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妮驕傲美艷的臉上頓時血色盡退,「夠了,我不需要接受你的羞辱。卡爾·莫洛維亞,放心吧!這孩子滿月慶生時絕對不會發邀請函給你,你會收到的只有法院寄來的存證信函。」氣得就要轉身離去。
蘭德爾悄悄地用手肘推了推,卡爾正在揉太陽穴,睜開眼睛看看蘭德爾,又望望梅蘭妮的怒氣沖沖的背影,才慢慢地收起疲憊而不耐的表情,代之以足以吃定天下女性的笑容,「梅蘭妮,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太驚訝了,畢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有作好安全措施的啊!」
從背後拉住梅蘭妮的手臂,成功地阻止她繼續往前走。而梅蘭妮本人,當然也是期待著被挽留的,所以就順著卡爾的力道被拉到他的身側。
「問你啊!我怎麼知道?有百分之百安全的嗎?」別過臉,雖然梅蘭妮聲音不小,其實她是心虛的。
卡爾把她摟在懷裡,拿出懷柔政策,說了幾句仿真兩可的保證,哄哄勸勸地地終於打發了梅蘭妮離開。
「白蘭地。」
卡爾接過加了冰塊的白蘭地,連謝字也沒說,仰頭一飲而盡。
「怎麼起來了?你不是在睡覺嗎?」
「老是睡不著,又接到Fifi電話,睡神一下子跑更遠了。」高挺拔的身軀陷入珍珠白的真皮沙發裡。
約瑟芬是卡爾的助理秘書,卡爾和蘭德爾在沒有外人的場合都叫她Fifi。而她也是除了蘭德爾外,能夠無視卡爾不假辭色的跋扈態度,和卡爾共事時間第二長久的人。
「又是火星的事?」坐在他身邊的蘭德爾問道。
「哦!」金色的頭顱埋入雙掌,發出不勝其擾的呻吟。「現在先別提那個,我頭痛死了!梅蘭妮可真會選時間懷孕,存心讓我頭大………吩咐下去,別讓那個女人見到我媽,她心腸軟,最喜歡同情別人。」
蘭德爾遲疑的開口:「時間……好像太巧了,不是嗎?」
「假懷孕?」卡爾打了個呵欠,倦怠地神色充分地顯示對此事不耐煩。「不,梅蘭妮不是傻子,這種謊言一戳即破,她玩了花招,不過不在這裡。而且這些都不重要。我還不打算要小孩。」
「也不要梅蘭妮?梅蘭妮是費屈最寵愛的女兒,娶了她不會吃虧。」
「都不要。蘭(Lan),我不需要靠婚姻來擴張我的事業。」卡爾不屑的笑了笑。「等過幾天,天琴海區開發案簽完全部合約、塵埃落定,你幫我把梅蘭妮這個爛攤子解決了。」
「幫你解決?」彷彿些微疑惑地皺著眉頭:「你要我娶梅蘭妮,然後替你養孩子?」
「當然不是,你怎麼問得這麼笨?腦細胞餓死光啦?」屈起的指關節結實地敲在蘭德爾光滑的額前上,斥責他的荒謬。也沒問蘭德爾的意見,就把自己吃剩的半塊下午茶蛋糕塞入他的嘴巴。「吃!看看你,別人都會懷疑我刻薄員工了。」
蘭德爾心裡一陣五味雜陳,「……………有你的口水。」
「臭傢伙不適抬舉,撿我吃剩的是你的榮幸耶!你給我吃完。」卡爾惡形惡狀地又出了一拳。即使明瞭對方玩笑成份居多,但玩笑裡無意中已暴露了兩人關係不平等的事實,當他被卡爾任性的命令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時,自尊的深處並不是沒有受傷的感覺,十幾來,累積的點點痛處早足以麻木了。
「胡說八道歸胡說八道,不過意見不錯………可惜我不缺女人幫我生小孩。趁早把這個麻煩處理掉,遲了不好辦。我讓卡珊卓幫你。」卡爾說的輕描淡寫,話中對沒感情的東西毫不在乎的冷酷讓蘭德爾的胃又隱隱作痛起來。
「嗯。」彷彿無意識般,喃喃應著。
真差勁,這種踐踏別人心意的男人有什麼好啊………梅蘭妮太沒眼光了!笨蛋!蠢女人!
「對了,今年也在我家過節。後天媽媽要親自下廚,是家宴,我媽交代的,不准缺席,要開開心心、熱熱鬧鬧的過節。就這樣,我要再去補眠了,沒大事別吵我。」起身前,卡爾突然湊過來用力抱了他一下再放開:「太瘦了,你要多吃點,知不知道肋骨戳得我很痛?!」
等到蘭德爾回過神,卡爾早就放開他了。蘭德爾彷彿全身無力似地所有重量都陷在沙發裡,捕捉到卡爾的最後一瞥,他迎視著那一對灼灼生輝的湛藍泛綠眼眸,蘭德爾已經不只一次的想………總是輕易地輸給他。
雙殺五
公元二一一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南加州,安謬爾宅第。
卡桑希·莫洛維亞身旁的連絡電話響了起來的時候,服侍她幾十年的女傭華倫太太正陪著她的女主人聊天,一邊翻看相簿,一邊回想著現在只存在記憶中的往事。這些照片早已被重複看了數十次不只,莫洛維亞夫人仍是樂此不疲。
孀居多年的卡桑希今年五十六歲,個子中等,一頭金髮已褪成白金色,從她紫蘿蘭色的眼角仍不難想像年輕時如花般秀麗的美貌。她和丈夫菲爾是戀愛結婚的,菲爾的父親並不贊成這門婚事,墜入愛河的兩人不在乎與夫家斷絕關係,只求堅守著共度一生的盟約。每當回想起這段眾所周知的羅曼史,卡桑希總是不由得微露朦朧的笑意。
她早年喪夫,並沒有再婚。前幾年父親也因病過世了,如今唯一的直系親屬只有獨生子卡爾。
「少爺抵達了?」華倫太太說。
「是啊!他和蘭德爾一起,還在停機坪那邊,正趕過來。」卡桑希放回受話器,端正高貴的臉上因快樂而容光煥發。「剛剛才說到他,他就到了。」
「真不可思議,每次見到少爺,都覺得他又變得更英俊些,連我這把老骨頭都恨不得自己年輕三十歲呢………」樂見女主人的好心情,華倫太太也湊趣笑著說道。
「我一直以為菲爾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美男子……顯然,青出於藍而剩於藍。」卡桑希嘴邊浮起驕傲的笑容,「卡爾從小就長得俊,他的外公就說過,他那張臉長大了就是用來讓女人心碎的………看這幾張,這時他才十歲,長得好可愛,及肩的稍長金髮就像陽光染上去的顏色………」
