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笑了出來,張嘴把蛋糕一口吞下。叉子上的蛋糕一瞬間就消失了。
吞下蛋糕後,他瞇起眼睛看著裕也。
「怎麼了?」
我做了奇怪的事嗎?裕也自問自答。難道太過唐突了?
「沒什麼……只是你突然撒嬌讓我胸口跳了一下。」
「是……嗎?」
或許吧?
「總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對我做過這種舉動。還說什麼,來,啊——」
「我可沒這麼說。」
裕也答道。原來這就是撒嬌的舉動,他心裡忽然有些動搖,想說自己是不是做了太過親密的動作了。
同時他也想到——中山過去的戀人一定都是成熟的大人吧,頓時覺得胸口一陣刺痛,和成熟幹練的女性約會肯定更像一回事吧?她們應該都是些自然而然就會體恤中山辛勞的人吧?
「不過如果你喜歡我這樣做的話,下次我就會叫你『啊——』。」
裕也小聲的說道,半帶著自暴自棄。
「我會很開心喔。」
最好是開心啦。裕也在心裡反駁悠然回答的中山。
「因為這種事對我來說很新鮮,所以令我感到很開心。兩個人一起去挑選玻璃櫃裡的配菜時也很好玩,以前約會的時候跟情人一起挑的不是衣服就是貴重飾品,根本沒機會認真去想過這個燒賣看起來很好吃,熏雞沙拉跟蝦子酪梨沙拉哪個比較好這類的問題。」
「對不起……」
「幹嘛道歉?跟裕也在一起我很開心呀!」
一番對話後,裕也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這是什麼?這牽動胸口的痛究竟是什麼?如果可以讓中山開心就好。可是每次做了一些魯莽的行動而被笑,或被瞇著眼笑說自己真可愛時,他都會有點不耐,想回答才不是這樣。
他的心裡有個念頭,希望中山可以看見到目前為止還沒看過的自己。
裕也歎了口氣把剩下的蛋糕吃掉,然後朝一直微笑看著自己的中山問道:
「中山先生,你沒關係吧?」
「什麼?」
「因為竹中有點擔心你,像睡眠時間之類的。你很忙吧,所以如果有我可以做的事情請儘量告訴我。雖然我可能沒辦法一下子就注意到。」
「上次裕也不讓我睡覺的隔天確實有點雖受,或許臉色不太好看吧。竹中不知道我們的事情,所以才會瞎操心……」
他摸著自己的臉頰說道。
「中山先生,你說我不讓你睡覺?」
「對啊。不過其實是我自己不睡覺,很開心地一直欺負裕也啦!」
他想起來確實是有一天晚上沒睡覺。那天晚上他被迫說了一些丟人的話,還被弄哭了,真的很慘。
「你那種勾人的表情是誰教你的?」
中山突然說道。
「咦……」
「這種時候你應該立刻回答『承蒙您的指導』。」
「我說不出來。」
裕也悶悶地抿起嘴,中山則低聲笑了。
他站起來移到裕也身旁。裕也感受到中山的體溫,頸子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很高興你替我擔心。但是比起我,反倒是你自己還好吧?」
「我?」
裕也愣愣地回問。中山的臉就近在眼前,那是擁有男人味的帥氣臉龐。中山曾讓裕也哭泣,也會說些壞心的話,或講些溫柔的語句讓裕也的唇上鉤,並輕輕啄吻他的唇。
「我也有些不安,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太勉強你了。」
中山抱著裕也的肩朝自己靠近,額頭抵著額頭低聲說道。
「我沒有勉強。你還可以再叫我多做一點沒關係。」
裕也很快的答道,中山慢慢地眨眼歎了口氣。
「……你還真會讓我想入非非。」
中山吻著他說道。裕也的舌頭被他糾纏住,越吻越深入,令他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
想入非非……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啊……不是的,不是那樣,我說的是打工的事情。」
中山隔著衣服揉撚著裕也的胸部。他的乳尖已經硬挺,在布料上微微突出。
接著中山以舌頭描繪著他的唇型,令裕也的身體不禁開始顫抖。仿佛想要嘗遍他口中所有的滋味般的深吻他後,中山低喃著。
「好甜。」
那是鮮奶油的味道。沾在舌頭上的奶油,全都被他吃掉了。
光是接吻與隔著衣服的愛撫就已經令他有感覺,裕也覺得相當丟臉,因此想推開中山的身體。但中山卻用力地緊抱住池,落下更多甜蜜的吻。
「說……你想要我怎麼做?」
中山壞壞地閃動著雙眸問道。最近中山老愛叫裕也把他的欲望化為露骨的言語。雖然覺得很色,但每次到最後還是會被逼迫而屈服。通常這種時候他都已經無法思考了——但當他發現自己正在講些色情的字眼時,也會跟受到那些話語的鼓動。
因為羞恥而產生的快感,這是中山教給他的。
不只如此,也因為中山,他更加瞭解自己是從身體的何處感受到快感。
快感的體驗與自己身體的欲望——這些都從中山身上學到了。
光是被親吻裕也的身體就起了反應,下腹部也慢慢熱了起來,他的喉嚨發出聲音。
「中山先生……不要這裡……」
他請求中山至少換個地方到房間去。
「啊!對不起,原來不是這裡……」
小山用舌頭舔弄著裕也的唇,低聲笑著繼續。
「你是想要我親這裡嗎?」
解開襯衫鈕扣,中山的吻落在裕也裸露的胸膛上。他用嘴唇挑逗著裕也挺立的乳尖,令裕也輕聲歎了口氣。光是中山厚實炙熱的唇在他的乳尖上舔弄,他就已經受不了了。
「不……不是。」
中山用嘴愛撫著一邊的孔尖,另一邊則用手指挾住,像在撚紙一樣的輕揉著。熱源漸漸在裕也體內累積,腰也自然而然地扭動起來。
「不是?那是這裡?」
愛撫的手掠過胸部來到裕也的下腹,褪下他的牛仔褲,中山把手伸進去裡面隔著內褲輕柔的揉捏著他。裕世的形狀透過布料顯現出來,身體感到一陣疼痛。
他想要直接被觸摸,希望他親吻那裡,但是要照中山所教導的直接說出口實在太丟人了。中山似乎也看透了裕也內心的煩悶,壞壞地且誘人地笑了,露出仿佛正在思考該如何欺負裕也的表情。
光是這樣被注視著。裕也就已經深受中山的挑逗。雖然他也不想老是被吃得死死的,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老是被從容不迫的中山戲弄,沉溺在持續傳來的快感浪潮中。
「中山先生……不要……在這裡做。又弄髒就不好了……」
有一次他射在客廳沙發上的靠墊,後來簡直羞愧到無以自容。中山要他不要介意,反正本來就要換了,但之後那個靠墊就被丟掉了。
他一說完中山的手就離開裕也的下半身,裕也才松了口氣,但同時又有些失望。怎麼這樣就結束了呀!雖然不想在這裡,但是如果回房間的話……
可能他的想法在臉上表露無遺,中山看著裕也大笑出聲。
「裕也真可愛,不要弄髒就好啦!」
「咦?」
中山把裕也下半身的衣物全都脫掉。沒有內褲的遮掩,他的堅挺直直地跳了出來。
「真是年輕。」
聽中山這麼一說,裕也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總不能用手遮住吧!這下子更覺得不好意思了。
他全身上下都已經達到沸點,沒辦法一下子就冷卻下來。
中山身體往下移,他的唇靠近裕也股間,先用舌頭來回舔著頂端,裕也倒抽了口氣。一股簡直要讓他麻痹的快感由下半身沖上腦門。
中山舔著頂端並輕輕含住,用手指上下套弄裕也的分身。唾液與溢出的汁液混合在一起,濕濡了裕也的堅挺。
有時中山的唇會離開頂端,上下舔弄著他挺立的內側。重複幾次之後,他來到裕也身後的蜜穴。
「……嗯。」
他吻著裕也的蜜穴,仿佛想把唾液推進蜜穴內。裕也的大腿因為緊張與快感而不斷顫抖。舌頭與手指同時進入他體內。四處搔刮著的手指感觸,讓裕也整個腦筋一片空白。
「啊……不……」
被中山的手指與舌頭如此愛撫,裕也無法抑制自己的聲音。
中山慢慢地把裕也的挺立整個含住,用辱舌撫弄著,同時也加快了在裕也身後蜜穴的手指動作,用指尖搔弄著裕也的敏感地帶,有韻律的愛撫他。
炙熱的挺立被他狹窄的嘴所包圍,後穴也同時接受愛撫——讓他忍不住了。
一瞬間裕也的眼裡散發出光芒。
裕也呆愣地用雙手覆住自己的嘴巴。原來中山說「不要弄髒就好」指得是這個。
吞下裕也腥臭汁液的中山一臉平靜的說:
「那我們到床上去吧。」
對中山而言,夜晚才正要開始呢!
7
一早期後——
「可以舉辦個展,真是厲害耶!」
受邀來到藝廊的裕也四處張望著。
「說什麼厲害,全是因為接了週刊的封面,所以才會不同以往,作品量大增。畢竟速度不同了嘛,每週都在增加。」
目前當紅的新銳畫家——草薙馨的個展,在入口處擺放了漂亮的花束及簽名簿。字跡潦草的裕也,眼角瞥到一旁的中山正俐落地簽下大名。他接過筆在中山的簽名旁邊寫下姓名與地址。看到自己醜陋的字跡就覺得煩。從這些細微的地方可以感覺到自己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都仍然不習慣,老是大驚小怪的。
今天是中山邀裕來看個展的。
他一貫簡潔的西裝,全身上下散發出男人味,完全看不出以前這位紳士,跟上星期才把裕也欺負到暈了過去的男人是同一號人物。
裕也看著中山與周遭的男性逐漸學習。果然成熟的大人都有雙面性格嗎?雙面或多面?才想說原來他是這樣的人,一下子便發現他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面貌,讓他的生活隨時都有刺激。
不過如果要讓中山說的話,裕也才真的具有多面性。他常說裕也老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現出完全不同的性格。
不過裕也本人則是無法理解。
「也對喔,每星期都會推出一幅作品,那也很厲害呀!」
對裕也而言,當草薙馨的模特兒是第一份跟中山有關的工作,他這外行人來當名畫家的模特兒,怎麼想都覺得怪。
剛好那個時候草薙馨接下週刊封面的插畫案子,所以裕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模待兒被刊登在封面上。
他偶爾想起莫薙馨畫著自己時的認真摸樣,都會覺得感慨。要像這樣集中精神,每個星期都交出一幅作品,是多麼辛苦的事啊!
「對啊!我也覺得很佩服,不過只在那傢伙工作的認真表現上。做為一個人類,他的扭曲性格可就有待商榷了……喂!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
「沒有啊,你們是物以類聚。」
裕也胡謅一通。中山小聲的笑了出來。
「沒錯,我也很認真工作。」
他自動把性格扭曲的部分省略掉了。
為了要讓每幅畫都能突顯出來,因此將它們一一精心裝框,陳列配置在寬廣的空間裡。
而其中最為顯眼的,是每星期推出作為雜誌封面的一連串青年系列,他們把所有的畫作流覽過一次後,又再次佇立于青年系列前。
「如何?看到自己入畫有什麼感想?」
中山在畫前問著裕也。
「嗯……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有時看了草薙畫的初稿,裕也總覺得草薙筆下的人物不怎麼像自己。看到的只是草薙把好的地方加以強調、美化後的另一個人物。
「就好像聽了自己錄音的聲音也會搞不清楚,總覺得這真的是我的聲音嗎?」
「跟那個好像又有些不同。我哪有這麼漂亮,這麼神秘。」
著色加框後的畫裡的青年,散發出一種魅力。那是夏天的封面,在海邊散步的青年,被日曬灼傷的肌膚有一部分呈現泛紅色彩,既逼真又吸引人,像這種帶有透明感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出現在一般的生活裡。要說自己是模特兒也只會覺得是在騙人。
「應該是身材吧。身高跟體型用我的尺寸下去畫,其它都是草薙先生用巧妙的技巧把腦海中的美男子畫出來的感覺。不過,也不能說完全不是我。」
青年所散發出的吸引力,都是因為他的不成熟。不特別強調陽性的細瘦身軀與白色肌膚,尚未成熟的部分直接轉變為朦朧的魅力。這點就連裕也這外行人都體會到了。
而這也正中裕也的痛處。
自己內在的青澀與不知世事的部分就這樣暴露出來,被草薙看透了。看起來再怎麼吸引人,這青年的特色還是在於其柔弱與未成熟。而這點正好可以把青年系列與以往草薙筆下的人物做個區隔。
過去草薙畫的都是完美的強者,看了個展中集中陳列的畫作後更加深了這層體認。
只有青年系列顯露出獨特的脆弱。
「因為有些部分讓人無法否認那不是自己。看到那些,讓我有種想抱頭大叫的感覺。」
中山微笑聽著裕也輕聲道出自己的感想。
是因為中山也瞭解裕也看到的自己是哪些部分嗎?他想問又不敢問。
當中讓裕也覺得希望這模特兒展現出來的本質真是自己的部分——是青年所綻放出的生命力。畫中的青年雖然尚未成熟,卻顯露出勇敢向前的勇氣。
即使依然有些懵懂、有些不安,但他的眼神卻透露出他正走在正確道路上的自信。
「是嗎?依我看這畫掌握了裕也的氛圍。每一幅都是,把裕也的優點都畫出來了。」
「優點?」
「具體說來,若從外表來看就是眼睛。你的眼睛包含了力量,勇往直前不受到動搖。」
被這樣深情注視著說出這些話,裕也不由得害羞起來。那種害羞的感覺令他不由得想拔腿逃跑。
跟自己的親密愛人來到掛滿描繪自己畫作的空間,就已經是種令人害臊的行為了,直至此刻,他才突然發現這點。
「沒想到竟可以向全世界的人炫耀我的愛人是這麼的美麗……看來我選一幅買下來好了。」
中山雙手抱胸,手撫著下巴開始認真的欣賞起來。
「你要買來做什麼?」
「擺在家裡裝飾啊!不然還能怎麼用?」
把自己身為模特兒的畫作擺在中山的房間……可是如果現在裕也叫他不要這麼做,中山可能真的會買下一幅,這便是中山的個性。跟中山交往久了,他也慢慢瞭解到中山的一些癖好了。
中山瞄了一眼無言的裕也,然後好像很開心地選起畫來。
不只裕也他們,來到藝廊參觀的訪客們幾乎都在這一連串的青年系列前停下腳步。
兩個同行的女性中有一個不時地看著裕也,一定是在指責他一直擋在觀賞畫作的最佳位置吧!
