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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美男子的養成方法》作者:暗夜流光 (完結)

《美男子的養成方法》作者:暗夜流光 (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onnote 您是第7296個瀏覽者
  1、救命的阿達

  東方英才,這個太過一本正經的名字有點愚蠢,把這個名字跟它的主人對號入座之後,就顯得更加愚蠢。

  他總是一身樸素到土氣的打扮,因為好看的衣服沒有他能穿下的尺碼;他胖,但並不是胖到太恐怖的程度,頂多胖得平凡而猥瑣,放在人堆裡就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個。

  他其實不傻,甚至還很有想法,他總在不停的思考問題,比如他的人生到底是因為醜陋的外表才變得悲慘,還是因為人生太悲慘才連累外表都變得醜陋。

  他無數次詢問自己,又無數次得出相同的結論:悲慘的人生跟醜陋的外表是相輔相成,互為因果的,兩者不可能脫離對方而獨立存在。

  失戀對他而言是多麼幸運,因為現在的他無戀可失;他一向以為自己很樂觀,再怎麼慘,他也有一樣勝過許多人——他擁有一個真正的朋友,而且那個朋友裡外條件都近乎完美。可是到了平生第一次失業的當天,他才悲從中來的覺得,擁有太出色的朋友也並不是什麼好事,對方比自己強過太多的倍數,這會讓失敗的自己更加崩潰。

  飢餓的感覺太難熬,他開始無意識的罵罵咧咧,從幼兒園搶走他糖果的同學一直罵到吹毛求疵的上司。罵了一會他又想哭,察覺到這樣太淒慘,他趕緊趁著眼淚還沒掉下來之前找了個可以笑的理由——這樣很好,正好減肥,說不定變瘦了就能進化成帥哥。

  勉強打了幾個哈哈,他自己也深感無趣,只好打開電視,用那些比他的名字更可笑的綜藝節目混混時間。他環視周圍,這個不到二十平米的租屋已經住不起了,過幾天就要搬走,拖欠的房租還沒有付……

  昏睡間聽到手機在叫,叫一會,再叫一會。到不知道第幾次又響起來,他終於被惹煩了,看也懶得看就直接按下接聽鍵,「我死了!」

  對方靜默幾秒,輕咳了一聲,從聽筒裡傳來的聲音冷淡而嚴厲,「你說什麼?」

  「我……」下意識想要解釋,卻羞於說出自己的處境,東方英才慌亂間改口,「我……我在減肥!」

  「減……肥?」對方拖長的音調表現了適度的驚異,但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這倒是個新聞。怎麼,工作不順嗎?」

  「……」

  這個人總是這麼聰明,他瞬間無言以對,耗了一小會,對方也並不催促他,而是很有耐心的等著他。

  「呃,工作是有點不順,你也知道,我幹的這一行要外表順眼加臉皮夠厚……我這正在修煉呢。」

  「聽不出來你在修煉,只聽得出你狀態很差。要我來嗎?」

  他差點順勢說好,想了想才一咬牙,「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行了,順便……減肥。我是真的想減肥!」

  「好吧,減歸減,別弄壞身體。我過幾天再找你。」

  放下電話,他是三分安慰三分失落,外加四分感慨。今晚整個世界也就只有對方記得他……哦,還有幾小時前上門追債的房東。那麼正好減肥。他也確實需要減肥。這是他理應順從的天意。

  餓著本來就很餓的肚子,趴在床上什麼也不幹,堅持到第二天的時候他就有點迷糊了。到了當天晚上,他忍不住起床喝水,走到客廳幾乎就要奪門而出。

  飢餓已經讓他失去了所謂的意志力,幸好還沒有餓得失去理智——他搜遍口袋,只找出不到二十塊。

  二十塊,等於一斤多豬肉、兩個盒飯、三碗牛肉麵、四個……他竟然想不出來其他的了。於是他又灰溜溜地饒回床上繼續裝死。

  到了第……不記得幾天,他終於不再頻繁的起身喝水,所有的感覺只剩下頭暈目眩加渾身乏力。甚至思維都不夠力氣了,他試著想了想瘦下來以後會有哪些福利,但腦海裡飄過的全是偌大的雞腿。

  電話似乎響過,門也似乎被拍過,他卻無法確認是真的還是幻聽。恍惚中大門那邊傳來幾聲巨響,短暫的高興過後他嚇得精神一振:完蛋,他要給房東重新裝一扇門。一扇門的價錢是多少來著……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

  他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怒吼,可這種語調太過陌生。那個人的嘴裡從來不帶髒字,哪怕話裡的意思把人損得想去上吊。

  他頗感新鮮地努力睜開眼睛,眨了幾下終究只能睜開一條縫,「我……減……減……肥……」

  「這叫減肥?在自殺吧你?」那個人動作粗暴地拍打他的臉,好像在試圖讓他保持清醒。

  「不……不是……我真……減肥……我……我……我瘦……瘦點沒?」他被搖晃得想吐,肚子裡又實在沒貨,只一邊咳嗽一邊傻笑,想要聽到一點好話。

  「等你醒了自己去照鏡子欣賞吧。本來就不好看,還鬍子不刮臉不洗,臉色跟死人一樣……喂,給我醒醒,不准睡過去,聽見沒?」

  他沮喪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怎麼這樣都不能變得好看些呢。如果能夠變得跟身邊這個人一樣出色,他拿命去換也值得。可現在他拼上小命換來的,是一個比從前的東方英才更難看的人……那還是趕緊求活吧。

  「我……我餓……」他不爭氣地軟下了氣勢,整個人倒向對方的懷裡,並就此不省人事。

  當然,這幸福的昏迷非常短暫,只躺在醫院的床上輸完液,他就不得不醒了。其實他醒得更早,針頭一刺進手背他就想叫了,他一向那麼怕疼。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因為他知道那人就在旁邊,等著把他痛罵一頓。

  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餓得進醫院實在太蠢,他可以想像送他進醫院的那個人會被多少看客瞪視、斜視以及仇視。

  他是聽到醫生很明確的交代說「沒事」了,才磨磨蹭蹭地睜開眼睛,搶在那人開口之前發出一聲超長的歎息。

  「唉……說來話長……」

  那個人沒有笑,一本正經地把椅子搬得離床更近,「沒關係,慢慢說。」

  「呃……先出院吧?」

  「醫生說你要留院觀察。餓太久,胃會有問題。」

  「我……餓!對,我餓了!我要吃點東西……」

  「你不能太快吃東西,再說也不需要。你不是要減肥嗎?繼續,我等著看你堅持到底。」

  「呵呵……呵呵……」這種矇混的方式顯然沒用,他只好咳了一聲,虛弱地望著對方的眼睛,「我那是一時想不開,受刺激了。」

  「這不是理由。從小到大,你哪天不受刺激?」

  被對方這句話嗆得噤聲,他總算同情起那些得罪過阿達的可憐人。

  「好吧,我說。阿達,我失業了……沒錢吃飯交房租,不好意思回家去要,更不好意思找你。我想得太好了,找個肯干就能賺的工作,混好了能在你面前直起腰來,我太他媽可笑了。就算我真的瘦了帥了,工作找好了賺錢了,也永遠不可能比你高!」

  「……」對方聽得皺起眉毛,等他整個說完才慢條斯理的回他,「挺激動的啊,就為了這些?」

  那種不以為然的眼神讓他一下子洩了氣,在對方墨黑而幽深的瞳孔裡,他看到一個面紅耳赤的胖子。不知怎麼地,他覺得很搞笑,就真的笑出來了。

  沒有具體意義的笑,卻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以至於眼睛都被淚水糊住。

  阿達沒有笑,照樣皺著眉看他,等到他笑得聲嘶力竭、就要冷場的時候,才伸手摸一下他的頭,「別笑了。好好睡一覺吧。」

  跟往昔一樣平穩的語調,只在尾音上多出一點溫柔,他受寵若驚地擦乾笑出來的淚水,用鼻音「嗯」了一聲就閉上眼睛。

  2、要命的回憶

  東方英才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的胡思亂想。

  從小到大,他的整個學生時代就是一部被蔑視和傷害的血淚史,蔑視他的是男生,傷害他的是女生。

  他人生中唯一的亮點,也是唯一管他、對他好、為他出頭的那個人,叫做盧啟達,然而這個人也正是他被女生們傷害至深的罪魁禍首。

  好吧,讓他從頭回憶一下。他最初隨父母搬到城裡來的那年,是九歲。轉學到城裡待的第一個班,班長就是盧啟達。

  轉學的第一天開始,幾乎所有的男生都愛笑他,他土氣過時的衣著髮型、肥嘟嘟的小圓臉,都是他們反覆打擊嘲笑的內容。他憋不住還過幾次嘴,就被他們下課後堵在廁所裡的牆角痛扁,一邊打他還一邊繼續笑他,「不疼吧!你肯定不疼,這麼胖,把力道都擋住了!」

  他怎麼不疼,都疼到哭了,但不求饒的話會疼得更久。以前在家鄉的村裡也是一樣,其他小孩最喜歡逼著他求饒,求饒就求饒吧,反正那些欺負他的人總有天也會被人欺負。

  他閃動著眼神開始幻想這些傢伙倒霉的樣子,嘴巴卻癟著哭出了聲音來,一臉都是可憐兮兮的淚水,「嗚嗚……別打了!我疼!」

  他的求饒讓男生們高興和滿足,打下去的力道輕了許多,改為侮辱性的調笑,「呵呵,那你學狗叫!學得好,我們就不打你了!還給你糖吃呢!」

  他心裡惡狠狠的咒罵他們,從他們的祖宗罵到他們的後代,臉上卻是一副傻乎乎的表情,「我、我不會……你教我。」

  那個調笑他的男生清了清嗓子,「聽好了,汪!汪汪汪!」

  他想笑,但是不敢,只能再次搖搖腦袋,「一點都不像……我學不會。還有人會嗎?」

  另一個男生顯然聰明得多,用力一拳捶在他腦門上,「叫你叫你就叫,不准不叫!你還敢倒叫我們叫!」

  這一下讓他嚎啕大哭,整個腦門好像都腫起來了,沉重而遲鈍的感覺異常恐怖。

  他怕痛,但更怕的是被人打成傻子,因為他本來就長得又胖又矮,如果再一傻,那就一輩子都娶不到老婆了。他爸爸對他說過很多次的話——英才,你要努力唸書,爭取出人頭地,不然長大就只能做和尚了。

  他正因變傻的恐懼拚命嚎哭時,突然聽到了有人在笑,那個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的班長出現在廁所門口,捂著嘴笑得很開心。

  打他的男生們拿不準班長想幹什麼,只好先住了手往旁邊退開。盧啟達這個班長向來都像大人一樣,說什麼做什麼都很有威嚴的樣子,讓同齡的男生們對他有種本能的敬畏。

  盧啟達很快就笑完了,放下手對那些男生揮了揮,表情也變得嚴肅,「你們走吧,以後別再欺負同學。我不會向老師報告,但值日歸我安排,你們懂嗎?」

  幾個男生悄悄放下了心,對他又有點害怕,又有點感激,齊聲恭恭敬敬的點頭回答,「是,班長再見!」

  被丟在廁所牆角的東方英才現在總算覺得安全了,伸出手摸摸自己可憐的腦門,那裡果然起了一個大包。

  他癟著嘴又想哭,站在一旁的盧啟達卻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幾眼,再次發出忍俊不禁的笑聲,「你有點聰明,真好玩,都把我逗笑了。」

  東方英才很生氣,原來班長救他只是因為覺得他好玩,這跟其他欺負他的人有什麼兩樣?於是,他很激奮很有氣節的嚷嚷道:「我才不跟你玩。他們都是壞蛋,你也是壞蛋。」

  盧啟達露出很輕蔑的眼神,臉上卻掛著笑容,「我從來不跟誰一起玩,你以為你是誰呀?不過,如果你求我陪你玩,我就不讓別人欺負你了。」

  東方英才趕緊快速地轉動眼珠,盯著盧啟達漂亮的臉蛋開始思考。這個壞蛋班長是騙他還是說真的?如果是真的,他以後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如果是假的……好吧,其實他有什麼東西可以損失的?

  「好吧……」

  他委委屈屈、扭扭捏捏的點了點頭,但一點沒忘記伸出自己的小指。

  盧啟達睜大眼睛看著他那根粉嘟嘟的小指頭,十分無奈的搖搖頭,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對方,「真是小孩子……就算你有點小聰明,也還是個小孩子。」

  東方英才這下比較放心了,收回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未干的淚水,聲音還帶著哭過的嘶啞,「好,你不是小孩子……你不是小孩子是什麼?妖怪?」

  盧啟達被他哽了一下,一時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瞪了他一眼,用很威嚴的語氣教育他,「東方英才,以後不許再罵人!否則值日!」

  東方英才很不情願的點點頭,站起來往門口的方向走去,嘴裡卻在小聲嘟嚨,「他們打我,我又沒還手……我也沒罵他們……是他們自己笨……」

  盧啟達微微瞇起了眼睛,跟上去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說大聲點,我聽不見。你說什麼還手?」

  「呃……我是說,只有別人欺負我,我不敢還手,也不敢罵人。班長,你今天答應了我的事可別忘了!」

  東方英才伸手揉揉自己額頭那個大包,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真的很疼……幸好很疼,否則自己還真哭不出來了。

  盧啟達看著眼前淒慘又狼狽的小胖子,不但額頭上一個大包,脖子上也有被人掐紅的印子,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類似的傷。真是可惜了那點小聰明,這個小胖子其實很沒骨氣,打一打就哭成淚人,膽子也小成那樣。可是,他是一個能把自己逗笑的人,這算是一點特別吧?

  盧啟達想到之前搞笑的那一幕,忍不住又發出了輕輕的笑聲,對這個沒骨氣的小胖子也寬容起來,甚至伸手模了摸對方受傷的額頭,「那個……你去不去我家?我家有醫生,給你把這個治好了,再送你回家。」

  東方英才有點不明白了,「醫生不是在醫院裡嗎?我不去醫院,我家沒錢!」

  盧啟達第一次對人產生了真正的同情心,他從來沒聽過哪個同學說過這樣的話。對於自己來說天生就有的東西,對於這個小胖子而言卻是聞所未聞的,就算分一點自己的東西給對方,也不算什麼,反正自己擁有的東西太多。

  「不用你家花錢,你跟我去就行了。我家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你喜歡什麼,我可以送你。」

  東方英才畢竟是個九歲的小男生,一聽到好玩的東西,眼睛馬上發亮了。他自己的玩具實在太少了,也都舊了,尤其是全家搬到城裡來以後,爸媽幾乎再也不給他買玩具和漂亮的衣服了,他們說要給他存錢上學。

  盧啟達當然也發現了對方亮閃閃的眼神,不禁感到一種輕快的愉悅。對自己來說微不足道的東西,竟可以讓這個小胖子不哭了,反而變成一臉的興奮,那就隨便給一些嘛。

  小胖子高興,就能把自己逗得更高興,應該是這樣的吧。

  3、友情無限好

  當天下午,東方英才就隨著盧啟達去了他家。回家是在學校後門口坐的轎車,小胖子一上車就變得拘謹了,說話的聲音都低到聽不清,十根手指也在膝蓋上攪成一團。

  看到對方這種丟人的表現,盧啟達覺得自己有點掉價,他怎麼會想到跟這個小胖子一起玩呢?他皺起眉頭轉開了自己的視線,卻聽到小胖子怯怯叫他的聲音,「班……班長,我還是……我想下車,我自己回家。」

  一陣小火從心裡頭冒上來,這個小胖子還真會氣人,現在變成他強人所難,求著小胖子去他家玩了?哼,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一百個小胖子也抵不了自己的一根小指頭!

  可是,他狠狠盯了小胖子幾秒鐘之後,嘴邊冒出的話竟然很溫和,「你怕什麼,我家可好玩了。我的玩具都放了一間房,還有很多沒穿過的新衣服、新鞋子,你喜歡什麼?」

  小胖子的眼神又變得晶亮起來,顯然被他美好的描述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真的?我……我都喜歡,行不行?」

  赫!還真敢說!不愧是鄉下來的小土龜!盧啟達竟然在心裡說出了罵人的話,更加蔑視這個虛榮又貪婪的小胖子了。但是……那些東西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對這個小胖子卻是最高的夢想了吧?

  他還是很溫和的點了點頭,「嗯,可以,你喜歡就好。」

  這個下午,東方英才獲得了他人生裡第一次豐收。盧啟達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從「壞蛋班長」一躍成為除了父母之外最好、最親的人。而且從此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盧啟達都在他身邊牢牢佔著這個位置,一直到了他對女孩動心的年紀才遭遇真正的考驗。

  初次喜歡上隔壁班的女生,正是東方英才十五歲那年。盧啟達比他其實還小半歲,只是人長得高,十四歲就被女生們稱為校草,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也越來越輪廓分明,從而完成了「漂亮」到「俊美」的飛躍。

  反觀盧啟達的「好朋友兼同桌」東方英才,個子不高、膀粗腰圓,五官由於肉比較多而擠在一塊,本來尚算秀氣的大眼睛也因為圓嘟嘟的臉只顯得喜感,雖然皮膚又白又嫩,可怎麼看都不像個發育中的男生,而像個需要減肥的胖女孩。

  有校內風雲人物盧啟達罩著,其他男生不敢當面欺負東方英才,也不敢當面嘲笑他,只敢背地裡看不起他,給他隨便取上幾個綽號,比如「珍珠丸子」、「東方肥妞」什麼的。

  如果東方英才真的很笨,那麼他的校園生活應該算得上快樂,可是他不笨,他還有點小聰明,就跟每個外表寒磣但自尊心很強的人一樣。

  他無法克服自己的自卑,並且經常在盧啟達面前說出自己的委屈和抱怨,但同時他又經常感到一種扭曲的自傲。

  「他們在背後說我,笑我,我都知道!他們以為我是傻子,我就裝傻給他們看,哼,但總有一天,那些笑過我的人都會倒霉,我不整治他們,也有人整治他們!壞人是沒有好下場的!如果有一天,我變得有錢了,我變得帥了,我就去狠狠的報復他們!」

  盧啟達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的這一點,即使明明知道他只是向自己發點牢騷洩憤而已。

  「英才,我早就警告過你,嘴巴別這麼毒,那些人背後說你笑你是不對,但你跟他們這麼認真幹嘛?當他們是空氣就好,他們值得你報復嗎?你就是這樣,太注重別人的看法,你有精力時間,多注重自己的成績!你最近分數掉得厲害,我給你補習吧。」

  「我……」東方英才神秘兮兮的看了眼四周,發覺沒有別的人經過才湊近盧啟達,「我喜歡隔壁班的王美慧。我想約她,但又怕她不喜歡我,不理我。」

  盧啟達面色一沉,盯著東方英才發出冷笑,「我就說呢,你怎麼越學越差。原來是長大了,想跟女孩子交往了。你上個月全班第三十名,中等偏下了,還想談個戀愛?」

  東方英才在這一點上很怕盧啟達,對方像他哥又像他爸,管他管得太嚴了。他沒有想過這種關係是不是有點不正常,他從九歲起到現在都被對方管習慣了。

  他有點怯意的撓了下頭,壓低聲音找借口,「我……我成績跟她沒關係。那個……我是因為沒有追到才患得患失,成績下降,如果追到了,成績肯定會回升……」

  盧啟達並不發怒,而是冷冰冰地繼續笑,「哦?你的想法還真新奇。既然是這樣,好吧,我陪你去找她。你不是不敢嗎,我陪著你,你總安心了吧?」

  東方英才很雀躍的歡呼了一聲,可隨後又有點狐疑起來,他可不傻,盧啟達怎看都不像是在為他高興的樣子。

  「呃……阿達,你在生氣吧?你是故意整我的還是真想幫我?」

  盧啟達皺眉低喝:「不許叫我『阿達』,別人聽到了怎麼辦!反正,這件事就按你說的,我陪你去表白,不管人家答不答應,表白完了你都要安心補習!」

  東方英才總算放下了心,果然是阿達對他最好。

  他伸了伸舌頭,笑著拍了拍盧啟達的肩膀,「我會小心啦!我在別人面前從來不這麼叫你,一次也沒錯吧?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嘛。阿達,你對我真好,沒有你的話,我簡直就是一堆爛泥巴。」

  盧啟達被這個胖乎乎卻十分真誠的微笑逗得很開心,說話的聲音也終於溫柔起來,「胡說。你哪裡爛了?就算只考了三十名,也還是中等,比別人不差。那些笑你的人不知道,你有多聰明、多細心,我心裡高不高興,你一眼就看得出來。」

  東方英才誇張地歎了口氣,「可惜我長得太胖,如果長高一點,再瘦上幾十斤,說不定可以跟你平起平坐,收到很多女孩子的表白信呢。」

  盧啟達也輕聲歎氣,「你以為收到那些信很好?回也不行,不回也不行,當面拒絕太傷人自尊,避而不見又好像太狠,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你這個飽漢不知餓漢饑的傢伙,真欠扁!我把你剛才的話錄下來,放給全校男生聽,讓他們暗殺你。」

  盧啟達還是笑得很愉悅,「你不會的,你出賣誰也不會出賣我,要是失去我這個朋友,你就孤家寡人了。」

  東方英才做出難過和生氣的表情,「你要不要這麼直接啊?我只有你這個朋友,你朋友也不算多吧!」

  盧啟達很嚴肅的搖頭,「這你就錯了,多的是人想要跟我做朋友。不過……呵呵,我不想跟他們做朋友,我跟他們只算認識。」

  聽到盧啟達最後的那句話,東方英才真的很感動,他知道阿達說的是全是實話。阿達是個很傲氣也很出色的人,家世又那麼的好,天底下多的是人想要跟他做朋友,可他選擇了自己這個大肥仔。

  而且阿達是真的看重他,跟他在一起時表情多是自然開心,也會跟他開玩笑。但他很少看到阿達對別的人笑,更別說彼此間開玩笑了,甚至是去阿達家裡,也很少看到阿達跟父母講話。有錢人家裡難道都是那樣嗎?在那種時刻,他有點為阿達感到難過。

  阿達其實很寂寞,但並不是因為寂寞才選擇了他來做朋友。僅僅因為這一點,他就永遠不會背棄阿達。

  他不是個善良的人,他自己心裡很清楚,從小到大,他都想要報復每個欺負過他的人,只是他沒有那個能力而已。阿達不喜歡那樣想的他,可他還是一次次對阿達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他喜歡阿達教訓他的樣子,很正義、很嚴肅,也有點硬邦邦的可愛。

  從現在到將來,他可能對不起很多人,但他最不可能傷害的人就是阿達。

  在十五歲那年的夏天,他確實是那麼想的。然而,只過了短短幾天,他的感情與信念都受到莫大的顛覆。

  4、意料中的失戀

  阿達向來說到做到,果然陪著他去找了王美慧。用溫和有禮的態度把女孩叫出來以後,阿達就把他推到了女孩的身前,自己站得遠遠地,以眼神鼓勵他勇敢出擊。

  阿達穩健的眼神似乎擁有某種魔力,他急速的心跳緩和了點,深深吸進一口空氣,抬頭直視女孩寫滿疑問的臉。雖然面皮發燙,但起碼沒有結巴,「王美慧,我是二班的東方英才,我想跟你認識,你願意嗎?」

  女孩眨眨眼睛,帶著笑意看了看他和站在一旁的盧啟達,「好啊,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然後呢?」

  東方英才拚命壓抑住滿心驚喜,極力保持鎮靜而自然的表情,「你這個星期天有空嗎?我想約你一起出來玩……看個電影,或者逛逛街。」

  女孩想了一想,微笑著露出臉上的兩個小酒窩,「我們才剛認識,單獨在一起可不行。我想再約個女同學,你也帶上你那個朋友,我們四個人一起玩怎麼樣?」

  東方英才立刻轉頭看向盧啟達,眼神是興奮中帶著可憐巴巴的哀求。盧奇達皺眉瞥他,雖然並沒聽清女孩的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求自己什麼,但還是微微點了個頭。

  東方英才這下高興了,對女孩很用力的點頭,「嗯,那就這麼說定了。呃,我們去哪裡接你們?幾點鐘?」

  女孩再看了眼遠遠站著的盧啟達,對東方英才提出建議,「把你朋友也叫過來商量吧,看看他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再約時間地點。」

  此時的東方英才還沒察覺到危險的臨近,他畢竟是第一次追求女生,但到了這個週日的上午,他無師自通的發現了一個事實——只要盧啟達在他身邊,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孩會注意到他。

  事後回想起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約會簡直遭透了。阿達是一臉的不情不願,兩個女生的目光則一直圍繞著阿達,本該是主角的他完全像個佈景擺設,而且還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種。

  從前他也曾幫女孩子遞過情書給阿達,但從來沒感覺到現在這種失落和妒忌,因為那些女生都不是他喜歡的。

  美慧是他喜歡上的第一個女孩子,暗戀的時間就將近一個學期,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告訴給阿達聽,也鼓起勇氣約到了美慧,卻得到這樣一個淒慘又悲哀的結果。

  更讓他無力的是,他好像沒法怨恨阿達或者美慧,只能怨恨自己沒有吸引住女生的優點。就連他自己看看阿達再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都不得不承認相差實在太遠。如果他是個女生,他也不會選擇自己,阿達確實是所有女生夢想中的那個白馬王子。

  阿達這個傢伙,總是顯得溫柔又成熟,就算再不喜歡一個人,也會保持基本的禮貌,然後客氣過頭的逐漸疏遠和冷落對方。

  他也曾經笑過阿達,說這樣很虛偽,但阿達只要一個反問就能封住他的嘴,「我對你有這樣嗎?認識的人太多,我只挑喜歡的交朋友。誰都是這樣吧?」

  他想說,他不是這樣。喜歡跟不喜歡也是需要資格的,他只有阿達這麼一個朋友。

  在許多人裡面只挑選自己喜歡的人做朋友,這種優越的好事輪不到他。就像在許多女孩裡只挑選自己喜歡的做女朋友,這對阿達是很自然的事,而對於他,則是一件可笑的事。

  他初戀的慘敗讓他意識到,他根本沒有挑選的權力,所以他暗自勸慰自己,只要有女生能看上他,他就應該高高興興的接受並且感恩了。可是同時他又很不甘心,他喜歡的女生就是美慧,明明都已經認識了、約到了,再往前幾步說不定就能交往。

  於是,某個躁動的夜晚,他獨自一人站在美慧的窗前,徘徊了好幾個小時,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敲窗。青春的衝動和激情到底抵不過理智,他真的不笨,所以他沒敢第二次鼓起勇氣,親口詢問美慧到底喜歡他還是阿達。

  他呆呆地站在窗戶下面,望著房間裡那片模糊的燈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始終無法踏出那一步。

  夜越來越深,燥熱的感覺逐漸消失。不記得過了多久,美惠的房間終於變得漆黑,他也只好轉過身,像來時一樣默默離開。

  體驗過平生第一次失眠過後,他只想快刀斬亂麻,逼迫自己不再想著美惠臉蛋上可愛的酒窩,而是老老實實跟著阿達每天回家補習。

  阿達似乎感動又困惑,但並沒有追問他什麼,只是以意味深長的眼神時不時看他一眼。

  他反而是先忍不住的那個人,放下書本很認真地詢問對方,「阿達,你喜歡美慧嗎?」

  「不喜歡。」

  「呃……為什麼?」他很驚詫,美慧是那麼的可愛又爽朗,也有恰到好處的矜持和害羞,阿達怎麼會不喜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麼,你很希望我喜歡她,然後搶你的女朋友?」

  「呃……」東方英才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如果自己真的親眼看到他們在一起,肯定會受不了的,「那,那以後呢?我再喜歡上第二個女生,她又喜歡你而不喜歡我的話,你會喜歡她嗎?」

  盧啟達微微皺起眉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繞口令啊?反正你喜歡的人,我都不喜歡,你放心吧。」

  東方英才是聰明的,所以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阿達,你真好!其實你是為了我才這麼說的,因為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不會搶我的女朋友……阿達,我太感動了,來抱一個!」

  盧啟達臉上浮起尷尬而無奈的神情,但還是放下了手裡的書本,任由他撒嬌般抱住自己。

  此後的許多年裡,這樣的場景時常不定期上演。

  5、天堂並地獄的一周

  將要考大學的時候,東方英才正遭遇著第四次失戀,那個女生竟然並不是喜歡上了阿達,而是為了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生甩了他。

  他遠遠偷看過那個男生,深刻覺得那個男生遠遠不如阿達,甚至還不如他自己,所以這次失戀的打擊也特別嚴重,嚴重到他對某些女性的審美觀產生了惡意的質疑。

  他在大考臨近的一個月裡,一邊暴飲暴食,一邊狂看言情小說和漫畫,想要透徹的研究女孩們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這種任性的舉動沒有被阿達發現,因為那時候作為學生會主席的阿達實在太忙了,找阿達談心咨詢的同學每天絡繹不絕,還有些敏感脆弱的女孩子喜歡三五不時撲在阿達的懷裡哭一哭,以尋找到安全感和緩解升學壓力。

  他其實也想撲在阿達懷裡哭幾次,如果真的那樣做了,說不定他的失戀綜合症馬上就能治好。

  可是,他每次悄悄經過學生會門外,都只聽到裡面很多人在講話,要麼就是阿達在給其他學生會成員安排事情做,唯一一次只有阿達在的時候,阿達竟然累到睡著了,他推門走進去那麼大的聲音,都沒有把阿達吵醒。

  他蹲在椅子前面,看著阿達疲憊的睡臉,伸手摸了摸對方額前柔軟而乾淨的頭髮。忙成這樣的阿達,還能保持衣服和頭髮這麼潔淨,這可真累啊。

  再想想自己,頭髮又長又髒,身上也發出不太好聞的味道,尤其是這個月的暴飲暴食,讓體重增加了十幾斤,阿達如果醒過來看到,肯定會狠狠一頓好訓。

  算了,還是不打擾阿達了,東方英才自慚形穢的站起身來,對著玻璃窗觀察了幾眼自己目前的尊容,懷著一點心虛和自卑悄然離開。

  當天下午放學,他早早跑出校門,找了個理髮店把頭髮剪短了。回家之後趕緊洗頭洗澡,又把所有租借的書都還上,第二天精神抖擻的去了學校。

  早已不是跟他一個班的盧啟達連教室都在另一棟,那是各年級尖子班專用的新教學樓,跟他們這些混混班遠遠隔開。如果阿達不是正好就在尖子班裡,他會比其他同學罵得更狠,可阿達得到了好的待遇,身為朋友的他只有高興的份,所以每次聽到其他同學酸溜溜的罵起那棟新教學樓,他都緊緊閉著自己的嘴,臉上卻帶著傻傻的微笑。

  其他的男生還是不敢太欺負他,不過冷嘲熱諷和言語侮辱是常有的事。他也已經不是萬事都要向阿達哭訴的年紀,有些不想忍的事一咬牙也就忍過去了,僅僅為了在阿達面前保留一點自己的面子。

  比如現在,他臉上的傻笑顯然得罪了剛才罵罵咧咧的男生,對方坐近他居高臨下「呸」了他一口,「你笑什麼?我很好笑嗎?東方——肥妞!」

  對方刻意的怪腔怪調讓全班同學都轟然大笑,東方英才還是繼續傻笑,「謝謝你告訴我哦,原來你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好笑。」

  那個男生氣得拍一下桌子,「你個死胖子,仗著姓盧的給你撐腰是不是?有種跟我出去單挑!」

  他考慮了一下,這不是個好選擇,他會白白被打。換了往常,他肯定是沉默走開,不理會他人挑釁,但這次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一語不發的站起來,跟著對方走出了教室的門。

  毫不意外的,他被暴扁了一頓,肥胖的身體和缺乏技巧的動作使他只能挨打。挨打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們被校方給抓進了辦公室之後,大部分同學的證言都是那個男生單方面毆打他,而他根本沒有還過手。

  那個男生被記大過一次,他卻奇跡般的逃過了懲罰,也可能是他滿臉的青腫看起來太過淒慘,從而奪取了大量的同情。

  不過,當放學後在校門口看見等待他的那個人,他就明白了自己又一次得到了對方的照顧和幫助。他腳步歪歪斜斜的走過去,盧啟達一直皺眉看他,等他走到面前才摸了摸他臉上腫起最高的部位:「疼不疼?」

  他「嘶」地倒抽一口涼氣,誇張的往後退開幾步,「你說呢?這麼用力的摸!我都好久沒被人打過了,好痛!」

  盧啟達沉下臉開始訓他,「那是你自作自受,為什麼要理睬別人的挑釁?我都問過了,你如果不跟著他出去,他根本不敢在教室裡打你,老師隨時會進去。」

  他嘴巴掀動兩下,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地,「我……那我是想……那個,我昨天去找過你,你睡著了……呃,我剪頭髮了,不過今天髮型又亂了,唉。」

  盧啟達聽著他毫無邏輯的話,想了想才斜眼瞥他,「你這是抱怨我?最近冷落你了?還是說你最近心情很爛,想要我安慰一下你?嗯,你還想說,你最近有點自暴自棄,才幹這種被人打的蠢事?好看看我還管不管你?還是說,你為了讓我高興才想要振作一下,所以去剪了頭髮?」

  東方英才的臉逐漸紅透,兩隻腳無意識的在地面上碾來碾去。聽到最後那句才無奈而忸怩的點點頭,「好了好了,你都對……別說了行不行?那個……我失戀了!」

  盧啟達盯著他淒慘到完全認不出五官的臉蛋,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是撒嬌?你失戀了不起啊?每次失戀都像炫耀似的,非要我哄你好久。」

  東方英才臉更紅了,趕緊提腳往校門外面快步而走,嘴裡含含糊糊地說:「好了……別笑我了……我走了。」

  盧啟達也快步走出來,一個用力拉住他的手臂,「跑什麼?跟我回家。我又不是不肯哄你,反正……我今天也有空,我們很久沒一起吃飯了。你傷成這樣也不好回自己家。待會到我家了再打電話回去,就說考前單人補習。」

  東方英才半推半就地住了腳,學盧啟達經常看他的那種斜睨眼神,「你也開始騙人了呀,叫我騙爸媽補習?」

  盧啟達發出一聲得意的冷笑,「什麼騙人,我是說真的。從今天晚上開始,單人考前地獄式補習。」

  「啊,殺人了!只有一周就大考了呀!」

  「嘿嘿,抱佛腳對你來說,有用。你就是那麼點小聰明,給我死記硬背!」

  就這樣,他被阿達逼迫著進入了地獄般的一周。但是,最後的考試成績確實比他自己預期的好了一些。

  他考進了一個不好不壞的本城大學,而且只是專科,但比起原先他和父母所恐懼的落榜,能考進大學已經值得高興。他的成績向來不算好,是阿達逼著他管著他,時不時來個補習才能一直維持在班裡的中等。

  阿達說過的那句話,他自己其實也很明白:他是有一點小聰明,但也只有那麼一點小聰明,如果他再英俊一些、高大一些,那點小聰明也許這輩子就夠用了,可是他不但肥胖、還比較矮小,長到十八歲也沒能高到阿達的下巴。

  阿達已經是標準的模特身材了,他還停留在十五歲那年的身高,據說太肥胖會造成發育遲緩,他多麼想乾脆拿把刀削掉身上那些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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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長大的必經之路

  其實跟其他的同學比起來,他不算太矮,不算太醜,可是他身邊站著的,是阿達——家世、學業、外表……他人眼中樣樣完美的盧啟達。

  只有在他的眼中,阿達才不是那個模板式的存在吧。阿達這個傢伙,對很多人都虛偽又冷淡,對女孩子尤其不假辭色。這也就是說,阿達很自傲,很挑剔,可能一輩子都挑不到滿意的老婆。

  他有時會悲觀的想到,也許在遙遠的將來,他和阿達會成為一對滑稽的難兄難弟。阿達因為過於挑剔而孤家寡人,他則會因為太過滯銷而獨家寡人,到了那時候,他和阿達都會寂寞得要死,乾脆一起生活算了。

  當然,這是他至今為止最可怕最悲觀的一種想像,但不知為什麼,他把那些想像中的細節落實起來竟然也還覺得ok。跟阿達一起生活,其實很不賴,阿達喜歡收拾,家裡總是乾乾淨淨,對食物和衣著的品味也十分之好,自己卻是那種什麼也不想幹什麼也幹不好的人,怎麼算都是自己佔便宜、阿達吃虧。

  本來呢,他還悄悄想過,萬一他和阿達能夠進同一所大學,就可以校外同居,盡情占夠阿達的便宜,但那真是萬中無一的可能。阿達的考分非常出色,而且據說考前就已被外省著名學府特招,他每次問阿達,對方都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他用自己那點小聰明預感著,阿達將會要離開他。所以他才會在考前又是失戀又是打架,失態得全校很多同學都注意到了他這個透明人。事實證明,阿達仍然是最注意他的那個人,這一點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了。

  他想,現在的他應該可以笑著送走阿達。無論是最初的起點還是最後的終點,他們的位置相差太遠,他們注定只會在路上重合一小段。

  他暗自傷心了兩個月,這兩個月裡阿達找過他很多次。他不敢再問阿達選擇了哪個學校,兩個人一齊笑著踏遍了每一處他們從前喜歡的地方。

  然而到了將近開學的那幾天,他實在無法再偽裝,只得低著頭對阿達說出自己最不情願說出的話,「你……你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走?我走到哪裡去?」阿達托起他低低垂下的腦袋,臉上帶著揶揄的笑容,「我跟你同校啊!」

  「啊?你……你……」東方英才趕緊把快要溢出的眼淚用力收回去,惱羞成怒的狠罵對方,「你怎麼不早說?害得我……」

  「呵呵,害你怎樣?」阿達似乎很享受他的窘迫,一點不打算讓他糊弄過去。

  「害我……害我做了這麼久的心理建設。你別再這樣了啊,我嚴正警告你!」

  回答他的是一陣輕快的笑聲。

  嶄新的大學生涯裡,他們當然不會同班同系,但東方英才很直接的要求阿達:「我們住校外好不好?我想跟你一起住!」

  阿達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似乎有點喜悅又有點困惑。這樣猶豫不決的阿達真的很少見,對方一向都是特別強勢和果斷的傢伙。

  「阿達,快點答應我啦!你不會在乎那一點租金的對吧?你知道我沒錢……」東方英才拉住阿達的手臂耍起小小的無賴,這是被對方長期寵溺而慣出來的無法無天。

  兩個人靠得那麼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相聞。正是炎熱的九月,東方英才身上卻沒有難聞的味道,這個超懶的小胖子在夏日也很少出汗,身上只飄來一陣淡淡的廉價肥皂香。

  盧啟達的額頭上冒出了幾滴汗珠,不動聲色甩開了對方的手,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別鬧了……這件事不行。」

  東方英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九歲到現在,阿達第一次如此冷酷的拒絕他。

  「那、那為什麼呢?我、我出三分之一的租金好了!呃……要不,我出一半!」

  盧啟達又好笑又好氣的瞪他一眼:「拜託!這不是租金不租金的問題!你認識我這麼久,我在你眼裡就是個小雞肚腸的人?」

  東方英才氣得鼓起了圓滾滾的面頰:「呼……那到底為什麼?我那麼窮,肯出一半就是我最大的誠意了!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錢多得用不完啊?還小雞肚腸,你罵我是不是?」

  盧啟達對付他是輕車熟路:「我哪有罵你,是你自己小人之心。不說這件事了,我送你去新宿舍,陪你見見舍友。」

  東方英才看到對方臉上那個萬年不變的淡然表情,就知道自己的願望徹底泡湯了。只要阿達擺出這幅「辦正經事」的模樣,就說明對方已經對前面那個話題失去了興趣,鐵心要轉移掉雙方的注意力了。

  儘管心有不甘,還有點小小的怨恨,可東方英才只敢鼓起臉、嘟起嘴,以表示自己在生氣和難過,卻不敢公然跟阿達對著幹。

  從九歲起就被阿達管到現在,無論是對方的寵溺容讓還是強勢管制,他都早已習慣,甚至由此產生了莫大的依賴和惰性。比如對方現在要陪著他去新宿舍,他一點也不覺得丟臉和不妥,阿達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任何事都會幫他,這一點再自然不過。

  兩人一起去了學生宿舍,東方英才的幾個新室友看起來倒還和善。彼此簡單的打過招呼之後,盧啟達發揮了完美的社交能力,跟那幾個同齡的男生禮貌而客氣的交談起來,順便把東方英才鄭重的托付給他們照顧。

  男生間的那份友誼是彼此最能夠理解的,誰沒有一兩個死黨兄弟呢?那幾個新室友都答應得很爽快,盧啟達當天就豪氣干雲的請客吃飯了。

  在熱火朝天的飯桌上,幾個男生喝著啤酒越聊越歡,宿舍裡最高大的那個拍著胸脯應諾:「英才以後就是我兄弟了,誰要欺負他,就是跟我過不去!」

  盧啟達至此才笑得陽光般燦爛,同樣誠懇地伸出手掌拍了拍這個男生的肩膀:「你這句話,我記住了!以後有事只管開口!」

  東方英才也有點感動,除了阿達之外,他還從來沒有得到過其他同齡男生的善待呢,看來進了大學是不一樣了。

  在其他男生的挑唆鼓勵下,他也激動起來, 裝做沒有聽到阿達的勸告,勇敢地舉起杯子,把杯裡滿滿的液體一口飲盡。

  不幸的是,才喝到第三杯,他這個酒國新丁就轟然倒地了,意識消失前他看到阿達驚慌的臉。想想這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阿達真正著急的樣子,今天竟然發生了好幾個第一次。

  醒來的時候,阿達早已不在他身邊,同宿舍的男生輪流照顧了他一晚。從此以後,他的朋友將不再只限於阿達一個人,但為什麼他小小的心眼裡莫名的泛酸,覺得阿達是不是……不再把他看得那麼重要了?

  阿達不願意跟他一起住,寧願把他托付給新的室友;阿達主動給他找了新朋友,是不是意味著阿達以後不想太頻繁的陪著他?他們畢竟會有分離的那一天,他們的路果然還是不同。

  他也不笨啊,何必那麼沒出息的死死纏住阿達,他應該交新的朋友,談新的戀愛,無驚無險混完大學幾年,再高高興興的徹底長大。

  7、外面的世界

  此後的日子,他開始得過且過的,也不得不就這麼過,因為阿達來找他的頻率確實減少了很多。

  他明明早就有心理準備,可還是忍不住滿心的幽怨,沒出息就沒出息好了,他想要跟阿達見面。

  有太多話想要跟阿達說,新的女友、新的舍友、新的班級八卦、新的瑣碎家事……那些毫無營養的話題,阿達以前都願意聽他講,只有在臨近高考的那個月,自己才被冷落到發霉。現在的他跟那個月一樣慘,不……還要更慘一些,他明顯的察覺到阿達的眼神,經常會刻意的躲避他。

  因為這一點,他幾乎不存在的自尊又神奇的回歸了。他暗地裡臭罵過死阿達無數次,什麼惡毒的詞彙都給想到了,但每一次跟阿達碰面時,他還是歡喜雀躍,那種搖著尾巴奔上去的醜態連他自己都感到鄙夷。

  阿達已經不喜歡聽他瞎聊,尤其聽他講到新女友的名字,更是隨便找個借口就要離開。學乖了的他只好趕緊吸取教訓,下次見面時絕口不提他的新戀愛。

  他是委屈的,他不但委屈還想方設法的求全。他始終想著阿達對他是那麼的好,為了他放棄遠方的名校,而投考了這麼一個本地的二流學校。他不是笨蛋,向來都不是,他只是搞不懂阿達到底為什麼冷落他。

  也許……阿達就是那傳說中偉大高尚的友人,想要激勵自己最重要的朋友早日成才,才故意給自己痛苦的磨礪?呃……這麼想真的很牽強,但這是最讓自己開心的一個幻想,東方英才從小就很阿Q,現在也一樣受不了苦,所以乾脆像抱稻草般拽住了這個荒唐的想法,以此激勵自己按照阿達的期望努力成才。

  可是,他的天分確實很普通,何況他的喜好也太普通……在被最好的朋友冷落的情況之下,他的整個大學生活,有一大半世間沉迷於遊戲和戀愛。

  室友們果然很照顧他,有什麼好玩好吃的都不會忘記他,他也就十分高興的接受了,隨時與室友們打成一片。

  短短的幾十個月裡,宿舍裡這群精力旺盛的男生打爛了無數副撲克、玩爛了好幾台電腦、經歷了N次失戀、第N次共醉過後重頭再來……東方英才也不例外。

  在經歷了整個學生時代的第六次失戀之後,他終於吃力的拿到了畢業證,與同學們一起狂歡了小半個月,再跟其他的同學一樣,提著簡單的行李離開。

  他的畢業考成績有點爛,之前又渾渾噩噩的沉迷於遊戲和撲克,應該實習的時間全跟舍友們一起消磨了,難得的暑期打工也只維持過短短兩個月。大學生涯只得到了這樣的一個結果,他有點沒臉去見阿達,他想念著阿達的笑臉和教訓,更想念著阿達怒視他的神情,可是……他害怕阿達只會跟他淡淡地打個招呼:「哦,畢業了?好,再見。」

  在離開學校之前,阿達有來找過他一次,站在宿舍門口冷冷看著他的阿達,眼神正掃視他手上的一疊撲克牌。他有點緊張地藏起了它們,跳下床去迎接阿達,可阿達只對他輕輕點了個頭:「不用出來了,我還有事,路過而已。」

  這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冷笑加路過」,那一刻的他沮喪得快要抓狂。如果早知道阿達會來,他一定把自己弄成平整乾淨的大好青年,才不會像現在這樣——腰間掛著地攤上買的四角褲、因為貪吃零食而崛起的小肚子露天挺著、頭髮也好幾天沒洗過了,一縷縷貼在頭上像用了定型膠。

  經過上述的這一次會面,東方英才離校時是靜悄悄的。為了下一次跟阿達見面時不再丟臉,他要努力振作,努力獲取一個合適的工作。

  等到自己混得像了樣,他會回來主動找到阿達,主動請阿達出去吃飯,說不定還可以去阿達熟悉的那個法國餐廳。

  就這樣,他邁向了傳說中遍地都是機遇的社會。他懷著莫大的期待和好奇,跟其他的應屆畢業生一樣,準備一出社會就遇到伯樂,然後一鳴驚人、一飛沖天。

  可是……事實跟理想的差距總是比較誇張。他遞了一個月的簡歷,網上網下都試遍了,通知他面試的公司只有兩家。

  而兩次面試的過程也很糟糕,一套不合身的西裝破壞了他所有的形象,意識到了就業艱難的心態也讓他非常緊張。

  滿頭大汗的離開面試辦公室之後,他甚至在廁所裡偷聽到他人的談話:「這次來面試的都不怎樣……沒實力起碼要談吐打扮得體順眼吧。要麼就胖墩墩,要麼就瘦成竹竿,還一個個天花亂墜的胡吹,卻沒有一點實際經驗。如今的年輕人太懶了,都想著不勞而獲呢!」

  誰想不勞而獲了!他差點衝出去跟對方理論,他也想好好學習、潛心做事,他都洗心革面了,再不會像在大學裡那樣瞎玩。當然,最後他還是沒衝出去,他不是那種血氣大過智慧的人。

  他老老實實的回了家,再次翻開所有的招聘報紙,任命的開始選擇低門檻的工作。

  因為他的識時務,第一份工作很快有了著落,他要去賣保險了!為了配合工作,他還花血本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父母家離公司太遠,他擔心會每天遲到。

  經過短期的培訓,他對保險行業產生極大的熱情,他家裡一直都算窮,他迫切的需要那些佣金。雖然他的人緣一向不太好,但如今他已經進入社會了,他會努力遷就,努力贏取他人的好感,最主要的是贏取客人們的好感。

  於是接下來,他過得很忙碌,像一隻野心勃勃、四處亂撞的小蜜蜂,勤勞得超出了他自己的預料。

  他每晚對著鏡子排練許多第二天可能用到的台詞,每天奔波於可以見到任何成年人的場合之中,對每個陌生人硬著頭皮雙手遞上名片,堆上一臉自認為誠懇老實的笑。

  這樣奔波了整整一個月,他終於拉到了第一筆保險,那還是他自家的鄰居,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給了他照顧。他高興得立刻忘掉了之前的辛勞,滿腦子都想著日後那大筆大筆的鈔票,並且馬不停蹄的跑去離開不久的學校。

  這月的薪水還沒有發,就算發了也不會多,他還沒有過試用期呢。但是,他終於可以挺起胸膛,請阿達出來好好的吃上一頓飯了,哪怕這一頓飯過後,他可能會餓上大半個月。

  8、失業良民

  看到眼前最少有兩個月不見的東方英才,盧啟達淡淡說了聲:「你曬黑了,好像還瘦了點。」

  如果不是身邊人來人往,東方英才真想扎進對方懷裡,多久沒聽到阿達這樣跟他說話了呀。

  還好,阿達對他不是太客氣,說明對方的心情比較好,他伸出手、踮起腳,勉力挽住阿達的肩膀,「走,我請客吃飯!」

  阿達的眼神終於顯出點驚異,東方英才從未像此刻般自豪過,「我工作了!拉到了第一筆生意!我要慶祝,請我最好的朋友吃飯!」

  阿達直直看他半晌,終於露出了愉悅的笑容,伸手摸一下他頭上剪短的黑髮,「嗯……這是好事。怎麼樣,工作很辛苦吧?」

  「……不累!我們走啊,早點吃完飯就去唱歌,今天全程我請,你不許買單。」

  「呵呵……」阿達似乎笑得更加開心,大學幾年來的距離與隔閡一下子消失了。

  雖說是東方英才請客,但盧啟達堅持要自己點地方,東方英才也很大氣的點頭,「好!隨便哪裡,我今天拼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盧啟達竟帶著他去了學校附近的家常菜小店。他剛進大學的時候,倒是跟舍友們常去這家,菜味不錯,量足又便宜,但阿達只陪他去過一次,還嫌棄過那裡的口味和衛生。

  被阿達拖進店裡坐下之後,東方英才小聲咕嚨,「你這是給我節省?你看不起我啊……換一家吧,我請得起!」

  阿達斜睨了他一眼,湊近他聲音極低的開口,「我是真的想進這家店。你以前跟他們來過很多次,但只帶我來過一次,我說這裡的菜不好吃、衛生也差,可你還是經常跟他們一起來……」

  東方英才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低叫:「好哇,你吃醋了?我們的完美先生盧啟達同學也會吃醋?」

  盧啟達臉上隱約浮起兩片可疑的紅雲,咳嗽一聲正式轉開話題,「別說這個了,談談你的工作,保險不好做吧?你離校時都沒跟我說一聲,我也沒去查你到底去哪了。電話我給你家打過,你爸媽說你一直沒住家裡。」

  「呃,我搬到公司附近,我怕遲到啊,試用期超過五次就不用再去了。我不像你還能多讀幾年書,不早點工作就要完蛋。阿達,我相信我可以掙到大錢的,你等著看吧,我將來要請你去最貴的餐廳吃飯!」

  盧啟達被他逗得瞇起眼睛,嘴角也彎了,「好,你胸懷大志,要請我去最好的餐廳吃飯!原來我就是你努力振作的電源。那麼,為了讓你早日實現理想,要不要我……」

  「不要,千萬不要!我那麼聰明,又肯幹,才不想靠你呢!小時候不懂事,什麼都依賴你,結果長大了什麼都不會做。阿達,我想清楚了,我要跟你做一輩子朋友,就不能一直依靠你。」

  聽清楚他的這段話,盧啟達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消失了,換上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的表情,「……嗯。我知道了。我不會幫你,你自己多努力。」

  菜很快端上來,兩人間短暫的沉默又被打破了。東方英才笑嘻嘻的夾起味道熟悉的菜,「嗯。還是這裡的菜味道好!公司的飯太難吃了!」

  「……英才,外面的世界就是這樣,你要一個人走,會很辛苦。你真的想好了?」

  阿達的語氣很奇怪,既像是在心疼他,又像是在誘惑他。他其實是個超級軟弱的傢伙,差一點就要對阿達撒嬌了,可那些被阿達冷落過的日子還牢牢扎根在記憶裡。

  他猛然打了個冷戰,對著阿達用力點頭,「我想好了!阿達,別說話了,我們放開肚子,吃!」

  這頓飯吃得很無語,請客的人吃得撐了,被請的人一直吃得很斯文。東方英才是被盧啟達扶出小店的,以他這個撐法,也不可能再去唱歌。

  盧啟達笑著招來一輛計程車,把他塞進了車裡,「早點回去休息。你現在工作了,要記得保重身體。」

  東方英才抱著肚子暗自紅臉,誰叫他是一個月沒吃到好東西的難民呢?唉,又在阿達面前出醜了。

  記得小時候,他從來不怕在阿達面前丟臉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阿達面前想要保留自尊那種完全無用的東西?