影像中正活躍於馬背上的小少爺,看起來確實就是個什麼都有的天之驕子。華倫太太點頭同意道:「他是個漂亮的小男孩,眼睛像晴空般湛藍………」
「喔,他的眼睛很特別,是藍中帶綠,最有魅力的顏色!」卡桑希愉悅的說道,提到關於她兒子的種種每每讓她顯得十分健談。「照片中是藍色,因為在光線照射下,看起來會像清澈的藍色………呵呵!他小時候真的好英俊,比一些小女孩還要漂亮呢!」
「我是不是聽見有人在說我壞話?」
總管打開門的一同秒鐘,她們所談論當事人的身影與聲音同時翩然現身與眼前。
「卡爾!」卡桑希聞言回頭,彷彿連眼睛笑了起來。
「少爺。」
卡爾故意板著臉,但眉目裡儘是笑意。邁開修長的雙腿,幾個大步來到卡桑希身邊,在她臉頰落下一記親密的吻。然後,尾隨卡爾身後的蘭德爾,也向卡桑希彬彬有禮的彎腰致意。
「我的好媽媽,怎麼越來越年輕漂亮了?」緊挨到母親身邊坐下,一臉笑得燦爛。
「誰信你呢?你最會說甜言蜜語哄女人開心。」
「我最誠實了。」一手撫心,「蘭,你說對不對?」
當然,誰敢說不對?蘭德爾露齒而笑,「伯母,我發誓,我從來不曾聽過他對女人說出這麼動聽的話。」
「孩子,你也坐下。真是的,年年都讓我講這句話。」讓蘭德爾坐在另一側。蘭德爾常跟著卡爾身邊來看她,日子久了,和卡桑希也如家人般熟稔。卡桑希拉著蘭德爾的手,望著那張宛如亞德尼斯再世的臉孔,如果她還有第二個兒子,也會希望他生的這樣。卡桑希含笑道:「置身於兩位英俊瀟灑的美男子之中,感覺想不變年輕都不行!這個位置不知道會多少名媛淑女羨慕不已呢!」
「只有像你這樣美的,才有資格。」
「別再對你的母親催眠了,兒子。我已經五十六,不是四十六,也別假裝我只有三十六。」卡桑希對兒子愛憐的笑,「你母親已經老了,要不要說說看,何時為我們家多添一口人?」
八成又是華倫太太看了哪本八卦雜誌,『好心』對媽聊起內容。卡爾嘻嘻笑著說:「好主意,媽,你收蘭德爾當乾兒子,他年年來家裡吃飯,這也是應該的,回饋一點,讓他也叫你媽。你不是一直遺憾沒能給我個弟弟嗎?」
蘭德爾立刻用誇張的語氣說:「哦,不,饒了我,我不要當你弟弟。」事實上,他確實一點也不想當卡爾的弟弟………
「不要因為我媽喜歡你,就得意忘形。要不是因為你還不算太糟,在我容忍的範圍內,才開這張長期飯票給你!想想,莫洛維亞的二公子,頂著這個名字,我還必須因為你多付出風險,你竟敢說出這種不賞臉的話?!」
「因為你會是個囂張的哥哥,會欺負『弟弟』。」蘭德爾說得像是自己很委屈:「何況,你也不會分一份財產給我…………」
「我就知道!你一臉皮笑肉不笑,跟著我就為了撈錢!」卡爾一躍而起,掄起拳頭作勢。卡桑希驚訝的張嘴,尚來不及出聲制止,就讓卡爾閃過眼前,直撲蘭德爾身上。
「痛痛痛………卡爾,你不要亂來……我要向公會抗議……狠狠敲你一大筆傷害津貼───」雖然蘭德爾是空手道黑帶二段,可是他不能和卡爾玩真的,拚命閃躲之際挨了好幾拳。
兩個人還越玩越興起。卡桑希搖搖頭,真是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玩了。」
這時,卡爾的動作正好定格在雙手拎著蘭德爾領子的狀態,而蘭德爾被他用重量壓倒在沙發上。
卡桑希的聲音屬於細聲細氣的那一類,口氣也絕對稱不上嚴厲,對卡爾卻幾乎像『聖旨』一樣有效。因為卡爾視保護母親為己任,不會在口頭上違逆母親。
「你又欺負蘭德爾了,卡爾。你和蘭德爾夥同演戲,我知道你們想轉移我的注意,這無傷大雅,怎麼你還打了人家呢?」
兩人對望一眼,用同一姿勢緩緩坐起,卡爾鬆開雙手,幫蘭德爾撥正凌亂的頭髮,順便摸摸他的頭「看,我很照顧他,我沒有欺負他嘛!」才又坐回母親身邊。「媽,說真的,你又從哪邊聽了些風言風語了吧?不是我要為自己辯駁,那些事情明明都不是真的!群眾總是傳著他們自己想聽的那部份,從不管事實怎麼樣。」
卡桑希早就明白自己的兒子能言善道,尚未開口便覺被堵得無話可說。儘管氣勢微弱,她仍是猶有不甘的說:「……可是……費屈小姐懷孕了,大家都在說……還附有醫院的證明,都刊出來了………」
「媽───!我是梅蘭妮交往過一陣子,但我們已經分手了。那些傳媒就是這樣,追著緋聞然後自己編文章,因為越聳動觀眾越愛!不管梅蘭妮現在怎麼樣,我們真的已經沒有瓜葛了。如果每一件小道消息你都信已為真,根據外界塞給我的女人,那我應該早就精盡人亡、死在床上了。」
「你啊!胡說八道什麼………」拙於言辭的卡桑希沒幾下,已經被兒子牽著鼻頭走了。
「對嘛!那些都是胡說的。」卡爾放軟了語調,「你覺得寂寞的話,我會常常回來看你的。既然,你覺得我到了該結婚的年紀,我會留意的,好嗎?──這很難!急不得的。因為世界上最美好的女性已經被老爸娶走了,即使要找個第二好的,也沒那麼簡單。」
卡桑希被他逗得又是一笑。有些得意的卡爾也笑了,因為他又一次成功掌握了他母親,抹掉最近這一件小小的緋聞帶來的殺傷力。
「說了一堆話,我餓了,何時可以開飯?」
人生三大要事:『Money,sex and food。』而第一項可以買到後面兩項,所以他過得很充實。
「大致準備好了。要確定你們到了,才開始做菜,你和蘭德爾耐心等個半小時。」
「好的───」卡爾身上的行動電話此時響起,聽起來似乎帶著緊急意味。「媽,你先忙吧………」
「喂!」卡爾應電話的聲音帶著煩躁,卡桑希和蘭德爾都曉得他情緒正惡劣化中,不知道對方講了什麼,卡爾聽不到二十秒,立刻朝電話怒吼。
「………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才剛下飛機啊!」
「卡爾,不要隨便罵人,」卡桑希和顏悅色的提醒兒子。「是誰打來的?」
卡爾回頭,對母親露出順從的笑臉。「當然,媽媽。沒事的,不用擔心。我到書房去談。」一旦背對母親,立刻換上憮然而陰沈的臉色。
