的神情仍然輕佻飄忽,臉上笑意盈盈,他向我們打招呼,「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面對面地相見吧?我也期待已久了。」

  誰問你了?0個人在意,我冷漠地看著他的雙唇啟張翕動,不斷吐出輕快的字音。Choice戰的規則由他決定,換言之,勝敗其實毫無意義。

  但先打打看吧。誰說彭格列一定會輸了?

  白蘭和沢田君一起抽簽,撥動輪盤,最終得出的結果是:彭格列一方共有五人參戰,大空、嵐、雨,以及兩名無屬性,也即是無指環無匣子的人。

  在那之前,迪諾和斯庫瓦羅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了。Reborn的本體也在。我不得不盛贊白蘭的敏銳:加百羅涅的Boss、彭格列的二代劍帝、世界第一殺手,這三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卻依然能感知到他們泄露的細微氣息與殺氣。怪不得他能毀滅世界呢。

  我看見斯庫瓦羅的第一反應是:默默地往雲雀身後躲。

  「這個人有什麼值得你躲避的?」

  雲雀不解其意地垂睫,我按著他的腰側,仍然縮在他背後,假裝鵪鶉,這會兒頗具怨念地道,「恭彌懂什麼,你又不批文書。我現在看到斯庫瓦羅就會想到無窮無盡的文書工作,瓦利亞害人不淺啊。」

  不對。未來的他也是將我拉入文書地獄的凶手之一……我面色扭曲地松開手,又很快被他握住,他的氣音短促而困惑:「嗯?」

  走開啦,資本家。我無情地揮開他的手,繼續聽白蘭絮絮叨叨。


第44章

  要說彭格列一方無屬性的相關人員,那不就是京子、小春、強尼二、入江正一和斯帕納嗎?

  兩個沒有掌握死氣之炎的國中生,三個技術宅。我的眼神死掉了,白蘭你可真會選啊。

  最優解當然是入江正一和斯帕納上場,我們都是這麼想的。然而,在彭格列做出決定之前,白蘭忽然看向我,笑眯眯地道:「小真剛才不是很期待嗎?要不要作為無屬性參戰呢?」

  我又指著自己:「欸,我打Choice?真假的,要上嗎?」

  「這裡不是《咒○回戰》的片場啦,」他還是輕飄飄地笑,真是可惡,這個人在其她世界曾是我的幼馴染,因此居然能輕松接上我的腦回路和我玩的梗,「因為能力受限的小真很弱,所以我想,就算讓小真上場也沒關系啦。」

  你說誰弱呢。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日本X教授的升級版——日本鳳凰女、瓦利亞代理雲守、彭格列代理雲守、世界聞名的天才小說家、風紀財團實際掌權人(未來的雲雀說的)……抱歉,這裡站不下這麼多人。

  我不禁用懷疑而關愛的眼神看他。他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能力進化了嗎?他不是擁有其她世界的記憶嗎?——我突兀地意識到,這是否意味著這個世界的我是唯一的那個?其她世界的我難道都沒有得到「」的禮物嗎?

  獨一無二的凜真陛下,八兆億分之一的小小奇跡,新世界的王!正是我,古賀凜真,參上!

  我向白蘭展示我的兩枚雲戒,其中一枚還是瓦利亞高品質的A級指環呢,「但我是雲屬性的,我有指環和匣兵器哦。」

  「既然這樣,我也要極限地參戰!」笹川熱血沸騰地握拳,「雲屬性的古賀可以,那晴屬性的我也可以!」

  別用這種我有的東西你也要有的語氣啊!你是小孩子嗎!

  「喂,草坪頭!」獄寺君毫不客氣地跟他拌起嘴來,看起來忍無可忍,「你沒聽那家伙說話嗎?白蘭說古賀的能力受限——而且他怎麼可能有這麼好心啊?」

  獄寺君說得沒錯。我想,白蘭·傑索,這個人像一顆馥郁甜美的棉花糖,然而柔軟潔白的表面卻塗抹著透明而致命的砒霜。他這麼說准沒好事,必定還有其她的附加條件。

  我的評價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白蘭給我送溫暖。

  而雲雀看著我,神色似笑非笑,眸中滾過銳利清光,他重復白蘭說過的話:「能力受限?」

  我們對視一眼。我輕輕地笑,手指豎在唇前,說:「噓。」

  他為此靜默地彎起唇角。

  「嗯……讓我想想,」白蘭狀若思索,手指摩挲著下巴,片刻後又笑起來,「小真把指環摘掉就好了。不使用指環和匣子的力量不就是無屬性了嗎?因為我很喜歡小真,所以這是給小真的特別優待——彭格列的其她人都不行哦。」

  感覺像是大腦表層忽然被舔過了一樣。嗚哇,頭皮發麻啊。

  我不領情,面無表情道:「喜歡我還殺我?你是什麼品種的病嬌?」

  「我不是那種屬性的啦。」白蘭說,依舊含笑,眼睫微微掀起時,淡紫的眸間卻淌過一瞬的冷光。

  雲雀又支起浮萍拐,冷笑著道:「他在騷擾你。要我現在就把他解決掉嗎?」

  「我不介意哦,」我也輕飄飄地說,但還是輕車熟路地安撫我的幼馴染,像順毛一樣撫了撫他的小臂,「離心理變態的人遠一點吧,我那麼喜歡恭彌也沒想過要把你殺掉呢。我會難過的。」

  他很輕地哼了一聲,神色稍霽。遠處傳來真六吊花之一的鈴蘭的評價,她用抱怨撒嬌一樣的語氣說,欸,那兩個人黏黏糊糊的好惡心!……喂。我請問誰能來管一下呢。還有那孩子怎麼不穿鞋的?會著涼的。

  在正式開戰之前,Choice戰的裁判登場了。兩名切爾貝羅踩著死氣之炎推動器登場,自稱是隸屬於密魯菲奧雷的切爾貝羅機關。十年前,她們說得是:我們是直屬於彭格列九世的切爾貝羅機關,如今兩極反轉。

  白蘭說,她們很公平。切爾貝羅們換了一身衣服,和指環戰、梅洛尼基地那時都不一樣,而我清晰地記得,入江正一曾給了她們一人一槍,正中心髒,當場死亡。

  她們也裝備了腦波屏蔽設備,因此我無法讀她們的心。然而當我望向她們時,切爾貝羅卻用溫和而堪稱縱容的眼神回以凝視,她們的唇瓣無聲翕張,我辨認她們的唇語,看見她們異口同聲地說:希望您玩得愉快,古賀大人。

  ……你們看我像愉快的樣子嗎?我搞不懂她們的立場。切爾貝羅支持的對像一換再換,然而不變的是她們對我的態度。但,到底為什麼?

  我的頭腦十分聰穎,以至於性感。新時代的智慧往往最為迷人,我是個毋庸置疑的天才,然而這不僅僅因為我的能力,我的雙眼善於捕捉蛛絲馬跡,我的大腦善於整合線索加以推理,然而此時此刻,切爾貝羅在我眼中卻是一個謎。

  我看向雲雀恭彌。

  ——雙手指根有繭,時常抓握武器。冷兵器。

  ——上肢力量更強。飽經戰鬥。

  ——已然做好應戰准備的站姿。蓄勢待發。

  ——身體偏向我微微伸展。放松與信任。

  我看向切爾貝羅。

  ——???

  ——????

  ——?????

  ——謎(Puzzle)。

  在我眼中,她們沒有暴露出任何信息。微表情、肢體語言,全部無懈可擊。我看得出她們對我的善意,然而無法推理分析這善意的由來與她們的來歷。這在我的人生中是前所未有的。就連白蘭——老天,我都能從他唇邊的棉花糖碎屑看出他的慣用手、戰鬥方式和生活習慣。他來之前還洗了個澡?見我之前要沐浴焚香嗎?

  我放棄了,打定主意在Choice戰之後找她們問清楚。雖然我不認為她們會回答,但只要語言脫口而出,就能在我眼中建構出真實。我能從她們身上感受到微妙的愛意……那是愛嗎?還是希望?總之,幾乎是一切正面情緒的總和。她們的這種態度總是讓我感到困惑。

  「要上嗎,小真?」白蘭笑眯眯地問我。可惡的棉花糖妖怪,真想撕下他那張嬉皮笑臉的皮,給我做地毯或墊子。

  我方的Boss、沢田君卻擔憂地看著我。我坦然回望,他幾經猶豫,才低聲道,「沒關系嗎?古賀前輩……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就算不參戰也沒關系的。」

  「沢田君也稍微再多相信我一點吧。」我向他抬起下巴,目光刺入他深棕的眼眸,在其中汲取到了一種天空、大海、陽光般的溫暖,「我沒有白蘭說得那麼不堪,我可是獨一無二的天才。」

  「……可是,白蘭說前輩的能力受到了限制。我不希望前輩冒險,也不想看到前輩受傷……」他說,作為一名古老龐大的黑手黨家族的首領,這番話和他的語氣都稱得上天真軟弱,但這不是一件壞事,只是意味著他有著充沛的人性、閃閃發光的金子般的心。

  我不討厭這樣,我反問他,說:「沢田君認為我會輸嗎?我會死嗎?」

  「這種話……請別隨便說出來。」他的嘴唇抿起,目光卻愈發堅定,近乎不可摧折,明明沒有點燃火焰,眼中卻仿佛有搖曳晃動的輝光,「我們一定能夠打敗白蘭,輸贏什麼的……果然還是沒有大家的安全重要。」

  唉,所以我說,這個人不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都溫柔到軟弱。然而這並不是沢田綱吉的缺點。相反,我不討厭這樣。

  我有點兒沒詞了,所以回答沢田君的是雲雀恭彌,他挑起唇角,眼中神采幾近驕傲或自豪——他對我自信,也為我驕傲,「你最好相信凜真,小動物。」他平靜地吐字,嗓音像是冷冽的溪,流經幾番隱隱的笑意,「凜真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草食動物,也並不渺小,相反,她是更大型的猛獸。」

  他轉頭又跟我說,「我不能上場,所以為了不讓我留下遺憾,你一定要漂亮地咬死她們,凜真。」

  「這話說得……搞得我們倆像是野獸與美男,」我扶額苦笑,又去牽他的手,修長溫熱的五指很快落入我手中,我將指環和匣子再一次托付給他,「總之相信我沒錯啦。」

  沢田君看著我們,最終用力地點頭。

  「拜托你了,前輩。」他沉聲說,璀璨明亮的、像征著大空屬性的死氣之炎在他眉間浮起,「讓我們並肩作戰吧。」

  Choice戰的特殊機制之一是攻擊目標的選定,也就是說,在我們五人之間,會有一個倒楣蛋成為對方的靶子;當然密魯菲奧雷也是一樣。

  然而不確定性與劣勢就在於,我方有兩名無屬性人員,即我和入江正一,而密魯菲奧雷的參戰人員是實力強勁的真六吊花,他們都持有指環和匣兵器。

  我和入江正一被選中的概率是五分之二,接近50%。

  我此前說過,Choice戰是白蘭的玩具,他制定規則、玩弄規則、利用規則。讓他當游戲玩家絕對沒好事,根據越努力越命苦原則,我想「靶子」一定是我或入江正一。

  還不如讓我當靶子呢。我漫無目的地想,等待火焰燃起,又半真半假地向老天——又或者「」——許願,我想:讓我來吧。

  像征著生命能量的火焰透過衣料,在心髒對應的位置熊熊燃燒時,我心裡想得是謝謝金主媽媽,但白蘭微微睜大眼睛,眼底滑過一絲詫異,很快化作興味,又被笑意掩去。

  他很意外嗎?他之前是不是想讓入江正一當靶子啊?我了個老天,還真是不留情面。

  好在當靶子的人是我。我彎起眼睛,笑容輕松,胸口的死氣之炎不絕不燼地熊熊燃燒,猛烈的火光映照我的臉龐。

  「這就是生命能量燃燒的感覺?」我輕蔑地說,「感覺無事發生。」

  我不是說過嗎?我的力量來自於無限的「」,換言之,我也擁有了「無限」的特性,不論是炎壓還是生命之火。

  我將給真六吊花一點顏色看看,而且不會是太好的顏色。


第45章

  參戰的五人圍在一起排兵布陣,其余未被選中的無關人員則不得靠近或插手,只得遠觀。

  我最後與雲雀對視一眼,對他笑笑,語氣像托孤:「照顧好小Q。」

  他回應:「照顧好自己。」

  獄寺君銳評:「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我們彭格列絕對不會輸的。」

  「贊成,我們絕對不會輸的。」山本君也這麼說,臉上的笑意較之過去卻仿佛變了味道,我的意思是,他變得更有棱角、更加堅韌了,彭格列的每個人都是如此,「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跟古賀前輩並肩作戰,請多指教啦,前輩。」

  我跟他碰了碰拳,他很快又笑起來,提議:「要不要擺個圓陣?」

  我婉拒了:「時間緊迫,先商量戰術。」

  耳邊沒有響起沢田君吐槽的聲音,他已然吞下死氣丸,進入超死氣模式。我失去了背景音,真讓人不習慣。

  入江正一是技術人員,他自己提議要待在臨時基地裡,這個人的自我認知十分清晰,他說:「畢竟沒有指環的我根本不具備戰鬥力。」

  「而且入江君是理工男、技術宅,手無縛雞之力。」我往他身上捅刀子。我就是管不住我這張嘴。

  入江正一露出了被戳中的表情,好像有點受傷。我好像覺醒了奇怪的屬性,他和沢田君一樣,逗起來都好好玩。我要變成大魔王了嗎?那種事情——好像也不錯啦!

  我老實地說:「抱歉,開玩笑的。言歸正傳,不用擔心我,我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古賀前輩的能力到底源於什麼?」

  沢田君問,死氣之炎燃起,他的眼眸格外平靜,真像一位穩操勝券、披風揚起的首領。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X戰警畢竟不存在於現實,那只是漫畫和影視作品,「」與鳳凰之力無比相似,但我無從得知祂們是否真的如出一轍。鳳凰真的存在嗎?我想我也不知道,但還是謹慎地回答,「按照我的理解,我的力量源於宇宙中的無限,雖然有點抽像,但請別擔心我。」

  我越來越接近於「」——又或者說,「鳳凰」。如今的我不僅能做到心靈感應、心靈遙感、實體化的思維投影,還能操控能量,乃至於轉換質能、虛空造物。而這遠遠不是「」所能達到的極限。

  懂不懂什麼叫人權、超模,懂不懂什麼叫版本T0啊?

  「而且我也可以跟真六吊花打,」我繼續說,無比自信,又躍躍欲試道,「就算打不死也能拖住她們,我肯定不會受傷——對方都沒辦法傷到我。欸,不如讓我去解決對方的靶子吧?她叫什麼來著?」

  「雛菊——還有他是男的啦……」入江正一有氣無力地說。

  我胡亂而隨意地點頭,「哦哦,抱歉,因為我不太確定,沒看出性別的話我一般都會默認對方是女性。總之,要我做掉他嗎?」

  五指並攏如刀,我在喉嚨之前比比劃劃,做出割喉的姿勢。

  吐槽役是守恆的。沢田君不吐槽,就換入江正一代勞,「……突然變得很血腥很暴力了,古賀小姐。」

  「對方的霧屬性由我解決。」沢田君說。彭格列祖傳的超直感簡直就是幻術師的克星,這一點就連六道骸也不得不承認。超直感對於幻術師而言很棘手。

  對方有兩名霧屬性,除了狼毒,還有他的部下。那個人戴著古怪的面具,讓人聯想到《忌日快樂》的電影海報,我說看著有點瘆人,山本君就笑著說,他來解決那個人。他的笑容依然爽朗、輕松,然而銳不可當。

  最終的結果是,入江正一擔任總指揮,在基地裡釋放死氣之炎誘餌以干擾敵方,我打雛菊,沢田君打狼毒,山本君打忌日快樂(對不起),獄寺君打桔梗——這個人是雲之瑪雷指環的持有者,與雲雀同為雲屬性,後者的浮萍拐已然蓄勢待發,隨時准備削掉他的腦袋。我的建議是把力氣留給白蘭,我們可以拿白蘭做棉花糖壽司。

  入江正一的評價是:「還是好血腥……」

  我露出邪惡的微笑,我說我們黑手黨就是這樣的。獄寺君說:「……你不是一直在逃避現實、不承認自己加入了彭格列嗎?」

  我逃避現實這件事連你都能看出來嗎?我大驚失色,毫不掩飾表情,混血少男那張漂亮的臉微微扭曲,秀氣的額頭上蹦出一個憤怒的十字:「少瞧不起人了!別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別小看我們啊!你根本就是平等地不在乎雲雀之外的所有人吧。」

  那我很公平了。

  我又大驚失色,怎麼回事,他還挺敏銳的。獄寺君看起來脾氣不好,實則心思細膩、頭腦聰慧。他轉學過來之後,好像就摘得了年級第一的桂冠。我不討厭聰明人,一顆機敏發達的大腦遠比線條美麗的肉^^體更為性感。

  但我表示:我不是,我沒有啊,又熟練地胡說八道:「我那是外包,懂不懂,工作是外包給我的。彭格列給我發薪水給我交五險一金嗎?」

  所有人都可疑地沉默了。你們意大利黑手黨到底幾個意思?

  經此一鬧,大家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但還遠遠不到可以放松的時候,真六吊花實力莫測,我們對此心知肚明。

  我們依照戰術計劃各自分開,身為靶子的雛菊孤身一人留在密閉房間之內,堅硬的厚玻璃隔絕認知與視線。我的感知力被封閉,但我的頭腦依然維持高速運轉,我的雙眼也不是擺設,很快規劃出一條最佳進攻路線,也即是理論上的最優解。

  我可是靠腦子吃飯的。別小看推理小說家啊。

  ——話雖如此,這次我打算用蠻力了。

  我已經擁有了飛行的能力,原理和死氣之炎的推進效果差不多——都這麼不科學了也要講究原理嗎?——正如我方以科技追蹤敵方的火焰波動,對方也有同樣的定位措施,如今的我沒有指環,但胸口燃燒的生命能量波動與火焰相似,真六吊花同樣能鎖定我的位置。

  一網打盡也不錯啦,但對方已經被拖住了,也為我爭取到了砍下雛菊腦袋的時間。耳機裡,入江正一沉聲指揮:「雛菊就在眼前了,請務必小心,古賀小姐。」

  我沒有回答。實體化的、力量更為可怖的思維觸手撞碎鋼化玻璃,碎片翻飛,在巨響中融化、湮滅。我飄在桔梗面前,歪著頭看他。他仍然抱著那個破布娃娃,那個布偶很像他,早晚會被我撕成碎片。

  抬手時,肉眼不可見的刀刃自發地凝聚於我掌中,刀、劍、銳利的鋒刃,都變成了由我隨意掌控的概念,我舉起那無形的利刃,雛菊從椅子上站起,試圖顫抖著後退——沒成功。他被我定住了。

  「怎麼會……白蘭大人沒有和我說過……!」

  這是他的遺言。

  「」全知全能。擁有祂力量的我也是如此,我是全能的。

  「再見——算了,還是別再見了。」

  我輕快地說,無形之刃翻飛著割裂他的頭顱、四肢、軀干,幾乎如同輕柔的死亡之吻。思維觸手刮過他的胸膛,剖開血肉,剜出那顆跳動的心髒,一寸寸碾碎。我注意到他的胸口鑲嵌著一枚匣子,那本該是心髒所在的位置。雛菊的眼神怨毒而不甘,在他死前,指間的瑪雷戒指曾短暫亮起,我感受到他胸口的匣子倏然爆發出無法忽視的熱度——直到匣子也被我搗爛。那種異常的熱度與能量很快被我操縱褫奪,充入我的思維觸手。

  聽說他是「活死人」,擁有快速再生的能力。然而,倘若死氣之炎被我掠奪、再生能力被我壓制,他又該如何不死、如何復生呢?