  他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幹這樣愚蠢的事呢?他只要繼續依賴阿達,他就可以得到不勞而獲的工作,還有衣食無憂的生活。這不是最實際的嗎?

  可是,利用誰也不能利用阿達,他早就對自己說過這句話。對阿達的友情反而成了他獲取利益的障礙。他愛錢,窮人家出身的孩子哪個會不愛錢呢?他小時候曾經那麼的貪婪,霸佔了阿達的那麼多玩具。

  但現在不同了,他們已經長大,如果他還像小時候那樣,去纏著阿達給他更多的利益,那麼他在阿達的心裡,是不是會越來越渺小,然後被拒絕、被冷落,直到一年也見不到幾次。

  他已經撞過一次黑,再也不想撞到第二次。他其實還是那個軟弱又虛榮的小胖子,有不要錢的玩具肯定是想撲上去霸佔的。可是,如果那些玩具要拿阿達去換,未免太過昂貴,他這輩子也不肯答應。

  這是他有生以來最清高、最硬骨頭的想法了,可惜現實總是那般殘酷。他過於積極的工作態度並沒有換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反而換來了一次又一次的投訴。

  他學著所有的保險從業員一樣,對女客戶送花、獻慇勤、贊對方美麗迷人;對男客戶則是不折不撓的死纏爛打,相信自己總能用真誠感動對方……在工作後的第三個月,有好幾個客戶投訴了他,女的說他眼神猥瑣、行為下流;男的說他騷擾過度,影響到自己的正常生活。

  他委屈得想要撞牆,在上司狠狠訓他時義正詞嚴的為自己抗爭,「我沒有!二組的陳xx比我過分多了,這些還是他教我的……」

  「小陳多帥啊,年紀小、嘴巴甜,一雙大眼睛騙死人,女人都吃他那一套,男客也不討厭他,說他態度誠懇!看看你這衰樣,你跟他比?」

  「我……」東方英才忍耐了三個月的憤怒一次性爆發了,「你欺負人!你這是人身攻擊!」

  「喲,你還不服氣?反正沒滿試用期,你走人吧!自己去財務部結算這個月薪水,然後趕緊離開公司,否則報警處理!」

  「啊?」東方英才完全沒有料到,這樣一場小小的口角就能讓自己被炒。從前在學校,即使跟老師頂嘴也只是被訓一下而已,他現在才真正看到象牙塔外的現實。

  「滾啦!」中年男人拿起桌上的電話,「不然我馬上通知保安上來押你出去!」

  「……」他終於頹喪地低下頭去,很小聲地說了一聲,「不用了,我自己走。」

  最後的一點尊嚴總要保住,他已經失去了工作,不能再被人拖出或者抬出這層辦公樓,這裡已經不是老師的辦公室,靠著請求和眼淚就可以混過難關。失敗就是失敗,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面對。

  9、多餘的人

  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紙箱,垂頭離開熟悉了三個月的大廈,整個過程沒有人給他打招呼,這還真是殘忍,但也算是一種仁慈。

  他回頭瞄了眼高聳的大樓,突然意識到自己只要多干兩天就能挺過試用期。自己的被炒應該不是偶然,而是上司早有預謀的必然,但誰叫自己太笨呢,主動給了對方炒人的理由。

  站在人潮人湧的大街上,他茫然想著自己應該往哪裡去。回家?好像太丟人了;不回家……他身上只有最後這個月結算下來的一點點現金,連交房租也不夠。

  發了好久的呆,褲兜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失神地拿出它,看清對方的名字才顫著手指按下接聽鍵,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撒嬌般的哭腔,「阿達……」

  對方立刻察覺到他的不妥,沉聲反問他,「怎麼了?心情很差?工作不順?」

  當著無數陌生路人的面前,東方英才很想「嗷嗚」一聲就嚎啕大哭,其實也沒有人認識他,他此刻再丟人也沒關係。可是……那樣會讓阿達厭煩吧?

  還是免了吧……他強行把眼淚和嗚咽都堵回身體裡,換上平靜的口吻向對方撒謊,「沒有……我很好。我只是發現自己不喜歡這個工作,想要換一個。」

  阿達沉默了幾秒,以命令式的口氣開口,「你在哪裡?我來找你。工作不喜歡就辭掉算了,你到我這裡住幾天散散心。」

  東方英才極其意外的張大了嘴,又是驚喜又是不安,他拿不準阿達說出這句話是巧合呢,還是已經預料到他的慘況才刻意安慰他?

  現在的他多麼想馬上見到阿達,可一旦阿達出現在面前,他就必須老實交代一切。他所謂的自尊會蕩然無存,他所謂的努力也會變做笑話。

  「……還是不用了,我剛跟經理吵了架,隨便發洩兩句而已。開玩笑,我哪有這麼容易倒下,你忙你的去,我也繼續忙了!」

  「我不太相信你,你聲音有點不對。我還是……」

  「阿達,你就讓我自己作主吧!」他在慌亂中大聲嚷了一句,「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好吧。」阿達在電話彼端沉默了幾秒,用低沉的聲音這樣回答他,之後就切斷了訊號,也切斷了他已經到達舌尖的道歉。

  滿心的愧疚讓他不安了許久,反而一時記不起失業的悲慘,渾渾噩噩地坐上公車,又糊里糊塗地回到租屋,屁股都沒坐熱就被房東找上門。

  他掏出了兜裡所有的現金,才夠湊滿上個月的房租,這個月也只剩兩天,房東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垂著頭說出底氣不足的保證,「我會想辦法的……再寬限幾天吧,我不會賴帳的,押金還在您那呢不是?」

  畢恭畢敬地送走債主,他坐在沙發上發起了愁。回家去要,肯定能拿到,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再靠家裡……好吧,其實現在已經是火燒眉毛,只不過他還想再努力一把。

  只要在房東下次光臨前找到新的工作,拖到第一次發薪就可以挺過去了。他握了握拳,決定就這麼辦。

  奈何幻想總是比現實迷人,一直拖到口袋裡只剩二十塊而房東又親自上門的那天,新工作還是沒有光顧他。

  再然後就是更加丟人的那一幕了……他竟然餓得昏迷在房間裡,險些死得輕於鴻毛,幸虧阿達一腳踹破大門,表演了一場英雄救狗熊的戲。

  後來有鄰居告訴他,那個年輕人把他從屋裡拖出來的時候累得夠嗆,叫車也花了十多分鐘那麼久,好幾輛計程車看到他們的情況都不肯停,好不容易等到個雷鋒車才收下他們。那個年輕人當時氣得不行,板著臉惡狠狠地說了句,「我明天就去買車!」

  被阿達救回一命,虧欠對方的更多了,東方英才愁眉苦臉地感受著生存的幸福,躺在病床上自言自語地小聲演練,「阿達,我不用你幫忙,我自己能搞定……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那個……重來!」

  他頓了一頓,對面前的白牆堆起滿臉獻媚的笑,那聲音假得自己都打哆嗦,「阿達,我沒事呢,新工作找到了,不用你操心……不對不對……」

  他想了想,換上特別嚴肅誠懇的表情,「阿達,真的謝謝你,但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要靠自己,要不然我永遠都……」

  ……要不然,我永遠都追不上你。

  他在心底來回重複這句話裡的每一個字,可又忍不住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可笑。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起身去上廁所,在鏡子裡第一眼看到的影像就讓他嚴肅的表情化為烏有,瞬間被一種滑稽的視覺效果打破。

  鏡子裡的人頭髮亂得像鳥窩,一雙不大的眼睛下面是臃腫的臉頰和肥碩的鼻頭,雖然鼻樑挺直,上面的浮油卻光可鑒人……無神的雙眼還被黑眼圈包圍著,眼周也因為太久的昏睡而腫著,他自己都被好好噁心了一把。

  所以……還是不要搞那種煽情的台詞了,這樣的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對完美的阿達說出那一句話。這樣微小的自己,就算整個消失掉,對身邊大而擠的世界也造不成任何損失吧。

  他上完廁所,就躲在病房裡換上來時的衣服,再悄悄溜出醫院。連出個院都要偷偷摸摸活像隻老鼠,害怕當面被阿達問起所有丟人的事,這種軟弱的表現也讓他對自己的窩囊有了更深的認知。

  溜出醫院後他也不敢回家,就漫無目的地順著大街往前慢走。阿達一旦發現他溜走了,肯定會很生氣……發脾氣的阿達很可怕,但如果阿達根本不會生氣,而是笑著把他這個麻煩又愚蠢的傢伙順手丟掉呢?

  想到這裡,他嚇得定住了腳跟、僵直了身體,回頭望向距離還不太遙遠的醫院。

  可是,回去就要面臨阿達的質問跟看管,這雖然比獨自寂寞要幸福百倍,卻能夠繼續磨損他所剩無幾的自尊心。這個東西他本來就不多,再不能失去一星半點了,否則,他會更快的被阿達丟棄吧?

  這樣想著的他,全身都因為一陣突來的寒冷感而戰慄起來。

  在一片絕望的靜寂中,口袋裡猛然響起歡快的鈴聲,他下意識地想要去掐斷,看到來電號碼時卻猶豫了。連續不斷的鈴聲在催促他做出抉擇,他額上冒汗、背上發癢,手指也在發顫。

  最終,他還是摁下了熟悉的接聽鍵。他想要聽到對方的聲音,這是身體先於思維做出的選擇,尤其在經歷過剛才的寒冷之後。

  10、共醉

  「你在哪裡?出聲啊!給我老實呆著,我馬上過來!」

  被對方連聲的低吼嚇得抖了一下,東方英才立刻忘記了腦中亂糟糟的猜想,依照長久以來的習慣服從對方,「是!我在xx街xx大廈門口!」

  不到三分鐘,一輛嶄新的車就停在他面前,敞開的車門內是阿達嚴厲的聲音,「上車!」

  「呃……是!」阿達的臉色不太好看,似乎在跟他生氣,他連自傷自憐的膽量都沒有了,只想著怎麼討好對方。

  一路上阿達都沒有開口,車速不快不慢,臉色也一直沒有變過。東方英才越來越緊張,忍不住主動小聲提問,「呃……阿達,你是不是在生氣?」

  盧啟達用眼角的餘光掃他一眼,以鼻音輕輕「嗯」了一聲。他這才挪挪身體,再湊近對方一點,「你在生我的氣?」

  盧啟達往旁邊讓了讓,聲音嚴肅中帶了無奈,「拜託,我在開車!要撒嬌回家再說!」

  「呃……」東方英才莫名的紅了臉,趕緊擺正眼神坐正身體。阿達這樣講話很奇怪,感覺有點老夫老妻……錯了、錯了!這樣想的自己才是奇怪吧?

  把車駛進一個暫新的花園小區,盧啟達停好了車,帶著東方英才一起走向自己目前的住處。

  看著眼前陌生的社區,東方英才睜大眼發出驚歎,「很漂亮……你什麼時候租的?我都不知道……」

  「嗯,這裡環境還可以。我前一陣學著投資,賺了點錢,所以先買好房子,為獨立生活做準備。」

  「啊?你買的?」東方英才雖然沒資格妒忌對方,但對自己的現狀更加灰心。

  盧啟達聽出他語氣中的沮喪,停步皺眉看他,伸手在他背後重重一拍,「挺直了走!自己買房子沒有什麼了不起,你將來也能。」

  被對方的拍打小小激勵了一下,他用力挺直腰部跟上阿達,「嗯,我會努力的!可是我現在……那個……」

  到底要不要說呢?那場窩囊而快捷的失業的全部過程?一直到坐在了阿達的新房子裡面,他還在偷偷猶豫。

  阿達已經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鐘,顯然是在洗耳恭聽,但他真的不想把那些倒霉日子再回憶一遍。

  「……好吧,不要想太多了,你先去洗個澡。我把你的行李放進房間,待會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完全命令式的安排結束了無聲的尷尬,東方英才輕鬆地吁出一口氣,決定聽從阿達的指示。這樣他就可以暫時不去考慮其他的煩惱,也不用太過丟臉的訴說自己悲慘的失業歷程了。

  兩個人在社區附近的餐廳吃飯,東方英才主動的要求喝一點烈酒,盧啟達倒也不阻攔他,甚至還願意陪他喝一些。

  東方英才真是感動,記憶裡阿達從來不喝烈酒。阿達微笑的臉也是那麼溫柔體貼,「英才,我今天捨命陪君子。」

  他狠狠吞下一大口辣喉的酒液,眼淚終於可以找到流淌的借口,他一邊痛快地流著淚,一邊傻笑著對阿達舉杯,「呵呵,這酒真辣,夠勁!阿達,你真好,比這酒還好!」

  盧啟達哭笑不得的也對他舉杯,吞下一小口酒後持筷給他夾菜,「你別光喝酒,記得吃菜。」

  他真的很快樂,即使失去了其他的一切,阿達還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大學生涯也曾有過其他的友人,可他們比起阿達,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阿達,都有著錦上添花跟雪中送炭的區別。

  「阿達……我想一輩子,都是你最好的朋友?我要努力趕上你……配得上你……可我沒用。我……我連個工作都做不好,我……我真窩囊……」

  酒過三巡,他開始流著淚胡言亂語,整個人倒在阿達的懷裡,把對方一身昂貴的衣服蹭得濕漉漉地。

  可盧啟達一點也不介意,反而伸出雙臂把他抱得很緊,濃濃的酒意讓這位完美先生也失去了自制力,在友人耳邊輕聲嘮叨起來,「我其實……有點高興……英才……我高興你失業了……我不是好人……對不對?英才,別睡著……我抱不動你……」

  最後的最後,微醉的盧啟達把喝到爛醉的東方英才連拖帶抱弄出了那間餐廳。

  在許多人的注目禮下,盧啟達竟然不覺尷尬,反而笑得很開心。儘管扶著的那個身體實在是重量級的,把他累到滿頭大汗,但對方完全依賴於他的、小孩子般的軟弱姿態,讓他嘗到了久違的快樂與滿足。

  艱難的步行了半個小時,兩個人才一起滾進家門——由於他們都走得不穩,其中一個更是軟成泥,他們真的是「滾」進去的。

  被重重壓在底下的東方英才終於發出了哼聲,如夢初醒般睜開眼睛左右亂瞟,「啊。這是哪裡?幾點了幾點了?我要上班!」

  壓在他身上的盧啟達伸手拍他的腦袋,「別鬧了……都晚上了!上什麼班!」

  「哦——」長長地吐出一個字,東方英才又閉上了眼睛,過半晌才猛然「啊」地一聲:「我不用上班了……嗚嗚……我被炒了,阿達,我被炒了!」

  盧啟達摸摸他的背脊,盡量哄他,「知道了知道了……炒就炒了唄,誰一生中一次也不會被炒的?」

  「嗚嗚……可,可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了!」哇啦大哭的東方英才把對方當作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拚命把眼淚蹭到對方身上。

  這樣痛哭著的東方英才,又好像回到了九歲那年,被其他男生欺負和痛扁過後的眼淚,軟弱中顯出幾分稚氣可愛。

  盧啟達是真的感到心疼,但又隱隱感到有點高興,把對方軟綿綿的身體整個圈在雙臂中,「英才,盡情哭吧,我在這裡。」

  「嗚嗚……阿達,我已經盡力了!他們說我長得難看才得罪客戶,女的投訴我好色,男的投訴我騷擾……嗚嗚……太不公平了,我是全組最努力的人啊……阿達,我要像你那麼帥就好了!」

  「你一點也不難看,我也不算很帥……男人只要努力做事業,一定會帥起來的。英才,你說過要努力,我相信你。」

  正在哭的東方英才又笑了起來,拽住盧啟達的衣服用力點頭,「嗯,我要努力!阿達,我決定了,我還要繼續減肥!還要向你學習很多東西……我一定要成為你這樣的帥哥!我……我……」

  這個「我」字弄了好半天也沒下文,盧啟達都以為他睡著了,準備把他扶起來送進臥室,他卻接著當才的話尾小聲嘮叨,「我要配得上阿達……跟你平起平坐……我要跟你走在外面,不會被說成是你的跟班和小弟……我不要當你身邊的小丑……阿達,阿達……」

  盧啟達沒有再回應他的低喃,只是默然坐在他身邊陷入沉思,不時伸手輕輕撫摸他汗濕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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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同居

  到第二天清晨醒來時,東方英才深刻體驗到放縱的後果。頭痛欲裂加上胃裡空空,難受得他幾乎是爬去衛生間的。

  盧啟達早已不在房子裡,只給他留了一張字條,「我上學去了,早餐在冰箱,你自己熱熱再吃。」

  他又慢慢爬去冰箱前面,拉開門觀察裡面的食物,剛要拿出大瓶牛奶和麵包時,突然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他只好極速跑進衛生間,把僅有的一點膽汁也吐了出來,再回到客廳時就一點食慾也不剩了。

  坐在沙發上痛苦的揉著自己的頭,他這還是平時初次失去食慾這個東西啊。腦子裡好像想起來什麼,他恍然驚喜地低叫了一聲:「對!我要減肥!沒有食慾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是呀,如果想變得跟阿達一樣帥,首先就要減掉自己滿身軟乎乎的肥肉!

  總之,當盧啟達下午回家打開大門,第一眼就看到倒在沙發上的東方英才,因為極度的飢餓,他看起來簡直奄奄一息,慘白髮青的臉色也十分嚇人。

  盧啟達衝過去拽起他,臉色簡直比鍋底還黑,「你瘋了?才剛出來呢,又想進醫院?」

  「我……我餓……但我能忍住!」東方英才臉色是很難看,但他竟然在笑,「阿達,我可以的……我忍住了!我一天……沒吃東西。我要減肥!」

  盧啟達恨不得打他一巴掌,但看著他一副病容,才強行忍住自己的怒火,換上輕聲地誘哄,「你很好,一點也不肥,別餓壞身體了。」

  那個餓到不行的傢伙卻一下子有了精神,眼眶裡浮上淚花,想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倒出來,「你當然不覺得!你那麼優秀!我有多慘你不可能體會!我原本以為只要我努力就能被別人承認,可是不行啊!我要減肥,阿達,我要減肥!」

  「……」盧啟達短暫的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摸摸他的頭:「好吧,但你不能用這種方法。我給你找營養師和健身教練,做一個健康有效的規劃。」

  東方英才正在後怕,自己從來沒對阿達這麼凶過,他以為阿達肯定會很生氣,搞不好還會把他趕出去……所以,一聽到阿達那麼溫柔的話,他就像洩了氣的皮球,眼睛又不爭氣的濕潤起來,「阿……阿達……你真好……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呢?」

  這麼簡單而煽情的一句話,卻讓盧啟達愣住了,眼神也變得略帶迷茫和苦悶。尷尬的表情在臉上僵持了半天,盧啟達才清清嗓子站起身來,「你去洗澡,我給你約人,快一點,別磨蹭了。」

  「哦……嗯!」本該全身無力的東方英才聽到「約人」兩個字,猛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全速奔向浴室,感動的眼淚也瞬間蒸發。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東方英才又是一次天堂和地獄的結合,跟這比起來高考前的那次補習完全是小兒科。

  阿達為他請了幾個真正的專業人士,安排他減肥、健身,還有教他社交禮儀和衣鞋搭配什麼的。

  他問了阿達很多次,這筆費用一共是多少,將來一定要還給阿達,但對方總是板起臉漫不經心地說:「以後再說吧。」

  其實他也不是笨蛋,這筆錢對他來說肯定是天文數字,但對於阿達而言,應該不算太大的支出。可是,他真的想還這筆錢,將來他也一定能掙到,如果不還給阿達的話,他和阿達的差距永遠都是那麼的大。

  無論在揮汗如雨的運動中,還是忍饑捱餓的痛苦中,又或是每減輕一磅的喜悅中,他都提醒著自己:還差得遠呢。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最初的動機和最終的目的,只知道他還要繼續堅持下去。

  這也是軟弱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能堅持這麼久的事情,而全程都有阿達陪在身邊,也讓他彷彿回到了久違的童年。想起來他和阿達很久沒有親密到這種程度,小學畢業之後的整個中學和大學時代,他都沒能和阿達同班。

  他長期佔據著阿達的客房,他也偷偷問過社區裡其他的業主租金應該是多少,並且偷偷把價格記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加上其他估算的費用一起。

  科學的方法果然好過自己亂來,他迅速的瘦下來了。不但身材變瘦,該有肌肉的地方也一一鍛煉出完美的形狀,合理的運動和食物搭配讓他皮膚跟體格都變化巨大,整個人簡直脫胎換骨。更別說還有那些禮儀訓練、心理學課程,讓他學會了真正的人際溝通,比起他在公司培訓裡所瞭解的皮毛完全不同。

  每個休息日,阿達都會跟他一起出門,說是要讓他去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很快的,這就成為他最喜歡和最期待的事。倒不僅僅因為可以學會更多為人處世的方法,而是因為這個過程中,一直有阿達陪在他身邊。

  至於自尊,他已經不再需要了。他不願意捨棄自尊的原因,只不過是害怕失去阿達這個太過「高級」的朋友,現在阿達對他這麼好,他也就趕緊得意忘形了。這是阿達對他的縱容,雖然幸福卻總有盡頭,也正因為一定會有結束的那一天,還擁有的時候就更要抓緊。

  阿達一路注視著他所有的變化,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高興,只給他簡短的鼓勵和大部分沉默的陪伴。

  他時常看著阿達正在對他微笑的臉,回以笑容的同時卻心情忐忑,他總忍不住悄悄揣測,對方到什麼時候才會要求自己搬走呢?如果卑鄙一點,他可以永遠不主動提出來,而是把那個難題留給阿達去開口。

  他本來以為,這短暫又幸福的同居只會延續幾個月,時間過得太快太快,他一次次的數著日曆還是留不住它飛逝的速度。當他不知第幾百次翻開日曆,才發現他在阿達家裡已經過了大半年。

  這大半年的生活其實很單調,可以用幾句話就概括,無非是運動、上課、等阿達回家、週末一起外出……但回味起來竟然有數不完的細節。

  他並不想太快去回憶,所以要把它們留在心裡比較深的地方,等到將來的某些時刻再拿出來慢慢咀嚼,那樣他的人生才不會變得太悲慘。

  12、告別

  又是一個週末,阿達照樣帶著他逛街,讓他自己挑選喜歡的衣服試穿,這也是專業人士們交代的「功課」之一。

  穿好一套合身的西裝之後,他站在鏡子前審視自己,耳裡不經意聽到了兩個售貨員的低語,她們在稱讚他很帥。他覺得這只是促銷的手段,雖然他也感到了虛榮的快樂。

  過了幾十秒,有三個經過店門口的女孩也站住腳步,用很低的聲音竊竊私語起來。

  他從鏡子裡觀察三個女孩的表情,她們確實滿臉都是憧憬和誇讚,但這可能是因為阿達……他再從鏡子裡偷偷瞄了一眼阿達,才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著他這一邊,眼神變得跟之前不同了,不再是親密又關切,而是帶著一點不悅與疏離。

  他不知自己應該竊喜還是害怕,阿達是感到了一點妒忌嗎?因為女孩們對自己的讚美?其實就算不看向其他的任何人,他也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無論身材還是儀表,他不再是半年前那個猥瑣又失敗的胖子。這個奇跡般的轉變是阿達賜給他的,他最想得到的也是阿達的讚美,而不是這種冷淡的表示。

  整整大半年的時間裡,他完全被阿達養著,阿達終於對他感到厭煩了吧?他就像寄生蟲一樣,依附在阿達身上佔盡便宜,享受著幸福的同時也毫無尊嚴。

  這短暫的半年裡他並不需要自尊,只要阿達的笑容就好,可是現在,他即將失去其他的東西,唯一能抓住的就只剩自尊了。

  已經太久了……他和阿達美好的同居生活,在看到阿達這種眼神的時候,終於走到盡頭。

  他動作優雅地轉過身,對阿達露出被訓練過的笑容,「怎麼樣?我就穿著這一套去面試,你覺得合適嗎?」

  阿達的眼神變得更不高興了,可臉上也露出微笑,對他語聲平穩的說:「嗯,很合適。你想去哪一家公司面試?說給我聽聽。」

  「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阿達,我還要去賣保險。不過,我想換一家公司,我從前工作過的那家最大的對手……它們就在同一棟大廈裡。」

  阿達微微皺起了眉,「有必要這樣嗎?真是幼……呃,算了,你喜歡就去吧。」

  東方英才壓下心裡那一點難過,笑得還是很陽光,「嗯,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會成功!」

  阿達注視他的笑容,嘴巴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些呆。他被對方看得有點不自在起來,輕輕咳了一聲,阿達才猛然移開視線,大步走向收銀台那邊。

  他小步跟在阿達身後,努力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道別的句子,「那個……阿達,我也該搬了。不好意思,打擾了你這麼久。」

  阿達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轉過來對著他,眼睛再次鎖住他的臉,「你……」

  他不想聽到阿達言不由衷的挽留,趕緊在對方繼續說下去之前搶著開口,「我想好了,也決定了。」

  看到阿達的臉色越來越黑,也許這種話不該由他這個無賴的房客提出來,但是阿達那麼慷慨,應該說不出趕他走的話,總是等待著告別的自己太可悲了。他握緊拳頭來了個深呼吸,硬著頭皮第二次表明決心,「阿達,真的。我其實早就想說了……」

  阿達瞇起眼睛,舉起手打斷了他,臉上的一絲笑容也帶著勉強,「我早就說過,不要在別人面前這麼叫我,你總是不記得。」

  對啊,阿達不喜歡自己在別人這麼叫,他從前總是記得很牢,這大半年卻因為彼此過於親近而漸漸忘形了。他跟阿達根本不是一個級數的人,他應該永遠都記得這一點,就算鏡子裡的他外表已經不再肥胖醜陋,骨子裡仍然一事無成,他可以拿什麼跟阿達相比呢?

  光是這種企圖跟對方比較的念頭就很過火了,但他沒辦法阻止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妄想。那麼就去努力拚一拚吧,不然這個可悲的自己也永遠都不會死心。

  他想到這裡,挺直了腰部看向阿達,甚至悄悄掂了掂腳後跟,盡量讓自己能夠高到平視對方的程度,「嗯,以後不會了,就算只有我們兩個,我也不會那麼叫了。啟達,謝謝你這麼久的照顧,我會努力的。」

  盧啟達仍然是那種看不出太高興也看不出很生氣的樣子,在他的注視下點了個頭,「嗯,加油。」

  兩個人一路沉默回到家,誰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輕鬆的聊天。「再見」畢竟不僅是一句話、兩個字,比起平淡卻快樂的相聚要重得多。

  當天晚上,東方英才久久沒有睡著,他盯著四周的牆壁跟熟悉的擺設發呆,一呆就是一整晚。

  這間客房已經被他住舊了,牆上有好幾處不小心弄髒的污跡,床下還有他偷偷網購回來的成人雜誌。唯一不能跟阿達分享的,也就是這一類東西了,想必阿達也藏著不少好貨呢。

  他忍不住偷笑起來,稍微想像了一下阿達面紅耳赤跟左手奮戰的鏡頭,但竟然不太想得出來。阿達總是很正經的,從來不跟他談論成人話題。

  他不知道其他的同性好友之間是不是百無禁忌,他這裡沒有可比性。可是以往在公司,就連普通同事在衛生間裡也會開一些帶色的玩笑。也許阿達是不同的,又或者阿達有很多事情不想跟他分享,尤其那些很隱私的感情和身體的秘密。

  他不是沒有好奇過,但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去主動刺探,在他的面前,阿達不但威嚴,還很高大,他只能服從加依賴。當然,在他們共同認識的其他人面前,阿達更加完美,幾乎到了不可褻瀆的地步。

  曾經被他叫了二十多年的「阿達」,就已經是對方能給他的最大的縱容了吧。

  亂想了好幾個鐘頭,他始終沒法睡著,正好提前起床收拾行李。可是他收來收去,竟然找不到幾件屬於他自己的東西,他這大半年裡擁有的一切都是阿達給他的。吃飯、零花、衣服……甚至是節日給父母帶的禮物,都是阿達買單的。

  幸好他「工作不久」,父母早就說好三年內不要他給家用,否則連這份錢阿達也會幫他出的。而他之所以能夠臉皮那麼厚全部接受下來,無非是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借的,將來一定會還給阿達。

  錢也許有能夠還清的一天,可是阿達這二十多年帶給他的一切,他這輩子也不可能還得清。也正因為這樣,他這輩子也不可能跟阿達平起平坐。他們最初的起點就牽扯著物質跟金錢,儘管他們那時候都只是小學生。

  他苦笑著數起阿達曾經送給他的很多東西,從小時候的玩具到今天的西裝,它們都曾帶給他許多歡樂,但它們也是他跟阿達之間始終存在的那條鴻溝。

  他只是裝作不介意,他也知道阿達是真的不介意,然而從學校走到外面的世界裡,再一敗塗地之後,還有阿達來收留照顧,在感受著幸運的同時,過山車般起伏的人生也讓他學會害怕。

  所以,他必須主動離開阿達,否則他會無法忍受將來的寂寞,甚至無法生存下去。依靠阿達活著的自己,也隨時都會失去由阿達賜予的一切。這麼簡單的道理,其實他早就想明白了的,只是……一直不捨得越來越熟悉的這間房、這張床吧。

  13、特權效應

  為了盡快擺脫不恰當的留戀,東方英才非常堅決的搬了。他離開的時候幾乎沒有帶上什麼行李,因為這個家裡本來就沒有什麼真正屬於他的東西。

  阿達沒有挽留他,而是沉默地目送他走出大門,他不敢回頭看,於是背對著阿達故作瀟灑地揮揮手,「兄弟,再見了!一找到工作我就請你吃飯!」

  阿達似乎無意回答他,只是敷衍般地「嗯」了一聲,他按捺住轉身的衝動甩甩腦袋,大步走下樓梯,直到確定遠離了阿達的視線才開始加快速度。

  他一路狂奔著跑出這個美麗的社區,想要把有關於它的記憶全部隨風丟棄,耳側的風聲卻太過淒厲,讓他整個身體都有種奇怪的痛感,連眼睛都跟著變酸。但是不要緊,總會過去的,就像人生的每一分快樂和每一段失意。

  他必須忙碌起來,以便壓下心裡太多混亂的念頭,所以他匆忙地回家了一趟,把行李放下、跟父母短暫地打了個招呼,就立刻衝向本地最大的人才市場。

  這天正好週三,趕上了本周第一場招聘會,他花20元買了張票,用力深呼吸幾下,面帶微笑、邁著看似自信而穩健的步子走進場內。

  他的掌心全是汗,但早已在那些心理勵志課程中學會如何隱藏內心的不安,他從招聘方代表的眼神裡看到了大量的好感。

  儘管如此,結果還是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他回家後的第二天,就同時接到了兩家公司的電話。

  這說明了什麼?他看著鏡子裡乾淨而斯文的臉發出概歎,「真不公平,他們果然都是以貌取人的,如果換了以前……」

  當然,他不會選擇這兩家小公司,只是想要測試一下自己改頭換面的成果,他早就有了特定的目標。現在的他終於獲得了更多的自信,丟掉了沮喪和自卑,雖然還是為從前的自己感到悲傷和同情,卻也萬分樂意與那段失敗的人生徹底告別。

  他感到一股熱浪從胸口升起,有什麼東西開始劇烈膨脹,他再次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轉身挺直胸膛走向暫新的未來。

  「美」是一種絕對的特權,他從小就在妒忌和羨慕中深深明白。醜陋肥胖的小孩總會被別的小孩欺負,漂亮的小孩才會人見人愛。

  他的童年是標準的灰色,除了自己的父母,其他所有的大人都不太喜歡他,儘管他們嘴裡也會說著「可愛」,眼睛裡卻只有冷淡或者厭惡。曾經有位阿姨對另一位叔叔說過,「這個小孩真不可愛!長得不好看就算了,還一肚子的壞主意!你看他瞪著我呢,真是怪嚇人的!」

  那時的他委屈地低下了頭,其實他只是盯著那位阿姨手裡的蛋糕而已,身邊的每個孩子都跟他一樣,可只有他得到了「嚇人」的評價。

  而此刻的他,終於從幾位面試官的笑容裡看出,他不但被所有人共同正視著,並且已經先於其他的競爭者得到了某種特權。在他鎮定地告訴他們前一次離職是出於個人原因之後,他們甚至並沒有追問其中的細節,就當場通知他下週一來報道了。

  如果換作以前,他肯定會在面試官的追問下滿頭大汗、結結巴巴,然後被那些嚴厲的眼神嚇得蜷縮起身體,根本沒有說出細節的機會就被掃地出門。其實過程基本一樣,只是結果大相逕庭,這全是因為他外表的脫胎換骨。他身上筆挺的西裝、平穩的音調、自信的微笑還有英俊的容貌……就算換了是他自己,也一定會先於其他競爭者選中這個賞心悅目的年輕人,這份工作的需求就是獲取客戶的好感與信任,有著優質的外表肯定能事半功倍。

  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工作,可以不用獲取其他人的好感與信任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一句古話說盡了全人類都是以貌取人的本質。他甚至冷不丁的想到阿達,如果小時候的他比阿達更好看,家裡比阿達更有錢,對方還會不會選中他作為身邊最親密的朋友呢?

  這種想法實在有些卑鄙,可他還是忍不住猜測了下去,阿達對他的好,有多少是因為居高臨下的同情?如果他處處都可以出色得與阿達相互比較,阿達還能容忍他的眼淚和依賴?絕對不能吧……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會允許。

  反過來想的話,他倒要慶幸他幼年時的自卑可憐,正是那樣的他才能得到阿達的友情,鏡子裡現在的這個他即將得到許多,卻無法再得到只屬於他的阿達了,如果可以交換……

  東方英才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阻止自己那些荒謬的想像,他的智商不應該跟著體重下降。現實世界裡沒有魔法,現在的他已經應該要歡呼雀躍才對。

  長到這麼大,第一次嘗到捷徑的滋味,他整個人都應該有點飄飄欲仙的感覺,也應該更加深信,他接下來會找到更多的捷徑,他能夠用好這大半年來學到的所有本事。

  他需要更多的忙碌,以鞏固他剛剛獲得的特權。他的新工作做起來並不陌生,用的還是跟過往一樣的招數,那些被前上司罵得一文不值的點子卻是那麼得心應手。

  他用著所有保險從業員都用濫了的工作方法,電話、上門、約談、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尋找著潛在客戶。

  短短兩個月下來,他竟然簽到不少保單,基本上都是來自女性客戶的,還被有意向的客戶回約過幾次。這些並沒有讓他欣喜若狂,在從陌生到熟識的女性們信任又依賴的目光下,他的胃口和野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他確信自己能夠做成更多保單,只要他繼續眼神專注、聲音誠懇,解釋合同條款的時候可以對那些熟練的專業知識倒背如流,再加上一點含蓄的誘哄和露骨的溫柔。

  他太忙了,忙得兩個月裡只跟阿達通過幾次電話,每次都是超不過三分鐘就有別的事情繼續要忙。這幾次電話問候裡,阿達主動掛斷的只有一次,而且好像是生氣了才掛的。

  「你說過請我吃飯……你就這麼忙……你在鬧什麼彆扭?喂!說話!你少裝啞巴,我忍你很久了……你這算過河拆橋?還是小人得志……喂?」

  「啟達,對不起,有別的電話進來,我待會再回你……」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誰的電話比我的重要?你有女朋友了?」

  「呃……我待會打過來給你再說吧。」

  「算了,你不用說了,我也有事要去忙了。沒什麼重要事不用找我。」

  這就是阿達最後的一句話,東方英才用了一整晚來揣測對方這句話的真正用意。

  從什麼時候起,他們兩個人之間竟然要靠猜了?他在漆黑的深夜裡無聲苦笑,拿不定主意到底回不回電話、什麼時候回電話、電話裡又該說些什麼話才不會把他跟阿達之間的關係搞得更糟。

  離開阿達身邊到現在,他們並沒有爭吵過,可是某種奇怪又微妙的尷尬越來越明顯了。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他沒有辦法搞清楚原因,也找不到解決問題的答案,只好裝作若無其事,即使阿達也看出來他其實是在掩耳盜鈴。

  14、盧啟達

  盧啟達是個很有教養的人,即使罵人也不帶髒字,比如說出「小人得志」這個詞的時候,他臉上還有微笑;在他用力按下掛斷鍵的時候,也沒有一點生氣的表情。可是,他緊緊握著電話的手已經爆出青筋。

  他早該料到有這麼一天,他從來就不該去相信所謂的友誼,更不該打破朋友之間應有的屏障,靠得太近會毀掉一切。

  從第一天認識東方英才,他就從沒期待過那個傢伙能有多堅貞。虛榮、軟弱、心胸狹窄……還有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但他一直把局面控制得很好,他喜歡對方身上那些「不完美」卻無比「正常」的人性特質,那是他自身所缺乏的,最鮮活生動的部分。

  這是他經歷過數次理性分析得出的結果,否則他無法解釋這段友情的延續。他早已預見他們總會在人生的某個點上分道揚鑣,因為他們各方面的差異實在太大,可是他從沒想到,先退出「好友遊戲」的那個人會是東方英才。

  那個總是軟弱的躲在他背後,依靠他去解決問題的東方英才,從哪裡得到了獨立的勇氣?僅僅因為外表的改變這種淺薄的理由?哪怕這個改變也是得益於他?

  他為自己高估了對方而感到生氣。按照世俗常規的眼光來看,對方這種行為叫做「卑鄙」,按他自己的評價,這種行為叫做「愚蠢」。

  他從不介意是不是被對方利用,即使從小到大他們的關係都確實有這個成分,也是他授權允許的。他願意給,對方才能得到,否則東方英才從他這裡將會一無所得,無論物質還是情感上。

  他待在一個安全的高度享受著友情,直到那個愚蠢的傢伙差點意外自殺為止。那短暫的幾分鐘裡,他的確亂了陣腳,他被人妒忌的高智商和高控制力差點一起失靈。他畢竟是人,不是什麼完美的機器,他既然容許了這位朋友的存在,並且已經容許了這麼久,那份友情的重量不言而喻。

  他有些失控了,不惜玩起了小詭計,把對方從合適的距離拉近,牢牢栓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他對這份友情的緊張程度,很難找到一個貼切的比喻,姑且用「心愛的小狗」來形容比較好理解。

  是的,作為朋友,他喜歡東方英才,但從沒把對方跟自己放在一個天平上。從家庭出身到後天培養,從外表到智商,他們最初的起點就是天與地,這是再清楚不過的現實。

  大多數正常人都會喜愛親自養大的小狗,也能夠理智而富有感情的善待那隻小狗,當它走失或者死亡的時候,會傷心和哭泣,但絕不會認為那隻小狗比自己更加重要。短則幾天、多則幾年,人們就會淡忘悲傷,養一隻新的小狗。更嚴重一點的,當他發現自己仍然留戀那只死狗,以至於無法接受任何替代物,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他會從此拒絕再養狗。

  當然,從這件事上,他也再次印證了自己身為「常人」的那部分——他的自控能力下降,對他人的控制欲卻增強了,他並不討厭這種轉變,甚至有點喜歡這樣的自己。

  可是,他沒有想到,當他開始欣賞自己這種人性化的轉變時,東方英才就像吃錯藥了一樣,開始對他避而遠之。這是要幹什麼?還是對方真的談戀愛了?這麼快……那也難說。他回想起自己少年時就收到過很多情書,至今也有不少女孩子主動放下身段熱辣的追求他,以東方英才的那點自控力,有女孩子示好鐵定會受寵若驚吧?

  他緊抿起嘴角嚴肅思考了好幾分鐘,決定這週末去堵人。給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說的就是東方英才這種可氣的小人吧。要把對方隨手丟棄,目前的他做不到,心裡的鄙夷是真實的,想念同樣也是真實的。那個傢伙……是他唯一從小玩到大的陪伴者。

  用慣了的那個茶杯,已經舊到掉色,但是他一直沒有更換,習慣是種可怕又溫暖的事。它甚至摔過一次,杯蓋上有了個醜陋的缺口,有時還會劃傷他的手指,他也都沉默的容忍下來。只要它還能修補,他始終會習慣用它的,除非它真的有一天徹底摔碎。

  週六早上八點不到,盧啟達沒有先打電話就突然襲擊了。東方英才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往外一瞄,睡意立刻飛到九霄雲外。

  「開門,我知道你還沒起床!」盧啟達很清楚這一點,東方英才從小就是個睡蟲。如果遇上節假日,都是睡掉一整個上午,盧啟達曾經許多次把他從床上挖起來過。

  「哦……」東方英才在女性客戶面前的自信全部跑光了,表情緊張地拉開門,只要一看到盧啟達,他就會自動矮上一截,乖乖聽從對方的任何指示。

  從前那是輕鬆和自然的,可現在的他已經開始怨恨自己這一點,越是這樣,阿達肯定越看不起他。上次被罵的話一直留在他的心底,「小人得志」的他已經被阿達徹底討厭了吧。

  盧啟達臉上沒什麼表情,跨進門裡的姿態比東方英才更像主人,換了鞋直接走到沙發那裡坐下,對站在沙發旁的東方英才擺一下手,「坐。」

  東方英才老老實實地點頭坐下,半晌才回過神來,「啊……阿……啟達,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我好像沒有……」

  盧啟達看著他的眼神完全是壓倒性的,威嚴中帶著一點淡淡的不悅,「你確定,沒有跟我說過?」

  「呃……可能我說過!我記性不好,忘記了……那個……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呃……我請你去吃法國餐吧,我說過要請的。」

  東方英才窘迫地尋找著話題,他哪裡敢承認自己根本沒有把這個新住處告訴阿達。阿達果然是神通廣大,他還是不要想對方怎麼找到他的了,多花時間想一下,怎麼才能讓阿達不再那麼討厭他。

  盧啟達逼視著垂下頭的東方英才,心裡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十分澎湃,「第一,今天週末,我當然有空。第二,你沒有告訴過我,你的這個地址,是我電話找伯父才知道的。你真長進,當著我的面撒謊敷衍我,客氣話也說得夠拙劣。你現在都是這麼跟人交際的?」

  東方英才簡直無地自容,盧啟達講話從來這麼不留情面。對方待一個人好起來的時候,溫柔得可以把你融化,一旦發起脾氣,就是這種聽似平靜卻傷人到底的語句。

  看到東方英才閉緊了嘴巴,打算採取無聲抵抗的戰術,盧啟達再逼進一步,「你談戀愛了?如果真的談了,告訴我吧,你不覺得這種事我有權知道嗎?」

  「我……」東方英才心裡掙扎半天才抬起頭來,「嗯,是的。所以……我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啟達,我們出去吃飯吧?」

  盧啟達坐在沙發上的身體微微一沉,審視著東方英才的眼睛也瞇了起來,「真的?那我們今天出去吃飯,你也請她出來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怎麼說你也應該介紹我們認識。」

  「她……她出門旅行了,等她回來,我們再請你吃飯。」東方英才流著冷汗繼續說謊,企圖用新的謊言蓋住舊的謊言,哪怕這些謊言其實根本不必要。

  15、後生可畏

  週一回到公司,東方英才幹勁十足。前天與阿達的見面,又讓他深刻感覺到兩人間莫大的差距。

  即使他的著裝跟阿達身上的牌子一樣,髮型也是在同一家剪的,可到了法國餐廳正式用餐的時候,對方是不緊不慢的從容,而他卻是緊張的做著每一個步驟。

  這讓他倍覺沮喪,更別說回答對方問話時也是錯漏百出,似乎總不能挺直腰桿,莫名其妙的一陣心虛,就像做了什麼對不起阿達的事情一樣。

  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不過是心急了一點,想要加快十倍百倍的步調去追上阿達。他對自己這麼說著,次數一多也就深信不疑了,總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要對阿達搖尾乞憐,而是早日幹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吧?