蘭德爾接到他遞過來的眼色,便找個借口起身,後腳跟著他進了書房。訊號轉接到實時通訊屏幕上,線路的另一邊是一個清晰明快的女性形象。果然不出所料,是卡爾的助理秘書Fifi………
這時候,卡爾的憤怒已經不再需要掩飾,帶著咒罵的吼了出來:「那叫他們去啊!」
「你是大老闆。只有你親自去一趟,股東才會相信你的誠意,也才會安心。」彷彿嫌老闆還不夠生氣似的,又補上一句:「股東們也要過年……」
「天下竟有這樣的好事,可以翹起二郎腿過年,同時又可以賺大錢!」盈滿怒意的聲音嘲諷著。
對老闆發脾氣的模樣視若無睹的女性,根本不在乎老闆的心情是好是壞,只管說出心裡想說的,以透著一絲絲冰冷的語氣說道:「你說的沒錯!投資人很現實,新年開市後如果情況持續惡化,股價可能會下滑,萬一有人想趁機打擊,讓它惡意炒作崩盤,正是最佳時機。我已經忠告過你,立刻親自到火星上把事情解決,想要什麼時候出發就隨你的心意。」
「閉嘴、女人,我花大錢請你不是要你教訓我!」卡爾生氣的說,「我真的會調你去當清潔女工掃廁所!」
「那有什麼關係?西北財閥投注了一半以上的資產在火星開發案上,一旦計劃失敗,根據我的統計,你除了破產之外還會負債二十億以上………」她略聳了聳肩,「橫豎只是再當一次清潔工,我不是最糟的。」
卡爾瞪著她。明白這個女人對他的憤怒不為所動,約瑟芬·貝德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工作能力相當優秀,而人際關係卻是全然的失敗。卡爾·莫洛維亞是約瑟芬第八十九個老闆。
和她講話每次都是對卡爾脾氣的一大考驗,而他總是想著,下次一定要開除她。
「還有什麼難聽的,你乾脆一次說完好了!」
「大致上就這樣。數據傳輸再二十秒結束,你自己看看情況有多糟,上火星後心裡才有底。………你會留蘭德爾下來應付媒體吧?新年意外事件一定特別聳動,最晚明天版就會掛上大標題:『火星核融爐爆炸、安全堪虞?』………」
「然後記者就會像嗅到血腥味的蒼蠅一湧而上。」諷刺的撇撇嘴唇:「這麼說,我還可以跟家人一起過完聖誕夜。」
「越早去越好。」等她說完後,卡爾切斷了通訊。
「所以………」蘭德爾語帶囁嚅地試探性問:「你明天什麼時候出發到航空站?」
「你知道我最討厭太空航行!」卡爾嫌惡的把頭髮往後腦扒梳,「別一副我迫不急待要出發的口氣!你知不知道每次一下壓力平衡艙我都想吐?而你,你這安逸的幸福傢伙,卻只要穿得人模人樣,拿起麥克風說說話,讓鎂光燈卡擦、卡擦照幾聲,就算完工了。」
「…………對不起。」面對卡爾無理的指責,蘭德爾就跟往常一樣逆來順受。
「對不起幫不了我!」卡爾一把抓過他,彎起的手肘勾住他的脖子,漂亮得如同上好原木製成的提琴共鳴時震動的性感音色、就在耳畔語道:「明天中午啟程。但是,你留在這裡陪我媽渡過新年。叫我們旗下幾間雜誌放放評論,叫他們用力指責,毫無理性的罵,越狗血越好,同時要幾個認識的專欄主編站出來打筆戰、講點好話;放點利多消息。盡量讓整件事看起來像個大煙幕,找個陰謀論安上去……這些你給我辦好。到了那邊,我看過情況再給你指示。」
「嗯。」看到蘭德爾首肯後,卡爾摸摸他的頭以示獎勵,歎了口氣,不是相當真心的抱怨道:「我一定會暈機,真可惡!」
雙殺六
對夏勒·萊辛來說,扮演情報局替他設計的偽裝身份,那段時間始終是一種恥辱。他用工人證件登上了火星,接下來換成工廠採買人員,這些都不算最愚蠢,現在他又成了一名維修主管──主管?做的事和工友沒什麼兩樣,他必須忍受一堆自以為聰明的傢伙朝他吆喝指揮,特別是其中有些人的智力商數就跟白癡一樣。
他心裡相當火大,不過,他盡量表現得沒有什麼。還沒被送上火星前,針對這一點他還受過訓練。情報局的人認為:『你太過容易被激怒,要控制你的情緒。』哈?他不是沒宰了這麼告訴他的呆驢嘛!
當他按照指示炸掉位於哪個鬼地方的核融廠後,發現他還有事要做,萊辛不由得繃起臉,彷彿自己被詐騙了一樣,他當然該生氣。這就像當你以為下班時間到了,老闆卻跟你說:老兄!你份內工作還沒完,所以不算加班。
『只弄垮一個核子爐還不夠好,得到西北財閥放開火星開發案,一切才會結束。』被指派給他的連絡人埃斯科爾說道。
『這是你們的問題。』他不想跟那個笨伯解釋核子爐和核融爐的差別何在,徒然浪費寶貴口水!
『偏偏他媽的關你的事。』埃斯科爾說。『事情就這樣,要嘛!你就繼續幹下去,要嘛!你回監獄蹲苦牢。』
原來如此,連這個雜碎都可以在他面前耍派頭,情報局一定還有別的花樣。在他搞清楚前,就讓埃斯科爾的腦袋在脖子上黏得牢牢的。
『那麼,下次選個要害目標!別搞得像個仿真測驗。』萊辛厭惡的說。在火星的日子實在令人很難熬,他很難找到可供發洩的女人,火星上除了撈錢的妓女、就是廉價的亞裔女工,他偏好尋歡的對象是白皮膚、金髮、碧眼、美麗而自信、一心認為自己很上流的女人。
於是,有一天他又被扔進這個偏僻的荒野地方。
那個大型變電所位於一個約七十英畝的隔絕土地上,最近的城鎮在一百哩外。周圍大片的火星巖場和低矮的火星種矮叢莽。三層築起的高壓電圍牆是最外圍的防衛,四周隨時會有便裝的警衛帶著獵犬來回巡邏,越往裡面,防衛得越精密。
這裡本來就不是觀光勝地,當然不是會歡迎參觀的。但防守的警戒程度卻讓人嚇一跳,上次被他炸掉的核融廠也差不多這樣,論起嚴重性,當然是核融廠要緊的多,而且一定會查出是人為破壞的因素,所以一切重要單位進入了風聲鶴唳的警戒系統。恐怖活動就是有這個優點,每次的目標只會有一個,而感受到恐懼的卻是整體。
他的身份是假的,證件是偽造的(國家製作合發,居然是假的,真好笑!)指膜套會讓指紋記錄最後找到另一個不相干的人。但這個身份仍舊不經用,一查就見光死,他決定速戰速決,所以他只給自己五天的時間。
在第三天過後,他的計劃卻出了一點小小的變化。這個變化讓他的情緒朝所有負面方向啟動。
西北集團總裁來了!
