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那時候家裏並不富裕，父親在母親挺著肚子的時候和別的女人私通跑路了，柳渂一出生後，母親為了照顧自己，每天起早貪黑外出打零工，工資不高，卻經常一身傷痛。
柳渂一小時候就很乖巧，從來不惹母親生氣，從來不參加任何學校花錢的活動，不僅如此，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的他到讀完大學的時候，公費保他去義大利留學考研。
柳渂一起初是並不願意，擔心常年在外，母親沒有人可以照顧。得知兒子可以免費保送去國外留學後，柳母說什麼也不讓他因為自己耽誤了學習，好說歹說，柳渂一最後同意去義大利，但是保證每年都可以回家一到兩次。
剛到義大利時，一切都很新鮮，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不一樣的文化背景，好在柳渂一適應力強，很快就習慣了在大學的生活，加上他天生隨和的性格，很多同班同學都對他照顧有加。
在打給母親的第一通電話裏，柳渂一發自內心地感到自己做的決定沒有錯。
“我在這邊一切都好，大家都很好，他們很照顧我……媽，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是的，如果沒有遇到易程，的確一切都會很好。
易程是小他一屆的學弟，兩個人是在一次講座上認識的，那時候柳渂一遲到了，只能坐在最後一排，易程則來得更遲，看到他四處尋找座位，柳渂一就小聲叫他“同學，這邊”。這件事之後，易程慢慢和他熟絡了。
易程性格溫良，不太愛說話，唯獨喜歡和自己挨得很近。柳渂一很好說話，也很照顧這個學弟，會幫他補習，偶爾帶他到自己的住處玩，然後和他一起去備考義大利語。
兩個人的關係很好，好到很多人以為他們是親生兄弟，易程曾經一本正經地對他說，學長要是願意，就嫁給我好了，然後我養你一輩子！柳渂一當作玩笑，笑過就算了。的確，如果不深交的話，兩人的確會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溫和，安靜，都不是多話的人。
不過再怎麼好的關係，柳渂一還是會有自己的另外一撥朋友，經常和他們交流學習，做課題，有幾個很喜歡照顧人的本地學生會像哥哥一樣照顧柳渂一，畢竟再怎麼親近自己也是一個外來人，偶爾這些熱情的對待在生活中倒是也幫了不少忙。
那天柳渂一和同小組的幾個成員在做課題，兩人意見有點不一致，免不了一番激烈的討論，也不知道誰因為激動導致動作過大，不小心碰倒了身後的書架，偏偏書架又是缺腿的，墊在底下支撐的報紙被移了位置，書架重心不穩得直接朝柳渂一倒了過去，在一堆人的驚愕當中，柳渂一被重重的一撂書砸中了額角，溢出血來。
同學們手忙腳亂把他送到醫務室，不知道何時出現的易程竟然不受控制地沖到人群當中，朝那個推倒書架的男生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場面壯觀，七八號人霍出了老命才把他拉開。
柳渂一後來轉到醫院，第二天易程過來看他。兩人閉口不談昨天打人的事，其實柳渂一知道他下手很重，對方被打斷了兩根肋骨，現在還在住院，他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看起來無害的男孩，怎麼會有如此驚人的爆發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幾句，就在柳渂一以為他站起來要走的時候，易程居然一句話不說地抱住了他。
“我愛學長！”
易程的手劇烈地顫抖著，說明他的緊張不亞于自己，柳渂一一時間不知道做何回答。
輕易說愛，他覺得太沉重。
對方很執著，沒有回應，就直接撲上來吻他，柳渂一嚇了一跳，急忙一把推開他。從小到大，自己對愛情根本一無所知，更何況是對一個男生。
他有點尷尬，說話支支吾吾：“我只是把你當學弟而已，請你不要誤會。”
這句話原本沒有什麼，現在看來也的確沒有什麼，但是他不知道這句話卻成為了改變彼此一生的罪魁禍首。
易程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地逃離了病房。