  阿達過去就一直那麼說,男人一定要有事業,而且也是身體力行的。阿達現在還沒有畢業,就已經買了房子和車,這些讓他望塵莫及的事對他來說是痛苦也是激勵。

  公司裡響徹的口號聽來鼓舞人心,每一條都能刺激他亢奮的神經。

  「保險不是人幹的,是人才幹的!」

  「百萬不是夢,十萬剛起步!」

  「你只要想發財,那你就能發財。關鍵在於你想不想!」

  是的,金錢對他那麼重要,那是能夠最大程度證明一個男人成功的方式。他握緊拳頭野心勃勃地站起來,提著越來越重的公文包走向門外。接下來他要幹的事也算不上卑鄙,頂多是替那位同事亡羊補牢。

  那個比他還要菜鳥,跟他一樣是見習業務員的應屆生,有一個談了好多天都簽不下來的公司客戶,年齡相近的同事只能拉著他訴苦,還請他一起到對方公司拜訪過。又一個禮拜過去了,這個單還是沒有能簽下來,他終於忍不住想取而代之。

  這不能怪他,做業務本來就各憑本事,佔著潛在客戶卻搞不定才是浪費資源。他頂著烈日又猶豫了幾分鐘,總算做完心理建設,站在街邊招來了計程車。

  持續不懈的努力了幾天,週四的下午他終於簽到那張保單。客戶的評價讓他對那位菜鳥同事又少了幾分抱歉——現在出來做事,就是要你這樣的人,捨得下功夫,也捨得給好處,呵呵,以後還的是機會給你。

  他懷裡揣著保單,心跳得非常快,回公司的路上整個人都陷在驚喜和害怕的情緒中。

  對著業務主任滿面油光的笑容,他心神不寧的暗示了一下自己所用的手段,已到中年的業務主任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指示道:「不管黑貓還是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他稍稍咀嚼了一下,然後安心了,接著聽到更好的事,「英才啊,你表現很突出嘛,見習期提前結束,恭喜你,從下周開始就是正式業務員了,好好幹!」

  「啊,謝謝主任!」這倒真讓他有點意外,不受到批評指責他就滿足了的,哪知道竟有額外的獎勵?

  他不禁混亂起來,但還是迷惑地點了點頭,站起來轉身走出了主任的辦公室,堵在門前的一張面孔讓他驚恐的後退了一步。

  手裡緊捏住電話的菜鳥同事死死盯著他,混雜著傷感和委屈的表情慢慢轉變成純粹的敵意,「東方英才,你有種。多虧你給我上了一課!我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了!」

  他不太敢跟這位同事眼神相觸,畏縮著靠在門板上的身體發出聲響,驚動了門內的主任。

  「唉呀,你們這是幹什麼?同事之間要相互友愛,相互關懷嘛。來來,小王,我正好有事找你,你進來吧,你這個月還要努力呀,我跟你說啊,連續三個月保單掛零的話,我也很難做的……」

  主任一邊溫和地訓示著那位菜鳥,一邊對東方英才露出油膩膩的微笑,他懸起的心再一次放了下去,挺起胸抬起頭,向著自己的那張辦公桌走去。

  其他的同事早就在注意這邊的異動,但一看到他走過來,都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了。司空見慣的搶客而已,只不過在同為新手的年輕人身上比較少見到。好幾位混了三五年的老油條,都悄悄對東方英才投去戒備的目光,也懷念起從前同樣後生可畏的自己。

  這一個週末,東方英才主動約了盧啟達,反正他那個「女友」還「沒有結束旅行」,他做到第一筆大業務的事卻可以跟對方分享。

  兩個人坐下來談了幾分鐘,盧啟達就面露些微驚奇,「你簽到那家公司的保單?我有親戚在那邊工作,聽說是人精成堆,你一個星期就簽下來了?跟你見面的人叫什麼,我打個電話問問看,你不要被騙了。」

  「不用了,我是在他們公司裡簽的單。放心吧,啟達,我長大了,沒那麼容易被騙。」

  盧啟達拿電話的手頓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神帶上了幾分審視意味,「你……該不是做了什麼不應該做的事吧?這種公司的單子,哪有這麼容易給新手簽到?」

  他背後立刻流下冷汗,勉強笑了笑搖頭道:「哪能呢?這種事你就不要管了,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既然入了行,當然順著行規走……」

  「少跟我說這套,什麼行規不行規,你想說潛規則吧?英才,我警告你,不要走錯路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也不笨,怎麼就……」

  「好了,啟達!」生平第一次,東方英才打斷了盧啟達的話,一股深深的委屈火山般從他心底爆發了,「從小到大,你說什麼我都聽,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可我畢竟已經入了這一行。我不是你,天生就比別人高貴,你會幹這行嗎?顯然不會,你只需要按幾下手機,就可以找到一大堆給你送錢的人,我每一天都要去討好別人!」

  「你……」盧啟達非常意外,甚至有點懵了,「你跟我吵架?」

  對方迷茫的眼神讓東方英才軟了下來,趕緊下意識的道歉,「我不是故意的,阿達!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我也有話想說清楚……」

  盧啟達沒有聽清對方後面的話,只帶點恍惚地看著餐桌桌面,人可真是脆弱敏感的動物,連他也不外如是。

  他失神了幾十秒,手在額頭上揉了兩下,聲音有些疲倦,「好吧,你慢慢說,我聽著。還有,不要再叫我阿達了,我跟你說過的。」

  有一些什麼東西,確實已經變舊和磨損了,即使他用力的想要修補,也只能把自己劃傷。可是,他仍然企圖去修補。

  東方英才明顯變得高興起來,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起保險業的辛酸笑話,「一人做保險,全家不要臉,我們公司很多新手都是這麼拉業務的,我算起來已經是好的了,全靠自己完成了任務。啟達,我相信我只要努力,一定能盡快升職,我不會讓你和老爸失望的。」

  「噗哧……」旁邊的一桌傳來低低的笑聲,兩個女孩子捂著嘴瞄向這邊,顯然是被這邊誇張的順口溜逗樂了。

  「咦?」其中有個女孩子看清這邊的兩個人後,竟然走了過來,「啟達?你也來吃川菜?我記得你不能吃辣呀。」

  盧啟達微笑著也站了起來,「蘇晴,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愛吃辣。來,我給你介紹……」

  東方英才早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就不由自主手腳緊張。對方實在是太漂亮,漂亮到讓他自慚形穢的地步。盧啟達和女孩都看了他好幾眼,他才回過魂猛地站起身來,「啊,不好意思,我……蘇小姐,你實在太美,我失態了。」

  蘇晴白嫩的一張臉有點發紅了,但還是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蘇晴,你……謝謝你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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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丟卒保車

  東方英才的整個人生都被點燃了。他對蘇晴一見鍾情。

  第一眼的邂逅太驚艷,以至於後來說了些什麼,他都不太記得。幾十個小時過去了,他還沉浸在極端的亢奮中,不時拿出手機查看對方留下的電話號碼。

  什麼時候打出第一個電話至關重要,不能太急迫也不能太慢熱,像蘇晴那樣出身良好又大方優雅的女孩子,簡直是他夢寐以求的典型。

  他追問了阿達很多關於蘇晴的事,過分的狂熱引起了阿達的不悅,「你問她這麼多事?你不是已經有了女朋友?」

  他愣了一愣,撓著頭含糊地說:「那……蘇小姐這麼出色,多個朋友總是好的。再說……我那個女朋友她……她嫌我沒錢,工作也忙,所以對我不太滿意,說不定過一陣就會甩掉我了。」

  盧啟達眼中射出寒光,「你的意思是,你想把蘇晴當做備胎?英才,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東方英才焦急起來,同時也很委屈,「我哪有!她這麼好的條件,我怎麼敢這麼想?我去追她肯定是高攀不上的,我看她只喜歡你……你們兩家的大人是世交,你們兩個又都這麼出色!對,是我不該妄想……」

  盧啟達強忍著怒意放緩聲音,眼神卻仍然銳利,「英才,你不要偷換概念,我只當她是普通朋友。但她畢竟是我的朋友,還是個女孩子,我要確保你不會傷害她,才能讓你接近她。」

  東方英才在盧啟達的逼視下如坐針氈,腦中一片混亂。丟卒保車還是死扛到底?對蘇晴的熱切嚮往壓倒了他對阿達的懼怕。

  「阿達……是我不對!我說有女朋友,其實是說謊。我怕你怪我最近太忙,對你冷淡了,才隨口亂說的。」他垂下頭斷斷續續地說完這些話,不敢再看盧啟達的眼睛。

  盧啟達沉默了一會兒,才自嘲似地微笑著說:「那我是應該覺得高興呢?還是應該對你更加失望?」

  聽到阿達的語氣不太對,東方英才悄悄瞄過去一眼,被對方臉上類似於悲傷的表情嚇了一跳。第一次看到阿達氣成這個樣子,他不知所措又渾身發僵,下意識地伸出手緊緊捏住對方的,「阿達,你別嚇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沒在生氣……我只是……」盧啟達微微皺起眉頭,對自己複雜的情緒感到不解,胸口酸楚又帶著一絲甜美的滋味太過陌生。東方英才緊張的反應和剛才的那些話,都像一隻討厭的攪拌棒,把他一直兩極分明的世界攪成了一團糟。

  擔心他的責怪而說謊,根本是不必要的事,英才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害怕他離開而承認說謊,卻又這樣的緊緊抓住他不放,為什麼他會覺得這時候的英才萬分可惡又可愛到不行呢?

  盧啟達瞇著眼凝視東方英才的手指,它們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蒼白,他竟然忍不住反握了過去,用溫和的聲音安撫它們,「不用怕,我不會走。」

  東方英才慢慢放鬆下來,臉上仍然露出怯意的笑,「啟達,我……我不該亂想。你不要安慰我,跟我直說吧,蘇晴她不會看上我的,是不是?」

  盧啟達收回了自己的手,把它們安靜又端正的平放在身前的桌上,好像守護著什麼東西一樣。

  「蘇晴她……不是那種女人。她很好,是我很少能談得來的女性。你如果有足夠的自信,可以去追她試試看,我……不會做任何干涉。」

  立場公正,語氣客觀的措辭,這是身為一個摯友應該說出的最合適的話吧?盧啟達用極強的控制力忍住轉身離開的衝動,剛才就答應過英才自己不會走,那麼他就不能走。他的字典裡從來沒有食言二字。

  「真的?阿達,你對她沒有興趣?她那麼好,你也不想追她!太好了!」東方英才滿臉的喜悅十分真切,本來就已堪稱英俊的臉,閃耀著燦爛的光澤。這是一個男人陷入戀愛心情時異樣的亢奮狀態,彷彿能夠追到那個女孩就能夠得到所有的一切。

  盧啟達開始用手指輕輕地敲擊桌面,心裡有一股隱隱的煩躁,它們不知從哪個源頭而來,也不知該往何處排解。

  「我再說一次,追她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會做任何干涉,你也不需要跟我報備。」不再是單純的少年時代了,可以幫著對方去追求女生,盧啟達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乾脆抬手招來侍應生買單,甚至忘記抗議東方英才又叫他「阿達」了。

  東方英才有點沮喪,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更好。沒有阿達的幫忙,自己追蘇晴也許會更困難,但是無論最終得到女方的青睞或淒慘地被甩,都不會與阿達有關。

  「好,我自己努力!」東方英才樂滋滋地翻出手機裡蘇晴的號碼,雖然不急著打也要多看幾遍,「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不喜歡她這種類型?啊,可能是你們太像了,出身都很高貴、唸書都很行、樣貌都這麼好,所以沒有新鮮感,不會來電?」

  彷彿是想要再三確認一般,東方英才注視著盧啟達完美的面龐,眼神中又閃耀出那種異樣的狂熱,「我小時候看到你們這樣的人,簡直不敢相信,哪有人能夠家裡又有錢,人又長得好看,書又念得好……我認識你就像做夢一樣,恨不得住進你家再也不走。可是後來我們玩熟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你的衣服和玩具,更不好意思經常住你那裡了。」

  盧啟達嘲諷似的笑著,動作很輕地搖了一下頭,「出身不能讓一個人高貴,英才,讓人高貴的只能是其他一些東西。」

  「哦,我知道,男人需要事業和風度,還有一個好的家庭。呵呵,如果我是女人,或者你是女人,我早就對你死纏爛打了,憑我們這麼多年的關係,你說不定不會拒絕我……」

  開餐時就喝了酒,得到蘇晴的電話號碼後又喝了一杯,獲得了阿達「絕不干涉」的承諾後更是連喝了好幾倍,東方英才在亢奮的情緒中放肆起來,渾身都散發出濃烈的醉意,「阿達,如果我是女人就好了,根本不用那麼累那麼努力,我只要追到你,然後嫁給你……」

  「呃……」他不自禁打了個酒嗝,接著清醒了幾分,「不過,那是童話故事而已!我是男人,不能當灰姑娘,就只好靠自己了。」

  已經買完單的盧啟達站在桌前,居高臨下俯視這個發著酒瘋的東方英才。眼前明明是個猥瑣、功利又軟弱的人,但這幾句話竟讓他見鬼地微笑了起來。

  17、四人約會

  與蘇晴第一次見面的三天後,東方英才打去了第一個電話,用最傳統的追求方式約對方看電影。

  蘇晴爽快的答應了,同時提出要多帶一個朋友,還請他跟阿達一起來。他心裡咯登一聲,但不敢有任何異議,也許女孩子都是這樣吧,畢竟是初次約會,他對於蘇晴來說還是半個陌生人,有雙方都認識的朋友在場才比較安心。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時初次失敗的戀愛,開端跟現在有夠相像,不過現在的自己不再是那個畏縮難看的小胖子了,對女孩子而言應該有那麼一點發展下去的吸引力。

  他馬上又掛電話給阿達,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英才,什麼事?」

  他保持著欣喜中帶有隱憂的心情低聲說:「蘇晴答應跟我看電影了,不過,她不要我去接她,還要多帶個朋友,也要我請你一起去,給個面子吧,這週末?」

  阿達沉默了兩秒,回話的態度變得冷淡,「哦?上次我們不是達成共識了?這件事我不干涉,也不幫忙。」

  他有點臉紅,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下不為例,就一次?蘇晴也是你的朋友,她跟我不熟,女孩子嘛,總有她的矜持,如果她拒絕了我,我也不會麻煩你,但是她已經答應我了,只不過……」

  被他纏得一個電話講了十多分鐘,一直不怎麼回話的盧啟達最後還是鬆口,「好,下不為例。週六我去接你。」

  奮戰成功的東方英才歡呼了一聲,像少年時那樣誇張地撒嬌,「阿達,你真好……啊,對不起,不過現在我在家裡,身邊沒外人在。」

  「算了……你愛叫就叫吧。」阿達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無奈,但也含著淡淡的寵溺,「我再強調一次,蘇晴是個好女孩,她家跟我家也算世交,你好自為之。」

  阿達似乎對他信心不足,這讓他微感挫敗之餘更加充滿鬥志,「不要看扁我,我覺得她對我很有好感!好了,我要出門去拜訪客戶,週末見!」

  放下電話,東方英才整理好衣服站在鏡子前,仔細審視現在的自己。端正的相貌、整潔的穿著、恰到好處的身材,怎麼看都是帥哥一名,雖然皮膚因為經常在外面跑而曬黑不少,但這種健康的黑也給他增添了幾分男性的粗獷之美。

  他滿意地對著鏡子微笑了起來,握緊拳頭鼓勵自己,「東方英才,加油!」

  週末之前,他又成功的簽下一個保單,也提前得到了屬於他的正式工作合同。在主任的誇獎和其他同事的恭喜聲中,他徹底無視了那位菜鳥同事的憤怒眼神,反正下個月對方就要走人了吧,跟當初毫無競爭力的他一樣。

  人生不過就是這樣,只有現實的物競天擇,沒有什麼黑白分明的對錯。無論從前在學校還是如今在社會,也無論是在情場還是工作的戰場,弱者注定被淘汰,強者注定能更好的生存。

  阿達是絕對的強者,所以生來就擁有一切,學生時代的他卻要依靠阿達的保護,才能免遭他人的欺負。只要他稍稍離開阿達遠一點,就會被同學們戲弄辱罵,直到進了大學後跟同宿舍的傢伙們玩成一片,才又有了新的靠山。

  要想鶴立雞群,除非你真的是鶴,不然你就得變成雞,還要踮起腳裝成其中最高的一隻。阿達天生就是鶴,這一點毋庸置疑,他也想有天跟阿達站得一樣高,只好跑進雞群中,再努力地偽裝成一隻鶴。

  他的上進心熊熊似火,妄圖用最快的速度躍上巔峰,靠著賣保險顯然不太可能。蘇晴……是那麼完美的對象,他回味著對方全身上下的優秀,在花店裡對賣花的小妹綻開灼熱的笑容,「當然是玫瑰,全部要紅玫瑰!」

  盧啟達的車停在花店門口,看到他捧著那麼大一束紅玫瑰動作誇張的走出來,臉上不由自主有點發青,但還是沒有像往常般毒舌一番,只用眼神委婉地表示了鄙棄。

  「阿達,你覺得我太庸俗?呵呵,據說女孩子都是喜歡玫瑰的,就算她嘴裡不喜歡。」

  「……」盧啟達繼續保留意見,發動引擎緩緩上路。

  兩人一路上沒怎麼交談,東方英才是在緊張的準備台詞,盧啟達緊抿著嘴唇專心致志的開車。

  到了影院的檢票處,蘇晴和另外那個女孩竟然早到了,一起神態親密地在喝東西。對方禮貌的態度讓東方英才受寵若驚,趕緊走上前去獻上那束玫瑰,蘇晴愣了下才面帶羞澀地接過去,那個跟她一起來的女孩卻忍不住笑了。

  女孩的笑聲十分清脆,東方英才臉都紅了,只好轉身去買零食,蘇晴狠狠瞪了那女孩一眼,把那束花扔給了她。

  等東方英才該捧著吃的回來,蘇晴跟盧啟達都接過來一些,唯有那個捧著花的女孩但笑不語。蘇晴又瞪了她一眼,招呼東方英才和盧啟達一起進場,「要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進場後東方英才不動聲色地往前擠,想要佔住蘇晴身邊的位子,同時捏了捏盧啟達的手,暗示對方去跟另外那個女孩一起坐。這是理所應當的安排,盧啟達也並沒有異議,甚至回捏住了他的手,直到入座時才輕輕放開。

  可是當他正要在蘇晴身邊坐下時,那個不太友善的女孩搶在他前面坐下了,還十分甜美地抬頭一笑,「對不起哦,我視力不好,坐這邊看得清楚一點。」

  「呃……沒關係……」東方英才愣了一下,有點鬱悶地坐在蘇晴的另一邊,這時候整個場內也黑暗下來。

  盧啟達坐在他的身邊,仍然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則歪著頭看向蘇晴美麗的側影,準備小聲說出一句幽默的開場白。

  正式放映前的大片廣告已經開始了,正是適合小聊一下的時間,他抓緊機會在蘇晴的耳邊湊過自己的嘴,「蘇晴,我……」

  「蘇晴,換個位子,我這裡還是看得不太好。」那可惡的女孩又開口了,東方英才覺得自己在耳鳴,對她那清脆的嗓音恨到極點。

  「哦……」蘇晴竟然立刻就起身了,跟那女孩瞬間更換了位子。女孩坐過來後又發出清脆一笑,東方英才終於認出了她的聲音——那天吃川菜時聽到的笑聲原來是她,根本不是蘇晴。

  啊……莫非這女孩對他很有意思,才這麼不遺餘力地吸引他的注意?東方英才滿腔的惱怒化作飄然的聯想,心中立刻原諒了她的冒失。

  可是接下來的電影放映時間,他又不那麼確定了。枯坐了整整一個多小時,電影都快放完了,身邊的女孩竟然一句話都沒跟他說,也根本一眼都沒看向他。說不定……是在害羞吧,他有些絕望地想,完全忽視了身邊的阿達一直握著他的手。

  他茫然看著屏幕上爆笑的好萊塢大片,很想仰天大叫出心裡的憋悶,可影院裡只有此起彼伏的笑聲,於是他也只好跟著乾笑幾聲,總比一個人悶死了強。

  幸好,身邊的阿達就像瞭解他的心事一樣,默默抬起手臂從他肩後繞過,將他整個人半抱在了懷裡,這無聲的安慰讓他大為感動,乾脆放鬆身體向對方倒了過去,還湊嘴在阿達耳邊抱怨起來,「不好看!這部電影太不好看了!」

  可阿達那個混蛋,竟然用嚴肅又認真的語氣回了他一句,「我覺得不錯,挺好看的。」

  18、屢戰屢敗

  高熱的情緒幾乎引起大腦發燒,東方英才絕不輕易言敗。所謂烈女怕纏郎,只要他捨得花費時間和精力資本,遲早能佳人在抱。

  他懷著必勝的信念,勇猛地發動了第二波攻勢,蘇晴似乎也對上次被破壞的約會感到抱歉,主動提出選一個環境簡潔安靜的餐廳單獨見面。

  東方英才感覺到蘇晴已經在為他省錢,一股強烈的感動和自豪油然而生,越發篤定蘇晴確實是喜歡他的。

  兩人見面時都有少許尷尬,畢竟實際上他們還根本不熟,雖然已經一起看過電影,可東方英才沒有找到什麼獻慇勤的機會,那個疑似暗戀他的女孩把蘇晴從頭纏到尾,防賊一般完全不讓他靠近蘇晴。

  想到這裡,東方英才有點後怕地看了看餐廳門口,確定蘇晴身後沒有跟蹤者才微笑著為她拉開座椅,「蘇小姐,請。」

  蘇晴點著頭坐了下去,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似乎在害羞,也似乎在猶豫什麼,看了他幾眼都是欲言又止。

  東方英才察言觀色,暗自欣喜,這些異乎尋常的反應預示著蘇晴已經墜入情網了吧。也難怪,現在的自己不再是過去的小胖子,連蘇晴這麼出色的女孩子都難以抵擋。

  「東方先生,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清楚……」蘇晴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斟酌著合適的用詞開口。

  「我洗耳恭聽,蘇小姐,有的話你不用說得太明白,我也明白的。」東方英才用自己側面的笑容斜斜對著蘇晴,再用上自己最溫柔的聲音。

  「哦?那就太好了,我長話短說。你確實很帥,我相信喜歡你的女孩子非常多,我的條件也很一般……」

  東方英才受寵若驚,飄飄然打斷對方,「哪裡哪裡,蘇小姐的條件非常好,我第一眼見到你就驚為天人……」

  蘇晴微微皺起眉頭,卻沒有直接表示出不滿,只是接口笑了一下,「東方先生繆讚了,我有自知之明,請讓我把話說完吧。」

  東方英才總算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太禮貌,紅著臉點頭稱是。正好服務生送水過來,他趕緊端起杯子就往嘴裡倒,結果動作太快而不慎與那個服務生相撞,整整一杯水全部灑在了他的身上。

  當眾出醜,而且還是在自己心愛的女孩面前,東方英才愣了幾秒就站了起來,怒視那個正在手足無措的服務生,「你是故意的吧?這種素質怎麼做事?叫你們經理來!」

  服務生連聲道歉,想要幫他擦掉身上的水漬,坐在對面的蘇晴眉頭皺得更緊,嘴裡小聲勸他,「算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他看到蘇晴不高興的表情,更加恨上眼前這個笨手笨腳的服務生,用力推開對方的手,「不用討好我了!叫你們經理來!我要他當面給我們道歉!」

  蘇晴的臉色由白變紅,突然踢開椅子站了起來,「東方先生,我先走了,你慢慢吃。以後請不要再打電話給我,謝謝!」

  東方英才措手不及地呆住了,直到蘇晴擰著包包轉身走出好幾步,他才舍下那個快要哭的服務生去追蘇晴,「蘇小姐,等等,為什麼……怎麼會……」

  蘇晴沒有回頭,反而加快腳步走出了餐廳,追到門口的東方英才被保安員禮貌地攔住了,「先生,您還沒有買單,請留步。」

  再怎麼憤怒委屈,他還是只能乖乖回去買單,也無心再追究那個服務生,當務之急是狂打蘇晴的電話以挽回事態。可是,蘇晴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掛斷了,打過幾次後甚至關機,他前思後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一時間悲從中來,下意識地打了個電話給盧啟達。

  聽到他有氣無力的聲音,盧啟達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了?你好像很沮喪?不會又要失業了吧?」

  「阿達,我好像……被甩了。」東方英才站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心裡卻覺得孤單得要死,「又被甩了……她明明是喜歡我的,都怪那個服務生!我真冤,阿達,你在哪?我好餓,氣得飯都沒吃就買單了,真虧啊!」

  聽到他最後那句話,盧啟達輕聲笑了,「好,我來找你,陪你吃飯。」

  站在大馬路上失魂落魄地等著阿達,東方英才又試著撥了幾次蘇晴的號碼,還是關機,看來對方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盧啟達看到東方英才的時候,忍不住再次彎起嘴角,那副西裝筆挺卻滿頭是汗的可憐相還真搞怪,配上滿臉的失落委屈就更顯幼稚,可東張西望正在等人的樣子又讓盧啟達心裡暖了一下。

  「英才,過來!」盧啟達搖下車窗,竟然就在路邊非法停車,東方英才也趕緊大跨步跑過去,趁車還沒徹底停下就往上躥。

  「呵呵,這麼急,你餓慘了?」

  東方英才撅著嘴悶聲回答:「當然,快去吃,啊,對了,我們回那家去吃吧,我要讓那個該死的服務生被炒掉!」

  盧啟達瞟了一眼他變得猙獰的表情,緩緩把車停在路邊的露天車位,「好吧,跟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東方英才立刻就像受欺負的小孩一樣,加油添醋地說起了剛才那個倒霉的約會。亂七八糟balabala之後,他憤怒地總結了重點,「……她明明很喜歡我的,就因為那個該死的服務生,把她今天的心情弄糟了,她現在連我的電話都不接!阿達,你一定要幫我解釋一下,我不能因為這個小誤會就被蘇晴甩了!」

  「東方英才,你真有出息。」盧啟達半側著身體俯視他,過近的距離產生極大的壓迫感,他再怎麼粗神經也能察覺到阿達在生氣,而且非常非常生氣。

  「阿達……」他渾身的氣勢都軟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往後退過去一點,「你在氣什麼?難道……難道你還是喜歡蘇晴?啊……她單獨跟我約會,你不高興?你明明跟我說對她沒興趣,我才出手的……」

  「閉嘴!」盧啟達重重一掌拍在座椅上,臉上是已經忍耐不住的失望,「你以為蘇晴看上你了?你以為……她會看上你這樣一個只會欺負弱者、胡攪蠻纏的小人?」

  東方英才又一次措手不及的呆住了,但這次只呆了幾秒鐘他就反應過來,「阿達,你反悔了不要緊,可你不能這麼說我!我哪裡做錯了?我哪有欺負別人,明明都是別人欺負我!從小到大,同學也是,老師也是,同事也是,今天連一個小服務生都能欺負我!你不幫我就算了,還幫外人!」

  盧啟達冷冷地看著他,起初一瞬間的激動早就沉澱下來,聽他講到聲嘶力竭、七情上面,才動了動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下車。」

  從沒見到這麼冷酷的阿達,連一句話都不願再跟他說,緊抿的唇角不帶一絲憐憫。東方英才渾身被凍住般想要發抖,傻子一樣聽從對方的話拉開了車門。阿達的眼神讓他害怕——如果自己不肯下車,對方會親自動手把他推下去。

  19、背叛的報復

  明明是熱暖的天氣,東方英才卻得了重感冒。雖然他很敬業地每天上班,但同事們都離他遠遠地,一副唯恐被傳染的樣子,就連業務主任也主動批假給他,油光滿面地微笑著讓他回家休息,不要為了工作這麼拚命。

  可是他真的不想放假,因為休假會讓空餘的時間更加難熬,而且生著病也不能去拜訪客戶。他使勁抽著鼻子,茫然站在公司大樓的下面,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裡去比較好。

  一空閒下來就要胡思亂想,他狂躁地轉了兩圈,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拔出熟悉的號碼。不出所料又意外絕望,阿達依舊不肯接他的電話。他咬牙狠狠咒罵了幾句,之後耷拉著腦袋走向路邊的公用電話亭。

  這幾天他都沒有再嘗試找蘇晴,甚至有點怨恨起這個導致他和阿達反目的女人了,也有點怨恨不爭氣的自己,還有那個為了女人跟他翻臉的阿達。

  他不得不感到害怕,沒有蘇晴,他完全可以再去追求另一個女人,他還年輕,總有機會遇到不比蘇晴差的對象,可是阿達只有一個。如果阿達真的那麼在乎蘇晴,最開始就應該直說,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忍痛放棄。

  電話響了很多聲,終於被人接起,聽筒裡傳來的聲音那麼熟悉,讓他聽得差點想哭。儘管帶著被陌生人打擾的不悅和疏離,盧啟達還是禮貌地問道:「請問哪位?」

  他激動起來反而失聲,喉嚨也因為發炎而沙沙作響,盧啟達等了幾秒沒有得到回答,繼續追問道:「請問找誰?打錯了嗎,那我要掛機了。」

  他趕緊抓住機會嘶聲低叫:「阿達,是我!不要掛!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會,才冷淡地反問:「你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我……」他又用力抽了下鼻子,嗓子越發難受,但還是掙扎著說了下去,「我感冒了……咳咳……對不起,我不該那麼做的,你不要再生氣了!」

  盧啟達這一次只停頓了兩秒左右,回話的語氣明顯柔和了一點,「真的知道錯了?那就不要再犯。英才,如果我不看重你,何必管你是個怎樣的人?我對你……是有期待的,你明白嗎?」

  東方英才聽得有點迷糊,可能是感冒燒壞了腦袋,只得順著對方的不知道什麼意思點頭應聲,「哦……嗯……我不會跟你搶蘇晴了,我想好了,你們在一起吧!我……我捨得的。」

  盧啟達的聲音沉了下去,也變慢了許多,充滿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你說什麼?你給我好好地再說一遍?」

  「啊?」東方英才又不知道對方在不高興什麼,難道是嫌他的退讓還不夠徹底。他想了一想,抖著聲音認真重複,「我退出!我不追蘇晴了,以後也不跟你搶別的女孩子……只要是你看上的,我都……」

  「東方英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錯在哪裡?」盧啟達好像要暴走了,東方英才第二次聽到對方這麼憤怒的聲音,第一次是自己差點餓死的那天,那一次聽到明明覺得很幸福,這次卻只有莫名其妙的可怕。

  「我……我不管哪裡錯了,總之是錯了,這還不行嗎?」東方英才真的想哭了,滿腹委屈如排山倒海般想要跟對方傾訴,「阿達,我想見到你,我很難受……」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混帳東西!」盧啟達終於忍無可忍地罵道:「難受你就去找醫生,不要找我!」

  又被掛電話了……東方英才呆呆看著手裡的聽筒,電話亭外面已經有人在使勁敲門,連讓他安靜的傷感一會兒都不行。

  他幾乎被人揪出了電話亭,還為此跟對方吵了起來,奈何嗓音殘破,實在吵不贏那個中年大嬸,反被對方罵得狗血淋頭。他再沒有多的力氣回嘴,在圍觀者的訕笑中突然聽到了悅耳的來電鈴聲,專設給親友的曲調簡直妙如天籟。

  他拿出手機快步衝出人群,看一眼來電又蔫了,苦著臉摁下接聽鍵,「爸,什麼事?」

  「英才啊,你病了?快去看醫生!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啊?」

  「我正要去了,沒什麼事,就是感冒,外面天氣熱,你別出來啊!」

  「哦,去完醫院就回來休息吧,我給你煲湯補一補。」

  「……好吧,我下午回來。」他鬱悶地掛掉電話,真搞不懂阿達為什麼這樣對他。

  去醫院打完針,他真的回了老爸家休息,喝了好幾碗熱湯,出了一身的汗,病情似乎好轉不少。昏昏沉沉地躺到天黑,再醒來時已經好了大半,腦子裡漿糊似的疑團一個攪著一個,打盧啟達的電話還是不通。他想了再想,腦子都打結了,終究爬起來衝出家門。

  到了那個住過半年多的小區門口,保安員一見他就親切地打招呼,還主動給他開門放行。他慢慢步行到阿達的樓下,亮著燈的窗口似乎正在對他發出邀請,他握了握拳就硬著頭皮掏出兜裡的鑰匙,自行打開單元門悄悄上去。

  搬出去這麼長時間了,這把忘記歸還給阿達的鑰匙始終放在他的身上。也許是早就預料到這麼一天,阿達不再願意給他打開這道門,連堵在門口等待的資格都被剝奪,才自私地為自己留下這個機會。

  他惴惴不安地上了樓,站在大門前緊張地按了門鈴,打定主意如果阿達不願意開門,他就找準「還鑰匙」的借口來下台階。

  踱著腳步等了大概一分鐘,緊閉的大門徐徐打開,他驚喜地抬起頭看過去,正對上盧啟達雕像般俊美而冷酷的面孔。

  「進來。」盧啟達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把門拉得更開,他趕緊躥進去彎腰準備換鞋。可剛一進門,客廳沙發上坐著的那個人就讓他愣住了,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身邊,「她……她也在?那,我……我要不要先走?」

  蘇晴顯然也看見了他,站起身來走向門口,連招呼也沒有跟他打,只跟盧啟達微笑著道別,「你們聊,我先走了。」

  盧啟達看著她的眼睛伸出了手,做出一個挽留的動作,「蘇晴,趁你們都在這裡,你跟他說清楚吧。他這個傢伙,又淺薄又笨,你不徹底說個明白,他不會死心的。」

  看著這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貶低他,配合得還挺默契,東方英才就像被冷水澆了一頭,才好的感冒彷彿又復發了,「是我該走了,你們慢慢聊吧!打擾了你們,對不起!」

  說完這句賭氣話,他轉過身就跑下了樓,一直跑出老遠才喘著氣站住了腳。晚上九點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是什麼好事?是他笨,才眼巴巴地跑過來讓人羞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阿達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就因為那個女人,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他死死盯著剛才跑出來的地方,把差點流出來的眼淚強行擠了回去,因為他看到那個女人也腳步輕盈地走了出來。

  傷害了他最寶貴的東西,還能這樣若無其事的輕鬆,絕對不可原諒。他鬼使神差地走在了她的身後,屏住氣息、一步快似一步地跟上去。

  20、衝動的懲罰

  蘇晴在月光底下慢慢走著,突然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毛骨悚然的預感讓她加快腳步,改變方向對著光線強一些的地方走去。

  剛經過一個轉角,背後的那個人也瞬間加速,衝上來拉住了她的手臂,毫無疑問屬於男性的力量讓她尖叫,「啊——放開我!」

  背後的男人似乎慌亂起來,伸出手狠狠捂她的嘴,拉扯中她手上的包包也掉了,但是那男人並沒有放開她去撿包,顯然不是為了劫財才對她動手。她害怕得六神無主,情急之下用力一咬,對方登時發出低聲慘叫,可還是沒鬆開手,反而拽著她拖向路邊的樹叢。

  男人整個壓在她身上,高熱的體溫充滿威脅,緊貼著她的身體卻在顫抖,他用受傷的那隻手繼續捂著她的嘴,另一隻手不成章法地壓制她亂動的手腳,「別叫……是我!」

  東方英才?蘇晴聽出了他的聲音,不禁掙扎得更用力,剛剛才有過衝突,就被對方尾隨並襲擊,鬼都知道這個男人現在非常危險。

  「蘇晴,別動了……不許動了!」東方英才渾身是汗,根本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辦,襲擊對方的舉動完全出於一時衝動,看到對方加快腳步就下意識地撲了上去。

  他的恐懼和緊張也感染了蘇晴,她發著抖猛然點頭,他這才慢慢鬆開手掌,疼痛和濡濕感此時變得清晰,躥入鼻間的血腥味飄散開來,把他刺激得感官失調。

  清冷的月光下面,他終於可以近距離地注視蘇晴,美麗的面孔和驚恐的表情組合得很怪異,讓他享受到一種報復的快感,但擔心對方報復的情緒又讓他十分焦躁。

  「蘇晴……不要叫,我不會……」他語言混亂,汗流浹背,大腦跟身體完全脫節,「你不該這麼對我……向我道歉!你不許跟阿達在一起!你不是個好女人!你……你破壞我們,你戲弄我,也會背叛他的,是不是?你說!」

  蘇晴只能不斷的發抖,搖著頭低聲否認這些亂糟糟的指控,「我沒有,對不起,我沒有戲弄你……也沒跟他在一起!放我走吧,我保證不追究……」

  她最後這句話提醒了東方英才,想到這一時衝動的可怕後果,他簡直要為自己的愚蠢哭出來。對啊,這個女人肯定會追究,會向阿達哭訴,甚至會把他告上法庭,讓他背著可怕的罪名去坐牢!他的一切都會被對方毀掉。要怎麼補救才能挽回呢?向對方求饒?這顯然不行,他對她好成那樣都被戲弄和侮辱,更何況是襲擊過她的以後?

  心緒混亂不堪的同時,他看到蘇晴四處游移的眼神,於是他的手掌再次捂在了蘇晴嘴上,(刪)犯罪的衝動越來越不可遏制,直到他的頭髮從後面被一股大力揪住。

  跟後腦的疼痛同時到來的,還有一個熟悉而憤怒的聲音,東方英才聽到它的一瞬間就嚇得渾身僵硬,魂飛魄散,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

  「混蛋!」屬於盧啟達的聲音怒聲狠罵著,把他整個擰起來推倒在草地上一陣暴打。巨大的驚嚇讓他連護住頭部都不記得,呆呆地任由對方打罵,疼痛也不太能感受到,腦子裡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打了足足有十來拳,盧啟達才陡然住了手,揪住他的頭髮拉近光源處,「是你?東方英才?竟然是你!」

  他終於無地自容地流下眼淚,扭動身體想要把整個自己埋起來,卻被揪住他的男人一巴掌打在臉上,用力之大讓他嘴裡都嘗到了血腥味。

  他實在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想遠遠逃走,才爬出幾步就被拉了回去,又一連吃了好幾個耳光。

  盧啟達狂怒之下一言不發,打過他好幾巴掌後就去扶起蘇晴,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把在附近撿到的包塞進她手裡,「不用怕了,來,我送你回家。」

  蘇晴腿軟地慢慢站起來,看到倒在旁邊的男人還是會發抖,盧啟達側過身替她擋住視線,扶著她走了幾步後,乾脆一把抱起了她。

  向前走去的盧啟達沒有回頭,只以冷酷而平靜的聲音丟下一句:「去樓上等我,如果我回來發現你不在,我親自送你去坐牢。」

  接下來的等待就像凌遲,即將被審判的男人坐在樓梯間變作化石。他不敢離開,也什麼都不敢想,只要一想事情,腦子裡就會出現盧啟達憤怒到失去了表情的那張臉。

  不知道等了多久,樓下的單元門發出被打開的響聲,他繃緊了全身的神經縮成一團,恨不得縮小到整個消失掉。熟悉的腳步聲停在身前,他被揪住衣領拖了進去,重重地扔在沙發旁邊。

  「起來,坐好。我問,你答。」

  他歪歪斜斜地靠在沙發腳上,用腫起來的嘴唇含糊地說:「我還是……不坐了,沙發太乾淨……我、我身上髒。」

  「好,你本來就髒,也不配坐。蘇晴說不告你,她不想把這件事鬧大。」

  「啊?」這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讓他瞬間感覺得救,微抬起頭看向眼前神一般的男人,「阿達,你,你為我求她不要追究?」

  「不要再叫我,你不配。」盧啟達看不出表情的臉隱隱發青,「我讓她告你,她不肯……我真想親手殺了你。」

  「我、我是一時衝動,不是故意的……」他無力又焦急的解釋起來,得救之後就想要挽回一切了。

  「住嘴!我不該跟你說話,你只會說謊。」盧啟達站了起來,踱著步靠近他,「你還是不要開口了,我要好好想想,怎麼才能治你這個病。」

  被對方冰火交雜的眼神逼視著,他只得乖乖閉嘴,垂著頭聽天由命,反正就算阿達真的要殺他,他也抗拒不了。

  盧啟達沉默著注視他許久,眼神漸漸悲哀混亂,呼吸卻粗重起來,「我想不出,我也有病……憤怒會讓人失控。」

  隨著這奇怪的一句話,盧啟達把他推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刪)

  無論是什麼都好,只要能換來阿達的原諒,他不想、也不會有任何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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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溫柔的傷口

  人之所以要穿著衣服,最大的原因不是取暖,而是遮羞。所以,當一個人所有的衣物都被除盡,他身為人的尊嚴也就所剩無幾了。

  東方英才光溜溜地被推進浴室,熱水灑下來時他痛到整個身體都跳起來,想要躲避的動作卻被盧啟達嚴厲的眼神阻止,只得一邊低聲叫痛一邊苦苦忍痛。

  然而這還只是開始,盧啟達把他摁在花灑下衝了很久,似乎怎麼洗都嫌他太髒一樣,太多的水讓他嗆到了好幾次,差點以為對方要在浴室裡殺死他,咳到全身乏力地倒在地上才被暫時放過。

  滿室霧氣騰騰的蒸汽中,盧啟達也脫光了自己濕透的衣服,匆匆沖洗過後就再次壓在他的身上。他並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只是準備全部承受而已,當他光裸的兩條腿被分開時,他僅僅以為這是某種帶有侮辱性的體罰。直到對方試圖用手指進入他身體最隱秘的那個出口,他才無比震驚地睜開眼睛,雙手抵在了對方同樣光裸的胸前,掌心觸到的肌膚帶著濕熱的粘膩感,朦朧的空氣使一切都不顯真實。

  盧啟達立刻停止了動作,抬頭看向他恐慌的臉,充滿力量的注視讓他瑟縮,他搶在對方開口之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打我吧……這樣很奇怪……」

  「奇怪?」盧啟達摁住他的雙手俯下身,兩人間近到鼻尖相觸,「你對別人這樣做的時候,心裡又是怎麼想的?你是覺得奇怪,還是覺得興奮?你有沒有想過,這會毀掉別人的一生?」

  這種精神上的拷打太難以忍受,他抖著嘴唇勉強擠出幾個字來,「蘇晴不一樣……她是女人……」

  盧啟達額上爆出了青筋,抓住他手腕的力道也大到失控,「不許提她的名字!你休想再去碰她,無論是她還是其他的女人,你都不要再想去碰了!」

  東方英才被盧啟達狂暴的姿態嚇壞了,只得順著拚命對方的話尾點頭,「我不提……我再也不提了!阿達,你不要再生氣了,我、我做什麼都行!」

  盧啟達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臉上仍然看不出什麼表情,手卻順著他的脖子一路滑下到雙腿之間,再次用力分開它們,「我會對你做……你想對別人做的事。我不會對你溫柔,我會比你更粗暴。」

  這種恐嚇明明聽起來像玩笑,但東方英才半點也笑不出來。阿達的表情太認真,認真到看起來不像是恐嚇而已。他渾身都發起抖來,語不成句地說:「別……開玩笑了……阿達……」

  盧啟達看著他恐懼的目光,捂著他的眼睛把他整個翻了過去,「不要看我,我不會對你心軟……我不能把你送進監獄,也不能把你殺了……反正我早就想這麼做了,現在我不會再忍。反抗吧,我讓你走,你走出這個門口,我們就再也不要見面了。」

  阿達口中說出的每個字都很清楚,但組合起來他完全消化不了。腦子一片混亂中,身體再次被劇痛侵入,他發出了低聲的慘叫,脖子一抬就被身後的男人揪住頭髮,「很痛?你可以說『不』。」

  他痛到大口喘氣,失神地看向浴室的門,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但他還是緊緊閉上了自己的嘴。儘管不時會洩露出疼痛到極致的聲音,他卻想著只要一會兒就能熬過去。阿達太生氣所以才會失控,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像之前那十來個耳光一樣,等阿達氣過這一陣,等他忍過這一晚,他和阿達就能回到過去。

  疼到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挪動身體,阿達也就順著他的動作,讓他轉過來抱住自己的脖頸。他神智迷糊地緊貼著對方,屬於阿達的體溫和心跳竟然能撫慰他,讓那些不適和怪異的痛楚減輕許多。接受著疼痛和羞辱的同時,他察覺到自己第一次跟阿達靠得這麼近,近到再沒有任何距離,甚至產生了一種親密的錯覺。

  他叫了阿達的名字,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是單純地發出了破碎的音節。阿達立刻就用嘴唇堵住了他,溫暖又柔軟的觸感讓他平靜下來,這彷彿是一個不會丟棄他的承諾。他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所以必須接受懲罰,接受了懲罰就會被原諒,只是這麼簡單而已吧。

  整個過程很漫長,持續的猛烈衝擊使疼痛漸漸麻木,鼻端潮濕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到最後他幾乎因為缺氧昏了過去,可是一直沒有說出那個「不」字。

  癱軟的身體被抱了起來,極輕的擦拭和清洗過後,接觸到乾燥的棉質布面,舒適得像在夢境之中。他用殘餘的意識微睜開眼,竟然看到了阿達溫柔的目光,連耳中聽到的聲音也是緩和而親切的。

  「好了,我可以照顧你了。明天我會請假,也順便幫你請假。」

  阿達的微笑雖然帶著苦澀,但先前那些憤怒都找不到了。他忍不住也高興起來,嘶啞著聲音低聲問:「阿達,你是不是……原諒我了?」

  阿達把他輕輕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上來,雙手抱住他的腰在他耳朵上親了一下,「我再也沒有資格原諒你了。現在你是受害者,我是兇手。」

  他癢得打了個噴嚏,隨後被對方抱得更緊,「冷就抱著我睡,不要感冒了,還是說……你想讓我出去?」

  他什麼也沒想,伸出手臂牢牢回抱住對方,哪怕太過緊密的擁抱讓他呼吸困難,也不願意一個人孤單地待在黑暗裡。

  「英才,你可以不用成才,但起碼要是個人……我對你的期待只有這麼多。」阿達的聲音又低又暖,聽得他就要睡著了。

  「嗯……」他閉著眼睛輕率地同意對方,僅僅出於長久以來的習慣。

  「我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是不可以原諒的,你明白嗎?但這是我唯一能容忍自己……留在你身邊的方法。」

  「嗯……」他似懂非懂的繼續點頭,安心於現在什麼都不用去想的狀態。

  「我再不會比你更高貴,我只是個卑鄙的罪犯,所以……你可以對我提出任何無理的要求了,我會盡量滿足你……」阿達似乎發出了心平氣和的低笑,手指也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這實在超出他最高的期待,甚至有點受寵若驚了。

  只要承受那種程度的懲罰,就能換來這麼好的對待,他簡直覺得再多幾次也無所謂。

  22、反射弧

  東方英才睡得很熟,太多的體能消耗和得到原諒的結果讓他安心入夢。

  盧啟達一直沒有睡著,就著床邊的夜燈注視對方的臉,腫起來的面頰像一頭小豬,怎麼看都談不上美貌,但意外的跟從前的東方英才有點相似。

  是什麼時候對身邊這個人產生了憤怒、寵愛和慾望夾雜的心情,食之無味又揮之不去,想要徹底丟棄這個越來越卑鄙的人,卻又急迫地想要瞭解自己在對方心中的份量。

  跟他預料的一樣,然而他多麼希望自己犯錯,這個怯懦的罪人寧肯躺下來任他踐踏,也不願意捨棄那份虛偽的友情。他從來沒有把對方當作真正對等的朋友,今天以後就更不可能,他已經丟掉了完美的假象,釋放出心裡的那隻野獸,而對方也得到了他認真的承諾。

  這可能是東方英才人生中唯一做對的事,也可能是所有錯事中最可怕的一件。盧啟達伸出手指輕撫對方腫脹的嘴唇,回味起對方隱忍著全然接受的姿態。無論如何,這是東方英才自己的選擇,對或者錯都不重要。

  陷入熟睡的年輕男人身上有很多傷痕,大部分是他留下的,唯有手掌邊被他包起來的那一處不屬於他。他皺著眉將那隻手掌拉到唇邊,洩憤似的用力親了一下,隨即為自己太過強烈的佔有慾微微吃驚。

  被騷擾的熟睡者發出無意識的呻吟,收回手掌翻了個身繼續做夢,極輕的打呼聲讓盧啟達有點生氣又覺莞爾,這個毫無廉恥的傢伙……竟能在發生今晚的這些事後還睡得像豬。

  這頭豬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外間的天色已經大亮,枕邊空空地,摸一摸還留有餘溫。他立刻心急地想要坐起來,卻因為動作太大而痛得又躺了回去。他沒心情管這個,只顧著高聲亂叫:「阿達!」

  連著叫了好幾聲,敞開的門口才探進一個腦袋,盧啟達板著臉表情嚴肅地說:「不要吵,等我一下。」

  「哦……」東方英才又有點不安了,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面對阿達。跟從前一樣?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還是倚仗著對方對他做了過分的事,從而要求更親密的容讓?