「總裁?誰?」萊辛反問一遍,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卡爾·莫洛維亞。」一個老資格的維修主管說,工程部裡面有一打以上的維修主管。「你不可能不知道。火星上隨便抓一個人來問一問,他可能不知道歐洲聯合國家主席是誰,卻一定知道卡爾·莫洛維亞,這裡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為他工作。」
那個男人抓到機會開始喋喋不休,驕傲的口吻像是描述一則傳奇故事。這讓萊辛大為惱火。卡爾·莫洛維亞是個奇才!不像他只是個混帳,徹底的混帳,而莫洛維亞有他十輩子也賺不到的錢──即使他是個要價很高的頂級殺手。
「五十年前火星計劃被踢來踢去,就是沒人看好。誰曉得現在挖到能源礦!西北財閥更是發得可以流油了,雖然火星上的糧田早已讓西北財閥的荷包賺飽了鈔票,裝糧船一船船開往地球,換成一迭迭鈔票跌進莫洛維亞的口袋………」
好吧!莫洛維亞確實很富有。富有得令人恨之入骨!
所長在大廳佈置了一個臨時歡迎會,所長也是三個小時前才收到通知,使他來不及做更多討好大老闆的準備工作。所有把能到的主管階層都叫來了,好讓場面風風光光。
手上沒工作的人一律得到有薪偷懶的機會,萊辛也擠在歡迎的人群中。幾個為數甚少的女職員還特地到化妝室重新上妝過,笨母狗!她們可以見人,不代表可以飛上枝頭做鳳凰。
當卡爾·莫洛維亞在隨身保鏢的伴隨下出現在大廳時,所有的人全部都把眼睛放到他身上。從一張張阿諛奉承的臉孔上,萊辛看到了……他立刻就明白他們眼裡看到的是什麼:一個掌握一切的男人!
有錢就等於一切!跟萊辛人生第一個最寶貴經驗一樣:『Money is everything!』
他很清楚卡爾·莫洛維亞是誰!
卡爾·西澤·班傑明·莫洛維亞!連全名都記得該死地清楚。因為那個傢伙曾經那樣大咧咧地向他自報名字,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讓人想摑他一巴掌,他以為他自己很行,而且比所有人都高人一等,哦!他小時候是一個勢利的小賤種,現在則是一頭『屁股比臉還高的爛孔雀』。
長大後的莫洛維亞就跟萊辛猜想的一樣(其實從新聞、雜誌上有關莫洛維亞的消息不曾間斷,萊辛經常偶爾會在財經雜誌裡看到他的照片),很英俊,可以說是英俊得太過分了!任何人都會覺得他像童話故事裡的白馬王子──鑲黃金馬鞍的王子。
萊辛很難不全神貫注盯著他,他們相聚不到五十碼,他是第二次這麼近看見他,距離上次已經有十七年之久。萊辛出生於加州某一個群魔亂舞的鄉下小鎮,那個髒小鎮和有錢人的別墅區只隔著一條寬敞的磁浮公路,公路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分界線。最有錢的莫洛維亞在那兒也有別墅擺闊,並不住那邊,反倒在那邊打雜的萊辛一家人住在別墅中……的傭人房裡。每年只有那麼一、兩天正主兒會來露個臉,莫洛維亞家的小少爺,個頭沒比他高多少,卻是全世界最的娘娘腔小鬼──也是最有錢的!所以他連靠近他的資格都沒有。
他還能說什麼?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過去,莫洛維亞混得更好了!而他只有名聲是轟轟烈烈,還是很不光彩的被捕了,落得一個在火星玩命、努力多活幾天的下場。
卡爾·莫洛維亞長得很高,也比想像中強壯,不過是那種健身房裡鍛煉出來的強壯,他的本質仍是嬌生慣養的嫩呆少爺,因為他的皮膚很白,俊美的臉孔上全是養尊處優之下的無所畏懼氣質。金髮亮得跟金絲簡直沒兩樣,髮長及腰,只有搖滾樂團時興這種長度,反正卡爾·莫洛維亞是個只順自己心意、不管別人怎麼想的傢伙,頭髮長度與形象根本無關緊要。萊辛覺得他的長髮很礙眼,卻不能否認說那一點也不漂亮。
如果用力拉扯它會怎麼樣?萊辛突然極度渴望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也許挖掉他一隻眼珠,鮮血股汩汩染紅的半邊臉孔看起來會更美。
夠了!萊辛對自己說:你最該做的事就是得到自由,永遠擺脫情報局勒在脖子的鏈子,另外那些有的沒有的,應該是日後再去找的娛樂………
不知為什麼,他無法從莫洛維亞身上拉開眼睛。他們的視線沒有接觸,莫洛維亞的眼光掃過他,看向所有人,並沒有特別的焦點。但是萊辛已經看到了他的眼睛,又藍又綠──雜誌上的照片拍不出來的顏色,以及他自以為優秀的見鬼傲慢。
雙殺七
夏勒·萊辛第一次不因為被扔到火星而覺得沮喪。
因為接下來,他有太多有趣的事可以做了,雖然他正推著堆滿一袋袋垃圾的推車前進。他得把這些用綠色大型膠套裝好的垃圾運到指定處理口,然後將車身傾斜,那堆綠袋子自動會一個個跌落,順著口道最後跌入早就在那兒等著的垃圾車車身之中。
這份工作真是太輕鬆了!沿途好幾次和所裡的工作人員擦身而過,但就是沒有人注意到興奮得飄飄然的腳步。清潔工是最不起眼的角色,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一邊愉快地哼著歌,一邊把垃圾倒掉。瞥了一眼時間,十八點二十六分,五分鐘後,這輛垃圾車會駛出變電所,開往垃圾處理場,看是要回收、焚化、掩埋……都在那兒集中處理。
剩下的時間不多,但他的心情輕鬆極了。在他從大門離開之前,還從容不迫地在裡面留下個『紀念品』。比起炸藥他其實比較喜歡子彈,但偶爾也是要視情況妥協一下。DIY的手制炸彈威力比較小,可惜他無法身在現場,什麼精彩畫面都看不到,一想到與他只相處三天的『同事們』會如何地手忙腳亂,他忍不住大笑,簡直快笑瘋了,直到車子駛出大門,瘋狂踩足油門時,還笑個不停。
今天真是個大吉大利的日子!這一切都要拜莫洛維亞所賜。
他知道垃圾車的行駛路線,很快就追上它。正在考慮要怎麼解決司機時,萊辛看見卡車減低速度慢慢停了下來,再來瞥見酒館五彩花俏的霓燈招牌,他明白司機的打算後,從車屜拿出來的手槍─決定還暫時不用這位『好兄弟』─所以,他還是拿著槍,推門下車。
槍上裝了滅音器,開槍打死司機也不會讓槍聲引起注目,但屍體還是會引來追查──萊辛對麻煩感到有點厭煩,可以的話,他希望不需要開槍打死這位作樂中的男人。
他藏手藏腳地摸進卡車,在垃圾車裡面翻找著。幸好這些垃圾的味道不會臭到令人窒息的地步,他以前關過的一所監獄還比這兒臭多了。
找到自己特地用紅線綁起來的綠色袋子後,他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袋子很大,大得可以裝下一個人,因為怕塑料袋不頂用,裡面還多用了一個帆布袋。萊辛試著扛起,嗯,穩得很!即使裝了一百五十磅以上的重物也穩得很!