柳渂一並沒有在意，他想等出院後，好好和他談談，安慰他一下，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兩天裏沒有見到易程，柳渂一沒有深想，直到第三天中午出院的時候，發現校園裏已經傳得沸沸洋洋了，他不知道什麼事情，也不會去關注，然後做同一課題的同學跑來找他。
“你還不知道嗎？易程自殺了！”
柳渂一聽著不太熟悉的義大利語，覺得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
“昨天下午在教學樓六樓窗戶邊，突然一聲不吭得就打開窗戶跳下去了，周圍一起聽課的同學都嚇壞了，後來急救車來了……不過還是來不及了。”
柳渂一全身僵硬，從頭到腳都是冰冷的，表情比死人還難看，旁邊的同學急忙扶住他安慰：“你別難過，我們相信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什……什麼意思？”
“今天早上他母親來整理遺物，發現他書包裏有信，是他的遺書。”
“遺書？”
“呃……對，她母親早上鬧到教務處，就是要找你——”
柳渂一不再說話，他知道那封信肯定是寫給自己的，那封不知道內容的信，也許載滿了易程對自己想說的話，如今卻成了她母親控訴自己的最好證據。
同學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回教室，還沒走到大樓門口，一個頭髮蓬亂的女人就向他撲過來，死命抓著他的衣服在那裏捶打。
“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你這個變態同性戀！”女人面目猙獰，活活要把他吞殺，除了身邊的同學，周圍沒有一個人上來幫忙，柳渂一看著女人怨恨的雙眼，突然覺得自己罪惡深重，為什麼要拒絕？為什麼要任由他離去？為什麼沒有打電話安慰他？
“對不起。”柳渂一淚眼朦朧，從小到大一直堅強的男人把第一次眼淚留在了異鄉的土地上。
不久後柳渂一就辦了休學，找到一家酒吧打工。他不想讓家裏的母親知道自己惹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警方找過他一次，告知他易程患有中度的抑鬱症，通常需要靠吃藥維持，但是很奇怪的是，出事前一個星期，他就停止服藥了。
一個星期，就是自己受傷那天開始就停藥了嗎？他從來不知道，有人可以把愛情掩藏得如此深刻，仿若無事地帶著一身悲哀愛了他整整一年，難怪他沉默，比自己還沉默，常常一臉失落地看著自己。
現在知道又有什麼用，逝者已逝，留下的傷痛還有誰來承擔？想起那個傷心欲絕的母親，和自己母親的形象重疊了，同樣失去了摯愛的人，母親失去了父親，現在堅強如斯，那麼她呢？
柳渂一一面打工，一面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
酒吧裏的人都認識他，認識一個外表溫和，卻帶著憂傷雙眼的柳渂一。
“你在為誰哀悼？”葉世柯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直截了當地問。
柳渂一看著他，男人眼裏是躊躇滿志的銳氣，相視而笑的眼神笑意濃重。
“為一個朋友，一個我還不了債的朋友。”
番外二
葉世柯覺得自己無愧是完美男人的最佳代言人，三十歲就在別人的家族企業裏混到了總經理的位置，雖然當總裁是妄想，他也覺得以自己現在的成就，女人是擠破了腦袋地想要嫁給自己。
論身材，自己氣宇軒昂，玉樹臨風，天生一副衣架子；論臉蛋，更是神采飛揚，目若寒星，氣死潘安。
集以上種種優點于一身的葉世柯就是想不通，憑什麼夏清就不喜歡自己？
眼前這個傻裏傻氣，目光呆滯，嘴角耷拉，一點也看不出來已經為人夫的男人，竟然是自己喜歡了兩年的人，說起來真是讓人難以啟齒。
葉世柯自認在情場上算老手，基本上打幾個滾下來，仍可以衣袂飛揚，滴水不沾，結果這次，還沒有打滾，就直接成落湯雞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葉世柯覺得曾經鄙視這句話終究得到報應了。
他不管別人有沒有家庭，也不管外人怎麼詆毀他的人品，本著喜歡就上的原則，他奮勇向夏清進攻，結果回回被打了回票，然後越挫越勇，越勇越挫！
後來久了，他以為男人的心是鋼筋水泥，根本不懂得何為愛情。