  他還在猶豫這個愚蠢的問題時,盧啟達從外面拉開了臥室的門,手上端著香氣四溢的早餐走了進來。看著他吃驚到呆住的面孔,盧啟達仍然表情嚴肅地坐在他跟前,用勺子舀起賣相漂亮的食物送到他嘴邊,「魚片粥。」

  他還是不能消化這過於體貼的舉動,夢遊般慢慢張開了嘴,盧啟達在他白癡似的眼神下竟然有點臉紅,又把勺子收回自己嘴邊輕吹了幾下,然後再次送進他嘴裡,「快點吃,冷了會腥。」

  「……」他猛地回過了神,用力地嚥下一大口,眼睛還是眨也不眨地盯著對方。盧啟達終於惱羞成怒,木著臉把手裡的碗塞給他,「自己吃吧……我去叫醫生,你在發低燒。」

  他順勢點了一下頭,隨後又反對起來,臉上不知是不是因為發燒透出了紅暈,「別叫醫生!吃點消炎藥就行了。」

  「不用替我省錢,這種時候……你應該盡情壓搾我。」盧啟達拿起電話,查找相熟醫生的號碼,試圖用輕鬆些的口吻化解兩人間太過凝滯的氣氛。

  「不是……還是別叫醫生來了。這種事……」東方英才低下頭斷斷續續地說:「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萬一……你有麻煩的話……」

  盧啟達當然聽懂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地轉過身來,放下手中的電話沉默良久才說:「好吧。我去給你拿藥。」

  這種難堪的相處真讓人受不了,東方英才趁對方出了房間,煩惱地抓亂了頭髮。他很想要阿達對他好,這一點絕對沒錯,可剛才的那種方式未免太肉麻,搞得讓他沒辦法很快忘掉昨天晚上的事。

  當時的那一會兒只有羞辱和痛感,他以為捱過去了就會沒什麼,完全沒有想到過後的現在才會有什麼。果然跟阿達之間還是不能靠得太緊,待會吃完藥他就回去自己家好了。阿達昨晚說過的話,每一句他都記得,但是他想要得到的,不過是跟以前一樣而已。

  胡思亂想了一陣,阿達拿著好幾個藥瓶過來,仔細看了說明後配好藥放在他的手心。

  「我去倒水,你不要坐起來,給我躺好,最好趴臥……便於恢復。」

  秘密的傷口隨著這句話隱隱作痛,東方英才趕緊側過身面朝牆壁,再也不敢去看盧啟達的臉。等到乖乖地吃完了藥,他才清了清嗓子粗著聲音說:「阿……啟達,我還是回去吧,那個……你幫我請了幾天假?」

  盧啟達瞇起眼看著他的頭頂,對他超長的反射弧明確地表示不滿,「你在害羞?你是不是太遲鈍了?昨天晚上我讓你走,你給我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架勢,今天才來害羞?你後悔了?想跟我絕交?再也不準備跟我見面了?」

  他嚇了一跳,轉過頭矢口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阿達,我……那我還是不回去了,那個……剛才的粥呢,拿來給我吃,我很餓。」

  盧啟達瞥了一眼他青紅交雜的面龐,暫且讓他矇混過關了,「冷了,我去熱一下再拿給你。」

  「哦,謝謝……」背後冒出冷汗的東方英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只能這樣得過且過地繼續煩惱下去。他並不覺得昨晚的事情有多可怕,比起現在,那真的好受多了。可是……他開始反悔昨晚的想法,如果發生了那種事就一定會有現在的這種尷尬,那還是再也不要發生的好。他會盡力約束自己,千萬不要再犯錯,關健是千萬不要再惹惱阿達。

  23、過敏症

  住在明明應該熟悉而親切的房子裡,東方英才感覺每一分鐘都變成一個小時那麼長。他沒辦法控制住身體和精神的緊張,即使背對著阿達,也總覺得對方的眼神盯在他身上,還有那些最平常的小動作的接觸,也一次又一次讓他神經過敏。

  阿達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困擾,甚至在享受他手足無措的反應,每次看到他像小貓豎毛般的姿態,都會露出忍笑的表情,而且往往刻意地並沒能忍住,還會用輕快的口吻調侃他。

  「你怎麼突然敏感起來了?之前還那麼粗神經。」

  「不要亂動嘛……身上有傷還扭來扭去的,難道你是故意的,想讓我多照顧你幾天?」

  東方英才簡直要崩潰了,他又不是女孩子,怎麼能夠回應阿達這種調情似的話呢?他只想懇求阿達,不要再提起那件怪事,就讓它趕快過去好了!如果他是個女孩子就不用想別的,可以直接嫁給阿達做老婆,也根本不會有任何尷尬,可他不是,所以不會因為那件事而改變對阿達的感情。

  當一個男人佔有了一個女人,就有娶她的資格和責任了,這是他一直以來認同的觀念,無論從父親那裡還是他所喜愛的小說跟電影裡,都接收著類似的訊息。他對那個女人做了錯事,他是想要娶她才那麼做的,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那很無恥,但他認為那是可以完全得到她的方式。

  阿達罵他那樣會毀掉對方的人生,他不敢反駁卻並不同意——蘇晴是喜歡他的,他又願意娶對方做妻子,除了不該用強,最終的結果跟正常的戀愛並不會不同,或者還要更靠得住一些呢。一旦真的佔有了她,他就沒有反悔的餘地,必須一心一意的對待她,做一個負責的好丈夫,這跟他是用什麼手段得到她的,沒有太大關係。

  可是阿達對他做的……他只能相信那是種古怪卻有效的體罰。他確實受到了教訓,再也不敢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那種念頭,被強行進入身體的感覺實在太糟糕。幸好那個人是阿達,他還勉強熬過去了,要是換成別的什麼人,他肯定會嘔吐並且從此不舉了。所以,他對蘇晴真的有了負罪感,他並沒有想到過那會是非常嚴重的傷害,而且是身體跟精神雙重的。

  不要說對女人施暴了……他都懷疑自己沒辦法再跟任何人順利的做那種事。只要阿達一碰到他,他就會反射性的緊繃起來,一半是心理上的難堪,一半是下意識的恐懼。時間隔得越久,那些痛苦的細節就越清晰起來,雖然他想要盡快的忘掉,但人的身體有著本能的記憶力。

  他並不想讓阿達發現這一點,只好盡量不去接觸到阿達,內疚的感覺比傷害別人還要難受,必須不斷的找出一大堆借口來讓自己好過,可是根本沒有什麼好的效果。就像他現在對蘇晴,就像他曾經對那個菜鳥同事。

  他的沉默跟尷尬起先還能取悅阿達,可他太多的躲避漸漸讓對方失去耐心,在他又一次拒絕回應阿達曖昧的低語之後,他垂到胸前的下巴被用力抬高,「你打算一直這麼跟我相處?」

  「當然……不是,那個……」他認真的考慮應該怎麼說服阿達,早一點放他回家。正在猶豫間,阿達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又鬆了一口氣,用眼角的餘光偷瞄對方的表情,發現阿達遲疑了一下,再看了他一眼,才快步地向房外走出去,邊走邊摁下接聽鍵。

  他有點好奇,阿達很少背著他接聽電話,從早上到現在,除了做吃的和去衛生間,阿達都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那麼這個電話難道是……他猛地坐起身來,齜牙咧嘴地下了床,挪到門後面把耳朵貼了上去。

  「你好點了嗎?我待會就來看你……不,你根本不用謝我,這件事我難辭其咎,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介紹你們認識的……嗯,見面再談……我知道你現在很難下決定,我也一樣……不,我跟你不同,你們兩個除了性別問題,其他方面都很合拍,但我的問題太多了。晚上只有你一個人在吧?好,你先休息,我晚上過來。」

  聽阿達掛了電話,他趕緊回身就跑,卻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發出「咚」地一聲巨響。阿達在外面叫了他一聲,只用幾秒鐘就了衝進來,看到他摔倒在房門後面,蹲下來扶他的同時沉著臉問他:「你偷聽我的電話?」

  「我……」他痛得冷汗涔涔,腰和腿都像要斷了,但還是焦急地解釋道:「我只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我不會再做什麼,也不敢再見到她了。」

  阿達審視他的臉,表情嚴厲,扶起他的動作卻很溫柔,「她好多了,不勞你掛心。如果你真的有在反省,那就記住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再犯。」

  他點頭苦笑,「就算我想,也……放心吧,阿達,我只是想知道,你跟她是在交往吧?那以後我都要迴避……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不能出現,不然你會難做。還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我不能當你的伴郎了。」

  阿達凝視著他的眼睛,彷彿看出他想哭的心情,竟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次他沒有縮起身體,反而靠過去了一點,只是不敢再與對方眼神相觸,否則他就真的哭出來了。

  「英才,我沒有跟她交往,以後也不會。就算將來你在報紙雜誌上看到了類似消息,也不用去相信。我那天叫她跟你說清楚的事,是她從來沒喜歡過你,她喜歡的另有其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他沒有絲毫懷疑阿達口中說出的話,只是震驚地呆住,半晌後喉頭才發出意味不明的怪聲,跟他昨晚的犯罪和受罰一樣可笑。原來這件事的源頭就是個誤會,自己昨天晚上的衝動毫無意義,僅僅是一個罪惡又滑稽的笑話,然而他為了這個笑話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

  「我知道了……」他忍不住笑出了眼淚,並且搶在阿達的手指碰到他之前就自己擦乾了它們,卻無法控制更多從指縫間漏出的液體。一雙強壯的手臂抱住他的背脊,把他的頭摁進懷裡,他掙扎不動,也就順勢倒了下去,用全部心力堅持著不讓自己發出哽咽的聲音,彷彿這就是他僅剩的什麼東西。

  「哭吧,你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有哭過,這不正常……哭過以後就會好一些,你還可以罵我、打我,或者歇斯底里。」

  阿達的聲音柔和而冷靜,充滿奇異的煽動力,但他漸漸抑制住了無用的哭泣。即使他偶爾會哭,也是個真正的男人,在這種時候尤其不能像可愛的女孩子們那樣發洩情緒。

  「阿達,別開玩笑,一個大男人歇斯底里,也太難看了,你是故意刺激我吧?」他紅著眼睛笑了起來,用力在阿達背上拍了一掌。對的,這才是男人跟男人之間應有的相處方式,他總算找回來了。

  24、矛盾體

  知道了自己的一切都是個笑話,東方英才反而迅速的回復正常,仿似敏感症的神經緊張極少再出現。就算阿達仍然會給予他過分的體貼,並且繼續那種曖昧的關心,他也能夠帶著笑反擊回去。

  之前只不過是他想得太多而已,阿達並沒有跟蘇晴交往,也沒有背著喜愛的女人把他悄悄的藏起來,更沒有頭痛於在他跟蘇晴之間怎麼取捨。

  就像他對蘇晴做了可怕的事所以內疚,阿達對他也只是懷著類似的心情吧,只要努力的表達自己並不在意,阿達和他就能夠把那件事一起忘記。

  他對於阿達來說,遠遠到不了跟女友並重的地步,充其量只是一個讓阿達丟盡臉面的壞朋友。從小到大,他從來沒讓阿達因為有他這個朋友而自豪過,永遠都讓阿達看不起,這次更做出了應該蹲監獄的醜事,難怪阿達會被他氣到失控。他沒有委屈的立場,也沒有埋怨的資格,只能在這個教訓裡學會自律,為了阿達……不會再弄髒自己來教訓他。

  他做了很多保證,像個犯了大錯的小學生,雖然他並不是那麼能相信自己,但他一定會盡力。至於那個夜晚所遺留下來的痛苦和恐懼,他會慢慢地想辦法克服,時間是治療任何傷口的良藥,何況他還有這個徹底原諒了他的阿達。

  兩個人同睡在一張床上,他總陷在一種矛盾的境地。他需要阿達躺在他的旁邊,對方的體溫讓他舒適安心,如果阿達離開,他就會很快驚醒。但是被阿達抱著腰部入睡,他又總會做相同的噩夢,夢裡的阿達變成蟒蛇、老虎、獅子等等兇猛的動物,每一次都把他絞殺或者咬碎。

  可能是抱得太緊,他從夢裡驚醒時總被對方壓在下面,他掙扎著睜開眼睛,阿達就會抱得更緊,用那種特別溫柔的聲音安慰他不用害怕。

  他有點哭笑不得,但絕對不想告訴對方那些噩夢的內容,只好胡編亂造一通,半夜裡拉著阿達說些無聊的話題。對方的脾氣也越來越好,就那樣陪著他胡侃海聊,直到他疲勞得困意上湧,不知不覺又睡著為止。

  後半夜的睡眠總是要好得多,太倦了就不再做夢,到醒來的時候早餐往往已經擺在床邊,阿達會微笑著叫他起床去洗臉刷牙。

  如果抽取掉那段不堪的回憶,這樣的生活不正是他曾經夢想的?賴在阿達的房子裡,但自己也能掙錢交一部分房租,每天享受著阿達精湛的廚藝……他想得笑出聲來,滿足於這種臨時的幸福,在阿達探究的眼神下平靜地回望過去,「阿達,你不記得了?我有段時間特別想跟你住,其實就是想讓你做飯給我吃……不過後來一起住了,又要搞減肥療程,所以一頓也沒吃上你做的飯,沒想到現在……」

  說到這裡,他趕緊停住了,嘻嘻哈哈地看向別處,盧啟達卻微微皺起眉頭,「英才,不要笑了,你這樣笑得很難看。」

  他只好訕訕地又笑了一下,隨後懊惱地垂下整張面孔,「阿達……對不起……」

  盧啟達伸過一隻手抬起他的下巴,另一隻手撫平他臉上怪異的笑容,「你幹嘛要跟我說對不起?我說你笑得難看,是因為你笑得不自然,你不要再勉強了,不管是恨我,還是怕我,都要發洩出來才可以……這樣吧,我們一起去看心理醫生,我有相熟的,可以打折。」

  東方英才以為對方是在講冷笑話開解他,一本正經地點了個頭,「嗯,我們還可以團購,我那些同事也都跟著都去看一下。」

  盧啟達認真地想了想,搖頭拒絕他,「不行。我熟識的那位醫生很貴,你公司的同事恐怕不會接受那個價位。」

  東方英才這下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阿達?你真的看過心理醫生?你那麼完美,處處都比別人強,還有什麼事情嚴重到要去看醫生?啊,你家裡出了事?還是別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焦急的神情竟然讓阿達露出了十成十的開心笑臉,兩排雪白的牙齒燦然生光,「看心理醫生很正常,我家族每個人都要定期咨詢,只不過我以前覺得,你一定會像現在這樣大驚小怪,就沒跟你說過。」

  又被阿達蔑視了……東方英才有點臉紅地「哦」了一聲,「那……醫生會問我一些什麼問題?」

  盧啟達仍然帶著愉悅的笑容輕快回答:「嗯,很多,大部分個人隱私都會問到,但都是必要的。他會保密的,你放心好了,我們可以各自單獨約見他,你對他說的秘密,他連我都不會講。」

  東方英才立刻大搖其頭,「那還是不了,在陌生人面前講自己的秘密……我講不出來,也不可能相信他。我寧可跟你說,呃……除了很丟人的那種。」

  盧啟達的笑容有了甜到發膩的趨勢,雙眼也瞇成了一條縫,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覺下滑到大腿上,「真的?那就跟我說吧,以後我們每天進行一個小時的心理咨詢,如果你當面講不出來,就電話講或者寫在紙上給我。」

  「啊?」東方英才措手不及地張大了嘴,「我只是說說……呃,好吧,你想叫我說什麼?我什麼事情你不知道的?」

  盧啟達還是帶著溫和的微笑,抓住他的手臂輕聲問道:「我想知道,你這幾個晚上都夢到了什麼?」

  東方英才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過半天才傻乎乎地回答說:「這……我忘記了。那個……做夢嘛,一醒了就忘了。」

  盧啟達逼視著他的眼睛,顯然並不相信他的答案,但嘴裡的問題飛快地轉移到下一個,「你第一次打手槍是幾歲?心裡想的是誰?」

  「啊?」東方英才還帶著青腫的臉被大片的紅色暈染,像個絕對能勾起食慾但賣相不佳的醬菜罈子。

  「給你五秒鐘時間回憶。」盧啟達嚴肅地看了一下腕表。

  「我……你幹嘛要知道這個?」他感覺自己就要汗流浹背,室內的空調似乎壞了,熱得他頭暈目眩。

  「快一點,現在是我的提問時間,過一會才輪到你問我。」

  「那個……我……十四歲那年夏天。」東方英才提起手背擦了擦汗,順便遮掩住自己火燙的面頰,「心裡想的是……是白雪公主……的後媽。」

  盧啟達忍俊不禁地笑了,「嗯,很有創意。做為回報,我也告訴你,我是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天,心裡想的是……呃,這個不能告訴你。」

  東方英才怒睜雙目,握緊拳頭捶上對方胸前,「阿達,你作弊!我都說了,你還不說,你這樣會讓我亂猜!」

  盧啟達用手掌包住他並沒太用力的拳頭,一根根掰開貼在自己胸口,「那我給你偷偷摸一下,看你摸不摸得到我心裡裝的那個名字。」

  東方英才哆嗦了一下,突然回憶起他確實幻想過對方做不良運動的畫面,難道這就是他的報應?

  「少來了,好肉麻!」他抽回手就往阿達頭上拍,「你還真遜,十七歲才開竅,我比你強多了!」

  25、優越感

  在阿達身邊享受了幾天那種怪怪的幸福,東方英才大叫著要回去上班。阿達幫他請的病假已經用完,再沒有什麼理由繼續留下來,而且阿達也要回去上學。

  如果不是午睡後醒來看到阿達在趕論文,他幾乎忘掉對方還是個學生,而他已經是個上班族了。就這一點來說,他應該比阿達更加成熟才對,可一直都是阿達理所當然的佔據著強勢地位,無論他險些餓死也好、做錯大事也好,都是阿達來管教他和照顧他。

  他曾經很習慣這種狀態,但他畢竟是個步入社會的大男人了,他自己也深切地希望,能夠靠自己獨當一面,不再因為他的事情影響到阿達,讓對方甚至變得不再像阿達了……這才是這幾天來他最不安的地方。

  就連他出門前穿個襯衫打個領帶,阿達也認真地檢查跟幫忙,他渾身不自在地開著玩笑,說阿達這樣像他老婆一樣,佔盡口舌之利才控制住躲開的慾望。

  阿達竟然並不回嘴,只彎起嘴角瞇起眼睛,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你這張嘴越來越貧了,看來恢復得還不錯。」

  他立刻有點臉紅,想打個哈哈糊弄過去,阿達又接著說:「嗯,那我放心一點了,不用太急約心理醫生。」

  他這才意識到,阿達所說的「恢復」是指哪方面,臉卻不由自主地更紅了,想太多果然是要不得的,隨時會心虛出醜。

  「我送你去公司。」阿達再一次理所當然地說。

  「好……不了,我自己去吧,你也得去學校,這會已經遲到了吧?」他決定從現在做起,不要再什麼事都依賴對方,他想要身邊的阿達快點變回到從前的那一個。

  「那……你路上小心。」阿達跟他一起出門,臨走前還搖下車窗交代他,就像他只是個幾歲的小孩子,他發窘地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多少人注意他,才笑著對阿達揮了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懷著一點點高興,一點點難堪,搭上了早班時段人滿為患的公車,雖然被車裡的男女老少們擠得魂魄不齊,還是沒有覺得討厭和焦躁。以前他每次坐早班公車,都會在心裡一陣亂罵,今天被擠來擠去的時候,他隨著人群搖搖晃晃,發現自己可以不用使什麼力就輕鬆地站著,竟然還挺好玩的,再加上他時不時會走神想到些別的,這段全程都靠「站」的短途旅行很快就結束了。

  下了公車他還是有點搖晃感,在公司樓下又站了半天才穩步走進去。上樓前保安看他的眼神就有點專注了,上樓後見到那些半生不熟的面孔,他是真的覺出點親切感來,可別人看他卻都隔著幾尺遠,打招呼時似笑非笑地往他臉上瞟,嘴裡說的話倒是很客氣很禮貌。

  「誒,英才,病養好了啊?臉上還腫著呢,怎麼不多休息幾天?」

  「嗨,病還沒完全好就來上班了喲?主任又要誇獎你了,搞不好提前給你發獎金了哈。」

  「喲,這病可不是鬧著玩的,英才,你得仔細治啊,什麼病臉上腫成這樣……」

  他聽著聽著就沉下了臉,他還不是個白癡,這些同事顯然看得出他是被人打傷的,個個都在對他冷嘲熱諷、幸災樂禍,傷還沒好利索就來上班,也成了他們怨恨他的理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腰板咧開嘴笑,眼神卻是陰的,「喲,回來了,再不回來上班就得下崗了,這年頭掙口飯吃太不容易了,一定要主動干、拚命幹,不然給別人鑽了空子,不知道怎麼背後害你呢。」

  唯一沒開口跟他打招呼的,是那個比他更年輕的菜鳥同事,看到他進來只是斜斜瞥了他一眼。到現在聽見他那番話,才露出一臉嘲笑的表情再次看他,他心裡一突,那些話就說不下去了,低下頭直接走向主任辦公室去拜見頂頭上司。

  工作裡總算還有溫暖,主任那張油光滿面的臉還是那麼親熱,親自挺著肥碩的肚皮下了椅子來拍他的肩膀,「英才呀,你這其實是被人打的吧?以後要保重身體啊,年輕人,少衝動、多做事,呵呵,聽老哥哥的保準沒錯。什麼血氣之勇都是假的,記住,衝動是魔鬼!只有掙到手的錢那才是真的!」

  他得到對方熱氣騰騰的貼心話,登時覺得深有同感,衝動確實是魔鬼,不但讓自己成了魔鬼,還把他的阿達都變成了魔鬼,幸好他是那只打不死的小強,幾天過後就生龍活虎了,而且能舉一反三地總結出阿達的問題,並且想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

  他沉浸在對自己的讚歎之中,只要不跟阿達做比較,他就能算得上一個聰明又出色的男人吧?看看辦公室外面那些庸俗又惡毒的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油然而生。是啊,他是全公司最快成為正式業務員的人,也創下了全公司新人單月業績第一名的壯舉。

  如果沒有阿達,他就不會有那麼強烈的上進心,更不會鋌而走險,用最快的捷徑來一步登天,就算他已經是身邊這些人裡的鶴,在阿達身邊他仍然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小雞。不管為了阿達,還是為了他自己,他必須瞄準目標一爬到頂,直到可以和阿達並肩站齊。

  他心中重新燃燒起熊熊的鬥志,在主任語重心長的勸誡和勵志下果斷點頭,「您說的都對,我會吸取教訓的,我一定好好幹,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說得好!英才啊,我真沒看錯人,有這個心,你做哪行都能發財的。」主任笑瞇瞇地挽住他肩膀,「今晚我請客,全組的人一起去唱唱歌?我看你人事方面還差點經驗,要多學習學習。」

  「啊?」東方英才皺起眉頭瞄向玻璃窗外面,要跟那群牛鬼蛇神一起唱歌?在主任殷切的目光下,他吞進一口乾燥的空氣,臉上勉強擠出個微笑來,「行,要您一個人破費不好意思,不如我也攤點?」

  「哪能呢,呵呵,我多叫個老客戶出來,公事公辦!」主任給他使了個眼色,略帶狡黠的笑意,他登時會意地點頭,也笑著轉身出去了。

  打了幾個業務電話,他就準備去拜訪客戶兼吃早餐,樓下的電話上來了,「東方英才,有位莊小姐找你。」

  他拿著電話發愣,莊小姐?他什麼時候認識了哪位莊小姐?難道是客戶主動回訪?他興奮地站起來下樓,在電梯裡就拿出手機一陣翻查,找了半天還沒找到個姓莊的。莊小姐,到底是誰呢……他想了又想,用盡腦細胞來回憶這幾個月認識的女性,終於在電梯停下時渾身一抖——他想起對方是誰了!

  看到眼前的屏障徐徐打開,他手忙腳亂地去按電梯門,試圖把它以最快的速度再關上,此舉引得電梯裡的其他人紛紛怒目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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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意外的告白

  電梯門在一片怒視和罵聲中打開了,東方英才幾乎是被人攆出來的,越想被眾人無視就越成為注目的焦點,他只好退無可退地掛上一臉僵硬的笑。

  相貌清秀的短髮女孩正堵在電梯門口,一看到他就抬手招呼,「嗨,英才,原來你真在這裡上班?」

  這親密的口吻讓他緊張中又心存僥倖,審視著對方慢慢走了過去,「莊小姐,你好。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莊嘉嘉瞇起眼注視他幾秒,突然甜美一笑,「我在附近逛街,逛累了想找個朋友一起吃早餐,正好蘇晴提過你在這邊上班,我就看看你在不在。」

  聽到蘇晴的名字,東方英才臉上的笑容更僵硬了。一大早逛街實在不太可信,但對方看起來完全不知道他對蘇晴做過的事。

  他想了一想,腳立在原地不動,硬著頭皮對莊嘉嘉搖頭,「謝謝莊小姐的盛情,不過……那個,公司有規定,不能在工作時間做個人私事。」

  莊嘉嘉眨了眨眼睛,傾過身體向他靠近一點,他卻條件反射地退後了兩步。女孩怔了一下,臉上浮起委屈和羞澀的表情,「那個……對不起,我太主動了,但是……」

  當著一堆進進出出的路人,一片嘈雜的環境下,女孩紅著臉大聲繼續說了下去,「我想約你!你什麼時候有空都可以。」

  東方英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張著嘴愣住了,滿心的害怕消失掉一半,四周男性們艷羨的眼神更讓他飄然若仙。

  第一次啊,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得到女性的邀約,從小到大的挫敗感曾經那麼根深蒂固,減肥成功後總算好了一些,但直到現在他才是真的升級了!他的被甩史終於不再是百分百;他的被表白史終於不再是零。他簡直想堆積出所有美好的形容詞,串成一條項鏈戴在這位莊小姐脖子上。

  他的腿都開始發抖了,用輕微變調的聲音回應對方,「我很榮幸,太謝謝你了,我有空,我們現在就……」

  莊嘉嘉充滿期待的看著他,已經對他伸出了白嫩的手掌,眼神中燃著一股暗火,灼得他也渾身發熱。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回握,可皮膚相觸的滑膩感讓他瞬間打了個寒戰。他硬生生地收回了手,阿達逼視的眼神和自己的保證都浮上心頭,只得忍住滿腔喜悅懸崖勒馬,艱難地拒絕眼前這個莫大的誘惑,「對不起……我還是不能違反公司規定,下次吧。」

  莊嘉嘉臉上的失望毫無遮掩,可還是勉強笑著點了點頭,「那好吧,下次……那個,你可以把電話號碼給我嗎?蘇晴她這幾天跟我吵架,也不肯把你的號碼給我。」

  又聽到了蘇晴的名字,東方英才的笑容再次發僵,猶豫著做了個手勢請對方移步。兩人一起坐在了候客處的沙發上,他才迫切地問道:「莊小姐,蘇晴這幾天過得怎麼樣?她有沒有……提起我?」

  莊嘉嘉皺起了秀氣的眉頭,看向東方英才的眼神帶上探詢和自責,「都怪我不好……明明你跟她已經在交往了,我根本沒資格吃醋,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一直找她要你的號碼。上次見面我跟你不熟,不好意思自己要……你不會覺得我不要臉吧?」

  這是哪跟哪啊……雖然虛榮的自豪感十分享受,但他沒什麼時間細細品味,他更關注的是蘇晴會不會恨他,或者被他那愚蠢的行為傷害得太狠。

  「莊小姐,你不要自責,讓蘇晴生氣的人是我……我做了很可怕的事,她不會原諒我的,她不願意給你我的號碼,是因為……我是個壞人,不配跟你們交往,而不是介意你對我有好感。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吧,千萬不要為了別的人吵架,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莊嘉嘉認真的聽著,眼睛裡光芒閃動,不時斜斜瞄向他臉上誠懇的表情。她不發一言的聽完這段,才睜大雙眼天真地笑了,「你怎麼會是壞人?你長得帥,心地也好,就從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能聽出來你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呢。你是怕因為你而破壞我跟蘇晴的關係吧?放心吧,過幾天就沒事了!」

  東方英才鬆了一口氣,蘇晴現在正是需要朋友安慰的時候吧,就跟他需要阿達的程度一樣。

  「莊小姐,如果她這幾天脾氣不好,也請你多陪陪她,她應該很需要你的。」

  他說得誠懇,對方也回得乾脆,「當然,蘇晴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不過……你好像忘了給我電話號碼喲,要不這樣吧,我待會去陪她,然後給你打電話,告訴你她的情況?」

  東方英才驚喜之中又有點顧慮,拿過對方遞來的手機存下了自己的號碼,但不忘記低聲交代道:「你私下給我打,不要讓蘇晴知道……還有我的朋友,盧啟達,也別讓他知道。」

  莊嘉嘉再次瞇起了眼睛,湊近他耳邊輕聲問:「為什麼呢?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你跟女孩子交往很正常啊,為什麼要瞞著他?」

  東方英才耳朵發癢,趕緊往旁邊讓開一些,可耳根已經有點紅了,「呃……他不許我再跟女生見面,他怕我會做錯事。莊小姐……你也不要再約我,跟我電話聊就好。」

  莊嘉嘉欣喜地接過手機,直接撥通他的號碼,聽到電話鈴聲才滿意地收回包裡,「那我先走了,英才。」

  東方英才笑著站起來向她揮手,目送她纖細的身影慢慢離開,可她又回頭跑近了他,踮起腳在他臉上飛快的「啵」了一下,在他的震驚和臉紅中甩下堅定的告白,「我喜歡你,就算別的人都不同意,我還是會堅持追你!」

  過路的男人女人們都站住了,一起欣賞和羨慕這場浪漫的愛情戲,大膽的告白者說完就跑了,被告白的男主角雖然手足無措,到底還是興奮的,在原地呆站了好久才踩著輕飄飄的步子離開。

  27、路邊的等待

  銷假後第一天上班,東方英才幹得非常賣力,全天都安排得滿滿地,晚上也聽從了主任的安排,拖著還沒痊癒的身體去喝酒唱歌。

  在酒桌上他努力忍耐著脾氣,對每個討厭的同事都含笑應酬,以此爭取頂頭上司的好感。可他退了一尺,那些人就得寸進尺,嘻嘻哈哈地不停敬酒,把他喝得差點趴下。

  到ktv的時候,他已經找不到北了,但還是在眾人要求下出了一回丑,五音不全地唱了首歌。那些刺耳調笑讓他好幾次都想摔了話筒,卻還是堅持著唱完了,上湧的酒氣一次次被他強壓下去,輕微地挪動著身體在沙發角上陪坐。

  恍惚中手機似乎震了幾次,他也提不起精神去接,直到去廁所裡吐完以後,他才清醒些拿出手機查看。

  上十個未接來電,其中八個都是阿達的,他趕緊打回去用極度獻媚的聲音解釋:「喂,阿達,今天公司請客吃飯唱歌,我有點喝多了,漏接了電話。」

  「喝多了?我來接你。什麼地點?」對方言簡意賅,用不可反駁的語氣下達指令。

  「啊?不用接了……我待會自己回家,反正,主任開了車,我讓他帶我一程。」

  「你那主任也喝了吧?少廢話,地點!」

  「呃……好吧。」東方英才再次敗退,老老實實交代了這家ktv的名字和地址,盧啟達簡短的說了聲「二十分鐘到」,就掛了他的電話。

  「……」還沒唱完呢,東方英才看著手機屏幕苦笑,提前退場總得有個不得罪主任的理由。好吧,他確實吐了,可這個理由未免太失男人的顏面,他想了想決定過五分鐘再來煩惱,又撥通了另一個未接電話。

  「喂,莊小姐?對不起,我漏接你的電話了……」聽到對方用清脆的聲音回答「沒關係」,他笑了一下,主動問起自己關心的事情,「那個,你去看過蘇晴了嗎?她怎麼樣?」

  莊嘉嘉用輕快的聲音回答道:「沒事呢,今天她情緒好多了,不過也沒讓我待很久……她跟你那個朋友,盧啟達,經常約會喲,他一來蘇晴就讓我走,重色輕友的傢伙!」

  隔著一個電話,他都感覺到對方那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不由覺得莊嘉嘉真是活潑可愛,想起阿達對他說過的話,他帶著笑安慰對方,「你別生氣了,他們沒有在交往,只是普通朋友,阿達是因為我……對不起蘇晴,才多去看望她。」

  對方似乎有點吃驚,頓了幾秒才笑著反問,「你怎麼知道?你朋友告訴你的?他和蘇晴小時候就是鄰居加世交,後來蘇家搬遠了才生疏一些,現在蘇晴家裡在給她相親找老公,你那個朋友條件合適著呢!」

  東方英才只猶疑了一瞬間,就立刻搖了搖頭,大聲對莊嘉嘉也是對自己說:「阿達不會騙我的,他說沒有跟蘇晴交往,那就是沒有,他還說過,蘇晴喜歡的是另外的人呢,不是我也不是他。」

  「哦?」莊嘉嘉那個「哦」拖得好長,聽不出是相信還是不信,隨後語氣又回復了輕快,「如果是真的,她對我就太不夠意思了,連心裡到底喜歡誰都瞞著我。我明天再去找她,非要弄明白不可!」

  東方英才被她對友情的執著感動了,「你真的很在意她,我對阿達也是,如果他有喜歡的女生不跟我說,我也會很生氣,我每次喜歡哪個女生,都會跟他說的……唉,可是以後就不行了。」

  他苦悶地想著阿達不許他再接近任何一個女生,就算他想跟莊嘉嘉有所發展也不能讓阿達知道,可是這個女生真的還不錯,而且是第一個主動追他的,也就是說不需要他去苦苦猜測對方的心情,可以篤定對方是喜歡他的,真心實意地要跟他在一起。這種簡單的戀愛可能更適合他,他已經不敢再奢求什麼完美女性了,甚至於不敢再對任何女人出手追求了。

  他沉浸在傷感又幸運的概歎裡,對自己目前的處境說不上好還是壞,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電話不知什麼時候斷掉了,他有點抱歉地想要再撥過去,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卻匆忙站了起來。

  距離阿達掛斷電話的時間,已經有整整十分鐘了,也就是說十分鐘後阿達就要來了,他還傻蛋似的躲在衛生間裡。

  他搖晃著身體回到ktv包間,在眾人的詢問聲中紅著臉承認喝到吐了的糗事,主任大發慈悲地要提前送他回家,被他很恭敬地強行按回沙發上,「這哪行呢?您還得陪老客戶呢,我自己打個車就行,謝謝您了!」

  「哦……也好。」主任跟著他走出好幾步,低聲在他耳朵邊上笑嘻嘻地說:「反正車費報銷,記得留下發票。」

  他回頭心領神會地一笑,「好,您就回去吧,我先走了。」

  上司給你臉就得要上,下屬是不能推的,上司的恩情比美人的恩情更難消受,可又不得不受。他使勁抹了把臉,想要把那些濃重的酒氣都抹個乾淨,最好能清清爽爽地站在路邊迎接阿達。

  熟悉的車緩緩開過來,東方英才露出帶點傻氣的笑,舉高手一陣亂招,「阿達!這邊!」

  盧啟達也沒責備他這個孩子氣的動作,等他上車還沒坐穩時就湊過鼻子聞了一下,隨後微皺起眉毛輕聲說:「下次別喝這麼多了,知道嗎?」

  這種不太過分的管制反而像是關心,東方英才樂呵呵地回答:「嗯,不會了……我剛才都吐了,還讓同事都知道了,下次準不會再讓我喝這麼多。不過還好,喝的大半是啤酒,吐完舒服多了。」

  盧啟達用眼角的餘光瞥他,顯然並不欣賞他的小聰明,「不想喝就別喝,直接拒絕。還有,你別以為喝啤酒沒事,啤酒喝多了,你會很快胖回去。」

  東方英才嚇得抖了一下,「真的?那我以後一定少喝,我不想再胖了……怎麼都不想了。」

  盧啟達總算彎起了嘴角,帶著一絲邪氣的笑容沒有被東方英才看到,「你記得說話算話。」

  東方英才立刻舉手,「我保證!」

  兩個人說笑半天,東方英才突然叫了聲,「這往哪開呢?我家不在這邊!」

  盧啟達面無表情地點個頭,「嗯,去我家。今天你就不回去睡了,你那邊幾天都沒人住,肯定髒。」

  「哦,也是……那我明天請個鐘點工去打掃一下。」東方英才覺得有點不妥,但也沒轍,垂下頭鬱悶並快樂著,發愁今天晚上肯定又要失眠半宿。

  28、刪部分

  東方英才跟著盧啟達進了門,看對方一回家就在打電話,很自覺的跑去刷牙洗澡,身上的酒氣太濃,連他自己都受不了,難怪阿達老是怪怪地看著他。

  沒有散盡酒意的身體接觸到熱水很舒服,他在大浴缸裡半漂著哼起歌來,不一會兒就泡得渾身癱軟,眼睛也享受得閉上了,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全身放鬆。

  他也不知道泡了多久,水有點涼了,可一時間竟然感覺腿軟,他扶著浴缸邊慢慢坐起來,頭暈目眩地輕輕喘氣,耳朵裡聽到阿達在外面叫他,才有氣無力地回了一聲。

  「英才,半個多小時了!你沒事吧?英才!」阿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遙遠,但是那種焦急的語氣很明顯,他也想高聲回答「沒事」,但不知怎麼就脫力了,整個人半趴在浴缸邊上,發出自以為很大聲但實際上根本聽不見的回應。

  接著他就聽見了「砰砰」的聲音,好像是阿達很用力的在敲門,他勉強抬起頭望向門口,想要自己站起來開門,那扇緊閉的門卻在幾下猛烈的撞擊後轟然倒了下來。

  阿達高大的身軀從門上跨過,幾個大步就跑來拉起他,還伸手在他臉上拍了兩下,「英才?你醒醒!你沒事吧?」

  東方英才苦著臉搖頭,回答的聲音非常低緩,「我……沒事……好痛。」

  他的手慢慢抬到被拍打的臉頰上,那裡本來就被蒸得通紅,承受拍打之後看起來更加「嬌艷欲滴」,盧啟達別開自己的目光,沉下臉擰起他直往外面拖,「洗澡洗到暈過去,你是第一個!你幹嘛要把房門窗戶全部鎖死?我拿鑰匙都打不開!」

  隨著氧氣的增多,他手舞足蹈地反抗起來,想要遮掩住光裸的身體,「可能水太熱了……我沒事,阿達,你先出去……我沒事了!」

  盧啟達忙著壓制他亂動的四肢,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水弄濕,身下的傻瓜還在扭來扭去,搞到兩人貼得最緊的部位起了急劇的變化。察覺到這一點,東方英才嚇得全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再動,閉著眼睛懇求對方:「阿達,別……那個……我真的沒事。」

  看著這個傢伙語無倫次的懇求姿態,還有全身紅透的皮膚,以及近在咫尺的、顫動的長睫毛,盧啟達忍得很辛苦,喉間一陣乾澀,壓低聲音指示對方,「那你就乖乖地,別動,否則出事了我不管。」

  「嗯!我不動……你先出去吧,我……我還沒洗完。」東方英才白癡般胡言亂語。

  「還沒洗完?」盧啟達哭笑不得,終於忍不住俯身親一下他的眼皮,「好了,別洗了,你喝酒以後本來就不該洗熱水澡,還泡這麼久,是你自己笨。我扶你起來,你別亂動就行。」

  靠著盧啟達的攙扶,東方英才總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雖然眼前的東西還在旋轉,起碼吸進來的空氣夠用了。他恢復力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拿先前掛好的那條大毛巾,盧啟達瞪了他一眼,幫忙取過來把他裹緊,「可以了吧?想要什麼東西就說,你在害羞什麼啊!」

  「路過」浴室大門的時候,東方英才還被它絆了一下,盧啟達忍俊不禁地低聲罵他,「這是我為你撞壞的第二扇門了,你明天賠給我。我才打了個電話,你就鑽進浴室不出來了,還把門鎖死,我叫你也不應聲。」

  說到這裡,盧啟達頓了頓,抓住他手臂的力道突然變大許多,「你是不是故意躲我?跟我在一起你很緊張?很痛苦?你鎖死了門,是不是怕我進來?」

  阿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發顫,一直低垂著頭的東方英才趕緊抬頭否認,「沒有啊!我……我是不小心鎖死了,下次我再也不鎖了。」

  盧啟達把他整個扳過來,眼神灼灼地盯著他,「英才,有問題就跟我說,不能瞞著我。我也盡量什麼事都跟你說,更不會再逼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

  他猶豫起來,看著阿達的眼睛,這麼近的距離下凝視那麼幽深的黑,感覺一切都會被它吸進去。他背脊上躥過一陣寒意,皮膚也不自覺地起了小疙瘩,結結巴巴地繼續否認到底,「沒有……我沒什麼……瞞你。」

  盧啟達雙手用力,把他推坐在了身後的床上,俯下身逼近他輕聲說:「好,你記住,心裡有事千萬不要瞞我。你可以怕我,恨我,但一定要信任我。我以為你是這樣想的,我可能錯了。」

  不知不覺就進了阿達房間?他更加覺得天旋地轉,酒後熱水澡真是太危險了。但儘管身體很不舒服,他還是努力抬起頭,「阿達,你別這麼想……你沒錯,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你沒逼我做過什麼事……」

  盧啟達把他推倒,讓他完全躺了下去,伸手測量他額前的溫度,「英才,你在轉移話題。不過算了,你不舒服,我們今天不討論了……我去給你拿藥,你要好好睡一覺才行。」

  聽著阿達的腳步出了房間,他懊惱得捧著頭自我責罵,他又做了件超級蠢事,搞得像是故意暈在浴室裡一樣,以求阿達這樣溫柔的照顧他。可事實是他害怕阿達對他輕言細語的體貼,更害怕阿達對他會產生某些誤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擔憂什麼,只覺得隱隱約約又異常可怕。

  阿達很快又回來了,他趕緊躺好閉上眼睛,不知道怎麼處理,就乾脆裝昏吧。

  在阿達的要求下迷迷糊糊吃了藥,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阿達照顧得實在太細緻,喂完藥又給他換睡衣,他還是硬邦邦地裝睡到底。滑過身體的每一個觸感都異常敏銳,好幾次他都差點要叫出聲來,他不敢中途「醒來」,只得拚命忍住掙扎的慾望,阿達也並沒有亂來,只給他穿好內褲和睡衣就收回了手,最後還給他輕輕地蓋好被子。

  (刪)

  29、眩暈

  果然又失眠了,而且不是半夜,是整整一夜。

  比做噩夢更可怕的事發生了,東方英才欲哭無淚的想著,難道是因為自己接吻的經驗太少,而阿達不知道什麼時候成為了箇中高手?

  說起來真正的接吻……他還從沒有過,昨晚那個不能算。當然,如果算上,那就是他第一個吻,可惜不是來自美麗可愛的女孩子,即使他當時閉著眼也沒辦法聯想。

  那不折不扣,就是一個男人的嘴唇,帶著鬍渣的刺癢和刮鬍泡的清香,這些不斷提醒他的觸感和氣味一直在躥入鼻端,讓他很清醒的意識著對方的性別。更困擾的一點: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想要努力將之變回去的阿達。

  他不能看著阿達在詭異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所以,他想了一夜的結果是黑著兩個眼圈,叫住剛起床的阿達,「你起來了?我有事跟你談。」

  盧啟達神清氣爽地坐回床沿,亮晶晶的眼睛和凌亂的頭髮顯出一種野氣的性感。糟糕……東方英才絕望地垂下眼簾,決定老實交代昨晚的欺騙行為,「阿達……我沒睡著……我……那個,一整夜都沒睡。」

  「哦?你身體還沒好,那我請醫生來。」盧啟達不動聲色地去拿電話。

  「不是……」東方英才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腕,溫熱的接觸讓他又飛快縮回了手,「呃……我從昨天晚上洗澡……一直沒睡。」

  盧啟達俯視他髮根下通紅的脖頸,稍稍回味了一下昨晚的視覺衝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嗯,我知道。」

  東方英才愕然抬頭,「啊?你知道?我是說……你那個我……」

  盧啟達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點頭,「嗯,我親你嘛。你眼皮亂動,誰都知道你沒睡啊。」

  東方英才簡直要叫了,握緊拳頭瞪大兩個熊貓似的眼眶,「那你還親?還把……都伸進來!」

  「我問過你的,你又沒反對。」盧啟達終於微笑了,語氣依然溫柔十足,「我說過了,無論什麼事情我都不會逼你,都會先問過你的意願。」

  東方英才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被耍了,而且這個被耍的方式實在很過分。

  「阿達,你怎麼能這麼耍我?那可是……你怪我裝睡,才故意耍我?」他想到這裡,不知是釋然還是更加憤怒,心裡數味雜陳,可沒有一味是甜的。

  看到他一臉古怪的表情,盧啟達促狹地反問,「你現在是生氣呢,還是失望?」

  東方英才抬高音量,以強調他介意的地方在哪,「當然是生氣!阿達,你不能用這種事耍我!這是只能跟女孩子做的!」

  盧啟達輕鬆的臉色沉了下去,用尖銳的眼神注視他,「是嗎?你到底是因為我耍了你而生氣,還是因為我對你做了只能跟女孩子做的事而生氣?你跟我說一次性地清楚,我就再也不會耍你了。」

  對方決絕的口吻讓東方英才心生怯意,剛才還十分強硬的姿態立刻軟了下去,「阿達,對不起……我只是……我其實……」

  雜亂無章的語言被盧啟達打斷,這對他來說簡直是種拯救,「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想好了再跟我說。很簡單,就是個選擇題,A、你不討厭我親你,只是因為我的動機出於耍你才生氣;B、你不討厭我親你,只是因為這種事應該跟女孩做而我是個男人,才不得不表現出生氣的樣子?」

  東方英才習慣性地認真聆聽阿達的話,完全沒意識到應該有C才對,在兩個答案間徘徊了好一會,他才靈光一閃地反問道:「可不可以兩個都選?」

  盧啟達很嚴肅的點頭,「可以。那就是說,你並不討厭我親你,但不喜歡我用親你這件事來耍你?而且如果我是女人,你就會很高興?」

  好像是這樣的,但又有哪裡不太對勁,東方英才撓了撓腦袋,被阿達繁複的邏輯繞得有點暈,昨晚酒醉洗澡後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呃,反正以後不要再……」他決定不再深入這個危險的問題,揮揮手表現自己的大度,後面的幾個字還沒說完,臉頰就被對方的手掌捧住。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越靠越近,東方英才想要奮力掙扎,可是剛才那股暈勁還沒過去,竟然蠢乎乎地顫聲問道:「阿達,你幹嘛?」

  盧啟達笑得跟個動畫片裡的王子似的,充滿溫柔又威嚴到不可違抗,「我聽你的,再也不耍你了,我很認真的跟你說——我要親你。英才,閉上眼睛!」

  他反射性地乖乖聽話,身體一抖就閉上了眼,甚至嘴唇被對方貼住時自動自覺的微微張開。可這一次他竟然沒有遭到進一步的入侵。過了好久,他才緩慢地睜開眼睛,阿達似笑非笑的眼神讓他窘到臉紅。

  「很失望是不是?」阿達對他眨了下眼睛,像一隻狡黠而漂亮的狐狸,他瞬間心跳如雷,大叫一聲跳起來直往房外躥去,拿著昨晚脫下的衣服衝進衛生間,手忙腳亂地把那扇倒掉的門又豎起來,好像這樣就可以擋住一切危機。

  「別又暈在裡面了!英才!」

  阿達太可惡了,這種時候還不饒他,他喘息著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洗自己發熱的皮膚,鏡中看到的面孔上那副彆扭表情讓他愣住了。

  不行……這樣不行,有什麼東西正在急速的脫軌,他氣急敗壞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企圖把那些不正常的熱度全部都打散。正沉浸在一片沮喪和恐懼的情緒中,手機鈴聲歡快地響起,他從衣服兜裡拿出手機看看號碼,得救了一般飛快地摁下接聽鍵。

  「英才,今天有空嗎?我可不可以請你吃飯?」

  「莊小姐!」此時打來電話的莊嘉嘉就像天使,東方英才感動萬分。

  「英才,可以嗎?咦,你好像很激動,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我沒事……那個,吃飯啊……」他沉吟著看向那扇破門,盧啟達再次叫他的聲音讓他混亂地下了決定,「好,今天中午!我請你!」

  「啊,真是太好了!那位置我來定吧,到十一點我聯絡你。」

  30、謊言

  推開小包間的門,莊嘉嘉早已坐在桌前,看到東方英才來了,立刻站起來微笑揮手。這種熱切的姿態讓他心裡一暖,加快腳步走了過去,但不知為什麼又有點心虛。

  「莊小姐,你不用來這麼早的……」他為了不讓對方等,還刻意提前了十多分鐘,沒想到還是晚了一些。

  「沒關係,我比較閒,明知道心急也沒什麼用,還是管不住自己。」她微紅著臉大方的表達心情,看過來的眼神卻亮到攝人,讓他那點莫名的心虛更加無處可遁。

  「呃……」他被對方明顯的攻勢弄得潰不成軍,想了想才勉強打起精神,「莊小姐,對不起,其實我今天來……」

  「啊,肚子餓了,我們邊吃邊談吧。」莊嘉嘉撒嬌般遞過菜單給他,尷尬的話題就此擱置。

  他也鬆了一口氣,能再多醞釀下情緒總是好的,要正確表達自己目前的處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莊嘉嘉對他很有誠意,他也想要與對方坦誠相處,只是兩個還不算太熟的人猛然進行到掏心說話的程度,實在有些交淺言深的感覺。隔著電話還好一些,面對面坐著反而窘迫起來。

  他保持著應有的生疏和禮貌,讓莊嘉嘉點的菜,這個女孩果然喜歡吃辣,最起碼這點上他們找得到共同語言。聊了一會閒話以後,莊嘉嘉再次主動出擊,「英才,你好像很拘謹喲,是不是我太大膽了,你不喜歡?」

  他連忙搖頭,「哪裡哪裡,我……我是有點受寵若驚才對,呃,莊小姐,你今天又去看蘇晴沒有?你說她家裡在讓她相親?這是怎麼回事?」

  莊嘉嘉似乎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但是乖巧地回答他,「嗯,去了,她很好啊,最近都在跟你的朋友約會,她家裡也很滿意。英才,你怎麼還叫我『莊小姐』,叫我『嘉嘉』嘛。」

  東方英才的臉被辣椒嗆紅,猛烈的咳嗽起來,莊嘉嘉焦急地遞過紙巾給他,臉上還帶著未曾散盡的委屈,他只得順著她的要求叫了聲「嘉嘉」,馬上看到她露出雀躍的神色。

  「嗯!英才,我知道你心裡還喜歡她,不過我不會介意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最後你選擇我還是她,我都會高興。不過你和你朋友就……」

  東方英才笑了一下,對於她的關心非常感動,「嘉嘉,你是怕我和阿達會爭風吃醋?謝謝你,但是阿達不會騙我的,他也沒有必要騙我……他如果想跟我爭,無論任何事情我都不可能贏,再說……我跟蘇晴已經不可能了。」

  也許他平靜的感概被對方誤解為傷心,莊嘉嘉竟然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英才,你也很出色,不要妄自菲薄。你對你朋友真好……這麼信任他,難道他就從來沒有做過對你不好的事?」

  東方英才的手背觸電般彈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抽回去,只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直到聽見對方最後的那句話,他才僵著臉看向莊嘉嘉,聲音也有點發顫,「你怎麼……沒有,他對我一直很好,我們就像你跟蘇晴一樣,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跟蘇晴也經常吵架啊,有時候還打架呢。她經常傷我的心,我也經常對她做很過分的事……只是最後我們都會和好。」莊嘉嘉笑著反問他,「你跟盧啟達都不吵架嗎?那真的太少見了,給我傳授點經驗看看,我也想以後都不跟蘇晴吵架了。」

  這麼一說,好像真的不太正常……他從來沒有跟阿達對吵過,更不要說打架,只有他單方面的屈服和討好。他從來都以為友情是要這樣才能維繫的,難道別人的友情不是這樣?