  他死了,毋庸置疑。

  我對殺人這事兒實在沒什麼心理負擔,人在我眼裡就是活蹦亂跳的NPC,是一堆骨頭,一團肉,一坨脂肪,一張皮;況且我三歲就反殺過追殺我的殺手了。

  切爾貝羅檢查雛菊的生命能量——他連殘片和飛灰都沒能留下,連存在本身都被抹除了。我認為都沒有反復確認的必要,她們卻執意這樣做,好在最終的結論是,雛菊的生命能量確實已降到2%以下。

  我有點困了,為此打了個哈欠,向切爾貝羅問道,「我贏了嗎?」

  「毋庸置疑,古賀大人。」她們說。

  「是嗎,」我又笑眯眯地問道,「你們到底為什麼要叫我『大人』呢?難道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我也變成統治世界的無上國王了嗎?」

  「……請恕我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古賀大人,」她們說,一齊露出微笑,神情和面部肌肉走向都極為統一,幾乎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關於您的問題,我們只能說:時候未到。」

  謎語人滾出……這到底是哪裡,日本還是海外?不管了,謎語人滾出地球。

  我冷漠地想,順手摸走了雛菊的瑪雷戒指,卻聽到一道輕盈的嗓音。語調輕細,柔和而堅定——這不是聽覺器官反饋給我的信息,「某人」想得很大聲,以至於直接傳入了我的大腦,被我的心靈感應能力所捕捉。

  我提起了一點興致。是誰會在這種時候想到我的讀心術呢?

  【初次見面,你好,古賀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她說,輕柔地咬著字音。

  【——我是吉留羅涅家族的首領,尤尼。】

  我挑起眉毛:【你好?】

  *

  「……哎呀?」

  青年屈指抵著下巴,驀然抬起眼眸。他唇邊的笑意停駐,短暫而又漫長地凝固。

  白蘭站了起來,仍然凝視遠方。

  「在小真身上,發生了我不知道的事嗎?」他低柔地呢喃,嗓音很輕,語調格外甜蜜,一絲冷意卻滲入其間,將那張假面破壞、撕裂,「原本的小真不可能殺掉我的真六吊花……小雛菊居然死掉了。」

  珍貴的戰力化為灰燼,他的語氣中卻全無遺憾。

  奇跡嗎?概率論嗎?異變嗎?在這八兆億分之一?

  ——唯一?

  「真讓人意外,」白蘭重新笑起來,眼眸再度亮起,仿佛一片深不見底的紫羅蘭色的海洋,透明,幽深,危險,他是一把塗了毒的利刃,「……真讓人期待。」

  *

  我就說白蘭這男的絕非善類——我的原話是他不是什麼好餅。他輕飄飄地否認了Choice戰的勝負,雙方再度對峙,直到密魯菲奧雷的黑魔咒部隊、吉留羅涅家族的首領尤尼現身。

  在此之前,她曾呼喚我的意識,給我撥打了一個腦電波通訊。

  【此前的白蘭奪走了我的靈魂和精神,利用了我們吉留羅涅家族。】她對我說,【我一定要糾正這個錯誤。世界絕不能毀在這個人手中。】

  我們達成了共識,但我無法代表彭格列,因此是以我個人的立場,【你打算怎麼做?】

  【白蘭不會履行承諾的。】尤尼低聲說,【我手中有彩虹之子的奶嘴,那是維系世界的基石——七的三次方之一。我將帶著這些奶嘴投靠彭格列,希望沢田先生願意接納我。】

  然後呢?再和白蘭打一次。這次一定要扒下他的皮。

  話雖如此,但我此前說過,我困了。我的肉^^體並不疲憊,精神也十分活躍,但我還是困了。我猜這是因為我「吃掉」了雛菊,吸收了他那詭異匣子的力量。抽像一點形容,我這是暈碳了。

  但還沒到睡覺的時候,尤尼宣布將與彭格列並肩,我們贏得了Choice戰,然而體力都各有消耗,當下的最優解不是大戰六吊花,而是趕緊跑,戰時最緊缺的就是時間,彭格列如今正需要這個——首領與守護者需要短暫的喘息,而尤尼需要被安頓在安全的地方。

  斯庫瓦羅和迪諾,這兩位靠譜的成年男人率先站出來,為彭格列大部隊殿後。當務之急是保護好尤尼,沢田君當機立斷,准備再度使用傳送裝置回到彭格列基地。

  我停在原地沒動,沒有選擇跟隨沢田君撤退,而是和雲雀站在一起。他擺出迎戰姿勢,身體前傾,清冽眉眼中戰意洶洶,冷銳光芒於雙拐間一閃而過,我們背靠背,一同迎戰追擊的六吊花,他的唇角微微揚起:「這是我們第一次並肩作戰,凜真。」

  在今天之前,從來都是他打打殺殺,我旁觀在側,偶爾拍照留念。

  指環戰那時候不算。我們解決的只是瓦利亞的尋常殺手,我只負責補刀,不算齊心對敵。

  「我不討厭這種感覺,」雲雀恭彌說,「後背就交給你了。」

  「值得紀念的第一次。」我說,也笑起來,思維觸手於須臾間融化,化為流體後迅速凝成一面透明盾牌,死死擋住桔梗的攻擊,寸步未退,「把這個加入紀念日吧?恭彌。欸,我們有那種東西嗎?」

  「我不記得了。」他語氣隨意,口是心非。連早安吻的次數都牢記在心的人會不記得紀念日嗎?不過我是真的不記得我們相遇的日期了,那種東西有必要記得嗎?往後的每一天,都遠比那一日更為精彩絕倫。


第46章

  在那之後,白蘭也出手了。六道骸突然現身,為我們爭取了時間——他從復仇者監獄逃出來了?長達十年的越獄,他有這個毅力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我們順利地通過傳送裝置回到並盛神社,沒忘記將那東西毀掉。空中煙塵四起,細小的光點卻宛若流星,四散著落入並盛町的各處。

  ——沒有學校的位置,真是太好了。我松了一口氣,幾近脫力地倚著雲雀,他虛虛握著我的肩頭,垂眸看我,再一次,又一次,我在他眼中看到我的影子,我的瞳孔。仿佛流光溢彩的琥珀,接近透明的黃金,流動又凝固的火。

  「怎麼了?」他低聲問我。我說我困了。

  還不到放松的時候,我們都知道。但他說:「……睡吧。不會讓人吵醒你的。」

  我強撐著精神,攥著最後的一絲清醒問他,「……我會夢到你嗎?」

  其實我攥的是他的手,用了一點力氣,他的面色未變,仍然靜默地低垂眼眉,濃黑睫羽遮掩眼眸,無從得見內中神思,但他很輕地笑了一下,語氣理所應當,「凜真,你還會夢到誰呢?」

  ……我會夢到你。我想,夢裡一直都是你。

  我閉上了眼睛。

  他抱著我,一步一步走下神社冰冷漫長的石階,只留下盤旋的、沉穩而有序的跫音。

  *

  但我沒有夢到雲雀恭彌。

  夢是一種意像語言。人在休息時,腦細胞也會陷入休眠,然而部分細胞並未完全停歇,只需微弱的刺激即可再度活動,從而產生夢境。

  我的腦細胞極為活躍,腦電波跳躍不停,為此多夢,極易陷入夢境,但更多的是清醒夢,我往往是夢境國度的國王,能夠輕易地將我的意識編織成夢。所謂的潛意識與幻像,也不過是我手中的玩具。

  然而這一次,我卻無法掌控我的夢境。我只看到一片黑暗,緊接著是徘徊於漆黑幕布上的光怪陸離的繁星,五光十色,斑駁閃動。

  ——宇宙。

  那是宇宙。那是恆星。

  無形、無實體、有形、無處不在;原始宇宙中最初的原點、僅此唯一的奇跡、無名而無限的萬物之始。

  ——「鳳凰」。

  近了。祂向我靠近。近了。我的雙眼得以描摹祂那虛幻的實體,祂在我眼中逐而凝形,就像我一直胡亂地猜測得那樣——祂是一只鳳凰。

  美麗的、可怖的、熊熊燃燒的、無窮無盡的。「鳳凰」那火焰般的龐大雙翼接近透明,我無從形容祂的外觀與顏色,因為祂本就是無常不定的。

  「鳳凰」降臨之時,世界亦為之屏息、靜止。

  祂在我面前無聲地收斂羽翼。眼前沒有可供祂棲息的木枝,祂卻仿佛找到了無形的憑依。「鳳凰」停在我身前,祂的羽翼永恆燃燒,雙眼也像是無色的火焰,唯有瞳孔正中跳躍著一團艷麗到極致的紅,那像是搖墜的、流淌的活火。

  祂歪了歪頭。

  我目不轉睛,一瞬不瞬地對祂對視,不敢移開視線,不舍得移開視線——多麼迷人的未知,多麼強大的美麗,凡人如何忍心放棄瞻仰神跡的機會?我面前的是奇跡,是宇宙,是不流不散、不腐不朽、不衰不敗、不死不滅的生命之源,意味著超乎一切的無上偉力。

  闃然無聲的大而空的宇宙當中,我們誰也沒有出聲。鳳凰只是凝視我,正如我也無言地望著祂。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讓我們谷歌一下「鳳凰之力」:

  [鳳凰之力來自原始宇宙,誕生於萬物之始,是混沌而不朽,永恆卻無常的存在,是宇宙之子。它是原始宇宙中生命與心靈力量的化身,像征著生命與情感;是無限多元宇宙中所有存在的或者未來會存在的萬物精神心靈的連接點,是精神力量的創造者和源泉。是整個無限多元宇宙未來世代的生命與感情能量的儲存容器與支配者。]

  假如這世上真有鳳凰之力,假如漫畫中的概念力量成為現實——那要不要給迪○尼付版權費啊?迪○尼不是把X戰警的版權也收購了嗎?

  只是一個美妙的巧合。但鳳凰說。

  嚴格來講,祂並沒有「說話」,但聲音跨越介質的局限,直截了當地沒入我的腦海。祂的聲線莫辨女男,無從分辨老少,也聽不出屬於人類的情感。就像——就像祂本身一樣,只是一個「概念」。

  不變的、無波動的、多元宇宙中亙古恆今的「概念」。

  【所以鳳凰之力是真實存在的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又或者說,想道。

  祂輕輕地頷首,這團由流淌的生命之火構成的、形態似鳥的神秘力量,祂的動作隨意,然而姿態堪稱莊嚴,祂的眼眶中填充的不是眼珠,而是憧憧燎燎的火色。火焰搖曳浮躍,那光輝奪人眼球,然而凡人不可直視其威光。

  【我即鳳凰。我即宇宙。】鳳凰說:你可以看我。

  我可以直視鳳凰。得到祂的允許,我終於望進祂的眼眶,走入那片永不熄滅的火海。

  但我還是愣了一下:鳳凰也看過《X戰警》啊?

  【海廣闊無邊而不知限,虹時隱時現而飄渺無常,貝代代相疊其姿態由而繼承。】

  鳳凰用一種奇妙的語言吟唱著古老的詩歌,那像是吉普賽民謠的曲調,使用的卻絕不是世上任何一種已知的語言,哪怕是被譽為絕跡語言的吐火羅文或拉丁語,它們的語系殘卷也與之毫無相似之處。

  我聽得雲裡霧裡,但沒有膽子讓這個謎語人滾出宇宙——祂即宇宙。鳳凰繼續道:【海、貝、虹的起源,即為創造維系世界之基石。】

  世界基石?我愣了一下,要說這個我可不困了,白蘭一直念叨的彭格列指環和尤尼的奶嘴,彩虹之子什麼的……還有他那個瑪雷指環,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我遲疑片刻,才說:【……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這跟我們有點關系。】祂說,「我們」,【鳳凰之力是世界力量之源,然而游離於星球之外,七的三次方的力量來自於地球之內。】

  地球神和宇宙神的差別。耶和華與鳳凰的差別。我懂了。

  鳳凰確實像《X戰警》中描述得那樣,傾向於選擇具備強大精神異能的人作為宿主。所以祂選中了我。在已知的情報當中,我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強大的精神能力者,擁有足以毀滅世界的威能。

  【倘若七的三次方崩潰,鳳凰有權能取而代之,又或者點燃核心為其充能。而這對於「我們」來說毫無損傷,因為我們是無限的。】

  【人類從出生起就注定要不斷走向死亡,生老病死、生死輪回是宇宙的自然法則。然而,我們不同。我們超脫於宇宙。】

  祂這麼說,我卻意識到一個矛盾,一個謬誤:【但在被白蘭統治的其她世界,你從未出現過。】

  【因為我從未降臨多元宇宙,也從未干涉過其她平行時空的發展,因此其她世界的你都沒有被我選中。】祂說,【只有這個世界的你是特殊的、為我所眷顧的。這是僅存在於八兆億多元宇宙中的唯一的奇跡與幸運。】

  八兆億分之一的……奇跡。

  祂離我愈發地近了,幾乎要沒入我的額頭,我不可避免地被祂的「雙眼」奪走了心神與視線,我們的瞳孔幾乎相碰,我能感受到鳳凰不斷散發著的充沛的熱。

  【我喜歡你。】祂堪稱親昵地說,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但不多,因為就像祂接下來說得那樣,【這世上的所有人都應當愛你。】

  我知道了,鳳凰和雲雀是同擔。

  祂徹底與我融為一體。

  【睡吧。醒來吧。從今以後,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即鳳凰,你即宇宙。】

  就像祂所說得那樣,我真正地睡去了。

  鳳凰融入了我的大腦、我的心髒。燃燒的宇宙核心在我的胸膛中跳躍、起伏。

  ——我即鳳凰,我即宇宙。

  太陽升起了。我仍在夢中,然而我感受得到。

  ——整個世界,整顆地球,整個宇宙,都在我(「鳳凰」)的眼中。

  「你們太吵了。我最重要的幼馴染正在休息,如果打擾到她就送你們去三途川旅行。當然,期限是一輩子。」

  雲雀的聲音。

  哈哈,見笑了,我的幼馴染有點愛講冷笑話。

  「順帶一提,她的起床氣很嚴重。」

  喂,這種事就不要說出來啦!

  困倦感會讓我難以控制情緒和能力,我的每一根腦神經都會為此抗議。對我這樣的超能力者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釋放」,而是「克制」,我總是在壓抑自己,因為我的能力過於強大,光是泄露的腦波都足以把人變成痴呆。犯起床氣的我很容易亂發脾氣,我的思維觸手也很容易蠢蠢欲動,試圖把所有人抽成陀螺。

  雲雀跟我同居多年,對此心知肚明,他很清楚,和我相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打擾睡覺的凜真。這堪稱規則怪談。

  我睜不開眼睛,但已經無語了。世界盡在我的感知與掌控之中,我看到了……恐龍?啊,是幻術,還有鳳梨的味道……我是說六道骸。他真的越獄成功了啊。

  他和他的青蛙學生也真是惡趣味,非要把幻覺做得那麼……雷人。幻術師都這樣嗎?片刻後我很快否認,庫洛姆就不會這樣嘛!

  欸,雲雀有點生氣了,眼神都變得犀利了。但是生氣了也好可愛!我無不遺憾地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啊?

  「啊,古賀前輩的起床氣確實很嚇人。嗚哇,好可怕,光是回憶起來就讓Me起雞皮疙瘩了。」

  說話的人是一名戴著青蛙頭套的少男——他是六道骸的學生,弗蘭。瑪蒙死後,他似乎接替了霧之守護者的位置,成為了瓦利亞的一員。他叫我前輩,也就是說,他也是我在瓦利亞的同事和後輩。

  弗蘭的尾音拖長,內中並無明顯的情緒波動,講話時面無表情,眉毛都不抬一下,說出的話卻很刻薄,毒舌到欠揍的地步。我想毒舌和欠揍都是一種天賦,原來這個世界的天選吐槽役另有其人,不是我就行,超黑手黨級的吐槽役就給你當吧,弗蘭,不用感謝我,這是前輩應該做的。

  瓦利亞的嵐之守護者貝爾菲戈爾也回憶起和我共事的歲月,冷笑著說,「嘻嘻,古賀那家伙,只要在早上把文件給她,她就會用那個惡心的能力操縱王子從城堡頂端跳下去。」

  廢話,大早上讓我看文件干嘛?你說你惹我干嘛?抖M啊!

  弗蘭還在繼續用嘴輸出,他就是管不住他那張嘴,「欸,話說回來,那邊的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不是向古賀前輩求婚了一百次都失敗了嗎,不會每次都是在前輩沒睡醒的時候求婚的吧?」

  我大驚失色,差點嚇醒了:你爸的弗蘭!你在口出什麼狂言!

  這件事我根本不想讓十年前的雲雀知道啊!求婚失敗一百次什麼的聽起來也太命苦了!

  還有,居然有一百次嗎?!十年後的雲雀完全沒和我說過,他只說我拒絕了他不止一次。但一百次聽起來也太命苦了吧?!而且都被拒絕這麼多次了還要求婚嗎,這個婚是非求不可嗎?!簡直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再屢戰屢敗再屢敗屢戰的無限循環啊!

  雲雀的眉梢動了動,視線轉向弗蘭,神情若有所思:「……十年後的我和凜真求婚?而且失敗了一百次?」

  不對。

  這事兒鬧得那麼聲勢浩大人盡皆知嗎?!兩個人的求婚為什麼搞得瓦利亞那邊也知道啦?該不會整個彭格列都傳遍了吧?你們是有多八卦啊!黑手黨的生活很無聊嗎?!

  「啊,Me說錯話了。」弗蘭表情不變,鎮定自若地道,「其實你沒有和古賀前輩求婚,也沒有失敗一百次。忘掉吧,Me在說夢話。」

  越描越黑了!而且又強調了一遍!!弗蘭!!!我咬牙切齒地想,我不會放過你的……絕對……

  他果然是六道骸的學生。十年前的六道骸也曾讓我生出過這種怨念的想法。現在可倒好,他的學生接過他的衣缽了。你們霧守到底有什麼毛病?啊,沒有說庫洛姆的意思,我的小凪當然是好孩子啦。

  「戰鬥結束之後,我會自己找凜真問清楚的。」雲雀恭彌冷淡地說,收回視線,仿佛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在那之前,先把礙事的人解決。」

  沒放在心上個鬼啊。我還不了解他嗎?他絕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啊!!

  我都覺得我應該感謝突然出現的Ghost,打斷了這可怖的求婚地獄。Ghost是平行世界的白蘭,擁有吸收她人火焰的能力,一時間眾人都束手無策,直到沢田君出現。他的決心前所未有地燃燒,我看得到。世間一切能量波動——包括死氣之炎——都在「鳳凰」眼中無所遁形。

  打完了Ghost,世界的最終Boss白蘭終於登場。遺憾的是,我仍在夢中,我的夢即是涅槃的繭,涅槃結束自會醒來。

  我的觀戰感想如下:白蘭自己就是人權超模,他還好意思ban我?

  尤尼燃燒了她的生命,她的靈魂,正如她們家族世代傳承的血緣與詛咒,大空的彩虹之子總是在不斷地迭代,無可避免地走向既定的終點。

  那個叫伽馬的原黑魔咒干部也隨她而去,兩人的外套無聲而輕盈地飄落,如同稍縱即逝的落雪,轉瞬流失的生命,花與火共同凋謝,她們那燃燒的靈魂也無可逆轉地永遠熄滅了。

  ——真的嗎?

