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勝瓊《鷓鴣天·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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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勝瓊《鷓鴣天·別情》
玉慘花愁出鳳城，
蓮花樓下柳青青。
尊前一唱陽關曲，
別個人人第五程。
尋好夢，夢難成。
有誰知我此時情，
枕前淚共階前雨，
隔個窗兒滴到明。
【語譯】
你離開鳳城的時候，
玉樓是變得那樣的慘白，
花朵也開得如此悲愁。
就連為你餞行的蓮花樓下，
那柳樹也顯得青青悠悠。
我舉起酒杯唱一首《陽關曲》為你送別，
伴你過了一程又一程，卻終須分離！
真希望能和你在夢中相會，
但是好夢又難尋成。
有誰知道我此時的情懷？
我只有在枕上默默流淚，
而天也在階前暗暗飄雨，
隔著窗兒，裏外一起滴到天明！
這是一首根據在離別時的所感所受而寫的詞。《青泥蓮花記》載：「(宋)李之問儀曹解長安幕，詣京師改秩。都下聶勝瓊，名倡(娼妓)也，質性慧黠，公見而喜之。李將行，勝瓊送別，餞飲於蓮花樓，唱一詞，末句曰：「無計留春住，奈何無計隨君去。」李復留經月，為細君(妻)督歸甚切，遂飲別。不旬日，聶作一詞以寄李云云，蓋寓調《鷓鴣天》也。之問在中路得之，藏於篋間，抵家為其妻所得。因問之，具以實告。妻喜其語句清健，遂出妝奩資夫取歸。瓊至，即棄冠櫛，損其妝飾，委曲以事主母，終身和悅，無少間焉。」這一段記載，敍述了聶勝瓊創作這首詞的全過程。聶勝瓊雖然是京師名妓，見到人非常多，但感情卻是何等真誠和專一。(可見古代的歡場有真愛，也可見李之問妻子的寬宏大量。)
據《詞林紀事》載，這首詞為作者送別李之問歸來後所寫。詞的上片寫離別，下片既寫臨別之情，又寫別後思念之情，實與虛寫結合，現實與想像融合為一。 上片，寫別時情景。側重寫「別」字，內容與王維詩暗合。王維《送元二使安西》(《陽關》曲)詩：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陽關在甘肅省敦煌縣西南，地在玉門關之南，故曰陽關。為出塞必經之地。古人以此詩配曲。抒寫離情別緒的曲子，稱陽關曲。聶勝瓊的這首詞，即與此曲意相合。
起句「玉慘花愁出鳳城」，以送別入題，「玉」與「花」自己，「慘」和「愁」表現送別的愁苦，顯示她淒涼的內心世界。鳳城指京都，她送別李之問時，情意綿綿，愁思滿懷，顯示了她不忍分別的真摯情感。
次句「柳青青」寫別時，蓮花樓是送別的地方，樓下青青的柳色，正與離別宴會上回蕩的《陽關》曲相應。眼前的青青柳色與悲哀的離別之曲一起顫動著離人的心弦。何況「一唱《陽關》後」，心中的人兒馬上就要起程了。
「尊前一唱陽關曲」，鳳城（京城）、渭城，同寫離別之地；三、四兩句，「尊」(樽)、「酒」、「陽關」，同寫別宴。「別個人人」意謂送別那個人，「人人」指李之問，「第五程」極言路程之遠。在唱完一曲《陽關》之後，就一程又一程地遠遠離開了她。
下片，側重寫別後思念的淒傷心情。離別是痛苦的，但別後更苦；相見時難，別也難，但別後希望在夢裏依稀可見自己的心上人，更令人悲哀的，是難以成夢。「尋好夢，夢難成」句，寫相戀之深，思念之切。逐層深入描摹情狀:始則，欲「尋好夢」，而「夢難成」；終則淚濕枕衾，輾轉達旦。
詞人把客觀環境和主觀感情相結合，以大自然的夜雨寄託了離人淒苦，「有誰知我此時情」一句，道出了詞人在雨夜之中那種強烈的孤獨感與痛苦的相思之情。「枕前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兩句，畫面感人而意境淒靜深沉，顯示了詞人獨特的個性，也突現了詞的獨特的美。「階前雨」與「枕前淚」一窗之隔，妙在用雨作襯，情更淒悲。以無情的雨聲烘染相思的淚滴，窗內窗外，而雨聲眼淚，兩下不休，共同滴到天明。雨滴心碎，那種離愁，正是「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溫庭筠《更漏子》一詞的下闋，曾這樣描寫過雨聲：「梧桐樹，三更下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而万俟詠的《長相思。雨》也寫到：「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裏燈，此時無限情。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跟溫庭筠詞相類似，都寫雨聲對內心情感的觸動。 然相比之下，聶勝瓊這首詞對夜雨中情景交融的描繪，更顯得深刻細膩。它把人的主體活動與雨夜的客體環境緊密結合在一起，以「枕前淚」與「階前雨」這兩幅畫面相聯相疊，而「隔個窗兒」更見新穎，突出了詞人的獨特之處，也更深化了離別之苦，因為這裏所刻畫的「滴到明(天明)」，不僅是「階前雨」，而且也是「枕前淚」。難怪李之問的妻子讀到這首詞時，「喜其語句清健」。她欣賞作者的藝術才華，被作品中的真摯感情所感染，因而作了毅然的決定，「出妝奩資夫取歸」，讓聶勝瓊能遂所願。
宋代的歌妓得以從良成為士人的小妾，已是相當美滿的歸宿了。能得到這樣結果的人並不是很多的。聶勝瓊這位名妓幸運地有喜劇的結局，與她這首詞作有密切的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