  「你跟蘇晴……真的會打架?那不會很傷感情?你們都是怎麼和好的?吵過後不會怪怪的嗎?」

  他驚奇的表情太過明顯,莊嘉嘉也驚奇地看著他,連手上的筷子都掉在桌上,「你這麼說,就是真的沒跟他吵過架?你們不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嗎?太奇怪了!那如果你做了他不高興不同意的事情,他會怎麼反應?」

  「他……」東方英才梗住了,耳朵根子慢慢紅起來,「他會教育我……就是跟我講道理。呃,有時候他會不理我,那我只好去求他,多求兩次他就原諒我了。」

  他完全沒意識到這有多麼奇怪,跟約會的女孩子一邊吃著飯,一邊討論兩人彼此最好的那個朋友。起初不太順的對聊迅速流暢起來,連食慾也跟著漲了許多。

  吃完飯買單出門的時候,兩個人都很輕鬆也很開心,莊嘉嘉沒有跟他搶著付帳,卻笑瞇瞇地定下了晚上的約會,「這頓你請,晚上我回請,你幾點鐘下班?」

  這合理的邀約讓他無可抵抗,於是微笑著點頭答應,「我下班前給你電話,晚上不要再吃辣了,女孩子要保養皮膚吧?那個對你不好。」

  莊嘉嘉欣喜的神色溢於言表,挽住他的手臂踮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這飛快的動作跟那天一樣,讓他措手不及但也十分受用,他側過頭看了看對方羞澀的表情,低頭在那張蘋果般的臉蛋上回親了一下。

  這次約會毫無疑問是美好的,回到繁忙的工作中,他的狀態比上午好了不少,諸如按錯號碼或者忘記說什麼的錯誤基本消失。他放下心來,對晚上的約會也充滿期待,接到阿達的電話時更是清醒萬分。

  「晚上?晚上我有約了……不,不用接我,離我那很近,走十分鐘就到。」

  阿達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跟誰?在哪裡?準確地點?」

  「跟……」他很想大聲說出莊嘉嘉的名字,但話到臨頭還是縮了回去,「一個客戶,說了你也不認識。」

  「那你記得別喝酒,還有,晚上回我這邊吧。」阿達一副順理成章的語氣,可這次他很理智的分析出,對方上下句根本沒有任何邏輯關係,所以他的回答也一分為二。

  「嗯,我不會喝酒的,放心。晚上不去你那了……吃飯的地方離我那步行才十分鐘。」

  他強調了第二次「十分鐘」,阿達總算沒再強硬下去,「好吧。早點回家,注意休息。」

  「一定!」他抹一把額上的汗,微微彎著的腰背也終於挺直了,但不知為什麼一放下電話,心裡的內疚和害怕就潮水般湧了上來。

  沒什麼的……他和莊嘉嘉也不一定真的能成,所以暫時還是瞞著阿達吧,不然他還能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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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夜襲

  有了第一次順利的約會,第二次就輕車熟路,況且兩次約會隔得這麼近,新鮮的熱度都還沒散去。

  雖然對阿達保證過不會喝酒,可他沒有想到,吃過飯後莊嘉嘉就帶他去酒吧,那個場所連女孩子都會多少喝一點,他這個大男人一口不沾未免太難看。

  他幾乎沒有涉足過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唱過幾次歌都是大隊人一起的,阿達對他管制得很嚴格,家庭條件也決定他沒有太多玩樂的資本,所以眼前新奇的一切讓他又是興奮又是拘束。

  莊嘉嘉沒有笑他,周遊一圈過後就拉他進了一個小包廂,裡面只剩他和她兩個人,外面舞池裡的喧囂都被厚厚的一扇門擋住,可耳際飄進來的音樂仍然帶著頹靡的味道。

  莊嘉嘉坐得很近,端起酒跟他碰杯,晚上成熟的裝扮跟白天的活潑清秀截然不同,他不太敢把目光停留在她臉上,更不敢看向她的身體,只能老老實實地低頭喝酒。

  她說話的聲音聽不太清楚,東方英才出於本能側耳湊近,於是她又挨近了他一些,兩個孤男寡女腿碰著腿,室內的溫度驟然升高。他越發的不安起來,包廂裡擠逼的空間和昏暗的燈光都讓他窒息,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那個晚上了,一樣昏暗的環境,一樣蠢蠢欲動而又努力地壓抑著自己。

  「英才,你好像怕我?」莊嘉嘉微偏著頭,對他拋來似怨非怨的眼神。

  他瞥了她一眼就立刻扭過脖子,仰起頭喝盡杯中物,借此壓下口乾舌燥的感覺。

  「怎麼不說話了?你真的怕我?英才,你是不是……呃,你還是處男?」

  他簡直傻了,完全沒有意料到對方會說到這個話題。真的好大膽……什麼時候女孩子都這麼直接了?他暈乎乎地點了個頭,又趕緊搖頭,「當然不是!嘉嘉,你……你怎麼會想到……問這個?」

  他艱難的語氣讓莊嘉嘉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懊惱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英才,我是在跟你……你連調情都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沒有跟女生交往過?」

  「啊?」東方英才有種想要吐血的自卑感,但還是硬著頭皮否認道:「我有啊!我追過不少女生的……蘇晴也跟我約會過!你知道的嘛!」

  他的理直氣壯讓莊嘉嘉釋然一笑,「嗯,好吧,那我們繼續。英才,你知道接著應該怎麼樣吧?」

  「我……我當然知道。」東方英才伸出手臂挽住了她的肩膀,想了一下又閉著眼睛慢慢湊過自己的嘴。

  嘴唇還沒接觸到對方滑嫩的肌膚,他的手掌就被牽引著摸上某種柔軟而豐滿的東西,他震驚地睜開眼一看,登時渾身血液逆流,發著抖把手抽了回來,「你……你幹嘛?」

  莊嘉嘉微微一愣,偎進他懷裡笑了起來,緊接著偷襲了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他「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反射性把懷裡的軀體推開,用力之大讓莊嘉嘉摔了一跤。

  莊嘉嘉滿面憤怒地半坐起身,直截了當地逼問他,「你是GAY?」

  「我……」東方英才哽了一下,瞪大眼睛拚命否認,「我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討厭我?你不討厭跟我在一起,只是討厭跟我親熱,你還說自己不是?」

  對方一句比一句逼得更緊,東方英才腦子都懵了,莊嘉嘉又坐近他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你如果不是,就證明給我看啊?我真的很喜歡你,你不要騙我!」

  「我……我不是……」東方英才被搖得心煩意亂,終於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臉,因為他將要告訴對方的,是他最醜惡也最不願意回憶的那一面。

  「嘉嘉,你不要再接近我了……我不值得……」東方英才並不想哭,但眼淚自己不斷地往外溢出,「我想對蘇晴不軌,被阿達當場抓住……他再也不許我跟女孩子交往了……你走吧,再也不要找我了!我不配!」

  身邊的人不再做聲,他以為對方走了,可他哭了好一會兒,背脊再次被人抱住,「我不介意……只要你再也不做這種事,我就不介意。」

  他顫抖著雙手推開對方,佈滿淚水的臉卻被輕輕吻了一下,「每個人都會做錯事,你會那麼做也是有原因的,告訴我吧,我要知道全部的經過。」

  這樣溫柔的對待,讓他感動到不知怎麼說才好,但他還是縮起身體坐得遠了一些,「不……嘉嘉,你不知道……我完了,我真的配不上你。你剛才那樣……我都……」

  淚水又一次湧了出來,東方英才對自己也無能為力,說出這一切的他幾乎想死,「你肯定發現了,我完全不行……你剛才一靠過來,我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然後就……這是報應,我傷害了蘇晴的報應,我想……跟任何女孩子在一起,我都不會再有反應了。」

  莊嘉嘉的表情非常古怪,嘴邊浮起淡淡的微笑,眼神卻在他身上遊走不定。她一定在猶豫,僅僅是這種猶豫已經讓他感激涕零,「嘉嘉,不用可憐我,我認命了……阿達不許我再跟女孩子在一起,我也想聽他的話,這樣正好……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對不起蘇晴,對不起你。」

  「不,我還是要跟你在一起。」莊嘉嘉似乎下了決心,對他痛快地伸出手,「我絕對不是同情你!快起來,送我回家吧,我對你有信心,這種心理病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真的?」東方英才被驚喜和感動徹底打倒了,自己身邊竟會出現這麼好的女孩子,就算減肥成功後對著所有漂亮女人想入非非的時候,也不敢奢望會有人對他真心到這種程度。

  「嗯!只要你不是喜歡男人的,我就無所謂。」莊嘉嘉注視著他的眼睛,輕快地笑了起來,「英才,是我多想了,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以為你跟你那個朋友是一對呢!」

  「啊?」東方英才愕然看著她,隨後用力搖頭,「阿達怎麼可能看上我!」

  狠狠地說出這一句,他鬱結的心緒稍稍暢快了一些,於是咬牙再次重複道:「他不可能看上我的,你放心好了!哦,他也不可能喜歡男人的……」

  後面這句做為補充,聲音弱了很多,東方英才一邊用紙巾擦著臉,一邊模糊地想到了曾經懷疑過的問題:阿達他……究竟……為什麼……

  「走吧!」莊嘉嘉清脆的聲音鑽入耳中,東方英才趕緊搖搖腦袋站起身,把那個可怕的問題甩到九霄雲外,而且希望自己再也不要想起來了。

  32、攤牌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東方英才跟莊嘉嘉頻繁的約會,其中大半都是對方主動邀請,他也出於感激回請了好幾次。

  阿達給他通過很多電話,他每次接到都很高興,兩個大男人竟然煲起電話粥來,無論時間長短還是眉飛色舞的表情,一點不比戀愛中的年輕人遜色。但摁下接聽鍵時看著阿達的名字,他又會不由自主地心虛和緊張,在每次通話的末尾,他都會說工作太忙而沒辦法跟阿達一起吃飯,雖然工作確實很忙,也沒有忙到沒有空閒跟朋友見面的地步,只不過有了莊嘉嘉的約會,他才真的空不出機會去見阿達了。

  他有認真的考慮過,他目前的情況真的不適合談戀愛,不僅因為對阿達說謊讓他很難受,還因為莊嘉嘉又對他搞過兩次「襲擊」,他還是沒有任何正常反應,可看著雜誌畫報上的美女照片,他又再正常不過。這讓他無比沮喪,難道從此以後他只能跟2D美女戀愛?只要面對活色生香的真人,他就無法克服會傷害到對方的罪惡感和即將被懲罰的恐懼。

  他又對莊嘉嘉說了抱歉,想讓對方痛快地放棄他算了,可無論他怎麼失去信心,莊嘉嘉都堅持跟他交往,他最後也只能感動地向對方做出承諾。從來沒遇過對他這麼好的女生,這是第一個,可能也會是最後一個,他在身為男性最丟臉的時刻,還能得到對方的青睞,這不得不說是不幸中的萬幸,所以他的承諾也很直接,「嘉嘉,你對我真好,如果你不嫌棄我,我想娶你。」

  莊嘉嘉似乎非常意外,愣了一會兒才笑著回答:「這麼快?我們才交往一個禮拜,你就確定以後不會看上別的女生?」

  東方英才很自然的搖搖頭,「不會了……就算我能好,也不會再看上別的女生,跟女生的交往本來就是應該以結婚為目的,一旦找對了人,為什麼還要挑選別的?」

  「那你之前追蘇晴?」莊嘉嘉眨了一下眼睛,仍然含著微笑問他,「你也想過要娶她嗎?」

  東方英才看了她一眼,不知自己回答說「是」,對方會不會生氣,「你不介意的話……是的。」

  「哦?即使你對她做了過分的事,也只是為了愛?那當然是可以原諒的。」莊嘉嘉臉上還是帶著笑容,嘴裡也說著輕鬆而寬容的話,不過那種笑容看起來有點異樣,像是在嘲諷什麼似的。

  東方英才低下了頭,對方說出的這個「愛」字讓他無地自容,「不……那是沒辦法原諒的,就算過了很久,她也不會忘記……她還是會害怕,還會做噩夢……我真的很後悔,不該那麼衝動,嘉嘉,你一定要對她好一點,多開解她,但別在她面前提起我。」

  莊嘉嘉沉默了半晌,再次輕快地笑著回答,「嗯,她是我的朋友,我當然會對她好。你既然傷害了她,就讓我來為她報仇吧,我會代替她好好折磨你的。」

  他沉重的呼吸因此變得輕淺起來,也抬起頭來露出微笑,「好吧,多跟我聊她,就是對我最大的報復,只要你……不吃醋就好。」

  「放心,我不會是那麼小氣的人,我小氣起來不是人!英才,你可要千萬當心哦,我會狠狠整你,讓你生不如死的。」

  她嘴裡放著狠話,臉上卻笑得燦爛,東方英才也只得苦笑著回了句:「嘉嘉,隨便你怎麼整我,反正我現在也夠倒霉的,怎麼也不會比現在更慘吧。」

  莊嘉嘉歪著頭看了他半天,嫣然一笑道:「我要你拿一輩子來賠。」

  他呆了一下,意識到對方答應了什麼,感動和高興讓他一時忘詞。他這種對女性有著不良前科,並且無房無車的窮光蛋,甚至有可能一直不舉的男人,竟然有女生願意嫁!

  「怎麼?不願意呀?那我收回……」莊嘉嘉撅起嘴哀怨的瞪了他一眼。

  「不……不,我只是太吃驚了,嘉嘉,你真的不需要考慮一段時間?」

  「我也沒說要嫁你!我只是願意跟你以結婚為前提而交往。」莊嘉嘉眼神誠懇的看向他,「你這樣的男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一定要認真對待。」

  「太好了……」東方英才稍稍猶豫之後,就主動伸出雙臂抱住了她,「我會努力的,成為一個配得上你的男人。」

  莊嘉嘉表情天真地點頭,目中精光閃動,「嗯,我也會努力對你更好的!」

  既然已經下了人生中最大的決定之一,他覺得自己應該鼓起勇氣把它告訴阿達,在阿達又一次打來電話,並約他晚上見面時,他終於回答說「好」,還主動把地點選在他們一起去過的那家法國餐廳,以免阿達會在暴怒中對他動手。

  電話中他的男子氣很夠,可真的見了面,阿達溫柔中帶著責備的眼神就讓他渾身戰慄。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總之立刻就別開了頭,也沒有任何吃東西的胃口,只有起身趕快逃走的衝動。

  「英才,跟我說話時要看著我,你的禮儀老師明明都教過,不要這麼快就忘記。」

  他勉強轉過頭看向對方,眼神相觸的瞬間,連背脊都躥過一陣酥麻,這感覺太奇怪,他不得不再次低頭,「呃……我跟你這麼熟,就不需要了吧。」

  「這是尊重的表現,英才,你這樣躲我,我覺得被忽視,來,看著我,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告訴我嗎?說吧。」

  「我……那個……」他用盡全部的意志力才強迫自己對上阿達的眼睛,「我……好像……戀愛了。」

  他說完就閉上了眼睛,以為會迎接一陣狂風暴雨,沒想到耳裡竟聽到阿達輕輕的笑聲,「真的?我知道了。那麼……英才,搬過來跟我住吧。」

  「啊?」話題突然跳躍到他無法理解的層面,他徹底傻在當場。

  33、長約

  「你怎麼傻了?」阿達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但壓迫性的眼神強勢又充滿期待,「快點答應我,我耐心有限。」

  「我……」東方英才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的勇氣,整副注意力都被眼前這個難題吸住,「我……可不可以,不搬?」

  「哦?」盧啟達皺了一下眉,隨後釋然微笑,「真拿你沒辦法,好吧,我搬過來跟你住。你想的也對,我有車,遠一點沒關係,你那裡上班比較近。」

  東方英才簡直想哭,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反對,「不是……我是說,你也別搬……我……我不想跟你住。」

  盧啟達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良好的食慾頃刻消失,「你……」

  俊美的面容上即使怒意明顯,也被完美的理智控制著而不顯得難看,薄薄的嘴唇動了幾下,終於還是沒有當場發作,只是動作緩慢卻有力地擦乾淨手和嘴,隨後推開椅子站起身來,「好吧,那以後再說,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說完這句,盧啟達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步伐仍然平穩優雅,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留下來的東方英才茫然又難過,因為他看到阿達忘記帶走手機了。以對方嚴謹的生活習慣和強大的記憶力,極少出現這種情況。

  阿達很生氣,不但生氣而且還有點傷心,離開前阿達的手在發抖,他還以為阿達會打他……選擇這裡見面果然是對的,阿達不會在這種地方跟他發脾氣。可是等等……他還沒說出莊嘉嘉的名字,阿達怎麼氣成那樣了?他跟女生談戀愛,阿達為什麼要跟他住在一起?難道是為了隨時貼身監控他,以防他再對女生做出不應該做的事?

  哦,應該就是這樣的,他為自己不能得到阿達的信任而感到悲哀,真想也跟阿達一樣,站起來走掉算了。可是這裡很貴,他決定化悲痛為食慾。他狠狠叉起一大塊牛排送進嘴裡,腦中回想著阿達剛才強忍傷心的表情,竟在悲哀的同時極其怪異地感覺到一絲愉悅。

  他真是個糟糕透頂的人吧,最好的朋友因為他而生氣傷心,他竟然能從中找到樂趣。這是因為他能體會到自己被重視了?還是其實他潛意識裡恨著對方……他一個人胡思亂想著,想到這裡禁不住生生地打了個寒噤,趕緊把思緒從這裡收了回去。

  吃到肚皮都快撐破,然後故作瀟灑地買單,他心痛地離開那家貴死人的餐廳,早知道會一個人吃,就不該浪費金錢。有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無論他的外表得到怎樣的修飾,比如他和阿達對於金錢的不同觀念。阿達吃東西,是只管喜歡不喜歡,穿衣服和其他事都是,無論價格貴賤,自己喜愛就好,絕不同於他追逐面子的虛榮。

  他來這家餐廳吃飯,會因為肉疼而盡量不浪費,購買的名牌衣物也要讓別人可以辨識出來,而阿達……會通過電話從異國訂來某些新奇的零食,價格昂貴,運費也高得離譜,收到後還只窩在自己的房間裡吃。這是阿達從小就會做的事,也是他最無法理解的事之一,同樣讓他無法理解的還有阿達喜歡吃街邊的臭豆腐,哪怕曾經因此而數次胃痛。

  其實阿達是個任性的傢伙吧……可是,能夠盡情任性也算有錢人的特權之一。就像他減肥成功後,才可以挑剔地選擇不同的服裝品牌,否則那些常見的牌子跟本沒有他能穿下的碼數。

  他還是害怕阿達太過生氣,沒過一個鐘頭就打了阿達住宅的電話,阿達的語氣非常冷淡,但起碼沒有不接他電話,那帶點刻意的冷淡也被他解讀為氣惱過後的餘震而已。

  「什麼事?有話快說,我不是很有空。」

  他對著電話那頭示弱地解釋起來,「阿達,對不起,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住。我只是不想讓你看扁了,我答應過你再不會對女生亂來,我就一定會做到,你應該信任我……」

  「你在說什麼,關女生什麼事?你不是說,到現在還想跟女生去交往吧?東方英才!」

  這聲暴喝即使隔著電話也是威力十足,成功地擋住了東方英才本來要說的話,他哽了一下,對方的聲音變得更大,「你在想什麼?你又看上誰了?東方英才,你這頭好色的蠢豬,你跟我說戀愛了,是看上了一個女生?」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他條件反射般否認道:「沒有,我哪敢!」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語氣比之前緩和得多,「嗯,沒有就好……你是因為怕我,才不想跟我住?我瞭解了,我會等你想好,也是我太心急。英才,對不起,嚇到你了,我以後慢慢來吧。」

  阿達在跟他說「對不起」?東方英才像做夢一樣,以為自己幻聽了,「阿達,你沒事吧?我知道你很生氣,可是……」

  「我現在冷靜了,我也有反省,英才,有很多事我都做得不對,你現在這麼怕我,也是我的錯,你會躲我是合理的。那……我們接下來每個禮拜見面一次,你覺得怎麼樣?」

  從阿達的嘴裡聽到這種語氣實在太陌生,東方英才雖然覺得有點高興,更多的卻是惶恐。又來了……那個不像阿達的阿達。

  「我覺得……好吧。」他無力的回答。

  「嗯,那你想每週的星期幾見面?你一般是哪天最閒?我們固定下來,習慣了就再增加見面次數。」

  這真的好詭異,還要固定時段……搞得像長期約會一樣,他囁嚅著想要拒絕,卻連自己也接受不了一個禮拜都不見阿達一次,「那……那就……星期六?」

  「好,說好了喲,每週六,你整天都是我的。」阿達的聲音變高了一點,顯然心情也變好了,「在哪裡見面?幾點鐘?」

  「呃,到時候再說吧……我休息日都要睡懶覺,你知道的嘛。」

  阿達沉吟了一下,很果斷又帶點急躁地說:「那我直接去你家找你,順便叫你起床,週六早上八點吧。」

  「啊?這麼早?」東方英才只想哀歎。

  「呵呵,不算早,或者我來了你繼續睡,我做早餐給你吃?哦,還有,我手機忘拿了,在你那裡吧?」

  「呃……嗯。我明天找個快遞給你送過去。」竟然……這麼好……東方英才在喜憂參半的心情裡,被動地同意了對方聽起來太過美好的提議。

  34、深呼吸

  再一次與莊嘉嘉見面時,東方英才總算意識到一件事:他實在很對不起自己的現任女友。明明已經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了,也下了決心要告訴阿達的,結果又莫名其妙地在阿達面前敗下陣來,而且連重新提起的勇氣也沒有。

  所以當莊嘉嘉很自然地說到,想要在彼此的家人和好友間公開關係,他非常無理地只肯同意一半。

  「嘉嘉,不要這麼快……家長那裡我沒意見,我明天就陪你去,但是蘇晴和阿達那邊,還是緩一緩吧。」他流著冷汗擠出笑容。

  「為什麼?」莊嘉嘉眨動著眼睛,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你是怕蘇晴反應太大?不要緊的,我有問過她能不能原諒你,她說ok啊,已經過去了的事,她不會再放在心上了。」

  「真的?」東方英才大感意外,驚喜得抓住了她的手,「太好了……是你一直幫我說話,她才肯這麼快原諒我吧?那我能不能去看她?」

  「可以啊,不如我陪你去?」她笑著回握住他,「啊,不過,蘇晴跟你那個朋友那麼熟,她肯定會跟他講的,你確定沒關係?那就乾脆我們四個人一起見面好了!」

  東方英才嚇得手一抖,下意識地把它縮了回來,緊張地揪住自己的一角,眼神也開始躲閃,「還是……緩一緩吧。嘉嘉,我……我答應過阿達,再不去見蘇晴,還答應過他不跟任何女生交往的。」

  莊嘉嘉睜大雙眼,嘴巴變成個標準的O形,半晌才不解地反問他:「這也太沒道理了!你上次也說過,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呢,哪有這種事啊!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吧?竟然不准你跟女生交往?難道想讓你做和尚……」

  她說到這裡,用力搖晃起自己的頭,「不不……先別說他的動機有沒有問題,首先他就沒有這個權利!他只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老爸,就算是你老爸,你也成年了!任何人都無權干涉你跟誰交往,這是你自己的事啊!」

  東方英才只能深深地低下頭,自嘲般苦笑著回答:「我知道……但是阿達不一樣。不,是我自己做錯了事,他才這麼管我的。我也答應了他,我本來應該說話算話,可是……你對我這麼好,我管不住自己。嘉嘉,我真的配不上你,我想要努力對你好,但我害怕做不到。現在我就已經讓你受委屈了,以後還不知道要讓你受多少苦。」

  莊嘉嘉用雙手抬起他的頭,湊近嘴唇在他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我不介意。但是,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英才,你和那個阿達有點不正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自己難道看不出來?」

  這次連他的心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咬緊牙關搖頭否認。

  莊嘉嘉歎氣,「英才,你身在其中,所以看不清楚,我第一次看到你和他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你什麼都聽他的,他什麼事情都為你做主,你真的不覺得這樣有很大的問題?」

  「我……我不覺得。」在對方逼視的眼光下,他難耐地閉上了眼,嘴裡的話卻異常清晰,「我早就習慣了……我們從小到大都是那樣。」

  「你總要擁有自己的家庭,難道你要一輩子都聽他的?」莊嘉嘉甜美的聲音終於變得高亢起來,「那你又何必對我做出那種承諾?只要你真的娶我,難道還能瞞著他一輩子嗎?你終究要讓他知道的!」

  東方英才不禁伸出手指抵在太陽穴揉搓,一股奇怪的悶痛快要把他的腦袋撕裂成兩半,「我明白……我昨天跟他見面過,本來是下定決心要跟他說的,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說到別的了,再然後他就氣走了,我們通電話……他當時發脾氣,我就軟下去了。」

  「那你現在給他電話吧,英才,遲早都要讓他知道,越晚越糟糕,你不覺得嗎?」莊嘉嘉的語氣又變得溫柔了,還幫他把手機拿出來遞給他,「來,打給他!」

  東方英才接過手機,摁下幾個鍵之後又停住了,滿頭是汗地看向莊嘉嘉,「不行……嘉嘉,我不能逼他,昨天他已經對我很生氣,但還是退了一步,我不能今天就告訴他。」

  「你逼他?」莊嘉嘉怒到發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呀?英才,你真的很不對勁!你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怕他什麼?你現在的樣子,就像被人拿刀抵在脖子上一樣!你能不能給我男人一點?」

  第一次看到莊嘉嘉發脾氣,雖然並不可怕還有點可愛,但他不能不感到內疚。他向後退了一步,被對方問過的那些話逼得無處可逃,內疚感竟然比唾罵厲害得多,讓他就要撐不下去了。

  「我……我不是怕他,我只是……」他腦中混亂,不知該怎麼說,又應該說出多少,「我是怕……好吧,我確實怕他。他會懲罰我……會很嚴厲地……」

  莊嘉嘉看他說得這麼辛苦,立刻伸手緊緊抱住他,臉上也顯出心疼和憤怒的表情,「他對你做了什麼?告訴我!如果真的很過分,我們可以告他!」

  「不!」他異常堅決而清醒的搖頭,「我不能告訴你,嘉嘉,我也不會告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因為我做了壞事才私下懲罰我,為的是讓我不要再錯……我本來,是應該進監獄的,他也說過他要把我親手送進去,是蘇晴不願意告我,他才……」

  他在艱難的複述中迅速回憶起想要遺忘的一切,再一次想起阿達鐵青著臉說要親手把他送進監獄的樣子,那才是他整個人痛到無法呼吸的時刻,所以之後的任何事他都沒有覺得太痛。

  就在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在阿達的心裡並沒有佔據重要的位置。也正是在那一刻,他才決定什麼懲罰都無所謂,只要能把阿達留在身邊。

  「英才?英才!你怎麼了,說話呀!」

  一陣猛烈的搖晃把他從恍惚中拉了回來,面前的漂亮女生一臉緊張地看著他,這才是他應該緊緊抓住的人。可是,他仍然無力地笑了起來,勉強以平靜的姿態低聲應答:「我沒事……嘉嘉,再給我一點時間。」

  35、套中人

  經過那一段危險的溝通,莊嘉嘉暫時沒有再追問他和阿達的事。但是他自己也明白,他必須跟阿達面對面的說清楚,在他已經對嘉嘉做出了承諾的現在。

  接下來的好幾天,他根本無心約會,但莊嘉嘉還是熱情不減,對他越發的體貼照顧,甚至還主動去了他租住的房子裡,幫他收拾打掃和做飯給他吃。甜蜜而溫馨的相處多少衝淡了他心裡的壓力,也逐漸習慣了跟莊嘉嘉長時間待在一起。

  週五下班後,他提議出去吃飯,可莊嘉嘉委婉地表示了反對,「外面吃飯味精太多,我們也不要太浪費,還是我買菜到你這邊吧,你下班後直接回去等我就可以了!」

  放下電話,他滿心都是感動,最開始見到對方時的懷疑和猜忌簡直太過可笑。確實是宜家宜室的好女孩,這個年代也已經很難找到了,他雖然想不通對方到底喜歡他哪裡,但也只能相信愛情是沒有道理的巧合了。

  一下班他就急急忙忙地招了輛計程車,到家時莊嘉嘉果然已經等在門前,他抱歉地解釋了塞車的情況,對方回以可愛的一笑,「沒關係啦,不用給我解釋。我們進去吧!」

  「哦……」他趕緊打開門接過她手裡的菜,一邊走進去一邊自責,「都怪我,應該早點給你配鑰匙了。房東只給我一套鑰匙,我明天給你配上。」

  莊嘉嘉臉有點紅了,搖著頭小聲說:「不急嘛,住到一起不是小事情,你真的想好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提出了一個很過分的建議,一時間說對也不對,說不對也不對,只好含糊地點點頭,「嗯,我的意思只是……這樣你會方便一些。呃,我不會亂來的。」

  莊嘉嘉瞭然的一笑,「我先去廚房了!今天我買了啤酒哦,你要陪我喝一點。」

  「嗯……啊?」他猛地想起某個人關於多喝啤酒會變肥的理論,想要搖頭卻已經看不到人影了,只得歎了口氣,自己對自己說:「應該沒事……幾罐啤酒而已?」

  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鐘,莊嘉嘉就歡快地哼著歌端上菜來。很簡易的中餐,常見的家常小菜,口味是他和她都愛吃的微辣,他也禁不住被她感染了快樂的情緒,豪邁地提起筷子猛吃,連會變肥的威脅都被他暫時拋開。

  這一頓他吃了好幾碗飯,喝了好幾罐啤酒,在莊嘉嘉清脆的笑聲中很快就醉了。對方似乎說起明天也要繼續約會,他就很誠實地拒絕了,還鄭重地告訴對方,以後他的每週六都是屬於阿達的時間,其他的每一天都是她的。

  再然後的事情他記不太清楚了,不知為什麼睡意很濃,也許是緊張地工作了一周以後突然放鬆,又喝了一點酒造成的吧。

  這一覺睡得很好,他竟然並沒有做夢,這也很奇怪,最近他幾乎每晚都會半夜夢醒的。可是,在他感覺到光源而眨動眼皮時,耳中聽到的聲音讓他以為終於做夢了,眼睛還沒睜開就叫出對方的名字,「阿達……」

  「英才,是我,起來開門!」

  隨著巨大的音量,一陣急促的拍門聲也隨之響起,他總算意識到這不太像做夢,用力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同時想要坐起身來下床去。

  「嗨,你醒了?」一張清秀的面孔對他微笑。

  「啊——」他忍不住驚叫一聲,急匆匆看向對方的身體,還好,全身上下都穿得嚴嚴實實,說明昨晚並沒有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

  他鬆了一口氣,聽到外面阿達又在大聲叫他才再次緊張起來,企圖坐起身再說,躺在他身邊的莊嘉嘉卻嫣然笑道:「不用起來了,我去開門。」

  他點點頭再搖搖頭,「不行,嘉嘉,還是我去開吧,阿達脾氣不好……」

  流著汗說完這句話,他才發現自己不是不用起來,而是根本就起不來,一股突來的驚恐讓他住了嘴,飛快地看向莊嘉嘉。

  「東方英才,我不知道你的阿達是怎麼懲罰你的,我想也不會很輕鬆吧……呵呵!」

  她仍然甜美的微笑著,同時開始用力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不破的地方就拿起床頭櫃上的美工刀幫忙。這把刀很陌生,顯然並不是他的。

  東方英才張嘴就要叫,卻被她用刀抵在喉間,「你敢亂叫,我現在就送你見閻王!」

  他哽了幾秒,耳中又聽到阿達帶著笑意的大叫聲,「英才,東方英才!你這頭睡豬,快起來!」

  眼淚大量地湧了出來,他在刀鋒的逼迫下還是張開了自己的嘴——死就死吧。

  莊嘉嘉臉上閃過驚奇的表情,緊接著她就開始尖叫,其分貝之高足以蓋過東方英才嘴裡發出的任何聲音。

  頭暈耳鳴的東方英才眼睜睜看著她衝了出去,一副衣不蔽體的受害者模樣,哭叫的聲音也很誇張,身上還帶著幾個她自己劃出來的傷口。

  他心急地大叫阿達的名字,可自己聽到的都很小聲,他用盡力氣才半坐起身,剛一下床又軟倒在地,摔得七葷八素的腦袋裡全是阿達怒氣沖沖的臉,這讓他止不住地全身發抖。

  為什麼,嘉嘉要這麼害他?他此時當然已經明白了。他不明白的是對方為什麼恨他這麼深,竟能偽裝得這麼久、這麼逼真,真到他都已經不再對她有任何懷疑,真到他對她做出了最重要的那個承諾。如果僅僅是報復,他寧願早一點,在他還不敢把她的情意當真的時候。

  他想著這些他絕對不願再回想的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雖然這樣也不能阻止淚水的奔流,但至少可以使他絕望的等待不顯得那麼悲慘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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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告別式

  東方英才閉著眼睛,耳朵卻豎起來,萬分緊張地聆聽門外的聲音。

  在莊嘉嘉的尖叫和哭泣聲中,阿達說了什麼根本聽不清楚,隨後是徹底的安靜,靜到讓他心底發毛。過了好像一個世紀那麼久,沉重的腳步聲漸漸接近,他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拚命在腦子裡堆積解釋的話。

  一步又一步,阿達慢慢走近了他,沉默的態度和急促的呼吸都揭示著憤怒的程度。他的頭頂彷彿感覺到一陣灼熱,他知道阿達正在看他,卻不敢抬頭面對那震驚或者失望的目光。

  他仍然僵著身體一動不動,害怕只要一抬頭就會失去所有。他搶在對方開口之前,顫著聲音用力地辯解起來,「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阿達,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我到現在都站不起來,她肯定給我喝了什麼藥,你帶我去醫院檢查吧,我能證明!阿達,你先扶我起來……」

  他急切的祈求並沒有打動對方,阿達繼續沉默著,似乎根本不想伸出手碰他,他渾身都開始發抖,只能不斷重複地辯白,「我真的沒有,阿達,我對你保證過的,阿達,你說句話,別嚇我……」

  「你……」阿達的聲音似遠又近,帶著一點木然和沙啞,「你說吧,整個經過,我給你五分鐘。」

  他終於敢睜眼抬頭,淚水橫行的面頰上泛起一絲驚喜,抓緊這至關重要的五分鐘,速度飛快的敘述起來。他沒有說一句謊話,把所有事實一五一十全盤托出,他這次真的是冤枉的,但對於莊嘉嘉,他並沒有太怨恨,只有悲哀和灰心。

  「……阿達,你快把她追回來吧!」應該還沒用上五分鐘,他就條理清楚地講完了整件事,同時伸出手抓住了阿達的褲腳,對方的面無表情讓他異常恐懼,那比暴怒還要可怕萬分。

  「她走了,你很傷心?你要我幫你把她追回來?」阿達身形筆直地站著,居高臨下遠遠地俯視他,語氣還是那麼平淡。

  他更加害怕,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了話,於是聲嘶力竭地否認道:「不是!我沒有為她傷心,我……我是要跟她當面對質,我真的什麼都沒對她做過!」

  「哦……那就等你能爬起來了,再去找她對質吧……放開手,我要走了。」盧啟達臉上露出個嘲諷的笑容,感覺東方英才抓得更緊,皺著眉提腳想要擺脫對方的手。還不太有力氣的東方英才很容易被摔開,盧啟達輕鬆地後退並且轉身。

  「阿達,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說謊!」東方英才用盡全身力氣大吼,但發出來的聲音又低又弱。

  盧啟達身形頓了頓,背對著他輕聲說:「英才……再見。」

  除了這個,盧啟達找不到別的話能說,說完它後反而低笑了一聲,隨後提起大步走出東方英才的視線。

  躺在地板上的東方英才徒然往前爬了幾步,卻沒有半點可能趕上對方,最終也只得喘著粗氣無聲地哭泣起來。被淚水浸濕的頭髮逐漸變得冰涼,他無意識地摸了一下髮際,才發現手指比之前靈活了一些。但這又有什麼用呢,阿達已經丟下他走了。

  他甚至並不願意起來,想著乾脆就這麼躺在地板上一直到死算了,但耳中聽到悠揚的手機鈴聲時,他還是手忙腳亂地擦掉眼淚,爬回床邊接聽電話。看到對方名字的一瞬,他所有的期待都再次消失,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摁下了接聽鍵。

  「嘉嘉……」

  「呵呵,東方英才,你竟然還健在?聲音聽起來很衰呀,怎麼樣,被你的阿達甩了吧?」

  對方興奮的聲音實在跟之前溫柔的樣子劃不上等號,東方英才沉默半晌才壓下心裡所有的質問,到了這種時候,他越是顯得悲慘,對方就越是高興吧。

  「嘉嘉,我不會恨你。你是為了蘇晴才報復我,但你用這種方式……蘇晴也不會高興的。不過,我能理解,如果換成是我,也會為了阿達做這種事……他對我也很好,他現在生我的氣才不相信我,只要我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就會消氣的。」

  「東方英才,你還真蠢!你活該!哼,你跟女人不行,你的阿達又不要你了,我等著看你一輩子當太監!」

  「你不許胡說,阿達不會不要我的,我……」剛才還大度地想著不去怨恨對方,現在卻已經氣到口不擇言,「你的蘇晴以後肯定也不要你!她會相親然後結婚生小孩,把你踢到爪哇國去!」

  「我呸!我跟蘇晴好著呢,都怪你這個死色狼,不然我們早就在一起了!我恨死你,你就是一坨shit!哦,不,你是shit堆裡的一條蛆!」

  「你……」東方英才從沒聽過這麼豐富又低俗的罵人詞彙,都怪阿達把他管制得太嚴了,他想了又想也回不出更毒的話,同時還意識到對方好像說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啊!你……你是說,你真的是同、同……」

  「我再呸!你這個大尾巴蛆,你還假裝不是!最噁心你這種敢做不敢認的人渣!你那個阿達條件那麼好,怎麼就看上你這麼個人渣!」

  被罵得七癆八傷,這麼凶悍的莊嘉嘉他實在難以匹敵,由對方而生的傷心迅速褪去,他急中生智地對罵了一句,「對,阿達沒眼光,蘇晴有眼光,她絕不會看上你這個潑婦的!」

  沒想到這句話殺傷力還不小,對方靜止了一下,竟然「哇」地一聲哭起來,「你太過分了!我最恨別人說我潑婦,蘇晴也最在意這個……嗚嗚嗚,如果蘇晴不要我,我一定殺了你!」

  電話在對方的哭鬧中被掐斷,明明是個陷害者,還搞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東方英才氣得一把摔掉了電話,半分鐘後又歎著氣把它撿起來,再怎麼說也是幾千大元,以他目前的收入,還沒有摔電話的資格。

  他呆呆地看著電話,嘗試撥打阿達的號碼,果然不出所料,響了許多聲都不被接聽。好吧,阿達正在氣頭上,只要自己找對方法讓阿達消氣,這件事就能擺平。

  有什麼方法呢……莊嘉嘉肯定不會為他作證,對了,他還可以去醫院檢查,驗清楚對方到底給他下了什麼藥,就能向阿達證明他是被冤枉的。可是……他之前已經這樣辯解過,阿達根本不予理睬,他首先要搞清楚阿達最生氣的是哪一點,才能挽回這件事。

  過了兩個小時左右,他才恢復了體力,能夠像平常一樣行動自如,起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不管化驗單有沒有用,起碼他要確認莊嘉嘉給他吃的藥會不會有後遺症,還有沒有對他下過別的藥。領教過莊嘉嘉的真面目之後,他確實有點擔心這個。

  在從家裡到醫院檢查的時間段裡,他打過多次阿達的電話,雖然對方一次都不接,但他仍然鍥而不捨,因為這幾個小時裡他又想了很多,從他們小時候直到長大,阿達總是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不管他好還是壞,阿達生氣過後都會再接納他。

  如果無論如何,阿達都不願信他,那麼……即使……他想到了某個畫面,忍不住抖了一下,臉上也泛起可疑的紅暈,不不,應該不會到那一步的,他沒做就是沒做,阿達一定會相信他。他握緊拳頭為自己打氣,阿達可是他從小到大唯一堅持交往著,並且始終堅持交往著的朋友啊。這甚至會是他整個人生裡最能堅持到底的事呢。

  他帶著一點驕傲的情緒露出苦笑,捏緊手上的化驗單走出醫院,招了一輛計程車直奔阿達的住址。坐在車上他回味著醫生的話,為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在阿達面前一定不能說錯藥品的名字,必須流暢的一次說清楚。雖然化驗單上的鬼畫符他其實一個字都看不懂,但他詳細的問過醫生,對方看他一臉緊張,還安慰他那並不是什麼危害很大的藥,只會讓人昏睡無力、肌肉鬆弛,藥效持續的時間並不會太久,副作用也很小。

  話雖如此,他還是坐立不安,老醫生慈祥地對他解釋,這應該是他心理上的焦慮造成,只要好好休息幾個小時、多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就會沒事了。他在這位醫生的安撫下平靜了很多,一路深呼吸走出醫院和上車,直到進入阿達住宅的樓下,他還是用深呼吸的方法進行自我鼓勵,從兜裡掏出那把神奇的鑰匙,還緊握著對它吹了口氣,打算第二次依靠它來找回阿達。

  大白天裡,樓上某戶的窗簾卻全部拉起來了,這表示屋主情緒十分異常,但屋裡的燈竟然亮著一小盞,位置在屋主的臥室,也就是說對方此時一個人在家,他此時拜訪不會遇到其他的外人。

  東方英才先是往後退兩步,然後臉上又顯出一絲可疑的喜色,像是拋去了最後的顧慮,咬牙打開樓下的鐵門,提腳直躥上去。

  37、孤注一擲

  站在緊閉的門前,東方英才鼓起勇氣摁下門鈴,響了許多聲都無人應門,他頹喪地垮下肩膀。但叫他就這麼走掉,那是不可能的,他徘徊了一會兒,把耳朵緊貼在門上聆聽門裡面的動靜。

  聽了半天,屋裡還是一點走動的聲音都沒有,說明屋主根本沒有離開臥房的意思。他只得耍起了無賴,抬起手用力拍響大門,「阿達,阿達!開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你不讓我進去,我就不走,我……我坐在門口一輩子!」

  又叫又拍地鬧騰了好幾分鐘,隔壁的大門倒是開了,一個老太太對著他劈面大罵:「大白天地喊魂啊!再鬧我們就報警了!」

  他滿頭汗地陪著笑臉鞠躬作揖,「對不起,我朋友他……他耳力不太好,又剛跟我吵架了走的,他一個人在家,我怕他出事呢。」

  老太太的表情立刻變得緊張而慈祥,「啊?沒看出來啊,挺漂亮的小伙子,原來他耳力不好?唉,怪不得平常都不太理人,要不要我幫著叫叫?」

  「呃,多謝您了,您先回去吧,我多叫他幾聲就行了。」

  正跟老太太客氣著,他面前的大門突然開了,一張俊美而莊嚴的臉冷冷地看著他,盯到他腿軟才吐出兩個字,「進來。」

  「噢!」他趕緊對著門裡衝進去,兩手扒住門了才回過頭再多謝老太太一聲,這份感謝無比的真心實意。

  進門之後,他動作飛快的換好鞋就往阿達的臥室裡跑,阿達在背後的低喝聲他充耳不聞。難得鼓起這麼大的勇氣,他不敢稍作停留,否則一定會羞憤撤退而導致行動失敗。

  可饒是如此,他的注意力仍然被阿達房間裡的一片混亂吸走了,他從來沒見過阿達的周圍出現這種景況——床腳邊放著好幾個大紙盒,裡面翻得亂七八糟,很多紙片和信件散在地上,還有幾個一模一樣的黑皮記事簿,甚至還有幾本看起來眼熟的老影集,應該是阿達少年時候的一些東西。