  宇宙中劃過兩枚渺小絢爛的光點,在她們徹底墜入虛無的永恆之前,我以鳳凰的意志攔截了她們。

  我輕柔地剝開「光點」的外殼,使之袒露出柔軟的內裡。虛弱的靈魂核心已然停止燃燒,但也即將化為灰燼。

  【……古賀小姐?】

  那是尤尼的聲音。美麗而澄澈的橙色靈魂掙扎著變換姿態,最終凝結成了等比例縮小的尤尼,她看起來簡直像是拇指姑娘,那張溫柔的、疲憊的、無悔無怨的臉龐上滿是無奈與困惑,【雖然很遺憾,還沒來得及好好了解古賀小姐……但是,已經足夠了。我走到這裡就可以了。】

  伽馬的靈魂默不作聲,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並非承載著七的三次方力量的大空彩虹之子,靈魂強度也遠不如尤尼。不過,即便是此刻的尤尼,從她喉嚨中溢出的也不過是徹底湮滅前的臨別之語——本該如此。假如我不加干預的話。

  【客套話就不多說了——但我很高興,因為尤尼和我心意相通。我也感到遺憾,我睡了太久,還沒來得及跟你成為朋友。】我說,【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

  【……古賀小姐,其實是平等地對每一個女孩子散發善意。】她笑了一下,嗓音很輕,聲氣與她的生命之火一般微弱。

  微弱,就意味著生命之火還在,就意味著還能救一下。

  【我真的不會再說廢話了,總之,尤尼燃燒了全部的生命之火,對吧?你正是為此而——死,的。】第一次,「死亡」這個詞語在我喉間顯得無比干澀,我頓了一下,才將這句話完整地說出來,【那麼,很簡單,再給你和伽馬注入足量的生命力就可以了吧?】

  她輕輕地搖頭,說這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世界盡頭和古賀小姐相遇……但是,真的已經足夠了,我已經沒有怨言了。】

  【這可不行,】我一本正經地說,【咒術師、不對,黑手黨沒有無憾的死亡。假如你真的毫無遺憾,那你就命不該絕。所以……復活吧,我的愛人!】

  【……?】

  不對。

  我重新道:【復活吧,尤尼!還有伽馬!】

  【……欸?!】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鳳凰體內蘊含的能量遠遠大於一顆燃燒的恆星,祂的優先級和維度遠在七的三次方之上。雨收雲歇、死斷生絕,那都與我無關。鳳凰高於整個宇宙。

  尤尼和伽馬的靈魂光點變得愈發明亮,逐漸擴大,很快膨脹成光團、光球,直至擁有了人類的雛形,我按著她們倆的後背,輕輕地一推。

  【回去吧。】我說,【再見啦——這次是真的馬上就會再見,我也該醒過來了。】

  【……即便動用我們一族的預知能力,我也始終無法窺知古賀小姐的未來。】

  尤尼最後望了我一眼。她的雙眸簡直是世上面積最小的海洋,徘徊著溫和的浪潮,那海面徜徉著細碎而潤澤的波光。大空的彩虹之子微微地笑起來,【不過,謝謝你,古賀小姐。請盡快醒過來吧,我真的、真的很期待與你再會。】

  【放心吧。】我說,【我的「涅槃」馬上就會結束了。】

  我是個守時守信的人,說馬上就是馬上;我也真的很會踩點,涅槃完成時,白蘭已經被沢田君打倒了。更准確地說,他直接被轟成灰了。哇啊,XBurner的威力也太過分了吧。

  我以鳳凰的形態怡然掠過天空,火紅的雙翼懸在這片廢墟之上,宇宙中最至高無上的無限生命力降臨於這片土地,萬物歷經枯榮,原本垂死的林木重新拔地而起,灰敗的植被也為之再度綻放生機。

  我聽到沢田君的聲音,他已經很疲憊了,嗓音也有些微的顫抖,卻不得不為這忽如其來的異狀打起精神,「……那是什麼?」

  世人仰視我。正如萬物與眾生朝拜鳳凰。

  我透過鳳凰的雙眼俯瞰地面上的人,她們此刻如此渺小,莫過於一粒泥沙,無數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小點。

  但我突兀地望進雲雀恭彌的雙眼。我的幼馴染,他也在望著我。

  他也在我之下,在地面之上。我的目光擦過他的臉龐,他依然冷徹,依然美麗,堪稱一成不變。雲雀恭彌站在原地,抬起頭,一動不動,卻仿佛跨越了漫長的時光,在夢境的盡頭,在宇宙的原點等待與我相見。

  ……恭彌。我想,在心中輕輕地念著他的名字,我的恭彌。

  崇尚物哀的作家是如何以古典感傷的筆觸描寫其筆下的美人的?我從未深入研究過,卻在此時微妙地與那些作家達成共鳴。文字無從框定他的典雅、眉眼、鬢發、鼻梁,因為美是無法被語言局限的,正如情感是無法輕易表達的。

  五感被無限放大,我明明高懸於天際,卻看得見他啟張的嘴唇,聽得見他沉穩帶笑的音調,他說:「那是凜真。」

  他認出了我,也念出了那句最短的咒語。那麼簡潔,那麼短促,然而,它比一切術法、一切奇跡都更具魔力。

  「——欸?!」

  「古、古賀?!那是古賀嗎?!」

  「古賀前輩?!真的假的啊?」

  「那個古賀?!極限地飛在天上嗎?!」

  「呃,古賀小姐……?」

  眾人七嘴八舌,但那真的重要嗎?我已聽不見她們的聲音了。

  因為我眼中唯他一人。

  鳳凰的身軀不斷地縮小,在我體內凝成縮影,換我穩穩地落在地上——啊,其實是落在雲雀懷裡,就像指環戰時那樣,我還是這麼會選地方。

  他也像那時一樣,像此前的每一次一樣穩穩地接住我,我們的臉龐無限貼近,額頭抵著額頭,呼吸交錯,就連眼眸也幾乎融為一體。我在他的骨中,他在我的肉裡。

  我們挨得這麼近,仿佛連話語都要先一步落入彼此唇間,而不是飄進耳朵裡,他微垂的眼眸中含著一絲很淡的笑意,「你睡醒了嗎?」

  「睡醒了哦,偉大的凜真陛下終於回到了她忠誠的地球——」我摟著他的脖子、他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而且我現在強得可怕哦。」

  「是嗎?」雲雀恭彌抿起嘴角,那唇瓣形薄色淡,總有幾分寡情,卻在此刻很快地融作一絲微挑的弧度,「回去之後慢慢說給我聽吧。」

  終於結束了、終於能回到屬於我們的十年前了,我興高采烈地點頭:「嗯!」

  背後傳來一道幽幽的男聲:「……於是,古賀前輩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和幼馴染膩歪起來——噗嗚。Me會痛的哦,古賀前輩。」

  無形的利刃於瞬息間刺入弗蘭的青蛙頭套。我面無表情地收回手。

  ——光顧著跟雲雀膩歪,都忘了揍你了。

  *

  白蘭被打敗,因果線被修改,迄今為止他所造成的一切破壞、引發的所有災難都歸於零點,曾經犧牲的人也因此得以重生。

  世界重啟。

  「啊,等我很久了嗎,恭彌?」

  某個人微笑著說,「抱歉、抱歉——不會再讓你目送我的背影了。」

  我們相遇。

  「……不。」

  胃裡好像有蝴蝶在飛。

  他抬起頭,感到一種飽脹悶鈍的幻痛在器官內游蕩。這個人曾在他的記憶中達至永生,又在今日此時化作一個復生的奇跡,從此以後,她將不再是他空洞胸口中無法觸及的幻影。

  他望向這個凝實的、不再是幻影的幻影,望向這道他時常目送的背影,輕笑一聲,「——我總是很擅長等待。」

  我的凜真。


第47章

  我們回到了十年前。在時空穿梭的過程中,我感知到了某個偏移的「點」,為此隨手撥弄了一下因果線。因果與命運深埋地下,沉眠於月球背面,什麼地震,什麼洪水,都給我老實點。

  哈?怎麼還有一個奇怪的冬菇,捏一個他最重要的人的幻影感化一下他吧,一邊玩去。

  沒錯,本人已經強到這種地步了。對於完全體的鳳凰來說,就連因果律這種撲朔迷離的存在也不過是玩具而已。

  鳳凰之力是宇宙中更高維度的存在,這世間已經沒有能超越我、傷害我的東西,但我此刻依然如臨大敵。

  我本以為雲雀會在回到過去之後向我問起某件事——就是那個啦,他向我求婚了一百次,也失敗了一百次。

  他當時分明將此事銘記在心,近日卻又不聞不問,仿佛早已拋之腦後。

  這跟緩刑、跟無期徒刑有什麼區別?我戰戰兢兢,總覺得無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於頂,隨時預備斬下我的腦袋。——當然,這是絕對做不到的,我已經是不死之身了。不是雛菊那種程度的不死,而是作為一個永恆存在的「概念」長存於世,無垠無極,不滅不息。

  實話說,我並不抗拒和雲雀恭彌組建家庭——因為我們已經處在同一個家庭環境中了。誰敢說我們倆不是一家人?

  我們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和諧,協調,同調,適應彼此的節奏與性格。這已經可以被稱為「完美」了。如果我要再構建一個新的家庭,我該如何保證另一名家庭成員像雲雀一樣合我的心意呢?我得再次適應那個人的存在,對方也得低下頭來適應我,必當歷經漫長的磨合期,那或許也可以被視為一種折磨和陣痛,因為磨合就是不斷地消磨、碰撞、削去彼此的棱角,直到得以傷痕累累地相擁,血肉淋漓地嵌入彼此的身體。而我的幼馴染雲雀恭彌,他是一個現成的人生伴侶。我們不需要再磨合,我們已經是朋友、親人、家人,這三個詞或許也能組成愛人,但比那更加至高無上,獨一無二。

  但,結婚?老天。婚姻?老天。那還是算了。我的老天。

  而且我才16歲,我都還沒成年——為什麼要考慮這種事情?

  回到過去也意味著回歸日常,回來之後我每天都殷勤地撫摸雲豆和小咪,試圖把空缺的這段時間補回來。

  為了能像未來的我一樣,將各類學位玩弄於股掌之間,我使了點小手段,在東京的一所高中掛了個名,大約一年以後就能申請大學了。東大、哈弗、哥大……給我等著,我將制霸常春藤。

  值得一提的是,徹底掌握鳳凰之力的我也擁有瞬間移動的能力,於是我們倆直接省去了通勤的時間,直接瞬移到學校,我的睡眠時間變得可喜起來,有效抑制了我的起床氣。

  然而,我們只瞬移了兩天就玩膩了——重要的並非通勤所消耗的時間,而是上學路上我們並齊的肩膀和交纏的手指。我喜歡和雲雀一起漫步,無論早晚。

  我嘆了一口氣,眼睛從手臂間抬起,悄悄地用余光去看身旁的幼馴染。我們在接待室裡,我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雲雀旁邊看他批這幾日風紀委員會積壓的文件,筆尖簌簌,落筆靜謐,窗戶沒有關,於是微風溜進來吻我的臉頰,吹亂我的鬢發。

  彩虹之子中的威爾帝送給了我們一份禮物,他說這是謝禮。這份禮物如今正箍在我左手中指,槍灰色,煥發著冷冽的銀光,像是經由美杜莎凝視而石化的塑像,亦如同雕刻家的名作,被鐫刻成我的動物匣兵器小Q的模樣,換言之,我們的匣兵器也以這種方式跟著我們回到過去了。

  我用小Q碰了碰雲雀的小卷,兩個小寶寶一起發出軟綿綿的動靜。雲雀正在寫字,被我突兀地一碰便被迫停下動作,抬眸看我。我心虛地移開視線,想,好奇怪,她們為什麼都把戒指戴在右手啊?寫字不會不方便嗎?

  視線偏移,落在雲雀的中指與食指,兩枚寬戒橫在他的指根,襯得手指線條愈發冷冽,修長,像是一段像牙,一截玉雕,閃爍著朦朧光暈。潤白的膚色掩映著流光溢彩的戒指,一枚像征著彭格列的流雲,另一枚則是小卷的容身之地。

  他干脆放下筆,指段利落地屈起,輕輕地敲擊桌面,一下一下。雲雀撐著下頜扭頭看我,天光寂謐多情,灑在他的面龐,落入他的眼底,那片寧靜的灰藍如同堆疊的雪玉,生出如夢似幻的稠麗清輝,繁雜而艷麗。

  「你很無聊嗎?」他問,復又垂下眼簾,掩過內中一絲很輕的笑意,「冰箱裡有黃油年糕,還有昨天草壁放進去的巧克力。」

  「啊,好討厭你。」我沒什麼波瀾地說,「在恭彌眼裡我就是這種無所事事的人嗎?不是無聊了就是餓了?我最討厭你了!——什麼味道的巧克力?」

  「假話。」他先是猶帶笑意地拆穿我,頓了頓,又說,「抹茶。」

  我立馬起身去翻冰箱了。抱歉,我就這樣。誰能拒絕抹茶巧克力呢?

  可能這時候又有人要問了,接待室怎麼還有冰箱?還記得我在這兒放了台微波爐嗎,都有微波爐了冰箱也得有吧,很正常啊,很便利啊,很宜居啊。——這詞是這麼用的嗎?

  我一邊拆包裝一邊想,這不是那個什麼最美伴手禮嗎?抹茶分七種濃度,我果斷挑了濃度適中的那條,最濃的給雲雀。

  最濃的也不過如此,味道與其說是抹茶,倒不如說像是黑巧。

  片刻後我這麼想,品嘗著他唇瓣和舌尖的味道。

  中等濃度和最濃的苦澀混到一起,在舌尖鍥而不舍地追逐、糾纏,直到反饋回細微的甜。他舔舐我的唇瓣,清冽溫暖的呼吸輕盈地掠過我的鼻尖,起伏的頻率已變,正如他的喉結微動,胸膛中也掀起洶湧的海潮,我單膝抵在他的兩腿之間,但留有一寸距離,居高臨下地垂視他的眉眼,他維持著坐姿,也抬眸看我,我捧著他的臉,掌心磨蹭著他的臉頰,指腹親密而柔和地抹過細膩白皙的面部肌膚,幻想在那上面留下旖旎的紅痕。

  我垂頭俯身,輕輕地咬了咬他的喉結。

  雲雀恭彌的眼裡有笑意一閃而過,這讓他眼眸中的灰藍色顯得愈發濃郁、分外綺麗,我想到水晶、珠玉和鑽石。不,哪怕是再稀世罕見的珍貴珠寶,與他相較都不過是石塊或塵泥。世間最為美麗、火彩最為動人的暗色寶石,它們早已鑲嵌在他的眼眶當中,早已被擺在我的面前了。

  我低頭吻下去,他按住我的後頸。

  我踩了一腳他那漆黑的鞋面,在上頭留下淺淺的印子,身體向後仰去,雲雀將我的腰攬得更緊了一點兒,「你不想繼續了嗎?」

  於是我又回到他懷裡,手掌按著他的胸膛,我們離得那麼近,然而比起耳鬢廝磨,更像是獸類嗅聞著辨認獵物的氣味,「因為我討厭恭彌,所以不想再吻你了。」

  說謊。他又說,但還是放開我。我輕盈地抽身離去,等待他重整呼吸,收拾好自己。

  延遲的審判有如文火持續的煎熬,面對雲雀恭彌,我總是藏不住心事,抬眼又垂下,反復看他好幾次。他又不是傻子,並且過於了解我,看我這副死樣便主動開口,「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問吧,凜真。」

  我太過糾結猶豫,無法做到主動詢問,於是他為我代勞。我的幼馴染永遠不會讓我為難。

  話到嘴邊,在唇齒間碾過一圈兒,我說出口的卻是:「……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

  我有點繃不住了,干脆快刀斬亂麻:「其實我是想問十年後的你跟我求婚的事情啦雖然你失敗了一百次但是你當時不是說要在一切結束之後找我談談嗎你忘記了嗎恭彌?」

  說完這一長串,我忍不住大喘氣,呼,呼……

  雲雀的唇線抿起,好像有點無語,又像是有點好笑,「原來你知道那時候發生的事。」

  「我的意識能感覺到,」我說,「所以也知道你和別人散播我起床氣很嚴重的謠言。」

  他輕笑一聲,「那可不是謠言。」

  「那你就等著下次我起床氣大爆發的時候被我咬吧,恭彌。」我面無表情地說。

  「哇喔,我很期待。」他說。我果然還是最討厭這個人了!怪不得我會拒絕他的求婚!

  哦,其實這跟雲雀恭彌沒關系。不論求婚的對像是誰,我都會一定拒絕對方的。我對所謂的愛情墳墓毫無興趣,我已經在棺材裡躺過一回了,有必要再躺進去嗎?

  我扒拉雲雀的胳膊,搖搖晃晃,「喂、喂,恭彌,你沒有任何感想嗎?你被拒絕了一百次欸。」

  「被拒絕了一百次的人應該有什麼感想?況且那是十年後的我,跟現在的我毫無關系,」他說,從嘴角泄露出一絲冷笑,「我沒有那麼蠢,不會做勉強你的事情。」

  「欸,也不是吧?」我為十年後的雲雀恭彌辯解,「既然現在的你是這樣想的,那十年後的你應該也是一樣。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他側目看我,我為此停頓改口,「他,肯定也意識到我對此不感興趣了,卻還是鍥而不舍地求婚,就說明這只是未來的大人們之間的游戲。」

  我能微妙地跟未來的我共情……說不定到最後變成藏戒指的游戲了。再說,雲雀恭彌怎麼可能在我明確拒絕多次,表示不想踏入婚姻的情況下還非要跟我求婚?寵愛是給寵物的,尊重才是對人的,他絕不會做不尊重我意志的事情,不管是十年前的他還是十年後的,在這一點上他始終如一。

  雲雀從鼻腔中擠出氣音,「你總是偏袒那個人。」

  「我才沒有偏心,」我光速否認,又感到些微的荒唐與好笑,「十年後的你也是你耶,哪來的偏袒?」

  「我不會在乎無關緊要的人,」他冷漠地評說未來的自己,「我說過,我沒那麼蠢,也足夠了解你,不會做讓你不高興的事。凜真,你最好牢牢記住——這種話我只說一次。」

  欸?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會像未來的自己那樣,向我求婚嗎?

  還有這種好事?我就說別讓婚姻玷污我們幼馴染之間純潔無瑕的感情啊!

  「真的沒有感想嗎?」我最後問雲雀一次,用得是調笑的語氣。

  他看著我,唇邊抿起一抹笑意,一字一頓地說,「感想?非要說的話……我不在意你是否接受、是否拒絕,做出反應的人不應該是我。那是你的自由,你的權利。」

  而他永遠尊重我的選擇。

  凜真陛下的選擇永遠是正確的、頗具前瞻性的。因為我就是這樣選中他的。


第48章 正文完

  從未來回來之後,一切都變得格外正常了。我們消失了幾天,對外的說法是:我感染了肺炎又發燒了,雲雀在家照顧我——雲雀恭彌你個人夫;沢田君和他的小團體又跑去山裡露營,結果又雙叒叕迷路了。

  沢田君的那部分沒人認為有什麼不對,因為在外人看來,這幫人真的經常莫名其妙地跑出去失蹤好幾天才灰頭土臉地回來。

  我的那部分也沒人懷疑,理子和小海為了慶祝我「痊愈」,還在我進教室的瞬間撒了一堆彩色紙花,大喊:「Surprise!」

  「慶祝我們虛弱的小真大病初愈、重返學校!」

  「別把我說得像是什麼重病患者一樣啊!只是病毒性流感而已嘛!還有撒這麼多紙片一會要怎麼收拾啊?」

  但我有點無法直視小海的臉了——她在未來成為了一名條子。哦不,我是說警察,對不起……可惡的黑手黨思維,快點從我腦子裡滾出去啊!

