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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學] 試從《蘇氏易傳》的「思無邪」探究其性命之學

試從《蘇氏易傳》的「思無邪」探究其性命之學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琰容 您是第1662個瀏覽者
本文提要

  蘇軾可謂我國文壇上的大文豪,向有「銅琵鐵板」1豪放的文風。殊不知其在思想上更有著曲折深刻的哲學內涵。《蘇氏易傳》是蘇軾在論義理、性命之學的一部重要著作。此思想主軸偏向道家思想,主宇宙化生源於「一」,是以自然獨化,無為而成。其體一用無,無以其無心,故能成就萬物,無窮無盡。此無在思想上,非一無所有,而是一種「思無邪」的思想;有思但無邪也,是以思而無心,無心則事成。此與儒家所主的「要有為」,恰相反卻相成,殊途而同歸;正因欲有所作為,更要無心以執行,不拘泥於得失之間、名利之際,方能有所超越;否則,於物我之中打轉,終不自得。依此推展其所謂的性命之學,則是自然而然的獨化論。因自然,故性無善無惡,又性、命與情是自然地無形無象,莫知其所以然而然,如空中流動般,故性、命、情相通為一。然性上溯是命,下達為情,性定情動,是以盡性盡情以知命。不論如何,其所主的性命之學,是一「思無邪」思想的展開,是以強調自然無為,柔順定靜,依此悟道。故其所主的性命之學,乃其「思無邪」思想藉以闡揚「道」的基礎。



壹、問題意識



  「思無邪」─ ─最初源自《詩經•魯頌•駉》詩之四章,所謂:



  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駰有騢。

  有驔有魚,以車袪袪。思無邪,思馬斯徂。



  據鄭《箋》釋「思無邪」是指:「思遵伯禽之法,專心無復邪意也,牧馬使可行走。」至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解為:「思無邪者,思之真正,無有邪曲。」2知其對「思無邪」看法,大體不離:「思維」無邪意。孔子在此,則將其作評詩之語,所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3知孔子意指:在論《詩經》這三百多首詩的旨意時,若用一句話來概括,其內容是純正可信的。至今「思無邪」便成為我們論《詩》最熟悉的話語了!大抵視為孔子言《詩》之作。



  然而在《蘇氏易傳》與《蘇軾文集》中,「思無邪」之用語卻屢次出現,如蘇軾《思堂記》有云:



  嗟夫,余天下之無思無慮者也。遇事則發,不暇思也。未發而思之,則未至。已發而思之,則無及。以此終身,不知所思。言發於心而衝於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余。以為寧逆人也,故卒吐之。君子之於善也,如好好色;其於不善也,如惡惡臭。豈復臨事而後思,計議其美惡,而避就之哉!是故臨義而思利,則義必不果;臨戰而思生,則戰必不力。若夫窮達得喪,死生禍福,則吾有命矣。 ......《易》曰:「無思也,無為也。」我願學焉。《詩》曰:「思無邪」。4



  又其<虔州崇慶禪院新經藏記>亦云:

  夫有思皆邪也,善惡同而無思,則土木也。云何能有思而無邪,無思而非土木乎!嗚乎!吾老矣,安得數年之暇,託於佛老之宇,盡發其書,以無所思心會如來意,庶幾於無所得故而得者。5



  究其蘇軾的「思無邪」與孔子論《詩》之「思無邪」有無異同?其所謂的「有思而無邪,無思而非土木」意思是指什麼?而《蘇氏易傳》中的「思無邪」內涵較《詩經》中的「思無邪」有何特別?復有學者認為:《蘇氏易傳》中的「思無邪」與其性命之學息息相關6,究其有無相關?又《蘇氏易傳》中的「思無邪」是如何闡釋「性命之理」的呢?諸如此類等問題,則是本文所欲探究的,故就以"試從《蘇氏易傳》中的「思無邪」探究其性命之學"為題,試探究其意義。



貳、《蘇氏易傳》中的思無邪論



  《蘇氏易傳》又名為《篦陵易傳》,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以為此書乃是三蘇合力為之。7然不論此書作者究是三蘇或是蘇軾一人,就蘇軾的<與滕達道書>與<上文潞公書>等文所云8,以見其宦海落魄時,端居深念、覃思有得的心血之作,則是《易傳》、《書傳》與《論語說》這三書,故自謂「頗正古今之誤,粗有益於世,瞑目無憾。」以及「後有君子,當知我矣。」9亦見東坡治經,期許甚高,思辨甚深,用功甚勤,其中必有其獨特的思想見解在。又欲了解其中的宇宙人生哲學,想必亦經由《蘇氏易傳》一書以見。據《四庫全書總目》云:



  《蘇氏易傳》推闡理勢,言簡易明,往往足以達難顯之情,而深得曲譬之旨。蓋大體近於王弼,而弼之說惟暢玄風,軾之說多切人事。其文辭博辨,足資啟發。10



  可知《蘇氏易傳》觀點在易學流派上近王弼之說,偏重義理分析。但王弼「惟暢玄風」,而蘇軾「多切人事」。但其以文豪解《易經》,自然是「文辭博辨」、「言簡易明」,且「足以達難達之情,而深得曲譬之旨」。



  我們知道,王弼的易學是以老莊解之,而其對《易》的解析,絕非是一部漫無條理的大雜燴,其主有一形上的「本然之理」可以包羅萬象,小者藉之明人事之吉凶,大者以之闡揚天道之變化。所以尋此一本理,對所謂卦爻辭之解釋,便可以以簡馭繁、以一治眾。王弼的<周易略例.明彖篇>有云:



  夫眾不能治眾,治眾者至寡者也;夫動不能制動,制天下之動者,貞夫一者也。故眾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動之所以得咸運者,原必無二也。物無妄然,必由其理,統之有宗,會之有元,故繁而不亂,眾而不惑。11



  知王弼解《易》秉持「理一以治眾」的原則;東坡是否亦受其影響?觀其《蘇氏易傳》亦常見有所謂「易將明乎一」、「先求其所齊之端」、「有循理」、「有常守」與有「其會通之處」等理辭出現12,以見東坡亦認為《易》,雖爻變不拘,但其形上本體是至簡不二的。又東坡以為「夫有思皆邪也」13,而《易》乃「無思也,無為也。」14是以東坡對此認為「夫無心而一,一而信,則物莫不得盡其天理以生以死。」15其所謂「夫無心而一,一而信」是否正為其解《易》的「無思也,無為也。」?此「一」是否可作「思無邪」之表徵?如此了解「思無邪」是否就可為掌握《易》縱橫爻變之理,亦為其仿王弼「理一治眾」另一說法?所以《易》「無思也,無為也。」依其「思無邪」之理是否可解釋為:思無思而行,為無為而治?這是個頗弔詭的思維。然而其「思無邪」之思想,正如錢穆先生所云:「實不可以一格繩,而自成為一格。」16,所以亦非以「一」以解決之。是以就其「思無邪」思想,個人將之分為下列幾項以分析之、闡述之,希能將其所謂「思無邪」之理作明確掌握與詮釋。



一、宇宙生成本源「一」



  《蘇氏易傳》釋<易.繫辭傳上>(卷七)云:



  天地一物也,陰陽一氣也,或為象,或為形,所在之不同,故在云者,明其一也。象者,形之精華發於上者也。形者,象之體質留于下者也。人見其上下直以為兩矣,豈知其未嘗必一邪?繇是觀之,世之所謂變化者,未嘗不出於一而兩於所在也。自兩以往,有不可勝計者矣。故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之始也。



  又:



  道者,器之上達者也;器者,道之下見者也。其本一也。(卷七)



  知其以為天地間的萬事萬物與萬象,紛然雜陳,變動不拘,或在天成象,或在地成形,或在人有吉凶、禍福、成敗、興廢之異;但此不過是宇宙本體落實在現象界的「現象」。此「象」有大有小、有圓有方,各不相同;但若就本體本源而論,乃皆出於「一」,因「一」化生後,而產生上下、天地等象。所以天、地、人道,皆同源一道,本同一理。若「器」是「道」的形下顯現,「道」則是「器」的形上本體。所以在「道」的觀照「器」之下,則可見其共相之「一」。



  此外,關於「一」之論尚有:



  《易》將明乎一,未有不用變化晦明寒暑往來屈信(伸)者也。此皆二也,而以明一者,惟通二為一,然後其一可必。故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又曰:變化者,進退之象;剛柔者,晝夜之象。又曰: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乾。皆所以明一也。(卷八)



  在此,更可以看出其主張:無論物質之象,或符號形式的剛柔、乾坤,都「皆所以明一也。」所以「一」外化為萬物,萬物又歸于「一」,二者關係是一體用、道器、本末,與源流等關係。由此可知其宇宙生成觀是秉持著所謂「道體器用」的觀點。17



  然而東坡所謂道體的「一」內涵,究竟指何?據其釋<易繫辭傳上>「一陰一陽之謂道」:



  聖人知道之難言也,故借陰陽以言之,曰一陰一陽之謂道。一陰一陽者,陰陽未交而物未生之謂也,喻道之似莫密於此者矣。......若夫水之未生,陰陽之未交,廓然無一物,而不可謂之無有,此真道之似也。(卷七)