裕也正打算小聲地告訴中山差不多該走了時——
「妳看……那個男的像不像這幅畫裡的人?」
「咦?真的耶!」
聽到她們小聲的竊竊私語,裕也頓時停下動作。
居然會有人說很像畫中人——不過他是模特兒,像也是應該的。草薙畫下的青年有種脫離現世的感覺,他還以為不會有人把本尊跟畫作聯想在一起。裕也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於是當場定在那邊。
中山也感受到女性的視線,小聲說道:
「裕也,走吧。」
「嗯。」
說完兩人便離開了畫廊。
一走出畫廊他們就遇到草薙。
「你們也來啦。謝謝!」
秈往常一樣柔和的眼睛在鏡片後微微瞇起。外表看來溫柔而認真,但草薙畫出的畫卻是剛硬而堅強。透過充當草薙的模特兒,他慢慢瞭解這些全部都是草薙個性的一部分。草薙也是個多面體,隨著不同場合曝現出不同自己的成熟男人。
「你們要走了嗎?難得來了就讓我請你們喝杯茶吧?那裡有一家氣氛不錯的咖啡廳。」
裕也正打算拒絕,但一旁的中山卻開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連蛋糕也附上吧!」
「可以啊……」
草薙有點摸不著頭緒,帶著裕也他們到咖啡廳去。
一打開門,咖啡的香味便撲鼻而來。店內播放著令人渾身舒暢的低沉爵士樂。
才一坐下,中山便馬上打開菜單上的甜點頁放到裕也面前。
「啊!原來如此。就覺得奇怪,想說中山怎麼會突然說要吃蛋糕,原來是裕也喜歡吃蛋糕啊。我們往來這麼密切我卻都不曉得,早知道應該跟你多交流才對。」
中山一臉不悅的看向微笑說道的草薙。
「你這傢伙還真惹人厭。」
裕也想到點蛋糕的可能只有自己,但若不點待會兒肯定又會被說東說西,所以便懷著感恩的心點了。看著中山跟草薙因為感情好而互相對罵的模樣,令他不禁在內心感歎,希望自己也能這樣流暢地與人交談。
送上來的三杯咖啡擺在桌上,再加上起司蛋糕。
只有裕也面前的杯盤看起來很豐盛。
「我很高興你們來了。裕也,有沒有引起騷動啊?畫中的模特兒來到藝廊,沒有被其它訪客發現嗎?」
「嗯,是有一點。」
小山喝著咖啡答道。
「所以我們才出來的,自己感到驕傲的戀人受到矚目雖然很高興,但卻又有點讓人嫉妒,這是個很好的經驗。」
「聽起來好像變成我幫你增加了經驗值,真是討厭。」
看了老大不高興的草薙,中山不禁噴笑出來。
「不過……是個很好的展覽。雖然你的人我覺得不怎麼樣,不過倒還挺喜歡你的畫。」
雖然嘴巴很壞,但可以看出中山是真心的讚美,草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謝謝!」
可以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深厚情誼。真好,裕也又陷入好像被冷落在一旁的寂寞感當中了。
他沒有插嘴,默默地吃著蛋糕。
「說到謝謝,對了,中山,謝謝你的花,我請人把它裝飾起來了。」
也就是說擺飾在藝廊裡的花,其中一個是中山送的。說到這自己卻是空手前來,像這種時候至少也該帶束花吧?可是現在想到已經來不及了。
況且還讓人家請吃蛋糕!
「裕也等一下也要陪中山嗎?我聽說中山都盡情的使喚裕也,你沒問題吧?」
草薙突然把話題轉到裕也身上。
「不……我沒有被使喚。我向中山先生借錢不還不行,所以才硬拜託中山先生介紹打工的機會給我。」
「借款?是這樣嗎?」
草薙意外地張大眼睛,裕也點頭答了句「是的」。
「我借錢去上駕訓班,在還完錢之前不努力工作可不行。」
中山聽完裕也說的話,馬上接著說道:
「……都說了不用急著還沒關係,但裕也卻很老實,怎麼都說不聽。有錢再還就可以了,反正也才三十萬。」
「原來如此,裕也看起來確實一副老實樣。」
草薙說著仔細端詳裕也。老實或許是讚美的話,但在裕也耳裡聽來好像是在說自己太過認真、不知變通,讓人有點不太舒服。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那個……我等一下學校還有課,差不多該走了。」
「喔。對喔!那我就不留你了。個展還有十天左右才結束,如果你有時間再自己來看吧。」
「不行不行!裕也如果要來一定要找我。」
「我可沒叫你來。」
草薙冷淡的對中山說道。
「吵死了!我還會再來選一幅畫的。」
「哪幅?」
「我想要那幅在海邊散步的青年或是坐在向陽椅子上的青年。」
「喔,你說那幅啊!」
草薙暸解的點點頭。
「不過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再另外畫一幅給你吧!就用裕也當模特兒。」
「那真是太好了!可是你有辦法畫嗎?」
「嗯?」
「我聽說你現在遇到瓶頸,每星期還硬要擠出一幅作品,每天的臉色看起來都不太好。」
草薙一時安靜下來,接著用苦澀的表情詢問中山。
「真是糟糕。你聽誰說的?」
「畫商。那個女的——馬淵小姐。」
「啊——」草薙歎了口氣垂下肩膀。
「馬淵小姐還真多嘴。」
「不過她是個好人吧。就因為注意到你陷入瓶頸,所以才幫你開個展的!她說想讓你感受到訪客來看你的畫而深受感動的模樣,或許能讓你內在的創作精神再度復活。」
「有這麼好的事嗎?」
草薙苦笑著喝下咖啡。
「咦?受到你的畫作感動而打算要買畫的客人正坐在你面前呢!你怎麼還這麼說。」
「因為青年系列是我自信的作品啊。」
「那是因為有好的模特兒吧。」
那個模特兒就是裕也。坐在自信滿滿說著話的中山身旁,裕也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頓時縮起他的身體。
*
大學、駕訓班、在中山的公司幫忙,時間就這樣流逝。
感覺應該要更加賣力工作。
做到筋疲力竭或許會有什麼變化也說不定。
裕也心中有種淡淡的期待,仿佛只要持續動著自己就會有所變化。
日常生活改變,裕也的心境也跟著變化。不同於過去每日往返學校與家裡的平淡生活,現在的他跟許多具有魅力的大人們相識、交談,且被守護著——沒有人要求他改變,但自己覺得不改變不行的想法卻逐日增強。
只是他現在還看不清這第一步要往哪裡跨出去。
閱於這點不安仍舊跟過去一樣。到現在他還是持續跟自己自問自答,到底自己想做的究竟是什麼呢?話雖如此,即使每天依然迷迷糊糊的度過,但跟以前隱約著急地覺得不做些什麼不行相比,現在的他反而有種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希望在手邊閃耀著。
所以——今天裕也也來到ADO CORPORATION幫忙。學校跟駕訓班都結束了,時間已是晚上十點多,竹中仍在加班。
一想到這個時間公司的電話還響個不停就令人覺得可憐。這些努力工作的大人們真辛苦啊。夜晚街道上大廈的燈光,是為了努力不懈的大人們而點亮的嗎?最近他深深的感覺到,連夜景真漂亮這種玩笑話都說不出口了。
不過他們看起來卻顯得很愉快,大家都在歌頌著工作這件事。
裕也很憧憬他們這一點。
竹中從桌上拉出文件。
「不好意思老是麻煩你,要請你打的是這本。」
「好的。」
一拿到檔,裕也立刻轉向電腦。只需對著機器工作輕鬆多了。
「謝謝你!真是幫了個大忙。」
中山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中山從裡面探出頭來。
「裕也你來的正好。」
中山的臉瞬間一亮。裕也帶著疑惑回望中山。
「裕也文書方面的能力比我強多了,派遣他到其它公司做行政工作也行了。」
竹中說道。
「你捨得把我們家的寶派去給別人嗎?」
中山走到兩人身旁。
看著竹中桌上堆積如山的資料和帳冊,裕也伸手拿了其中一本問道。
「竹中先生,這個也交給我做吧?」
「不、不用了。那個有點麻煩。我自己來就好。」
竹中笑著說道。
「對啊,麻煩的事都交給竹中就好。」
中山也輕聲附和道。
他們兩人好像都顧慮著裕也,裕也聽了回答臉色一暗。
比較麻煩的事情不能交代給他,擺明瞭他的程度只可以做些最簡單的工作。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了,本來還以為自己可以幫上一些忙的。
此刻的心情就仿佛前方已經看見光芒,卻突然被蕾絲布簾擋住視線般。
「所以裕也,你去參加服裝秀吧。」
「什麼?」
中山拉了張椅子在裕也旁邊坐下,看著他的臉問道:
「咦?我沒說過嗎?我們負責的那個關於女性收容福利機構設施的慈善服裝秀。」
「啊……有。我知道,那個企劃書還是我打的。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
「現在模特兒不夠。因為是公益活動,沒辦法請大牌來,所以現在正打算用便宜的打工費用找一些從事兼職打工且長相漂亮的男女。前一陣子大家篩選了一下,卻突然發現我們這裡就有適合的人才了!」
「適合的?」
「裕也,你已經習慣當模特兒了吧?之前不是在草薙那邊做過了嗎?」
聽到中山的說法,裕也更加沮喪。難道他在這裡做的行政工作只是來湊湊熱鬧嗎?頂多只能充當助手?
「在草薙先生那裡做得順利,是因為草薙先生只挑好的地方畫。基本上那根本不是我,我只是擔任骨骼興體型的模特兒而已……」
「裕也,才沒有這回事呢!對不對,竹中?」
中山把話題丟給竹中,竹中停下手上的工作。
「對啊!我覺得那看起來就是裕也本人啊。那系列真的很捧。把裕也那隱約沒有顯現的優點都呈現出來了。一看到就覺得很安心。雖然有些疲累,但卻不要緊;即使有些迷惑,但總還是會有好事發生——令人覺得受到鼓舞。」
「隱約嗎?」
裕也心頭湧上一陣苦澀。正因為自己也瞭解,所以被這樣一針見血的道出他的痛處——而且還不能不強顏歡笑,只讓自己覺得痛苦。
「你看,這是在稱讚你耶,怎麼說呢?總覺得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外表的美麗是很重要的,光是你的存在就足以治癒周遭的人。」
中山說出更大的恭維詞句。
「也就是說,你現在是在誇耀自己過去也曾是個美少年囉。」
竹中從中打斷中山的發言。
「竹中……」
「你現在看起來依然很迷人啊,是個中年美男子。倘若繼續保持下去,說不定還會變成有魅力的美老人喔。我可以跟你保證。」
「用不著你保證。竹中……我看你是工作太累了吧!快點繼續做你的事,不好意思剛剛打擾你了。」
中山一臉不好意思的說道,竹中則推推眼鏡轉向桌子。
「那麼模特兒就拜託你了。對了,還會有拍賣活動,所以一定會引起話題。我們真的非常需要裕也的説明。」
「拍賣?」
「這基本上是個慈善活動,不募款就沒意義了……因此當中還會有拍賣活動。我們已經商請草薙捐出他的畫作,所以更加希望裕也也能參加,你看,『目前引起話題的青年系列模特兒就是這個男子!』很具有話題性吧?」
什麼嘛,結果還不是要跟草薙的畫配成套。當然他並不因為自己的美貌被拔擢而雀躍,但是草薙畫的不就是他的外表嗎?為了要突顯出草薙的畫,才需要請模特兒登場製造話題。
裕也頓時有種空虛的感覺。
但是也沒辦法怪誰——確實就是沒辦法。裕也再不高興也只能怪自己。
這些模模糊糊、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焦躁與煩惱,沉澱在裕也心底深處。
「如果可以引起話題,那我就參加。」
至少要抱持正面的想法,畢竟托草薙的福,才給予現在裕也的存在添上了附加價值。
「太好了,謝謝!」
裕也以苦澀的心情看著中山開朗的笑容。竹中猛然從桌上抬起頭來。好像想起什麼。
「……對了裕也,你的駕照考得怎樣了?」
「順利的話,下星期就可以參加臨時駕照的考試了。」
「啊……那現在正是重要的時期呢!不過學會開車很開心吧?你搭公車的時候會不會不知不覺挑看得到駕駛座的位置?看著司機的動作便仿佛覺得是自己在開車一樣。」
「咦……不會耶。」
竹中「哎呀」一聲,扭扭自己的脖子。看著他開心的笑容,裕也也跟著笑了。
「我還沒到這個地步,不過開車真的很好玩。有時候會突然想起踩踏著離合器的感覺,無意識的反復練習。」
「嗯,這我瞭解……不過裕也現在很多事情要做,很難安排時間吧?」
知道竹中是在擔心自己的時間調配和身體,裕也趕忙搖搖頭。其實竹中根本用不著這麼擔心他的。自已明明就很想幫忙,但卻老是讓其它人擔心。
「沒這回事!如果有我可以做的事我都要做,請讓我做!」
「OK,那模特兒的工作就非你莫屬了。你一定要來!」
中山馬上接下裕也的話回答。等裕也想到自己搞不好是被這兩人一搭一唱地騙了時,卻大勢已去,已經太遲了。
*
一星期後,裕也到了指定的服裝秀會場「Happy Selection 2006」。明明是為了募集女性收容福利機構設施的募款,為什麼要叫「Happy Selection 2006」?是要祈求幸福的意思嗎?他漫不經心地翻閱剛拿到的手冊想著。
中山說要去接他,但裕也卻拒絕了。中山身為負責人,一定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他告訴中山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會處理,請中山放心。
裕也完全沒有彩排,而是直接上場。不過在這之前已經把身高、體手及身體其它部位的尺寸資料都測量過了。
他不知道沒有進行彩排是因為公益活動經費刪減的緣故,抑或是因為設計師動作太慢,或服裝秀本來就是這樣進行的。
「啊!這裡、這裡!」
報上名字領了後臺證後,裕也在通往後臺的途中突然被一個不認識的人拉住他的手。
「咦——」
「你是模特兒吧?先來化妝弄頭髮。啊,在那之前先脫衣服。嗯……你穿的衣服是三號跟十號,然後……」
他看著手上的檔案夾開始滔滔不絕,整涸情況混亂,裕也簡直要昏頭了。看著周圍的模特兒,大家好像都很熟練似地,一點都不害羞,光明正大地換著衣服。女模特兒也都不在意男性的目光。
除了自己以外,全都是專業或半專業的模特兒,據說完全沒經驗的只有裕也而已。
裕也還在心中感歎時,身上的衣服一下子便被扒光,穿上寫著三號的衣服。
煩惱著與其自己隨便動手,是不是乾脆順著對方比較好的裕也,就這樣隨便任人處置了。
「今天每個人都會穿三套衣服。這件,還有……」
衣服穿得差不多之後,裕也對正在檢查衣服的女生說道:
「那個……初次見面。我是第一次做這種工作。還請妳多多指教。」
對方終於正眼看了裕也的臉,她有點驚訝的圓張雙眼,而後笑了出來。
「對不起,因為看你一副很習慣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是模特兒經紀公司的人。」
他不是習慣,而是搞不清楚所以隨便別人處置,沒想到對方卻誤會了。
「我也算是第一次。我是服裝專門學校的學生,這次活動被臨時叫來當定裝師。」
「定裝?」
「就是走秀時負責替模特兒穿脫衣服的人。」
她轉動著穿好衣服的裕也說道。全身都檢查完後,她拿了一件前開很像浴袍的東西掛在裕也肩上。
「這是為了預防弄髒衣服,化妝時記得蓋在衣服上。好,髮型跟化妝在那邊。」
裕也才剛被推著後背,一下子卻又被其它人拉走了。
簡直就像自動化工廠裡的商品,裕也的頭髮與臉全都任人擺佈。
「裕也。」
後面有人叫他。裕也想著接下來又要被拉去幹嘛時,一回頭便發現出聲叫他的是中山。
「情況如何?」
他的聲音跟表情都透露著「工作中」的嚴肅。裕也就是喜歡他這種神態。
對這種熱衷工作的男人的氛圍與威風,裕也覺得非常欽羨。不只外表,他是連內在都很酷的男人。
「還好。」
裕也一說完,中山便稍微偏著頭用冷靜的眼神看著他。
那眼神就好像是在選購商品的眼神,讓裕也的心臟頓時縮了一下。
此時輕快的音樂流瀉而出,響起司儀對著來賓說話的聲音。
「好,依照順序排在舞臺邊。前面的人從舞臺中央到伸展台的時候,就換下一涸人出場。」
司儀推著裕也的肩膀,舞臺的燈光讓裕也的視線一片白茫茫。
他用力地眨著眼睛。裕也前一個模特兒轉身正要從伸展台走回來,手腳細長,姿態美麗。他看著模特兒的動作整個人呆住了。
走秀的模符兒骨架不是也很重要嗎?像裕也這種算是矮小的男生可以襯托出衣服的特色嗎?