  更加可惡的是瓦利亞眾人,這群冷酷無情的殺手得到了十年後的記憶,驚覺雲守之位空懸多年,也是時候找個人趕鴨子上架了。

  這個倒楣蛋就是我哈。我合理懷疑,牽頭的斯庫瓦羅並不是真的認為瓦利亞內部缺人,而是因為他不想再給Xanxus收拾爛攤子和批文書,混蛋Boss手底下的牛馬當然越多越好了——他絕對是這樣想的。

  我恨他。

  瓦利亞全員來到了日本,高調地潛入了平靜的並盛町。

  萬事萬物在我眼中無所遁形,遑論這幫人真的太過高調,全無「潛入」的自覺。我還聽見沢田君崩潰地大喊大叫:「怎麼辦啊,Reborn,瓦利亞怎麼來了啊!」

  「那就去通知家族成員啊,蠢綱,你可是Boss,怎麼還是這麼不成器。」Reborn冷漠地道,恨鐵不成鋼地踹了沢田君一腳。他們的相處方式還跟以前一樣,即便拯救了世界,彭格列十代目也還是時常蹉跎於他的家庭教師、這個恐怖的最強小嬰兒的掌中。

  「通、通知家族成員?!山本和獄寺君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藍波就算了……庫洛姆和骸又該怎麼聯系……」

  為什麼輪到藍波就「算了」啊?……不過真的還是算了吧,那孩子太小了。

  哦,說到六道骸。這個幸運的鳳梨頭已經被復仇者監獄釋放了。九代目從中協調,在未來戰時協助彭格列打敗白蘭的六道骸為此破格出獄,鳳梨此身,從此分明了……

  六道骸還在遙遠的法國跟瓦利亞展開了弗蘭爭奪戰。然而,如今的弗蘭並沒有十年後的記憶,他腦袋上的青蛙頭套也消失無蹤了,變成了詭異的蘋果腦袋。雙方為此不再爭奪弗蘭,而是想盡辦法,絞盡腦汁想要把這個倒楣孩子推給對面。

  「那就先去告訴古賀和雲雀,」Reborn萌萌地說,黑洞洞的大眼睛無情地直視著沢田君,嘴角一絲似有還無的笑意,「不過你可以想得再大聲點,蠢綱,說不定古賀已經聽到你那絕望的哭嚎了。真丟臉啊。」

  沢田君喊得更大聲了:「欸——?!」

  我揉了揉太陽穴,感到大腦被他的喊聲刺得有些抽痛:「……」

  真的,想得太大聲了,沢田君。已經到了一種振聾發聵的地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聽到了。】我麻木地道,【不過別擔心,瓦利亞不是敵人,而且他們是衝我來的。】

  【……嗚哇!】我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腦海當中,這讓沢田君嚇了一跳,他很快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那個,「衝著古賀前輩來的」……?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我的眼神和聲音都已經死掉了,【他們是來抓我去給瓦利亞打工的吧。未來的那時候不是說過嗎,我是瓦利亞的雲守代理,被壓榨著給那些野蠻人批了很多文書。估計他們得到未來的記憶之後發現我很好用,就想把我抓到文件地獄裡去吧……呵呵。】

  沢田君大驚失色:【古賀前輩,別擺出那種萬念俱灰的樣子啊!救一下、快救一下啊!雲雀前輩在哪裡啊?!】

  雲雀前輩在我旁邊呢。我賢惠而美麗的幼馴染正在和我接吻,他的手指不輕不重地點了點我的唇角,不滿地道,「別在這種時候分心。」

  誰說只有我是肌膚飢渴症患者的?

  我在腦海裡哈哈大笑起來,對沢田君說:【抱歉,我先走啦。】

  我用嘴唇蹭了蹭雲雀的臉頰,就像是吞食花蜜那樣,重重地親了一下,「有客人來了,這種事還是回家再做吧?」

  我們本來也不在接待室做親吻之外的事,我們還是未成年的學生啦,想什麼呢?

  他挑眉看我:「客人?」

  我說:「瓦利亞。」

  雲雀就點頭,又隨意地道,「入侵者。」

  欸,不是這碼事啦!我哭笑不得,但他也說得沒錯,瓦利亞確實「入侵」了並盛,還試圖搶走我,把我拖入無窮盡的文書地獄,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才不要干呢。

  「凜真爭奪戰堂堂開啟!」我握著雲雀的手,眼睛發亮地笑,「我才不會坐以待斃讓瓦利亞把我抓到意大利去做社畜,打工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的。」

  總之,我的選擇是——你給路達喲!

  我絲滑地忽略了另一個事實:十年後我也在給我的幼馴染打工。但他給我付錢了,瓦利亞呢?彭格列呢?錢呢?良心呢?

  這冰冷的世界唯有金錢和幼馴染還有最後一絲聊以慰藉、可供取暖的溫度。

  「逃?為什麼要逃。」他也笑道,卻反問我,雙眸冷寂黑沉,內中卻有鋒芒蜿蜒如流水,雲雀恭彌站起身,浮萍拐滑入掌心,如同利劍出鞘,他挑起半邊嘴角,「想把你奪走的、想?礙我們的,那種人全部咬殺不就行了?」

  我誠懇地說,「其實我只是想體驗一下那種亡命天涯的私奔的感覺,像是朱麗葉與羅密歐和泰坦尼克號。」

  雲雀神情不變地指出:「泰坦尼克號不是私奔。」

  「但小真小恭號是私奔!」我興高采烈地笑起來,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准備好了嗎?三、二、一——要走了哦!」

  他又彎起唇角:「隨你喜歡。」

  人去樓空,接待室中已無我們的身影,我發動了瞬間移動的能力,我們不斷地出現在並盛町的各處,短暫地停留在高空、橋下、空地,不過以秒計數的須臾便再次更換位置。

  來學校抓我的斯庫瓦羅跑了個空,不耐地「嘖」了一聲,「Voi,搞什麼?!那小鬼跑掉了啊!」

  「啊啦,看來小真已經注意到我們了。」路斯利亞捂著嘴笑道,「不過,太小看我們瓦利亞了。小真是想跟我們玩躲貓貓的游戲嗎?」

  貝爾轉動著指間的小刀,毫不留情地道:「嘻嘻嘻……叫得太惡心了,路斯利亞。」

  瓦利亞眾人的私語滲入我的腦中,風聲衝撞著我的耳膜,呼嘯著擦過我的臉頰與鬢角,我們的身影在空中一閃而過,我哈哈大笑:「怎麼可能抓到我嘛,小瞧我們的人分明是瓦利亞啦!」

  半空之中無憑依可供落腳,雲雀的姿態卻十分閑適,高空之風拂亂他的碎發,那烏黑的發絲蹭過他的眉宇,卻無從擾亂他的神情,饒有興致的笑意浮現在眼眉之間,「哇哦,」他說:「我喜歡這個角度。」

  「我也喜歡這個角度!」

  風聲呼嘯,我不得不大聲地講話,嗓音抬高,幾乎滿是快意地吶喊,「因為我最喜歡恭彌——我喜歡和恭彌在一起!」

  細微的笑意浸潤眼眸,煥發著輝煌的火彩,內中蘊含的光與熱令人目眩,他的雙眼仿佛一只停駐流連的蝴蝶。呼吸擦過我的耳畔,帶來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他低聲說,「我知道。」

  至少在這一刻,我們真正地成為了高懸於天的、永不墜落的浮雲。

  太陽已經落山了。永日燃燒的恆星循著既定的軌跡旋繞轉動,一成不變,直至天光與日影沒入地平線。

  我們降落在川平房地產門前。冷冽的風本該刮得我臉頰生涼,卻因腎上腺素的激增而失去效力,心聲如擂,我的心髒隆隆亂跳,震動著胸膛。

  雲雀撫過我的鬢發,為我將亂發規整捋順,我不管他的動作,笑意仍未散去,就迫不及待地撲過去,湊上前去吻他的眉骨,他穩穩地接住我,喉間溢出一聲帶笑的悶哼,「你很高興嗎?凜真。」

  我確實很高興,以至於從未如此坦誠,我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就沒有不高興的時候。」

  《洛麗塔》中的男主角是戀童癖,但我不是。盡管如此,我卻不得不承認那裡面有句話寫得還算浪漫。怎麼說得來著?我的□□,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我當然知道我是無罪的,但不管怎麼說,我只消看他一眼,萬般柔情就都湧上心頭。

  愛意難以估量,不可為數據量化,但我想我對雲雀恭彌的好感度絕非完美的100%,愛不會是這麼整潔平淡的數字,愛是亂碼,從來不懂委婉含蓄,也學不會故弄玄虛;愛是毀滅欲,卻如利劍鳴震,去而復返,甘願收回鞘中;愛是詛咒,是塗著毒的美麗刀刃,是在咆哮烈火中吟唱的咒語。

  我的愛是101%,剛好突破臨界值。

  福爾摩斯藐視愛情,重視理性。感情用事是失敗者的生理缺陷,愛是個危險的劣勢,我知道。但我願意做雲雀恭彌的失敗者,這劣勢危險而致命,但我情願擁抱他,可以說是樂意至極。

  「……」

  他靜默一瞬,沒有講話,與我相扣的五指卻微微收緊。我又聽到他的心,想得那麼大聲,簡直像是蓄意為之。他說的是:喜歡。

  「很抱歉打擾你們,但你們擋在這兒影響我做生意啊。」

  誰這麼沒眼力見?我和雲雀一齊回頭,面無表情地盯著說話的人。

  雲雀其實挺有素質的,我有時候覺得他比我有素質多了。這是在校外,我們倆也確實擋在人家門口,因此打算讓開——如果不是這個說話的人是「川平」的話。

  我盯著他,露出一個微笑。就像雌獅遇到合乎心意的獵物,意外撞見值得捕食的對像。

  「笑得好可怕。」川平說,他又在吃拉面,表情卻無有變化,並未流露出與話語相符的畏懼神情,甚至聳聳肩,做出側身迎接我們的姿勢,「要進來坐坐嗎?」

  雲雀的視線緊咬他不放,眸光冷銳清亮,「你是什麼人。」

  這個男人看似平平無奇,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過分平常,反而給人一種危險迷離的感覺。

  「只是一個普通的房地產商。」川平說,表情無辜,看似無害。

  什麼無害?純種地球人?尤尼的老鄉?

  鳳凰的意志強勢地飛掠而過,我冷笑一聲,不退反進,拉著雲雀進了門。

  進門後,雲雀抬眸打量屋內陳設,視線四處掃過,又很快收回。我們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以肉眼觀察,這家「川平房地產」沒什麼值得留意的,普通到不值一提。

  「跟我還要裝傻嗎?」我微笑著說,「我已經是「鳳凰」了。」

  川平也微笑著看我。這個男人在我們初次見面時就表現出古怪的異狀,我原本有所疑慮,然而當時的我並不具備鳳凰之力,因此無從抵擋他對我施加的暗示。我沒有讀他的心,而是迷迷糊糊地離開了,很快將這件事拋到腦後,並未深思。

  切爾貝羅的「SD卡」也在他手裡。無怪我讀不了切爾貝羅的心——一次性的煉金術人偶本來就沒有腦子,內存卡一拔,就堪稱雁過無痕。

  純種地球人的使命是監督世界規則,然而她們的族人不斷減少,種族幾乎滅絕,已然無力點燃維持世界穩定運行的火焰,因此才有了七的三次方。

  我想起鳳凰說過的話:鳳凰有權能取代世界基石。換言之,鳳凰足以代替七的三次方,作為備用能源為世界核心供能。

  我想這也正是川平關注我的原因。這個世界的「我」是平行世界中最特殊的那個,也是唯一的鳳凰宿主,八兆億多元宇宙中,這是鳳凰第一次奇跡般地降臨在這顆星球。

  所以,代表著川平意志的切爾貝羅們才會給我那麼多好臉色。現在想想,她們的笑容看起來像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資源枯竭的地區研發出了全新的清潔能源。

  好厲害,好難得。但問題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但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我身旁的雲雀,唇角弧度似笑非笑,意味深長,「不這麼做也沒關系,但你的幼馴染就要變成下一屆的彩虹之子了。啊,說起來,彩虹之子最近也該換屆了吧?現在的這些人快過期了。」

  啥換屆啊?你當是大學學生會換屆呢?再說彩虹之子有什麼過期不過期的,人又不是牛奶,給我放尊重點啊!

  川平絕對很強,但一山更比一山高,我是無敵的鳳凰宿主,要打我?再回宇宙盡頭沉澱個幾億年吧。

  但是……我看了眼旁邊的雲雀,他頭頂跳出一個問號,又很快被抹去了。我不得不承認,川平說得沒錯,地球還得轉,我的幼馴染也不能為此變成下一屆彩虹之子。我知道他沒有說謊,鳳凰清楚這世界運行的法則。

  雲雀皺起眉:「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沒心情猜謎,至於出題的人……」一絲冷笑在唇邊滾落,他低低地說,「會被我踩在腳下。」

  「真有精神啊,」川平鼓掌評價,「不愧是做彩虹之子的料子。」

  「……再多嘴我就把你燒成灰。」我不得不先這麼說,再向雲雀解釋,「還記得Reborn嗎?沢田君家的小嬰兒,一切都要從他胸前的奶嘴說起……」

  我的幼馴染是世間一等一的聰明人,雖然不能指望他去考常春藤,但要迅速地理解這些世界秘辛實在不成問題,雲雀總結道:「也就是說,就算咬殺掉這個男人,問題也不會解決?」

  他的語氣十分不滿。我熟練地安撫他,「沒關系啦,可以解決問題之後再解決掉他,無非是調轉先後次序而已。」

  這回他滿意了。我們達成了共識。

  川平:「喂。能別這樣嗎?」

  我呵呵冷笑,「抱歉啊,不能。」

  話雖如此,我卻不得不為現實低頭,因為川平還說:「大空彩虹之子的詛咒和其她屬性的彩虹之子不同,讓我想想……露切?現在是艾莉亞,她們得到的詛咒是『短命』。」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心中不爽。雲雀顯然也察覺到了我的內心,為此輕輕挑眉,眼風如刀,掃過川平的面龐,「我討厭自說自話的人,而你看起來有被我碾碎的價值。」

  「暴力禁止。」川平嗦完最後一口拉面,臉上的表情意猶未盡,卻全無緊繃之意,顯然並沒有將雲雀放在眼裡,這讓我的幼馴染也不爽起來了。

  他沒把雲雀放在眼裡,卻必須把我放在眼裡。鳳凰擁有宇宙中的最高權能,即便是純種地球人,面對永恆無盡的鳳凰也全無一戰之力,但他卻並不緊張,就好像篤定我不會出手。

  我已經能夠讀他的心,而不被他的「暗示」所限制了。然而,實際上我並不需要入侵他的大腦,就足以感知他的情緒,川平有恃無恐,因為我在成為鳳凰的同時,也保留了人類的血肉之心。

  人心滿是破綻,充滿弱點。

  作為人,我沒辦法讓我的幼馴染去當燃燒生命以維護世界的人柱,我也沒辦法對尤尼一族所承受的詛咒放任不管,況且解決這個問題對我來說輕而易舉,只需要一次性的充能。

  我這個人還是太有道德了。

  飛到地球表面就夠了。在那之後,世界不再需要持續點燃的火焰以維持平衡,彩虹的詛咒將被解開,彩虹之子不必再更替犧牲,尤尼也能和她的母親艾莉亞永遠在一起,而非天人兩隔。

  我思考了多久?或短暫或漫長,然而自始至終,雲雀都沒有打斷我,未曾出聲。直到我重新抬起眼睛,他握著我的手才微微一緊,他的體溫徐徐地通過相觸的肢體與肌膚傳遞,低聲道,「你決定好了?」

  那語氣比起疑問,更像是陳述。

  我點點頭:「決定好了,一會我們來一趟宇宙旅行。恭彌還沒離開過地球表面吧?」

  雲雀恭彌看我一會兒,眼神定定。他沒有移開視線,也沒有反駁或否認。就像他說得那樣:這是我的自由,我的選擇,我的權利,而他從不會加以干涉,他要麼目送我的背影,要麼握著我的手,跟我一起走。

  「怎麼還等在原地?」他說,笑了一下,「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也笑起來,更緊地抱著他的手臂,十指更重地交握,我摸到他的皮肉、骨頭和脈搏,我調笑他說:「一直等在原地的明明是恭彌。」

  「那又怎麼樣?」雲雀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睫,他的眼眸總是冷光凌凌,偏在此刻被我讀出幾分柔情,「我想這麼做,所以也這麼做了。」

  我當然知道,但也不禁為此一笑:自由,任性,隨心所欲。這就是雲。但他會為了我長久地停留於同一片天空,悄寂無聲地等待飛鳥穿梭雲層,翅翼振動,羽毛擦過,換來只此一瞬的重逢。

  然而落定一生。

  我將鳳凰那無限的力量注入世界核心,我們飄到了浩瀚的宇宙,星星散漫地掠過我們身邊,像是地球之外的飛鳥。

  我們緊緊地握著彼此的手,糾纏不休,似乎將走過時光盡頭。

  我們穿過行星的軌道,看到了太陽系,看到了宇宙的終點。水星,木星,土星,海王星……銀河。星球旋轉不休,世界搖搖欲墜。我和雲雀懸懸而望,我輕柔地吻了吻他的嘴角,他的呼吸錯過我的睫毛。

  在這世界盡頭,在這冷酷仙境,我們一定會糾纏到死,至死方休。你會被分成兩半,我也不管。有人說這太過病態,但我說這是我的愛。

  愛本就是病態的、苦澀的、甘美的,愛總令人悲喜交集,愛是一把將人凌遲致死的鈍刀,塗滿笑容與眼淚。

  拼寫「愛」這個詞語,就像是撕咬著生澀的肉,品味到腥甜的血與鏽。

  但那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已經吻過他了*。

  我不是說過嗎?幼馴染就是這樣緊緊纏繞著彼此、永不分離的關系。

  (正文完…)

  ……

  ……

  ……

  正文完?

  YES/[NO]

  ……

  ……

  ……

  等等。

  讓我最後再說一句吧:我和雲雀恭彌就是要永遠在一起的。

  「永遠」對我們而言從來不是一個偽命題。

  ——幼馴染就是要永遠在一起!

  -正文完-

  [YES]/NO


第49章 後日談

  「哎?彩虹之子的詛咒解除了?」

  沢田綱吉看著面前的意大利男人,目瞪口呆。

  這男人端坐在餐桌之前,取代了黑衣小嬰兒的位置,雙腿交疊,線條修長,筆挺的西服褲包裹著皮肉與骨骼,此刻正垂眸啜飲清晨的苦澀咖啡。他頭上的那頂漆黑禮帽,以及鬢角蜷曲的發絲都與他的家庭教師如出一轍。

  他似笑非笑地瞥來一眼,嗓音更為低緩、磁性,有如摩擦著的珍貴絲綢,深邃的漆黑雙眸和慢條斯理的語調卻令人熟悉無比:「很驚訝嗎?蠢綱,表情太難看了。」

  一覺醒來發現家庭教師一夜之間長大成人的沢田綱吉:「……」

  ……不、不管怎麼說,這語氣果然就是Reborn啊!!!

