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天真無暇,一如往常的真摯熱情。只是這樣的熱情,又能留有多久呢?是不是在自己動心之後,又會任性的離去呢?畢竟他還年幼,一切也許都是天性衝動。
朱雀淡然喚道:「宣爵。」
孔雀在洞外侍立良久,一直在替朵朵捏汗,若不是礙於朱雀是王上,險些衝進洞去,替自己的兒子鳴不平。
「是,王上。」孔雀象徵性的微微彎腰,眼光則是關心地看著朱雀懷裡的小狐狸。
朱雀道:「他靈力太弱,你帶他下去休息。」
「我不要……」朵朵四爪並用,牢牢地扒著朱雀的袍袖不肯放,驚恐哀求地看著他,嗚咽道:「我不要離開,神君……」
朱雀心裡也在煎熬,如油煎火沸般,他怕此刻一時心軟答應下來,將來又不知會是怎樣。朵朵心性未定,他不想再去嘗試那種心裡發慌空洞的痛楚。
終究是轉過頭去,任憑心裡的不捨越發的尖銳,面上依然淡淡道:「帶下去。」
孔雀腹中冷哼一聲,小心的上前抱過顫抖哭泣的小狐狸,溫柔地抱在懷裡,柔聲道:「別哭朵朵,跟爹親回去。」
「我不要,我不要……神君!……神君!……神君!……」朵朵扭著身子被抱著出去,一路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不斷地泣求著,聲音哀戚,讓人不忍去聞。
朱雀逕自站著,慢慢的疼痛從四面襲來,甚至是呼吸中都帶著痛意,過了良久才木然地轉過身,回到榻上,盤膝運氣起來。
朱雀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將氣運完三周天,體內仙氣流轉再無半絲艱澀,他自知仙力已恢復了大半。
緩緩睜眼,不料映入眼簾還是那雙濕潤靈秀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然後慢慢彎起,是一個討好又甜美的弧度,「神君,身上可還有不適嗎?」
朵朵隨孔雀離去後,心裡總是放不下朱雀,趁著孔雀給自己送了靈力後,疲憊休息的時候偷偷地跑了出來。
他進了洞內,見朱雀正在行功不敢打擾,安安靜靜地守在一邊,只要是看著他,朵朵便已覺得心滿意足了。
朱雀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轉開了視線,淡淡道:「我沒事,不是讓你去休息麼,怎麼這麼快又來了?」
朵朵的笑意頓時凝結了,小臉轉成了讓人不忍看的煞白,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攪著,難道……朱雀已如此的厭惡他了嗎?
朱雀又道:「我還有事,不能陪你,你去宣爵那裡好好休息吧。」
朵朵咬住嘴唇,許久才深吸了口氣,再道:「我不會礙事的,神君,你讓我跟在你身邊好不好?」
那雙起先還甜美清澈的眼波漸漸被傷心淒楚所取代,朱雀心裡一軟,拒絕他的話卻也是再說不出來。
羽族與魔族一戰,雖勝但也元氣大傷,死傷慘重。頭幾天,朱雀也確實分不出功夫來照顧身邊的朵朵,只是忙著安頓各個部族的事宜。
朵朵也十分的安靜,不管誰進來,他都靜靜站在朱雀身後,眉宇間還是那種寧靜和乖巧,但誰都能看出小狐狸眸中有種堅毅固執的神采。
孔雀怕他累著,不止一次給他使眼色遞話讓他走,朵朵總是滿面通紅卻堅定地搖頭,然後身體小心的朝著朱雀身邊挪了挪。
孔雀忽然覺得頭痛,真是兒子養大了不中留!