他是因為相信沒經驗也可以,為了湊人數才答應幫忙的。怎麼現在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伸展台感覺很寬、很長,他的腳都軟了。
「裕也。」
後面是中山擔心的聲音。然而裕也的腦筋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只有「完蛋了」。
緊張的裕也慌張的踏出步伐。
明明想要順著節奏走。但手腳卻不聽使喚。
而日跟前一個模特兒擦身而過時,為了怕撞到對方他的腳還絆了一下,整個人在舞臺中央很難看地踩空,令他滿臉通紅。
由於距離很近,他甚至還可以聽到對方倒抽口氣的聲音。
不過對方畢竟是專業,馬上若無其事地走過裕也身邊。
裕也只能拼命告訴自己至少不能因此停在這裡,所以繼續往前走。但是他卻無法控制臉上的表情。
他覺得自己很丟臉,整個耳根都紅了,也不敢看臺下的來賓,只是走在舞臺上,明明沒多久的時間,卻有種要走很久的錯覺。
或許是因為著急步伐變得很快,裕也緊接在前一個模特兒後面走下舞臺。
裕也前面的模特兒一走下舞臺立刻開始脫衣服。剛才說她是定裝師的女性正在幫其它模特兒著裝。
裕也注意到中山單手拿著文件夾,站在不妨礙到大家的位置。
一想到剛才在舞臺上絆倒的樣子被看到了,他的心情便直直地往下沉。本來是努力要幫忙的,沒想到卻幫了倒忙,他感到非常失望。
裕也將視線從中山身上移開。
寫著十號的服裝已經整理好放在旁邊,讓人一目了然地吊在那裡。
裕也想到剛剛那個人說自己要穿的衣服是三號跟十號。雖然另一件的號碼他沒聽清楚,不過他很確定有十號。
因為看到定裝師正在忙,所以他想乾脆自己穿好了。腦子裡想著這或許還可以挽回一點剛剛絆倒的失誤。
於是他伸手拿起衣服穿上,花不了多少時間。
播放的音樂由輕快轉為柔和。剛才第一件穿的衣服是有點運動休聞風,第二套則使用帶有光澤的布料,是套極具設計感的襯衫與長褲。
不知道為什麼,襯衫的布料表裡相反。閃耀著光澤的那一面應該是在外面才對,但卻奇怪地被翻到裡面去了。
裕也用手觸摸布料,質感非常柔軟且摸起來相當舒服。他用手指摸著絲滑的布料把它反過來穿上,並扣好鈕扣。
定裝師幫其它模特兒穿好衣服馬上跑到裕也身邊。
「啊……那個!」
定裝師看到裕也的穿著表情暫態一變。
「不好意思,請你快把衣服脫掉!」
「咦?」
「你穿反了,這塊布有光澤的那面是在裡面。快脫掉,沒時間了。」
聽到她驚訝的叫聲,裕也急忙把衣服脫掉。依照定裝師的指示伸出手。讓她幫裕也把穿反的衣服修正過來。
聽到她這麼說。裕也再仔細看了一下。剛剛以為是表面的布料其實只是閃著光澤而已,但另一面則是更棒的顏色。乍看之下雖然有點樸素,不過搭配內側的顏色卻仿若微微帶著光芒的寶綠色。
剛才怎麼沒注意到呢?
原本打算幫忙的,沒想到卻失敗了,讓裕也更加沮喪,抱歉與羞赧交織混合,讓裕也一瞬間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然而定裝師卻沒有露出難看的臉色。
「穿好了,好!」
她幫裕也把衣服穿好後,拍拍他的肩膀便走向下一個模特兒。
裕也覺得要是自己可以就這樣消失就好了。他真的很想拔腿逃跑。現在的他好像喝了鉛一般,胃裡一片沉重。汗水滲進他的掌心與背後。
而最令他感到難堪的是——他一個外行人自行胡亂判斷,反而造成別人的困擾。如果他沒有多事就好了;如果沒有自己拿起來隨便穿就好了。一心只想著要補救剛才在臺上絆倒的過失,簡直真是個笨蛋,這些糗態假使被中山看到,他一定會很失望的。
想著想著,裕也又開始搜尋中山所在的位置。
不過,中山早已看到了慌慌張張的裕也與定裝師。
裕也全身的血液迅速流失。
自己所犯的疏失從頭到尾都被中山看到了,這令他非常痛苦。
然後——中山快速地走向裕也。
中山站在裕也面前,裕也想要掩飾自己的狼狽,因此無意識的扯緊襯衫的前襟。
沒想到中山卻笑了。
為什麼?
「這件襯衫要打開前面。穿得像是披上去的感覺。設計師的理念就是要你不吝露出美麗的肌膚,來襯托出這件衣服的魅力。」
他撫著裕也在胸前交叉的雙手說道。裕也的手被慢慢地拉開,兩手垂在身側,襯衫前面並不整齊,就像是剛剛中山所說的一樣裸露出胸膛。
「你是新人,不用像那些模特兒一樣注重腳步沒關係,也不需太在意會跌倒。」
中山笑著告訴池,並拉著他的手護送他到舞臺邊。
中山手心的溫暖更令裕也感到悲傷。他對自己這麼好,讓裕也覺得自己一點價值都沒有。真差勁啊!自己。
「跳跳舞也可以啊!不需偽裝,只要表現出原本的你就好了。」
原本的自己——這是對自己有自信的人才能說出的話語。
如果他相信現在的自己可以跟別人一決勝負的話,就不會在舞臺前腿軟了。
「怎麼可能表現出原本的自己就好……」
裕也帶著絕望低語,中山回頭看著他。
此時裕也的內心充滿了負面思考與厭惡,因為他一點都不想被推上臺。反正自己本來就是草薙畫作的附屬品而已。重點不在於他是被描繪的模特兒,而是來自草薙的功力,只是這個附加價值剛好也為他帶來好處罷了。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自己怎麼可能以這種方式受到肯定。
裕也被推上舞臺時,依然緊緊地握住中山的手。
中山原本以為裕也會在適當時機放手,沒想到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拉著他的手走上舞臺。
「啊——」
中山慌張的張大限睛,待他回過神來,人已經在舞臺上了。
走在伸展臺上的模特兒用驚訝的表情看著中山跟裕也。
中山一瞬間浮上苦笑,接下來把掛在脖子上的文件夾拿下來重新拿在手上,牽著裕也的手帶他往前走。
裕也這時才注意到發生什麼事而想放開手,但中山卻緊緊握住他。
8
中山就像在對待淑女一樣,小心翼翼的拉起裕也的手,帶著他轉圈圈跳起舞來。穿著西裝的他,隨著音樂的節奏數拍子。明明是毫無計畫被突然硬拉上來的,但他卻仿佛一開始就計畫好這段演出一般,平穩的帶著裕也。
看吧,就說可以吧!沒問題的。
中山注視著裕也的眼神仿佛這麼說著。
裕也前面的模特兒在伸展臺上走著臺步,突然對臨時上場的中山拋了個媚眼。中山一臉平靜,為了不影響到擦身而過的模特兒,他拉起裕也的手轉了半圈。
好不容易終於走完臺步,一走下臺——
「被你整了,你還真是個冒冒失失的王子啊。」
中山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剛剛……」
「如果我也嚇到呆在那邊動不了的話,你打算怎麼處理啊?」
中山溫柔的戳了下裕也的額頭。
「對不起。」
接著他又對垂頭喪氣的裕也說道:
「下次你一個人跳吧!況且剛剛不也沒事嗎?還是你等一下還要一起出場?」
「不,不要。」
裕也抬起頭堅定的回答——怎麼可能!那怎麼行!千萬不能再這麼依賴他了。
中山滿意的點點頭,把抱在手上的文件夾掛回脖子,轉身離開。
「來,快換衣服!」
定裝師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幫裕也換衣服。
裕也看著走在伸展臺上的模特兒,心想反正自己是外行人,再怎麼臨陣磨槍也不可能辦到而感到畏縮。然而中山不是模符兒,硬被裕也拉上去他還是冷靜地辦到了。
除了更加佩服中山之外,更有一股既然中山都做得到,那他自己也可以的不服輸精神湧現出來。
因為至少要有這種精神才能辦到,他半自暴自棄地打算豁出去——之後就沒有再犯錯了。好像意識突然被切換過來,不再去思考多餘的事情。
當他再度出場走在伸展臺上時,還配合背景音樂轉了個身。
什麼嘛!這不是辦到了嗎?
裕也的心臟歎通作響。他的腳上好像長了翅膀一樣,配合音樂動作挺起背脊,不想輸給注視著自己的視線。他要用心讓這件衣服看起來更漂亮。
聚光燈下自己的影子照映在伸展臺上,光與影的對照灼熱了眾人的視線。
第三次——也是今天最後一次上場,裕也總算可以給自己打個及格分數。走下舞臺時,裕也安心地吐了口氣。
*
在後臺,裕也拿了一件已經被整理好的衣服。那是件觸感很好的衣服,這是一個專業女模特兒所穿的。最後人家站在舞臺上,獻花給設計師,設計師被模特兒包圍,並接受來賓的鼓掌與喝采。
裕也想著今天自己淨是失敗,還是不要有太大關聯才好,但卻有個不認識的模特兒扯著他的手上臺。
舞臺上非常亮,燈光還是一樣讓裕也的視線一片白茫茫。歡呼聲包圍著眾人。站在裕也旁邊的模特兒抱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笑著說了句「辛苦了」。很不可思議的,裕也竟感受到自己跟大家是一體的。那是種祭典之後的激昂感覺。
站在舞臺上雖然很害怕,但或許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衣服,細細品嘗現在所感受到的情感。
「啊,你在幹嘛?快走吧,走了!」
定裝師過來搶過他手上的衣服。
「咦?」
跟剛剛在後臺準備時一樣迅速,而且她手上還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
「要去慶功宴了。快點!走了!」
無視於裕也的感傷與驚訝,她催促著裕也到後臺去。
*
裕也曾聽說服裝秀之後有個小小的慶功宴,還要在慶功宴會場舉行拍賣活動。
但是看看周圍的人,怎樣都不像是會來出席「小小」慶功宴的人,而且年齡層也頗高的。
他環顧四周,雖不想加入華瞪的模特兒群裡,但卻也無法接近那些「看起來應該是企業家」的人。
裕也注意到在這群盛裝赴宴的來賓當中,自己普通的穿著好像有點不搭軋,於是他單手拿著玻璃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雖然想著如果可以找到中山或ADO CORPORATION的其它人就好了,但自己剛剛在舞臺上的失誤卻又讓他頓時心情沉重,不知道該拿什麼臉見他們——即使剛才中山對自己笑了。
這時有個穿著紅色華麗禮服的妙齡女子,單手拿著酒杯走過裕也面前。她好像喝醉了,腳步有些踉蹌。裕也怕有危險,因此跟隨著她移動視線。那飄搖的腳步與服裝,讓她看來簡直就像蝴蝶一般。
走了幾步女子便停住了。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中山。
裕也心想,原來中山在那裡,可是怎麼這麼近卻沒跟自己打聲招呼呢?不過他沒發現對方卻希望對方來注意自己,也真是太任性了。
「辛苦了,能順利結束真的太好了。」
「乾杯!」舉起酒杯的女子高興的說著。
但中山卻顯得很冷靜。
「不,還沒計算收支總和,是不是真的順利結束現在還不知道。可以募到多少款項才是問題所在。」
「是因為這個晚宴超支?」
對著嗤嗤笑著的女子,中山從容的笑著答道。
「不,我們公司對這種簡單的計算是不會失誤的。所以田中小姐請不用擔心,盡情享受這個晚宴。」
「也對……我一開始也想說不知道該怎麼辦。以前辦了那麼多慈善活動通常一開始就可以預知一定的收益,而且還有募款名單的資料,從那裡便可以大概計算出能募到的金額。只要一通電話就完全搞定了。」
說著那個女子——田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又笑著聳聳肩。
「不過這種服裝秀我以前沒有辦過,真的傷透了腦筋。我老公說提起女性就想到流行,所以要募集女性收容福利機構設施的修繕費用,乾脆就辦個服裝秀好了。那個男人啊……」
由她說話的內容便可以得知,這個像蝴蝶般的女子,就是這次慈善活動的主辦人之一。
「只是大概做個企劃,剩下的小細節便一概不管,全丟給我……做得好就說是自己手腕好;做不好還不是推到我頭上來。那個人真的是——啊,那跟你沒有關係喔,失禮了。」
「沒關係。」
中山沒什麼表情,只是有禮地聽著她說話。
「總之真是太好了。如果沒有你的幫忙,一定沒辦法把這場秀辦得這麼成功。而且還算朋友價給我……」
「這部分已經拿妳幫我介紹的人脈來相抵了,如此一來,我們公司的業務範圍將更加廣泛,對我們而言可是個非常難得的案子。倘若以後有機會,還請妳多多引薦我們公司。」
「聽你這麼說真的非常感謝。你果然有一套!」
田中佩服地說道。她看著這涸值得信賴的男人,投予讚賞的眼光。
「而且你竟然還採用完全沒經驗的模特兒。雖然中途出現了一些小插曲,但仔細想想,那也為這場慈善活動增添了一些值得回味的地方呢!你出場的時候我真的緊張了一下,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那也是演出的一部分吧?難道沒人跟你說怎麼不乾脆你自己出場充當模特兒就好了嗎?」
「不……這個嘛……」
中山苦澀的笑了。
「剛在那邊有人跟我說非常喜歡這種像是手工打造的活動。對了,跟你一起出場的那個男生是新人吧?所以你才會跟他一起出場。」
有意無意的聽著他們的對話,沒想到話題居然轉到自己身上,裕也頓時有些慌張。他又不小心偷聽別人說話了。
而且主辦單位果然被自己的失誤嚇了一跳。
不趁現在快點離開,稍一不注意又會聽到中山的回答了。裕也心中有兩種心情在相互拔河,一個想聽中山究竟怎麼回答,另一個卻又不想聽。
「不是的,我不是因為這樣才上臺。其實是……」
中山顯得有點傷腦筋,視線遊移。如果告訴她其實這是場意外,可能會因此被主辦人指責。還好這次成功了,倘若失敗的話……
裕也到現在才對自己愚蠢的莽撞行為感到害怕。
中山遊走的視線捕捉到了裕也。
他露出仿佛說著「啊!原來在那裡的微笑」,使了個眼色叫裕也過來。
「啊,在那裡。引發出來賓那種感想的主角就在這裡。過來,裕也。」
中山都已經向自己招手了,他也不能再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就走掉。
於是他慢慢的接近,跟轉過身來的田中打招呼。
「田中小姐,這位是及川裕也。」
「哇……沒有化妝也這麼漂亮。雖說是新人,不過看到這張臉任誰都會想延攬吧!初次見面,我是這次活動的主辦人之一,我在來賓席看了你的表演,大家都非常樂在其中喔!」
很難判斷她說的到底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
身為新人他也沒辦法——不過走到哪裡都被這樣對待,令他心情覺得很苦澀。早知道不要來參加就好了,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裕也什麼也不能做,只好含糊的點頭道歉。
「初次見面!您好,我表現得不是很好,實在很抱歉。」
「不,我也才剛在說這件事。其實有個不熟悉的人在反而有種新鮮的氣氛,還有人說仿佛感受到手工打造的溫暖呢——對了,中山先生,這麼漂亮的男生你去哪裡找來的?」
中山笑而不答。
「剛剛田中小姐一直說他是新人,但裕也其實有很棒的模特兒經驗喔!」
「是這樣嗎?」
「是的。妳知道草薙馨嗎?他是個畫家。」
田中點頭表示「知道」,並說出草薙擔任封面繪畫的週刊名稱。
「沒錯,那個封面的模特兒就是他。」
「咦?」
田中用一隻手遮住嘴巴,又重新由上至下打量裕也一番。
「是嗎?真的耶!真是的,難怪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怎麼沒有早點告訴我呢?」
「等一下的拍賣活動會出售草薙馨的作品。如果田中小姐也是草薙馨的畫迷,請務必要參加競標。」
「他的畫也會出售嗎?」
田中再次仔細端詳裕也並問道。
她那種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是在觀看一件商品。她不是在看裕也這個人,反倒像是把他當成貼上草薙馨模特兒標記的商品在檢查,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被這樣直盯著看,並當成商品換算成金錢,任誰都不會有好心情吧!