萊辛背著袋子攀下車,走向一輛車,看起來性能還不錯。他花不到五秒鐘,不用鑰匙打開鎖上的車門,隨手將袋子扔上後座,同樣又花了五秒鐘發動車子,切上加速文件,駕著車子朝公路飛馳而去。
火星的兩個衛星,緩緩地在漸黑的暮色中冒出頭來。
車速狂飆過一陣,雀躍得發昏的腦袋也慢慢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實在稱不上是聰明的舉動,可是他被興奮沖昏頭了,蠻幹到底後發現沒有退路已經太遲了。
他估計變電所的炸彈已經爆炸了,但是,沒有毀掉那個地方──情報局大概不會喜歡這一點,不過他已經懶得去那一群人了。最重要的,首先他得決定到底要拿後座那一袋『累贅』用來做什麼……
突然,他停住車,三兩下扯開後座上的袋子,露出尚在昏睡中的男人,長長的金髮凌亂地遮去半邊臉頰。他最大的戰利品!最值錢的人質!卡爾·莫洛維亞。
萊辛覺得只要看到他,就可以一掃所有陰霾了──儘管事實上仍是:前途烏雲罩頂。不打緊!他的金髮就像黃金,閃閃發光。而萊辛也笑得像是看到了一塊等人大小的黃金:「啊哈!完整無缺,我的『黃金美人』………」萊辛想,這樣說未免侮辱他,他可比黃金值錢多了!哈哈!
白色的眼皮緊緊闔著,完全失去意識的男人吐出規律的呼吸。望著男人濕潤而偏艷色的雙唇,讓萊辛聯想到『睡美人』那則童話。
※ ※ ※
最先發現總裁失蹤的人是安全主任。
過了會議時間遲遲不見總裁出現,儘管整個所裡的首腦人物已經到齊了,最重要的頭頭不出現,會議就無法展開。所長不知道總裁有沒有遲到的習慣,卻聽說過他說風是雨的個性,於是建議延後三十分鐘,並請了臨時充當助理小姐的女職員去『通知』總裁:與會人員已經到齊了。
女職員只走到貴賓休息室的門口,隨即被門口橫躺的兩具屍體嚇得花容失色,用發軟的雙腿邊跑邊尖叫──從監控室的屏幕,許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安全主任本來也跟著大家一起笑,因為那個女人平常是出了名的正經八百。下一刻,他卻再也笑不出來了。他帶了人立刻衝去休息室,一到現場臉色登時刷地慘白。
距離兩個總裁隨身保鏢氣絕的第一時間為時不久,猶有餘溫的屍體尚未僵硬。喉嚨被磨利的鋼片劃開,而那塊鋼片可能就是從廠裡的哪個地方拆下來的。安全主任很不喜歡這個訊息,太專業了!連凶器都『就地取材』,兩個訓練有素的保全人員就這樣糊里糊塗地被摸掉了。
情況比他所想的還好,至少他衝進休息室後,沒看到總裁的人影,而不是看到總裁的屍體。
初步判定為失蹤,但安全主任已經可以斷定:百分之百是『綁架』。他指揮所有的安全人員,在場內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因為缺乏案發現場的參與人物,只好調出監控錄像帶,尋找是否有任何可疑人物。
安全主任親自留在現場做詳細的調查。趕來的所長等人,臉上多多少少多有舉止無措的狼狽感。總裁在自己的地方弄丟了,第一個灰頭土臉的就是所長,所以他顯得特別著急,手心直冒汗。
「在這種地方出事,可見是內部人員所為。而且可能是臨時起意,首先要把人質帶出這裡就是一大難題,同時冒著隨時可能會被發現的風險。離案發時間不到半小時,這麼短的時間,逃不了多遠,我已經讓能動員的人力進入搜索,幸運的話,犯人可能還藏匿在所內的某一個角落,所以,現在開始,禁止一切進出。請大家暫時委屈忍耐。」
「這裡面……有人內奸混進來?」所長緊張得幾乎咬到舌頭:「萬、萬一他脅持總裁、要求脫出……這也很有可能………」
「只要知道匪徒的長相,要追查就簡單多了。」安全主任已經將狀況分析過一遍,所有的條件對綁架的進行都相當不利,這名犯人若不是天才,就是白癡。他對擒凶破案有五成以上的自信。
「化驗報告出來了,」一個男人手持檢驗報告加入談話。「檢驗酒杯邊緣的殘留物質,證實酒裡摻了安眠藥。現場除了莫洛維亞先生的指紋,並沒有其它人的指紋留下。鞋痕壓力鑒定的結果,推測歹徒可能只有一名──至少現場行兇的應該只有一個人,身材六呎以上,約二百磅,推斷男性可能性為大。」
從列出的名單上,兩三個月之內調入的工作人員,只有兩個人符合嫌犯的猜測特徵。一個是新來的年輕工程技師,安全主任只看一眼,就明白這個不善偽裝的科學家根本不可能犯案。另一個是工程部『最新鮮』的維修主任,才來三天,出外記錄也相當可疑,在案發時間內。
這個傢伙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正當安全主任心裡這樣想的時候,狂飆的警鈴刺耳的響聲,讓他彷彿在那一段時刻內神經戰慄地被拉了起來。好像遠遠地聽到轟的一聲……
※ ※ ※
地球加州時間,午夜三點二十七分。
蘭德爾打開酒櫃,正打算來一杯睡前酒助眠,喝一點酒有助於放鬆飽受壓力的神經。醫生給他的建議沒什麼特別:多休息、少工作。他很認同醫生說的話,雖然總是說找機會就給自己放個假,到目前為止,也都只是想而已。
當他接到從火星來的通訊,立刻覺得胃痛的老毛病發作得厲害。
「失蹤了───?怎麼回事?把整件事說清楚,弄錯了我可不饒你!」他一手扶著胃,慢慢座回靠背椅。往來地球和火星的實時通訊總是延誤,他凝聚耐心,等待回復,努力不讓痛苦的表情出現在臉上。
「是,是。因為找不到總裁,暫列為失蹤。估計發生時間約一個小時前之內,因為兩名保全死亡,懷疑即有可能是一樁綁架案件。嫌疑犯是一名男子,他持偽經歷進入工作地點,關於他的數據也是假的,長相以人造皮易容過,鑒識科正在搜尋殘留的基因和皮膚碎屑,也許可以拼湊出歹徒的長相。」
那一堆公式化的台詞,讓蘭德爾的胃覺得更難受了,胃裡好像有一團火球在翻攪。「你確定只有一小時?人不可能跑遠,你們都在幹什麼?派車子去追啊!」
「當然……按照車程計算,歹徒可能會往最近的城市季卡鎮躲藏。能動員的人力通通加入搜查的行列了。」
「嗯!我馬上連絡火星駐警處,讓他們全力配合。」
「………變電所發生了一些意外,搶修完工需要三小時。在此之前,週遭十三個城市的電力供給無法供應。上周核融爐的爆炸後,民工對意外相當恐慌,預計可能會有一場混亂的人潮往都市外遷移。」