  *

  「所以果然是古賀前輩干的嗎?!」

  於是,沢田君找到了我。

  他好像很崩潰,此刻正爆發般地抓著頭發,把他那本就不太規整的發型揉得更亂了,然而與那表像相悖的是,他的雙眼中並沒有過多的苦惱。

  沢田君絮絮叨叨:「雖然Reborn忽然變成大人了讓人很不適應……但是詛咒解除了真是太好了,尤尼能和艾莉亞小姐一起生活真是太好了,不需要再有人為世界犧牲也真是太好了……」

  所以十年後的雲雀恭彌才那樣評價他,彭格列十世沢田綱吉,這個人溫柔到軟弱,善良得不適合做黑手黨。

  「……所以,那個,古賀前輩……」

  他忽然叫住我,抬起眼眸看我。那雙剔透的、溫柔又堅定的棕色眼眸之中,靜謐地搖曳著溫暖而令人心頭一軟的細小火光。

  我沒有抬頭,但語氣輕快,「嗯?」

  教室門前的走廊人來人往,今天是上學日,沢田君跑到我們班門口來找我。我是本年級的名人,沢田君大小也算個名人——他是頗負盛名的「廢柴綱」,盡管近日那些嘲笑他的聲音已經漸漸地消彌無蹤。學生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也沒有看到他那浸滿血與淚的成長,只是微妙地察覺到,廢柴綱好像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盡管如此,他的內核也還是紋絲未變,正如他那像征著大空的橙色靈魂一成不變地穩定燃燒。他看起來還是那麼膽小,弱氣,總是心軟,總是受傷,還是一點也不適合當黑手黨。

  但我想,他已經能夠勝任彭格列的十世首領了。除了他,還有更合適的人嗎?——Xanxus?我打了個寒顫。可惡的Xanxus,他默許了瓦利亞把我抓走打工的惡魔行徑,我還是在躲著這支令人聞風喪膽的獨立暗殺部隊。

  拉踩一下哈。

  我說沢田君還跟以前一樣,那是因為他來到我們年級的樓層之後仍然感到緊張。他比我低一個年級,此前很少來三年級的教室,來來往往盡是不熟識的學長學哥,她們眼神困惑地打量著二年級的廢柴綱,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跟我這個校園名人走在一起。

  沢田君汗流浹背了。他像小動物一樣,在學長們經過他、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猛地一激靈,遽然挺直背脊,面色僵硬。

  我困惑地「嗯?」了一聲,擠出淺淡的鼻音,「沢田君?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不說的話我就要走了哦,笹川著急抄我的作業呢。」

  此處的背景音由教室內的笹川了平友情提供:「我極限地准備好了,古賀!什麼時候開始極限的補作業?」

  理子小小聲地吐槽,「極限個鬼啦,那就只是單純的抄作業而已吧……」

  「男子漢的事情怎麼能叫抄呢!在極限的時間內極限地完成昨天的作業,難道不令人熱血沸騰嗎?!」

  然後是小海,她默默地捂住了臉:「……再怎麼說都是昨天忘記寫作業今天手忙腳亂地補救吧,亡羊補牢的人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沢田君摸著後腦,干巴巴地笑起來,「哈哈……大哥也還是老樣子嘛。」

  「你也還是老樣子呢,彭格列十世。」我輕飄飄地說,「聽說九代目要給你辦繼承儀式哦,你有什麼看法嗎?」

  「咿?!真的假的,繼承式?!我、我嗎?!」沢田君大驚失色,他那飆升的音量令眾人都為之側目。

  「太吵了。」我冷漠地說,「再在教室門口大吵大鬧就咬殺你哦。」

  寬面條淚又絲滑地滾下了他的臉頰,「古賀前輩,果然和雲雀前輩是幼馴染……兩個人太像了……」

  我戳戳他,「所以你到底要說什麼啦,沢田君?一會就要上課了哦,上課鈴響還不回班級的話真的會被恭彌咬殺。」

  沢田君老實了,那些有點搞笑的表情從他臉上褪去,唇瓣微微一抿。這個人總是如此柔軟,不論外表還是內心。然而柔軟就意味著易折,意味著容易受傷,他卻仿佛早已忘記了迄今為止所承受的傷痕與苦痛,也並不像蒲公英那樣,被風一吹就紛飛四散,而是保持著堅韌的彈性,沢田綱吉認真地與我對視,輕聲道,「其實我只是想說……謝謝你,古賀前輩,真的很謝謝你。謝謝你結束了這一切,還有未來戰的那時候也是……謝謝你願意和我們並肩作戰。」

  他露出一個可以稱之為美好的微笑:「古賀前輩也平安回到了過去,真是太好了。」

  我歷經了片刻的怔忪,而後便是無奈的輕笑,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略微點頭。

  「欸?古賀前輩,怎麼了?為什麼一直在看後——雲雀前輩?!」

  詭異的鋼琴曲響起,我的幼馴染步履輕捷地向我們走來,鞋底踩過地面,撞出清脆的短音,雲雀恭彌的外套披在肩頭,然而無風自動,他歪了歪腦袋,濃黑碎發隨之擦過眉梢,眼尾揚起,冷淡秀氣的面龐浮現幾分似有還無的玩味笑意,「哇哦,現在還不回教室?已經快要上課了,小動物,你想被我咬殺嗎?」

  「對不起、抱歉、我這就走!前輩們再見!我走了啊啊啊——」

  沢田君好像有點死掉了。喂,彭格列,救一下尊貴的十世繼承人啊。半死不活的十世拔腿就跑,留給我們一個落荒而逃的倉促背影。

  其實上課鈴還沒打響,我還有時間跟雲雀膩歪一會兒。我嚴肅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道:「再說一次。」

  「嗯?」他回眸看我。

  我犯病了:「對我說『咬殺』。」

  「……」雲雀眼裡也明晃晃地寫著,你犯病了。但他在短暫的一笑過後,還是將嘴唇附在我耳畔,輕盈地,同樣一字一頓地咬著字音,聲氣渺茫低迷,似笑非笑,「……你也想被我咬成碎片嗎?凜真。」

  我病得不輕,我知道。但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簡直堪稱瑰麗無匹,艷然無方。

  我先是說,你也沒少咬我呀,又毫不顧忌地在教室門口抱住他,發出擾亂風紀的張揚大笑,「我果然還是最喜歡你了嘛!」

  風紀委員長帶頭早戀誰敢管?真是令人痛心疾首的校園不良風氣。

  雲雀用拐子戳了戳我,就像他當初戳斯庫瓦羅:「……上課了。」

  好吧,害羞了。我們匆忙地在教室門口分別——主要是我比較匆忙,笹川也比較匆忙,他還在抄作業呢,幸運的是,他極限地趕在ddl的前一秒全部補完,神清氣爽地上交。

  收作業的課代表看著他,嘴角都抽搐了:「有這力氣和手段昨天晚上抄完不行嗎?」

  誰知道呢,真是個好問題。

  上課了,我百無聊賴地撐腮轉筆,又停下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筆尖擦過紙面,落下烏黑的墨痕,我當然沒在做筆記,我只是在寫接下來的計劃書——想不到吧,其實我是J人。

  看來Reborn還沒告訴沢田君繼承式的事,第一手消息反而是從我這兒得來的。彭格列九世在夢中得到了未來的記憶,也因此得知了未來戰時發生的事,這位老人本就十分認可沢田君,打從心裡把他當做自己的孫輩看待,經此一役,他更是認為沢田君已經成長到了足以肩負彭格列的程度,他已經有資格接過彭格列的「罪」與榮耀,可堪以十世首領的身份撫過家徽上鐫刻的子彈與貝殼。沢田綱吉將走入那不敗的歲月,他的身影將永世陳列於彭格列總部古堡的牆壁,與他的家族一樣永不衰落,熠熠生輝。

  不過……我繼續轉筆,漫不經心地想,從候選到真正的十世繼承人,沢田君未必願意成為彭格列真正的首領吧?不知道Reborn會怎麼做。

  到放學時,我就知道Reborn要怎麼做了。

  今天沒有部活,我先去了一趟接待室取中午落下的東西,再和雲雀一起收拾東西准備回家,剛背上包,雲雀就敏銳地抬起頭,目光如刀,扭頭望向門外,「誰在外面」

  我也察覺到了外人的氣息。對方很謹慎,又或者說,他身經百戰,因此強大而危險,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連行走於呼吸都是無聲的,但我當然感知得到他的存在。

  門被拉開,露出一張成年男人的臉。他的嘴唇很薄,顏色很淡,啟張時卻有如搖動披拂的花瓣,再往上是一副淡漠深邃的眉眼,異國長相,成熟,頗有風情,甚至可以說是性感。

  我的眼睛告訴我,我沒見過這個人。但我的大腦告訴我,他是Reborn。

  Reborn……?我愣了一下,想起來彩虹之子的詛咒已經解除,也就是說,他變回了大人。這是成年體的Reborn?那個小嬰兒原本這麼辣?我去。

  「凜真。」雲雀叫我,語氣不輕不重。他捏了捏我的指節,指尖停在上面的戒指,那是容納著動物匣兵器的戒指,小Q為此奮力地扭了扭觸手,發出一聲不滿的嘟囔。

  哎呀,我的小Q和小恭都很不滿。我遺憾地收回視線,禮貌地只去看Reborn的肩膀——這肩真寬啊——雲雀恭彌你別捏了,「呀,Reborn君——現在應該叫你Reborn先生吧?這位男士,請問你有何貴干呢?」

  Reborn笑了一下,這一次他確實是一位禮儀完美到無可指摘的意大利紳士,抬手壓過帽檐,向我微微低頭行禮,我懷疑如果不是雲雀在這兒,他極有可能親吻我的手背,意大利人是這樣的,夏馬爾醫生就這樣。Reborn說:「我來邀請你們參加彭格列式的修學旅行。」

  阿綱太緊張了,他說,適當的放松也是必要的。

  「我不記得我有加入什麼家族。」我和雲雀異口同聲地道,前一道聲音是他,後一句話是我,「我跟彭格列可沒關系。」

  「那就當是普通的修學旅行吧。」這個意大利殺手微笑著說,「我們預備環游日本,從關東到關西。」

  「風紀委員會沒有收到有關修學旅行的申請,」雲雀說,語調漫不經心,「這所學校的一切活動,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他抬起眼,嘴角彎起,自眼底傾瀉而出的是不加掩飾的戰意與興致,「現在不能叫你小嬰兒了,不過,既然是你的要求,我不會拒絕。」

  Reborn挑起眉,唇畔的笑意仍未褪去,盡管那笑容只是流於表面,他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那麼,你的條件?」

  「跟我打一場。」雲雀說。

  喂,有點火熱啊。我捂住臉,還能不能回家了?我肚子餓了。

  總之,經過一陣劈裡啪啦、火星四射,浮萍拐影與子彈齊飛,雲雀滿意地通過了彭格列式修學旅行的審批,我們最終也絲滑地融入了大部隊。

  其實並不絲滑,也沒有融入哈。雲雀還是跟以前一樣厭惡群聚,他連大巴都不坐,寧願躺在車頂吹風。我木著臉在他旁邊躺下,鳳凰之力張開無形的屏障,支起一頂避風的帳篷。要是下雨了我看你怎麼辦。


第50章 相親相愛瓦利亞

  讓我們來撥動一下時間線吧。

  這是和平世界的十年後的故事。白蘭和密魯菲奧雷留下的余燼早已飄散——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拯救世界的是少年時期的彭格列,而我也從少年長成青年。

  被鳳凰所愛的我順利地長大成人——

  成為了一名社畜。

  「……」

  清晨,我望向鏡中,與死氣沉沉的自己對視。鏡子裡的我有著死了爹的臉和死掉了的眼神。我面無表情地給自己打領帶,同時一心二用,看了眼牆上掛著的鐘表。

  7:55。

  我簡直有點想笑了:哪個黑手黨還要上早八的?

  沒看雲雀恭彌還在床上躺著充當睡美人嗎?這才是真正的彭格列雲守,風紀財團總裁,怎麼輪到我命就這麼苦?

  不過實際上,我要去做的並不是黑手黨的工作,而是要去我自己的公司,簡單打理下屬於我自己的生意。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風紀財團和彭格列給我投錢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那是過去式——當然它們現在也沒撤資。

  我的「凜真陛下萬萬歲株式會社」(其實不是真的叫這個名字)已然發展得蒸蒸日上,成為一頭君臨商界的龐然大物,屠龍少年終成惡龍,我也終於成為了無情的資本家。知道我每分鐘能賺多少錢嗎?我從不是什麼視金錢如糞土的人,我貪惏得像一條龍。誰也別想打擾我賺錢。

  這個世界的我擁有鳳凰之力,完全可以僅憑一己之力把我的仇人、那個天殺的美國□□掀翻,但我還是加入了彭格列,過程半推半就,大概是因為文書工作真的太重要了,而彭格列正缺少我這樣效率奇高的人才(社畜),而我真的太好用、耳根子也太軟了。

  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想起七點半從被窩和雲雀懷裡掙扎著爬出來時的慘狀。如今是秋天的尾巴,天氣已有些冷了,連樹枝都為這季節與溫度蒙上一層灰敗的顏色,又是一季枯榮。我在心裡數了三十秒才決定掀開被子——真的很冷啊!

  我奮力一掀被子——沒成功。我的幼馴染用他那線條漂亮的手臂牢牢地壓住了我,半強迫半挽留地把我圈在懷裡,不讓我走。

  「……凜真。」

  雲雀恭彌都沒睜開眼睛,就熟練地展現魅魔本色,他的睡眠其實很淺,半點風吹草動都能使他清醒地睜開眼睛,唯獨在我身邊得以維持嬰兒般的睡眠。我時常想我是什麼褪黑素嗎?但考慮到睡眠質量差得像狗屎一坨的我在他身邊也能睡得很好,我最終認為我倆可能認床。認的是有彼此躺在身邊的床。要麼就是誰在我們家偷偷噴催眠瓦斯了,草壁哲矢是你干的嗎?

  天地良心,草壁哲矢表示豈敢豈敢,絕不是我啊!

  好的,我在開玩笑。但半夢半醒的雲雀沒跟我開玩笑,他仍然將我抵在懷裡,向後一攏,我的背脊就又融進他的胸膛,他那薄而淡的唇瓣擦過我的鬢發,我的耳廓,帶來微微的陣熱,近乎耳鬢廝磨的架勢,仿佛要纏綿到死。我想他實在太困了,也實在不清醒,否則吐出的字音怎麼會那樣柔緩又低迷,但在我耳中仍然像是魅魔的低語:「別去了。」

  不對,搞錯了,分明是翹班惡魔的低語。短短三個字,已經很能蠱惑人心,他也顯然已經深諳此道。

  上學的時候你不是最注重風紀嗎,翹課遲到早退哪一個逃得出你的法眼,到你眼前不得請人家吃你一拐子?怎麼十年後自己還染上惡習了。也不對,十年前他就這樣,規則是人定的。他制定規則,因此玩弄規則,也同樣堪以跳出規則。

  我無情地,鐵面無私地推開他。這麼攛掇人你不要命了?別撒嬌別這麼黏人行不?上班上班!

  這一次我果斷地從溫柔鄉中抽身而出。呵呵,我們社畜就是這樣的,而且我還是J人,buff疊滿了。誰想打亂我的日程表,我就要把誰抽成陀螺,即便是魅魔也不例外——不對。這個是例外。雲雀恭彌永遠是例外。

  我的例外打著哈欠,困倦之間對我說:「你讓我很困擾。」

  我漠然地說:「你讓我很困。」

  然後我把他塞回了被子裡。

  總之,我冷酷地離開了這只魅魔,這叫一個郎意如綿,娘心似鐵。

  我先去了趟東京——不乘直升機,不開車也不坐地鐵,當然也不是走著去。別誤會,我直接瞬間移動的,要不然我怎麼能早八上班臨近八點還沒出門?我們超能力者總是這樣有恃無恐。

  去了趟公司,出寫字樓大門時還沒到午高峰,當然,午高峰與我無關,而且我的下一站是意大利。

  瞬間移動好就好在不用過海關。欸,我這算不算偷渡啊?那種事情不要啊!話說都當黑手黨了管我偷不偷渡呢,違法亂紀的事兒也沒少干啊。

  我的日程表上清晰地寫著——10:50,瓦利亞。時間與地點並列,計劃與現實分毫不差,指針嘀嗒,我看著精確的時間,滿意地攏了攏衣袖,任由袖口沒過腕表。

  我還沒吃午餐,早餐倒是隨便在公司對付了一口白人飯,我的意思是,享用我的老朋友干巴貝果和果蔬汁;至於午餐?我從大腦深處翻出斯庫瓦羅的日程表——別問我為什麼有他的日程表——今天是Xanxus的菲力牛排日,二代劍帝親手下廚,這些詞句在我腦海中排列組合,最終歸攏成兩個大寫加粗的紅字:蹭飯。

  好耶!

  總而言之我去瓦利亞城堡述職並蹭飯了。後者是主要目的。抱歉,我說錯了,前者才是主要目的。我可不是吃白飯的,真的。

  我搭建好空間移動的錨點,從日本瞬移到遠在千裡之外的西西裡島,輕盈無聲地落入瓦利亞城堡內部。甫一落地,拴著透明細線的玲瓏刀鋒便刮過我的耳畔,釘入我背後的牆中。我動作未變,神情不動,平靜地道:「中午好,貝爾,你還是這麼有精神,但連我的一根頭發絲都沒能削掉。」

  我和貝爾永遠這麼針鋒相對,但不是說我們關系不好,我們只是喜歡無傷大雅的小打小鬧,他衝我扔小貝飛刀,我用觸手抽他的腦干——嗯,對,無傷大雅。

  這一切的一切都起源於我第一次留宿瓦利亞,那次的工作有點多,拖得太晚,盛情難卻——主要是路斯利亞挽留我,跟其她人沒關系,Xanxus還友善地對我說希望下次看到我時我已經變成了一具不能動彈不能說話的木乃伊,貝爾當即自告奮勇大叫著說要把我泡進福爾馬林裡——於是我在瓦利亞城堡住下了。

  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我發誓陽光還沒照進房間,公雞也才剛剛打鳴——某個可惡的金發王子就咚咚咚地敲我的門,我置之不理,用被子蒙上耳朵,把自己埋進枕頭裡,他就變本加厲,說來給我送文件,小刀卻接連不斷地刺入門扉,刀鋒掠過空氣,凌厲地嵌進木頭大門,清脆又刺耳,鐺鐺鐺。活像索命的鬼。

  我面無表情地拉開門,造型和表情都像女鬼,臉色蒼白,眼中布滿紅血絲,嘴角詭異地翹起。

  去死吧。我冷笑著入侵了貝爾的思維,把他從城堡頂端大頭朝下地丟下去。

  回到現在,貝爾冷笑著道,「大言不慚。那是因為王子沒動真格,只是在跟沒用的古賀玩游戲。」

  我天真可愛地說:「我也想跟王子殿下玩腦袋和脖子分家的游戲,要來嗎?」

  他蓄勢待發,刀柄夾在指縫之間,赤紅色的嵐之火焰燃起,細膩地塗抹於小刀那冰冷的鋒線,「嘻嘻,區區古賀,區區庶民……這可是你說的。」

  「對著勞心勞力給你們擦屁股做善後工作的雲之守護者說什麼呢?」我維持著甜甜的笑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像鎖定獵物的雌虎那樣輕輕歪了歪腦袋,中指上的指環同樣亮起,雲屬性的死氣之炎一經爆發便璀璨如晝,散發著令人難以忽視的熱度,「都用上死氣之炎了?」

  「嘻嘻嘻……只是代理的而已,說不定哪天就被Boss踢出去了。還有你這家伙不也點燃戒指了嗎?」

  「誰怕誰啊。」

  「真是的,貝爾怎麼這個態度,明明昨天聽到小真要來處理文件的時候還不是這副嘴臉,」千鈞一發之際,貝爾的小刀即將脫手而出,我的思維觸手也蠢蠢欲動,路斯利亞熟練地現身勸架,把我們倆分開,「小真也別跟那種長不大的小男生一般見識,快讓我看看你——哎呀,還是這麼生機勃勃!」

  貝爾昨天那副嘴臉絕對只是因為知道有人來給瓦利亞擦屁股寫任務後續報告而已吧。我麻木地想。這世界上有人把文員當人看嗎?