  知東坡以為「一陰一陽」,蓋指「陰陽未交而物未生之謂也」。此乃是聖人借以比喻或指示「道」的「廓然無一物,而不可謂之無有」的說辭。因此,「一陰一陽」本身不是「道」,「道」乃是比「一陰一陽」更高一層的形上本體。關於此,林麗貞先生說得好,其云:



  東坡思想中的道體,乃是「有物之先」的「不用之一」,有時又可稱為「道之大全」或「易之太極」。若就道體的內涵特質論,它根本無所謂得喪吉凶,或是非好壞,也不落形跡,也不可言狀,故可說是近乎「至虛極於無」的虛無狀態。但就此一道體所具的性能論,它卻是化生宇宙萬物(由一生二以至無窮)的根源。故好似廓然無一物,卻不可謂之無有,東坡只好勉強以「一」稱之。因為「一」字可以同時兼具至簡義、不二義、初始義、究極義、大全義、無差別相義等。故藉「一」,可以說明至簡不二的道體具有「先天地生」的邏輯先在性,以及「未始有名」而「人莫之見」的超越性;另方面也表示宇宙的太始狀態,原是那樣的寂兮寥兮、非有非無、廓然大公、混沌齊一。故此「一」,顯然不是「空無」,但也不是具體的「實有」,而是處在一種「通」、「同」、「齊」、「大」、「全」以及「無待」、「無為」、「自如」、「自然」的境界中,方能觀照到的「道之大全」。18



  然而我們又如何體會道體─ ─「一」的存在?據東坡釋<易•繫辭傳上>(卷七)云:



  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則之者,則其無心而知吉凶也。天地變化,聖人效之,效其體一而周萬物也。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象之者,象其不言而以象告也。19



  知聖人以「無心」以體悟自然,以感受「一」的存在。所謂「一以自用,二以濟民」也。20原來,分出這麼多的區別等名號,是為了掌握萬事萬物的複雜性;就聖人而言,則是為了「二以濟民」,但聖人不能沉溺於現象界的「二」,必須「一以自用」,方能「二以濟民」。那麼,如何把握「一」?據東坡云:



  天下之理未嘗不一,而一不可執。知其未嘗不一而莫之執,則幾矣。21



  知「一」不可執,所以「無心而一」,有思而無也,畢竟宇宙生成亦是「無」以名之而來,稱「一」、稱「道」,乃至稱「太極」,都是代稱宇宙形成之源,這一形上的本體。所以「一」可謂《蘇氏易傳》中宇宙生成論的本體。



  據林麗貞先生云:



  「一」,可以說是東坡易學體系中最基本的一個概念。要言之,《東坡易傳》實是一套「本乎一」或「明乎一」的宇宙人生哲學。其論及宇宙的本源本體 ,每說「道一」、「貞一」、「理一」、或「本一」。論及宇宙的生化律則及終極歸宿,每說「通二為一」、「推而行之者一」、「世之所謂變化者,未嘗不出於一」、或「極則一矣」。而落實至人生界,則強調「無心為一」、「至其一而無我」的修心工夫與生命境界。 22



  知「一」乃是東坡易學的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其視為宇宙的本體,如此,「思無邪」的形上本體是否就是這個「一」?所以東坡強調「無心而一,一而信」就在於此。有思但無心機,以致其專一之境。



二、無心獨化,自然無為



  在上述探索「一」,體證「一」之中,我們可以發現到蘇軾非常強調「無」之作用與意義。所謂「乾坤惟無心故一」又「夫無心而一, 一而信,則物莫不得盡其天理。」23主「無心」以達於「一」。而此所謂的「無心」是何意思?



  據《六祖壇經》記載24,神會拜問慧能,卻被打了三下,而言:「亦痛亦不痛」。他何也這麼說?其解釋道:「若不痛,即同無情木石;若痛,即同凡夫,即起於恨。」慧能所以打神會,其以為神會「心迷不見」,故以此要求「依法修行」,以明心見性,解此迷。兩相比較,蘇軾的「無心」之思,其道理是否亦在此?所謂:



  夫有思皆邪也,善惡同而無思,則土木也。云何能使有思而無邪,無思而非土木乎!......以無所思心會如來意,庶幾於無所得故而得者。25



  又:



  以吾之所知,推至其所不知,嬰兒生而導之言,稍長而教之書,口必至於忘聲而後能言,手必至於忘筆而後能書,此吾之所知也。口不能忘聲,則語言難於屬文,手不能忘筆,則字畫難於刻雕。及其相忘之至也,則形容心術,酬酢萬物之變,忽然而不自知也。自不能者而觀之,其神智妙達,不既超然與如來同乎!故《金剛經》曰: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以是為技,則技疑神,以是為道,則道疑聖。古之人與人皆學,而獨至於是,其必有道矣。26



  如此以觀,是否只要通過反復訓練,熟能生巧,最終達到如同條件反射一樣,無思而行,無為而成,這就是《蘇氏易傳》所云:「無心而一,一而信」之理?在《書傳》中,東坡亦說過:「及其至也不念而自仁義也。......念之至者,念與不念,未嘗不在德也。」27道德仁義最高之至亦在無心而出,似乎有為至純熟之境在於無為也。或許「無」為東坡易學的最高境界;彷如雲無心以出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最美。



  進一步,以今日哲學意涵來看,東坡的「無」可謂何意義?趙中偉先生云:



  蘇軾關於「無」的詮釋,則有較為深沉的意義,就是「莫之執」,即是不執著的意思。......「夫能洗心退藏,則雖用武而未嘗殺,況施德乎?不然,則雖施德有殺人者矣,況用武乎?」以「有心」來說明戕害德性的殺手,惟有「無心」,才能「洗心退藏」。「無」的相反就是「有」,以「有心」反證「無心」的價值,在說理上更見深刻。28



  所以東坡所主張的「無」並非什麼都沒有,亦非形上的本體29,在此乃是指「不執著」之意義。那麼,是否誠如西晉郭象所謂的「有心於為德,非真德也。夫真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得也。」30?凡「有心」為德,則有一己的私心、成見在其中,所以非真正的行德;相對而言,「無心」行德,不含私念,亦不預設立場,自然而然的展現,是以「忽然自得而不自知所以得」。



  另外,東坡的<思堂記>亦有云:



  嗟夫,余天下之無思無慮者也。遇事則發,不暇思也。未發而思之,則未至。已發而思之,則無及。以此終身,不知所思。言發於心而衝於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余。以為寧逆人也,故卒吐之。君子之於善也,如好好色;其於不善也,如惡惡臭。豈復臨事而後思,計議其美惡,而避就之哉!是故臨義而思利,則義必不果;臨戰而思生,則戰必不力。若夫窮達德喪,死生禍福,則吾有命矣。 ......《易》曰:無思也,無為也。我願學焉。《詩》曰:思無邪。31



  知其所謂的「思」是遇事而發,並非預先有一立場而來,一如君子對於所謂的善惡之抒發,亦是自然而然的發露,並非刻意為之。如此,面對道義之事,就針對義而言,應是見義忘利,乃思之道也;倘若有思其他─ ─欲求利的話,那無惡不作,何來的義理可云?同樣的,赴戰場,宜戰不計生,死而後已;若有思及求生,則此戰必敗也。所以「思無邪」之「無心」除了「不執著」外,是否亦有思慮之專一,「無」其他之雜念的意義在;亦因此,以「思無邪」解《易》的「無思也,無為也」,亦是殊途同歸,一致而百慮。 32



  然而其為何強調「無」之重要?據其釋《易.繫辭傳》(上):「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云:



  上而為陽,其漸必虛;下而為陰,其漸必實。至虛極於無,至實極於有;無為大始,有為成物。夫大始豈復有作哉?故乾特知之而已,作者坤也。乾無心於知之故易,坤無心而作之故簡;易故無所不知,簡故無所不能。33



  知其中的「無」與「有」是一種對立,虛之極則「無」,實之至則「有」,兩者象徵乾坤的化成作用,所謂「無為大始,有為成物」也。正因乾坤「無心」,是以能夠「易」、「簡」,並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因此,大自然無成心,不執一己之私,故能生化萬物無限、無盡,悠久永恆。這方面,東坡又有云:



  天地之間,或貴或賤,未有位之者也;卑高陳而貴賤自位矣。或剛或柔,未有斷之者也;動靜常而剛柔自斷矣。或吉凶,未有生之者也;類聚群分而吉凶自生矣。或燕或化,未有見之者也;形象成而變化自見矣。故剛柔相摩,八卦相盪,雷霆風雨,日月寒暑,更用迭作。於其間雜然施之,而未嘗有擇也;忽然成之,而未嘗有意也。34