「什麼?」蘭德爾痛得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只好用手肘撐著低垂的頭顱。「成打安全人員都在做白日夢嗎?………絕對要在季卡鎮把人攔下來,火星有多少人員可以用,把人力全部投進去,經費不是問題。」
「……………」
「有任何消息,不管什麼時間都要立刻跟我連絡。還有,封鎖消息。走了一點風聲到外界,你們就看著辦!」
蘭德爾疲倦地點起一根煙。打開計算機,調出歸檔的工作文件,打算熬夜工作,因為無論如何他今晚是絕對睡不著了。他要工作、工作、工作,來杜絕一些糟糕亂七八糟的聯想。
到火星要一個禮拜,真的發生什麼事,等他抵達火星也來不及了。他走不開。如果歹徒來要錢,他好歹還能事先準備好贖金………萬一對方不要錢,而是個臨時起意的變態殺人犯呢?他可能是個失業的廉價火星雇工,對西北財閥忿忿不滿、一心報復。也許是卡爾的仇敵,雇了職業人手,把他給綁走了……
哦哦!不,STOP。等到天亮再打電話通知Fifi吧!也許那時候會有新消息。一般的模式是,要求贖金的綁匪,應該會在綁架發生過不久勒索贖金………蘭德爾祈禱著可以用錢解決是最好的了。
火星上的對方在切斷通訊後則是滿臉悻悻然。媽的,莫洛維亞身邊的一隻應聲蟲,靠臉給人弄屁股的玩物,屌什麼!
※ ※ ※
突如其來的停電讓季卡鎮陷入一片慌亂。搶購民生物資的人潮、車輛堵在重要路口,有些急性子的人當場就對警察開罵起來。這群穿制服的傢伙不維持秩序、疏散人潮也就算了,還設下路障,對覺得有需要的車輛一一盤問。
五言六色的各國髒話,霎時滿天紛飛。
年輕的警察攔下了一輛中古座車。警官瞄了一眼駕駛座,不由得特別留意了幾下。
男人雖然是坐著,仍可以看出身材頗為高大,體型壯碩。車上堆著剛採購來的物資與用品,這一點也還正常。
年輕的警官朝裡面望瞭望。後座上的棉被下一團隆起,看起來像是躺著一個人,只露出一截深色的毛髮。「這是什麼?」
「我朋友,他生病了,身體不舒服,偏偏又碰上這種鳥事!真不知道這世界怎麼回事?感覺真是比火星末日還要糟糕!我真擔心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你知道火星膠原蟲痢疾,不會死,可是一下子也好不了……把一個大男人折磨得都站不起來了。」
本想掀開來看看的手又縮回去……這種病由唾液也會傳染。還是不碰為妙。「哦哦……他得好好休息。」
黑色頭髮遮去左半邊視線的男人笑著說:「誰叫我們是哥兒們。我不照顧他,誰來照顧他呢!」
雙殺八
當卡爾醒過來時的第一個感覺是覺得慌恐,他什麼也看不到,黑漆漆的彷彿可令人窒息。他很快從心中混亂的思緒掙脫出來,他還是殘存著不少緊張的情緒,但感官仍有一定程度的清晰,不是他看不見,而是被蒙住了眼睛,用的是膠帶,他猜。
卡唧!意識裡竄過一個類似機械齒輪咬合的聲響,他明白那個意思:『發生了!』,有件緊要至極的事情正在他身上進行。
他拚命地試圖理解:到底是什麼事?雙手被反扣身後用手銬銬住,冰冷的金屬觸感沉甸甸地貼在皮膚上,手銬太緊陷入肉裡,麻麻的痛感讓他一瞬間惱怒了起來。『不管是誰,他會讓那個敢對他這麼做的人生不如死!』,但是他腦中又很快地一一閃過其它念頭,為什麼他會被綁?這件事根本不該發生!他應該是在基地裡,喝了一杯茶之後……之後的畫面完全模糊,他覺得暈眩,因為他失去意識了。
回想連接到現實的那間,卡爾莫名其妙地渾身陷入一陣驚懼難平的情緒中。
他掙扎地想站起身,旋即發現左腳上也被銬了鏈子。他延著鏈子摸索,鎖鏈的另一頭鎖在床沿邊緣,他慢慢坐上去……哼,冷硬的廉價爛床鋪!不過倒是消化了心裡一部份恐怖的感覺。
這是綁架勒索還是犯罪兇殺?對方的動機是要他的錢還是要他的命?或是兩者都要?跟他結仇的人很多,覬覦他的財富的人也不少。他提供大量就業機會,引進亞洲貧窮國家勞工到火星,而大亞洲共榮主義份子公開在媒體上把他批評成『會從黃種人屍體抽出脂肪做肥皂的、種族歧視資本主義闊佬』,而來自歐洲的少數激進種族主義組織寫信來罵他是雜種白人,因為一個古董理由:他的外祖母有一半墨西哥血統,但是比較有可能的原因大概是:前兩年因為他從費屈家搶走歐洲二十工業鉅子聯會主席的寶座。如果是這些極左、極右的激進份子,沒選擇用亂槍把他打成蜂窩的的了事方式,也許會在一廠私刑審判後將他殺害,而且手段會極盡殘暴之能事。
………不!他不會死在這裡,他不相信自己會死在這裡!什麼時候才會有人發現他失蹤?什麼時候才會展開救援的行動?他們來得及把他救出,讓他活著重見天日嗎?他突然擔心起媽媽,蘭會用盡任何方法瞞著她,問題是能隱瞞多久?她要如何接受自己的兒子生死未卜的事實?在那期間,卡爾想了很多很多,在尚未接觸綁匪之前,一切思考都顯得相當沒有頭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有人走近他,耳邊鑽入對方沉穩的腳步聲。猛然地,像是一陣閃光掠過般,在皮下神經戰慄地竄過一圈。「什麼人?把我綁到這裡來想做什麼?」
聽起來是男人的低音說道,是英語。「算是……一場交易吧!乖乖地合作,你會少受點苦,比方說鼻樑被打斷、牙齒打掉之類的………」
貧民區的粗俗口音!卡爾的心中立刻對他產生了一種反感,那個傢伙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冷笑著。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現場聽不到其它人的聲音,他還有幾個同夥?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卻過來解開他的手銬。靠近時卡爾猜測,站在他身前的男人很高,身材魁梧,可能和他差不多高──但他不用猜了,對方將膠布一併撕下來。眼前的男人大概比他還高兩吋左右,有張黝黑、性格的俊臉,凌亂的黑髮不加修飾的任由垂披在肩膀,身上一襲平價商店買來的圓領T恤和牛仔褲。
不管怎麼說,這跟他預期的不一樣。他不是應該看到一個黑色面罩嗎?───沒帶面具?也沒有蒙面?這是綁匪的真實面孔?