  貝爾繼續冷笑:「喂,你在說誰是長不大的小男生?王子嗎?」

  路斯利亞充耳不聞。他又熟練地開始捏我那張生機勃勃的臉了。到底哪裡生機勃勃了,我擺出的不還是我的經典死爹臉嗎?

  「哎呀,才不是那樣,」路斯利亞說,繼續揉揉捏捏,好像我是一坨面團,「明明是被金錢、事業和權力滋潤過的臉蛋。小真這樣的臉是最美最可愛的了。」

  他誇我有錢多金,事業有成,兼又大權在握,這番好話聽得我大腦皮層都展開了。為此我從善如流地放任他繼續捏我的臉。貝爾的評價是好惡心,我萌萌地衝他微笑——這種笑容是我從小嬰兒體型的Reborn那兒學來的,但我肯定怎麼笑怎麼欠揍,因為我看見貝爾拳頭硬了,「把眼睛露出來再說話好嗎?要我給你介紹理發師嗎?」

  直到斯庫瓦羅憤怒地破門而入,手上端著用來招待我的高級牛排——抱歉,那其實是Xanxus的。不過你牛排Fine,下一秒Mine,如何呢?

  「——Voi!!!你們這群垃圾,大中午的吵什麼吵!!!!!!」

  啊,又有鯊魚在叫。他連感嘆號的數量都是其她人的好幾倍。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啊。斯庫瓦羅你是王熙鳳嗎?

  最吵的人出現了。我們仨不約而同地捂上耳朵。從某種意義來講,其實我們還挺有默契的,作為瓦利亞的同事而言。

  斯庫瓦羅維持著他的大嗓門,絮絮叨叨:「一群垃圾,天天就知道吵架拌嘴!」但他轉頭看到我,倒是毫不猶豫地將手上的牛排盤子遞給了我,臉上的笑容卻殺氣四溢,銀牙銳利,堪稱冷光凜凜,「還有你,古賀!又空著肚子跑過來,拿瓦利亞當食堂嗎?!」

  我沒回話,因為我正在嚼嚼嚼,但不搭理人不太好,於是我還是很有禮貌地向他豎起大拇指,稱贊他的廚藝。

  斯庫瓦羅噎了一下——他好像總是不太擅長應付我這種類型的人——繼而冷冷地說:「……貝爾,路斯利亞,還有瑪蒙。再偷笑就把你們的舌頭都切下來做刺身。」

  「牛舌啊。」我感嘆,又問道,「弗蘭呢?他今天不在?」

  「今天輪到那小子給彭格列的鳳梨頭打工——吃你的牛排!」他又憤怒地大叫,銀發揚起一道飛揚柔潤的弧度,「把混蛋Boss吵醒你們就都去死吧!」

  是的,正如斯庫瓦羅所言,瑪蒙也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到我們身後了。他已經解咒,不再被困在嬰兒的幼小身軀之中,而是恢復了從前的體型,如今是一名雌雄莫辨的纖細少年,這會兒正涼涼地道:「實在是太吵了,誰來付我精神損失費?」

  貝爾狀若可親地對他說:「王子可以把你打進醫療部再為你付醫藥費。」

  哇塞,這就是我們相親相愛的瓦利亞。我都要淚目了。

  啊哦。我謹慎地悄悄後退,撤離射程範圍:我已經感受到Xanxus蘇醒的腦波了。

  此時的背景音是終於被吵醒的Xanxus不耐煩地開了兩槍,列維跟在他後邊跟太監總管似的低著頭,你又是哪來的蘇培盛?

  前有王熙鳳,後有蘇培盛,我明白了,其實瓦利亞活在中國古代的清朝。

  一片雞飛狗跳、雞飛蛋打,適逢雲雀發來一條消息,問我什麼時候結束,我貼心地用相機將這混沌的場面記錄下來,發給他:「看,這就是我的同事,感覺這輩子都有了。」

  「……」他先發了一串省略號,然後說,「你在干什麼?不是去交接工作的麼。」

  我引用那張歡天喜地過大年一樣的照片,又發:「在群聚。」

  他回:「咬你。」


第51章 小真老恭羅曼史

  古賀凜真和雲雀恭彌是如何相遇,又是如何相知相愛的?假如要問雲雀恭彌這個問題,他的答案是:她從天而降闖入並盛,在他的世界中橫衝直撞。

  凜真的答案是: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雲雀恭彌對此嗤之以鼻,他眼中的凜真總是帶有一種殘酷的天真,孩子氣地相信命運與宿命,而他更信奉事在人為的真理。

  她總是以為她們的相識相遇是巧合,而相知相愛是命中注定;她總以為歲月無聲,浸透心頭,軟化棱角,以為這是她們共浴時光長河所得來的禮物,以為這是日久生情,一切順理成章,一切水到渠成,就像兩塊天生契合的拼圖,好像誰也沒有付出任何努力,誰也沒有為此磨去棱角,就恰到好處地緊緊抱在了一起。

  她是在愛中長大的孩子,並不將其視作無用之物,她只是把「愛」當成了一種可笑的習慣,也錯誤地將幼馴染當成了最親密的朋友。

  或許吧。有關凜真的認知,只有一點沒錯:她們的相遇確實只是一個巧合,然而也只有相遇是巧合。

  髒兮兮的小女孩狼狽地從天而降,連頭發絲都亂糟糟的,像是剛在泥裡滾過。那時候雲雀恭彌想,這只是一只迷路的小動物,因為笨手笨腳,所以把自己搞得很糟糕。

  草食動物?還是說,掠食者的幼崽?不了解古賀凜真的人都認為她是前者,她給人的第一印像很會欺騙人。又或者說,世人總是習慣於給女性貼上「無害」的標簽,而那時候的凜真不光是女性,甚至還是短手短腳的小孩,無害的二次方。

  相較於人,雲雀恭彌更喜歡小動物。人也是動物,不比花草樹木和小貓小狗高貴多少,甚至並不具備某些自然生物所具有的韌性,諷刺的是,大多數人類都忘卻了這一點,而是高高在上地視自己為自然的主人,但她們甚至無法在猛獸的利爪下存活,自詡高其她造物一等,卻始終無法拋卻人性的劣根。

  雲雀恭彌要提前說明的是:他從未將凜真視為草食動物,哪怕是在初遇時的第一眼。

  你看過她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與貓科動物極其相似的眼睛——就絕不會認為她軟弱無害,那是一雙色澤清亮濃郁、近似於美洲豹的眼睛,內中全無動搖之意,反而堅定鮮活,她眼中的生命力幾乎快要溢出來了。

  即便那時的凜真氣喘吁吁,汗濕的額發凌亂地緊貼著肌膚,長時間的奔逃讓她的眼尾溢出生理性的淚水,裸^^露在外的小臂上盡是細小的擦痕,一抹血線親密地啄吻著女孩兒的臉龐,已然凝固成鮮紅的寶石。

  即便如此,她也依舊生機勃勃。

  更正一下,凜真並非從天而降。相反,她是坐飛機從遙遠的美國來到並盛的。她的母父生前在並盛町有一處秘密房產,那本來是她們預備在退休後歇息久留的地方,然而她們沒能活到退休那天。

  古賀婦夫艱難地帶著唯一的、最愛的女兒逃回了日本,卻死在了路上,她們的生命沒能再延續下去,但凜真帶著她們的份兒回到了並盛。

  飛機落地之後,她們就遭遇了殺手的伏擊。

  古賀婦夫有個天才的超能力女兒,但她們只是兩個從事金融行業的普通人,大多數時候都坐在辦公室裡,用盡最後的力氣才讓女兒逃出生天,代價是子彈穿透她們的顱骨,死亡的利刃刺入胸膛,正中心髒。

  她粗重地喘息。抬起頭時,目光與雲雀恭彌不期而遇。

  他撞入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美洲豹的學名源自於古希腊語,意為「所有野獸」,又或是「捕殺所有動物的獵手」。

  他說,哇哦。語調意味不明。

  她剛剛甩掉最後三個美國殺手,又或者說,她剛剛殺掉了她們。她身上沒有敵人的血,她的武器是她的大腦,未經血戰,自然兵不血刃。

  在她們無言地對視的時候,凜真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想想看吧,她剛從深山老林裡爬出來,就意外地看到一個與她同齡的男孩兒,淡漠地垂眼與她相望,而他沒有講哪怕一句完整的話,除了那聲「哇哦」,她想那更像是一個不具備任何深奧含義的語氣詞。

  她們之間,永遠都是凜真率先開口講話。昔日如此,未來亦然。

  第一句話,她說了一串英語,說的是:「勞駕,讓一下。」

  雲雀恭彌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講話。她像是如夢初醒,短暫地閉了一會兒眼睛,嘴唇抿起,嘟囔著用日語說,已經到日本了啊……這句話叫她說得不太流利,不倫不類,然後她再次重復,要他讓一下。這一次聽著順耳多了,不再磕磕絆絆,不再帶有美國人圓滑的轉音,聽起來更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後來凜真說,她只是意識到她終於離開了美國,來到了日本。語言系統一時間沒切換過來,她不得不用超能力速成了一下日語。

  古賀女士在家不常說日語,她早就移民了,古賀先生倒是偶爾會說幾句,但不多。凜真的母語是無語——對不起,是英語,好在她那時候年紀很小,要成為一名日語母語者也不算太難,畢竟她是天才。

  雲雀恭彌沒有依言讓開,他仍然垂著眼睫,「你在命令我嗎?」

  而凜真說:「老天,我甚至用了敬語,我不信你沒聽到。」

  她觀察過他的反應,在她說英文的時候,他很輕地挑了一下眉毛。他聽懂了她說的外語,雖然並不是什麼高深莫測的詞彙,但對於一個日本幼稚園小孩來說已經足夠難得,「你聽得懂英語吧?我都說『Pardon』了。讓我們熱情好客一點,好嗎?」

  ……話怎麼這麼密?雲雀恭彌冷漠地道:「你的話太多了。」

  她歪著腦袋,目光擦過他臂間的袖章,辨認著日語,讀出那兩個字是「風紀」,為此語氣輕快地問道:「說太多話會違反某種紀律嗎?還是說,這是某些我不知道的日本法律?」

  「……」雲雀恭彌沉默了一秒,並盛的風紀確實管不住話癆,但他還是說,「我討厭吵鬧的人。」

  「你喜歡安靜。」凜真點頭,從唇角勾起一抹笑,「我記住了。」

  「看來你看不懂情況。」他看著她,語氣冷淡,啟張的唇瓣像兩片淡色的薄櫻,「傷痕累累的外來人,你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為什麼還有閑心和我說這些沒用的話?」

  「因為你不肯給我讓路。」她說。

  他也笑了一下,臉龐稚嫩,然而眉眼間已有幾分冷銳的鋒芒,依稀能窺見日後那清冷美麗的雛形,雲雀恭彌說:「只有別人給我讓路的份。」

  「哦,」她再一次點頭,「我記住了。」

  她繞開了他。這一次雲雀恭彌毫無動作,仍然沒有為她讓路,只是站在原地。但她畢竟已經繞開了他,他站在原地,就相當於她的前路順暢無阻。

  她已經脫力,因此走得不算太快,即便如此,女孩兒小小的背影還是很快在他的視野中消失。雲雀恭彌靜默地凝望她的背影,又或者說,他只是在單純地凝望遠方。

  或許他早已習慣於目送她的背影。從這一刻開始。

  凜真自力更生,用超能力搞定了住所,聯系上物業和社區,讓這處寂靜已久的房產重新變成能住人的地方;她甚至還找了幼稚園,用母親留下的錢交了學費。那真是一筆巨額的遺產,足夠她大手大腳地揮霍到成年以後。

  如果不是遺產就好了。如果媽媽爸爸還活著就好了。如果她們還在一起就好了。

  然而,後悔是無用的情緒。

  凜真花了一段時間收拾好這一切,等到入學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她的同班同學正是雲雀恭彌。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在內心腹誹,管他叫難搞的漂亮男孩兒。

  老師向全班介紹新同學,難搞的漂亮男孩兒就在底下靜靜地看著她。他簡直自成一派——她的意思是,他就像是有一片獨屬於自己的空間,無人敢靠近他,在他周圍形成了真空地帶。

  凜真多麼受歡迎,來到幼稚園的第一天就被孩子們熱情地團團圍住,她問起雲雀恭彌,她們就紛紛噤聲,面面相覷一會兒才說,雲雀同學不喜歡「群聚」,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群聚是什麼意思?」她問。

  雲雀恭彌涼涼地道:「一群草食動物吵鬧地圍在一起,就像你現在這樣。」

  孩子們像鳥獸般四散。

  不知何時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他站著,居高臨下,眉睫低垂,而她坐在小板凳上仰視他,她本應客觀地認識到這種高度差,但奇異的是那一瞬間,她竟錯覺她們是平等的——同類。

  同類?

  雲雀恭彌意味深長地說:「和草食動物待久了,說不定會忘記自己是猛獸。」

  凜真盯著他,不說話,心中並沒有想什麼高深的哲學問題,事實上她只是在想,他真的好難搞,但也真的好漂亮。

  嘰裡咕嚕說啥呢?聽不清啊,臉好漂亮。

  難搞的漂亮男孩兒還在嘰裡咕嚕,他說的是什麼?草……?

  什麼草食動物,什麼猛獸的,凜真問了他一個哲學問題:「那你認為你是草食動物還是肉食動物呢?」

  他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看她,好像在問她,你在問什麼蠢問題。雲雀恭彌說:「我是人。」

  「……」凜真不禁扶額苦笑。

  難搞的漂亮人類男孩兒。畫重點,人類。

  她曾形容說這是孽緣,到最後又改口說是命中注定。她們莫名其妙地走到一起,從幼稚園小班到大班,從小學到國中,或將持續永久,直到走完一生。

  凜真眼睛亮晶晶地問:「恭彌恭彌,再講一次你從人群中選中我的故事吧?」

  「我沒有選中你。」但雲雀說,而凜真只當他是口是心非。

  就讓她這樣一直錯誤地認知下去吧。

  不是他選中了她,而是古賀凜真選中了雲雀恭彌。她疲倦狼狽地出現在他面前,野蠻地闖進他的世界,她開了個壞頭,讓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讓他無法無視她,讓他下意識地注視她。

  鮮活的,生機勃勃的,與眾不同的,獨一無二的。

  她總是站在陽光底下,沐浴在璀璨奪目的天光中,眼睛亮晶晶地回頭看他。而那太陽又是何其不忠,滾燙的熱度總是過分刺眼,直照得人臉龐浮紅*。

  總是微笑的凜真,被陽光籠罩的凜真,睜開眼時率先闖入視野的凜真,閉上眼之前最後出現在白日世界中的凜真,一成不變的生活和一成不變的凜真,永遠和他緊密相連的凜真。

  ……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回過神來時,她們已經密不可分了。

  她總是犯錯。把他當成無害的朋友,對他毫不設防;把他當成脆弱的玻璃,需要百般呵護。她以為愛源於習慣,以為自己只是習慣了身邊有他,習慣愛他,甚至以為他的愛也只是因為可笑的習慣。

  他當然不無害、不脆弱。只是因為她在乎他,於是錯將猛獸當做被雨淋濕的小狗。她總是這樣,孩子氣,天真……

  「……」

  但不令人討厭。

  雲雀恭彌決心突破這層愚蠢的界限。她們接吻的時候,他輕輕咬著凜真的嘴唇,問她:「你的朋友也會這樣吻你嗎?」

  凜真頓了一下,才說:「……理子和小海不是同性戀。」

  「……」雲雀恭彌也頓了一下,「男性朋友。」

  凜真誠懇地說:「笹川腦子裡沒長這根弦。」

  「……」

  沒救了。雲雀恭彌平靜地想,這幼馴染還能要嗎?

  回來。誰說他不要了。

  「我的朋友不會這樣對我。」他重新找到突破口,如同敏銳地發覺敵人的軟肋。

  但凜真總有辦法堵住他的話,她不太委婉地說,「恭彌,你根本沒朋友。」

  「……」他不輕不重地叫她的名字,「凜真。」

  「……你自己說的,笹川不是你的朋友……草壁也不算吧?」

  「……那不是重點,」雲雀恭彌終於說,他垂睫再次吻了吻凜真的唇角,「我不會吻我的朋友。」

  凜真大驚失色,還是沒反應過來:「你要跟我絕交嗎?」

  他幾乎有點氣笑了,為此報復性地咬了下她的舌尖。她的眉梢很快蹙起來了。凜真的報復心很強,作為回報,她踩了他一腳。

  他很輕地悶哼了一聲。

  凜真陛下又輕易地原諒了雀貴妃,聽他繼續說:「朋友不會像我們這樣每天抱著睡在一起,也不會每天接吻。」

  「但我們一直是這樣的。」凜真說,清透的眼眸困惑地望著他,「這有什麼不好嗎?」

  這到底有什麼不好呢?

  雲雀恭彌說:「但我們不只是朋友。」

  她笑起來,像是責備他明知故問,「當然,我們還是親人和家人。」

  「愛人。」他補充。

  朋友、親人和家人。她們會像愛人一樣,想要將她吞進腹腔之中嗎?她們會像他一樣,處心積慮地引導她走入他的世界嗎?這是事在人為而不是命中注定,這是強求而非巧合,不然她以為她們怎麼能連著好幾年都被分在同一個班?她怎麼總會在路上碰到他,又怎麼能入侵他的家?他打碎骨頭只為她們能更親密地融合到一起——但先別管打碎的是誰的骨頭。

  凜真又開始翻她那個破谷歌了,在上面搜索「愛人」的定義,翻翻看看一會兒,然後滿意地接受了這一切,說:「愛是命中注定,我們無法獨自找到人生真諦,需要和愛的人一起*。完美符合嘛,我們相愛,那我們就是愛人了。」

  說實話,就算雲雀跟她說她們是兩根面條,她都會助紂為虐,點頭說是的,我和恭彌就是兩根面條。

  所以這結局並不讓人意外。

  我是愛著你的。她微笑著說,「我是愛著你的。」

  她當然愛他了。她還能愛誰呢?他是她選中的寄托,是她心中愛的載體。假使不是他,還能是誰呢?

  ……我是愛著你的。

  多麼美妙的唯一。

  ——我是愛著你的。


第52章 求婚失敗∞次

  事情是從某個平平無奇的休息日開始變得不對勁的。自此以後,一路脫軌。

  我的原則是絕不在休息日加班,哪怕我是一個靠靈感吃飯的小說家,也絕不會在休息日動筆寫作,至多只在靈感來襲時記下零散的片段和關鍵詞。

  雲雀恭彌更是將這條原則貫徹到底。他是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風紀財團的大老板,但他不願意干活。這不是說他不干實事,相反,他很有效率;他只是討厭坐班,他說待在辦公室裡給人一種束縛的感覺,令人作嘔。

  我深以為然,深表贊同:辦公室即監牢。就像我也絕不會在工作以外的時間進入我的書房。

  因此,綜上所述,我們倆都情願在休息日待在家裡,哪怕什麼都不干也比工作強。工作就是狗屎啦!