「田中小姐,活動前提出的企劃書裡就有拍賣物品的清單,妳沒看到吧?」
田中的臉突然漲紅,高聲笑著想敷衍過去。
「可見你們相當信賴本公司的工作表現。謝謝妳!」
中山露出有禮的笑容,輕輕點了頭。
「啊,對啊。沒錯。」
她含糊的答著不成句的話語。
「很可惜那個青年系列沒有得到草薙的拍賣許可——說是草薙,其實是草薙長久以來配合的畫商,是他們不同意。如果妳個人想要收藏的話,我可以介紹那個畫商給妳。」
「這樣啊……我先看拍賣的畫怎樣再考慮看看好了。如果拍賣的畫不錯,會想買也說不定。」
「草薙馨的畫每一幅都很棒,相信拍賣的作品妳也一定會中意的。」
田中轉頭看向裕也。
「既然你都當了草薙馨的模特兒,難道沒有加入經紀公司嗎?」
「是的。」
「如果只參加這次的活動就太可惜了。依你的外表一定會大受歡迎的,怎麼不請中山先生幫你介紹模特兒公司?這也是一種緣份。你說對不對啊,中山先生?」
話鋒轉到中山身上,但他沒有太過吃驚的表情。
「是的,我正在考慮要幫他介紹經紀公司及其它的委託工作。而且目前也已經決定要再請他繼續擔任草薙馨的繪畫模特兒了。」
中山說得一副理所當然。
「咦?委託工作?而且還是草薙先生的?」
裕也沒聽說過這件事,因此立刻回問。
「其實現在已經有幾家經紀公司來跟我打聽,也有人說想找你拍廣告。」
「這麼說,這孩子很快就會成為名人了?」
田中說道。而後,中山立刻以他慣有的圓滑口才答道:
「沒錯,所以要請他簽名最好趁現在。」
跟田中一番交談、她被別的客人叫走後,裕也立刻捉住中山西裝的衣袖移到不顯眼的牆邊。
「這是秘密幽會的邀請嗎?」
裕也瞪了泰若自然的中山一眼。
「我怎麼都沒聽說——關於要當草薙先生的模特兒,以及經紀公司和廣告的事。」
「嗯,因為我剛剛才告訴你啊。」
「為什麼……」
「看也知道裕也最近很忙,所以我本來是打算等這次模特兒走秀結束後才要告訴你的。如果大家知道草薙馨的繪畫模特兒是個新人,肯定會大受矚目。而且假使聯絡視窗只有我們公司,這樣人家全都會主動跟我們聯絡的。」
又是草薙馨——以及身為草薙模特兒的自己。
真是煩人。
都已經親眼看了今天自己在服裝秀上腿軟、跌倒的表現,為什麼中山還一直說要他當模特兒呢?是因為草薙的畫引起話題,所以趁現在話題正熱,像裕也這種小有姿色的男生擔任模特兒的畫也有可能賣出嗎?
「那個……我真的沒辦法。像這次就因為我是新人才會失敗,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幫上忙。」
裕也馬上拒絕,然而中山卻有點壞壞的笑了。
「在今天的活動中,也有模特兒經紀公司跟想找你拍廣告的導演來接洽喔!你可是大受好評呢!」
「為……為什麼?」
中山是裕也的監護人嗎?為什麼連一聲都沒問過他就開始籌畫了?
「裕也,你可以對自己更有信心一點。你真的很美麗,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戀人我才這麼說的——更何況你是我的戀人,我其實更想把你占為己有不讓別人欣賞。我做這一行很久了,這是我的直覺反應。我知道裕也一定會越來越往上爬,而且大家都會搶著要你。」
裕也戰戰兢兢的抬起臉,中山則一臉認真的繼續說道:
「你一定願意幫忙吧?沒關係的,你很適合做這一行。」
雖然中山這麼保證,但裕也心裡還是很複雜。
「這一行是指哪一行?」
「不只是模特兒,我說的是演藝圈。選一家經紀公司,四處參加試鏡,你的世界一定會更寬廣。」
世界更寬廣?
那又怎麼樣?找一個自己想做的工作,盡全力生存下去不也很好?
「不過要當走秀模特兒我的身高又不夠。」
「也對。」
「雖然當了繪畫模特兒,可是除了草薙先生以外應該也沒有其它人需要繪畫模特兒了。況且草薙先生畫我的時候,我並不用特別擺什麼姿勢。所以我不認為這行得通。」
「啊,那確實是比較特殊。畢竟這種工作很少。」
「而且要當偶像明星也過了那個年紀了。」
「喂,我可沒說要叫你去當什麼偶像喔!」
中山朗聲笑了出來。
然而,被笑的裕也只覺得心痛。
對中山而言那或許是玩笑話也說不定,但裕也可是很認真的。
「再說我也不會跳舞。」
「就說了我可沒要叫你跳舞或當什麼偶像的。」
「……也不會演戲。所以說這種工作我根本做不來。」
「嗯……」
「我到底哪裡適合了?」
裕也直接了當地詢問,希望可以得到足以令他接受的答案。
「你散發出來的氛圍,還有你的眼睛。只要站在那裡,就會有故事在你背後發生。看了草薙筆下的你,你不覺得自己的氛圍很有神話性嗎?」
「就跟你說那——」
他真想大叫「那都是草薙的力量」,但要跟中山說這些卻又令人覺得悲傷。
「嗯?」
「如果是這樣,還不如說因為辦公室的資料整理跟打字很快,叫我到ADO CORPORATION當正職員工我還比較高興。」
「這不是高不高興的問題。」
「……剛剛……走秀的時候很對不起,給中山先生添麻煩了。那時候如果不是中山先生從容的帶著我走,整場秀一定會被我破壞的。我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這些,只憑當場的感覺做了那些事,真的很對不起。」
裕也低下了頭。
「……裕也?」
「我不覺得自己適合模特兒之類的工作。如果說是中山先生的話,反而還比較能理解。」
不只是模特兒,如果是中山先生,他應該什麼都辦得到。就是這麼一回事。有能力的人做什麼都行,沒能力、沒用處的人什麼都做不好。
「裕也,你光是外表就已經是一項很好的武器了,為什麼要一直否定自己呢?」
中山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沒有勇氣嗎?在害怕著什麼呢?一個人老是退縮,想著反正自己沒有用,雖然因此而不會受到傷害,但只要下定決心踏出一步,周圍的眼光就會看向自己。還是你害怕的就是這個?你是在害怕他人的評價,會比自己退縮時更加傷害自己而變得傷痕累累嗎?」
裕也不知不覺屏住氣息。
中山說的話每字每句都狠狠刺著裕也的胸口。
「還沒做之前就已經開始害怕失敗與他人的批評,這不像你。裕也看來就像是在朦朧睡夢中,但有一天卻會突然闖出一番大事業來嚇我。你是這種人吧?」
「我……」
「你可以考慮看看嗎?」
「不要,我不想做。」
「裕也,那至少先做看看草薙的模特兒吧!你應該知道上次有提到草薙正陷入瓶頸。如果當他的模特兒可以幫助草薙的話,你應該願意幫忙吧?」
「這個嘛……如果我可以幫得上忙的話……」
說到一半裕也又停住了。他老是因為想幫忙而請中山給自己工作,但實際上真的有幫上忙嗎?不都反倒造成別人的困擾嗎?
「不……可是我還是不行。我……那個……我很忙。而且我想草薙先生應該還有其它想畫的人吧!」
中山浮現出疑惑的表情,他沒有想到裕也會這麼堅決地拒絕吧!
只見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不想強迫你,但是你想要還我錢吧?那就好好去當草薙的模特兒,知道嗎?」
中山一說完,他們的對話也就到此結束。
9
結果,因為要償還借款這句話而做了最後決定。雖然他一點一滴的還,但還剩下二十萬左右。確實不還不行,裕也本來就沒有立場挑工作,應該要照著中山說的話去做。他的腦袋很清楚這件事,但心卻在不斷地抗拒、拉扯。
「原則上是跟以前一樣,依照你喜歡的方式做就好。」
草薙把素描本放在膝上,坐在沙發對裕也說道。
「好。」
「都跟以前一樣就可以了。」
話雖然怎麼說——不過這樣根本沒有一點進步。如此一來,他有辦法走出瓶頸嗎?或許該由自己做些以往不同的事吧!
活動後慶功宴上的對話成為事實,裕也又開始擔任草薙的模特兒。找出上大學跟駕訓班之間的空檔,每天在草薙家度過幾個小時。裕也跟草薙互相配合,自由調配時間。
「跟以前相比,裕也已經比較習慣,而我也更能放鬆,應該可以畫出不同的畫。草薙可能感覺到裕也的疑惑,因為做了補充說明。
「不過真是太好了,裕也又來當我的模特兒。中山跟我提出你想要當模特兒時,還真讓我覺得光榮。曾經畫過的模特兒提出希望能再被畫,那種感覺實在很棒。」
聽了草薙的話,裕也心裡一陣刺痛,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是他自己提出來的,而且還讓草薙這麼高興。既然如此,他就不能顯露出不情願的臉來。
「不用太過在意沒關係,自然一點。如果學校有什麼書要念也可以,想看自己喜歡的書也行。假使想吃什麼就自己弄來吃。」
明知道是在畫自己,要不去在意實在很難。
「那……不好意思,請讓我寫報告。」
所以裕也也找了件事集中精神,動作才會比較自然,這是上次學到的。接著他打開整理報告用的筆記與教科書坐下來。
草薙家裡依然沒有改變,時間慢慢地流逝——說起來著也是草薙家的特色之一,與慌亂喧鬧絕緣,是個非常沉靜的空間。
草薙視線的感覺也沒有變。即便被一直盯著看,也不會令人產生不自在的感受。
擔任草薙的繪畫模特兒工作,時間彈性大,薪水又高,對裕也而言是份難得的好工作。
誰都沒有打開電視,兩人默默地埋首於各自應該做的事情當中。裕也寫著學校的報告,讓草薙畫他,而草薙則是專注地畫著裕也。幾乎聽得到始終秒針走動的聲音。
「啪」地一個聲響,裕也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草薙的愛貓「王子」,一聽到聲音也從捲曲睡著的椅子上抬起頭來看著四周。
「——咦?」
發出聲音的是草薙。
「啊,對不起,剛剛有點……」
注視著草薙的裕也眼裡看見了他為難的臉。
草薙好像是不滿意素描本裡的畫,突然撕下一張丟掉。他的腳下散落著被丟棄的紙頁。
這粗魯的行徑一點都不像草薙,裕也不禁疑惑的偏著頭。裕也所認識的草薙,是不會在他面前那麼大聲撕下素描本裡的紙的。
「這只是自然的動作罷了,對不起以前狀況好,所以你可能沒看過我這樣。」
草薙用手指推了推眼鏡,繃著臉說道。
原來他是真的陷入瓶頸了。也對,人類不可能隨時隨地都保持良好的狀況。
聽了他這麼說,裕也又是覺得胸口一緊。
如果自己早點注意到就好了。怎麼老是這樣,真討厭!
可是現在道歉也很奇怪。裕也安靜若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倒是草薙先打破沉默。
「你照平常的樣子就可以了。我希望你舒適自在一點。」
草薙好像擔心他般笑著對他說道,裕也反而更加氣餒了。
怎麼變成草薙在鼓勵他啊?
貓王子在草薙身旁優雅的伸了個懶腰,瞥了裕也一眼後用前腳洗著自己的臉。那模樣仿佛是在示範給他看,所謂舒適自在的姿勢就是這樣。
裕也靜靜地吸著氣沉澱心情。總之,現在他可以做的事情只有當草薙的模特兒,在草薙面前呈現最自然的動作。
於是裕也再度投入學校的報告,草薙也把視線拉回到手邊的素描本上。過了一會兒,草薙又把紙撕下來丟掉,這次裕也沒有被嚇到,假裝毫不在意。
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
草薙看起來好像很專注,但其實對時間很敏感,從來沒有畫到忘記時間。如果裕也事先告知接下來的預定,草薙總是比裕也還腰注意時間,在時間到之前就會合上素描本。
他很遵守時間,待人又親切——跟當初裕也所想像的藝術家形象完全相反。
「我來泡杯咖啡好了。」
說著裕也站了起來。夏天在這裡當模特兒的時候,已經很習慣在草薙家活動了,有時還會自己泡茶。
「啊,不用了。你不用做這些事沒關係。不如——這是今天畫的,你想看嗎?」
草薙敲了敲已經合上的素描本封面問他。
「咦?讓我看沒關係嗎?」
「可以啊,不過看完要告訴我感想。」
「我對畫不太在行,恐怕說不出什麼值得參考的感想……」
「喜不喜歡總看得出來吧?照你看到的講就好,我還沒柔弱到被批評就會受傷。偶爾也是會想聽聽模特兒的意見啊!」
於是他打開本子遞給裕也看。
裕也靠近草薙,跟草薙筆下的自己對峙。
「啊,不過你如果說得太難聽我可能會偷哭喔。」
他開玩笑的加上句。
「哪會講什麼難聽話……」
裕也邊回答邊仔細看著畫。
像這樣看到草薙筆下的自己,還是會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嗯……我應該不是這樣的吧……好像太過美化了。」
「你在專家面前這樣說很失敬耶!就因為你是這樣的青年,所以我才會畫成這樣。」
倏地,裕也的頭被輕敲了一下。
「也對喔。」
畫裡的裕也在寫報告的筆記本前思考,嘴巴微張,表情宛如小孩子一般。再怎麼毫無防備也太過頭了吧。
「哇!怎麼看起來這麼呆啊。」
「不過,就因為你是這樣的青年,我才畫成這樣哦。」
草薙再次點頭強調。
「草薙先生……我已經知道了啦。反正我就是一臉呆樣。」
「不要說什麼呆樣,要說天真無邪。」
「換個說法這張臉還是沒有變啊!還是一樣看起來呆呆的。真是的……這種地方用不著畫出來啦!」
草薙笑了出來。
「不過也算是畫處一幅畫了吧?」
他回問道。
「是的,這部分只能說你不愧是個專家。」
裕也歎了口氣回答。老實說,雖然看起來有點呆,不過卻也帶著纖細。天真無邪跟一臉呆樣只在一線之間嗎?