  所以天地間的卑高貴賤,乃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非主觀刻意為之的。所以就大自然的化生而言,一切皆自然獨化,無心無為而成就萬物的,因此,化生之道就在於其所謂的「忽然成之,而未嘗有意也。」如此「未嘗有意」一言以蔽之:自然生化萬物的理則。所以東坡歷經人事的波折後,是否亦體會出這自然之理?在人事上,是否應效法天理之運行,方能有所超越?然而如何法天以待人處事?是否就在於「無心」而為,順其自然?人世間最為人所追逐的,莫過於功名利祿,但殊不知此功名利祿亦最捆綁人心,最造成人心之不自由,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紛爭不斷。然人人為此汲汲營營以終,似乎人生價值就在此。然而人生的價值就在此乎?人生為名為利終日忙,是否人生就被其所限制,根本看不到人生的究境真理?東坡在此似乎有所了悟,在其解《易》<大有卦.上九爻辭>有云:



  易而無備,六五之順也;厥孚交如,六五之信也;群陽歸之,尚賢也。上九特履之爾。我之所履者,能順且信,又以尚賢,則天人之助,將安歸哉?故曰聖人無功,神人無名。而<大有.上九>不見致福之由也。35



  似乎以「有」存心,有「我」為念,所表現出的「功」、「名」與「能力」上,就有所拘限,無法開展;相對的,在「無」的基礎上,因「無功」、「無名」、「無己」,反無罣礙,方能擺脫限制,有所超越。所以「無」方能「有」,正如「有心摘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此「易而無備」與「厥孚交如」似乎正因其無所防備,且以誠信接物待人,故能順且信,益加上重用賢者,故無往不利。此是否亦在強調「無心」的可貴?此「無心」故能「自然」,順從正道,福無不至。反之,當自恃己能,自身對「己」無法「無」掉,猶存「有心」時,處處有「我」則事事分別執取,心著於物,則無法自在,即局限於物與我、名與象之紛亂中。



  所以何謂「仁義」道德等名目?就東坡認為「仁義」是人本自具足,根本不需要立一所謂「仁義」之名以達「仁義」之實。其云:



  聖人者,然亦有惻隱之心,而未嘗以為仁也;有分別之心,而未嘗以為義也。所遇而為之,是心著於物也。人從後而觀之,其惻隱之心成仁,分別之心成義。36



  所以孟子所謂人有四端之心,此本自具有,不在名義之名,方能顯其仁義道德內涵。對於此,趙中偉先生說得好,其云:



  如果,有意假「仁義」之名,行「仁義」之事,非真心行之,是有意為之,就是「心著於物」。從這裡可以充分看出,蘇軾格外強調「無心」,就是怕人在做任何事時,不能無私心,不執著,致心存有意,為一己之私。這樣所作所為,自然就無法合於「一」的標準。37



  所以「思無邪」中的「無」是指「無心」、「不執著」、「無一己之私念」;正因其無心,所以自然而成;不執著,故能自在超越;無一己之私,則專心致一,於底於成。



三、靜以制動



  由上述闡析以知東坡的「思無邪」,並不是一種簡單、單純的思維,而是以偏向道家思想為主,以無心而做到有成;達成目的皆一,但其中的過程與心態則是順其自然,盡其在我。然而如何「無心」?據冷成金云:



  靜觀默守是體味獨化,證實無心基本取徑,也是唯一取徑。38



  這方面,東坡在詮釋《易》中,有特別強調「靜以制動」的作用,其云:



  以陰居陰,而處二陰之間,晦之極,靜之至也。以晦觀明,以靜觀動,則吉凶禍福之至,如長短黑白陳乎吾前,是以動靜如此之果也。39



  何也其特別重視「靜」而非「動」?難道積極主動不對嗎?觀此詮釋《易》<坤卦•文言>義理,我們可以發現到蘇軾在掌握時機與論其功效而言,是主「靜」而非「動」的,這方面,趙中偉先生認為:



  達於「靜」之極,自能「以晦觀明,以靜觀動」,無論是長短黑白,甚而

吉凶禍福,皆能清楚的分辨,這就是「靜」較「動」優,「靜」的最大功效之一。40



  在中國哲學史上,主「靜以制動」、「靜觀其變」的思想,莫過於先秦時的法家與西漢時的黃老之學,尤其法家集大成者─ ─韓非,其所強調的馭臣之「術」更是主「以靜制動」,然這「以靜制動」作法似乎已變成一種權謀之術。在此,熊十力先生說得好,其云:



  韓非蓋嘗由用致虛守靜之功,以養其神,棲神施靜,而不妄費,是謂無為。無為也,則意欲不形於外,而天下莫得窺其藏,是謂無見。無見則天下不得竊窺以制我,而我守靜以制動,而識其幾,乃以靜制動,不患無術矣。41



  而西漢時的黃老之學盛行,是以在漢初時尚休養生息,而有所謂的文景之治。這方面,陳麗桂先生之研究,認為:



  而隨著黃老理論的漸趨成熟,入漢以後,因應著時勢的需求,黃老思想竟體現為實際的治術,主導著西漢前期七十年的政局。......政治上,也有文、景兩朝百代稱頌的治績,真正地有體有用,把黃老思想的價值推展到了巔峰。孕生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本土宗教。



  事實上,我們如果仔細分析檢討西漢的黃老之術,會發現,劉漢朝廷,一方面基於嬴秦苛法覆亡的教訓,與長年征戰,民生凋敝的現實需要,不能不走道家清靜寬緩之路;但在另一方面,卻又因襲秦制的先天因素,與中央集權政體確立的後天要求,無法拋棄刑名法制,這就使得初漢七十年的黃老治局呈現出表「道」裡「法」,先「道」後「法」,剛柔互濟、刑德並用的雙面融通性格,......。42



  可知史上「以靜制動」的思想,在東坡以前不獨有偶,且曾為政治上,君王駕馭下屬的權謀辦法,施展於治國上,尚有功不可沒的影響力。東坡對「靜」亦非常重視,除了上述之外,在其解釋《易》<既濟卦•六二爻辭>:「婦喪其茀,勿逐,七日得。」與<象辭>:「七日得,以中道也。」時,解釋為:



  安樂之世,人不思亂,而小人開之;開之有端,必始於爭,爭則動,動則無所不至。君子居之以至靜,受之以廣大,雖有好亂樂禍之人,必開其端,而人莫之予,蓋未嘗不旋踵而敗也。43



  以及釋<復卦•象辭>:「雷在地中,復;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云:



  復者,變易之際也。聖人居變易之際,靜以待其定,不可以有為也。44



  還有釋<夬卦•九二爻辭>:「惕號,莫夜有戎,勿恤。」與<象辭>:「有戎勿恤,得中道也。」為:



  有戎勿恤,靜也。能靜而不忘警,能警而不用,得中道矣。45



  以見東坡對「靜」的重視;其以為在小人得勢,天下紛亂不安時,身為君子就必須以「至靜」應之。即使「好亂樂禍」者多,但畢竟多數人眼睛仍是雪亮的,惟見君子仍泰然處之,任憑小人如何喧囂塵上,亦不會與之呼應,如此,小人之動亂自然平息。又當處變亂時,最好的方法在於以「靜」應「變」,「靜」以待其「定」,切莫輕舉妄動,如此,處變不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之下,心得以明,不論萬化之變,自能掌握於胸中。尤其面臨戰爭時,更需如此,更需要以寧靜之心思去面對外在各種突發狀況,方能克敵制勝。是以我們在此更可知東坡所謂的「靜」,並非一切停止不動,耳目不聽不觀,而是指心靈上的沉著冷靜,慌亂中的從容不迫。若以圖畫示「靜」,此「靜」的意境,絕非風平浪靜的畫面,反而是一幅在風雨交加下,有一知更鳥熟睡於漂蕩的鳥巢中的畫面。46



  在此,以見「思無邪」於處事接物上的應對法則是「靜」,以清淨心冷靜沉著處理紛紛擾擾的事物。在《論語說》中,蘇軾對此尚作有專門的論述,所謂: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東坡曰:《易》稱"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凡有思者皆邪也,而無思則土木也。何能使有思而無邪,無思而非土木乎?此孔子所盡心也。作《詩》者未必有意於是,孔子取其有會於吾心者耳。孔子之於《詩》,有斷章之取也。如必以說施之於《詩》,則彼所謂無斁無疆者當何以說之。此近時學者之蔽也。47



  是以蘇軾將《易》中的「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與孔子論《詩》中所謂的「思無邪」,二者合為一來看。其中「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就是「以靜制動」。



四、以柔克強



  何以柔弱勝剛強?此「以柔克強」與《蘇氏易傳》中的「思無邪」有何關係?除了上述,可看出「思無邪」於待人接物上主「靜」外,在《蘇氏易傳》中亦強調「陰柔」、「柔弱」之要,此一說偏向老莊的柔弱勝剛強。其《蘇氏易傳》云:



  《易》之所貴者,貴乎陽之能御陰,不貴乎陽之能陵陰而蔑之也。人徒知夫陰之過乎陽之為禍也,豈知夫陽過乎陰之不為福也哉!立陰以養也,立臣以衛君也,陰衰則陽失其養,臣弱則君棄其衛。48