「好吧,此事就這樣了,各部回去都好好修整,以修養生息最為重要。」夜已經深了,朱雀帶著幾分倦意,看著下屬們溫和說道。
「是,王上。」羽族美麗的族長們都紛紛起身退了出去,孔雀臨走到門口還對著朵朵瞪了一眼,後者依舊視若無睹,長睫微垂看著地面,似乎這個姿勢已經習慣。
「哼」的一聲冷笑,雪衣烏髮的鶴主皓清譏諷地瞥了眼孔雀,側身而去。
眾人退下,朱雀閉目養了會兒神,鳳眸復睜開時,見朵朵仍站在身側,不由皺了皺眉,道:「你怎麼還不去休息?」
朵朵低聲「嗯」了一下,忽然似鼓足勇氣一般,抬眼緊緊看著朱雀,急切道:「神君,我錯了,我再不走了。」
朱雀薄唇微抿,道:「這話你以前就說過。」
朵朵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曾經答應過不走,後來又任性地鬧著要離開的事情,不由羞愧的面紅過耳,低聲道:「此一時,彼一時,神君,我想清楚了,這次我再不會離開。」
朱雀霍然抬眼,看著朵朵,目光又是複雜又是凌厲,灼灼冷峻之意讓人無法正視。
過了半晌,朱雀淡淡道:「朵朵,你還太小,有些話等長大了再說吧。」
朵朵心裡難過之極,眼中又熱又漲,他低下頭,輕聲道:「我是真心的,神君,我錯了,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求別的,只要能夠待在你身邊就足夠了,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朱雀看到他這樣,心裡其實早就不捨。只想要將他抱在懷中狠狠疼愛一番,才多久沒見著,小狐狸就憔悴成了這個模樣,讓他看了就心疼。這個原本極水潤秀雅的孩子,才過了多少日子,就瘦成了這樣,下巴削尖,臉上似乎憔悴的只剩下一雙大眼睛了。當初他初見時,是怎樣的丰姿奪目,就連看遍仙界美人的他都禁不住怦然心動,可如今……
他想要好好照顧他,讓他在自己身邊一天天的健康漂亮起來,還做一個無憂無慮、嬌氣可愛的小狐狸,他一個人的小狐狸。
朱雀心裡暗暗搖頭,不會的,朵朵還這樣年幼,將來也許哪一天又忽然說走就要走了,怎會再做自己的小狐狸呢?可是朵朵現在的話又說得極為真摯,讓他有種想要相信他,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衝動!
朱雀心裡極為矛盾,一時間也定不下心來細思。
他需要時間好好考慮一下,於是溫和道:「這個暫且不說,先去休息把身體養好。」
朵朵沾著淚珠的長睫掀了掀,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半天才低聲道:「我……能不能在這裡……休息?」接著像是生怕朱雀不同意似的,急急補充道:「我不睡神君的玉榻,我睡地上就好了……只要,只要是在你的身邊。」
一席話一鼓氣說完,然後溜溜的黑眸看著朱雀,面色發白地看著他,青韌的身子緊張地就像是一張繃的緊緊的弓,稍有不慎,就會折斷。
但見朱雀遲遲不說話,朵朵心裡不免惶恐,頭一低,眼淚流了出來,哽咽道:「神君可還是不原諒我,到底要怎樣才能夠原諒呢?」
朱雀沉默良久,終是一聲長歎,「……我從未責怪與你,又何來原諒一說?」
「從來都沒有責怪過我嗎?」
朵朵聽出他的語氣中的無奈和敷衍,心裡慢慢地涼了下來,渾身上下就像是被一桶涼水澆透了一般,冷的他發顫,咬緊了牙關,可仍然克制不住地發抖。
體內原本相通相融的靈力忽然一滯,耳畔嗡嗡作響,眼前也跟著發黑,兩股力量似乎在體內對衝起來,一下下的,攪得他心口發痛,朵朵咬破舌尖勉力地提了提神,他不想在朱雀面前倒下去,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無用的一面。
「那……是我多想了,」朵朵忽然笑了笑,淡若輕煙,秀麗的容顏上不再是純然和嬌憨,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哀楚,「神君說的對,你需要休息,我也該去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說著怔怔看著朱雀優美的唇形,湊上去輕輕啄了一口,「我愛您,神君,我愛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靜而憂傷,然後轉過頭去,起身朝著洞外走去,嘴角卻慢慢流下一道血絲。
洞外星光燦爛,與明月相輝應,但朵朵想到自此之後再無人能與他一同賞星觀月,心裡便似被利刃穿透那樣,尖銳的刺痛讓他無法抵禦,甚至遠甚於切斷手腕時的劇痛。那時候他的心是火熱的,那種幸福的期盼感足以抵抗一切的痛楚!可是現在……
朵朵靜靜地倒在了地上,眼角一點亮光如同星光閃爍,既冷又寒。