不過可以這樣被畫還真是有趣。裕也當了草薙的模特兒之後,才瞭解什麼是意識到他人視線下行動的緊張感。這種約束自己的感覺讓他覺得很舒服。
草薙沒有看著自己的時候。他也回突然思考著其它人到底是怎樣看自己的。在路上玻璃裡看到自己倒影時,也常常會再次挺直背脊,既然要當草薙馨的模特兒,不保持美麗可不行。尤其是在個展裡,看到被集中起來的自己的畫之後,更是加深這種感覺。
他想要試著變成畫裡的自己。即使還是會顯露出真實的自我,但卻有種情感湧現,只有點點也好,多少要裝扮一下自己。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超級自戀而紅了臉。
「其它還有什麼高見呢?」
草薙突然恭敬地問道。
「也不是什麼高見啦……但是倒想看看自己閉上眼睛的樣子。希望你可以畫我睡覺的樣子。」
裕也猛然想到便提了出來。裕也覺得草薙應該時個天才,因為就臉對繪畫一竅不通的他也能感受到草薙畫作所放射出來的能量。
如果是草薙,應該可以看到潛藏在裕也裡面的某些東西,並把它畫出來吧!之前他畫的一系列雜誌封面的畫作,暴露出裕也內在的青澀與無知。就連因為無知爾感覺自卑的這種羞恥感,也一併被畫出來了。
人家都說裕也的眼睛很好很有力量。
也被說過睡著時的臉跟清醒時不一樣。
既然如此,閉著眼睛的自己看起來到底是怎麼樣呢?
草薙好像被攻其不備,頓時長大眼睛,之後溫和的笑著說道:
「睡美人?」
「不,沒那麼了不起。」
「說到這,一開始中山也曾經說過你是『睡美人』。你還有多少內在沉睡著尚未清醒呢?」
被這樣問裕也也無法回答,他反倒還想問草薙呢。
自己內在沉睡著的是什麼?究竟隱藏了什麼?需要發掘出來琢磨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這些問句如果說出來,可能會被罵說不要太過依賴別人,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想清楚吧。
而後草薙偏著頭帶著惡作劇的口吻說:
「那你不找一天在這裡睡不行喔!看著清醒的你是沒辯法畫出睡臉的。」
他往來草薙家已經一個月了。雖然說要人家畫自己睡覺的樣子,但也沒辦法在別人家說睡就睡呀。如果很累的話或許還有可能,既然睡不著就表示自己還不夠累。
還真像是裕也的想法呢!
日子就在他的自問自答中度過。
練習開車、去警校上課、在中山的公司幫忙、吃吃喝喝,裕也拼了命的想把模糊沉澱在心裡深處的想法挖出來。
這不像你——雖被這麼說,但裕也不知道什麼樣子才像自己。一無可取、沒用自信、懵懵懂懂,像王子一樣的樂天逍遙才像他嗎?
不可能因為樂天就無所畏懼吧?
不,不是的。
說起來以前或許真的不知道害怕。
因為那時自己還一無所知,根本不懂何謂害怕,甚至光明正大的做了很多毫無章法的事情。從不曾煩惱如果出現不好的結果該怎麼辦,總是不在乎的往前走。
比如說——明明還不太認識對方,就相信別人借錢給他;才剛認識的人提出的打工條件,他一下子就接受開始工作。
裕也想著,以前自己很平常就能辦到的事,現在或許已經沒辦法辦到了吧。
他現在已經多少會慢慢地去注意自己的四周了。因為開始觀看周遭,所以也知道害怕、也曉得要退縮。
「你跟中山處得不好嗎?」
裕也手撐著臉頰胡亂思考著,草薙卻丟了句話問他。
今天他也來到了草薙家擔任模特兒,草薙打開畫布,開始認真的畫起裕也。裕也沒有詳細問他,但是草薙好像已經找到脫離瓶頸的出口,因為也不會長時間停著筆不動了。
裕也照著草薙的指示,在窗邊撐著臉頰,越過玻璃窗眺望窗外。
貓王子動也不動的坐在他身邊,同樣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咦……」
裕也有些動搖,吞吞吐吐的。
其實從慈善活動的走秀之後,他就跟中山處於冷戰狀態。
雖然中山有約他出去,但裕也卻堅持不像以往那樣回應他。只寫了封「我很忙」的mail,之後就不再理他了。後來中山還打了兩通電話給他,他也都沒接。
然後裕也就這樣被中山擱置著,只告訴他要繼續到草薙那裡去。
就算有時在公司遇到,也只講些必要的話。
是因為自己對他冷淡,所以中山也變的冷淡嗎——還是有什麼其它因素?
一拉開明距離之後要再次縮進,就令人感到很害怕。
而且模特兒經紀公司的事情,上次他叫自己回去考慮,哪天一定會再來問答案的。
「我看了裕也就有這種感覺,好像在煩惱著什麼事情,所以就猜了一下到底怎麼了……」
「藝術家的眼睛還真是厲害。」
「可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厲害,因為時我才厲害。」
草薙乾脆的說了。他偏著頭來回地看著裕也跟畫布。
裕也笑了——隨即便發現這不就變成默認草薙所說的話了。不過已經來不及了,現在想補救也沒辦法。
「如果只見到其中一方可能還不知道。剛好最近也常跟中山碰面,兩人看起來都是一副煩惱的臉,那應該就是吵架了吧。所以才想說直接問你,而你的答案也全寫在臉上了。你還真是老實啊。」
裕也只能無奈的笑了。沒想到被隨便問,自己就講出來了。
所以他到現在還是「王子」,還是一樣沒出息。
「你最近常跟中山先生見面嗎?」
「嗯,前一陣子不是有拍賣會嗎?他來請我拿畫出來義賣,所以常為這些事情碰面——裕也不是也有參加活動嗎?」
「嗯……對了,那天草薙先生沒有去參加。」
「又不是要賣我,我的畫有去參加就夠了。」
他聳肩酷酷的說道。
「……是這樣嗎?」
草薙畫的作品才是全部,跟本人沒有關係,能夠說出這種畫的草薙有點讓人刺眼。裕也可是因為草薙的畫才順便出席活動的。
「對啊。基本上我不太喜歡跟人交際,所以這種正式的場合都盡可能不去參加。我跟中山或裕也不同,可是個樸素的男人喔。」
裕也聽了忍不住辯駁。
「草薙先生才不樸素。」
「是嗎?可是我長得又不像裕也或中山這麼好看。」
「才不會呢!像我才是草薙先生畫作的附屬品。感覺好像因為我是草薙馨作品的模特兒,所以才得以參加。」
——終於說來了,這個讓他悶悶不樂的想法。
草薙停筆直盯著裕也看。
被這樣靜靜地凝視著,裕也才猛然警覺自己說了很失禮的話。這樣說好像是很不滿意來當草薙馨的畫作模特兒一樣。
「啊……當然這也沒辦法。可以讓草薙先生畫進去畫裡面是很光榮的事情。我也很喜歡草薙先生的畫……嗯,只是……」
「原來如此。」
草薙把筆放在一旁,調了一下眼鏡走近裕也身旁。
他站在裕也面前,鏡片後的眼睛眯起,仿佛在檢查裕也全身一樣的凝視著。
「怎……怎麼了?」
「在活動上有人這樣跟你說嗎?」
「沒有。不過這種事不用別人說也知道。」
草薙雙手抱腳,從鼻子輕出哼聲。
「我沒有辦法畫出謊言。如果我的畫有吸引力,那就表示你具有吸引力。為什麼你要否認呢?對我的畫有什麼不滿嗎?」
「沒用,哪有什麼不滿。」
裕也慌張地兩手在面前揮動著。真糟糕,說了失禮的話惹草薙生氣了。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像個孩子一樣老是不經思考而疏忽一堆事了。
「我沒有生氣,你不要一臉害怕。」
草薙輕輕地笑著繼續說道。
「煩惱會讓人變得更美麗喔。」
「啥?」
「裕也跟中山都是,最近變漂亮了。」
「漂……漂亮嗎?」
怎麼突然講出不相干的話。
「那個以魄力生存的中山,居然會迷惑及尊重對方的意志?裕也或許無法理解,但我可嚇了一大跳。這半年來我看多了坐立不安,苦思煩惱的中山。在一旁看著變得軟弱的中山可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呢!」
「有……有趣嗎?」
「有趣啊!因為是別人的事情。」
草薙很乾脆地說了出乎意料的話。因為是別人的事情……真棒的一句話。
「看得出來中山非常喜歡也很重視裕也,而在無意識中把中山耍得團團轉的裕也毫無自覺的樣子也很厲害喔——如果我可以把那些也畫出來的話就好了。真想在我的畫中畫出裕也的無厘頭。」
「草薙先生……」
這絕對不是讚美的話。但是草薙帶著天真的笑容說出來,裕也也沒辦法生氣。
「真好,談戀愛。」
草薙大吐了口氣把手放下,轉身又走回畫布前。
看著草薙的背影,裕也滿腦子都是他剛剛說的話。也就是說最近中山也在煩惱囉?是有關什麼事情?跟他有關聯嗎?
他很無厘頭嗎?把中山耍得團團轉嗎?
裕也以為自己膽小、容易受傷、愚蠢——但卻被人說了完全相反的話,現在的他很混亂。裕也才是被中山耍得團團轉吧?自己怎麼可能耍他……
「看著裕也就覺得迷亂……會湧現出一股創作欲望。」
「咦……太好了,可以幫上你的忙……」
「你儘量煩惱,儘量成長,儘量的變漂亮吧。在裕也內在沉睡的東西,總有一天會通通跑出來的。真是令人期待啊!因為,非跟各種不同的人交流不可——可以請你再擺出剛剛的姿勢嗎?」
草薙轉向畫布拿起筆說道。
「好的。」
裕也再次撐起臉頰看向窗外。
旁邊的王子抬起頭朝裕也一瞥,從窗邊跳到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如果可以像它一樣輕巧俐落地變換位置的一話定很輕鬆。跳上跳下的。
想著這此事情的自己是哪裡無厘頭了?
「你的臉上充滿問號喔!之前你不是說過嗎?叫我畫你睡覺時的臉。那就好像是叫醒睡著的小孩一樣。原本的自己並不是這樣,因為隱約知道差不多要轉變了,所以開始做準備,就好像蟲蛹孵化一般。中山應該也感覺到裕也這種跡象了。」
蟲蛹孵化——那他們在蛹裡面都在思考些什麼呢?對於孵化後新世界的不安?對於嶄新的自己的希望?它們是躊躇著,抑或是滿心期待地孵化呢?
這個比喻讓他有些納悶——孵化前的蟲蛹的煩惱。
昆蟲不需要思考就會自然的開始轉變,為什麼人就要如此不斷思考呢?然而人是沒有辦法全部概括在一起的,這只是裕也個人的問題吧!
「可是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你有很多面貌。我很想多看看你的其它面貌,想必中山也很期待裕也的無限可能性。」
「我才沒有那麼多面貌,我很單純,因為……我還是個小孩。比起我,草薙先生或中山先生才真的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一面,讓我很羡慕。」
「裕也你太不瞭解自己了,有人稱讚你時只要開心接受就好。你再這樣一直堅持已見我可要欺負你了喔!畢竟我可不像中山那麼溫柔。」
沒想到草薙斷然說了這種話。
跟中山說的話一樣銳利的一擊。然而他卻老是堅持己見,淨煩惱些沒用的事,對草薙說一些廢話。
「對不起。」
對著中山他說不出口,但在草薙面前卻可以自我反省地說出來。
這樣的自己很可恥,備重要的戀人指出缺點說中要害便生氣耍性子。
現在回想起來——他真的很慚愧,到頭來不對的不都是自己嗎?
中山很溫柔,而且好到願意當面指出裕也的缺點。
他知道,這些他已經知道了。
然而裕也扭曲的心卻無法當下感謝中山。他被自己的自卑牢牢困住了。
「嗯,這種坦率也是你的優點。」
草薙笑著說。
但裕也在中山面前卻一點也無法坦率。
「其實中山應該也優一部分希望裕也就這樣不要改變吧!畢竟他是個佔有欲很強的傢伙。」
「這個……」
是這樣嗎?不過他倒覺得中山是希望自己改變。
尤其是現在,對於老是往後看又膽小的裕也,中山焦急地踢著他的屁股往前走。
「你儘量高飛到讓中山擔心的地步,讓我看看中山戰戰兢兢,軟弱的樣子吧!讓我更享受一點。」
草薙不知道裕也跟中山現在的狀況,所以說出了這種文不對題的話。而草薙說出來的話,卻每字都刺在裕也的胸口上。
不能一直這樣——再這樣下去會讓中山厭煩吧!
「對了,裕也,你還是沒辦法在我家睡覺嗎?」
「就一點都不困要怎麼睡——」
「這確實是勉強不來的。不過我很想畫你的睡臉,找一天試試看吧。」
說完草薙斂起神色開始繼續作畫。
*
「大家都說不想逼我,不會勉強我……」
裕也回到自己家中,待在房裡繼續思考。不知不覺又歎起氣來。
打開桌子的抽屜,他拿出乒乓球注視著。這是中山寫上他朋友現在聯絡方式的那顆乒乓球;是裕也借了三十萬給朋友,對方拿來當作擔保品的乒乓球。
裕也緊握著乒乓球又歎了口氣,而後整個人趴在床上低喃著。
「幹嘛不乾脆硬逼我就好了。」
一說出口,裕也馬上發現自己的狡猾。
如果硬被命令「去做這個」,那麼即使結果不好,也還可以把錯推到硬逼他的那個人頭上。
自己明明不想做,全是被那個人硬逼的。不是我的錯,我可沒說過會成功——他在心裡想著常出現悲慘結果時的藉口。
「那也沒辦法呀!」
裕也自言自語著。
差勁!
裕也一味的逃避,變成淨是思考逃避責任手段的孩子。原本他很想變成大人的,變成像中山或草薙一樣的大人。
「哇!還有……」
他看著手上的乒乓球更加陷入苦思了。
裕也向中山借的錢還沒還清。中山看裕也很困擾而好意借給他的三十萬,現在他就是用那筆錢在上駕訓班。
雖然邊打工邊還,但還有餘額沒還清。
而且打工的工作還都是中山幫忙介紹的……
「可是我卻忘了要感謝中山。任性妄為,還以為他寵自己是應該的……」
無論何時在中山懷裡都非常舒適。中山已經是大人了,自然而然會照顧裕也。他被當成小孩看待,老是讓人擔心,只會接受別人的好意,雖然因此感到自卑——但他卻不知在何時也放棄努力去跨越了。
腦袋裡很多條思考的線再度糾纏在一起。
不過當中有一部分的線已經解開——讓裕也察覺到自己的傲慢。草薙所說的,無厘頭、把中山耍得團團轉等,都只是裕也習慣接受中山的溫柔,覺得自傲而已吧?