一個恐怖想法突然攫住他的心臟,使他覺得四周空氣頓時變冷。他知道那是什麼念頭:對死亡的恐懼。綁匪毫不在乎地讓他看到他的臉,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他活著離開?
對方似乎注意到他發白的下唇,並對他的反應覺得很樂,「西北財閥金山銀海,跟你借點錢來花花,總裁大人不會介意的吧!……這個數目對你來說,只是個零頭。」
「要錢是小事。只要你保我平平安安的回去,我可以給你一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卡爾討厭這個傢伙,無所謂,他還是願意讓這傢伙很幸運地得到一筆巨款,他有得是錢!
狗改不了吃屎,不到三分鐘卡爾·莫洛維亞又得二五八萬似的!藍綠色的瞳孔裡漸漸又浮起萊辛印象中那抹目中無人的神色。很好,莫洛維亞要是嚇得發抖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寫下可以代理你付出贖金的名字、你和他之間的秘密電子郵件信箱,重要的電話號碼,你的親戚、委託律師、財務會計負責人……任何你覺得重要的人的數據。」
卡爾只瞄了一眼擺好在一旁的紙和筆,抬頭對他說:「不需要這麼麻煩,我可以發一封信叫人把錢匯進你的戶頭,只要你放我回去,我不會報警處理。先付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等到我平安了再匯給你。」
他揚了揚眉,無聲地咧嘴而笑。
可以把笑容視為善意的響應嗎?也許不是毫無商談的餘地,卡爾繼續說道:「你要多少?說個數目。」一、兩億美金,在卡爾眼裡不算什麼,但如果這傢伙還想多要,他甚至可以給他五億。
「就一千吧!不二價。」
卡爾愣了一下,這麼少?「一千萬────?!哈,小意思,我給你兩千萬。」
但是男人卻笑得樂不可支,「莫洛維亞家的王子殿下,你平日只說古代英語嗎?一塊是指的是一億,是一千億,不是一千萬。依你的身價,如果我開口要一千萬,別人會當我是騙子,誰會相信我綁了你卻只開口要一千萬?」
瘋子!神經病!卡爾忍著火咬牙道:「一千億?你以為這玩笑很好笑嗎?也許我是古往今來最值錢的肉票,但一千億根本辦不到。這太過分了!」
「西北財閥的總資產額大約一兆左右,只要你願意付,沒有辦不到的。」
說服財迷心竅的人長出理性比烏龜爬樹還神奇,但是卡爾知道自己不可能拿出一千億,只好努力讓這個瘋子理解『不能與不為』之間的差別。「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這幾年錢都砸在火星投資上,現在我手頭資金也只有幾十億,如果你對我的財務狀況略有瞭解,就該明白我付不出一千億!一百億還勉強湊得出,光這個數目就足以讓你揮霍三輩子了!」
刺耳地哈哈大笑後說道:「你也太會做生意了,一千億一開口就殺成一百億,太說不過去了吧!既然你付不出,也沒什麼好說的,就讓替你付錢的人決定!看看是一千億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寫───」
我怎麼會碰到這種瘋子?卡爾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只好拿起紙筆動手寫起來。右手被銬了很久,還有點麻麻的,不禁邊寫邊輕微顫抖著。男人從發間縫隙中露出的一隻眼睛是金色的、懶洋洋的笑,眼神卻像野獸一樣的精悍,卡爾相信擁有那種眼神的男人殺過人,男人隨時有可能因為一時火大就將他殺了。
「………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他看著對方收起紙跟筆。
「你覺得我是個財迷心竅的蠢蛋,聽到每個人都說你是世界最有錢的人,就以為你家連馬桶都是黃金打的、屋子是鑽石砌的,而且拿得出想像中的任何天文數字……對不對?」
因為被看透了心思,卡爾一瞬間腦子裡有慌亂的感覺,他確實這樣想沒錯,但這種話不需要當面承認。「我覺得你太高估我了。」
男人不理他,「自從你二十四歲繼承龐大的家產,傾力發展金融事業,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文雅的就說你是『貴族強盜』,最貼切的形容詞:你是個騙子!你不擇手段、詭計多端,無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那些零星的投機客都成了你的食物。當個獵殺作手,至少讓你當時的財產增值一倍以上,二零年代是鍍金的投機年代,其實就是你吸盡他人膏血供你揮霍的年代。」
這個瘋子眼神不太對勁,說了這麼多無非是向他『宣讀罪狀』。罪狀?他認為他有罪,所以打算用殘暴的手段讓他痛苦?我真是倒霉透頂,竟然被一個心裡、精神狀態不正常的瘋子綁架了!