  今天是陰天,我們不打算出門。我們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國中生,早已成年,二十來歲,正值人生巔峰,一生中最為風華正茂的年歲。跨過二十五歲的大關,人們總是說這叫奔三,但我覺得這也不錯,三十歲是人生的新平台,我很樂意跨入下一階段,在我看來,以三開頭的年齡帶有一種成熟而未知的魅力與風采,意味著不斷增添的閱歷與智慧,我想那是最動人的。

  陰天總令人昏昏欲睡,所以我說只做一次,按我的標准來。雲雀恭彌含住了我。這場雨不大不小,雨絲撞擊窗面,不斷地嘀嗒下落,墜出清潤的聲響,我側頭去望窗外,看見水滴淋漓地淌過玻璃花窗,折射出細碎朦朧的影子。下一秒,事先漱過口的雲雀吻住我的嘴唇,他的鼻梁像被雨淋過一樣濕漉漉的,泛出柔潤的水澤,美麗到難以言喻的眉眼占據了我的全部視線,於是我眼中只剩下他那張臉,他的眉眼,在細密雨聲中似乎不斷地搖晃下墜。

  「恭……」

  他的名字只被我囫圇地叫了一半,未竟的言語便被他猛地抵在舌尖,幾番糾纏,幾多纏綿。

  他總是不滿於我移開的視線,希望我的天空中只有一朵浮雲。假如我是飛鳥,那他一定希望我只停留在同一抹雲層之上。但那是不可能的,雌鷹注定高飛,來去無蹤,所以他鐘愛「唯一」這個詞語,這沒什麼不好,我們本就是彼此的唯一。

  日本的雨季到來了。我想。

  雲雀恭彌並沒有像沢田綱吉和其她守護者一樣留駐意大利,他的大本營還在日本並盛,每次去意大利開會都要靠我空間傳送,我管這叫打飛的。

  gogogo出發嘍!飛天小真號來咯!

  這是一場綿延的陣雨,細雨潤物無聲,水汽灑過白晝,太陽又在下午從雲層後探出頭,半陰半晴,我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對雲雀說,「要不給笹川打個電話,讓他用肉^^體粉碎一下陰雲,然後去普照大地吧。」

  這就是晴之守護者的職責嘛。

  十年過去,晴天與流雲的關系還是那麼詭異,雲雀恭彌可疑地沉默了一秒,神情寡淡地拒絕,「我不想聽見笹川了平的聲音,他絕對會跟我們糾纏到底,說不定會直接來日本,所以不要。」

  笹川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我是說性格。

  我散漫地笑:「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咯。」又抬手去摸枕邊的手機,作勢要打電話,手腕很快被扣住,男人溫熱而微微粗糙的指尖一路壓過我的小臂,直到滑入掌心。他傾身,垂眸,吻上我的腕側,嘴唇翕動之間,我的脈搏也一同鳴震,那幾乎是一種共鳴。雲雀恭彌低聲說,「不、要。」

  我的幼馴染是很壞很壞的。二十六歲的雲雀恭彌熟練地掌握了色^^誘和美男計,悲哀的是我就好這口,不幸的是我偏就吃這一套。

  我笑得幾近張揚,手指憐愛地穿梭在他的黑發之間,凝神去望他汗濕的眉眼,些微的生理性的薄紅從他的耳垂滑落,像是玲瓏的紅寶石,浸了血的美玉。這個人的皮膚實在過於白皙,哪怕有一點異於膚色的顏彩浮現、鋪陳在臉龐和身軀,都顯得格外分明。

  「好吧,」我說,卻還是去摸手機,這一次雲雀沒再阻攔我,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是事不過二,他無權干涉我,但我其實只是想點一杯星○克,點進外賣軟件,我不抱希望地問,「你喝咖啡嗎?」

  我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是的,雲雀恭彌只喝日本茶。焙茶拿鐵當然不算日本茶。

  我沒有抬頭,指尖滑動頁面,邊點外賣邊說,「大阪好像有一家神戶牛可以體驗宇治抹茶,自己起泡的那種。」

  「你想去嗎?凜真。」雲雀問,他的胸膛抵著我的背脊,雙臂從後繞過,落在我的小腹,下巴理我的頸窩很近,為此講話時吐息擦過我的耳骨。

  「還好吧,神戶牛的部分一般,抹茶的話還可以。」我說,默許了他像肌膚飢渴症患者一樣黏在我身上的動作,要奔三的男人就這麼黏人,我早已習慣。但是黑川和笹川好像也沒這樣?片刻後我不再糾結:彭格列雲守具有獨特性,他那是個案,用不上普遍參考。

  我從不讀雲雀恭彌的心,讀他的心很沒意思,我也並不鐘愛侵犯她人隱私。但他近日行蹤可疑,確切地說,行蹤可疑的人是草壁哲矢。公司裡他見到我,雖則神態未變,但微表情卻很能出賣人。

  眾所周知,草壁哲矢是雲雀恭彌最好用的部下,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後者的意志。他可疑,就是雲雀可疑。

  我是一名推理小說家,本就靠邏輯吃飯,善於捕捉蛛絲馬跡。但有時候,我會選擇性地屏蔽這些蛛絲馬跡,不去觀察身邊的人。我不太想變成一台犀利的掃描儀,每當這時,我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我是一條腦容量不足的金魚。

  風紀財團建立的初衷是為了釐清有關匣兵器和指環的迷思,結果雲雀越做越大越做越強,都快把自己搞成鑽石雀老五了。現今的風紀財團明面上的生意涵蓋新能源、房地產、文娛產業、珠寶設計,順帶一提,我名下的幾個工作室,又或者說公司,也跟風紀財團搭上了線。我還是那句話,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雲雀的錢就是我的錢。

  猜猜誰是風紀財團持有股份最多的股東?哎呀,不會是我吧。

  當然,代價是我每天要抽出時間給雲雀批文件。不過這種小事對於我天才的大腦來說簡直不值一提,我通常讓我的匣兵器,觸手怪小Q化身千手觀音,五分鐘結束工作,這就是我的實力。

  我們每天的工作日常如下:雲雀去公司,掏出我的匣兵器開匣——畢竟我們倆都是雲屬性——我遠程連接匣兵器的思維,小Q在五分鐘內批完積壓的文件,下班。

  好一個線上辦公。

  星○克的送餐速度風馳電掣,我使喚雲雀去取外賣。一般來說他會使喚草壁,但今天是休息日,草壁的命也是命,總助的假期也是假期,為此邪惡的資本家只好親自起身,但雲雀說,「等我回來。」

  我躺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他,心裡想得是,他的眼睛真像兩丸黑珍珠,嘴上說得是:「恭彌,難道你還能跑嗎?」

  「明知故問。」他說,又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很淺,幾乎只如一個短暫幻覺,又似乎一陣輕而無痕的疾風,一閃而過。

  我在床上滾來滾去,等我的幼馴染和拿鐵一起回來,雲雀恭彌這輩子頭一回這麼貼心,吸管都給我插好了,我雙手捧著溫暖的紙杯,心想熱拿鐵和雨天最配。

  吸管含在唇瓣之間,雲雀回來之後一直沒有講話,我沒當回事兒,直到低眸間不經意地看到吸管上套著一枚戒圈,我遲疑了一下:……這是贈品嗎?

  我的目光像X光一樣掃過那枚戒指,白金的,鑲嵌著一顆個頭很大的琥珀色鑽石,淨度與切工都無可挑剔,火彩流動閃爍,斑斕又動人,那種宛若塵封於冰晶截面下的蜜色令人聯想到猛虎之瞳。

  這肯定不是1913年發現於南非的那枚虎眼鑽石,我知道。但它們一樣美麗,一樣令人心折,那躍動的彩光幾乎讓我為之目眩。

  我懂了。為什麼雲雀恭彌這麼反常——其實他掩飾得很好,單從表面我也沒看出來,哪怕我這樣了解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枚可憐、可愛、可恨的戒指,因為片刻後或將從他口中脫出的一段共諾契約。

  我用兩指捏起那枚戒指,借著室內光仔細地觀察它的設計與做工,雕紋細膩,內圈刻著一串英文,我看到我的名字縮寫,雲雀恭彌才從沉默中脫身而出,問我:「你喜歡嗎?凜真。」

  我客觀地評價:「喜歡,這是我眼睛的顏色,細節設計也很合我的心意。」

  「這是理所當然的,」他的眼睛裡帶了幾分笑意,真是奇怪,他在向我求婚,但沒有向我單膝下跪,只是坐在我身邊又微微低頭,我想低頭這個舉動本身已經比要他的命還難,但他為之低頭的對像是我,從小到大他到底向我低過多少次頭,我數都數不清了。他用一種頗為自然的語氣說,「凜真,我了解你。」

  是的,我想。他了解我,所以也一定清楚我不會同意。

  我仍在端詳那枚戒指,遲遲沒有將其套入指根,雲雀恭彌一點兒也不緊張——就像我說得那樣,他知道我不會同意。這枚戒指、這場缺乏儀式的求婚,或許本就是我們之間的游戲,一件精心設計的玩具。

  玩膩了,我又打哈欠,把戒指遞給他,說:「還你。」

  雲雀恭彌表情未變,只是略微頷首,順暢地將戒指收回天鵝絨小盒。

  這是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大人、風紀財團的老板第一次求婚失敗。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們倆對婚姻、儀式與契約毫無敬意,求婚或許本該是神聖的、誠摯的、全心全意的,我不懷疑雲雀恭彌的真心,我清楚他有多麼真摯,他以這種方式向我表達……愛意。拒絕或接受都沒關系,這個人如此唯我獨尊,非要以這種方式向我傳遞他那不容忽視的心意。戒指可以退回,然而心卻留在我這裡,不支持無理由退換,有理由也不行。

  他又開始換新花樣:藏在咖啡杯裡的戒指、花束裡的戒指、被放在枕邊的戒指、蛋糕胚裡的戒指。

  我平靜地從中挑出戒指,面不改色地繼續喝咖啡、插花、睡覺、吃蛋糕。

  彭格列十世雲守雲雀恭彌,我的青梅竹馬,不受任何束縛的浮雲。他用上述這些方法向我求婚了很多次,然而每一次都失敗了。

  起初這總是令我猝不及防,因為沒人會想到在吃蛋糕的時候能咬到一枚硬邦邦的戒指,假如我沒有鳳凰之力傍身,我想我的大牙早就被硌掉了。

  蛋糕求婚是雲雀恭彌被我拒絕的第24次。我嚴厲地勸誡他,下次換個方式,別往食物裡塞戒指了。

  他若有所思,低頭吻我的指節,呼吸與氣氛一同升溫,我已經閉上眼睛,鼻尖摩擦過他的鬢發,下一秒手指一涼,我低頭一看:「?」

  雲雀恭彌為我套上了戒指。

  我:「。」

  我:「恭彌。」

  雲雀恭彌從善如流地為我褪下了戒指,就好像他什麼也沒干、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他將我的名字含在唇齒之間,不輕不重地咬著,「凜真。」

  我中了魅魔的拿手好戲——我被魅惑了。

  他長了一張性冷淡的臉,臉上的一貫表情都讓人懷疑他毫無世俗欲望,然而事實是,這個人是一只危險的、業務熟練的魅魔。

  我們繼續接吻。但雲雀恭彌從這個吻裡獲得了一些小小的靈感。

  於是他改變了策略:擁抱時握住我的手,掌心蓋住我的手背,將我送進他的西裝口袋——裡面果不其然有一枚戒指;

  牽手時轉移我的注意力,趁我不備偷偷為我套上戒指;

  在彼此汗濕的時刻要我專注地望著他的眼睛,然後為我套上戒指;

  這不就是色^^誘嗎?雲雀恭彌?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說話!

  這個人不愧和我是青梅竹馬,他真的很了解我……如果不是因為我是一個擁有鋼鐵意志的堅定女人,說不定真的會頭腦一昏答應他的求婚。

  總之,雖然他很努力,但還是失敗了。迄今為止,雲守大人向我求婚了一百次,而我每一次都拒絕了他。或許終有一日,失敗次數會達到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

  連我們名義上的上司——已經華麗蛻變為一名合格的黑手黨教父的沢田綱吉都忍不住吐槽:「雲雀前輩還真是跟以前一樣,鍥而不舍……堅定到可怕啊。」

  獄寺隼人緊追十代目的步伐,他已經成熟得多,但還跟十年前一樣,仍然是沢田綱吉最忠誠的左右手,我們倆關系不錯,可能因為我們都是處女座,來雲部——實際上也就是風紀財團——交接的時候他打探情報,問我說,「雲雀跟你求婚多少次了?」

  我讓他擺正自己的位置,我們雲部才是搞情報的,然後回答他說,數之不盡啊。

  他點頭,說:「我想也是,我和山本曾經數過,但現在已經數不清了。」

  我哈哈大笑,說男生們閑得無聊,沒事就吃溜溜梅。他帶著我給一平和藍波准備的溜溜梅離開了,臨走前留下一句刻薄的評價:「除了你,估計也沒有人願意跟那個雲雀熬一輩子。」

  「說得恭彌像什麼大齡剩男。」我強顏歡笑地譴責他,但笑得很命苦。

  獄寺隼人笑了一下,表情帶了點兒揶揄,他抬起下巴,說:「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十世雲守是雲雀恭彌的光環,但對我來說,我並不需要雲守夫人、風紀財團老板娘這樣的頭銜。

  我不會成為雲雀夫人,我有我自己的名,有我自己的姓;他的愛意從非不可言說,為此我拒絕的從來只是婚姻,而非他的愛意。愛是詛咒,諾言是詛咒,共度一生也是詛咒,我心知肚明,並且甘之如飴。

  我不想結婚,就像我沒有收養小咪。

  我們沒有養小咪,因為我想我不會是一個好主人,我缺乏責任感,我想我也沒有能力負擔起另一個生命的重量——這絕非金錢方面的;我想或許我很自私,我只是想和小咪玩,我清楚我沒有能力照顧好她,因此也沒有能力收養她。我想婚姻也是一樣,我沒那個責任心。但問題與選擇當中最重要的一點從來都是我個人的意志,我不想結婚,跟責任感沒什麼關系,我的想法才應該擺在最前面,重要的是我想與不想,而不是我是否適合。

  我對婚姻、對這座人生的墳墓毫無興趣。婚姻就是狗屎啦!

  說好的浮雲呢?雲守不應該永遠孤高、永遠來去自由嗎?我要告彭格列詐騙,這算哪門子的雲之守護者?

  第一百零一次求婚,我想,我知道他孤高,我知道他自由。

  第一百零二次求婚,我想,但我也是一樣,雲從不被束縛。

  第一百零三次求婚,我想,這只是我們之間表達愛意的游戲,而戒指只是玩具。

  我樂於接受他的愛,接受他的詛咒,與他的一生牢牢捆綁在一起。我們的愛不需要枷鎖——愛不是枷鎖,不是契約,只需從生到死。

  雲雀恭彌說:「你願意嗎?」

  我說不。

  我問他愛是什麼?他說愛讓人軟弱。

  我調笑他說:「那怎麼還非愛不可?」

  我讓他變得軟弱了嗎?他讓我變得軟弱了嗎?

  但他愛我。

  他說:「因為我想這麼做。我想做就非做不可。」

  第∞次求婚,依舊以失敗告終,但我們倆永遠興致勃勃,我說這很幼稚,他說那就幼稚到死。

  我不會死的,他知道。所以期限是他的一輩子。

  直到生命盡頭,我那幼稚的幼馴染都將這樣幼稚地表達他的愛意。


第53章 愛與死與甘美的詛咒。

  古賀凜真死去了。這在八兆億個平行宇宙中似乎並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相反,這很尋常——並非每個宇宙的她都是鳳凰的眷屬,於是死亡總是如影隨形。

  但這條世界線似乎不太一樣。

  死去的青梅臉上浮現出一縷靜謐的微笑,神采奕奕,打招呼的樣子怡然自得,她的面龐那麼美好,微微側臉時顯出分明的頜角,每一根線條都令他無比熟悉,和活著時沒什麼兩樣,就像她從未奔赴死亡。

  「嗨,恭彌。」

  她說。

  有那麼一會兒,雲雀恭彌幾乎以為是六道骸在向他挑釁。但彭格列的霧之守護者應當沒有這個閑心,另一位霧之守護者也不會允許他做這種事,凜真在庫洛姆心中很重要。

  況且這世上很難再有能騙過他的幻覺。

  古賀凜真本就是擺弄幻術、操縱人心與人腦的高手。拜她所賜,世間的大多幻術在他面前都有如易散的雲霧。

  除了面前的這個。

  她顯然不是易碎的琉璃。幻覺?不,她抱住了他——有形幻覺?雲雀恭彌沒有抬眉,依然垂眸,然而身體卻在她依過來的一瞬間,下意識地、不受控地貼近,他抬手攏住這個已死之人的幻影,就像他曾經做過千百遍的那樣,一切一如既往,除了當時他懷中的幼馴染是個活人,而今的這個如夢似幻。

  然而,觸感、氣味、呼吸,都與凜真如出一轍。他是說,活著的那個。他幾乎無法欺騙自己——雲雀恭彌從不欺騙自己,他沒有那麼軟弱,不會自欺欺人。

  謊言究竟是什麼?「這是凜真」,還是,「這不是凜真」?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就像凜真曾說過的那樣。她總是說:恭彌,人固有一死。

  她還說: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現在好了,真的長眠了。

  她對他來說當然很重要。她對他來說最重要。但死了就是死了,避無可避,無可逆轉,沒有回旋的余地。雲雀恭彌不相信命運,對宿命論嗤之以鼻,也不相信有任何一種超越自然的偉力能讓凜真和他分離——除了死亡。除了天人兩隔。

  但他只能接受。因為凜真同樣說過:恭彌,你要永遠記得我。

  而他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好。

  活著的人要背負著死者的意志,永遠記得她,永遠懷念她,永遠痛苦下去。她要他咽下苦果。

  愛總是令人感到痛苦。因為愛所以才痛苦,還是說,因為痛苦才認定那是愛?這是個哲學問題,無法回答沉浸在愛意之中的人為何總是傾向於追憶不可回首的過去,無限趨近於戀痛。

  這令他感到痛苦嗎?雲雀恭彌想,或許沒有。凜真活在他的記憶裡。她已經永生了,得以永遠地陪伴他、陪他一直走下去。

  他的大腦,他的心,他存儲記憶的海馬體,已然化作一個四四方方的密閉囚籠,他將她關在裡面,執拗地不肯將她遺忘,也不肯給她最後的葬禮。他多麼偏執,多麼堅持不懈,要她永遠活在過去,不許她走,不許她枯萎褪色。

  他也不允許自己忘記凜真。只要他還記得她,只要世上還有一個人懷念她的存在——她的靈魂就一定能跨越永恆。

  永生。

  追求永生的渴盼,名為愛意的詛咒。雲雀恭彌想,他一定詛咒了她。這很自私。這自私嗎?不,這也是凜真想要的。這是他想做的。他從來都是這樣,想做就做了,理由?她人的看法?那是什麼?雲雀恭彌從來不在乎這個。

  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然死去,融入了宇宙的虛無,她的骨骼與血肉磨滅成金砂,被碾碎灑進時光的長河,揉進了像征著過往的殘破舊影。

  過去,現在,未來。

  ——她所能擁有的,也只有「過去」了。

  雲雀恭彌總是執迷不悟,忤逆上帝——他都不相信有上帝;也總是學不會迷途知返,正如他學不會放下,學不會放手。

  誰敢叫彭格列最強的守護者放手?想被浮萍拐串成燒烤可以直說,雲雀恭彌不喜歡拐彎抹角。

  愛人的身軀很輕,像一道即將消彌的幻影。她的容貌停留在死去之前,唯有臉色有些蒼白,仿佛一張被日光照射得趨近透明的薄紙,一只即將融化分解的蝴蝶,更宛如一朵人造的永生花,不會凋零,不會枯敗,永遠維持在此刻的一瞬,他僵硬地攬過凜真的腰背,清楚自己觸碰到了這個不該存在於現實的幻影。她應該在他的腦海中,在他的夢裡。

  直到此刻,雲雀恭彌還在想:有形幻覺?他甚至想過他是不是得了某種精神疾病,但那可能性微乎其微,況且他相信自己的五感,相信自己的知覺。他的手臂沒有穿過她的身體,而是真真切切地碰到了她,他很確定。

  她的黑發像一條冰冷蜿蜒的烏色的蛇。

  他的青梅,他的凜真,他的所愛之人。這道似真似假的,令人無從辨認的幻影和生前一模一樣,神情輕松,帶有一種淡然的美麗,那種微妙的重疊感讓人幾乎心頭一頓,而後髒器止不住地轟鳴、狂跳。他的胸膛不斷地震動,恍若天崩地裂,宛若海嘯,而她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一抿唇角,浮起一點笑。

  他也看著她,眼神深邃。

  海面洶洶,浪潮不停。

  「恭彌,」凜真微笑著說,指尖滑過他的眼眉,一寸一寸地撫過鼻梁,臉頰,最終停在嘴唇,她的手指很冷,就像她已經走入了大海,「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她生前也愛這樣撫觸他,然後他會牽過她的手,吻她。再然後她就會說,討厭他。

  這不是幻影,這是一個惹人喜愛的背後靈。雲雀恭彌一貫冷靜自持,然而此刻也很難不欣喜若狂——當然,從表情上很難看出來他已經欣喜若狂——這是一個終於被實現的願望。這是一個終於形成閉環的詛咒。

  她說:你一定要永遠記得我。

  他想:我一定會永遠記得你。

  她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他想:我們已經永遠在一起了。

  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

  ——就連死亡也無法再將她們分開了。

  然而,凜真並沒有死而復生。她只是以另一種方式陪在他身邊了,而她們至今還沒搞明白其中的原理。只有持有死氣之炎波動的人才能看見凜真,雲雀恭彌帶著靈體凜真——她其實不是靈體,他碰得到她,他再三強調她是存在的——前往彭格列總部時,藍波差點被嚇哭了。

  十幾歲的少男被姐姐哥哥們保護得太好,盡管他歷經過或多或少的戰鬥,心態也依舊是小孩子,藍波瞪大眼睛,眼淚噴得比他的語速還快:「鬼啊!!!是、是小真姐的鬼魂!!」

  一平也有點發抖了,但女孩子總是要更膽大、更堅強,她擋在藍波前面,喝止他說:「藍波,太失禮了!向小真姐姐道歉,對不起。」

  「哎呀,沒關系。」

  凜真的「魂體」飄來飄去,但很快被雲雀恭彌柔和地攥著手腕,像放風箏一樣拉回來了。

  小真,變成風箏了!