把難以說出口的話以溫和的方式乾脆地指出來,草薙這個人的善良——不,或許可以說是邪惡,讓裕也佩服不已。
怎麼辦?
「……好像也沒什麼辦法。」
總之先做現在自己做做到的事情吧。
裕也起身,開始計算接下來還必須歸還中山的借款金額,以及自己手上現有的金錢。
「這樣夠嗎?」
草薙一臉複雜的表情,把眼鏡拿下來重新戴上後問道。
為了賺取足以還款的金額,裕也在幾番考慮之後主動跟草薙聯絡,表示自己想要盡可能的工作。
他重新想了一下自己時間分配的效率。
適當的安排時間,把空檔分割填滿,看起來學校、繪畫模特兒跟駕訓班應該可以充分的安排。
以前草薙那邊的工作都只排在白天。因此現在只要晚上住下來,就多了很多時間可以安排模特兒的工作。
因此——裕也今晚要在草薙家住下。
「以目前的步調來看,很難把錢還清。我想再努兒點把向中山先生借的錢全部清償。所以……」
他打電話給草薙,向他探詢是否可以增加模特兒的工作量。草薙很乾脆地說了「那樣的話就太好,」馬上應允並敲定好時間。
實際去住宿後,裕也跟草薙談到詳細的事情,令他嚇了一跳。
「突然聽你說要增加打工時間我嚇了一跳。該不會之前中山說等你有錢再還,現在突然反悔了吧?」
草薙調整了一下眼鏡,懷疑地問道。
裕也不想因為自己的關係破壞草薙跟中山的友情。這不是他的本意。
「怎麼可能。中山先生什麼都沒說,只是我自己覺得不早點還完,公私沒辦法區隔開來,所以……」
「好了,夠了。」
草薙舉起一隻手阻止裕也說下去。
「咦?」
「一講到他的事情你還真的停不下來耶!你不用那麼拼命替中山辯解沒關係啦。」草薙低頭笑了出來。
又來了,又被嘲笑了。
裕也想不出該怎麼回話,只能定在那邊。
「不過,確實有種把柄落在他身上的感覺。恕我直言,那倒挺像是中山的作風的。或許這也是中山的精打細算之一。迷糊的裕也跟中山兩個人算是平分秋色吧。」
裕也很想問他迷糊是什麼意思,不過問了會更顯出他的愚蠢,所以他問不出口。
草薙以從容的微笑回看裕也,然後開始準備畫布與畫具。
現在他正在畫的是眺望窗外的姿勢。
草薙稍微調整了裕也的姿勢。靜靜地動著畫筆的草薙充滿了獨特的氣魄,裕也不知不覺就震懾於草薙的認真,很自然的把心情切換過來。
只是到了晚上,窗簾被拉上,看不見外面的他只能一直凝視窗簾的布料。
就連總是和他一起坐在窗邊眺望窗外的貓王子都棄他而去了。
雖然不是受到貓的影響,但裕也卻越來越沒力。
「差不多也該停筆了。先吃飯好了,吃飯!」
草薙察覺到裕也的注意力已經開始渙散,因此出聲說道。草薙他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懶洋洋與無力,他放下畫筆伸了個他懶腰。
看著草薙細長身形的輪廓——
「好的,嗯,那個……」
裕也整個肩膀放鬆,答完之後才開始想起關於晚餐的事。
本來有稍微想了—下,是不是找個適當時機自己再去買個便當來吃——不過現在的氣氛看來有點小適合。況且想要先到家吃過飯再在來不太好就出口。
其實裕也原本以為草薙會什麼都不說的讓他離開,或叫自己先去吃個飯再回來。所以想說乾脆自己先去外面隨便吃點東西,一個小時後再回來就好。
由於草薙什麼都沒說,所以裕也一開始是這麼打算的。而當他才在想著該怎麼辦時——
「來作飯吧!你來幫我。」
草薙快速的收起畫具跟他說道。
「咦……好。」
裕也立刻回答,站起身來。
沒想到草薙的廚藝很好。不過他時長期一個人居住的單身漢,廚藝好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就裕也看來也未免太過厲害了。
草薙穿上料理用的圍裙,還拿出新的圍裙叫裕也穿上,讓他嚇了一跳。而且還說他聽說裕也喜歡漢堡肉,很順手的便從冰箱拿出洋蔥切了起來。他使用菜刀的精准與快速,讓裕也看傻了眼。
裕也按照草薙的指示動作。他揉捏碎肉做成漢堡肉的形狀,並用尊敬的眼神看著身旁拿出甜玉米罐正要做玉米濃湯的草薙。
一邊做著料理,草薙一邊打開啤酒倒進玻璃杯裡。
然後一副理所當然地朝裕也手邊遞過去一杯倒滿啤酒的玻璃杯。
「我不用。」
他急忙在面前揮動著手。
「咦?你不能喝酒嗎?」
「不,不是的。不過再怎麼我說是因為工作才來的。」
讓他做飯給自己吃就已經覺得受寵若驚,再喝酒的話就太誇張了。
「那沒有關係的。我平常晚上也都一個人喝酒,你陪我喝吧!」
「咦……」
他才猶豫不決地同答,玻璃杯就已經遞到他面前了。
「我總是邊做晚餐邊喝餐前酒,吃飯的時候也是沒有酒不行!」
「可是如果喝醉了話怎麼辦?」
「我不會喝到那麼醉。裕也你到底喝不喝啊?」
聽到他厭煩的語氣,覺得自己再這麼拒絕下去好像就直的很不識相了。要陪他喝個幾口嗎?
「還是裕也你很喜歡喝酒,所以覺得餐前酒喝啤酒不夠痛快?」
「哇!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就更應該喝了!」
他說著看裕也接過玻璃杯,滿意的點點頭把自己的杯子靠近裕也的,做了個乾杯的手勢。
「接著來煎漢堡肉吧。」
草薙放下玻璃杯,把油倒進平底鍋點火。放進裕也捏好的漢堡肉後,發出好吃的滋滋聲響。
「裕也,你的漢堡肉要用和風口味?還是你喜歡香醋跟番茄醬?」
料理中的草薙看起來比平常還要開心。從他興致勃勃的口氣跟態度可以看得出來他很愛做菜。以前都不知道,又是新的一面。
「我兩種都喜歡。在外面吃的時候覺得嘗試新風味也不錯,所以有時候會選和風……但是在家裡我媽喜歡做番茄醬汁。草薙先生呢?」
「我也是都可以,我們還真合呢!」
草薙笑著說。
「那就不要番茄醬好了,來做和風口味,再加點蘿蔔泥。可以幫我磨蘿蔔泥嗎?」
「我也很喜歡吃番茄口味喔。」
他以為草薙是顧慮到自己,沒想到才一說完——
「你不要因為不喜歡蘿蔔泥就故意逃避。我才不像中山那麼寵你,我可是斯巴達式教育。總之就是愛情的差別啦。好了,快去磨蘿蔔泥。」
雖然草薙說他不寵自己,但自己卻覺得備受寵愛。
裕也想著,不用草薙說他也很清楚知道,相較之下中山對自已的寵又是不一樣的。
「裕也,你聽到到中山的名字表情就很僵硬耶。真是敗給你了!畫畫的時候也是一樣,不能隨便跟你討論中山的事。」
「啊……對不起。」
草薙很俐落地翻著漢堡肉。
「這種事不用道歉啦。不過你表情硬真的很讓人傷腦筋,因為我現在想畫的你不是你這種臉。」
「是。」
裕也露出垂頭喪氣的臉說道。
「裕也,你要認真一點。」
草薙說道。這是裕也第一次被這樣說,所以他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下。草薙邊看著漢堡肉邊淡淡的告訴他。
「我自己也是受到中山的激勵,沒有後路可退了。他跟我說,現在不是說什麼瓶頸之類的時候候。瓶頸是那種更死氣沉沉的天才在說的話,你只不過是想撒嬌而已。」
「咦……」
「最傷腦筋的是,還真的被中山說了個正著。我比誰都還能夠察覺得到,所以被中山這樣一說,自己也著急起來了……只不過一、兩幅畫受到好評就得寸進尺,就想要耍性子。仗著自己稍有才能的假像,根本還沒到達那種死氣沉沉的境界就喊著遇到瓶頸,真的是太狂妄了。被中山這麼說的時候,真的很像被拿桶冰水從頭上倒下來。」
「……草薙先生。」
裕也想表明自己也曾經被中山說過類似的話——不過他又把話吞了下去。倘若把自已視為同層次的人就太過不要臉了。什麼都還沒有做的裕也,跟已經奮鬥鞏固地盤到某種程度的草薙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被他這樣說雖然很不甘心,不過那也成了我奮鬥的動力。我想捕捉出跟過去不同的裕,畫出讓中山嚇一跳的畫來。你願意幫我嗎?」
裕也只能點頭說:「是。」
做好的料理非常美味——吃著雖然不是很精緻但充滿家庭風味的料理,兩人配著紅酒,做菜時草薙說的話牽引著裕也的心。草薙也跟裕也一樣困惑,迷惘。當然他的方腦是比裕也還要更高層次的。
吃完飯,兩人喝著剩下的紅酒。
「裕也,你看起來很困哦。」
草薙看著裕也笑了。
「啊,對啊,有點。昨天睡得不太好。」
「你是為了要讓我畫你的睡臉所以整晚做準備嗎?」
「對啊。」
裕也對充滿惡作劇眼神的草薙如此回答。其實他只是要想的事情太多睡不著罷了。不過這種事跟草薙說也沒用,草薙也有他自己的煩惱、痛苦,正在努力著呢!
正經面對這樣的草薙,對現在的裕也是很必要的,他要讓自己蘇醒過來。
睡眠不足的腦子跟酒精渲染得恰到好處。
「我吃飽了。很好吃,我來收拾吧。」
而後裕也站起來開始收拾餐具。
結束後——裕也再次在草薙面前擺好模特兒的姿勢。聽著草薙流暢揮筆的聲音,不知不覺間,他就睡著了。
尾聲
距離上一次裕也主動跟中山聯絡已程很久了。裕也聯絡中山,互相協調兩人都方便的時間,同時問著自己,是不是已經把受邀約會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了。
由自己主動採取聯絡讓他有點緊張,心臟好像快要從嘴裡跳出來一樣。
他知道中山平時很忙,所以也假裝他這星期應該是沒空的——沒想到他居然騰出了半日白天兩人都有空的時間。
明明都已經做好可能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了……
大學下課後,中山開著車子來接他。
「對不起,突然把你叫出來。」
他打開副駕駛座的門看著中山的臉說道,好久沒見面了。雖然有時候在公司曾碰面,但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兩人單獨會面。
光看到他臉的瞬間就覺得難過。
「裕也想見我當然隨時歡迎啊。」
中山照例又跟裕也說了甜言蜜語。
「你這樣不太好喔,中山先生。」
「嗯?什麼?」
「這樣會讓我得意忘形的,不太好。」
明明他是很認真的說,沒想到中山一聽卻大聲笑了出來。
裕也無視中山的反應,從包包裡拿出準備好的信封。信封裡是他借款的餘額。他要求草薙的模特兒費用變更為不經由中山而是直接向草薙領取,並向他預支。東拼西湊總算湊齊餘額。
「嗯……這個。」
「什麼?」
「這是向你借的錢。雖然沒有利息,不過總算可以全部還清了。謝謝你。」
他將信封遞給中山。
不把借款還清,他沒有立場嫌棄中山介紹的工作。可是裕也對其實寅只有感謝,而非因此而急躁。
「這段時間真的非常感謝你。今天就是為了還你錢所以才想跟你見面。」
裕也擔心如果被拒絕怎麼辦,因此臉上表情僵硬。假使被問到是怎麼存到這筆錢而他回笞是跟父母借了部分,中山可能會就用不著這樣而拒絕。
不過這是裕也自己的堅持。
他甚至已經考慮過,倘若因此讓中山厭煩而被拋棄的話,那也只好認了。
籌措手邊的錢,增加打工量努力下來感覺到的是——過去中山對自已是如何的寵愛。
明明還欠他錢,約會時卻都讓他請客,而自己還只選自己喜截的工作做,每次只還一點點錢,裕也頓時察覺自己的天真,那程度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如此一來,被討厭也只得認了。
「……這樣啊,你很努力呢。不過這就表示是我讓裕也這麼拼命工作囉?你也累了吧?老是逼你做東做西,抱歉。」
中山沉默了一下之後,如此說著慰勞裕也。
「沒有這回事。我很高興,也很感謝,況且工作也很開心。」
裕也低著頭回答。
對了,除了服裝秀讓他異常擔心,害怕如果失敗該怎麼辦以外,其它的工作他都非常愉快。
但是為什麼只有那個工作讓他這麼彆扭?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那時的意識納悶強烈呢?是不喜歡被認注視嗎?
還是因為重視外表而覺得痛苦?為什麼他會那麼害怕失敗?因為當了草薙的模特兒自己才受到評價,所以自尊心受傷嗎?
可是他也沒什麼自尊好受傷的。
還是——其實是有的?只是自己太過自負?
會覺得模特兒這個工作是負擔,是因為意識到這個工作比其它工作都還需要積極向前嗎?
「一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一直擔心是不是逼你逼過頭了。」
他也感覺逼得太緊了嗎?意思是說他也設定了裕也有可能無法通過的障礙?是在說上次走秀模特兒的事嗎?
他討厭抱持這種想法的自己,根本自我意識過剩。
裕也沒有回應中山所說的話。
「中山先生,這個我放在這裡。」
他打開置物箱把信封放進去。
然後——就結束了。這樣一來中山跟裕也之間的「約定」便不在了。
裕也不知道接下來還可以說什麼,不覺靜默了下來。
「那麼,嗯……謝謝。這麼忙還請你特地跑來不好意思。」
他點了個頭,打算關上駕駛座的門。
「裕也,你該不會只是為了還錢才把我叫來的吧?」
中山伸出身體,捉住裕也的手臂問道。
那是一股很強的力氣。
「……是的。咦……嗯。」
他支支吾吾的回答。中山浮現出帶點苦澀的微笑。
裕也則有點難為情,咬著嘴唇。
怎麼辦……
模特兒經紀公司的事情他還沒有考慮,只不過終於可以還錢罷了……
「上車。」
中山冷靜地說。
「咦,可是今天我……」
「我有話要跟你說。我知道你最近都在避著我,所以突然跟我聯絡我也思考了一下。今天就是想跟你好好談一談才來的。你給我上車!」
聽他認真的語調——裕也心想這搞不好是最後的道別,於是點點頭坐上副駕駛座。
這麼讓人不舒服的兜風,這還是第一次。兩人淨聊些表面話,裕也整顆心都懸在空中。
雖然說還好已經把錢給還清、不這樣做的話他自己沒有辦法劃分清楚等,但他的行為其實就像是分手前的準備。
裕也還是無法跟中山道歉——關於上次的事情,對不起。因為中山先生的指責正中痛處,所以才生氣回嘴……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但他卻說不出口。
自已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種頑固逞強的個性呢?