朱雀的仙力恢復極快,而代他忙碌的青龍也恰好在此時收齊了百枚內丹,將玄武自凡間苦海中救出,兩人在回天庭的路上,經過了羽族領地,便一同拜會了朱雀。
寧靜的山澗一時間被青霧籠罩,仙風四起,鼓蕩不休,羽族中修為差一點的,都被從枝頭吹到了地上,唧唧驚叫,各色毛羽翻飛,十分熱鬧。
朱雀站在山巔,孤傲絕俗的容顏平靜不怒,長指一點,一道赤光自指尖綻開,流雲般的衝入青霧之中,頓時青赤兩道光彩此消彼長,翻滾融合。
「哇,你小子,恢復的真是快啊,」青霧散去,兩道人影緩緩落在朱雀面前,青龍一落地便上前緊緊摟著朱雀的肩膀,大聲道:「太好了,如今我們四靈又重新聚到了一塊兒,走走走,找白虎討酒喝去。」
朱雀卻看也未正眼看他,輕飄飄地推開青龍的手,對站在後頭的玄武道:「執明,你都恢復了?」
玄武執明神君一身玄色衣衫,容顏卻清淡若雪,晶瑩出塵。
他微微一笑,「是,建章給我渡了仙力,已無大礙,這些年來多謝你們了。」說著轉過頭去含笑看了一眼,被朱雀撥開有些悻悻的青龍,道:「建章這些日子一直為了你我奔波勞累,不如就在陵光這裡叨擾幾日,修養一下,如何?」
這一笑極是清淡雅蘊,似冰雪初融,熠熠照人,看的青龍禁不住恍惚了一下,怎麼之前從來都沒有發現玄武也生的這般出眾呢,胡思亂想著連答話都不利索起來,「唔……好,好,你說的甚是。」
看到玄武略帶驚詫的眼光和朱雀難得的側目,腦中轟的一下,頓時尷尬窘迫地臉紅了起來。這麼慌亂的青龍很是少見,玄武當下輕笑出聲,就連朱雀也不禁莞爾。
便在此時,遠遠看到空中一個黑點,瞬間翩然而至,下了地,原是一隻青色的孔雀,喘息著化成人形,額上汗不住地滴在地上,想是一路急飛而至,氣喘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莫非是雀族出了大事?
朱雀心下一沈,問道:「可是雀族出了事?」
青雀跪在地,重重叩了個頭,道:「王上,雀族無事,是少主,少主突然靈力盡散,他……」話未說完,便被一股大力捲起,朱雀將他拉近至身前,又問:「你說什麼?是誰?誰是你們的少主?」
青雀道:「是素朵少主。」
朱雀的臉色驟然變了,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驟然轉過去對身後的青龍玄武道:「你們在此歇息,我要去看看他。」
玄武見他連眼中都透出血絲來,溫和道:「快些去吧,若有需要的地方,就告訴我們,把人救回來要緊。」
朱雀一點頭,轉眼間身形已飛速的掠起,青龍忙趕著喊了一句:「陵光,我曾經告訴過小狐狸,說你若真心喜歡一人,定然願意讓他在上……」
話音未落,朱雀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九霄之外,青龍撇撇嘴,摟住驚異地睜大眼睛的玄武,壞壞笑道:「一報還一報,誰讓他平日裡冷冰冰的老是欺負我。」
玄武失笑道:「陵光是冷淡了些,但對我們都是不錯的,你方纔那話說的……真是……」搖搖頭,頗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
青龍仍陶醉在幻想朱雀被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中,依舊是摟著玄武,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是多麼的親暱,哈哈大笑道:「誰讓他平日裡太一本正經,這會也算是讓我出了口氣。」
玄武溫柔地一笑,但卻毫不猶豫地輕輕推開了青龍的懷抱,道:「行了,等他們回來之後,就有你笑不出的日子了,陵光是誰,你也敢這樣對小狐狸說話,看他怎麼收拾你吧,」順手正了正被青龍弄亂的衣衫,道:「我還要去天庭覆命,不能陪你玩了,你自求多福吧。」
青龍被他這麼一說,有些吶吶地看著他,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那人的笑容還是這樣溫柔清澈,但眼中不再是親暱而是淡淡的疏離。
這麼快,又要分離了嗎?他把他從人間救出的時候,他已經病了很久,形銷骨立,病骨支離。
他看了心中發酸,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仙力送了過去,看他迷迷糊糊地醒來,睜開那溫柔動人的眼眸時,那一刻,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然後陪著他,等他慢慢的恢復,把百顆內丹煉化了讓他服下,看他漸漸好轉,總算是面上不再是如冰雪般的慘白之色,而是好看的淡紅,他日夜抱著他,為他運功,看他在自己懷中沉睡,看他睡著的時候無意識的舉動,很是可愛。
老天,他這是怎麼了,他竟然對他有了動心的感覺!