  在此可看出東坡不主《易》的陽剛哲學,反而強調陰柔之道。其將陰陽比如臣子與國君,國君需靠賢臣以衛護。倘若「陰」衰,則「陽」必失其養;一如臣弱的話,國君亦失其護衛。所以,必須「立陰以養」,設立臣子以護衛國君。以見「陰」有其重要性,是不可忽略的。



  從小,長輩們就耳提面命告訴我們:凡事要積極、有為,凡事要堅強等等,似乎惟如此,人生方有意義與價值,乃至成功。然而在此為何「柔弱」能勝剛強?這不就與我們的生活經驗相衝突?又「柔弱」勝剛強的依據何在?此「柔弱」勝剛強並非東坡最早提出的,早在《老子》書中即有,如所謂「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守柔曰強」與「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強大處下,柔弱處上」等等49,乃至魏、王弼注釋:「守強不強,守柔乃強也。」50何也其這麼重視「柔弱」之道?其依據是什麼?就《老子》書中有提及一重要的哲學命題,那就是「反者道之動」與「弱者道之用」兩大概念。51然而何謂「反者道之動」?王弼釋為:



  高以下為基,貴以賤為本,有以無為用,此其反也。52 



  知高下、貴賤、有無,兩兩相反相成,相互轉化。然而此與「反者道之動」有何關係?據趙中偉先生云:



  「道」是周行不離其本的,它不能不運動,若不運動,就根本沒有宇宙萬物了。運動就有變化,有變化就與原來的情況相變異,就失去原來的混沌狀態。由於愈變異,就愈相為違;若是長此以往,流而不返,「道」就剝蝕殆盡,而不成其為「道」。......因此,「道」的運動變化規則,一定是在變化到相當程度的時後,便自然而然的又回復原來的狀態,這種作用即是「道」之「返」,便是「反者道之動」。53



  知「反」為「道」的運行規律,就「反」而言,其意義就具有「相反相成」與「正反互轉」二義在54。是以由「下」至「高」,亦有朝一日,「高」會返回「下」來,所以世上沒有永遠的好,或永遠的壞,好壞、貴賤、有無都是互動的,相反相成,正反互轉的。所以亦有人云:「十年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等語。正因「反者道之動」,所以再強者亦有一天會變脆弱,所以「至柔」便「不可折」,「柔弱」反以無限、長久的存在,故「弱者道之用」是有其理的。魏、王弼對此解釋為:「柔弱同通,不可窮極」與「虛無柔弱,無所不通。無有不可窮,至柔不可折。」55以見「柔弱」以應無窮,善於適應,易於自變其身,以適應外在環境。相反的,堅硬強固者,易被外力侵襲下,遭受摧毀。在這方面,老子舉「水」為喻,其云: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



  又: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56



  「水」是天下最「柔弱」的東西,但卻能勝過世上最堅強的東西。在此,以見「柔弱勝剛強」的所在性。蘇軾亦重視「水」,其云:



  陰陽一交而生萬物,其始為水。水者,有無之際也,始離於無而入於有矣。老子識之,故其言曰:上善若水;又曰:水幾於道。聖人之德,雖可以名言,而不囿於物。若水之無常形,此善之上者,幾於道矣,而非道也。若夫水之未生,陰陽之未交,廓然無 一物,而不可謂之無有,此真道之似也。57



  又:



  萬物皆有常形,惟水不然,因物以為形也。世以有常形者為信,而以無常形者為不信。然而方者可斲以為圜,曲者可矯以為直,常形之不可恃以為信也如此。今夫水雖無常形,而因物以為形者,可以前定也。是故工取明焉,君子取法焉。惟無常形,是以忤物而無傷,惟莫之傷也,故行險而不失其信。由此觀之,天下之信,為有若水者也。58



  因「水」之「柔性」與無常形,是以能隨物賦形,因物以為形。此乃「水」之信也。此「水」之「柔」反以勝物,故可隨物賦形。水「柔」之因在其無心,自身不執著,故無有常形,隨物賦形;另一方面,在其「不爭」,故能以「柔」化解一切險阻。所以在此,蘇軾復云:



  所遇有難易,然而未嘗不志於行者,是水之心也。物之窒我者有盡,而是心無已,則終必勝之。故水之所以至柔而能勝物者,維不以力爭,而以心通也。不以力爭,故柔外;以心通,故剛中。59



  此強調「不爭」之功效。因不爭則無敵,故無物阻礙我之前行,反觀的,天下轉為己用。喜好爭的,必定好勝,求勝,但有勝有敗,所以好爭必定亦得面臨失敗的可能,故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亦無敗的情形。所謂:



  夫貞之於天下也,豈求勝之哉?故勝者,貞之衰也,有勝必有負,而吉凶生矣。60



  可見「貞」乃固守端正,欲守「貞正」之道,在於「不爭」,非在於「求勝」。「柔弱」、「不爭」乃是長久的致勝之道。人生在世總想成功,不想失敗,但不見得努力一定會成功,因此,如何保持心態上的平衡是很重要的,亦不見得一時失敗就表示永遠的失敗,此一時彼一時也,同理,亦不見得一時的成功就表示永遠的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持之以恆的努力,無懈可擊,才是贏家,然而如何努力不懈?關鍵在謙卑;而此謙卑的表現就是「不爭」與「柔弱」。此「不爭」、「柔弱」與「冷靜」方是「思無邪」的處事之道。



參、「思無邪」究其性命之學



  人性論可謂中國哲學的重要內容。自孔子提出「性相近,習相遠」的命題後,主張性善者有之,認為性惡者有之,又有言性善惡混者,還有主性三品者。61然而在東坡看來,以上諸說皆未真正見性,那麼,東坡所論的人性究竟是什麼?其<揚雄論>有云:



  昔之為性論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為善,而荀子以為惡,揚子以為善惡混。而韓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說而折之以孔子之論,離性以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以為三子者皆出于其中而遺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于愈之說為多焉。嗟夫!是未知所謂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與才相近而不同,其別不啻如白黑之異也。62



  以見其對歷來言性者,所作的總結性批判。其不主性善說、性惡說、性善惡混說,乃至性分三品說。進一步,其區分性與才,所謂的「才」乃是人所表現的才能,不能視為「性」。又《蘇氏易傳》<乾卦>有云:



  世之論性命者多矣,因是請試言其粗,曰:古之言性者如告瞽者,以其所不識也,瞽者未嘗有見也,欲告之以是物,患其不識也,則又以一物狀之。夫以一物狀之,則又一物也,非是物矣。彼惟無見,故告之以一物而不識,又可以多物眩之乎?古之君子,患性之難見也,故以可見者言性。夫以可見者言性,皆性之似也。君子日修其善,以消其不善,不善者日消,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小人日修其不善,以消其善,善者日消,亦有不可得而消者焉。夫不可得而消者,堯、舜不能加焉,桀、紂不能亡焉。是豈非性也哉?君子之至於是,用是為道,則去聖不遠矣。雖然,有至是者,有用是者,則其為道常二。猶器之於手,不如手之自用,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性至於是,則謂之命。命,令也。君之令曰命,天之令曰命,性之至者亦曰命。性之至者非命也,無以名之,而寄之命也。死生禍福,莫非命者。雖有聖智,莫知其所以然而然。君子之於道,至於一而不二,如手之自用,則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矣。此所以寄之命也。情者,性之動也。泝而上,至於命,沿而下,至於情,無非性者。姓之與情,非有善惡之別也。方其散而有為,則謂之情耳。命之與性,非有天人之辨也。至其一而無我,則謂之命耳。63



  於茲,可看出蘇軾認為古之言性者,方法不當。以物狀之,如盲人識日,終無法明心見性。其所謂的「性」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狀態,是一種言而忘口,書而忘手的境界。有人說:此境界就是「思無邪」的最佳狀態。64是否其所言的「莫知其所以然而然」就是其所謂的「無心而一」的境界?若是,其所言的「性」就是一種本然,乃性無善惡論,因此,其「思無邪」的思想是否可窮究其性命之學?金生楊先生云:



  蘇軾所言實指人性乃本性的無善無惡,似善似惡的自然狀態,即「思無邪」。65



  如此說來,東坡的人性論是一本自具有,復自然流露的本質,此一如「手之自用」般,自然而然,究竟其「思無邪」的「性命之學」內容如何?又其特色如何?在此作一探究。據朱熹云:



  蘇氏此言最近於理,前章所謂性之所似,殆謂是耶?夫謂不善日消而有不可得而消者,則疑若謂夫本然之至善矣。謂善日消而有不可得而消者,則疑若謂夫良心之萌糱矣。以是為性之所在,則似矣。66



  知「人性」終有不可消去者,此無法以善惡定之。總之,在此可以證實是:東坡所論的「人性」是一種本然,是無法以善或惡一言以蔽之的。而朱熹藉此附會到自己所主張的「理」上,亦「性即理」也。



一、性貞情動



  據《蘇氏易傳》<乾•文言>云:

  《易》曰: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夫剛健中正、純粹而精者,此<乾>之大全也,卦也。及其散而有為,分裂四出而各有得焉,則爻也。故曰:六爻發揮,旁通情也。以爻為情,則卦之為性也明矣。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以各正性命為貞,則情之為利也亦明矣。又曰利貞者性情也,言其變而之乎情,反而直其性也。67