  他愣了一愣,想要去翻看一下他從前也看過的影集,剛一蹲下就被拉住後領拽起來了,「出去!」

  被面如寒冰的阿達用力推出房門之外,東方英才滿腹疑惑卻不敢回手,只好腆著臉又湊近門口,勉強擠出笑容來輕聲開口:「阿達,我真的什麼也沒做,你既然讓我進來,就是相信我了對不對?我帶了醫院的檢查結果來給你看,真的是她給我下藥了,醫生還告訴我那是什麼藥,我把名字背了好多遍……」

  他未完的話被對方粗暴地截斷,阿達堵住門口不讓他進去,只對著客廳的方向微撇一下嘴,「過去說。」

  「呃……好吧。」他再怎麼好奇也不能硬行闖進阿達的房間,無論腦力還是體力他都是比較弱的那個。被阿達拒之門外的他很受傷,而現在他只是被拒於臥房之外了,卻不知為什麼更覺得受傷。

  兩個人隔著一個對面的距離各自坐在沙發上,阿達用冷淡到像陌生人的眼神看向他,「你還想說什麼,一次說完吧。」

  他強壓著灰心喪氣的慾望打起精神,拿出醫院的化驗單遞給阿達,看對方不肯接,他又硬著頭皮擺在茶几上,指著上面難以辨認的字跡,準確又生硬地念出它們的涵義。

  「……阿達,你現在相信我了吧?我真的是被陷害的,你別再生我的氣了,我什麼也沒對她做,我再也不會做那種事了!」他急躁而殷切地說著,凝視阿達的眼神像一隻害怕被遺棄的小狗。

  阿達緊抿著嘴唇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那麼一絲動搖,可馬上就抬起頭看向別處,聲音也回復了先前刻骨的冷淡,「你做了什麼,沒做什麼,都跟我沒關係,你走吧。」

  東方英才的心也冷了,即使這樣賣力的證明自己,阿達還是不肯相信他嗎?他無力的垂下頭部,眼睛瞟向阿達的臥室,瞬間重燃起一股莫大的希望,伸手拉住阿達的衣袖,像小時候那樣撒起嬌來,「阿達,不要生氣了,我怎麼會跟你沒關係?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把以前的影集都放在床底下,我記得那裡面有我的很多照片,你剛才是在看照片對不對?」

  阿達沒有回答他,只是呼吸慢慢變得粗重,隨後猛然甩開他的手站了起來,背過身去再次用冷冷的聲音重申,「東方英才,我已經跟你說過再見了,你走吧,我再也不會跟你見面了!」

  「阿達……」東方英才顫著聲音輕輕地叫,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委屈的眼淚又一次流下來,滿腔的傷心和憤怒讓他幾乎撐不下去了。他站起來往前走出幾步,卻還是回轉身抱住了阿達,「阿達,你別這樣……我、我錯了,我改還不行嗎?」

  雖然他這次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錯,但只要阿達認為他錯了,他就會順從對方輕易的妥協。

  「你沒錯,是我錯了,英才……我沒辦法再跟你做朋友,你到底明不明白?」

  阿達慢慢掰開了他的雙手,任由他跪坐在地上,頭也不回的提步走向臥室,似乎打算把他獨自留下。他看著對方寬闊的背脊,衝上去抱住了對方的腿,哪怕這種姿勢極其卑微。

  阿達的腳步一頓,他驚喜地抓住機會,不要臉面地閉上眼叫了起來,「我錯了,只要你願意原諒我,隨便你怎麼罰我……阿達,我願意的!」

  他手忙腳亂地開始脫掉自己的衣服,手抖得厲害卻一點也不猶豫,隨著皮膚一寸寸□在空氣裡,他的動作也漸漸慢下來,但還是沒有後悔的意圖,甚至牙關一咬,撲上前就要去解阿達的皮帶。

  阿達全身都僵了一下,被他撲倒在地時只發出了意味不明的鼻音,直到腰部被他碰到才反應猛烈地開始躲避,在他幾番糾纏之下也亂了陣腳,不得不喘著粗氣摁住他的雙手狠狠瞪他,「你幹什麼?」

  「我……」東方英才就要被羞恥和恐懼淹沒,但他已經沒有退路可走,只好放棄語言湊上了自己的嘴,企圖以此取悅對方。

  短暫而柔軟的接觸之後,阿達冰涼的嘴唇離開了他。他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看到對方眼裡是一片溫柔的荒蕪,「英才,我不會再羞辱你、傷害你了,這並不能使我們彼此好過。我們好聚好散,你以後……自己保重。」

  這才是最大的羞辱——即使他願意忍受任何事,阿達也不願意再對他發脾氣,反而是這樣疏遠又禮貌的驅趕。他止不住身體的發抖,光裸的皮膚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認了不屬於他的錯、主動去祈求那種可怕又屈辱的懲罰,可阿達……還是不要他了。

  「這把鑰匙,我收回。」

  阿達的聲音聽起來異常遙遠,就像來自於另一個星球,他茫然看著阿達的手伸過來,從他脫在身邊的衣服堆裡撿起一個東西。看清它的模樣後,他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出於本能抓住它就往回搶,「這是我的!」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淒厲,表情也太猙獰,阿達奪了幾下沒搶過去,竟然就鬆了手,「好吧……我會通知物業換鎖。」

  說完這句,盧啟達默然轉身走進臥室,動作極輕地關上了門,就算是給了門外的人最後的仁慈。跌坐在客廳裡的東方英才衣衫不整、神色迷亂,手裡還緊緊捏著那把即將失去作用的鑰匙,彷彿這就是他最重要的東西。

  窗外的天色由亮變暗,盧啟達再次走出房間時,空蕩蕩的客廳裡已經失去東方英才的身影,唯有那把鑰匙被遺留在了地板上。終於放棄了……對方那種可笑又卑鄙的堅持。他走過去撿起了它,摩挲著它光滑的表面,心裡一半輕鬆,一半悲傷。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第一次意識到,他是真的喜歡上了對方,以一個男人喜歡另一個男人,而且絕對不止於友情的方式。

  這一點讓他曾經無法相信,也看不起自己,他認為自己不能忍受一個低俗又卑鄙的人生伴侶。但他還是越軌了,從一種偏愛寵物般的感情墮落到現在的掙扎是那麼快,只因為早在少年時的自己就已慾念橫生。

  十七歲那年的初秋,生日前一天,對方獨自給他送來禮物並陪他度過了十二點。為了避過第二天家裡為他舉辦的生日宴會,對方特意選擇提前一天給他慶祝,禮物是任由他差遣一整個晚上。

  他像往常一樣,逗弄寵物似的壞心,要求對方為他親手做一個生日蛋糕。從來不會做任何吃食的小胖子非常聽話,浪費了無數材料和時間,作廢了好多個還弄傷了手,忙到深夜才端出一個勉強能看的迷你蛋糕。他其實根本就不想吃,小胖子臉上的汗水卻是可愛又可憐,他勉為其難吃了幾口,小胖子立刻笑得像一條忠犬。

  那個蛋糕的味道並不算好,但小胖子手上的燙傷讓他非常愉悅。明明是在刻意的欺負對方,但又有一點心疼,看到對方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樣子,竟忍不住伸手撫摸那只胖手上被燙傷的地方。睡夢中被騷擾到傷處,小胖子發出了帶著痛楚感和撒嬌感的呻吟聲,就在那一瞬間,他的下半身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此後不知有多少次,他對自己感到厭惡,並不是他對男人有反應這件事,而是因為能讓他有反應的對象實在太差,即使肉肉的小胖子還算可愛,但跟性能扯上什麼關係呢。

  再後來,他覺得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至多說明他的性向與眾不同,伴侶是男或者女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反正他是那種寧缺毋濫的人。至於第一次引起他生理反應的那個同性,他寧可相信那只是一時擦槍走火,他完全不想吃窩邊草,何況這根草還只是根狗尾巴草。

  可他沒有想到,他的整個生活都會被這根狗尾草攪成漿糊,能讓他失控並且痛楚。而現在,儘管他也正痛著,但已處在最佳的脫身時機。

  38、四面楚歌

  週一的早上,從不遲到的東方英才竟然遲到了,這讓他的年輕同事們心中暗爽。又過了一個小時,他的遲到變成了曠工,他的座位上仍然空空如也。

  直到上班的點過去兩個鐘頭了,他才出現在公司門口,而且面青眼腫,像是幾天沒睡的衰樣,素來注重的儀表也忘記修飾,甚至連頭髮都沒有梳好。這陣仗一看就知道是倒了什麼霉,不是失戀就是賒財,要麼就是週末玩得嗨高了,不管怎麼說都不算好事。

  從他木然的表情看來,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失戀了,因為他路過眾位同事身邊時,連冷嘲熱諷的虛假關心都沒聽見,整個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起碼發了半小時的呆,直到主任再一次大叫他的名字,他才夢遊般站起來進了主任的辦公室。

  等著看好戲的眾人立刻豎起耳朵,有個作風活潑的同事乾脆貼著門站好,過不多時,裡面果然響起眾人樂於聽到的對話,音量還大到根本不必偷聽。

  「好好的請什麼假?我早說了不批!你給個合理的理由!跟朋友吵架了算什麼?我還每天跟老婆吵架呢!還有,你今天曠工,這個月按規矩罰款!」

  「我……我真的狀態不好,主任,您就網開一面,讓我請三天假吧。」

  「啪」一聲拍桌子的聲音,主任的語氣越來越火爆,「年紀輕輕的這麼嬌氣!狀態不好,我當初死老爸的那天都在上班呢!我是看得起你,才把你當個人才來栽培,還肯這麼管你罵你,否則我管你曠工還是遲到,按規矩辦事就是!」

  東方英才的聲音沙啞又低弱,聽起來就像快哭了,「我知道……您對我很好,我……好吧,對不起,我會好好做的。」

  主任似乎消了一點火,拉長調子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肯定是要吃苦的嘛,有什麼事心裡不痛快,那也得幹活吃飯,吃飽了你才有資格不痛快,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東方英才抽了下鼻子,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這又引起了主任的不快,「給我打起精神來,腰挺直了!」

  「是……我先出去做事了。」

  這句回答仍然是有氣無力,聽到他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同事們紛紛做回原位忍住笑容。就算是個手段出位的傢伙,畢竟還年輕,經的事太少,小小的感情挫折就能讓他一蹶不振,搞不好還會影響工作和前途。

  他們所料不差,從辦公室回到自己座位後,東方英才儘管還像平常一樣的打電話、整理資料……可那出錯率簡直前所未有。呆滯的眼神、緩慢的動作,講電話的語氣讓客戶以為這邊是殯儀館,弄錯的數字老半天才發現,皺著眉又重做了也還是錯,他終於暫時放下手裡的工作,快步走進衛生間用冷水沖了一把臉。

  潔淨而冰涼的水流過面頰,他臉上卻有熱意混雜,也只有在這個地方,用這種方法,他才能不太失態的發洩一下。

  身後有人從隔間裡走出來,他趕緊抽出幾張洗臉台上的紙巾擦了擦臉,再睜眼時從鏡子裡看到熟悉的面孔,那位菜鳥同事從鏡裡安靜地看著他,半晌才低聲說了兩個字,然後冷笑著轉身走掉。

  「報應」,對方說的就是這個,音量恰好能夠讓他聽清。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哭泣,被對方一眼看破了吧,外面那些同事也都非常瞭解,他現在的淒慘和難過。

  他也想像主任說的那樣,挺直腰桿再堅強一點,可是他能夠來到公司上班,已經是勉強自己堅持下來的結果。從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他一直沒有好好睡過,更吃不下什麼東西,他的食慾和自信都似乎死在昨天了,到今天早上連門都不太敢出,沒有臉也沒有心情去見任何人。

  今早給主任打過幾個電話要求請假,都被對方狠狠的拒絕了,說出的實話也被對方狠狠罵了一頓。也對,明明只是跟朋友吵架,他沒有資格為了這個請假,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從此以後恐怕都沒有再跟阿達吵架的機會了。

  一想到這個,他就忍不住要哭,如果真是這樣,他努力爭取的一切都失去意義了。如果不是想要趕上阿達,他幹嘛要拚死拚活,甚至幹出危險的事情去走捷徑,臨到今天被人罵「報應」。

  他並不後悔,但絕對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就算阿達下了決心再不跟他見面,他也有自己的腳可以主動走過去。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再次鼓起去面對阿達的勇氣,對方還會冷酷的驅趕他、羞辱他,他必須要有全部接受下來的覺悟才行。

  他獨自在衛生間裡待了好一會兒,終於能挺直腰走出去,勉強打起精神投入工作,雖然還是有點心不在焉,但這也能減少他的胡思亂想。到下午的時候,他基本上可以正常工作了。

  在繁忙的工作裡熬過好幾天,他的自信心得到極大的恢復,週四的晚上他實在不能再等下去,花了點功夫把自己收拾得油光粉面,並為自己的舉動臉紅了半天,才出門打了車直奔阿達的住址。

  確實很奇怪也很丟人,一個大男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討好另一個大男人。但是他無計可施,阿達既然曾經對他做過那種事,就可以對他做第二次,做了之後就一定會再接納他……他這麼悲哀的想著,就像掉落河裡的人用力游向岸邊的水草,明知不太靠得住,也只剩它可以去抓了。

  計程車開到阿達所住的小區門前,崗亭的保安員對他打了個招呼,「東方先生,又來找盧先生啊!有幾天沒看到他了,好像出門了吧。」

  他大吃一驚,還是決定自己去看看,下車後一鼓作氣跑到阿達樓下,上面果然是一片漆黑。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一堆可怕的念頭爭先恐後的冒出來——阿達在躲他?阿達搬走了?阿達住校了?阿達去找別人做那件事……要跟別人同居了?

  這些荒謬卻讓他害怕的想法一旦產生就不能消失,他失魂落魄地自己回到住處,又是半夜的失眠。傷心完了他開始恨自己,沒有阿達就真的不能活嗎?到後來他連阿達也恨上了,為什麼阿達不肯相信他,在眾多可以選擇的人裡面選中了他來做朋友,卻又這麼輕易就要放棄他呢。他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放棄阿達。

  接下來的好幾天,他每天晚上都去找阿達,可是阿達真的就像消失了一樣,電話也不通,家裡也沒有人。他甚至遇見過阿達隔壁的老太太,對方也說隔壁這個禮拜都沒聽見有人,可能出了遠門吧。他為了證實這一點,還跑去學校問過,可是學校裡給的回復更加讓他如遭雷劈——盧啟達已經因為家庭原因辦理休學了。

  在這一個週末,他專程去了一趟阿達父母的家,不知因為什麼事,那高高的鐵門前停滿了各色各樣的車,他也無心去管,只顧貼在門外按響門鈴,詢問關於阿達的消息。等了很久,耳際才傳來冷冰冰的回音,「少爺說他不在,請你快點離開。」

  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東方英才竟然先笑了一下,才蹲下去摀住了自己的臉。阿達就是這樣,對於不喜歡的人無比冷酷,根本一句話都不跟對方說,而且會明示給對方看。他還記得很久前第一次有女生給阿達寫情書,阿達竟然當面還給了她,他那時還抱怨過阿達對女生太絕情,阿達卻不耐煩的解釋給他聽:「我對她沒有興趣,就不像給她任何希望,這對她會比較好。也就是你,我還對你解釋清楚,換別人,我懶得理你。」

  而現在的他,對於阿達來說也已經變成了「別人」,變成了可以當面丟回所有示好,並且明示的路人。這是阿達對他最後的仁慈?不願讓他懷著任何希望?也就是說阿達確實下了真正的決心,再不要跟他見面。

  這應該比一個禮拜前,被阿達親手推開的那個時刻,更要難受才對,但他也已經變得麻木了吧,竟然沒有再流下眼淚,反而慢慢站了起來,動作平穩地招車離開。

  也許是因為再不能懷有什麼希望的緣故,他真的徹底平靜了。週一去公司上班時,也不太看得出情緒波動。看了一個禮拜好戲的同事們不由得失望,直到他被主任冷著臉叫進辦公室,並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才又相互擠眉弄眼地興奮起來。

  原來是得罪了一個大客戶,上周的工作出現了明顯失誤,給客戶計算的分紅利息大錯特錯,客戶自己發現了打來電話給主任,主動要求換一個業務員……

  在辦公室裡被訓了將近一個小時後,東方英才面無表情地走出來,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坐到上午下班都一動沒動。

  下班時間一到,電梯裡的職員們都按了幾個餐廳所在的樓層,同在電梯裡的東方英才卻默默按下了頂層的號碼。

  39、絕處求生

  天台很曬,風也很大,這種酷熱之中帶著動盪的感覺,跟此時的東方英才心情很搭。

  誰說心情不好時吹吹風就能好受點的?他完全靜不下來,還很想被風吹走,那樣就不需要再思考和面對所有的難題,他順著風嚮往前慢慢走過去,到達護欄邊緣時才停下來。

  探頭往下面一看,太高的樓層讓他眩暈,兩條腿也不由自主的發顫,他下意識地縮回頭來,接著無聲的嘲笑自己——他不是那種有勇氣自殺的人,連想像一下都覺得可怕,獨自到天台上來,只因為這裡是最清靜的地方,不會有別人在。

  還是很想給阿達打電話,但他拚命地抑制著這個慾望,明明知道沒有用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去做呢?徒勞的爭取只會是笑話,他應該像阿達所希望的那樣,再也不要去主動糾纏。

  可他太不甘心……就算阿達不願意再跟他做朋友,他也不能在被對方冤枉的狀態下還要被對方拋棄。氣憤的那個應該是他才對啊,怎麼變成了阿達更理直氣壯呢?這點固執的怨念讓他頹喪的精神死灰復燃,再次拿出手機調出阿達的名字,他不作指望的撥了過去,這次竟然通了。

  微小的希望被漫長的時間消磨,歡快的鈴聲唱了一遍又一遍,那邊一直無人接聽。他忍不住開始痛罵自己,為什麼要做這種卑賤的舉動,非但是阿達,或是他那些充滿敵意的同事們,連他都快要看不起自己。

  在阿達的面前,他向來都太卑微,他甚至並不算很瞭解自己。他喜歡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從來沒有重要過,阿達的喜好才是他選擇的標準,越是那樣去迎合對方,他就越發渺小,這一點他也隱約明白,但所謂習慣一旦形成就根深蒂固。

  現在的他沒有立場再迎合下去,卻又那麼的不甘心,他緊緊握住手機,打開翻蓋再合上它,反覆掙扎好幾次之後,竟半是煩惱半是賭氣地用力扔掉了它。

  對,這樣才一了百了,不要想著打給阿達,他待會就去買個新的手機,也換上新的卡新的號碼,讓對方即使要打過來也找不到他,體驗一下跟他類似的焦急和絕望。

  可是……如果有客戶打過來怎麼辦?他額上冒出了冷汗,對,他不能因為私事而影響工作,阿達打過來他完全可以不接,就像對方羞辱他的方式,接通卻任由它一直響下去!這個念頭讓他產生極大的快感,即使明知對方已經不會給他報復的機會。他回味著腦中惡意的聯想笑了出來,但僅僅幾十秒後,這種虛假的自我安慰反而令他更加難過。

  還是撿回來吧……他渾身無力地開始尋找剛才丟掉的手機,順著先前手臂揮動的方向看去,他的眼睛驀然睜大——那無辜的小傢伙正躺在屋頂的斜坡上,在太陽的照射下發出嘲諷的反光。

  這還真是倒霉透頂,喝水都會塞住牙縫了……他焦躁地來回走動起來,眼神死死盯著那個小巧的手機。還是不要去撿了,這棟樓很高,很危險,不過看起來並不是很難,慢一點爬過去應該沒事?再怎麼說這款手機也曾經花掉他幾千大元,可不能因為一時衝動就損失掉,更何況那上面存著所有重要客戶的號碼!對,一定要拿回來才行!

  他為自己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沿著護欄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了過去。光滑的斜坡表面都是極厚的材質,看起來足以承受他的重量。他彎下身體先用手和腳試了試,感覺又滑又燙便嚇得縮回了手。還是……放棄吧……他蹲在原地皺著眉繼續盯住那個正閃閃發光、耀武揚威的手機,最後猛地一吸氣,側著身體提腳踏出至關重要的一步。

  身體貼在高溫的斜面上,他瞇著眼睛極力對抗顫抖感和眩暈感,說服自己千萬不要往下看。真正踏出了這一步,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愚蠢,這種行為跟自殺有什麼兩樣?搞不好他內心深處真的活膩了才幹出這種事。

  汗水和眼淚都順著臉頰往下流去,他憑著下腳前的記憶緩慢地挪向那個手機。都已經這樣了,就不要中途放棄,不然連這種程度的驚嚇也都浪費了。他挪了好幾十步,才微微睜開眼睛瞄向那個害人的小東西,果然已經很近了,他屏住呼吸伸出一隻手抓住它,盡量壓住想要往下看的念頭。

  可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突然唱了起來,歡快的流行曲沒心沒肺地隨風飄蕩,這起碼說明手機沒有摔壞,但他嚇得手一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好高……真的好高,他全身都開始抖個不停,恨不得把打來電話的人往死裡詛咒。

  他真的不想接,可電話就像瘋了似的響,他幾乎是哭著摁下了接聽鍵,詭異而乾澀的聲音完全走調,「喂呃喂……誰?不要打了,求求你!」

  「英才啊……你……別……傻……」

  風聲太大,他聽不清完整的句子,只能分辨這好像是主任的聲音。他把耳朵再貼緊一點,還好這款手機身體小音量大,彼端的聲音終於清楚了些,「英才,我就說了你兩句,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呀!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頂層有人要跳樓啊,警車和記者都來了不少,我看著真怕啊……你現在在哪裡?」

  「我、我就是在頂樓!」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捏著手機不放,對彼端的主任感激萬分,像是對著親人般含淚大叫,「救、救命啊!」

  「啊?真的是你?唉呀!你怎麼這麼想不開!我就說嘛,公司吃飯的人都回來了,怎麼就缺你一個!他們還都說你上了頂樓!我馬上去跟警察說,哦,警察和急救人員上樓來了,你穩住啊,千萬不要往下看!」

  「我已經往下看了……主任,別提這個了!你一說我又想看了!」他在烈日下汗淚狂流,此時的處境在主任的一番話刺激下,呈現出了瀕死的氣氛,可是這樣死也太tmd虧了!再怎麼也要抓緊時間最後任性一下!他虎軀一震、悲從中來地大吼起來,「我要見阿達!我要阿達……嗚嗚嗚……盧啟達,你給我過來!不然我死也不放過你!」

  電話那頭明顯懵了,「……啊?阿達?盧啟達?哦,我懂了,你要見這個人,不然就不下來?我馬上跟警察和記者去說!你先不要亂想,他一定會來的!我待會再打你電話哦,千萬要接!」

  「……」好像被誤解了,但也沒有關係!都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了,反正阿達也一直在冤枉他,就讓對方多冤枉這一次吧。他被曬得發疼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隨後抬頭往上面看了一眼,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回安全的地方去。

  他努力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體力卻衰退得厲害,在極度緊張狀態中太久而變僵硬的四肢也不再靈活,只爬上一米左右就感覺站不住,再加上手心汗水太多,打滑得厲害,他只得停止私自的危險行動,等待救援人員的到來。

  很快頭頂處就出現大堆的人,第一個對他說話的竟是位談判專家,聽對方提著喇叭在上面苦口婆心的勸誡,他哭笑不得地大聲回應,「我沒有要自殺!」

  「啊?你要自殺?年輕人,不要這麼想不開,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你有什麼煩惱,都可以告訴我,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這風聲還真大……他只好用力吼叫:「我不是自殺!你們快點下來救我!否則我就要掉下去了!」

  「啊?不准下來救你?否則你就要跳下去了?好好,我們不會貿然下來,你同意了我們再過來,現在跟我說說,你是為了什麼事不開心呢?說出來會舒服一點的!」

  這是哪跟哪啊……東方英才快被這位談判大叔氣暈了,說到不開心的事,沒什麼事會比現在更慘了吧?

  「氣死我了,我不跟你說!我要跟阿達說話!快去找他來!」他氣得忘記了害怕,抬頭高聲亂吼。

  「阿達?他就快到了!東方先生,你的同事已經跟我們提過這個要求了,你需要跟盧啟達先生見面,才肯接受救援?我們第一時間就通知他了,他正在趕來的路上!」

  小心放在兜裡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艱難地掏出它接聽,在太陽反光下看不清手機屏上的號碼,但這種時候不管打來的是誰,他都心存感激,「喂?是主任嗎?」

  「東方英才,你用跳樓威脅我?你還真敢!」非常大聲的怒吼從彼端傳來,阿達的聲音即使罵人也這麼親切。

  這時候談判大叔不受歡迎的插播進來,剛叫了聲「東方先生」就被他咆哮過去,「住嘴!不要叫我!我在接電話!」

  上頭頓時安靜下來,阿達在電話那頭又開口了,「你在吼什麼?給我說說,現在你想怎樣?」

  這句質問讓他滿腔委屈,先前那一點堅強冷靜都跑光了,「我……我沒想怎樣。阿達……我可能要死了,你現在打來真好!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傷心?」

  「你不會死!給我好好等著!我不扒掉你一層皮絕不饒你!為了這種事就要跳樓,你真有出息!你如果死了,我才不會傷心呢!」

  阿達的語氣聽起來很怪,震怒和緊張中還帶著一絲愉悅。這也太悲慘了,阿達是跟他講真的嗎?他忍不住嚎啕大哭,剛才的期待和感動全都變成一股深深的怨氣,他生平第一次斗膽臭罵對方,「阿達你混蛋!我要跳樓你很開心?我死了就不會再煩你是吧?我、我恨你!」

  「啊?那就恨吧,但是給我站穩了,別掉下去!」

  「我恨你!你生下來就什麼都有,我什麼都要靠自己!不但家裡有錢還長得帥,多的是人要擠破頭跟你交往……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你而已,想要追個女生,她也只喜歡你!我明明很想佔你便宜,我那麼窮,但因為是你,我後來都不肯去你家了!你還一直對我那麼凶!哦,對,你要撇清是吧,我減肥是靠你的,花你的那些錢還沒寫欠條,如果這次我死不了,就把欠條寫給你!我不要欠你任何東西!」

  「好,繼續說,不要掛,把你所有對我的不滿都說出來。」阿達的聲音幾乎變得溫柔了,誘導著他說出更多肯定會後悔的話。

  「還有!還有很多很多!我知道我不夠資格做你朋友,但我已經盡力了!我那麼努力,你只當笑話在看吧?連笑話都不如,你覺得我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吧!別人可以看不起我,只有你不能!我為了你才那麼拚命的!可是你一直都在指責我懲罰我……我如果做得不對,你可以教我啊!我交你這個朋友,真的很辛苦!你從來沒覺得我重要過……」

  他哽咽著甩掉頭上的汗,為自己流暢的思路感到震驚。但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後悔,自己這是要跟阿達翻臉嗎?都說出這種話還怎麼挽回……豈不是連樓都白跳了?一定是陽光太曬人,才把他腦子燒壞了,他閉著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想要重新換上討好的態度。

  「那個……阿達,我被曬暈了才發瘋的,剛才那些話你當沒聽到,行不行?」

  「……不行!你給我繼續說,我想聽。我答應你,過了今天我就全部忘掉。」

  「真的?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達是看他快要死掉才這麼開恩吧?還是說想要哄他交代完了再跟他算總帳?長期以來的服從和卑微讓他太沒有自信,連帶身體都變得更加虛弱了,頭暈的感覺更加嚴重,還有嘴裡也越來越乾渴……他嘴上和臉上的皮膚都快要被陽光烤裂了。

  「阿達,我好渴,我想喝水,又很熱……我沒力氣說了。」他膽怯地轉移掉話題,用力吸進漸變稀薄的空氣。

  「……你是在撒嬌嗎?聲音軟綿綿的。你不要胡思亂想,我馬上就到了,給我撐住,我會親自把你揪回來的!」

  「嗯……」他勉強打起精神大聲回應,同時感覺到身側的風好像變小了,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登時嚇得亂叫著手舞足蹈。

  ——有人,還不止一個,左右圍過來包抄他。腦子還沒轉動,身體就已經因為緊張的亂動傾斜下滑了,腳下一個沒收住,手中的電話那頭還傳來阿達也跟著變緊張的聲音,「英才!你怎麼了!」

  「我——」他才來得及說出這個字,身體就失去平衡而更快滑落,手機也在一片混亂中飛了出去,救援他的兩個人趕緊加快速度來追他,卻眼看著越隔越遠。他的背脊在迅速的滑行中更加熱燙,感覺背後的衣服快要燒起來了,前所未有的莫大恐懼使他出於本能朝下看去,兩隻手拚命揮舞著企圖抓住任何東西來救自己。

  朝下看的唯一好處是他注意到有個廣告牌,這是他的最後機會,他咬緊牙關把四肢都打得很開,企圖去勾住那個廣告牌的支架。

  「光」地一聲響,腿上的劇痛讓他眼淚狂飆,但身體的下滑也因此緩了一下,他果斷地伸出手臂,飛快抱住那根救命的鐵架。

  真的好痛,腿上的骨頭是斷了還是裂了?他也顧不上,只知道自己還活著,不禁感動得痛哭流涕,同時倒抽著涼氣聲嘶力竭地叫起來,「阿達……阿達!」

  他這一次真的已經拼盡全力,為了等待對方也為了拯救自己。劇烈的疼痛讓他暫時無法昏迷,但疼痛本身也讓他神思恍惚、難以為繼。

  「阿達……你再不來,我真的撐不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來,也許只是嘴唇動了一下而已,但一雙手仍然抓得很牢。

  在他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身體接觸到了幾股力量,心裡知道應該是有人在救他,可還是死死抱著鐵架不放。僵持了一小會,耳際隱約響起熟悉的聲音,好像阿達通過喇叭在叫他的名字……雖然無法分辨那是不是幻聽,他終於在半昏迷的狀態下微笑著鬆開了手。

  40、入院

  腿上痛得鑽心,身體被人移動著抬上去,耳邊一片嘈雜,東方英才卻微微睜開眼尋覓阿達的身影。雖然眼睛被淚水糊得腫痛不堪,幾乎看不清東西,但他的耳朵還是準確辨認出對方的聲音。

  阿達湊過頭來靠得很近,在他耳朵旁邊大聲說話:「英才,喂!你給我醒醒!」

  耳膜實在經受不住這個音量,他本能地縮了一下腦袋,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臂呻吟著呼痛,「痛……別叫了,好吵……」

  救護員們迅速地給他做了簡單的檢查,帶上氧氣罩,固定好受傷的小腿。他在這個過程中不停的大呼小叫,把阿達的手握得死緊,用力之大讓救護員們紛紛表示欣慰。

  「還叫得這麼帶勁,肺活量真大,算是幸運的傷者啊。」

  「手上力氣還這麼大,神智也很清楚,確實傷得不重。」

  阿達本來是渾身僵硬、聲音帶顫,一直俯首在他身邊呼叫他的名字,這時候卻挺起腰來掰開他的手,激動的聲音也變得平穩了,「我就知道,你這個禍害不會有事的,好了,別再亂叫了,越叫就越疼!」

  「嗚嗚嗚……」他自己按捺不住地把氧氣罩摘了下來,眼泛淚光地盯著阿達,「真的很痛啊!我骨頭斷了……」

  阿達還沒出聲,旁邊的救護員就插嘴道:「這也不一定,去醫院詳細檢查過才知道。從您現在的表現看,脫水比較嚴重,其他方面……」

  東方英才紅著眼睛狠狠一瞪,總算把這人後面的話堵回去了,接著繼續小聲呻吟,「阿達……真的很痛,你別不理我了,我之前說的那些話都不算!」

  「你還真會找時機!」阿達怒目而視,但還是握住了他的手,跟著擔架一起向前快速跑動。

  躺在擔架上的東方英才腿上劇痛,心中微甜,阿達對他發脾氣就是有了轉機。不找準這個時機,他還能怎麼樣……好歹也生死交關了一回,總要有點收穫才值。

  警方在前面開道,把記者和圍觀人群擋開,但還是沒辦法阻止人們的好奇心和敬業的記者們。一出電梯,圍上來的人群就讓盧啟達皺眉,用力的抬高手阻擋鏡頭。

  密集刺眼的閃光燈和鬧哄哄的提問聲響徹耳際,擔架上的東方英才也總算反應過來,天啊……他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成為這種新聞人物,瞇著眼四週一掃,他公司的同事們也正在圍上來。

  這裡面可能只有主任是真正擔心他的,可當對方老淚縱橫地撲過來時,他很不給面子地腦袋一歪,當場昏迷過去。主任呆了一呆,瞬間就被擠到旁邊去了,只好在人群中對他大叫一聲:「英才,安心養傷!」

  警方和救護隊看著傷者暈了,也都有點慌了,紛紛高聲驅趕圍觀的記者和群眾,「傷者病情嚴重,請你們讓開,不要堵住道路!傷者要送到醫院急救!」

  「無可奉告!請讓開!不要拍照!」

  盧啟達做為傷者親友,跟著擔架一起上車,等到救護車的後門被緊緊關上,才怒視著昏迷中的傷者低吼:「別裝了,你給我把眼睛睜開!」

  「哦……」東方英才慢慢睜開眼睛,滿面通紅地看向對方,「你怎麼知道我沒暈?」

  「你臉紅成那樣,肯定不是曬的,眼珠子也一直在眼皮底下亂動。」

  正準備給傷者打點滴的救護員聽到這裡,立刻粗魯地把針戳進了血管,還異常嚴厲地交代他:「不要亂動!不許再偽裝病情,你這樣會導致誤診!」

  「是……唉喲!」

  另外兩個救護員正在給他看腿,聽到這裡也毫不留情的敲了他一下,聽到他中氣十足的痛叫才滿意點頭,「嗯,知覺敏銳,神智清楚。」

  他疼得涼氣嘶嘶,卻看到了阿達臉上忍俊不禁的笑容,對方明明是在以他的痛苦為樂,竟能讓他身上的疼痛感有所減輕。

  「阿達……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我還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他抽著鼻子去摸對方的臉,阿達多久沒有對他笑過了?多久沒有跟他見面了?呃……好吧,其實只有一周多,但這一周多已經讓他差點發狂。

  「有別人在……」阿達以譴責的語氣說著,臉反而更加湊近他一點,方便他更容易摸到。

  「我……我要喝水……」眼睛裡又是一陣熱意,他使勁眨眼把它堵了回去,為轉移話題而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

  「啊?」阿達露出一個有點惱火的表情,沒好氣地回答他:「我身上怎麼會有水!去醫院喝,馬上就到了。」

  「嗯……」他老實地點點頭,放鬆身體閉上了眼。這種感覺真好,自己生病了躺在床上,阿達坐在旁邊。早知道這樣就可以見到阿達,他生個病不就好了嗎!

  幾分鐘後到達醫院,傷者立刻被安排了詳細的檢查。由於自救及時,傷情輕微,他連手術都不用做,直接腿上打了石膏住院。儘管如此,阿達還是把他轉到了單人貴賓病房,並在他感動的目光中酷酷地說:「你鬧自殺引來的記者太多,跟其他人一起住,會影響別人的休息,主要是影響到我的隱私!」

  他的感動立即打折,耷拉下腦袋有氣無力地解釋,「我沒有要自殺,我跟警方也是這麼說的,是他們沒聽清楚。」

  正在床邊給他倒水的阿達冷眼俯視他,「別嘴硬了,都鬧上午間新聞了,你還真做得出來,找警方聯絡我來跟你見面!」

  被冤枉的鬱悶讓他煩惱得亂抓頭髮,「我真的沒有!我怎麼說你才肯信呢?我就是去給你打電話的,但是你又不肯理我,我就摔了電話……我想撿回來,結果就掛在頂層了,誰知道能下去不能上來。」

  阿達倒水的手驟然停頓了,雙目如電地射向他的臉,「真的不是自殺?」

  「真的真的!我要說多少遍你才肯信,阿達,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也不會用自殺威脅你!我只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才想再見見你的。」

  「……」阿達沉默地看著他,緊抿的唇角看不出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他以為對方還不肯相信,於是更加賣力的解釋下去,「還有那件事!我真的沒做過,是嘉嘉設計陷害我的!我可以跟她當面對質!阿達,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繼續說,「我對女生不行……你不信的話,也可以讓別的女生來試我!」

  阿達這次總算露出吃驚的表情,「……不行?那你跟莊嘉嘉在一起搞什麼?還叫得那麼親熱,嘉嘉、嘉嘉……哼,她下套害你,你也不生氣,你不是睚眥必報的嗎?」

  他哀怨地盯著阿達,很想大叫一聲「我不行就是你害的」,但考慮了一下再提起那件尷尬事的後果,他還是嚥了嚥口水,「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那樣了……嘉嘉,呃,莊小姐雖然故意陷害我,但我也確實傷害過她最好的朋友,我不是很生氣。如果有人害你,我肯定也是要報復的,搞不好比莊小姐還要過分,所以,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好吧,算你過關了。」阿達難得微笑了一下,顯然這段話說得比較中聽。隨後,阿達把倒好的水送到嘴邊試了試,「很燙,過會兒再喝。」

  看著阿達動作並不熟練地對著一杯滾水吹氣,想要讓它快一點變涼,東方英才可恥地感覺到了幸福,甚至把先前早就想說的那句話順口說出來了,「受傷真好。」

  阿達愕然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帶著笑罵他一句,「笨蛋!」

  他也樂呵呵地跟著笑起來,探頭喝下一口送到嘴邊的白開水,「挺好喝的。」

  過了一會兒,吊瓶快要打完了,阿達起身去為他叫護士換藥,他則趕緊拿起床頭的遙控打開電視。換了好幾個頻道,他終於看到了自己丟人的形象,還有阿達皺眉抬高手臂護住臉的樣子。

  「盧啟達先生身份特殊,經多方消息確認為盧氏企業的新一代接班人,日前已正式進入盧氏,相信不久後將全面接管……與這次意圖自殺的傷者有何利益衝突尚未可知,但從現場拍攝的視頻看來,兩者關係十分親密……本台將追蹤報道,敬請關注……」

  他看得無地自容外加一頭霧水,阿達家生意做得很大他當然知道,但阿達為什麼要休學提前工作呢?他記得以前阿達提過,要好好多念幾年的書,還要成立自己的公司,能夠做好了再回去接受家族生意。他內心裡覺得阿達是少爺脾氣,任□玩,反正對方也有任性的資格,可現在阿達顯然是不想再任性下去了?

  他正在亂想,門外特屬於阿達的腳步聲就響了起來,他沒有關掉電視,等到阿達走進來才怯怯地問,「阿達,你休學是要提前去家族企業上班?不是因為生我的氣?」

  「……」阿達偏頭瞟了一眼電視,伸手關掉它再走回床前,「嗯,不是,你哪有讓我生氣的資格。」

  「哦……」他有點受傷地低下了頭。

  「不過,你要這麼想也可以,其實我對你不是生氣……這個以後再說吧,你給我好好地睡一覺,鬧過自殺又搞成骨折,你還這麼有精神?」

  「呃……我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你也一起上了電視,我誤了你的事吧?你當時在幹什麼?……他們還說要後續報道,唉。」

  「……少說廢話了,休息吧。」

  換吊瓶的護士敲敲門就進來了,暫時打斷他們的對話,阿達用壓迫力十足的眼神看向他,顯然不許他再開口,他啞然閉上了嘴,但找不到不滿的立場,阿達肯來見他、照顧他就已經仁至義盡了吧?看阿達剛才的臉色,顯然是被他拖累到了,搞不好因為可憐他才暫時對他好一點,等他養好傷了照樣會走。這念頭讓他無比沮喪,頓覺疲累地把眼睛也閉上了。

  等到吊瓶換完,阿達就幫他把床搖下去,讓他從半躺變全躺,並為他抽掉背後多放著的那個枕頭,「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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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探病

  這一覺並沒能睡上多久,病房外面吵鬧的人聲此起彼伏。東方英才睜開眼時身邊沒有阿達,對方的聲音從衛生間裡清晰傳來。

  「沒什麼事,就是一個朋友,你別管了。我既然回來就會好好做,不會讓你失望的。明天?不請假,我按時去公司,只有今天……晚上不回來住了,我明天直接去公司。」

  掛掉電話走出來,盧啟達把東方英才失意的表情抓個正著,「你醒了?幹嘛一副見鬼的樣子?腿很痛?還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東方英才擠出個笑容來,努力開朗地搖搖頭,「我是覺得很抱歉,你已經去上班了?你待會就回家吃飯吧,晚上也不用再過來了。我現在反正也沒什麼事,就讓老爸來……啊,我忘記給他電話了!他看到新聞一定會嚇壞的!」

  盧啟達沉下臉斜睨他,「真不老實。你明明想讓我照顧你吧?之前還說什麼『受傷真好』,現在就跟我假起來了。我是很忙,但每天都會抽時間來的,你只管放心。你爸媽那邊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他們馬上就來。」

  話剛落下,病房外面又響起吵鬧聲,盧啟達拉開門出去,外面很快安靜下來。敞開的病房門口走進了東方英才的父母。

  一對中年人都氣喘吁吁,顯然是走得很急,一個手上提滿了水果、補品,另一個提著保溫瓶。東方英才不敢皺眉,只能笑瞇瞇地叫人,「爸!媽!」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我們!」爸爸衝到他床前大聲嗔怪,動作粗魯地摸一把他打著石膏的腿,他呲牙咧嘴地「嗷」了一聲,出聲解釋自己沒什麼事才不想通知家人,尤其是老媽,年紀不小還每天守著賣水果副食的小鋪子,休息日都沒有,確實太累了。

  「媽知道你懂事,都怪我,沒時間照顧你,才鬧出這麼大的事,你爸又粗心……」疲勞的老媽說著就哭了,看向他那條傷腿,想摸都下不去手,只得坐下來為自己擦眼淚。

  「唉呀,爸、媽,我真的不是自殺!這是意外!」他頭大地哄人和撒嬌兩者兼用,「爸,我要喝湯,你倒給我喝嘛。媽,我這次要住院,醫生說一個月才能拆石膏,回家也還要養兩個月,不然你就先把鋪子關了吧?我卡上有錢,你只管取出來花,反正也是花在我身上。」

  他老媽一聽要住院,立刻狂搖腦袋,「不行,鋪子不能關!住院要花很多錢的,我每天還要晚一點關門才行呢。我跟你爸換班就行了,一個守鋪子,一個照顧你。你的錢不能動,是要娶老婆用的……」

  東方英才無奈地苦笑,「你就是這麼固執,呃,這些水果也都提回去賣吧,我不想吃,有湯就行了。」

  說話間盧啟達也進來了,叫過伯父伯母之後就去接他的話,「嗯,你想吃什麼要什麼都跟我說,我來負責。這次的意外跟我也有關係,住院康復費用和誤工費,我來出吧。」

  東方爸爸和媽媽都有點懵,用疑惑的眼神在兒子和兒子的有錢朋友之間來回掃視,東方英才突然心跳加快、臉色通紅,主動開口亂做解釋,「呃,沒有關係!我只是在天台上吹風,不小心出了點意外,根本沒要自殺,是記者亂寫,警方也沒有瞭解清楚!」

  盧啟達完全不理睬他頻頻丟過來的眼神,看著兩位老人誠懇地說:「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我跟他吵架了,不接他電話,他才去天台吹風。他繼續給我電話,我不接,他就把電話摔了,可他又後悔了,才爬到危險的地方去撿……嗯,我認為這個意外應該由我負責,您們認為呢?」

  「呃……」兩位老人不知是恨是愛的看著這位「有錢朋友」,心裡知道這事其實怪不了對方,但不管怎樣,有人願意出錢負擔這次的花銷,對他們來說肯定不壞。於是,他們夫唱婦隨、異口同聲地點頭了,「那就謝謝你了!盧先生!」

  盧啟達此時的笑容如沐春風,跟平常那副冷臉大相逕庭,「伯父伯母,千萬不要見外,跟以前一樣叫我啟達就行了。」

  像是被三人遺忘的東方英才拚命擠眉弄眼,盧啟達是視而不見,東方媽媽心比較細,緊張地去摸他扭成一團的臉,「英才,你不舒服?發燒了嗎?臉這麼紅?」

  「我……那個,沒事。阿……呃,啟達,你今天回去嗎?回去的話,就讓我爸留下來陪床?」他眨著眼睛試探地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對方怎麼回答。

  「我跟家裡說過了,今天不回去。伯父明天早上接我的班就可以了。」盧啟達瞇起眼抿緊了嘴唇,隱含怒意的模樣讓東方英才心情奇怪、喜憂參半。

  兩人沉默的對視,一時間暫且無語,還好兩位老人關心兒子,拉著東方英才開始不停的說話。盧啟達在病房裡旁觀了一會,沒有插嘴也沒有流露出尷尬不耐的情緒,嘴角反而輕輕彎了起來。

  父母在病房裡待了兩個多小時,東方英才實在不想在阿達面前享受濃到發膩的親情,好說歹說讓他們先回去了。盧啟達剛送完兩位老人回來,病房外面再次變得很吵,他皺著眉頭開門出去,過了幾分鐘又帶著兩個人進來了。

  東方英才一看到這兩個人,臉色登時豐富得像開了染坊。看到蘇晴,他是白著臉、身體不自覺就往後縮,想鑲進牆壁裡才好;而看到從蘇晴身後探頭探腦的莊嘉嘉,他的臉青紅交雜,喉頭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

  蘇晴看到他腿上包著厚石膏的淒慘樣,竟然沒有得意的笑,而是用力把身後的莊嘉嘉揪到前面來,「嘉嘉,說吧!」

  在蘇晴面前,莊嘉嘉的老虎爪子全部收起,癟著嘴走前兩步舉手道歉,一副乖順聽話、痛心疾首的表情,「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騙你設計你,蘇晴說這是以暴制暴,會讓我變得跟你一樣卑鄙!東方英才,對不起!我做錯了!」

  東方英才被哽得要死,真不知道對方這叫道歉還是罵人,他偷偷看了眼阿達,歎息般對莊嘉嘉點了點頭,「是我做錯了事,你才會對我報復,我沒恨你……」

  說到這,他鄭重地看向蘇晴,「蘇晴,對不起,我錯了,希望你快一點恢復,我再也不會對任何女生做這種事情了。」

  蘇晴仍然蒼白的臉上慢慢地綻開笑容,「嗯,這就好。嘉嘉這次真的太不像話了,害得你差點自殺。」

  「啊?」他頃刻就明白過來,肯定是阿達沒有對她們解釋,只好順著阿達的意思含糊地說:「唔,反正我也沒死,你跟嘉……呃,莊小姐能夠來看我,我已經很榮幸了。」

  接下來幾個年輕人換上輕快的話題,無關痛癢地聊了一會後,盧啟達起身把她們送出去了。等到對方回來的時候,東方英才情緒高漲地對著盧啟達笑,「阿達,這下你相信我了吧?我真的什麼都沒對她做過!」

  盧啟達猛然伸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看著他抱頭呼痛才露出笑容,「笨蛋!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相信你?不……我是不相信你,你是個騙子,你答應過我不再跟女生交往,卻背著我亂交女朋友。但是對莊嘉嘉不軌?我沒相信過,她和蘇晴什麼關係,我知道,你不知道。」

  東方英才驚喜中帶著疑惑,還有點摸不著頭腦,「她和蘇晴什麼關係?不是跟我們一樣,最好的朋友嗎?」

  這句話不知哪裡觸到了盧啟達的逆鱗,剛才那副溫柔的笑容徹底消失。森然盯著東方英才至少三十秒之後,盧啟達懲罰式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他:「她、們、是、情、侶!」

  「啊——」東方英才大叫一聲,似乎想要從床上彈跳起來,沒能跳得動才軟了身體,一對上盧啟達的目光又趕緊垮下肩膀、垂下眼睛看向別處,「呃……嗯。」

  盧啟達半是氣惱半是好笑,用力在他大腿上拍了一下,「嗯什麼嗯?你給我發表一點自己的看法。」

  「呃……那個,我知道了……我沒什麼看法。」

  盧啟達有點忍無可忍,但還是把心裡的怒意勉強壓下去,「你不想跟我說話就睡覺!」

  東方英才有點想哭,「我想跟你說話,只是不想說那個……呃,好吧,我說。她們真的是那種關係?家裡人知道怎麼辦?朋友知道了怎麼辦?她們難道不結婚不要小孩?還是說趁年輕相互玩玩,那以後還怎麼做朋友?」