「…………那是過去的事,我現在已經不那麼做了。」卡爾小心翼翼地觀察他,提防他隨時發瘋。
男人笑得令人發毛,「你吸飽了別人的血汗錢,拿那些錢去投資,工業、商業、服務業、信息業、能源、服裝、製造………哪個地方能賺錢你就往哪裡鑽!靠得也是那一套:『不擇手段、陰謀詭計』。當別人的公司被你整垮的時候,你自己正開著私人客機、豪華油輪,過著錦衣玉食、聲色犬馬的日子!你為了減稅捐給慈善團體的金額大概比不上送給情婦的鑽石昂貴吧?」
「我賺來的錢,我可以自己決定怎麼花!」打算搶別人辛苦賺來的錢的強盜居然教訓起他來了?!他可以給他錢,這傢伙可不可以閉嘴?
男人突然彎下腰,重重的一個巴掌把卡爾打翻倒在床上。男人拉起卡爾的頭髮,逼他睜開眼睛。卡爾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惱了他,他氣得眼睛冒火。「錢錢錢,一切向錢看!你以為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吼聲強度直逼卡爾耳膜,「你以為拿錢砸死我,你就可以什麼事也沒有的逍遙快活────?」
瘋子就是瘋子,說發瘋就發瘋!嘗到了嘴角邊緣的血腥味道,卡爾不禁哆嗦地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害怕。他學過防身術,而且很快的知道那種『理論派』的碰實際情況,效用就是讓你挨更多拳頭和腳踢,他最後一次和別人打架是十三歲,從此之後就只有他打人洩憤、別人不敢還手的份。如果他遭到這個彪形大漢的攻擊,他沒有打贏對方的本事………儘管現在心思澎湃、情緒伏蕩,實在不是思考的好時機,卡爾仍然努力考慮重創對方的可能性與辦法。
而且男人眼中特殊而強烈的恨意,讓卡爾覺得有點糊塗。他不是因為錢賺太多才得罪他的嗎?
「你只會談錢,你敢跟我談錢?你沒了你的臭錢還有什麼好!」男人的手勁幾乎將頭髮扯離他的頭皮。
他從懷裡掏出手槍。當冰冷的槍口抵在臉頰上,卡爾的心臟很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你這銅臭的豬玀,你仗你的錢弄瞎了我的眼睛!」
什麼?從仰視的角度,卡爾第一次清楚看到男人另一隻混著白濁的眼睛,失去焦距的瞳孔看起來相當猙獰。
「我不明白────」
「你害我瞎了一隻眼睛,而這只是你欠我的這筆債的一小部份!」
雙殺九
其實,夏勒·萊辛是不是真的該姓萊辛,他也不確定。
申報戶口的時候,他那個當妓女的老媽挑了一個認為可能是他老爸的名字安了上去,然後她自己就忙著在警局、毒品勒戒所、阻街巷道──這三者中交替往返,而她待在戒毒所的次數和時間實在太頻繁、也太長了,夏勒一直是她的妹妹派翠西亞代為照顧的,當她第九次戒毒失敗,吸食過量快克,死了,終於擺脫了長期戒毒生涯,他只有三歲,而也因此正式由派翠西亞阿姨領養。
他只在派翠西亞面前才叫她阿姨,背地裡則是用『舌頭長梅毒的浪母狗』來形容她。他覺得後者貼切多了!他所有對母親的印象全部來自派翠西亞的講述,派翠西亞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搬出來數落他,像她們那樣的正經人家是蓑神纏身才出了這種不要臉的爛貨和小賤種。
嗯!她們算得上是驕傲正經人家了,在有錢人家做下人的正經人家。派翠西亞全家──連他,住在當地最有錢人家的別墅、的下人房裡,而那是他從出生以來住過最漂亮、最乾淨的房子。
白天派翠西亞在那裡做清潔女傭,她老公戴爾是園丁。一切都還稱得上美滿,只要戴爾不賭輸的話,他一賭輸,就用皮帶抽得老婆屁滾尿流,而派翠西亞就把他打得屁滾尿流來出氣。最厲害的是,這兩個打人的人從來只打在衣服遮得住的地方,也許和他們都姓戴爾有關。只不過派翠西亞吃虧多了,他挨打時會反抗,派翠西亞對他老公卻沒那個膽量,而且他長得比同年齡的孩子高大,又長得快,沒過幾年,派翠西亞便不不再打他,因為他可以逃得讓她打不著了。
派翠西亞的女兒,卡羅琳·戴爾,跟她一樣是個爛貨!夏勒七歲時,她十二歲,有對早熟的大奶和圓挺的翹臀,她為任何給她五十塊和上等大麻煙的男人張開雙腿;而派翠西亞則是在晚上脫光衣服被府裡的管家盡情的幹,偶爾是母女兩人讓他一起幹。這些夏勒都知道,雖然他只有七歲,在那種地方長大,七歲就足以明白很多事情。
不過,他無法明白的事情還是有的。比方說,卡羅琳明明是頭野雞,一些比他年長的小伙子卻拚命對著她的豐乳圓臀流口水,卡羅琳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找到機會就撩撥她的褐色長髮賣弄風情。如果是十七歲的夏勒大概會對她說:『你很浪沒錯,但是對你我硬不起來。』,而七歲的夏勒根本不覺得她的美色有何特殊之處。
有一天,他看到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一個小女孩──她長得像女孩,後來才知道錯得有多離譜!她的頭髮像金絲一樣閃閃發亮,白皮膚,長得就像公主一樣漂亮。他甚至覺得她就是公主,因為她一看就知道很高貴、很乾淨,和他們那類人完全不一樣。
跟她比起來,卡羅琳根本是醜八怪,是垃圾!
她每年出現一次,每次出現不到一個禮拜。很快他就知道『她』是誰了。莫洛維亞家沒有公主,只有驕縱的王子!夏勒非常生氣,因為現在一想起『心目中的公主』,只會讓他感覺自己的出身真的就如派翠西亞所說是個『下賤的雜種』。
當然嘛,如果『她』是個公主,他可以娶『她』但如果『她』是個男的,無疑地就是一個比較的對象。夏勒厭惡比較!光比出來的娘胎,他就已經像最遜的低等人類,是最下等生物墮落時疏忽之下的產物。
當『王子』坐在豪華的房子裡,吃著昂貴的熏鮭魚和烤牛排時,他卻在寒傖的角落裡啃著從廚房偷來的臘腸。因為有人什麼都有,得到了世間一切的幸福,所以有人就什麼都分不到了!
他明白了一個鐵律:想要什麼,就得靠自己去拿取!因此,他十歲時就學會趁派翠西亞不注意時拿走自己需要的生活費,空閒時也幫打高爾夫球的有錢人們當球僮,拎高爾夫球袋,這是免費服務,但通常可以收到一筆可觀的小費。
跟隨有錢人的腳步,自然就能從他們身上賺到錢。
但是夏勒心中對一個有錢人特別介意,特別看他不順眼!
「這個年輕的白癡是從哪找來的?」顯然對方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