  此有意識把卦爻作一整體結構看,以「卦合而言之」、「爻別而觀之」闡釋其理。故陳仁仁先生云:



  卦合爻別就是蘇軾所抽象出來的這樣一種卦爻結構關係,而且蘇軾以此作為他的解易宗旨。68



  蘇軾藉「卦合而言之」,以定卦義;「爻別而觀之」,解析六爻各自的差異。所以「論卦者以定,論爻者以變。」此將卦與爻巧妙結合以論述性與情之關係;所謂卦以言性,爻以言情,性貞情動也。在《易》中,卦義是一定的,<乾卦>卦義即表示「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而爻義則變動不居,所以<乾>六爻有潛、見、躍、飛、亢等差別。如此,卦為性,性是一定的;爻為情,情則變動不居,所以「情者,性之動也。」又爻由卦分散而出,故沿卦而下成為爻,沿性而下就是情,方性散而有為,就稱之為情。相反,綜括六爻而上溯,即為統御六爻的卦義;通過情的上溯,亦即得到性的貞一。



  在此,蘇軾由《易》卦爻的關係,以闡釋性情之差異:卦性爻情、性定情動、性貞情利;因此,情以上溯是性,性以散發是情。



二、性、命、情通



  《蘇氏易傳》<乾卦>云:



  君子之至於是,用是為道,則去聖不遠矣。雖然,有至是者,有用是者,則其為道常二。猶器之於手,不如手之自用,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性至於是,則謂之命。命,令也。君之令曰命,天之令曰命,性之至者亦曰命。性之至者非命也,無以名之,而寄之命也。死生禍福,莫非命者。雖有聖智,莫知其所以然而然。君子之於道,至於一而不二,如手之自用,則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矣。此所以寄之命也。情者,性之動也。泝而上,至於命,沿而下,至於情,無非性者。性之與情,非有善惡之別也。方其散而有為,則謂之情耳。命之與性,非有天人之辨也。至其一而無我,則謂之命耳。69



  以見蘇軾心中,性、情與命是相通的。關鍵在「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何時是死、生、禍、福,是人為無法掌握的,一切都自然而然,這是命。該來則來,該走則走;莫強求,莫防範,既來之,則安之。人之性情達此隨緣無我之境,就是知命。而喜、怒、哀、樂是情,發於自然而然的喜、怒、哀、樂,無以明之,則與命等。至其一則無我,無我則無心,無心則思無邪也。如此,「思無邪」以安性與命,性、命、情皆自然而然,莫知其所以然,則無有天人之辨,至此,性、情與命通。



  又:



  聖人之論性也,將以盡萬物之天理,與眾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70



  何謂「萬物之天理」?何謂「眾人之所共知者」?此「眾人之所共知者」是否就是「萬物之天理」?亦即人人都能體驗到的自然本具之理。如此,推己及物,事物都有自然本真之理。對于人,就是自身的本真情感,是以情出於性,以證性外無情,情外無性,情與性是同一,彼此相通,同於「道」的。唐玲玲先生在此,亦云:



  在蘇軾哲學的邏輯結構中,「性」與「道」是同一的;不過,他認為「性」與「道」是在不同的場所表現的不同型態。71



  所以性與情二者,在蘇軾看來,都是「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而相通,非有善惡之別,皆同源「道」的。另據金生楊先生的研究72,可知:蘇軾的觀念是它們皆為天道自然的一種表現,彷如天尊地卑、剛柔吉凶乃至變化等現象皆是自然現象,沒有人為造作,也無超自然的神祕力量在發號施令。萬事萬物各自從天道獲取其德性,從而產生千變萬化等現象。只有當人們反觀省察時才賦予事物德性的區別與判斷。又如人們所謂的「惻隱之心為仁」、「分別之心為義」等等,倘若去除人們的意識,事實上,這些判斷也就不存在任何意義。關於此,蘇軾在釋《易》<繫辭傳>亦有云:



  天地之間,或貴或賤,未有位之者也,卑高陳而貴賤自位矣;或剛或柔,未有斷之者也,動靜有常而剛柔自斷矣;或吉或凶,未有生之爭者也,類聚群分而吉凶自生矣;或變或化,未有見之者也,形象成而變化自見矣。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盪」,雷霆風雨,日月寒暑,更用迭作于其間,雜然施之而未嘗有擇也,忽然成之而未嘗有意也。及其用息而功顯,體分而名立,則得乾道者自成男,得坤道者自成女。夫男者豈乾以其剛強之德為之,女者豈坤以其柔順之道造之哉?我有是道,物各得之,如是而已矣。聖人者亦然。有惻隱之心,而未嘗以為仁也;有分別之心,而未嘗以為義也。所遇而為之,是心著于物也。人則從後而觀之,其惻隱之心成仁,分別之心成義。73



  知蘇軾在此主一切皆自然而然,自然界中之所以有別,乃人為意識區別造就出來的。倘若沒有人為的區別意識,或許世上本無所謂美醜、大小、貴賤、長短、高下、好壞、是非之分。正因人的區別,在相對比較之下,才產生這些概念的。金生楊先生對此說得好,其云:



  蘇軾反復表達的思無邪,無疑是想在有思與無思之間以作為人的存在體驗自然魅力,達到順乎自然卻又超脫自然、超脫自我的境界。他之所以反對無思,是因為人作為自然的一員,本身就有思維存在,離開了思維,人與草木無異。性情亦是這樣,只有脫離了思維的判斷,才是性情的本真。他反對孟子的性善論,就是因為孟子是帶著人的思維的判斷作出結論的。通過讀《周易》,蘇軾發現性的本真。 74



  正因人有思維,才有區別之物。若離了思維,性情本通,無差無別的,這就是本同異末,體一分殊的情形。所以蘇軾倡「思無邪」的道理,亦在此,追本溯源以了解性情的本真。



三、性情本自然



  蘇軾對《易》<說卦>:「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釋為:



  道者,其所行也。德者,其行而有成者也。理者,道德之所以然,而義者,所以然之說也。君子欲行道德,而不知其所以然之說,則役于其名而為之爾。夫茍役于其名而不安其實,則小大相害,前後相陵,而道德不和順矣。譬如以機發木偶,手舉而足發,口動而鼻隨也。此豈若人之自用其身,動者自動,止者自止,曷嘗調之而後和,理之而後順哉!是以君子貴性與命也。欲至于性命,必自其所以然者溯而上之。夫所以食者,為飢也,所以飲者,為渴也,豈自外人哉!人之于飲食,不待學而能者,其所以然者明也。盍徐而察之?飢渴之所從出,豈不有未嘗飢渴者存乎?于是性可得而見也。有性者,有見者,孰能 一是二者,則至于命矣。75



  知其以為人性亦如飢而食,渴而飲般,不待學習而自己即會的本能。所以這般自然欲求,可謂人性。故蘇軾在《中庸論》中亦云:



  人之好惡,莫如好色而惡臭,是人之性也。好善如好色,惡惡如惡臭,是聖人之誠也。76



  原來,好善惡惡是人的本性,皆是人的自然欲求的本性,正如人喜歡看美的事物、聞好的味道、聽悅耳的音聲般,同理,對於善美之事物,亦有心生嚮往之態;相反的,醜陋的、惡臭的,以至刺耳的色聲香味等等,人惟恐避之不及。以此以證人性是一種本然之性,好善惡惡本自具足,不假他求,以誠心誠意探源,必能自得。



  然而要如何將「好善惡惡」做到自然而然的流露?亦誠心的發露,無任何私慾蒙蔽以扭曲本來面目。此蘇軾舉善游者操舟為例,所謂:



  精義者窮理也。入神者盡性以至于命也。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豈徒然哉?將以致用也。譬之于水,知其所以浮,知其所以沉,盡水之變,而皆有以應之,精義者也。知其所以浮沉而與之為一,不知其為水。入神者也。與水為一,不知其為水,未有不善游者也,而況以操舟乎?此之謂致用也。故善游者之操舟也,其心閑,其體舒。是何故?則用利而身安也。事至于身安,則物莫吾測德崇矣。 77



  可知對水性的認識與把握,不在以此眩耀,也非為賣弄技巧,目的還在游水而不溺、操舟而不沉,終自然而然而不自知,彷如與水為一,如此,獲利身安,美德尊崇。同理,人們精研道義,深入神理,盡究萬物之性以至通曉自然命運,終融化於己日常修為而不知,此乃知天盡性以至於命也。此一說彷如《莊子》<達生篇>所謂:



  善游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78



  善游者,終在忘水。若外重則內拙也。一如《莊子》的「庖丁解牛」寓言,其庖丁之所以解牛而不傷刀,就在於「忘」,此「忘」並非「忘記」,而是一種功夫,所謂精熟至巧,渾然忘我、忘物,順其理,入其中,無入而不自得。專一之至,知其牛而不知其刀也,故刀入其中,刀不觸骨,骨不傷刀也。游刃有餘,自然而然。如此,人為修養終在忘我之修為,方能自然而然流露,否則,終是矯情、虛偽及造作。