  他急切的提問一句比一句快,只是眼神不敢與阿達相觸,他想要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從阿達的嘴裡說出來的答案。

  「……」盧啟達略作沉默,一時竟然答不出來,想了很久才說:「她們不是開玩笑,這一點我是知道的。至於以後還能不能做朋友,有了這種心情就已經不再是朋友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裡會有中間地帶,就算有,也是自欺欺人。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別人的介入不會是決定性的因素……我看好她們兩個。」

  「你當然能這麼想……」東方英才低聲回應,「可我不這麼覺得。如果將來她們分了手,又做不回朋友,被甩的那個就太可憐了……」

  「感情是不能索要保證的,這不是做生意。」

  「我知道……」東方英才又覺得口渴了,於是乾巴巴地笑了一下,「呵呵,我餓了,阿達。」

  盧啟達審視了他一眼,站起來往房外走,「嗯,你的是特別餐,你睡覺的時候我就準備好了,熱熱再給你吃。」

  「阿達,你一直沒吃東西?你先去吃飯吧!」說到吃,他才想起阿達好像一直在照顧他,都沒空閒吃飯。

  「好吧,我吃完回來再給你熱。」盧啟達走到門口才又探頭進來,「我在門外放了保鏢,你別讓記者進來了,是朋友的話報上名字,你認識就讓他們放行。」

  點著頭的他吃驚又內疚,阿達竟然弄了保鏢守在外面以免被記者騷擾……自己果然拖累了對方。

  他的獨自黯然只延續了一會兒,不久病房裡又迎來新的訪客。主任的聲音讓他振奮開懷,高聲讓保鏢放人進來。

  可進來的不止主任一個人,幾乎是全部認識的同事。他呆了一下,只得擺出笑臉滿不在乎地開始解釋自己這個烏龍的意外,奈何大家嘴上都紛紛應著,臉上卻明顯寫著「不相信」三個字。

  在眾人或真或假的關心中,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個人握住了他的手,那個菜鳥同事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他大感震驚,摸不準對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他根本沒奢望這個人會對他道歉,本來就是他先挑釁,吃準了對方實力不敵,不能拿他怎麼樣,他倒霉起來對方會落井下石也是應該的,眼下這狀況才讓他惶恐失措,不知怎麼應對。

  對他略帶驚恐的目光,對方回以善意的微笑,其他的同事也沒再說出什麼刺激性的話,整個病房裡洋溢著鬧哄哄的平和。

  端著飯盒的盧啟達推開門前就聽到房裡的吵鬧,進門後更加不客氣,對這群訪客措辭優雅地下了逐客令,「非常感謝各位的探訪,病人現在比較虛弱,不適合吵鬧的環境,日後還請分批分次過來。」

  經他這麼一說,眾人才壓小了聲音,今天的新聞過後,全城都知道了這位非常出名的盧先生。在一片竊竊私語中,主任爽朗地拍一下病人的胳膊,「英才,好好休息,你的病假是三個月,相關手續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有空再來看你。呵呵,大家都等你養好傷回來一起出去唱歌!」

  他終於真正開心地笑了,「嗯!這次給您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主任笑著站起身來,帶眾人一起往外走,出門前對盧啟達友好的伸出了手。對於這位東方英才的頂頭上司和救人先鋒,盧啟達也迅速伸出自己的手回握。

  「盧先生,幸會!幸會!」

  「多謝。」盧啟達的這聲謝讓對方一愣,摸摸鼻子笑著出去了。

  42、回家

  接下來的日子,東方英才在極度的懶惰和幸運之間度過。

  暫時沒有工作壓力,整天躺著享受父母和阿達的照顧,主治醫生態度親切,幾個護士小姐也美麗溫柔……可他閒得太狠,人一閒就愛胡思亂想,在享受著彷彿回到嬰兒時期的米蟲生活裡,他竟然還會惴惴不安。

  在阿達和父母輪流包他好吃好喝的伺候下,那條傷腿恢復得很快,兩周下來他就堅決要求下地行走,實在是不想再成天躺著了。阿達讓醫生給他檢查過後,雖然嘴上還是不以為然,但行動上則是體貼地為他拿來枴杖,小心地扶他下地活動。

  除了休息日會全天都在,工作日裡阿達每天來醫院兩次,中午只逗留一個小時左右,晚上卻經常在醫院陪床。他有跟阿達說過,晚上來看看他就好,更不必每天都來,對方以不信任的眼神瞥他一眼,「如果我真的不來,你一定會哭吧?」

  被阿達調侃過幾次之後,他再也不說那種廢話了,最近的阿達似乎很愛戲弄他,每次都要把他逼得滿臉通紅才肯罷手。這種惡趣味的滿足明顯能讓阿達高興,他也就勉為其難地給予配合,但是次數多了,他的面皮再厚也有點掛不住。

  每隔兩三天,總有人來探望他,蘇晴和莊嘉嘉多半是一起來,但莊嘉嘉也單獨來過一次。那會兒他正好一個人在病房,看到對方進來他竟然嚇得抖了一下,領教過這娃娃臉的女生多麼厲害之後,他已經是驚弓之鳥。

  看他坐在床邊正想拿枴杖,莊嘉嘉笑著過來扶他,他渾身僵硬地縮了回去,「呃,我還是不下去了。那個……吃水果!你自己削一下皮!」

  莊嘉嘉笑瞇瞇地拿起蘋果,「好啊,我給你削一個。」

  他看著對方手上閃閃發亮的水果刀,忍不住暗罵自己蠢蛋,顫著聲音婉言謝絕,「謝謝……我不想吃。」

  「我給你削,你就吃。怎麼,你那天說的話不算數?我們不能再做朋友嗎?」

  「不是……」他無奈地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謝謝。」

  「呵呵,對嘛,你跟我見什麼外?我們可是交往過的哦,你還向我求婚了,沒錯吧?」莊嘉嘉簡直把欺負他當成樂趣,這一點讓他憤怒又尷尬。阿達欺負他,他總算是自願的,莊嘉嘉……

  「莊小姐!我們的事過去了,你也承認那是為了蘇晴報復我,根本不是真的喜歡我!是我自己做了惡,你這麼對我,我沒有怨恨的資格,但你現在還提起來幹什麼?想看我有多傷心嗎?」

  莊嘉嘉似乎嚇了一跳,撅著嘴把手上的蘋果塞給他,「自己削吧!人家開一個玩笑而已!再說了,你哪有傷心?你根本不喜歡我,也不喜歡蘇晴!你就是想泡個條件好一點的女生!沒那個命就不要動那個心思,吃著蘋果還盯著西瓜,好好守住你手上的這個吧!不然到頭來你什麼都沒了,我是看在你太笨的份上才跟你說,哼!」

  還真是易怒的脾氣,莊嘉嘉來得快去得快,衝出病房就不見蹤影,東方英才怔怔看著自己手裡的那個蘋果,吃還是不吃,都是個難題。

  他深刻感覺到自己腦力不足,於是像個哲學家那樣思考起來,反正他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他想來想去,總陷在一條長長的迷宮裡繞不出來,每次看著阿達的臉就有種衝動,把所有的問題都丟給對方去操心。那樣肯定是最好的,阿達的頭腦比他強上千百倍,可是那樣的自己未免太依賴對方,會跟以前一樣隨時都準備著被拋棄。

  阿達真的很忙,把不少工作都帶到病房裡來做了,厚厚的資料檔案每一份都要詳細看過再簽字,凡有疑問的地方就立刻打出電話問清楚,這樣認真的阿達讓他百看不厭,崇拜中帶著敬畏。他最想成為的,就是這樣的男人,他們兩個人都還在唸書的時候他就知道,阿達的未來一定會是這樣。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阿達微微抬頭看他,臉上閃過一絲歉疚,聲音溫柔地對他解釋,「英才,對不起,我不該把工作帶到你這邊。我剛開始接手,實在太忙了,還什麼都在摸索。以後我會注意公私分明……」

  東方英才受寵若驚地搖搖頭,真沒想到這種小事阿達也會對他解釋,「我不介意,是我佔用你的時間。」

  正說話間阿達的手機也響了起來,阿達看一眼號碼就當著他的面直接按下接聽,「媽,是我。今天啊……不回來住,不用等我,我明天自己去公司……沒有,我在朋友這邊。報紙?您怎麼連那種小報都開始相信了?媽,您有空多去打打麻將,出去旅遊,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分寸。」

  放下電話,阿達苦笑著看向他,「我媽,相信報紙上寫的,以為我在交女朋友。」

  東方英才只得跟著苦笑,這兩天的報紙真的很離譜,連帶他這個無名小卒都變成城中焦點。電視上撲溯迷離的報道之後,報紙上也連載了好幾期,大幅標題影射盧公子與貧賤友人爭奪女友,他這位友人敗走情場、意圖自殺,險些粉身碎骨,跳樓前要挾盧公子前來照面,盧公子竟然不計前嫌飛速趕往,為友情兩肋插刀,終於救下友人性命。

  不幸中的大幸是盧家有錢,報紙還不敢寫得太負面,雖然劇情足夠起伏狗血,起碼最後來了個正面肯定,整件事中被抹黑的就只有蘇晴,也難怪莊嘉嘉專程跑來欺負他。想到這他忍不住「啊」了一聲,「阿達?你有沒有跟蘇晴聯絡?我也要再向她道歉……」

  「我早就道過歉了,但還是被那個莊嘉嘉罵得狗血淋頭,如果不是看在她是真喜歡蘇晴的份上,我早就不會忍她了。」

  看到阿達滿面隱忍的怒意,他心裡有點甜,嘴上還是一個勁的勸慰,「不要生她的氣了,阿達,她也是緊張蘇晴……」

  阿達臉色臭臭地瞪他,「你在為她講話?是不是有點舊情難忘?」

  他無端被一口躥進胸腔的空氣嗆住了,猛烈地咳嗽起來,阿達飛速來到他身邊幫他拍打背脊順氣,說話的音調還是有點怪,「好了好了,就算你不是故意的,幹嘛緊張成這樣?我沒有說你什麼,就是想讓你記著這個前車之鑒。千萬不要想去害人,但是一定要懂得保護自己,明白嗎?」

  「嗯……阿達說得都對。」他異常溫順地點頭。

  還別說盧媽媽相信了報紙消息,東方英才的父母也都一樣。兩老每次看到阿達,表情都越來越糾結,而東方英才在父母面前費盡口舌都講不清楚,報紙上的恩怨情仇更加符合老人們的想像。

  拆石膏的那天正好是週六,盧啟達有時間陪他,他父母的鋪子卻比往常更忙,所以要晚一點來。變得輕盈的東方英才拄著枴杖興沖沖踱步,盧啟達在他身後護著,在他下台階時才往前垮了一大步伸出手去。

  本來是很平常的一幕,剛趕來的東方爸爸和媽媽卻嚇得大叫,衝上來從前面抱住了兒子,東方英才被他們搞得尷尬又迷糊,盧啟達卻立刻反應過來,微微皺起眉頭往後退開一步。

  此後凡是有東方爸爸和媽媽在場的時候,盧啟達都對東方英才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是特別親密,偶爾還有點冷淡,表現出一個朋友和情敵間應有的態度,這樣反而讓東方爸爸和媽媽不再疑神疑鬼了。

  到了辦出院手續的那天,東方英才被盧啟達直接接回自己的那套房子。對於東方爸爸和東方媽媽帶著質疑的眼神,他誠懇的說辭還有那麼幾分可信度,「伯父伯母,他的病假是三個月,你們又那麼忙,我早就說過,他養病期間一切費用都由我來付,一直到他上班。我那邊小區環境好,利於病人休養,專業看護我也請好了,你們不忙的時候多去看看他,陪他多走動走動,也就行了。」

  東方英才也配合的笑著點頭,「對!爸媽,你們那麼辛苦,就不要整天圍著我轉了,我跳樓是他害的,他心裡內疚著呢,所以一定要好好照顧我養好傷,他才能舒服點的。」

  盧啟達默契地再接上去,「英才說的是,怎麼說我們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真沒想到他會那麼想不開,幸好他沒事,不然我一輩子都不安心的。」

  這種狗血陣陣的台詞讓兩老十分受用,疑惑的眼神漸漸淡去,不但是說得肉麻,盧啟達做得也很到位,把東方英才和兩老一起同車接過去,讓兩老仔細檢閱居住環境後才終於放心的回去。

  留下來獨處的兩個人同時鬆了口氣,相互對視著笑出聲來,隨後盧啟達把尚未痊癒的傷者拖進自己的懷抱,「好了,就剩咱們倆了,大功告成,來親一個!」

  東方英才立刻臉紅躲閃,卻被他強行摁住在臉上「啵」了一口。

  「呵呵,很有肉感,英才,你養胖了一點哦。」此時的盧啟達表情太不健康了,眼角也浮起可疑的暈紅,跟平常道貌岸然的冷酷樣實在合不上,怎麼看都像一頭餓狼。

  東方英才卻無心注意這個,他的全幅心神都被那個「胖」字吸住,「啊?我胖了?我胖了!那怎麼辦?我不要胖啊!」

  他的哀嚎聲停在對方耳裡像是天籟,盧啟達笑得更加可惡,還伸手去捏他的臉頰,「好軟,好肉……你就是要養胖點才好玩。我真後悔當初幫著你減肥,你一瘦下來就不可愛了。」

  「不!」東方英才寧死不屈地推開對方的手,「阿達,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可我不要再胖了!你捏得很痛!放手啊……」

  「呵呵,這麼緊張?你胖了我也要……反正還有兩個月,你才能真的養好,你難道想說,這兩個月裡面你也要減肥?醫生不會答應,你爸媽也不答應的,我更不答應。」

  「我要胖,你就這麼高興?」東方英才無比怨念地看過去,很想咧開牙齒撲過去咬死對方,「你沒胖過,就算你胖過,也沒人敢看不起你,可是我不一樣。」

  「好了好了,別討論這個問題了,我們順其自然吧!」盧啟達舉起免戰牌,「你該去洗澡了!不過,你自己不是很方便,我就勉為其難……」

  東方英才腦中馬上閃過曾經的丟臉事,反應超快地拒絕對方,「不用幫忙了謝謝!我自己完全可以!」

  「呵呵,那好,我抱你進去?然後你洗澡的時候,我做飯,你洗完了正好出來吃晚餐?」

  「抱?」東方英才寒了一下,「不用了!我想先吃飯再洗澡,你去做飯吧,我看看電視,聽聽音樂……」

  「……好吧,自己小心,別撞到腿了。」盧啟達看他臉都紅得像番茄了,於是暫且放過他,心情愉快地去了廚房。

  東方英才總算逃出生天,樂呵呵地拄著枴杖起身四處走動,又可以住在這裡了!雖然充滿了某種危險,但興奮還是比危險多。他慢慢轉到自己曾經住過的房間門口,打開門往裡看,什麼都沒有動過的樣子,每樣東西都很乾淨,看來是阿達一直有安排人打掃。

  他默然關上門,心裡甜酸皆有,對於自己卻仍然膽怯而不敢去探尋得更深。他又轉向阿達的房間,走到門口時站住腳瞄了眼廚房,看到阿達根本沒在注意他,飛快地扭開房門閃身進去。

  站在阿達的床前,他握緊拳頭蹲了下去。心裡有股衝動不可遏制,他甘於為了自己冒險。他想要乾脆地弄清楚,這床下面到底是會帶給他幸福的寶盒,還是會摧毀他命運的魔盒。他要知道阿達的秘密——阿達的心裡,所有關於他的秘密。

  如果真要跨出那危險的一步,他需要一張華麗的底牌,就算這種行為是卑鄙和極端缺乏自信的表現,他也別無選擇。

  43、喜歡你

  東方英才渾身緊張的爬進床底,半晌才灰頭土臉地出來。

  沒有——什麼都沒有了,上次看到的那幾個紙箱,還有紙箱裡的舊影集。關健不在這裡,而是那幾個黑皮記事簿,他記得很清楚,從前讀中學時阿達經常帶著一個在身上,但卻從來沒給他看過。那是阿達青春期所寫的日記吧,他沒想到對方這麼大了還把那些東西留著,從數量上看,對方顯然寫了很久,說不定直到現在。

  上次來見阿達時,明明那些東西都在床底的,一定是趕走他以後,阿達把它們轉移了!又或者……那些是阿達本來就打算要丟掉的垃圾?

  想到這個,他忍不住沮喪,跌坐在地毯上發起呆來,竟沒注意到阿達已經在叫他吃飯。

  屋子只有這麼大,等阿達站在他面前時,臉上帶點驚奇和擔心,俯下身大聲叫他的名字,「英才,你沒事吧!我叫你好多聲,你都沒聽到?」

  他嚇了一跳,動作很大地猛然起身,腿上的痛讓他發出怪叫,但還是流著汗撒謊,「唉喲!那個……我剛才睡著了,隱隱約約聽到你叫我,翻身有點急,不小心摔下來了。」

  阿達立刻把他半抱起來,讓他慢慢坐在床上,蹲在他身前掀起他的褲腿查看傷勢,「很痛嗎?你也太不小心了!我打個電話問問醫生要不要緊。」

  「呃……不用了!」東方英才心虛地拉起阿達來,「我沒事!床這麼矮,又鋪了地毯,已經不痛了!」

  「真的?我還是問問醫生。」阿達拿出電話撥了過去,詳細說了具體情況後,得到醫生的回答才露出放心的表情,「好吧,醫生說沒什麼事,注意不要做激烈運動就可以了。」

  東方英才擦了一把汗,「呵呵,我就說沒事嘛。阿達,別這麼緊張,你這樣我也跟著緊張了。」

  「還不是你不讓人省心!」阿達居高臨下地剜他一眼,出門拿了枴杖進來遞給他,才扶起他緩慢地向外走,「你是傷者,別以為拆了石膏,可以活動就算痊癒了!雖然在家裡,你也要記得隨時拄枴杖,醫生說這可以分擔壓力,讓你的腳更好恢復!」

  「知道了,我都聽你的還不行嗎?」他把半個身體都壓在對方身上,腆著臉笑得像一隻正在搖尾巴的小狗,「很香啊!今天晚飯吃什麼?阿達做的菜最好吃了!」

  「……」太過明顯的獻媚讓阿達無語,片刻後又不甘心地嚴厲譴責他,「我的手藝本來就好,但你說得太假了,都讓我沒辦法相信你了。你說你這個人,何必多此一舉?」

  阿達的自戀也到了一定程度……東方英才偷偷乍舌,隨著對方的腳步正正經經坐上餐桌,風捲殘雲地吃完了才抱著肚子表情認真地說:「好吃!我撐了!」

  還在慢條斯理享受美味的阿達被他誇張的神態和語氣炸飛,筷子還沒放下就笑出了聲來,隨後微微惱怒地瞪向他,「吃飯的時候不要逗我笑,真不成體統。」

  話雖如此,阿達的嘴角卻是彎著的,顯示出這個人正沉浸在開心和放鬆的情緒中。要討好阿達很難,但也不算太難,東方英才畢竟有著不少獨家經驗。

  晚上就寢的安排,東方英才主張自己還是睡在那間客房,阿達竟然也同意了,理由是怕自己會壓到對方的傷腿。但是,阿達同時還要求看他睡著了再離開房間……被阿達注視著的東方英才怎麼可能睡著,裝睡了十多分鐘,仍然沒能騙過對方的眼睛。

  最後的最後,阿達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也聽不出是喜是怒,或者真的被他騙過了,反正總算是起身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阿達叫他起床梳洗吃早餐,阿達匆匆吃過後就出門上班,對他交代看護會晚一點過來給他做復健按摩。

  問清楚詳細的時間之後,他拄著枴杖送阿達出門,在門口承受了一個熱乎乎的親吻,還被隔壁也在出門的年輕男人看了個准。東方英才渾身發僵的往後退,阿達卻回以平穩的微笑,在他耳邊丟下一句,「不要緊的,我會跟他談談。」

  傻呆呆地目送阿達的身影下樓,東方英才驚魂未定地關上大門,靠在門上半天都心跳如雷。只是被人撞見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自己就緊張成這樣,再過分一點連心臟都要爆掉了。

  在屋裡焦躁地亂抓著自己的頭髮,他又想起昨天夭折的計劃,對……他還有事做呢!

  接下來他就像個小強,堅韌地鑽進屋子裡每個看來可以藏東西的角落。一個小時後,他氣喘吁吁地去給看護開門,他的滿頭大汗讓對方頗為擔心,「唉呀,東方先生,我還沒來,你就自己做運動了?骨折傷不能太激烈的運動呀,你別太心急,呃,快進去躺好,我幫你看看,希望不要傷到哪裡才好。」

  「呼呼……沒事!我沒怎麼運動呢,就是在做大掃除!」他笑著把對方迎了進來,躺下沒多久就在對方專業的按摩下鼾聲如雷——做小偷真的挺累。

  午餐時段,阿達趕回來陪他一起吃,他感動著並且擔心著,生怕阿達發覺他有什麼異樣,所謂做賊心虛,瞞天過海不是件容易的活啊,何況他還得花心思刺探阿達,東西到底藏去哪了。

  「阿達,那個……你現在還寫日記嗎?沒有了吧?」

  阿達瞇起眼睛看他,「你問這個幹什麼?怎麼,你也想寫一點?也是,你最近都要一個人留在家,挺無聊的,我待會給你個筆記本,你沒事就每天寫幾句吧,寫日記不錯,跟看心理醫生效果相似。」

  「呃……好。」這也勉強算是個有利情報吧,但他一點也不想寫日記啊。寫得麻煩又不安全,從小到大他從沒喜歡過。

  「阿達……你寫多久的日記了?那個真的有效?心裡有什麼在煩的事情都會寫上去?」

  「從上學就開始,心理醫生對我父母的建議之一。不過在我的爭取和醫生的勸告下,父母從來沒有看過。」

  「啊?」東方英才有點怯,「你很在意那個?我剛上小學的時候,呃,就是沒轉學來之前,老師也讓我們寫過,但老師每天都檢查,我爸媽也會看。」

  阿達冷峻地瞥他一眼,「你那個叫作業,不叫日記。」

  「呃……好吧。那……如果……我……不小心……無意……」他吞吞吐吐了半天,還是改口了,「沒什麼。」

  阿達盯著他看了好幾眼,聲音也沉下去,「你到底想說什麼?直接對我說吧,你想知道我的什麼事情?只要是你不知道,而你又想知道的,我都會親口告訴你。」

  「我……我想知道……」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他吞回去,有的話有的事,一旦說出口挑清楚,就再沒有回頭的餘地,「我還沒想好,我心裡很亂,啊,阿達……你要上班了吧?」

  「嗯,我們晚上再談。我不急,我們的時間還長得很。」阿達嚴肅卻又溫柔地對他說,站起身來收拾桌上的餐具。

  經過這番打草驚蛇,東方英才暫且不敢再四處亂翻,決定走長線慢行的路子,再說剩下沒找過的地方也已經非常有限。

  他沒想到阿達言出必行,果然給他帶了個黑皮筆記本,跟阿達自己用的那種一模一樣,還揪著他之前想要「談」的事情不放,「給你,從今天開始吧。你中午想談什麼,現在有時間好好談了。」

  「……謝謝。」他苦著臉接過黑皮本,這可真是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呃,我就是有點工作上的煩惱,有了這個,我不需要向你吐糟了!你白天那麼忙,還要做飯給我吃,已經夠累了,今天就不談了吧?」

  「你啊……一會兒一個主意,好吧,我還有點事情沒做完,做完了再來陪你。」

  「好!」他用甜膩的嗓音回答,惹得阿達又很開心地揉他腦袋。這種模式還真像回到了小時候呢……他喜憂參半地想到。可惜他們不再是小孩子了,不然這就是他最幸福的日子。

  看著手上厚厚的筆記本,他連本帶筆一起粗暴地塞進床頭的抽屜,反正阿達也不會來看他的,他只要放著裝個樣子就行了。可是,到了阿達又要親自陪他入睡的時候,這個黑皮本成了他的救命恩物,「呃,阿達,我想寫點那個……再睡。」

  「也好,那我去睡了。要是有任何不舒服,都大聲叫我。」阿達微笑著走出去,留給他寬闊的空間和足夠的時間。

  真苦惱啊……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恨不得變成一隻小蟲子鑽進阿達心裡去,把一切看個明白。阿達說凡是他想知道的事情都會親口告訴他,但那種事從當事人的嘴裡說出來,不都是包裹著糖衣的甜言蜜語而已嗎?嘴上說的跟心裡想的,不一定就是一回事,他自己有著太多體驗。

  在這種心情的煎熬下,他抓緊所有阿達不在家的機會盡情偵查。

  那些舊的影集,他終於在探寶行動的第五天找到,裡面缺了好多張,凡是他和阿達合照的都不見了。可能是吵架之後……阿達都挑出去扔掉了?他手上的那些照片也早就因為保存不當而損壞,他們共同的青春歲月只能從此成為記憶了吧。

  他忍不住一陣感傷,但還是抽著鼻子把它們放回去,他的鍥而不捨也就此告一段落。真的是任何地方都被他找過了,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漏網之處……看來真的是被阿達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背後響起熟悉的喇叭聲,他一個激靈躲進那堆亂七八糟的紙箱後面。可顯然這種躲避太業餘,沒過多久身前的紙箱被兩隻有力的手挪開,「英才?你躲在車庫裡幹什麼?」

  「我……我來放點雜物!我看你也放了些在這,是吧?呵呵!」

  「這裡只是臨時用一下,你就不要把東西放過來了。我是要搬些東西到辦公室去,才放在這裡……你啊,腿還沒好就不要亂跑,我幫你再搬上去……你的雜物在哪?」

  對著阿達關懷的眼神和溫暖的語調,他忍不住鄙視自己,險些就要跟阿達說出實話,「我……其實我……」

  盧啟達放下了手,從他尷尬的神情裡看出端倪,迅速地明白了自己是在被對方欺騙,「你在說謊?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還有,家裡的抽屜衣櫃全被人翻過,我以為是鐘點工手腳不乾淨,現在看來,亂翻東西的人是你吧?」

  「是……是的。」盧啟達逼視過來的眼神異常銳利,讓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一句就會不堪設想。

  「為什麼?你想找什麼?」盧啟達抱著雙臂做出個防禦的動作,也暫時壓抑住自己的怒意。

  「我,我……在找……」他擠牙膏似的想著理由,怎麼才能讓阿達接受他偷竊般的行為?而不會立刻把他趕出去?

  「嗯?我給你一分鐘!」盧啟達的語氣漸漸冷下去,從東方英才面如土色的模樣就能看出這是件大事。

  「我……我……」眼淚都急得飆出來了,東方英才摀住臉叫出最安全也最危險的謊言,「我喜歡你!」

  沒得到對方的回答,他趕緊又加上一句,「真的!從小到大都是!」

  「……」盧啟達身形晃了一下,隨後穩住腳仰著頭說,「我知道!但是……那跟你到處翻東西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東方英才反正豁出去了,也就徹底不要臉面了,「如果我表白了你不喜歡我怎麼辦?我總要確認你對我是不是也一樣……我才能安心!」

  「好吧……」盧啟達還是把頭仰得高高地,卻向前一步抱住了那個正在哭泣的傢伙,把對方亂蓬蓬的腦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前,「我接受你的表白。我同意,跟你以情侶的身份交往!」

  「啊?可是……」這算是把阿達糊弄過去了?阿達相信他了?東方英才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但還是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的樣子。

  「不用可是了,我們回去吧!晚上我幫你洗澡,然後我抱你上床,哄你睡覺……」

  阿達說著話就來抱他,語氣聽起來不怎麼健康,不過難得一點也不嫌棄他變胖的身材。不解風情的他卻大叫著掙扎,「不行!堅決不行!」

  「為什麼?」

  「我……我腿傷還沒好!醫生說的!不能激烈運動!」東方英才的一點臉皮全部丟盡了,為了抵抗敵軍不得不步步為營。

  「哦,也對……」盧啟達想了想,指一指自己的嘴,「那先給預付。」

  「……」再怎麼裝傻也扛不過去了,東方英才只好閉著眼睛湊上嘴,立刻就被對方摁住後腦抵死一吻,還在腿軟的感覺中不由自主放鬆警惕,幾乎毫無懸念地被大舉入侵。

  「唔……」探進口腔的熱度像要把他燒著,死死糾纏著他企圖閃避的舌頭不放,彷彿要窒息的快感從背後直躥而上,僅僅是這種程度的接觸已經讓他呼吸困難。

  真的完蛋了,他悲哀地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卻不再有思考的餘地,乾脆自暴自棄地中止了抵抗,放任自己在興奮的浪濤中沉浮。

  44、新生活

  東方英才想不通,他怎麼就跟阿達稀里糊塗地成了情侶,而且他還是主動並唯一表白的那方。

  他隱約知道這可以取悅阿達,一急起來就做了傻事,可他明明沒有做好準備,他認為自己一直都是喜歡女生的。阿達的反應也太平淡,都沒有像小說電視中那樣說「我也是」,這讓他太沒安全感,連帶接吻和擁抱都顯得倉促了。

  在阿達熱切的注視下,他簡直食不下嚥,每根神經都繃得很緊,阿達卻食慾大增,吃得比平常都多。吃完晚飯,他趁阿達洗碗的功夫去洗澡,免得被對方再次要求什麼鴛鴦浴之類的。

  可是磨磨蹭蹭地洗完後,他再沒有理由拒絕跟阿達同睡,只得乖乖地自己走進阿達的臥室,盯著那張大床發呆,哀怨的眼神引來身後的悶笑,「你在想什麼,一副被踩到尾巴的樣子?」

  「呃……我有點暈,像在做夢。」他老實的回答對方,確實還沒緩過神來。雖然說出口的只是輕飄飄的幾句話,但已經徹底顛覆了整個人生,他從頭到腳都陷在強烈的暈眩感中,無法平靜接受。

  阿達從背後環住他的腰,成功令得他顫慄不安,「那就繼續做夢。人的一輩子也就是一場大夢,想要做什麼就去做,總好過錯失了再來後悔。你既然已經走出來了,就不要想再退回去,我不准。」

  「我知道……」他又想抽鼻子了,自己哪裡還有反悔的餘地。也許只是快了一點,卻並不是錯誤的抉擇,他應該相信阿達,也應該相信自己。他們不再是懵懂的少年,多了現實的慾望和煩惱,但也擁有了成年人的能力和勇氣。

  「好了,快上床去,你的腿站太久不好。」

  阿達半抱著他就往床上摁,他半推半就地倒下去,心跳得快到要爆炸,只好趕緊閉起眼睛。

  如他所預料的一樣,溫暖的吻立刻落了下來,整張臉被對方用兩隻手掌捧住緩緩摩挲,那感覺親密之中帶著濃烈的情 色,還沒有任何深入的接觸,就讓他腰部發軟。但另一種感覺也迅速浮上來,尤其當腰下幾寸之地被對方堅硬的抵住。曾令他恐懼的回憶幾乎讓身體直接感知到疼痛,他的腿開始輕微的發抖。

  兩個人過近的距離下,身體任何的變化都瞞不住對方,阿達離開了他的嘴唇,抬起頭從上而下的注視他,「還是不行吧?你很怕?」

  「……是的。」他哆嗦著低聲回答,「阿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這樣。你為什麼不用別的方法……那個時候……」

  終於問出來了,他心裡最難堪的疑惑,既然阿達想要有這麼一天,為什麼當初要那樣做呢?一個能夠那樣殘忍懲罰他的阿達,又怎麼會對他抱有真正喜愛的感情,這是他一切不安的來源,從那晚之後一直無法釋懷。

  「嗯……我知道,沒有人可以對那種事無動於衷。如果換一個對像,你可能早就好了,正因為是我,你才會痛苦到現在吧。」

  阿達溫柔的眼神裡仍然帶著冷意,甚至也帶著濃烈的痛楚,「但是,我不可能讓別人來踐踏你,也不能放過我自己。你看,我現在也無計可施,只能看著你為此而痛苦,跟你一起等待創傷平復。我早就說過,我們都需要心理醫生,你願意跟我一起去了嗎?」

  「……嗯。」他相信阿達的每一個字,這些話如果是別人說的,他卻會憤怒到想殺了對方。潮水般起伏的悲傷和悸動都在翻滾之後漸漸平息,阿達並沒有在他的痛苦裡置身事外,這就足夠撫平他最大的傷口。

  「那,我們這個週末去吧,之前你就寫點日記,反正我不會偷看,你可以在裡面盡情的罵我。」阿達雕刻般的臉上再次掛起微笑,讓凝滯的氣氛流動起來。

  他也配合地湊過身體,主動在阿達臉上親了一下,「我很快就可以了,你不用擔心!我只是還不習慣……總覺得這樣有點怪,呵呵。」

  他的獻吻惹得阿達險些破功,又壓住他好一陣大舉進犯,在彼此激烈的喘息中,他拚命壓制逃跑的衝動,腰部以下的部位也迅速發熱,但是,當阿達的手順著他的背脊往下滑動,他登時又渾身僵硬,對方也異常敏感地把手再滑上去摟住他的脖子。

  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惱怒,無力地睜開了眼睛,咬牙拉著阿達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褲腰上,「來吧!不要等了,也許再來一次就好了。」

  阿達微微一愣,發出粗重的歎息,抓住他兩隻手壓在床頭,整個人都重重地壓在他身上,「你確定真的可以?」

  他滿頭是汗,嘴硬地點頭,「嗯!」

  「……你這樣雖然很可愛,但是我不會做。」阿達哭笑不得的放開了他,翻身躺在他身邊握緊他的手,「我們都沒有做錯什麼,你要讓我再懲罰自己一次嗎?性很重要,但並不是唯一重要的事,為了有更好的性 愛而暫且忍耐,比提槍直上更有情趣。」

  「呃……」在阿達放過他的一剎那,他鬆了一口氣又有小小的失落感,聽到阿達前面的話,他簡直滿腔感動,聽到最後那句卻把一張臉紅透。一本正經的阿達竟能說出這麼黃的話,他第一次領教就嚇得不輕,趕緊閉上嘴不肯回應。

  「呵呵,怎麼不出聲了?你在害羞?」阿達側過身盯住他那張大紅臉,伸出手指玩弄他的睫毛,「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成人話題而已,幹嘛這麼窘?」

  「我沒有害羞!帶色笑話誰不會啊!」他哇啦大叫著表現自己的男子氣概,「我十三歲就看Av了,自從會上網就是成人論壇的資深會員!大學宿舍裡我也是葷段子最多的!」

  「哦?」阿達似乎對他的閱片歷史很感興趣,「你還不夠資深,需要惡補一下另一種形式的片子。」

  「什麼片我沒看過啊!以前我硬盤每個月都滿載……」他繼續毫不示弱的吹牛,生怕在那方面落後於阿達。

  「嗯,我倒不愛看,但你既然喜歡,我只好勉為其難……」阿達沉吟著摸上他肉嘟嘟的嘴唇,手指的動作十分不老實,「我明天就去日本最出名的那個網站訂一批經典的,到了以後每天晚上陪你一起看,正好一起學習下,也免得我們在床上沒事情做。」

  「學習?」他終於轉過彎來,眼珠一陣亂轉,小心翼翼推開對方的手,「不……不用了吧!你技巧很好了,我……我也會很聽話,你就不要學那種東西了,那種片子,多看傷身、多看傷身嘛!」

  「你既然是資深,肯定要求很高,我這方面沒什麼經驗,為了你的性福,我責無旁貸。嗯,就這麼說定了,我現在就去下定單,反正還早,也睡不著,又不能做 愛做的事。」

  阿達語氣認真的說著,果然拿過床頭的筆記本電腦開機。東方英才阻擋無效,只得鬱悶地咬住被子角,斜著眼睛偷看對方準備去買哪家公司的碟。

  顯示器上閃過一幅幅誇張駭人的畫面,看得東方英才心驚肉跳,而且那些爛碟價錢還貴到離譜。他實在忍不住紅著臉插嘴,「阿達,這家的不行!價錢好貴!人也丑!」

  阿達把顯示器偏過來一點點,讓他可以看得更清楚,「嗯,那這家怎麼樣?我沒看過,這方面你懂,你來挑吧。」

  「呃……啊?」他反應又變快了一點,不可置信地瞪了阿達一眼,這種買回來學習了用來折騰他的教材,還讓他自己來挑?「我也沒看過,不過……那個……好吧,我來選,你可不能收到了又說不滿意。」

  「呵呵,不會,你選的東西我都覺得好。」阿達微笑著摸他的腦袋,健康的動作不知怎麼中途又變了味,摸著摸著就去捻他的耳垂。

  被騷擾得不勝其煩,東方英才撅著嘴刻意坐遠了一點,反正都是一刀,他自己選片子還可以找輕口味的,順便夾帶幾張女優漂亮的av,這可都是原裝正版,比他那些昔日收藏精良多了。嗯,他自己都感覺到自己變得越來越聰明了。

  這個晚上,他睡得有點晚,花掉好幾個小時訂購了差不多一小箱「成人經典」,而且是有男有女也有有男男女女。阿達也有點精神亢奮,陪他說說笑笑到將近十二點才睡。

  第二天當他醒來的時候,身邊早就空了一半,但枕頭上留了一張小紙條:「我去上班了,早餐在廚房,自己熱熱再吃。中午回來陪你吃飯,親一個。」

  他渾身肉麻著蹭下了床,剛吃完早餐門鈴就響了。他還以為是阿達去而復返,拖著枴杖飛速衝過去開門,滿臉笑容在看清門外的人後收縮不少,「呃,爸,是你啊。」

  他老爸提著一大瓶湯跨進門來,對他剛才的語氣很不以為然,「死小子,是我你有意見?看你剛才笑成那樣,你以為是誰來了啊?是不是那個姑娘,叫蘇……蘇什麼來著?」

  「不是,你們別亂猜了,報紙上的東西哪能信啊!」

  老頭子往沙發上一坐,「我和你媽都知道你臉皮薄,這次沒爭贏,可她跟啟達不是也還沒成嗎?努力努力,加把勁,沒準還有希望。」

  「呵……」東方英才有點驚,自家老頭跟老媽還挺前衛。可能是看他「為了蘇姑娘鬧自殺」,怕他定了心非她不娶了,才厚著老臉鼓勵他,感動兼頭痛之餘趕緊正色解釋,「爸,我對人家真的死心了,您回頭也跟媽說說,別再為這事操心!」

  「哦……行吧。」老頭子半喜半憂的應聲,老婆交代的任務辦完,起身去廚房找碗給兒子盛湯去了。

  而留在原地的東方英才兔子般跳了起來,心虛地到處查找有沒有什麼會洩露他和阿達之間姦情的證據。

  45、不是滋味

  東方爸爸給兒子盛了滿滿一碗骨頭湯,端出來時餐桌旁沒有人。哦,可能還在客廳的沙發那,這孩子就是懶。他又端著碗走向客廳,沙發上卻也空空如也,他愣了一下,扯開大嗓門叫,「英才!你在哪呢,快來喝湯!你老媽起床就開始燉,不准浪費了!」

  「來了來了!」東方英才拄著枴杖從臥室裡衝出來,速度之快險些跌了一跤,晃晃身體又站穩了,可還是沒能忍住一聲痛叫。

  「你啊!」老頭子趕緊把碗放在茶几上,扶他慢慢坐下,「小心點嘛,那個小盧也真是,拍著胸脯說會好好照顧你的,家裡看護都不請一個!要不,咱們還是回家吧,呃,錢你還是得要著,要是不好開口,我來跟他說!」

  東方英才首先是堅決搖頭,「不!」,看到老爸吃驚的面孔卻又嚇白了一張臉,堆著笑拚命解釋起來,「我受這個傷跟他可脫不了關係,幹嘛要放過他?他也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會好好補償我的。看護不是還沒來上班嗎,是我交代下午再來的,我早上愛睡懶覺,不想被人打擾。爸,我不回去,反正我養病的錢也該他出,照顧也要讓他親自來,你和媽那麼累,在醫院換著班照顧了我一個月,夠了。」

  一段話聽得東方爸爸老淚縱橫,欣慰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兒子呀,爸知道你長大了,懂事了,唉,都怪我們兩個老的沒什麼能耐,沒讓你過上好日子,工作也幫不了你的忙,談戀愛結婚……」

  「爸,別再說這個了!我怨天怨地也不能怨自己父母啊,我真的長大了,該把握的事自己都會把握!」一聽到戀愛結婚幾個字,他就像被雷劈了般渾身過電,壓力不要來得這麼快啊。從前父母也會提一下,可自己哪有這麼敏感,唉,阿達害他!

  「我們這不是擔心你嗎,那個小盧,小時候對你倒是可以,可也感覺看不上咱們,從來不去找你玩,都是叫你去找他的吧?現在更好,鬧著跟你搶女朋友,你傷了住在他這照說也應該,他種的因他來結果……但你媽就是多心啊,怕他對你不好,刻薄你、害你嗎!有錢人怎麼想,我們哪能知道啊!」

  這一段聽得他眉目糾結,可不是這樣的嗎!老爸說得對,小時候阿達對他就是這個味,大了也沒什麼明顯的長進,管教多於體貼吧,不過想想現在……他嘴上不得不為對方多說好話,「爸,他對我好著呢,你們別瞎想了。他還是個很重視情誼的人,不然也不能跟我這個窮光蛋交這麼多年的朋友。我住在他這,都是他煮飯給我吃的,我什麼家務也不做。」

  「呵,真的啊?這還不錯。他那副公子少爺的派頭,還會做飯啊?唉呀……」東方爸爸突然緊張起來,「難怪你……那個……英才啊,現在女孩子要求也高,小盧這樣的條件還會做飯炒菜呢,要不你也學學?想當年我剛認識你媽那會兒,也盡給她做好吃的,吃好了心也就軟了……」

  這點老舊的羅曼史,東方英才聽過無數遍了,只得端起湯碗咕嚕鼓勵地喝,用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那個老媽也就湯燉得拿手,其他家事大多都是老爸做的,自己家庭的這種分工讓他極其厭惡廚房,生怕自己將來也會淪落為一個鞍前馬後的老婆奴。幸好阿達擅長那些,而不需要自己去幹……

  他閃了下神,搖晃著腦袋把剛才那句話趕出去,打住打住,這麼想太可笑了。他和阿達是誤打誤撞的糊塗情侶,也可能會成為一個終將被糾正的錯誤,以阿達的家世能夠不結婚不生孩子嗎?錯了,想到這裡都已經不應該了。阿達說過,感情是不能索要報酬的,他能給對方和對方能夠給他的,都不過是現在這一段年輕的好時光吧。

  身邊的老爸還在絮絮叨叨,他卻恍惚著看向老爸臉上的笑容,這樣的人生才是平淡而幸福的,他和阿達現在正在透支激情和快樂,將來是不是要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呢。

  「爸,我喝完了。」不願意再想這麼危險的問題,他一口氣喝光湯水把碗遞過去,「我還要!」

  「呵呵,好,我去給你盛。」老爸寵愛的目光還跟他小時候一樣,雖然忙於開舖看攤,父母兩個陪著他的時間都不多,許多事情的言傳身教也實在稱不上好,但對他的感情卻不會因此貶值。

  他享受著病人的特權,目送老爸又去了廚房,才開始翻找沙發縫和茶几底下。阿達留下的那張紙條他當時隨手拿著,然後去吃早餐,然後老爸就按了門鈴,可這會兒怎麼就是找不到了呢……

  啊——餐桌!他飛快地爬起來拄著枴杖移向餐桌那邊,臥室和客廳都沒有就肯定在那裡了。撞撞跌跌地闖過去,餐桌上竟然乾淨得很,顯然已經被收拾過了,而這個人並不是他。

  他炸毛般又衝向垃圾桶旁,翻了幾下終於看到那個罪證,猶豫一下才把它用兩根手指挑出來——它正躺在自己用過的紙巾身邊,可能是被老爸一起當作垃圾扔進來的。不管怎麼說,他得留下它比較好……阿達很小氣的,知道他把這個當做垃圾丟掉,會暗自生氣也說不定。

  他微笑著一抬頭,端湯的老爸正愣在餐桌旁邊,「你幹什麼呢?」

  「呃……我不方便出門嘛,收起來讓你幫忙帶走。」

  「還沒滿呢,真浪費。」話是這麼說,老爸仍然招呼他,「快過去洗個手了喝湯,我幫你收拾吧。順便,還有什麼別的事,我一起給你做了。」

  「呵呵,沒什麼好做的,阿達請了鐘點工,隔天一次來收拾。」

  「小盧也太奢侈了,你們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家務事還不是兩下子就干了,這也要請人?真是的!」

  東方英才只得再次捍衛阿達的形象,「他這是讓我好好休養嘛,怕我累著了。」

  「呵!你是病人,他也是病人?有錢人的孩子就這麼嬌氣!你不能做,他多做點不就行了?不過這也好呀,看來他還是有缺點的,不然你就更沒點希望了。」

  他簡直不知自家老爸對自己是損還是褒了,「爸,你說什麼呢!我解釋過了,我跟那個姑娘吹了!結結實實地吹了!還有,自己兒子就什麼都好,錯都是別家兒子的,你們別這麼護短啊,對我沒好處。」

  老頭子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盯著他不做聲了,半晌才高興地叫出來,「長進了啊!都會教訓你老爸了!」

  他徹底無力,不再企圖跟老爸講大道理,扶額呻吟了一聲,「我吃撐了,想去躺一下。」

  他的逐客雖然很明顯,老爸卻一點也不介意,「我還不想走呢,你去睡吧,我給你好好的做個大掃除!」

  「呃……」他只得抱著肚子慢慢挪出去,反正罪證牢牢攢在自己手心呢,也不怕老爸再突擊出什麼後果來。

  走到主臥室門口,他又是一陣心虛,趕緊轉身走向原先睡的那間客房,躺在那張小很多也硬很多的床上,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此一舉。他老爸又沒來過,哪知道他平常是睡哪間房?他完全可以說,因為阿達愧對於他,所以把主人房讓給他睡了嘛!