會是受了朱雀的影響嗎,看到小狐狸那種癡迷追隨朱雀的眼光,他不禁回想到以前也有這種溫柔含蓄的目光總是深深地注視著自己。
現在,他把他救回來了,但那種目光,為什麼就沒有了呢。
不,他不要這樣,他要把他找回來,他要他一直那樣看著自己,對著他一個人笑。
那道修長的玄影已經離得很遠了,宛如一道輕煙般,晃一下就瞧不見了,青龍深吸一口氣,奮力地追了過去。
這廂青龍忙著認清自己的感情,而那邊的朱雀身法極快,已然來到了九華山頂。
孔雀和素寧站在洞口,見到朱雀現身並無悲喜之色。
朱雀面上難掩風塵,神情卻還算鎮定,問道:「二位,朵朵呢?」
孔雀微微施禮,眸中卻凝著淡淡的怒意,道:「我與素寧都試過了,兩股靈力不知為何突然相沖,從昨夜起就不斷嘔血,眼看是撐不過去了。」
朱雀低首不語,他心急如焚竭力飛行而至,聽到朵朵的狀況更是驚悔交加,心痛地幾乎說不出話來,頓了一下才道:「讓我看一看。」
孔雀冷冷揚眉,還待說話,素寧卻紅著眼圈,用力握住孔雀的手,將他拉到一邊,道:「多謝陵光神君,若能救回小兒,雪狐族上下任聽神君差遣。」
朱雀緩緩搖頭,「差遣……我要來作甚?我救朵朵,自然是因為……」他頓了一下,低聲含糊著說了一句,孔雀素寧都未曾聽清,正不解時,洞中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朵朵無力地咳嗽著,像是又嘔血的聲音。
朱雀舉步就走了進去,扶起了榻上昏迷不醒的朵朵,輕聲喚道:「朵朵,醒來。」
朵朵卻仍在昏迷的痛楚之中,鮮血沿著嘴角流了下來,也不知是否聽到朱雀的聲音,大滴的淚珠不斷的沿著眼角落在雪白的枕巾上。
朱雀看著心如刀割,抱起那清瘦綿軟的身體,額上的紅痕漸漸綻出五彩的赤光,隱入朵朵的額心,口中輕叱道:「靜心定神,一靈獨耀!」
仙力便源源不斷地送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在做夢。
朵朵覺得一直被一個溫暖堅強的胸膛緊緊擁抱著,那人的聲音真是好聽,低沈又悅耳,額上暖融融的,令他渾身像被浸泡在熱水之中,經脈都得到了最大的舒展,兩股對沖的靈力似乎也安靜了,融合了,不再折磨著他,沒有了那種會絞斷他五臟六腑的疼痛。
太溫暖了……
他不禁蹭了蹭,很柔滑的衣料,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如勝火的紅蓮,高貴又悠遠。
朵朵迷迷糊糊地開了口:「真舒服……別走……我不要你走!我……也不走!」
那個聲音低低的回應他,很溫柔道:「你不用走,我就在這裡。」
「真的麼……你不騙我?」
朵朵心裡頓時一鬆,想要對他笑一笑,但眼皮重的怎麼都撐不開,他有些急了,伸手去摸,手指被人牢牢握住,包在掌心中,「好好休息,不許再多想了。」
真是霸道……朵朵皺皺鼻子,鼻端聞著那個熟悉的味道,終於安心地睡了過去。但昏睡中,始終沒有放開那相握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