四、性無善無惡



  蘇軾論人性,並非孤立,除了《蘇氏易傳》外,尚有《揚雄論》與《論語說》79。其《論語說》有云: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又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性可亂也,而不可滅。可滅,非性也。人之叛其性,至於桀、紂、盜跖至矣。然其惡必自其所喜怒,其所不喜怒,未嘗為惡也。故木之性上,水之性下,木抑之可使輪囷。抑者窮,未嘗不上也。水激之,可使瀵湧上達。激者衰,未嘗不下也。此孟子之所見也。孟子有見於性,而離於善。《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道者性,而善繼之耳,非性也。性如陰陽,善如萬物,萬物無非陰陽者,而以萬物為陰陽,則不可。故陰陽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而非無也。今以其非無即有而命之,則凡有者皆物矣,非陰陽也。故天一為水,而水非天一也;地二為火,而火非地二也。為善而善非性也,使性而可以謂之善,則孔子言之矣。茍可以謂之善,亦可以謂之惡。故荀卿之所謂性惡者,蓋生於孟子;而揚雄之所謂善惡混者,蓋生於二子也。性其不可以善惡命之,故孔子之言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而已。夫茍相近,則上智與下愚曷為不可移也?曰:有可移之理,無可移之資也。若夫吾弟子由之論也,曰:雨於天者,水也;流於江河、蓄於坎井,亦水也;積而為泥塗者,亦水也;指泥塗而告人曰,是有水之性可也。曰:吾將使其清而飲之則不可。是之謂上智與下愚不移也。80



  此論述較長,若作具體分析,可分以下幾點說明:



(一)善惡之論在人之初始,並不存在,善惡本身乃是聖人所指定的,所以為善而善非性,是使性可以為善,謂之善也。如此說來,性不可以善惡命之,故孔子會曰:「性相近,習相遠也。」



(二)性本定分。人性必定是有的,不可滅也。人無論如何修為,終不能滅其人性,所以君子不可盡去其惡,小人亦不能盡去其善;就是堯、舜也有其惡,桀、紂亦有其善。因此,人性,不論是君子或小人,都可以導引出善惡,所以論人性是不可一言以蔽之的。



(三)性與情同一,若叛性則是縱情的表現。桀、紂與盜跖之所以為惡,是縱情的表現,亦縱其喜怒等情而形成的。如木之本性是向上生長,但當我們刻意將之向下彎曲時,它未嘗不曲著生長,然而一旦失去此抑制之外力時,樹木仍會向上生長。水之為喻亦是,水的本性是向下流的,但激蕩它時,則向上衝,一旦無激蕩之力時,水最終是向下而行。以此推論,性情本身是無所謂善惡。



(四)上智與下愚不移,乃是資質、天份造成的,此與性無關。如同是水,但有清淨之水,亦有混濁之水;清淨之水可以濯我衣,混濁之水可濯我足。如此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二者是不可互相取代的;一如A是A,B是B;所以A不是B,B亦不是A,但A與B皆是符號;清水與濁水雖不可取代,但它們都是水,亦其性質皆是水性,只是清與濁的不同。因此,上智是上智,下愚是下愚,上智與下愚是不可混淆的,但不論上智或下愚,二者都指人的資質,只是資質上有智愚的不同。



  另在《揚雄論》亦云:



  人生而莫不有飢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飢而食,渴而飲,男女之欲,不出于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聖人無是,無由以為聖;而小人無是,無由以為惡。聖人以其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惡。由此觀之,則夫善惡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惡為哉!雖然,揚雄之論,則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此其所以為異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惡,而以為善惡之皆出乎性也而已。81



  在此,更可看出蘇軾所謂的「人性」是指人的本真的自然欲求。一如飢寒之需和男女之欲,此不論是君子、小人或聖賢之人都有的。但問題是蘇軾的「性之所能有」並非就是「性之所能至」。「性之所能有」意指人性所具的飢寒、男女之需,而「性之所能至」是人可作主,可作自我選擇:要或不要?這有一種自由意志在其中,如:生與義皆是我所欲也,但我可選擇「捨生取義」也;為理想,即使拋頭顱、灑熱血,亦在所不惜,這畢竟是我的抉擇,雖千萬人吾往矣,是無人可阻擋的;當然,我亦可選擇「捨義而取生」,這亦是我的自由抉擇,無人可替我作決定的。所以對飢寒之需等等,自我可採取不同態度,因這亦是自我作決定的,無人可代受的,是以人所作的決定就導至出不同的道德品格之表現,在此人格則有高下之別、性格亦有剛柔等差異。此「性之所能至」則是指人性的自由意志可達到的境界。如此說來,蘇軾所謂的「人性」本身是沒有善惡之別,至於人所表現出來的善惡行為,那可能是社會化後實踐中所形成的變異,而不是性的本身。82據牟宗三先生云:



  人人亦必須承認:義務的基礎必不可在人之自然性(人性)中或在人所處的世界內的環境中去尋求,但只當先驗地在純粹理性底概念中去尋求;......無疑,這些先驗法則需要一種能因經驗而銳利的判斷力,以便一方面好去分辨出在什麼情形下它們是可應用的,另一方面好為它們去獲得接近人底意志之道路(機會),以及在行為上得到有效用的影響力;因為,人為如許多的性好所影響,所以他雖能有一實踐的純粹理性之理念,但他卻不是很容易地能使此理念在他的生活中能具體地有作用(有效用)。 83



  以此可知牟先生亦認為所謂的義務、道德、責任等等,是無法從人性中尋找出來的,這必須在純粹理性思辨中求得,然還須要有經驗的判斷力以辨別何時可行,所以人會因有許多性好的影響,而無法將純粹理性之理念確實發揮在實際生活中。又據鄔昆如的《倫理學》亦云:



  站在倫理學規範人的行為的立場來看,首先是心靈追求「安全」與「完美」,前者涉及人的「存在」問題,比較靜態;後者則涉及人的「變成」問題,比較動態。安全感與失落感相對,人生存在底層的心靈感受中,希求存在的持續性與永恆性,使自己不致成為虛無、停止存在。完美感則與墮落相對,人生總是希望發展和進步,使自己的存在日進於善。這也就是形成倫理價值在推動人的行為,使後者不斷地向完美發展。 84



  因人欲求完美,這種價值觀的影響,是以使人不斷求進步,以日進於善,於是有所謂的倫理價值在推動人的行為,以止於至善。然而這是價值觀影響使然,並非人性之本然,因此,受到外在價值觀的影響,促使人自由意志之抉擇向善,是以變成有美善概念的人。在此,北宋的蘇軾即主此一說,其以為性是本然,不具善惡等色彩,此善或惡等表現是受到外在價值觀的驅動所造成的。所以之前即有云:「為善而善非性也,使性而可以謂之善」。唐玲玲先生對其解析道:



  蘇軾的性說,比歷代儒者高出一籌,其關鍵處在於他否定了性善論及性論,認為性對於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並非什麼聖人性善而小人性惡,普通百姓與統治者的「性」都是一樣致的,飲食男女,七情六欲,何有善惡之別?善惡僅是性所能之,而非性所固有。85



肆、結論



據東坡門人秦觀云:



  蘇氏之道,最深於性命自得之際;其次則器足以任重,識足以致遠;至於議論文章,乃其與世周旋,至粗者也。閣下論蘇氏而止其說於文章,意欲尊蘇氏,適卑之耳。86



  知蘇軾雖蔚為一代文豪,無論詩、詞、歌賦、畫,乃至散文等等,無不膾炙人口,受人歡迎,故當時俗諺有云:「蘇文生,嚼菜根;蘇文熟,喫羊肉。」87以見其文受到非常高的重視。但殊不知其性命之學,亦有一番獨到的、深刻的見解。就其門人─ ─秦觀所云,則對蘇軾的性命之學,特推崇之。



  然蘇軾的性命之學,則見於經學的著作─ ─《蘇氏易傳》中。經由其所詮釋的《易》理,可以發現其以所謂的「思無邪」的思想,闡釋性命之理。而此「思無邪」的思想已非「儒家」的崇《詩》的一廂情願的看法;而是以一種所謂「欲擒故縱」的弔詭之見,來闡明性命之學。有人說《蘇氏易傳》中思想是一種「樸素辨證法的思想」88。然大多學者以為其思想則較偏向於老莊的道家思想。89然不論如何,蘇軾的「思無邪」絕不是一種簡單的、單純的想法,而是有為卻無心、靜默觀變、居柔制強的識見。畢竟處尊不難,屈卑則不易。然處尊則嶄露頭角,鋒芒畢露,扯高氣昂,展現自我,是以優缺無不被人所見,然欲委屈自己,是要有非常大的涵養與忍辱功夫,方能達成,但這亦未嘗不是一可韜光養晦,養精蓄銳的最佳時機?此蘇軾不贊成凡事以剛強之姿,嶄露頭角,相反的,隱晦居真,方是高人。