被問到駕訓班的事情,大學的事情,他都一一回答。中山提問問題,裕也回答。兩人仿佛在偵訊一般。
斷斷續續,毫不積極熱絡的對話令人感覺很空虛。
雖然中山說有話要跟他說,但卻都不提到重要的事情。
中山淡淡的問著裕也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過依舊不改的溫柔態度卻刺痛著他的心。倒不如生生氣、愚弄他一下還比較好。
「再一下子就會到達目的地了,再忍耐一下。」
柏油路在中途切斷,附近蒼鬱的樹林映出黑暗的陰影。
「這地方還真壯觀。我們要去哪裡?」
中山只是用笑容回答沒有說話。
走在顛簸的石子路上,視野突然一開,令他嚇了一跳。
「咦……」
車子停下來,裕也沒有說話環顧著四周。
他們抵達的地方是郊外的山腳下。
不知道為什麼山腳下有駕訓班的車道。除了斜坡、平交道,連路邊停車的位置都有。
「裕也,你說已經拿到臨時駕照了吧?」
「是的。」
「那麼就來駕駛看肴。換位子,下車吧。」
說著中山停下引擎,打開車門下車。
「咦?」
裕也嚇了一跳,但中山已經繞到副駕駛座來敲著車窗,他只好先下車。
「這裡是私有地,都是普通道路。」
「不是普通道……應該說就是整個駕訓班車道吧?」
「啊,從這裡看得到的範圍都是。往那邊去會接上比較寬點的彎曲道路,開起來有兜風的感覺。好,走吧!」
中山輕拍裕也的肩膀,把裕也推向對面,然後自己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可是我只有臨時駕照……」
裕也顯得慌張不已。
「所以說這是私有地啊。這是我朋友的土地,你不用在意,我已經取得他的同意了。這裡不是公共道路,在交通法規外即使無照駕駛也不會被逮捕,你不用在意這些小細節。快點,開車、開車!」
中山揮著手對裕也做出「快到那邊去」的動作。
車門砰地被關上,裕也沒辦法只好往駕駛座移動。打開門坐進去,系上安全帶,他恨恨地看著準備妥當的中山。
「中山先生?你說這是私有地?」
「嗯,還不就是有錢人的玩意,為了要給兒子考駕照特地做的。等小孩拿到駕照後就一直放著,所以我才請他借給我。」
「你向人家借的?」
「對啊。他就隨時都可以自由使用,所以你不用在意儘管開就好。」
「儘管開……」
沒想到會突然聽到這句話。
「反正都已經特地來了,如果到了這裡你還要拒絕的話,我的好意就白費了。知道嗎?」
被這樣一說——就覺得好像真是如此,中山這一點很巧妙,還是只是裕也太單純容易控制?
「好了,先發動看看。」
裕也受到催促,轉動插在上面的鑰匙。傳來引擎的聲音與震動。
「說來也奇怪,要去考駕照的那段時間,可能是人生中最想開車的時期吧。等到習慣開車後,反而覺得坐在副駕駛座比較輕鬆一點。」
身旁的中山淡淡地說道。
『或許吧。』裕也沒有出聲在心裡回答道。他總算在駕訓班拿到臨時駕照,可以開始在道路上練習了。裕也確實很樂在其中。
「那我要開了。」
「喔,儘管開。開車就是要越開才會越順手。」
裕也踩著油門,車子順的移動。
方向盤的感覺、煞車的效果,全跟駕訓班的車差很多。一開始他還小心翼翼地開在跟駕訓班類似的車道上,漸漸地也掌握到車子的性能了。
如此一來,心情也逐漸愉快起來。
結果就如同中山所說——現在或許是裕也人生當中開車最愉快的時期。
他先按照中山的指示在車道上走了一會。在同樣的地方轉圈,爬上坡道,暫停。
「……唔!」
車子突然在坡道上熄火了,裕也有點著急,不過馬上拉起手煞車重新再來。
瞥了眼坐在副駕駛座的中山,他很平靜。是因為他知道在封閉的私有地車道上不會有別人來,所以才安心的嗎?可是坐在沒有駕照,還在學開車的裕也身邊,他還真鎮定。
若是立場相反,裕也一定沒辦法安靜的坐著,肯定會叫出聲或是緊張得使力用腳撐住。
「……可惡。」
裕也不知不覺小小的罵了聲。
這個男人把沒有駕照的裕也帶到個安全的地方,完全相信他,牢牢的坐在他身旁,並把車鑰匙交給他。看起來一派輕鬆,他周到的計畫萬無一失。
裕也對中山這一點徹底的沒轍——不管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在覺得喜歡的同時,又想著他實在很狡猾,居然用這種手段來表示對自己的信任,讓裕也走在精心準備,設定好的路上,緊緊守護著他。
但是裕也對此覺得得愉快——而且心跳加速。
然而他卻無計可施。
裕也再次感覺到被中山拉著跑,經驗到的各種事情,對自己來說都是非常新鮮而愉快的。現在也是,當草薙的模特兒也是,事務工作也是。
「嗯?」
中山聽到裕也的聲音露出奇怪的表情。
慈善活動的走秀模特兒——雖然食物而令裕也自暴自棄,但卻也非常開心。因為豁出去而放膽一試,第三次走上伸展台的時候,燈光打在自己身上,他的影子隨之擺動。
那時候裕也的心臟不停鼓勵——其實是因為他感受到樂趣吧?
丟掉害怕與猶豫,輕快動作的瞬間,在伸展臺上的他感覺到自由。那時他的身體變得輕快,不去在意注視自己的眼光,心情振奮的原因是……
裕也帶著複雜的心情重新啟動踩著油門。
他想看一直認為裕也不會亂來的中山慌張的模樣。
於是他較快速度行駛,越過車道後果然如中山所說,前方連著一條較為寬廣的道路,連綿著鋪著柏油的小彎道。
他看著儀錶板,時速五十公里……六十……七十……
他從來沒有開的這麼快過,這種逐漸加速的感覺是種快感,在半緩的彎道上,身體左右交互擺動著,中山神色自若,用愉快的神情回望著不時偷瞄中山的裕也。裕也覺得中山好像在測試自己,心中頓時覺得不快。
眼前的道路突然中斷。
「啊……」
裕也緊急踩下煞車,車子頓了一下。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眼前的景象很不可思議,裕也心裡忽然湧起一陣障寂寞感覺。像是被切斷一樣中斷的柏油路前方,蒼鬱的山巒景色綿延。
這情景好似才正加快速度開得好好的,卻突然被神明說了「好,一切到此為止」一樣,硬生生地被停下來的感覺。
人工製作的車道到此為止,如果還想要再往前進的話,就必需靠裕也自己的力量了。
前方的道路——
「開得不賴嘛!」
中山從旁邊伸出手揉揉裕也的頭髮。
「中山先生?」
總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但現在的裕也無法用言語清楚說出——走在既定車道上的輕易與輿以高速穿越它的快感,還有道路在中途中斷時的失落感與不安。
「裕也。」
中山的手離開裕也的頭平靜地說道: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試試看就不會知道的事,不持續就不會進步的事情。先不要去想適合或不適合,正因為還年輕,所以更應該掌握手邊的機會。」
「就像開車一樣?」
裕也一問,中山馬上答道:
「沒錯,就像開車一樣。」
而後他小聲地笑了。
中山就是想要告訴他這些才帶他到這裡來的。為了打開他捂住的耳朵,以及聽不進中山說話的心。
中山打開置物箱拿起裕也放進去的信封。
「欠款我確實收到了。另外……我也有東西要給你。總之你先收下。」
接著他把裝著借款餘額晌信封收進懷裡,從置物箱裡取出另一個信封遞給裕也。
「這是?」
A4大小的信封、有點厚度,裡面放著像是資料或小冊子之類的東西。
「這是GLOW AGENCY的資料。不過光這樣說你可能不懂吧。」
裕也一邊聽著說明,一邊把信封裡的東西抽出來。小冊子裡刊登一些連他都知道的人氣演員與模特兒的照片跟檔案。
「這是業界無人不知的經紀公司。不只模特兒,連個性派演員、搞笑藝人、政治家等都在他們的旗下。其實是GLOW主動跟我們聯絡,說一定要跟裕也簽約的。」
「……咦?」
他抬起頭看著中山,中山很快接著說下去。
「當然最後決定的還是裕也。而且他們會直接到裕也家去跟你父母討論,包含契約的事情我都不過問。這是GLOW跟裕也和你父母之間的事情,我只是個橋樑——但不要現在就把資料還我,至少先看看過一遍。」
深色的雙眸凝視著裕也,中山平靜地告訴沉默的裕也。
「你回去想想看吧!」
*
在回程的路上,草薙打電話來通知畫已經完成了。
同程的車裡中山的突然手機響起,駕駛中的中山確認來電者後說:
「是草薙打來的。不好意思,可以替我接一下看他有什麼事嗎?」
然後把手機遞給裕也。
『咦?裕也?』
裕也一接起電話,草薙就驚訝地喊道。裕也告訴他自己現在正好在中山車上,中山正開車,所以才替他接電話。
『原來如此。那正好,你的畫已經好了,我就是要通知這件事。本來打算跟中山講完後也要聯絡你的,沒想到這麼剛好。』
「畫已經好了嗎?」
中山聽到裕也的話,用眼神詢問裕也。
『畫好了,沉睡的青年。前一陣子畫得很順,一次就完成了。如果有空的話你跟中山一起過來看。』
「好的,稍等一下——中山先生,草薙先生的畫已經好了,他說叫我們過去看。」
「是裕也的畫?」
「是的。」
「知道了。你跟他說我們現在直接過去——裕也可以去吧?有時間嗎?」
耍跟中山一起去看草薙的畫令他有點抗拒,但並不是對草薙的畫不滿或不安。本人都已經親自聯絡他們過去看了,想必是他很有自信的作品。
就是這樣所以才更害怕。
如果看了草薙畫中淺顯易懂的自己而變得沮喪該怎麼辦?
可是——裕也看向放在膝蓋上的模特兒經紀公司的信封,剛才中山叫自己考慮一下。
現在這個時機,他更應該跟中山一起去面對草薙的畫吧。
中山說持續駕駛的話就會習慣,開車的技巧也會進步。他為了要真實傳達,特地借了場地而帶他去。他暢快賓士的私有地路面、突然中斷的道路,以及在那裡被切斷的感情歸處。寂寞——
裕也領悟到除了駕駛以外的某種感覺。
有些景色是不鼓起勇氣踏出腳步就看不到的吧?
這些景色每個人都不一樣——裕也有裕也的道路,中山有中山的道路,草薙也有草薙的道路,但都要往前邁進才能看到。
置於膝蓋上裝在信封裡的資料變得沉重。
「是的。」
裕也告訴草薙現在就過去,然後掛斷電話。
草薙用驕傲的神情把作品交給裕也他們。
在畫布染上色彩,描繪出沉睡的青年。緊閉的眼瞼,看起來與其說是在沉睡,還不如說是拒絕張開眼睛。在假寐中顯得相當安寧,好似飄遊在睡夢當中。緊閉的眼瞼裡,仿佛隱藏著什麼。在剛硬的美貌中,青年究竟藏著什麼東西呢?
「睡美人——沉睡的王子,是一幅傑作吧?」
草薙沒有問「怎麼樣」,對成品很有自信。從草薙堂堂的態度,可以看出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滿意這幅畫作。
「嗯,很好的畫。」
中山眯起眼睛視線專注在畫上點著頭。
「這個是……我?」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映出陰影。無邪,頑固,像是青色花蕾的青年。微微強開的唇瓣,彷佛可以聽見呼吸聲。
「這就是你。」
草薙回答。
「很漂亮的男子吧?」
沒錯,確實是很漂亮的男子。
是個彷佛背後帶著什麼故事的男子。有著赤子般的睡臉,只看得出無瑕與聖潔的微笑。通常沒有人繪想硬把赤子叫醒聽他說話。可是這個男子的睡臉,帶著同樣美麗的微笑——
卻讓人祈求他能夠張開眼,望向這邊對自己說些什麼。他會讓人想要問問他究竟做了什麼夢。男子的睡臉好像訴說著『碰觸我,把我拉出去』,然而全身看來卻搖晃著,想要拒絕他人的介入。
懷抱著希冀雙重價值的男子,擁有兩面性的美麗,顯現出來的自己不再只是個孩子,而是在持續成長著。
「我……」
裕也覺得害羞,猶豫地來回看著中山跟草薙的臉。
這就是現在的裕也嗎?真是糟糕。
「很好的畫,但是其實有種討厭的感覺,因為草薙的視線——很色情。」
中山不悅地低聲說道。
「瞭解了嗎?看到裕也香甜地沉睡的模樣,會想把他叫醒。看起來美麗又純真,讓人猶豫能不能去觸碰,但又抑制不住想去碰觸的衝動。這是種想要污染純淨東西的欲望!畢竟我也是個男人啊。」
「你是個男人我早就知道了,看也知道。」
中山含糊地念著。
「雖然有這種衝動,但我都把他表現在畫筆上了。因為這是畫作。」
「這我知道,所以才能放心。不過……以後你跟裕也絕對禁止在繪畫以外見面,知道了嗎?草薙。還有,聽到了嗎?裕也。」
「咦……我?」
他嚇了跳回問。草薙爽朗的笑出聲,中山則苦著臉瞪著草薙。
然後中山轉向裕也,真誠的告訴他。
「裕也,經過上次的事之後我想了很多,走秀模特兒的活動,是因為我覺得你很適合才勸你去的。在看了你當草薙的模特兒之後——也就是止看著草薙筆下的你,有很多經紀公司都跟我聯繫,問我那孩子是誰。個展的時候,我也看了你全部的美,當時就確信你一定很適合適這個世界。」
「中山先生……」
「從頭到尾你都沒有那個意思?這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能有新的體驗,所以才請你幫忙那個活動。看著退縮的你,我發現自己太過著急了,也反省了是不是太過急切。真的很對不起。不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克服失敗的。我希望你能再次好好考慮,所以才又請你當草薙的模特兒。現在我看草薙的畫,再次覺得你真的很適合走這一行。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
「就像你自己說得,要當走秀模特兒你的身高不夠。但儘管如此,你還是深深吸引著眾人。你自己比你身上的衣服還要能吸引眾人目光。而且也有攝影師說想拍你的照片,聽說是想用在具有傳遞性的宣傳廣告上。這是因為你具有衝擊性,以及好感度極高的外表。」
「咦?好感度……」
「所謂的好感度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這個特點相當難得,應該好好運用。我覺得你的容貌跟身體很適合去表現出某種東西。」
「用身體表現是什麼意思?是說演戲嗎?」
「演戲?現階段還沒有考慮到。你有時還挺自傲的嘛。」
中山笑了。
「不,不是自傲,遲早會有電影或戲劇來找你談的。撇開我對你的偏愛,你在動作的時候很吸引人家的目光,尤其無意識動作時,反而比你有意識時還要更好。即使身高不高,但腰的位置很高,整體顯得相當均衡,這是因為運動神經好吧!而且當你處在緊急的時候,有時會突然發揮出實力。來詢問你事情的人,都是些製作特殊風格作品的能手。你要跟不同的人接觸、磨練,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到底是誰。」
裕也看著中山,又看向草薙,還有被描繪出來的自己。
捉住自己不停動搖的曖昧情緒,鞭打自己老是受到寵愛的心。
不清醒不行了!