  「像是彭格列指環中的初代首領和守護者們。」沢田綱吉說。

  巧合的是,今天庫洛姆也來總部述職彙報。雲雀恭彌向她簡短地介紹了情況,彭格列的另一位霧之守護者便姿態認真地端詳著凜真,後者甚至還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說,好像有一陣沒見了,小凪。

  庫洛姆的臉頰紅了起來。她總是容易臉紅,這是生理性的,很難控制;但她這會兒並不是害羞。她已經很堅強、很強大了,然而此刻卻還是幾欲落淚,鼻尖與面龐也為此微微泛紅。她很快收拾好情緒,像從前一樣,輕聲細語地道,「是的……我很想你,小真。」

  然後她對雲雀說:「這不是有形幻覺,但也不算是完全的實體。現在的小真沒有肉^^體,更像是火焰波動的聚合。」

  她是一個能量結合體。

  普通人無法看見她。每個人體內都有火焰,然而區別在於是否能將其激發。無法激發火焰的就是普通人。好在彭格列眾人都不在這個範疇內,她們並不「普通」。

  雲雀恭彌甚至有點遺憾:為什麼不是只有他才能看到凜真?怎麼還有別人。

  話雖如此,他的風紀財團卻還是增加了一個新業務:研究非科學的超自然現像。他不想要凜真超生,不想目送她的背影走入輪回,他要她復活。她的靈魂寧靜地飄浮在他身邊,於是或許缺少的是一尊容器。

  凜真總是輕飄飄地繞著他飛來飛去。她明明具有實體,卻總是像一只無重量的幽靈,輕盈地圍著他轉圈。她偶爾也會坐在他的肩膀上,但他幾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靈魂的重量是多少?21克而已。

  她仍然保留了生前的超能力,甚至能打開自己的匣兵器。於是一切如常,就像她從未死去。除了她不能離他太遠,走出一定範圍魂體便自動消散。這只飛鳥,這朵浮雲,他將她綁在原地了。

  一個事實是:雲雀恭彌並不抗拒凜真進入他的大腦,也不討厭她讀他的心。這讓他感到她們密不可分,她的意識在他的大腦中徘徊游弋,就像她們終將融為一體。

  他樂於接受這個。

  「應該是恭彌詛咒了我吧。」凜真笑眯眯地對他說。她的眼睛——那雙只裝得下他的眼睛——簡直美得不可思議。她的口吻理所應當,「因為你愛我嘛。」

  彭格列十世雲守雲雀恭彌詛咒了他的愛人。他無法接受幼馴染的死亡。人們都這麼說,連他自己也這麼覺得。只不過他想得是:他已經接受了凜真的死亡,這是另一個事實。但有關那些誤解,他想這也沒什麼不好。人們見到她們仍然不分彼此,就該知道她們早已合二為一,也將永生永世緊緊相偎。這是連死神鐮刀都無法劈開的愛語,連死亡都無法讓她們分離,至此,不死不滅,不死不休。

  「因為我愛你。」雲雀恭彌點頭重復她說過的話,將她溢散的言語含在唇舌之間。因為我愛你。所以詛咒你。

  幼馴染?——最好的朋友?——當然不是。雲雀恭彌早就告訴過凜真:朋友是不會接吻的。他那時候說:我不會吻我的朋友。

  她先是瞳孔地震,又很快接受地點頭:我是愛著你的。

  我是愛著你的。

  他孜孜不倦地愛她,正如他十年如一日地詛咒她。這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她身邊的永遠是他,她們抵死纏綿糾纏不休,活了多久就纏了多久。

  「像鬼一樣。」凜真銳評。

  但雲雀恭彌說,這也沒什麼不好。

  風紀財團查到了東京本地的一個神秘教會,它的名字是盤星教。盤星教通過為普通人除靈驅邪的方式斂財,她們很中意雲雀恭彌這樣的「大老板」、「大金主」。

  風紀財團在日本境內威名震震。尤其是東京。這是雲雀恭彌的大本營。

  雲雀恭彌找到盤星教,並非是為了「除靈」。他怎麼可能驅散凜真的靈魂呢?他只是想了解情況、研究現狀,追尋一條或可讓她真正死而復生的道路。哪怕前路未知,前途未蔔,或許無有盡頭,或許與所謂的「美好結局」緣慳一面、平行兩線。

  他不在乎。想做就做了,先做了再說。

  盤星教中也有不少普通人——她們都是來尋求幫助的,為此獻上了數目可觀的錢財。雲雀恭彌前去「拜訪」的時候,事先以風紀財團老板的身份遞了消息。對方很歡迎他的到來,在她們眼中,他正是一只多金的待宰肥羊。

  「黑手黨世界裡的人恐怕做夢都不會想到,有一天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會被人看作『羊』吧?」

  凜真飄在他身後,像一只真正的背後靈一樣,重量接近於無的軀體貼合他的背骨,緊緊地黏了上來。兩截緊實而線條流暢的手臂繞過他的脖頸,她冰冷的嘴唇轉瞬擦過他的耳畔,然而已不具備生前那種溫熱的吐息。她的氣息也變得冰冷了,就像是吻過一塊不曾消融的冰。

  她輕快地笑著說,「恭彌,我們被小瞧了耶。」

  雲雀恭彌微微頷首,余光掃過她的臉龐,低聲道:「我不在乎這個。」他不在乎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也從不把她們放在眼裡,但又堅持說,「我不是沢田綱吉的守護者。」

  「你都給他打了十年工了。」凜真哈哈大笑,於是他也笑起來,只是勾起唇角。

  負責迎接他的盤星教成員是普通人,看不見凜真。在她看來,這位大金主只是在跟空氣說話,間或一笑。她心中一寒,想道:都這樣了,確實得請教主大人驅驅邪了。

  總之,她們終於來到了盤星教主面前。那是個穿著五條袈裟的男人,一頭黑發半扎成丸子,余下的蜿蜒至脊背,像是濃黑的瀑布。他的眼型狹長,臉上帶著一絲很淡的微笑,那笑意不達眼底,正如他紫色的眼珠中並無多少流露的情緒。

  「雲雀先生。」男人向雲雀微微點頭,他的視線刮過他的全身,從上到下地打量,又停頓在他肩頭——凜真就坐在那裡。他看得到凜真,微笑著自我介紹,「我是盤星教的教主,夏油傑。」

  「你為何而來?」他親切地問。

  「我不喜歡說廢話,」雲雀平靜地道,手臂抬起,小臂向後,張開五指。凜真很快扣住他的手指,敏捷地飄下他的肩頭,他直直地望著夏油傑,繼續道,「你能看見她,對嗎?」

  凜真也歪著頭,靜靜地看著夏油傑,對他友善地微笑。她其實很有黑手黨氣質,也很像意大利人。危險,神秘,氣質像是不定的游雲,她有一雙似獸的眼睛,瞳孔如同虎眼鑽石,閃爍著尖銳的冷光。

  人類一旦被獸捕捉、凝視,便很難不生理性地毛骨悚然。

  夏油傑很顯然不是普通人,他並不畏懼凜真的眼睛,也並未深陷那琥珀色的深海與螺旋。他輕松地承認:「我確實看得到這位女士。冒昧地問一下,請問你們二位的關系是?」

  「愛人。」雲雀恭彌篤定地道。

  凜真微微挑起眉毛。當她挑眉又或者勾起唇角時,往往只牽動半邊線條,這讓她看起來有一種野性的美麗。夏油傑也承認她的美麗,不如說,又有哪個咒術師能忽略她的美麗?眼前的特級咒靈——她簡直是一個「尤物」。她的美麗源於她的強大,而從不在眼角眉梢。那人類外形的身軀中蘊含的咒力倘若全部放出,或可以在一息之間將整個日本夷為平地。因此,她也美麗得無懈可擊,所向披靡。越是強大越是美麗,這是動物界的自然法則。人也是動物。人也不過是動物而已。

  夏油傑想起學生時代曾見過的特級咒物。形狀詭譎的手指封存了詛咒之王二十分之一的力量,看起來陰森可怖。那時候他和五條悟開玩笑,後者說這東西看起來吃完了會拉肚子。他說人為什麼要吃宿儺手指?五條悟說可能是異食癖。

  詛咒之王?——兩面宿儺?不,夏油傑可以斷定,新時代的詛咒之王就在他眼前。

  特級過咒怨靈那濃稠到可怖的、濃郁到令人窒息的咒力殘穢親密無間地纏繞著那個男人,將他嚴絲合縫地緊密包裹,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沒有放過。他身上全都是她的「味道」,就像是在情人肌膚間留下的旖旎而曖昧的痕跡,粘稠纏綿,藕斷絲連。她以詛咒的方式向每雙看得見咒力的眼睛宣告:這個人屬於我。近乎像是宣示主權。

  他沒有意識到嗎?夏油傑平靜地想,特級咒靈的殘穢已經將他「吃」掉了。她的愛意讓她將他吞入腹中,他的愛意讓他為此甘之如飴。這是多麼扭曲的愛,多麼甘美的詛咒。

  「我給你一個忠告吧,雲雀先生。」夏油傑說,「背叛女性、玩弄女性感情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雲雀恭彌也微微挑眉。他的眉毛生得英氣凌厲,雖則秀致,卻無從否認那冷淡的線條與形狀。他的語氣可以說是困惑,臉上的神情莫名其妙:「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夏油先生一定是誤會了。」凜真又大笑起來。真是奇怪,在她死後反而比生前更愛笑了,她當著夏油傑的面兒吻了吻雲雀的眼角,親昵地道,「恭彌……我的老天,快告訴他你不是想讓我消失,而是想找到讓我永遠不能離開你的方法。」

  夏油傑的嘴角抽了抽。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理智如此清醒的過咒怨靈,但清醒不代表她正常,事實上他想得是:從生前到死後,這個人絕對都是瘋子。

  「就像她說得那樣,」雲雀恭彌坦然地說,「我想讓她永遠以這種方式留在我身邊,或者死而復生。能做到嗎?」

  「……」兩個瘋子,夏油傑露出一個微笑,「看來是你詛咒了這位女士……我想我們得參考一下另一個案例。」

  但死而復生是不可能的,夏油傑說:「古賀女士的咒力太過強大,這世間應該沒有能承載她靈魂的容器。」

  「咒力?」雲雀恭彌看向他,緩慢地咬合著這個陌生的詞語。

  「火焰。」凜真為他解釋。請原諒,但她剛才讀了一下夏油傑的腦子。她有些驚訝:日本真的完蛋了,有黑手黨就算了,怎麼還有咒靈和咒術師?下一步是什麼,J○mp漫畫全部成為現實?

  夏油傑也當然意識到,她們並非0咒力的普通人。他不了解意大利黑手黨,也不知曉彭格列家族那鐫刻在蛤貝之上的榮耀。他只是不算意外地發覺,雲雀恭彌身上流淌著一股與咒力相似的力量。在咒術師眼中,他簡直宛如一團跳躍的紫色火焰,色澤濃麗,冰冷而純粹。

  至於古賀凜真?那頭咒靈——抱歉,他是說,那位女士——她看起來完全就是高純度的咒力結晶。

  夏油傑帶她們去了咒術高專,去見他的老朋友。五條悟畢業後留校任職,成為了一名人民教師,他的學生之一,乙骨憂太身上也曾發生過這種事——他詛咒了他死去的青梅、承載著他那妄念之愛的未婚妻。

  起初,所有人都以為是祈本裡香詛咒了乙骨憂太。他拼命地想要解咒,然而事實卻是,詛咒對方的反而是乙骨本人。放不下的是他,不願讓幼馴染閉上眼睛的也是他。

  就如雲雀恭彌。

  但他樂於承認這個。他就是放不下,就是不願讓凜真離開他,不肯讓她閉眼,不肯放她往生。有什麼好否認的?有什麼丟人的?他說過,他不會在乎她人的看法,他只遵從自己的心。

  ——雲雀恭彌詛咒了古賀凜真。

  愛意苦澀,死亡尖銳,但凜真說它們甜美。她無意掙脫這個或將持續一生的詛咒,就像引頸就戮的天鵝。她對雲雀說,恭彌,恭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我的愛人。我的竹馬。我的恭彌。

  ——我的愛人。我的青梅。我的凜真。

  她們永遠不會放過彼此。這是一個不可開解的死咒,必當永無止境地將她們鎖在一起。

  逝者不可追回,愛意永不熄滅。那麼,詛咒也將永遠延續下去。

  夏油傑將雲雀恭彌帶到五條悟面前,乙骨憂太也陪伴在側。算上凜真統共有五個人,這讓雲雀恭彌不禁蹙眉,他毫不客氣地道,「我討厭群聚。」

  凜真熟練地安撫他:「就一會兒啦,恭彌。」她微笑地道,「我們馬上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她就沒想過要解咒。這個瘋子——這頭特級過咒怨靈讓咒術師不禁為之側目,她的面色不變,語調尤為甜蜜,「就連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離……沒有任何東西能再將我們分開了。」

  五條悟已經拉下眼罩,露出他那接近於全知全能的六眼。咒力的細絲在那蒼天之瞳中得以解明,他的雙眼像是剔透的雪原,將一切謎題映照無形。

  他維持著勾住眼罩的動作,饒有興致地說,「欸。所以是你詛咒了雲雀君?」

  夏油傑側頭看他:「……悟?」

  「美名為『愛』,歌頌它那扭曲的美德,但本質仍是詛咒。至於學名?這種詛咒的學名應該叫『共生』。」

  五條悟不管不顧,繼續講下去:「你們知道嗎?咒術師可沒有無憾的死亡。不過我認為普通人也是一樣——這位凜真女士一定是抱憾而死的。」他用一種誇張的唏噓語氣說道,「這麼龐大的咒力,如此可怖的詛咒,凜真女士在死去之前一定非常遺憾吧。」

  凜真仍然在微笑。她側眸看了雲雀一眼,眼底盡是濃稠的、未曾消散的愛意。她當然愛他,早就愛他,就像他也愛她那樣——上天注定她們相愛,上帝應允她們永不分離。

  死而無憾?怎麼可能。

  ——古賀凜真詛咒了雲雀恭彌。

  愛是世界上最扭曲的詛咒。

  然而,在這扭曲的詛咒之中,也同樣容納著最為至高無上的、毫無疑問的、甘美而經久不散的愛意。

  雲雀恭彌抬眼看她。

  「凜真,」他說,然而語氣中卻並無詰問的意思,連一絲疑問也沒有,只是陳述事實,「你詛咒了我。」

  她坦然承認:「哎呀,被發現了。」

  人有牽掛,人有執念,那本質上就是塗了蜜的毒,黏住輪回的腳步。她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被超度,永遠不可能立地成佛,永遠不可能灑脫地邁入死生輪轉的六道,永遠無法前往來生。又或者說,她早就明白這個。

  而這正是她一直以來想要的。

  乙骨憂太詛咒了祈本裡香。這是先例。為此,所有人都認為,施以愛之詛咒的人是雲雀恭彌。

  但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們是具有獨特性的個案,是特例。古賀凜真詛咒了雲雀恭彌。她詛咒他:你要記得我。不許忘記我。永遠都要愛我,像我愛你那樣愛我。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而雲雀恭彌早就給出過答案了。

  他說:好。

  他的愛人將在他的記憶中達至永生。她那虛無的魂體將因他的執念而凝形。這是詛咒嗎?這是愛嗎?這界限模糊、難以分清,那麼,為什麼非要分清?

  這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他的愛人將永遠棲居於他身後。這就夠了。

  我詛咒了你哎,恭彌。她戳戳他的臉頰,語氣無辜又帶笑,眼眸晶瑩。

  她總是這樣。口是心非,不說喜歡,不說愛,也不說早已偷偷詛咒了他。她只說討厭,只玩笑般抱怨著說:讓我愛你都是你的錯。

  她是一個詛咒,一只永垂不朽的怨靈。

  她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他的靈魂,他的另一半心髒。

  至死方休?

  ——不。至死不休。

  他低下眼眸,睫羽垂顫起落,遮過笑意,「我喜歡這樣。」

  他吞下她的詛咒,進食她的愛意,愛與死與詛咒同樣辛辣,像是咽下尖銳的玻璃碎片,割破舌尖。刺痛,腥鏽,燒灼,難以治愈,綿綿不絕,心和胃一起腫脹不堪,破破爛爛。

  但她不許他吐掉,只許滑進胃袋裡。她說這是禮物。

  雲雀恭彌想起她死前曾說:我不想離開恭彌,所以說不定會詛咒你。那句話用盡了她最後的力氣。

  他當時說什麼來著?他看著她的眼睛——她也正在注視他。她們的眼中唯有彼此。他當時說的是:「那樣也不錯。隨你喜歡。」

  死體逐漸失溫,他將她抱在懷裡,等待她燃盡最後的生命,等她閉上眼睛,將她的靈魂困在懷裡。

  隨你喜歡。

  雲雀恭彌平靜地想:為什麼不呢?

  這甚至不是一個詛咒——這是她們之間的諾言,一個以死亡為繩索的契約。

  這是一種病態的愛嗎?或許吧。

  混沌復合的情感回蕩在舌根,其實並不苦澀。他品味到細微的甜,像是血。但他盛贊它們的回甘,也說這不是苦果,這是她的禮物。她送給他的禮物,她施予他的詛咒,她們許下的牢不可破的諾言,這一切都是甘美的。

  我的凜真。他想,閉上眼睛:讓我們糾纏到死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5-6-24 00:28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38294 秒, 數據庫查詢 7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