  又其主欲反求其本,反從其初,是以首要功夫亦在於撥除一切障蔽,然撥除一切障蔽,惟「無心」方能達成。因此,其在釋《易》<繫辭傳上>有云:



  天地與人一理也。而人常不能與天地相似者,物有以蔽之也;變化亂之,禍福劫之,所不可知者惑之。變化莫大於幽明,禍福莫烈於死生,所不可知者莫深於鬼神。知此三者,則其莫能蔽之矣。夫茍無蔽,則人固與天地相似也。90



在此,東坡列舉人所不能與天地相合的三大障蔽,則是:一、不知幽明之故,乃為天地之無窮變化所亂;二、不明死生之理,乃為人生之禍福吉凶所劫;三、不曉鬼神之情狀,乃為不可驗證之神靈鬼秘所惑。如此說來,惟悟出宇宙人生之真諦者,方能盡去此三蔽;惟「無心而一」者,方能領悟通達宇宙人生之真理。

  秉持著這種「有思卻無邪」的想法,落實到性命之學,則是自然獨化的理論。是以人性本身無所謂善或惡,有善惡之區分,在於人為的命名;性是無善無惡的,自然而然的表露,如飢而食,渴而飲般,但性是定分,外顯為情,因此,性貞情動,在於此也。然而性情本身通於一,亦宇宙生成源於一,此一並非指數字的一,而是代表「道」。所以自然而然,生化育物,無心而成,反能近於道。所以依東坡所見,人性是一本然狀態,原無所謂善,亦無所謂惡,乃一如宇宙道體,是一種「不可得見」,又「無以名之」,但也「消去不能」的自然存在。



  又是非、善惡、黑白、美醜、強弱等等,都是一種當下相對概念,當時移物換時,就未必一定如是。所以天下沒有不變的是非善惡等標準,若固執不通,則必無法隨緣適變,在此,蘇軾更舉「水」為世上最善於適「變」之物。水之所能無堅不摧,無硬不化,在於水之「柔」,因「柔」故能軟化其物,善於適應,所以柔能克剛,亦在此。



  整體歸納來看,《蘇氏易傳》富涵豐富的道家哲學,大體呈現出道家自然主義的《易》道觀。91若依此理論,其所主的性命之學,可歸納有二點:



一、獨化:



  所謂的「貴賤自位」、「剛柔自斷」、「吉凶自生」、「變化自見」與「我有是道,物各得之」等等,主表明萬物自生獨化之理念,一如郭象的《莊子序》所云:「神器獨化於玄冥之境而源流深長也。」以及注<齊物論>所謂的「若責其所待而尋其所由,則尋責無極而至於無待,而獨化之理明矣。」92以見無所待而自然,蘇軾正發揮其思想等理論。自然則在順之應之,是沒有人為的造作的;倘若有為之,則非自然。所以在人事上之應用,則是入境隨俗,隨緣應變。



二、無心:



  此強調所謂的「無心而一,一而信」的理念。隨順自然而來,無我無心,活在當下,無思無慮,當下即能專一,事情方能貫徹。依此無心,故可靜觀其變,處變不驚;秉持無心,則能柔順應敵;有此無心,則無我執,方以遠離得失之患,使心專一,無入而不自得。



  又蘇軾之道,主物我合一,在《蘇氏易傳》中有所謂:「吾心一也」、「吾心合一」等觀點93。即表明天地物我渾然一體的宇宙情懷。正因其這種天地物我渾然一體的宇宙情懷,是以其有「此心安處是吾鄉」等語。94所以看破世俗功名利祿,安於自心中,方是自得之道,故東坡樂天自適,不僅「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95且是「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96所以其所樂者,並非一般人之樂,而是樂乎其道之樂。其建立在對宇宙人生的契悟之樂,故《蘇氏易傳》有「無往而不自得」,強調一種契悟宇宙人生的達觀之樂。其在<汪子靜字序>有云:「能得吾性,不失其在已,則何往而不適哉?」97以見其樂天自適的表達,因此,《蘇氏易傳》的「方其變化,各之于情,無所不至,反而循之,各直其性,以至於命。」98正可謂蘇軾所主的性命之學的概括。



附註:



1 見宋•俞文豹《吹劍錄》。引自葉慶炳先生《中國文學史》,(台北:學生書局,1970年7月)頁336。

2 前者見毛亨傳、鄭玄箋《毛詩鄭箋》本,(台北:新興書局, 1981年8月),頁144;孔疏對此則無解釋,《毛詩正義本》《十三經注疏本》(2),(台北:藝文印書館,1982 年), 頁765 ;王先謙之解,見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台北:明文書局, 1988),頁1067。

另據金啟華《詩經鑒賞辭典》解釋,以「思」乃語氣詞,無意義。而「無邪」即「無圉」,猶言無邊。邪,通圄、圉。 一說邪,歪邪。所以此「思無邪」亦解為「不歪斜」也。安徽文藝出版 1992.3頁835-836。

3 見《論語•為政》,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台北:大安出版社,1984年9月),頁53-54。對此「思無邪」朱熹之解釋是:「『詩無邪』魯頌•駉篇之辭。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其用歸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發,求其直指全體,則未有若此之明且盡者,故夫子言詩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盡蓋其義,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

4 見蘇軾《蘇軾文集》卷11,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14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 頁492。

5 同前注,第14冊,頁515。

6 關於此,金生楊《蘇氏易傳研究》就提出:「他在說明理論時就多有所發揮,表現突出的是蘇軾對性命之理的解釋。」又「最終達到言而忘口,書而忘手的境界。這種境界就是思無邪的最佳狀態。認識性命之理同樣離不開這種方法。.......其次,蘇軾所論述的性命的境界與思無邪所能達到的境界是一致的。」巴蜀書社出版 2002.1頁206與頁208。

7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蘇洵作《易傳》未成而卒,屬二子述其志。軾書先成,轍乃送所解於軾,今蒙卦猶是轍解。則此書實蘇氏父子兄弟合力為之,題曰軾撰,要其成耳。」(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6月),頁6。 

8 蘇軾<與滕達道書>云:「某廢閑無所用心,專治經書,一二年間,欲了卻《論語》、《書》、《易》。......自謂頗正古今之誤,粗有益於世,瞑目無憾」《東坡續集》卷四、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12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419-420。另一<上文潞公書>曰:「到黃州,無所用心,輒復覃思於《易》、《論語》。端居深思,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作《易傳》九卷,又自以意作《論語說》五卷。窮苦多難,壽命不可期,恐此書一旦復淪沒不傳,意欲寫數本留人間。念斯以文字得罪,人必以為凶衰不祥之書,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偉人,不足託以必傳者,莫若獻之明公。而《易傳》文多,未有力裝寫,獨致《論語說》五卷。公退閒暇,一為讀之,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也。」《東坡前集》卷二十九,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12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337。

9 後一句見蘇轍為之作的<墓誌銘>云:「先君(指蘇洵)晚歲讀《易》,玩其爻象,得其剛柔遠近、喜怒順逆之情。以觀其詞,皆迎刃而解,作《易傳》。未完疾卒,命公述其志,公泣受命,卒以成書,然後千載之微言煥然可知也。復作《論語說》,時發孔氏之祕。最後居南海,作《書傳》,推明上古之絕學,多先儒之所未達。既成三書,撫之曰:『今世要未能言,後有君子,當知我矣!』」《欒城後集》卷二十二。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18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94。

10 見紀昀編《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4月),頁6。

11 見王弼<周易略例.明彖篇>《周易正義》《十三經注疏本》(1),(台北:藝文印書館,1982年),頁525。

12 這些分別見於《蘇氏易傳》(卷之七)《易.繫辭上傳注》:「吾論六十四卦,皆先求其所齊之端;得其端,則其餘脈分理解,無不順者。蓋未嘗鑿而通也。」「剛柔相交,上下相錯,而六進退屈信於其間。其進退、屈信不可必;其順之則吉,逆之則凶者,可必也。可必者,其會通之處也。見其會通之處,則典禮可行矣。故卦者,至錯也;爻者,至變也。至錯之中,有循理焉,不可惡也;至變之中,有常守焉,不可亂也。」又(卷之八)《易.繫辭下傳注》:「易將明乎一。」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第一冊 ,北京語文出版 2001 ,頁348、359、377。

13 同注4,《三蘇全書》第14冊,頁515。

14 同注11,頁365。原文如下:「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15 同注12,《蘇氏易傳》(卷七《繫辭傳上》),《三蘇全書》第1冊,頁347。

16 見錢穆先生《宋明理學概述》,《錢賓四先生全集》(共54冊)第9 冊,(臺北:聯經出版社,1998年),頁29。

17 此道體器用之說,見於林麗貞先生<東坡易傳中的一>一文,《義理易學鉤玄》台北、大安出版社出版 2004.11頁126。其以為「東坡這種論調,乃是建立在『道體器用』的觀點上,並富有相當的形上抽象的概念。」