「我想聽看看中山先生介紹的經紀公司的事情。」
裕也告訴中山。
老是害怕、裝睡也不是辦法。
總之先張開眼睛,踏出一步吧!未來就從這裡開始。
*
「恭喜!」
中山用手指敲敲手邊的男性流行志彩頁對裕也說道。
「謝謝!」
板著臉,看起來不甚可靠的裕也的臉就印在紙上。這是裕也在平面媒體的第一份工作,他經由經紀公司介紹參加試鏡而被錄取了。
裕也說服父母,跟中山所介紹的經紀公司簽了約。他以為加入的公司沒那麼容易接到工作,沒想到第一次參加試鏡就獲得雜誌模特兒的工作。而且已經順利完成拍攝,成品就擺在書店裡,裕也買了一本來向中山報告。
「我真的很感謝中山先生。如果不是中山先生勸我,我一定會想著『反正就是沒辦法』而無法完成。而且就算長相再怎麼受到好評,身為男人假使沒有內涵是很可恥的。」
「是嗎?」
拍著裕也屁股逼著他前進的中山,用平靜的臉聽著他的感謝。一副好像要回說你在說誰的撲克臉。
「比起我,應該說是托草薙畫作的福吧?總覺得你是看了那幅畫之後才立刻決定的。」
「啪」地一聲,中山合上雜誌放在身旁,平靜地笑著說道。
「那真的是一幅好畫。聽說那幅畫刊上封面的時候,有很多讀者不是稱讚週刊的內容,而是寫明信片去誇讚封面。」
草薙又拓展了個新境界,之前說的瓶頸彷若一場謊言,最近的他正精神奕奕地工作著。
「確實那幅畫也幫了大忙。不知道其它人怎麼樣,但是草薙先生卻可以完全看見我。不只是外表,而是包含內在都描繪出來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堅持。」
裕也單純的想要試著信任這些看見他內心某此東西的大人們的眼光。自己或許是只有美麗外表的空箱子,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希望自己能夠製造出這種珍貴光輝的美麗,並把它關在裡面。
因為沒有內容而產生的猶豫,借由製作出的內容塞進去而消失了。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令人生氣!」
中山突然說道。
「啥?」
「雖然我承認草薙的畫很棒,但被那幅畫所觸動的部分卻讓我很不爽。我是個嫉妒心很重的男人。」
中山靠近裕也,猛然用力緊抱住他。
「什……中山先生?」
「我又不會畫畫……啊——可惡!」
在裕也唇上印下一吻的中山鬧著脾氣,臉上帶著很小孩子氣的表情。他好像真的在嫉妒草薙,裕也輕聲的笑出來。
「你笑什麼?」
「中山先生……真像個小孩子。」
「我雖然是大人,但只有在你面前的時候會變成小孩。裕也總是用令人驚訝的方法測試我,扯下我的大人面具。從一開始我就說了,只要跟你在一起,我的整個步調都會亂掉。」
中山說著露出靦腆的笑容。
*
儘管如此——裕也最後還是被中山牽著走。每次結果都是如此,這就是彼此之間經驗的差異嗎?
「呼……哈,啊,中山先生。」
熱烈的喘息。只有兩人的寢空裡,裕也被中山玩弄著。胸前那因舌頭與手指愛撫拇而變得
堅硬的敏感乳尖,因為太有感覺甚至感到疼痛。
「不要……」
這是好久不見的夜晚——中山突然對裕也宣告今晚不讓他回去,而後便一直在房間裡折磨著他。這種甜蜜的壞心眼,化作眼淚由裕也眼角落下。
「嗯……夠了……中山先生。」
他強力地握住裕也已然挺直的分身,彷佛要阻擋他一般,裕也焦急地扭動著腰部。
「還不行。」
裕也淚眼朦朧的視線中映著中山狡猾的笑容。這種時候的中山看來直的非常興致勃勃。
「只要你說出想要我怎麼做,我都會完全照辦哦!」
「又來了……這種事情。」
他一轉開臉,中山就把手指插入他的後穴。用潤滑液潤滑過的地方,柔軟地擴張接受中山的手指。而且仿佛是在說著還想要更多,小心的把他的手指整個吞入穴中。
「嗯……」
裕也把手指放進口中,想阻止嗚咽聲溢出。中山輕輕的咬舐著裕也的那裡,令他無法喘息,超過他的極限之後——中山看著裕也的表情,取出他口中的手指。
他親吻著裕也的指尖與手指,舌頭舔舐著手掌的觸感,既搔癢又甜美。
「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在裕也想把臉藏起來而扭動身軀的瞬間,手腕順勢被中山壓住,按著身子被翻轉朝下。
在他體內的手指維持在原處,但因為身體翻轉的動作,一股尖銳的快感傳到他身體深處。
挺立的頂端摩擦到床單,讓裕也不禁全身顫動。
「——夠、了……啊!」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呢?」
中山由後面覆住裕也的身體,輕咬著他的耳朵,並在他體內增加手指的數量。沒入他體內的一根手指,在裡面不規律的動著來回搔刮。張開的手指搔弄著裕也那裡的皺褶,他的身體因為快感而緩緩顫抖。
裕也用嘶啞的聲音罵著中山。
「色……老頭……」
這是他以前就覺得的事情。做愛的時候,中山會露出擅於奸計的年長男子本色,弄得裕也疲憊不堪,仿佛置身夢中,讓他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這種整個意識渙散的快感,只有中山才能讓他領受得到。
中山邊笑著邊吻上裕也的肩胛骨。
「這是很棒的讚美。」
明明就不是在讚美他——不,這變成讚美了嗎?
「中山先生……我……」
「嗯?」
不想每次都只讓他為自己服務,裕也也想對中山……
「我也想要……中山先生的……」
……他低喃著想要舔他,令中山露出驚訝的表情。
裕也扭動著身體把手伸到中山股間。中山總是讓裕也哭泣的欲望極度熾熱、滑溜,因此裕也用指腹摩擦他跟自己一樣淫潤的頂端,中山微微呻吟。
「裕也……你不用勉強。」
中山皺著眉頭說道。這句話令裕也振奮。他沒有勉強,只是深愛著的戀人對他所做的事情,自己也想有所回報。
裕也轉過身體。中山埋在他體內的手指夾住他皺褶的部分,令裕也稍微提高了音調。
「中山先生……讓我……我也想……」
中山從裕也體內抽出手指,裕也則面向中山把臉埋進他股間,張大嘴巴把中山的分身吞進去,就像他總是對自己做的一樣,來回舔弄。動作雖然笨拙,但他已經把自己的熱力全數灌注,仔細地品嘗中山。
中山配合裕也嘴巴的動作,緩緩的上下擺動他的腰,漸漸地,已經不知道是誰在為誰服務了。嘴巴也是分身之一。只見中山分身的凹陷處,刺激著裕也敏感的口腔,令他背後一陣顫慄。
「你含著我的表情還真是嬌豔呢!」
中山由上往下俯看著裕也輕聲說道。
「裕也,謝謝。已經夠了。」
「可是……還沒……」
中山輕握住裕也的下巴,粗野的吻上裕也。急切地彷佛要互相咬噬的親吻,把中山的饑渴傳達給裕也。
「已經夠了,我比較想……」
中山抱住裕也,將他推倒在床上。他把裕也的腳大大地張開,將身體埋入裕也當中。在用手指與潤滑劑充分探索過的地方,中山深深的往更深處探去。
「啊……」
熱切的聲音自然地從裕也嘴巴瀉出。中山把自己的欲望插入裕也體內的同時,伸手握住裕也夾在兩人身體之間的挺立,並觸摸著他勃起的分身,用指腹來回撫弄著他敏感頂端的縫隙。
那裡已經因淫潤而變得黏滑了。
「……啊,啊啊!」
中山在淺處時扭動腰肢,當裕也屏住氣時,便用力往內貫穿。中山已經熟知裕也敏感的部位,裕也輕易的就受到他的技巧玩弄。
怎麼會這麼有感覺——怎麼會這麼令人迷亂。
身體的每個部分好像都要融化了。
與中山合而為一——裕也陷入白濁的夢境當中。
「……唔!」
裕也噴灑出的汁液弄髒了中山的手跟床單——而中山也隨後在裕也的體內到達頂端。
當中山告訴裕也自己有東西要給他看時,已經是隔天早上了。就像他不讓裕也回去的宣言,裕也果然在中山家裡度過一夜。身體到處都是快感留下的痕跡,令他感覺無力、疼痛,連腰都挺不直了。
中山有時會變成暴君,有時像個小孩,而有些時候則是個色老頭。這種多面性裕也並不想瞭解——不過,一想到中山這種多面性給其它人看到的情景他就覺得悶,所以裕也認為這樣其實也不錯。
該怎麼說呢?總之,這兩個人就是一對傻情侶。當兩人獨處的時候,彼此就是世界上最強的甘味料保持劑,那甜度足以融化所有事物,恐怕連最有名的牙醫師都要拔腿逃跑了。
「……中山先生,那是?」
漫無邊際、恍惚想著事情的裕也,看到中山開心地拿出來的東西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在中山手上的是一幅畫。
那是草薙馨的畫作——青年系列未發表的作品。什麼時候畫的呢?這個大概是……
「因為是朋友,所以硬跟草薙要來的。這可是全世界僅有一幅的原創作品。」
畫中是個半睜著眼的青年,跨越睡眠——青年看起來仿佛正要由睡眠中清醒。那半睜著眼的輪廓,有點像佛陀冥想時的表情,帶著溫柔與孤獨感。從眼角滑落一滴眼淚。刻在青年唇邊的淡淡微笑,與落在臉頰上的一滴淚,呈現出不可思議的對比。
「你要掛起來嗎?」
裕也怯怯地問著。然而中山卻笑了。
「怎麼可以!這只能偶爾拿出來像這樣欣賞,我可沒辦法忍受別人也看到這幅畫。光看到裕也讓草薙畫你這種剛睡醒的表情,就已經夠讓人不爽了。」
中山突然停住話,嘴角浮現出壞壞的笑容。
「不過這跟裕也在我懷裡達到高潮時的表情一樣……什麼!不要打我,喂!」
「這種時候的表情不用看啦!」
裕也的抵抗被中山的反擊制止了。
「我其實是很愛嫉妒的人,可是我最愛的戀人接下來可能會捕捉住全日本女性的心。所以當我嫉妒的時候,就一個人看著這幅我的戀人只在我面前顯露的表情來讓自已開心下。這點你就原諒我吧!」
「這種事情……」
中山瞥了眼放住床邊的雜誌。雜誌什麼時候跑到這裡來了?是裕也睡著的時候,中山一個人又拿來重看嗎——看著裕也擔任模特兒的那幾頁。
「謙虛固然是美德,但若過於否定自己的長處就非常愚蠢了。請相信我說的話,再過十年,不,五年左右……那時候裕也可能就變成不遮住臉就不能到處跑的名人了。為了到時候跟裕也一起吃飯不要被人指指點點,我也要努力大大公司。況且光是同性的戀人就會引發緋聞了,假使對方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老闆,可能會被裕也的經紀公司禁止來往吧!」
不知道中山說的有幾分真,裕也悶悶地回嘴。
「如果是隨隨便便就被被緋聞打倒的名人,那我到時一定立刻退出。」
「也就是說……你打算成為讓大家覺得有緋聞也無所謂的超級巨星囉?目標是進攻好萊塢嗎?」
「咦……」
在慌忙想否認的裕也唇上輕輕一吻,中山繼續說道:
「我就喜歡你這點。我愛你!」
這個人真是的,就只會捉弄他。這個擅長甜言蜜語、讚美他人的戀人。
裕也對中山既沒轍——又感到驕傲。
所以這次他不再謙遜,要抬頭挺胸。才剛踏出腳步的這個人生,事實究竟會如何變化他不知道。還有中山所看出、潛藏在裕也體內的某個東西,接下來他希望可以在自己體內漸漸夠構築。
「我的目標是成為隨時可以匹配得上你的戀人。所以如果中山先生越來越壯大,那我也會跟進,最後真的會進入好萊塢也說不定喔?」
「說不定裕也真的具有這種能力喔!你可是很可怕的,知道嗎?」
中山笑著緊緊抱住裕也。
後記
大家好。或者是——初次見面,你好。
我是佐佐木禎子。
這次的故事是曾經在雜誌上連載的《王子遊戲》主角的後續生活。
《王子遊戲》一書我寫得很開心,因此非常高興有這個機會可以寫續集——但續集卻很難產。
主要的原因就是主角裕也。
不,與其把錯推到主角頭上,倒不如說是我的錯。
明明是我創作出來的角色,但我卻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這讓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因為是我創作出來的角色,所以他的體內應該也會有我的基因才對。可是……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掌握不到他喜怒哀樂的重點?
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為什麼煩惱。
在我還是二十歲的年紀時,好像也曾像他一樣,沒有目標,懷抱曖昧的苦惱與不安——但那都已經是遙遠過去的夜空中浮現的煙火。
碰!是火球!劈啪劈啪劈啪。哇!好漂亮——
啊,覺得好像是在看著美麗耀眼的東西。
裕也所懷抱的不安,變成了現在我已經無法清晰回想的情感。而這股感受讓我覺得寂寞。
因為年紀大了以後,已經不太會煩惱了!
頂多只有「今天中午吃什麼好呢?」這類的小煩惱。
像是被路旁石子絆倒般的歲月已經忘了。
絆倒時在意旁人眼光的緊張與小心也早已失去。
就算在被看到的地方跌倒,也是哈哈一笑就過去了。真是臉皮厚啊!
即使有辦不到的事情,「哎呀,沒關係啦!沒辦法啊!反正我的程度就只到這裡,算了吧。啤酒真是好喝。好,再一杯!生啤酒!」一手拿著啤酒杯,「唉」地歎口氣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由於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已經變得很擅長放棄了。
也變得很會敷衍了事。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畢竟這是一部反省現在的自己的作品。
必須再更有衝動、更努力一點吧!
而在上了年紀的現在應該要做到。
這些,一定都是在作品中的中山或草薙看著裕也時所感受到的事情。中山他們覺得裕也很可愛,對於因為自卑而畏縮的裕也,不知道他要煩惱這有的沒的到什麼時候,所以開始著急起來。我完全清楚的瞭解這種心情。
*
對了,現在突然想起幾年前我決定「要學會頂球」而持續每天踢足球。
那時我很努力,可是最後還是因為做不到而不了了之。
這樣不行啊……只能低喃著且微弱地笑了的自己。唉!
因此,非常感謝對於無法掌握主角而弄得一團糟的我給予建議的編輯們。「我覺得裕也這時候應該不是生氣,而是失望吧。」這樣一句話終於讓我捉到裕也這個角色的尾巴。現在想想,當遇到像山一樣無法超越的東西時,我筆下的角色們好像通常都會生氣的罵說:「渾蛋!」可以像這樣寫出跟我不同的人物時,自己會覺得很開心。感謝畫插畫的鳴海有希老師畫出可愛如王子般的裕也。我現在可是非常期待鳴海老師續集部分的插畫喔。真是承蒙您照顧了。
然後,是把這本書拿在手上的各位,我衷心感謝。
謝謝大家!
只要有一小部分能受到您的喜愛我就非常高興了。希望可以多少為各位日常的樂趣帶來點貢獻。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