“我這麼無私奉獻，你卻聯手都不讓我碰一下！”葉世柯覺得此生最失敗的事情莫過於此，兩年了，別說親吻，聯手都沒有牽過。
不愛就不愛吧，我堂堂大男人的虛榮心你總該讓我滿足一下吧，搞得每次見面自己都一副禁欲很久的模樣。
夏清漲紅了一張臉，不知所措。
男人不擅于表達，雖然在公司任勞任怨，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骨子裏卻有著驚人的堅持。
“我很愛我的妻子和孩子，他們就是我的全部。”葉世柯的無微不至，自己何嘗感覺不到，但是他有家庭，有責任，盡力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才是他生活的重心。
葉世柯嗤之以鼻，然後忿然離開，這是他第一次和男人紅臉。
晚上睡覺的時候，葉世柯心情糟糕，數綿羊越數越精神，輾轉反側三個小時之後，他終於忍無可忍，從床上一躍而起，對著空氣大叫：
“死鄉巴佬，我再說喜歡你就跟王八姓！你去死吧！”
第二天，辦公室一片寧靜，葉世柯進門前松松領帶，對外面一桌子的工作人員喊道：“死人啦？個個垂喪個臉。”
“經理，你還不知道吧，夏清的妻子去世了，聽說是昨天晚上發生車禍了，夏清一大早就打電話來告假的。”
葉世柯當場石化，昨天晚上自己的毒咒靈驗了？不過物件卻更換了，大腦當機良久，葉世柯茫茫然地走進辦公室，然後幹坐了一個早上。
後來葉世柯去參加葬禮，看到男人站在妻子的屍身前，眼睛紅腫，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他的心突然比他還難受。
那個長得比夏清高大許多的男孩站在他身邊，外表稍顯稚嫩，兩人眉宇之間有幾分相似，葉世柯猜想這就是他兒子，一直低垂著腦袋的男孩在他母親的棺木要被運走之前，突然失聲痛哭，夏清本來也是隱忍著的，看到兒子傷心欲絕，也在旁邊默默地垂著眼淚。
葉世柯想起夏清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我很愛我的妻子和孩子，他們就是我的全部。”
現在，他失去了其中一半。
第二天早上，夏清終於來上班了，短短一個月消瘦不少，整個人好像被削掉了一層，一臉黯然。
葉世柯看著心疼。
“你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嗎？你想讓你兒子再失去父親嗎？”他氣勢洶洶，反而不像是安慰別人的人。
男人不說話，低垂著頭看地板。
“地板有什麼好看的，有我好看嗎？”葉世柯吹鬍子瞪眼，當然，他每天都刮鬍子。
“好了好了，我不說你了……我……”男人的頭好像電視畫面一樣定格了，自己說也不是罵也不是。
“經理——”
“啊？”這是夏清從妻子出車禍到現在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別具紀念意義，他豎起耳朵。
“經理是這麼出色的人，怎麼就看上我了？”
這、這叫什麼話？是說自己眼光低還是什麼，怎麼聽都覺得像諷刺。
“我……我怎麼知道！莫名奇妙！”葉世柯大吼，想用氣勢來掩飾尷尬。
深吸了一口氣，夏清抬頭看著他，視線筆直，完全沒有往日的懦弱。
“我什麼也給不了經理你，兩年裏我都是欠你的，一點也不值得為我做這麼多，我很無能，兩手空空，現在連妻子也離我而去了，很感謝你兩年來的厚愛。”
莫名奇妙地說完一堆話，夏清朝他鞠躬立刻轉身離開。他要走，不想誰為他受苦受累，他給不了的東西，就不想增加別人的難堪。
突然一個強力的拉扯，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跌入葉世柯溫暖的懷抱之中，男人的溫柔如同蜜，久而久之會讓人深陷，如同豬籠草的精明。
“既然欠我，就應該要還。”男人在耳邊輕聲說道，“讓我成為你的另一半吧。”
男人終究還是沒有放棄自己。
夏清對兒子說：“下星期要搬過來的叔叔是我喜歡的人，我們在一起已經兩年了。”
其實他們在一起才兩星期，剩餘的717天是為了彌補自己對他的虧欠，整整兩年的虧欠，那是一份遲來的回應……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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