  一直到中午阿達回來,他尊敬的老爸還沒有走,任他好說歹說都非要留下來檢閱一下,那個萬惡的小盧到底對他怎麼樣。

  所以,阿達一進門來,他就使勁擠眉弄眼,希望自己的眼色能被對方讀懂,好好配合一下,讓老爸快點放心的回家去。

  阿達瞇著眼在他臉上巡視過後,竟然只掛出一點似有若無的微笑,對東方爸爸恭敬中帶著疏離的禮貌,「伯父來了啊?留下來吃飯吧。」

  這也太不熱情了……東方英才更加賣力的眨眼,「阿……啟達啊,我爸是專門來看你的。你今天買了什麼菜?」

  阿達擰著袋子直接走向廚房,一路走一路漫聲回答,「伯父來了,我那點手藝怎麼好意思獻醜?我們開車出去吃吧。」

  啊?看著老爸不以為然的眼光,阿達的分數又降低了吧。東方英才急得直往廚房那邊沖,被他老爸用力拉住了,「不在家吃飯了,你還去幫忙幹嘛?看樣子他就沒少使喚過你!你這孩子……」

  盧啟達把買的菜收好,出來招呼兩人一起出門,「英才,伯父,我先下去取車,你們在樓下等我。」

  看著對方挺拔的背影,東方爸爸用鼻子朝天呼氣,「哼,都不扶你一把!還要叫我這個老頭子扶你下樓!」

  「……他上班忙。」東方英才耷拉著腦袋回了句,起先他就做好準備,不能在老爸面前跟阿達太親熱,誰知道阿達比他還快,早上還在蜜裡調油的情侶馬上就變作普通朋友。阿達的做法當然很對,但還真讓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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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大計劃

  一頓午餐吃得賓主都不太歡暢,東方爸爸臨走前強行扶著兒子去了一趟廁所。

  「看來小盧對你不怎麼樣,你還一直為他說好話,我兒子就是善良啊。」老頭子發出如上慨歎。

  「他不是那種獻小慇勤的人,爸,你幹嘛老盯著他,怎麼說我跟他也是十幾年朋友了,你和媽到底不放心什麼啊?」東方英才在微妙的失落感中總覺得心虛,不明白老爸今天怎麼這樣囉嗦。

  「呵呵,現在放心了。其實不關我的事,都是你老媽多心,你剛住院那會兒,小盧對你太好了,讓她心裡發毛,怕他害你。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何況你們還是情敵吧?後來你出院,他還把你接過來照顧,照理說,你這傷也應該歸他管,可我們不是不放心嗎,你老媽就催我過來多看看。」

  「啊?」東方英才恍然大悟,一陣後怕。阿達果然是對的,可能早就看出老爸的想法了,他們的關係是要稍稍冷淡一些才會看起來正常的。但說到擔心阿達害他……這也太讓人哭笑不得,「爸,你們想太多了!阿達不可能害我,就算不相信別人,你們總得相信我挑朋友的眼光吧。」

  東方爸爸訕訕笑道:「我知道呢,我也是這麼說,都怪你老媽……電視劇看多了,瞎操心。」

  「那她也是擔心我,回去你好好勸她,別再自己嚇自己了。」

  他老媽確實有點疲勞過度、神經衰弱,整天憂心忡忡的,難得有休息的時間也都是看些沒營養的電視劇,那些恩怨情仇的狗血戲簡直太毒人了。

  「好,好,我們出去吧,小盧該等得不耐煩了。」東方爸爸終於心滿意足,扶著兒子往外走,臨近餐廳的大門,看到盧啟達等在外面的車,東方爸爸湊近兒子耳邊壓低聲音說,「既然他不會害你,你還是得好好交這個朋友啊,指不定什麼時候他就能幫你一把。該開口的時候就開口,混個好前程比什麼都實在呢。」

  東方英才不得不「嗯」了一聲,但心裡卻是大大的反對。要換了別的什麼人,他覺得這麼想無可厚非,可那個人是阿達,他即使想也只能忍著。這就跟某件貴重的禮物一樣,他如果不開口要,阿達說不定會主動送給他,可他又絕對不能接受,一旦願意接受了,他在阿達面前就會抬不起頭來。

  出了餐廳門口,東方爸爸主動要自己坐車回家,這一次東方英才學乖了,目不斜視的點了個頭,再沒對盧啟達擠眉弄眼。盧啟達看看時間,也確實不太夠了,於是禮貌的說過再見後,就載著東方英才先行離開。

  開著車的盧啟達並沒有瞄向身邊的人,卻突然開口說了句話,「你不高興,我是不是表現得太冷淡了?你想現在就公開關係嗎?」

  東方英才嚇了一跳,這話題太驚悚了,「不!當然不行……阿達,你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盧啟達穩穩地回答,「我是認真的在跟你討論。你在想什麼,跟我交流一下,這種事情應該我們一起做決定。」

  「我在想……我老爸老媽肯定不接受啊,你那邊更難解決吧……呃,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我們也未必……」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但即使不說也已經傷到自己。

  「你想說,我們也未必能夠穩定長久?嗯,我也這麼想,但起碼現階段,我們應該努力嘗試。那麼這個問題就往後壓,我要解釋一下在你父親面前的表現。」

  阿達對他竟然用上這麼尊重的態度,東方英才受寵若驚,「不用了……我知道,我爸跟我說了。你也看出來了,他們在懷疑你……那個,對不起,他們年紀大了愛胡思亂想。」

  盧啟達斜斜看了他一眼,眼神裡並沒有任何埋怨的意思,臉上反而泛起微笑,「你的父母這麼緊張你,我很羨慕。我小時候總是一個人……現在也一樣,那個家裡,只有我家的僱員,沒有我的家人,所以我沒辦法當那邊是家。」

  「我知道……」東方英才也想起阿達小時候的樣子,去對方家裡玩,漂亮的玩具和豪華的大房間都讓他羨慕,可是他們都很少見到盧爸爸和盧媽媽。那兩個人都忙於工作,連偶爾給兒子的吻都是出門前那匆匆一秒。那個大房子裡家裡請來照顧阿達的人倒是不少,可是阿達總高興不起來。那些僱員怎麼能代替爸爸媽媽呢,難怪阿達小時候超級早熟又性格孤僻,明明很想跟同齡的孩子玩,又不願意主動去接觸。

  想到這裡,他遲疑的伸出手拍了拍阿達的背脊,就算這種孩童似的安慰會讓對方唾棄也沒辦法。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為阿達做什麼,在無所不能的阿達面前,他一直只是個小跟班,雖然有在努力,但全都是反面效果。

  沒想到的是,這種笨拙的舉動竟能取悅對方,阿達彎起嘴角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整個面孔看起來都開朗了許多,「不過現在好了,我有人陪,再也不用一個人睡覺了。」

  「……」這也太直接了,東方英才拿不準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跟他調情,只得紅著臉應了一聲「嗯」。

  「你又在害羞什麼?你想歪了吧?」阿達的笑容更加燦爛,在中午明亮的光線下異常生動,如果這是他能帶給阿達的,那麼他應該為自己驕傲一下。

  「沒有啊!是你無端端地說到睡覺,害我不小心被誤導了。」東方英才刻意誇張的低叫,臉紅還沒褪去,臉頰又鼓了起來。

  他這幅樣子把阿達逗得開懷大笑,握方向盤的手都差點滑了,車身稍稍一歪間才找回注意力,把兩個人逗嚇出一身冷汗。

  表情回復嚴肅的阿達對他下了指令,「從現在開始,你不要跟我說話,也不准看我了,如果出了車禍,肯定是你的責任。」

  他委屈萬分的閉緊了嘴,對著窗外投去哀怨的眼神,還好車已經開始減速,徐徐駛進兩人同住的小區。

  下車後拄著枴杖站在自己家樓下,阿達又在看時間,他只好按捺住想要阿達跟他一起上樓的願望,善解人意地讓對方先走。

  「嗯,再晚就要遲到了,那我先走了,晚上會早點回來給你做好吃的。」阿達搖下車窗伸出頭,對東方英才以眼神示意,「來。」

  「……」東方英才看了看四周,好像沒什麼人經過,於是湊上嘴在對方臉上乾脆地親了一口。嗯,人真實一種適應力超強的動物,什麼事情都是可以習慣的。

  目送阿達驅車離開,獨自回家的東方英才一會兒就開始寂寞。這太壞了,但想念對方的感覺又太好,尤其在數著時間,知道對方幾個小時後就會準時回來的情況下。

  以前明明也經常分開,從來沒有這麼難熬過,現在卻僅僅是一個下午就覺得漫長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從朋友到情人……好吧,不完全情人,只不過是短短幾天之間,兩個人相處的方式卻完全不同了。

  最大的好處就是,阿達幾乎是刻意開始尊重他了,主動而認真的聽他說話,不管同不同意他的看法,都給他表達的機會,也會積極的在他面前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去做某件事。

  這讓他欣喜若狂,但又有點歉疚和害怕,如果阿達知道了他其實對彼此的關係並沒有想好就撒了謊,會不會立刻就把他趕出去?

  他如果不主動而卑微的對阿達表白,對方可能早就把他趕出去了,哪裡還有這麼多時間讓他想七想八?自從阿達對他做了那件事,他就知道了對方的性向,也偷偷在網上查過一些相關的資料,自己也是越看越迷糊。

  看得越多他就越無法分辨,自己對阿達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感情?阿達對他又是怎樣的?

  就算阿達喜歡的是男人,但自己也是可以替代的對象,也許只是因為自己離阿達最近,而阿達的眼光又比較特殊,才會一時迷惑對他出手。如果阿達只是喜歡胖子,世界上還有千千萬萬的胖子;如果阿達喜歡帥男,也能找到比自己帥上百倍的。

  說到底,他就是對自己沒有自信,看不出對方到底喜歡他哪裡,以至於連對方是不是真的喜歡他也不能確定。

  在阿達面前,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自信的理由,除了他跟阿達在一起的時候,阿達好像會比跟別的人在一起開心。對……這就是他對阿達唯一的吸引力。

  想通了這一點,他迫切地想要讓對方更加開心,建立在欺騙之上的感情岌岌可危,必須要用更多的吸引來堅固。至於他自己對阿達的感情,到底是過了頭的依賴還是朦朧的情愛,那都不是最重要的,就像他在他自己心裡比起阿達來,也不算是最重要的。

  可能真的是太閒了,他花費整個下午來想著這些,用以消磨難耐的時間。到熟悉的開門聲響起的時候,他已經咬牙做了個要命的決定:今晚……拼了,躺著裝死也要挺過去。

  性,對男人來說是頂頂重要的,而阿達是個真到不能再真的男人。嘴上說沒關係,搞不好已經憋到內傷,再說自己總是要過這一關的。

  這世上,哪有情侶不做那件事?不做就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情侶。他壯士斷腕般對自己用力點頭,眼神發直地看著阿達微笑走過來,那糾結的眼神讓對方略覺驚詫。

  「英才,你怎麼了?一臉踩到……的樣子。」那個不雅的詞阿達沒有說出來,但已經表達得非常明顯。

  「哦,沒有……」東方英才迅速的紅了臉,這種事哪能提前說?阿達中意情趣……情趣啊……他得好好籌劃一下晚上的具體步驟。

  「真的沒事?」阿達狐疑的眼神在他臉上掃射一圈,「好吧,那我去做菜了,半小時後吃飯。」

  「嗯!」東方英才乖順的回答,努力回想前幾天到處翻東西時在哪看到的蠟燭。

  47、

  菜還沒有上桌,東方英才已經點亮了蠟燭,並關掉餐廳裡的燈,搖曳的燭光看起來倒真有幾分情調。

  端出第一個菜的盧啟達愣在廚房門口,片刻才莞爾失笑,「英才,今天不吃西餐,我只炒了幾個小菜,你這麼大陣仗?是不是有事跟我說?」

  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一下子就要跑光了,對,好像吃西餐才適合點蠟燭,中式小炒配這個有點不倫不類。東方英才洩了氣,只得又把燈給摁開,在對方的注視下面皮發燒。那件事只能做,不能說,堅決不能說。

  「……沒事,呃,我去拿筷子。」

  他撞撞跌跌往廚房裡沖,看得盧啟達心裡發緊,趁他過路時伸手扶了他一把,可他敏感得就像炸毛的小貓般,剛一被對方碰到手臂就大叫著跳開,「別!現在還早呢!」

  盧啟達大概明白他在想什麼了,忍住笑攤手以示自己的無辜,「你太神經過敏了。我就算要撲倒你,也會先問過你願不願意。是你自己老想著這件事,嗯,這樣對健康不好。」

  「我才沒有!」東方英才漲紅了臉辯解,卻在對方戲謔的眼神下瞬間完敗,「呃……我不跟你辨了,我餓了!我去拿筷子!」

  看他微跛著一條腿走進廚房,盧啟達微笑著跟在後頭,他拿了筷子一轉身就跟對方面照面,又一次縮起身體往後退,「你跟著我進來幹嘛?」

  盧啟達實在忍不住了,大笑著去拿碗盛飯,「英才,你是來『幫』我拿筷子的吧?廚房明明是我的地盤,你鳩佔鵲巢還怪我跟著你……還是說你突然對下廚有了興趣,想要好好鑽研一下,那我明天給你帶幾本菜譜回來?」

  「下廚?我……呃,就算是吧。」東方英才又一次給自己找到「新的樂趣」,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下違心的點了頭。苦著臉挪出廚房的過程中,他狠狠唾罵自己,上次就無端端地喜歡上了「寫日記」,至今沒寫幾個字,但也偶爾鬼畫符一下解悶;這次倒好,還給自己找了個研究廚藝的活。

  端上最後一個菜後,盧啟達看看桌邊表情鬱悶的東方英才,起身又去把蠟燭點燃,還順手摁熄了燈。紅色的燭光下,盧啟達的笑容彷彿也帶著溫暖的光亮,「偶爾來一次中西合璧也不錯,你覺得呢?」

  東方英才的心情不由自主跟著變暖了,綻開笑臉乾脆的回答一聲,「嗯!」

  兩個人沉默地吃著晚餐,東方英才很想聊點什麼,但阿達吃飯的時候總是不愛說話,他也只得在沉默中尷尬。尷尬的原因是,兩個人偶然會視線相對,每次對視都會超過三秒,只要被對方這樣看著,他的心就怦怦直跳,搞得他好幾次食不下嚥,吃到半截時竟然哽住了。

  哽住的他更加尷尬,舀起幾勺湯就往嘴裡灌,滾燙的湯水讓他的舌頭遭殃,隨之劇烈的咳嗽起來。

  還好阿達反應很快,立刻起身幫他順氣,連吃個燭光晚餐都能搞砸成這樣,他惱羞成怒加上手忙腳亂,一邊再次摁開燈,一邊遷怒於那幾根可憐的蠟燭,「咳咳!蠟燭質量太差了,咳咳……光這麼暗……咳咳咳……我都看不到菜!」

  「呵呵,好吧,都是蠟燭惹得禍,那我們繼續開燈吃。」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他們繼續面對面的吃,東方英才悶悶地低著頭一頓猛干,總算成功地抑制住了自己抬頭看向對方的慾望,把肚子填得圓滾滾的,撐到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

  這似乎也能讓阿達愉悅,連帶食慾都被他刺激到,到最後兩個人竟然吃完了所有的飯菜,一粒米都不剩,阿達收碗的時候表達了小小的驚歎,「今天我們吃得真不少啊,英才,你最近食量在漲。」

  他向後靠坐在椅子上,毫無形象地撫摸著肚子,「嗯……啊?我食量又漲了!怎麼辦……我肯定又胖了!」

  他艱難地爬起來去找鏡子和體重秤,以前減肥的那段時間配備過不少東西。在穿衣鏡前照了半天,前後左右都照了一回,好像看不出明顯的變胖,他才深吸一口氣跳上體重秤,幾秒鐘後,他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嘶吼,「啊……四斤!我又胖了四斤!這個秤有問題了吧!」

  盧啟達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否認了他的誣陷,「英才,蠟燭就算了,那個是我買的,這個秤是你自己買的,你專門挑的一個質量最好的,你別忘了。」

  「……那就是我真的胖了!我、我要做運動!」他從秤上一下來就要奔向跑步機的懷抱。

  盧啟達一把拉住了他,語氣嚴厲地阻止,「不行!你真亂來,腿還沒好呢,怎麼能用跑步機?」

  「那……那我從明天開始節食!」他沮喪地嚎了一句。

  「節食也不行。你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我安排什麼你就吃什麼,至於運動嘛……」盧啟達突然露出邪惡的笑容,「我陪你做點輕微的,去床上吧。」

  「啊?那個……剛吃完飯就上……呃?」他全身的神經都繃了起來,萬分緊張地偷瞄對方,但想想自己都為這事困擾一整個下午搭晚上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早點給個痛快吧,於是他眼鏡一閉腰桿一挺,「行!上吧!」

  盧啟達看著他那副悲壯的神氣,攔腰就把他抱了起來,他嚇得大叫著挽住對方的脖子,很害怕自己的重量會讓對方扛不住。

  也確實是沉啊,盧啟達咬了咬牙才能堅持往前走,看來兩個男人之間的浪漫也不是那麼好玩的,必須有螞蟻的負重能力,才能完成看起來很輕鬆的基本任務。

  進房的過程就讓盧啟達呼吸粗重了許多,終於到達床邊時忍不住鬆一口氣,順勢把臂彎中的東方英才往床上一丟,「呼,到了!」

  在床上滾了一溜,東方英才備受打擊地坐起身來,眨巴著眼睛看向床前的阿達,「累著了吧?阿達……對不起,我也不想這麼胖……」

  盧啟達順過氣來,笑瞇瞇地跳上床,整個人放鬆了壓在他身上,享受人上人的優越感,「我不嫌你胖,你也不嫌我力氣不夠大就行了。我來摸摸,你腰是不是真的變粗了……」

  阿達的手指很長,而且像蛇一樣的靈活,幾下就解開了他的皮帶,鑽進他褲腰裡面。小時候阿達經常用這雙靈活的手撓他的癢,也經常偷襲他的腦袋,可現在用來明襲他的下半身……還真是令人感慨。

  「別……」他那個脆弱的部位被對方一把握住,幾乎是瞬間就有了感覺。阿達的手很暖,一點也不粗糙,這讓他很有安全感和禁忌感,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但被另一個男人操控這個念頭,又讓他立刻萎縮。

  阿達似乎察覺到他的猶疑,用嘴唇去尋找到他的,在這處乾燥而敏感的皮膚上輕輕舔了一口。他身體猛烈地一抖,僵硬的腿也微微分開一點,任由對方的手指揉弄著自己最隱密的地方。

  四片唇瓣緊緊貼合著緩慢地摩挲,這種程度的磨擦已經讓雙方全身發燙,下半身的刺激更加直接,讓血液迅速衝向一個部位,大腦反而因此缺氧,逐漸暈眩起來。他勉強睜開眼睛去看對方的樣子,他想要知道阿達這個時候的表情,過近的距離卻令他看清了對方額頭上正在冒出的汗珠。

  性感……他腦中跳出這麼一個詞,在本能的驅使下伸出手去觸摸對方的臉,嘴裡也毫無意義地叫出對方的名字,「阿達……阿達……」

  手指一觸到對方的面龐,就像有小小的電流躥過,阿達的身體也跟他此時一樣,產生了輕微的振顫感。這個莫大的發現讓他安心,他並不是一個人獨自激動著,於是他變得更加大膽,用雙手去抱住對方的背脊。

  阿達動作很慢地為他脫去衣物,一件又一件,簡直慢到讓他無法忍受那種焦躁,別過臉低聲說:「我自己來。」

  「別動……」阿達抬高腰部從下往上的審視他,眼中跳躍著被強行按捺住的火焰,「我要仔細檢查,你是不是真的好了。」

  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光是這種話就能讓他深覺羞恥,身上的每寸皮膚都開始發燒。無論對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哪個部位,那裡都會產生正在被撫摸的幻覺,這比真正的接觸還要過火。

  當對方微涼的指尖終於碰到那個可怕的地方,他咬住下唇抵抗想要逃離的慾望,耳邊響起夾雜著喘息的低語,「我沒有準備……你會很痛。」

  他不肯說話,只肯用力地搖頭,對方悶笑著加大了一點聲音,「那你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他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老半天才憋出一個字,「要……」

  「呵呵,我滿足了……我很高興,英才。」對方帶上沙啞的嗓音稍稍變遠了一些,從他的耳際一直往下滑去。

  當下半身最中心的部位被一片溫暖而濡濕的感覺包圍時,他震驚得「嗷」了一聲,全身都開始抖個不停。

  48、以愛之名

  東方英才從來沒有想到過,阿達會為他做這種事情,即使他已經翻看過相關的網頁和文章,甚至看過幾眼類似的視頻。在他的觀念裡頭,這是av女優或者性服務的從業者才會做的,而且也都不會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他的感動和震驚中夾雜了天大的惶恐,手忙腳亂地想要去推開對方。

  「不……不行!阿達……」他叫得聲音都變了調,手卻只能摸到對方硬中帶韌的頭髮,那細密又刺刺的感覺更加刺激,令他整個人都酥軟無力。

  他的每一個反應都讓對方重視,阿達竟然暫且移開了嘴唇,微抬起頭來看向他,潤澤的唇邊閃耀著淫 靡的光亮,「怎麼?你不舒服?」

  「不、不是……」看到呆住的東方英才又打了個寒顫,他寧可跟上次一樣痛,也不要這麼奇怪。就是舒服得有點過了,才會害怕和惶恐,他持續地發著抖用力搖頭,「太……太那個了……」

  阿達察覺到他縮起身體往後退,悶笑一聲抱緊他光裸的腰臀,再次把頭埋下去,強而有力地含住了他,那股氣勢就像要把他整個吞下去。他動彈不得,也不敢隨便掙扎,只得哭泣似的低聲呻吟起來。

  想要推開對方的雙手,不知什麼時候緊緊揪住了對方的頭髮,強烈到無法承受的快 感一波高過一波,一瞬間酸脹得呼之欲出,下一秒又被輕輕地放開,吞吐間的頻率卡得總是那麼刁鑽,他簡直快被玩弄到發瘋。

  「不行了……阿達……不行了……」他不斷重複地說著這幾個字,到頂點即將來臨之前,他卻再也說不出話,只是無意識地發出一連串含糊的嗯嗯聲,收到訊息的阿達終於放開了他,轉而用手掌握著他給予更快的衝擊。在對方毫無預警地重重舔了他一口之後,他再也忍耐不住,痙攣著噴發出來,隨後是長時間的放鬆和喘息。

  在漫長的餘韻當中,阿達躺倒在他身邊,一隻手還那麼握著他輕柔的撫摸,另一隻手捏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以帶著笑意的壓抑嗓音罵他,「傻瓜,你就不能互動一下?而且這麼快……」

  他下意識地喘著粗氣道歉,「對不起……我也沒想到……這麼快。」

  他感覺丟臉,同時又有點小小的委屈,這跟自己動手怎麼可能一樣,何況阿達這麼賣力的刺激他。他努力打起精神睜眼看向對方,那張雕刻般的面孔不再是平常的冷峻,慾念橫生的表情和閃亮的眼睛都在期待他,臉頰上還帶著一點果凍似的白濁物體,顯出異樣的情 色感。

  這樣的阿達看起來毫無危險,而且分外真切,他突然覺得很渴,身體先於大腦給出回應,主動貼緊對方湊上了自己的嘴,唇舌糾纏了一會兒之後,阿達抓著他的手握住了那根龐大的凶器。他不敢看清楚,無論是上次還是這次,只好憑著自己平常的經驗愛撫對方,可他過度的緊張讓手指的動作十分僵硬,顯然並不能取悅阿達,甚至讓阿達皺著眉痛叫了一聲。

  「呃……對不起。」他無地自容地放開了手,想到阿達對他做的,咬咬牙也伏下身去,顫顫巍巍地用了自己的嘴。

  並沒有他所以為的害怕,只有異常羞恥的感覺,他拚命張大嘴也只能容納對方的一部分,隨著勉強的吞吐,洩露出的口水把床單都弄濕了。他極力想要吞得更深,以回報阿達剛才對他的體貼,但頭髮卻被對方溫柔地抓住,阿達輕輕拽起他的腦袋,依舊用壓抑的聲音對他說:「不用勉強……你能做到這樣就可以了,你確定還要做下去嗎?」

  他知道自己應該在這裡叫停了,但眼睛不知為什麼發酸,一股莫名的衝動蓋過了所有的恐懼,「要……我確定!」

  阿達沉默了兩秒,坐起身來緊緊抱住他,「好。」

  接下來又是熱烈的吻,彼此的體溫似乎高到快要燒著,兩個人都渾身冒汗,阿達牽著他的手去了浴室。在一片白茫茫的蒸汽中,羞恥感也逐漸降低,他們都幫對方快速的沖洗過後,阿達蘸著沐浴乳的手指探進了他的身後。

  他出於本能瑟縮了一下,就再也不往後退,但無論如何也不肯說話了,只用點頭和「嗯」來表示自己並不是很難受。阿達一直在他耳邊問他感覺怎樣,這比對方手上的行為更加私密,他已經壓下去的羞恥心又被勾了出來,忍不住惱羞成怒地大聲「嗯」了一下。

  阿達發出一聲悶笑,穩穩地坐在浴缸上,摸著他的腰示意,「自己坐上來,據說這樣比較輕鬆。」

  「……」他還是不肯做聲,豁出去般摟住對方的脖子,咬著牙慢慢地往下坐,盡力容納那本來不屬於他的器官,就像通過這個行為也能夠容納對方的全部。他恍惚的想到,也許所有自認為相愛著的兩個人,在做著這件事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感受,以此把動物性的行為相互昇華。

  從許多年之前的陌生人,到命中注定或者完全出於偶然的相識,再經過友情和愛情的模糊界限,終於消弭所有的距離融合在一起……所有的情侶也許都是這樣,但做出這樣親密行為的兩個人並不都是情侶,即使能夠成為真正的情侶,也可能在將來的某一天變成曾經。

  所以……就更需要抓住對方的身體,在還能抓住的時候。他的傷感來得莫名其妙,尤其在這個只應該有快樂的時候。但他無法忘記,自己對阿達的欺騙,他只是不願意被對方拋棄,才急著以愛情的名義表白。

  阿達的態度決絕強硬,不是愛情就不能再做朋友,他的人生裡不能沒有對方,這一點他想得很清楚,他無法忍受與阿達成為陌路。再不能看到,再不能相處,這比跟對方成為情人可怕得多,至於他和阿達以愛之名而繼續下去的親密,會不會成為曾經,他已經顧不上了。

  他的走神引發對方的不滿,阿達在他臀上猛地一拍,發出清脆而煽情的響聲,「這種時候還在想什麼?你想害我軟掉?」

  他痛叫之餘紅著臉搖頭,動作極不熟練地胡亂扭動,僅僅這種程度卻也讓對方異常興奮,抱住他的腰給他加力。也許是阿達的聲音和表情都太色,他竟也再次有了感覺,垂在前端的小東西很快就硬邦邦地挺了起來,抵住了阿達的肚子。

  阿達舔著嘴唇露出得意的笑,伸手撫摸他那根不甘寂寞的傢伙,成功令他呼吸急促,不得不加快腰部的動作以跟上對方的節奏。

  充分的主動和自願,果然能趕走大部分的恐懼和不適,他全幅心思都放在如何讓阿達快一點繳械,以至於不再在意那一點點痛。

  就連這種痛楚本身也夠奇怪的……在阿達數次追問他「痛不痛」之後,他怒視對方聲音很小地回答,「痛得……很舒服……」

  聽到這句害羞卻坦率的回應,阿達忍住笑意把他翻過去撲倒,粗魯地壓低嗓音威脅他,「那我就不客氣了!」

  隨著一陣猛烈的衝擊,連那個在痛的地方都產生了極強的快 感,他實在忍不住想叫,只得把手指塞進嘴裡阻止自己。背後伸過來一隻手,強行掰開他的手指,耳邊的低語縈繞不絕,「想叫就叫……家裡又沒有別人。」

  「唔唔……隔壁……有人……啊……」

  「你還有閒心擔心這個……看來我沒讓你爽到……」阿達又把他翻了過來,面對面抬高他的雙腿,刻意瞇起眼凝視他,直到他惱怒的別開頭部,才抱著他的腿折下去,再給他來一頓猛進猛出。

  果然,到最後他只有呻吟的份,腦子裡什麼也想不了了,斷斷續續的爽到第三次之後,他求饒般縮緊身體發出哭泣般的聲音。

  不過,累的不是他一個人,意猶未盡的阿達也因為極度的疲勞和滿足而鳴金收兵了。這一晚他睡得很香甜,連夢也沒有做一個,一直睡到快中午才醒,枕頭上照樣留下一張紙條:「好好睡飽,小懶豬,今晚再戰三百回合。」

  他先是笑了一下,接著皺起眉頭,再接著有點後怕,吃不準對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腰和腿都還酸得要命,哪能這麼快就再戰……不過,他很快就識穿了對方只是虛晃一槍。

  其實是到了中午,他才發現阿達並非超人體質,頭一晚也跟他一樣累到夠嗆——在玄關處換鞋的阿達起身時揉了一下腰,而且一進門就坐上了沙發,甚至還不自覺地打了幾個呵欠,沒像平常那樣直接進廚房。

  但是一看到他走過去,阿達立刻變得神采奕奕,拉住他就來了個熱吻。兩個人起碼粘了三分鐘之久才分開,他搶在阿達開口前提議,「今天出去吃吧。」

  「嗯,天天在家裡吃,你也會膩。」阿達微笑著點頭,顯然很樂意中午可以偷懶,他忍不住腹誹了對方一小下,臉上卻笑得燦爛。

  49、牽手

  因為某種雙方都心照不宣的原因,兩個人安安分分地過了幾天。得到足夠的休息,晚上也不再做噩夢,東方英才養得神清氣爽,膚色紅潤,愈發閒得難熬,成天鬧著要提前回公司上班去。

  當然,盧啟達不准,他的上司也不准。自從他打過電話跟主任表達這個意願,對方還以為他養傷養得太寂寞,居然帶了幾個同事提著大包吃的一起上門看他。

  也許是有段時間沒有當面製造矛盾,幾個同事對他親切多了,菜鳥同事還特別給他買了點補鈣的保健品,見到他就笑得特別開朗,好像過去那些事都被那次「跳樓」化解掉了。

  關於那個倒霉的跳樓事件,他住院那會兒解釋過很多次了,早知道解釋再多都沒用,加上自己心情也確實不錯,乾脆樂呵呵地招待起客人,從此不提那壺。一番賓主盡歡之後,他又樂呵呵地把人送走,想要提早回去上班的意願被徹底否決。

  雖然不想心理陰暗,但他還是有點犯嘀咕,主任關懷他應該是真的,其他同事不想讓他提前上班,那動機真是潔白無暇?

  晚上阿達回來,他忍不住就這事念叨了幾句,阿達皺著眉頭聽他說完,毫不客氣地批評他,「不要把人心都往壞處想,你沒有必要去討好誰,也沒必要猜忌誰。無慾則剛,明白嗎?」

  他憋悶壞了,這就是跟阿達才說的嘛,跟別人他還不會說出心裡話呢,真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待在家太久,最近阿達又特別寵他,一時忘了以前對方也很不喜歡他說這些的。

  「我知道無慾則剛這話,但誰能沒欲啊?欲不就是特別想做點什麼事嗎?就算你也不能沒有吧……」他本來想自己憋著,可怎麼想都不對,竟斗膽小聲反駁起來。

  不過阿達好像也沒生氣,反而眼睛亮亮地盯著他看,「可以啊,英才,你都敢跟我回嘴了?大進步。」

  他突如其來地紅了臉,心頭冒出一個詞:「恃寵而驕」,氣勢立刻矮了一截,「我……我這不是跟你講道理嗎。」

  「呵呵……好。你說得也對,沒有人是聖人,你有你的欲,我也有我的,不過總要有些自己做人的原則,我也就是想勸勸你,不要太在意別人的動機,想多了你自己更累。就你那智……呃,以你聰明的程度,花心思在別的事情上更好。」

  阿達習慣性的毒舌雖然中途改口,還是被他聽出來了,可正因為這個他產生了一點小小的感動。談到這種大道理的時候,阿達以前從不跟他好好說,現在能跟他似模似樣的交談,還能夠考慮到他的感受,看來他在阿達心中的地位確實是飛躍進步了。

  「嗯,你也對……我也知道人際關係如果一旦搞不好,會惡性循環的。唉,他們都以為我跳樓自殺,是同情我了吧?我老想澄清,可他們不會相信的。」

  阿達似笑非笑地伸手摸他腦袋,「為什麼非要澄清?其實是你自己在意吧?你怕別人同情你?傷自尊了?如果你的自尊夠用,何必要別人給?」

  他愣愣地點頭,「嗯,我明白啊,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到。就像我們一起去吃西餐,我知道刀叉怎麼用,紅酒怎麼喝,你都給我請過老師的,可我骨子裡還是個鄉巴佬,臉上再怎麼鎮定,心裡也還是緊張兮兮的……」

  這才是掏心掏肺的大實話,第一次丟下臉面當著阿達說出來。說出來也就暢快了,他往沙發上一倒,毫無形象地繼續嘮叨,「就連跟你一起出去,我都會像以前一樣往後面退,非要差你一步才能自在……」

  阿達認真地聽著,慢慢坐過來握住他的手,聽到這裡才微笑著捏他一下,「嗯,你不說我還注意到。走,我們出門去。」

  東方英才還說著話就被拉起來,兩個人半推半抱地挪到門口,他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出去幹嘛?」

  阿達對他眨眨眼睛,「不幹嘛,牽個手,壓個馬路,順便去個超市,買點夫妻生活的必需品。」

  「啊?」他被「夫妻」這兩字逗弄得面紅耳赤,什麼都不回又好像默認了,「誰、誰跟你……那個啊!」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快點換鞋!」阿達壞笑著催促他,看他動作很慢,乾脆蹲下來給他穿鞋,「你呀,該聰明的地方笨得要死,該糊塗的地方斤斤計較,庸人自擾什麼意思知道不?」

  久久沒有得到東方英才的回應,盧啟達抬起頭來看他,以為他被自己罵傻了,仰起來的額頭卻正好接住一滴溫熱的水珠。這次輪到盧啟達沉默了,這麼點小事竟能讓對方感動到哭,還真是出人意料又讓人手足無措。

  「……」兩個人對看了好幾十秒,東方英才是窘得說不出話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他猶豫著伸手,想要把阿達扶起來,手剛伸過去就被對方牢牢攥住,更加窘得想要鑽進地縫了。

  「喂,擦擦你的口水,都流到我頭上了。」最後還是盧啟達清清嗓子開口為彼此解圍,再這麼對看下去,就不用出門了,兩個人直接乾柴烈火地燒著。

  「哦……」東方英才下意識地用袖子去擦嘴,臉紅到熟透的級別,還真以為自己失態得流了口水。盧啟達越看他越樂,又在他鼓起的臉頰上捏了幾把,鬧得他哇哇大叫才肯作罷。

  剛一下樓,盧啟達就握住他的手,還把他往前拉了一下,成功地阻住他後退的動作,看看兩個人的四隻腳果然並排了,才滿意地笑笑繼續往前走。

  兩人手牽著手一直走出小區,每次看到有人經過,東方英才就嚇得把手往回抽,盧啟達摟住他的腦袋往嘴邊按,「傻瓜……你越緊張,別人越懷疑;你越坦蕩,別人反而覺得沒什麼。」

  「可是……」可是我心虛啊!東方英才手心裡全是汗,走出小區後接近燈光照耀的商業街時,往來的人就更多了,他的汗水也成倍地往外滲。

  阿達還是那副輕鬆的表情,拖著他的手進了一家大超市,買了一堆平常的生活用品後,竟公然拉他走到某個特殊區域,拿起幾個不同牌子和規格的,仔細看著說明挑選。東方英才就要站不住了,往來的人有幾個看著他們露出怪怪的笑容,他忍不住用力拉扯對方的衣袖,「隨便……隨便拿吧……」

  「那個好……水溶性的。」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從旁邊插進來,東方英才嚇得猛哆嗦,回頭看到一對手挽著手的年輕男女。

  開口的那個是男的,臉上半分不好意思都沒有,阿達竟也點點頭,直接選了那支東西丟進購物車,還一次拿了好幾個。

  那個年輕的女孩倒是擰了自己的男友一下,「人家挑人家的,要你插嘴?」

  男孩痛叫著閃躲開去,卻又被女孩揪住耳朵,只好委屈地解釋,「我不是看他不會挑嗎,怕他選了不好用的活受罪。你不知道啊,上次那種有多粘……呃,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回家!」

  男孩匆匆挑了幾盒同一品牌的超薄型丟進購物車,挽著女孩快步走了,盧啟達若有所思看著他們的背影,也拿了幾盒同樣的牌子,放好才回頭一笑,「好了,走吧。」

  「……」這是個什麼世界,東方英才已經不太確定了,但走去收銀台的過程中他已經能挺直腰板,結帳時才又有點瑟縮,但收銀員泰然自若的動作再一次讓他心臟變強。

  果然……是自己太在意了吧?這些商品早就跟零食一樣在超市公開販賣,不再是父母年輕時遮遮掩掩,買回去還要到處藏的東西了。想到小時候第一次在父母床單下面找到它,還當成氣球一個勁的吹大,後果是被父親一頓狠揍,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在自己家找到過它了。

  兩人提著幾個大袋子出了超市,還是各自空著一隻手握在一起,他沉浸在幼年的回憶裡也沒注意,直到阿達突然停住腳步,他才跟著停下。阿達臉上的微笑不見了,沉著臉盯住某處,他順著對方的眼神往前一看,頓時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直衝上去。

  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手上正舉著相機,看到他衝過來也轉身就跑,他渾身的血液都聚往頭頂,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跳樓事件已經拖累了阿達,這種事再不能發生第二次。

  跑了幾步,他把手上的東西也丟了,全心全力追那個記者,對方跑得雖然也不慢,可手上那個相機似乎挺重,他終於在轉角處氣喘吁吁地撲倒了對方,以猙獰的表情拚命搶奪相機。

  兩個人扭打了好一陣,圍觀的人們漸漸聚集,那個記者氣得大叫:「我有新聞自由!你再搶我就告你!」

  「照片刪了就讓你走!」東方英才發出氣勢磅礡的怒吼,「拿來,不然我砸了它!」

  兩個人四隻手,都放在那個可憐的相機上,圍觀群眾中有人笑嘻嘻地問:「要不要報警啊?」

  於是年輕的記者又叫了起來,「放手,不然我報警了!」

  「不放,刪了再放!」東方英才嗤之以鼻,「報警也得先刪了再報!」

  「……你不放手我怎麼刪?」對方暫且示弱。

  「你休想騙我!你先放手,我刪了再還你!」

  沒營養的罵戰僵持了幾分鐘,擰著幾大袋東西的盧啟達終於從人群中插進來。看著自家英才童鞋弱智的表現,歎了口氣蹲在他們兩人面前,對被壓在底下的記者童鞋微笑,「你是哪家的?我給你獨家採訪,你先把剛才的照片刪掉,改天再給我好好拍幾張。」

  「……行!」記者童鞋審時度勢,立刻選擇信任這位最近出了大名的商界新貴,但也不忘討價還價,「改天不行,就今晚!誰知道明天你還有沒有空見我?」

  「可以,我們找個地方坐坐。」盧啟達仍然溫和的笑著,對記者童鞋伸出手,「來,給我吧。」

  「……」東方英才和記者童鞋同時鬆開了手,然後各自瞪了對方一眼,再各自拍拍身上的衣服站起來。

  東方英才:「哼!」

  記者童鞋:「呸!」

  盧啟達:「走。」

  三人別彆扭扭地進了一家咖啡廳,記者童鞋坐下來就拿出錄音筆,萬分興奮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問出一堆八卦問題。

  盧啟達嚴肅而含糊地一一回答,沒多久就把話題引導到公事上去,得到盧氏新掌門人的獨家深度採訪,記者童鞋也就不再糾纏於個人私事,轉而順著被採訪人的意願開始奮筆疾書了。

  不過,臨走的時候,記者童鞋剜了一眼專業背景板東方先生,皮笑肉不笑地丟了句話,讓東方英才心驚肉跳兼深受傷害。

  「你是他小情吧?但也不像啊,就你這德性也配得上他?」

  東方英才炸了毛,直往人家背後撲,盧啟達把他拉回來,「不管你什麼德性,我喜歡就好。」

  他一下子就順了氣,軟在阿達懷裡了。

  50、理由

  兩個人一起走出咖啡廳,東方英才跨下台階的時候突然踉蹌了一下,腿有點酸。盧啟達面色一變,把他摁著坐了下去,撩開他的褲腿仔細查看。

  「疼不疼?我看你跑得那麼快,還以為你全好了。」盧啟達的聲音隱隱帶著怒氣。

  「沒事!我真的好了,早就可以回去上班了,剛才是不小心。再說,我都這麼久沒跑過了,有點酸也是正常的。」東方英才不想惹惱對方,趕緊笑著動動腿,「你看,一點事也沒有!」

  「……是我疏忽了。走,去醫院。」盧啟達不由分說,拉起他抬手招車,連回去取車的一小段路程也不願再等。

  「這麼晚了,明天再去吧,醫生也未必在,而且還沒到下一次複查的時間呢。」東方英才覺得阿達有點小題大做,他這幾天都是健步如飛,剛才跑得也那麼快……不過,他胸口還是暖了一下。

  盧啟達回頭橫了他一眼,他立刻住口,乖乖坐上已經停在他們面前的計程車。

  還算他們運氣好,那位主治醫師正好當值夜班,應病人要求做了詳細檢查後,表情輕鬆地讓他們回家。盧啟達看著醫生的眼睛再次強調,「他今晚跑了差不多一條街,真的沒事?」

  年輕的醫生似乎有點不悅,「該說的我都說了,病人恢復得非常好,不過這個月也還要注意一下,不能長時間激烈運動。如果不相信我的診斷,你們可以再去其他醫院查,或者明天再來掛本院的專家號。」

  「對不起,醫生,我只是太緊張。」盧啟達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點過份,對方如此年輕就能當上主治醫師,當然是非常專業的。

  「沒關係,飲食也還是要注意啊……東方先生,不要仗著年輕亂來,重複損傷後果會很嚴重。」

  「知道了,謝謝!」東方英才趕緊拉著盧啟達走人,他就知道跑到醫院來是多此一舉,「阿達,我就說嘛,根本不用來。」

  也許他滿臉的窘相引起了對方的不滿,盧啟達緊抿嘴唇看他一眼,卻沒有當場發作。回到家半個小時以後,東方英才終於發現對方在生氣,一直沒有怎麼開口跟他說話,只好堆著笑粘到對方身上去,「怎麼了,阿達,生氣了?」

  盧啟達目不斜視,嗓音悶悶地說:「沒有。」

  「那個……其實我很高興,你這麼緊張我,但是我當時不好意思,就當醫生的面說了不該說的話……對不起。」先認錯總是對的,阿達經常都吃這套。

  「我沒有為這個生氣。」盧啟達繼續悶悶地回答,「算了,我去洗澡,回來再說。」

  阿達的表情竟然有點迷惘,起身時甚至穿錯了他的拖鞋,這讓東方英才嚇了一跳。從小到大,阿達都是完美而強勢的,從來沒在自己面前展示過這種脆弱的樣子。

  阿達有什麼很大的煩惱,工作還是個人生活上的?可今天一直都好好的,除了在醫院裡那一會,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那麼阿達還是在生他的氣,只不過在忍耐而已?微小的心疼一點點的往上冒,他早就習慣了阿達訓他,捱一下罵並沒有什麼,可是要讓訓慣了他的阿達為他強忍脾氣,怎麼想都不合適對方。

  所以,等到阿達穿著浴袍慵懶地回到房間,就看到衣服脫到一半的東方英才,嘴裡還唸唸有詞。

  「阿達,對不起,我不該惹你生氣!你懲罰我吧,罵我還是上……那個都行,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把不開心的事帶到明天!」儘管東方英才在臉紅,但還是可以算做流暢地說出了這幾句話。

  「……」眼神迷離的盧啟達慢慢走過來,托起他的下巴摩挲半晌,他趕緊把眼睛閉得死緊,嘴巴也微微張開,卻遲遲沒有迎來對方的入侵。

  「傻瓜……」他耳邊響起輕輕的笑聲,再睜眼看對方的神情也是釋然開朗,「好了,我不生氣了,我們今天早點睡覺。」

  「啊?嗯……」那不就結了,還是要他以身相許才能消氣嘛,阿達真是不坦蕩。

  他鬱悶地主動往床上爬,四肢攤開擺成個「大」字,一幅任君採擷的樣子惹得盧啟達哈哈大笑。

  「你還真是……你真的要?腿不酸了?」

  阿達戲謔的態度讓他非常不爽,他是很嚴肅地在獻身啊,這種事也能笑場!簡直太不尊重人了。

  「酸啊!怎麼不酸,我好久沒這麼拚命過了!我還不是怕人家亂寫才去追的,你還笑我?」他面紅耳赤地低叫起來,「要不是怕你生氣,我幹嘛這麼主動啊!那種事……累死人了!」

  盧啟達看他惱羞成怒了,只得極力忍住笑,換上溫柔到肉麻的聲音來哄他,「我沒有笑你,我是覺得你這個樣子挺可愛的……英才,我本來是忍不住的,但是你今天晚上跑了那麼遠,我不想讓你太累,所以夫妻生活暫時推後。」

  「哦……沒關係。」東方英才不知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更加地不爽,憋了半天才回出這麼幾個字。

  就這麼語氣平淡到像在談天氣的三個字,又讓盧啟達破了功,嘴角彎起的弧度越來越深,「英才……你真是,我敗了。你要是真的想做,我絕對奉陪。」

  「……」一下要兩下不要,可憐的東方英才氣得漲紅了臉,「你以為是電動檔,按下開關就行?沒那個心情了!」

  「哈哈……今天你還是好好休息吧,醫生說的,你不能長時間激烈運動,但如果真的要做,我今晚肯定不會輕易收兵。」盧啟達的聲音帶上了壓抑的沙啞,看著他的眼神也像有火焰閃動,「你還是……先去洗澡吧,記得洗久一點。」

  東方英才飛速跳下床直奔浴室,不然身後的熱度就快要把他的背影灼穿。

  在浴室裡磨蹭了半個多小時,他猜測對方應該解決得差不多了……當然,在猜測的過程中,他也不小心出了狀況,並且快刀斬亂麻地用五分鐘就解決掉了。

  為免又一次被蒸汽薰到暈倒,他根本沒有把門關死,也不再害怕阿達會在中途闖進來對他怎樣,甚至在打快槍的那一陣他就是瞄著門口的,那種隨時會被阿達撞破的想法讓他興奮過頭,可是直到他洗完了澡換好了浴袍,門口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他有點壞心地放輕腳步、屏住氣息走向臥室,還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下裡面的動靜,什麼也沒有……

  「英才,進來,你扒在門口乾嘛?」阿達帶著笑意的聲音顯示著對方又一次拆穿了他。

  他耷拉著腦袋開門進去,阿達竟然神色如常地坐在床頭看雜誌,一點也不像剛剛累過。

  「唉,我睡覺了。」他感到異常無趣,倒頭背對阿達。

  「嗯,我過一會。」阿達的回答也很平淡,讓他更加鬱悶。

  「我真的睡了!」他恨恨地捶著枕頭說。

  「呵呵,還不想睡?那我們聊聊。」阿達自顧自地躺了下來,從他身後伸出雙臂抱住了他,「我今天晚上,是在生自己的氣。跟你在一起,我高興起來很高興,但擔起心來也很焦慮,這種感覺不好……我沒辦法控制你的健康,心急的時候還會遷怒,這很幼稚……我有點受不了自己。」

  他有點冷的往床裡面瑟縮,原來自己的存在真這麼不堪,阿達把這些告訴他,是想警告他什麼嗎?腦子裡亂哄哄地,千言萬語都只化作一聲軟弱的「對不起」。阿達跟他在一起就會被拉低質素,就連那個記者也那麼說,他自己當然更查覺得到。

  「我不是怪你,英才,不要亂想。是你想知道,我就跟你說,本來我是可以隱瞞的,你也不會知道。但是,你有權利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也同樣也聽到你的心事,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要一起過,必須彼此能夠坦誠的溝通。你在想什麼,英才?」

  「我……」東方英才抽了一下鼻子,「我想哭!我配不上你,不管是朋友還是……我已經在努力了,但真的差你太遠,你如果跟以前一樣,罵我訓我,我還自在一點,可現在你總是忍我,我又高興……又怕。」

  「我對你好,你會有壓力?」盧啟達似乎真的在吃驚,把他翻過來面對自己。

  「當……當然會。」東方英才鼓起莫大的勇氣,現在說總好過以後沒法抽身時再去難過,「我實在看不出來,我有什麼優點,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優點啊……」盧啟達一時被他問住,看到他無比認真在等待答案的臉,只得搜腸刮肚一番,想了起碼整整兩分鐘,才勉強說出幾個理由,「你……長得不難看,皮膚很好,心地……呃,一般,個性……我覺得可愛吧……」

  「這都算什麼優點?」東方英才更沒自信了,難怪那個記者臭他,「我跟別人比還是個帥哥,跟你比一點也不好看,心地不用你說,很爛!個性,只有你會說可愛!我追女生一直失敗,工作裡得罪大半同事,去天台散個心也能變成跳樓,這種人有哪裡值得你盧啟達來喜歡?」

  他爆發般數落起可悲又可恨的自己,「這種人……有什麼好喜歡的?蘇晴和嘉嘉她們是女生,都看不起我,連隨便遇到一個記者都知道我是什麼貨色……到底有哪裡讓你覺得可愛?」

  盧啟達看他有點歇斯底里的傾向,伸出手臂把他牢牢抱緊,「好吧,其實你優點真的很少,你只是把我想得太優秀。我其實……不是什麼聖人,你知道的。我從小就要看心理醫生,八歲前有輕微的自閉傾向,我對多數事情都很冷淡,提不起熱情,連交朋友都覺得多餘。你把我看得太高,才會把你自己看得太低,就跟我以前犯的錯一樣。」

  苦笑著撫摸他沒有乾透的頭髮,盧啟達臉上又露出那種迷惘的神色,只是這次多了一點親密的暖意,「我總以為你是我身邊的一條小狗,可結果,我自己也不是什麼高等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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