18同上注,見林麗貞先生<東坡易傳中的一>一文,《義理易學鉤玄》,(台北:大安出版社, 2004年11月),頁132。

19 同注12,第1冊,頁369。

20 同注12,第1冊,頁347。

21 同注12,第1冊,頁347 。

22 同注17,頁125。

23 此二者見其釋<易繫辭傳上>:「易則易知,簡則易從」與<易繫辭傳上>:「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前者謂:「易簡者,一之謂也。凡有心者雖欲一,不可得也。不一則無信矣。夫無信者豈不難知難從哉?乾坤惟無心故一, 一故有信,信故物知之也。易而從之也不難。」後者釋為:「夫無心而一,一而信,則物莫不得盡其天理,以生以死。故生者不德,死者不怨,無怨無德,則聖人者豈不備位於其中哉!」同注12,頁345。

24 見慧能著、郭朋校釋《六祖壇經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頁90。

25 同注4,第14冊,頁515。

26 同前注,頁515。

27 見《東坡書傳》卷三,<大禹謨>,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1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464。

28 見趙中偉先生<東坡的「柔道」──解析《東坡易傳》的思維結構>,《千古風流──東坡逝世九百年紀念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輔大中文所,2000年11月),頁368-369。

29 此形上本體如《老子》第四十章云:「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以「無」為本,作萬有的根源,見《王弼集校釋.老子道德經注》,(台北:華正書局,1996年12月),頁110。

30 見郭象注《莊子.列禦寇篇》,郭慶藩《莊子集解》,卷10上,(台北:華正書局,1989 年6月),頁1052。

31 同注4,第14冊,頁492。

32 此「殊途同歸,一致百慮」之說,見虞翻注《易.繫辭傳》所云,其謂:「天下何思何慮,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清•李道平《周易集解?疏》卷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頁636。

33 同12注,第1冊,頁345。

34 同12注,第1冊,頁345。

35 同12注,第1冊,頁189。

36 同12注,第1冊,頁356。

37 同28注,頁372。

38 冷成金,《蘇軾的哲學觀與文藝觀》,(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年5月),頁91。

39 見其釋《易》<坤卦•文言>:「至靜而德方」所云,《蘇氏易傳》,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 1 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154。

40 同28注,頁376。

41 熊十力,《韓非子評論》,(台北:臺灣書局,1978年10月),頁42。

42 陳麗桂先生《秦漢時期的黃老思想》,(台北:文津出版社,1997年2月),頁4。

43 同12注,第1冊,頁338。

44 同12注,第1冊,頁220。

45 同12注,第1冊,頁279。

46 關於此「寧靜」這一說,乃是取自 蔣故總統經國先生《風雨中的寧靜》一書所云,(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 ,1967年8月),頁1 。

47 見蘇軾《論語辨惑》,金•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卷四。《四部叢刊本》第72冊,(台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9),頁26。

48 見蘇軾釋《易》<大過卦•卦辭>:「大過,棟橈,利有攸往,亨。」與<彖辭>:「大過,大者過也;棟橈,本末弱也。剛過而中,巽而說行,利有攸往,乃亨。」《蘇氏易傳》,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 1 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232。



49 老子著、王弼釋,《王弼集校釋•老子道德經注》,(台北:華正書局,1996年12月),頁120、140、185。

50 同前注,頁140。

51 同前注,頁109。

52 同前注,頁109。

53 見同28注,頁372。

54 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四冊、(台北:三民書局,1990 年1月),第一冊,頁252。

55 同49注,頁110、120。

56 同49注,頁187、20。

57 此乃解析《易》<繫辭傳上>:「一陰一陽之謂道,際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蘇氏易傳》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 1 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351。

58 此乃解析<坎卦•彖辭>:「行險而不失其信」同前注,第1冊,頁236。

59 此乃解析<坎卦•彖辭>:「維心亨,乃以剛中也。」同前注,第1冊,頁236。

60 此乃解析<繫辭傳下>:「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吉凶者,貞勝者也。」同前注,第1冊,頁372。

61 此論見徐復觀先生,《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第十四章,(上海:三聯書店,2001年5月),頁406-410。另在蒙培元著《中國心性論》亦有提及。所謂「儒家很重視情感問題,並且把情感和道德人性聯繫起來,這一點從孔、孟到韓愈,一直如此,但也有發展。孟子提出的四端說,以道德情感為人性的內在根據,韓愈則接受了荀子和《樂記》的說法,強調七情說(喜、怒、哀、懼、愛、惡、欲),......但他又認為,情和性一樣,相應地分為三品,上品於七情之中能處其中,中品之於七情能求合其中,下品則直情而行者也。可見,能不能處中或求中,是情之正與不正的主要標準。」《中國心性論》,(台北:學生書局,1996年3月),頁292。

62 蘇軾<揚雄論>,《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八,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14 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201。

63 同注12,第1冊,頁142。

64見金生楊,《蘇氏易傳研究》,(四川:巴蜀書社,2002年1月),頁208。   

65 同前注,頁209。

66 見朱熹,《雜學辨•蘇氏易解》,《朱熹集》卷七十二,(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10月),頁3756。

67 同注12,,第1冊,頁143。

68 陳仁仁,<論《蘇氏易傳》的卦合爻別說>,《周易研究》總第67期,(2004年5月),頁53。

69 同注12,第1冊,頁142。

70 同注4,《蘇軾文集》卷四,頁110。

71 唐玲玲、周偉民等著《蘇軾思想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6年2月)頁222。

72 同注64,頁223-224。

73 同注12,第1冊,頁345。

74 同注64,頁225。

75 同注12,第1冊,頁392。

76 同注4,《蘇氏文集》卷2,《三蘇全書》第14冊,頁140。

77 同注4,第14冊,頁377,

78 郭慶藩《莊子集釋》<達生篇>(台北:華正書局,1989 年),頁630。

79 同注8,見蘇軾<與滕達道書>所云與<上文潞公書>。

80 同注4,第3冊,頁155。

81 同注4,第14冊,頁 201。

82 關於這方面等論述,可參見冷成金《蘇軾的哲學觀與文藝觀》,(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年5月),頁156。其原文是:「在蘇軾看來,性是沒有善惡的,至于具體的人表現出的善惡,那是在社會實踐的過程中形成并變化著的,不是性的本身。」而個人將之整理思慮後,再詮釋出,故得上述所論。

83 牟宗三先生《康德的道德哲學》《牟宗三先生全集》(15)(台北:聯經出版社),頁10。

84 鄔昆如《倫理學》,(台北:五南圖書公司,1999 年8月),頁313。

85 見同注71,頁224。

86 見秦觀<答傅彬老簡>《淮海集》卷三十,《四部備要叢書•集部》(六-120),(台北:中華書局)頁367。

87 此俗諺可見於宋•陸務觀《老學庵筆記》(共二冊)第一冊卷八,(台北:廣文書局,1972年)頁283。

88 王國炎、王能昌<試論蘇軾的樸素辨證法思想>,《河北師範大學學報》(1991年第4期)。在此提出所謂「分而為二,通二為一」「以變為恆的運動觀」等概念。

89 林麗貞先生對此有云:「《東坡易傳》一書,是東坡表現其思想見解的重要文獻;......東坡的宇宙人生哲學,實可稱之為『本一』的哲學。他不僅提出『理一』、『道一』、『出於一』、『本於一』、『歸於一』的觀點,說明宇宙的形上本體及生化律則;而且,他還提出『無心而一』、『至其一而無我』的觀念,對性善說加以批評,以建立其道家化的心性哲學。」引自《義理易學鉤玄》,(台北:大安出版社,2004年11月),頁150。趙中偉先生則云:「《東坡易傳》,是蘇軾在義理方面最重要的一部著作。其建立以道家思想為主軸的易學體系。在體上,是立根於『一』,以『一』作為化生的本根;在用上,則是以『無』」為主,『無心』為運用。」引自<東坡的「柔道」──解析《東坡易傳》的思維結構>一文的提要,《千古風流──東坡逝世九百年紀念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輔大,2000年11月)頁363。金生楊先生云:「思無邪正是無思而行,無為而治。......但說蘇軾有佛老思想在裏面是把握了蘇軾思想核心的」引自《蘇氏易傳研究》,(四川:巴蜀書社,2002年1月)頁202、230。冷成金先生云:「《東坡易傳》的確是宗承了王弼、郭象的易學,以老莊解《易》,但與他們又大有不同,而是有著自己的不可替代的獨到之處。」引自《蘇軾的哲學觀與文藝觀》,(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年5月),頁48。唐玲玲、周偉民先生以為「老莊的虛空的哲學,對蘇軾來說,既是一種純粹思辨的思考,也是一種人生的手段,因為藉此他可以排遣人生的得失與苦樂情緒,進而在逆境中能持泰然自若的態度。」引自《蘇軾思想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6年,2月),頁244。等等都是。

90 同注12,此乃釋《易》<繫辭傳上>:「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第1冊,頁350-351。

91 涂美雲<從北宋學術思潮看蘇氏之學>,網路文章,頁18。

92 前者見晉•郭象撰<莊子序>,郭慶藩輯《莊子集釋》,(台北:華正書局出版 ,1989年),頁27。後者見《莊子集釋》,頁111。

93 同注12,第1冊,頁346、347。

94 同注4,此「此心安處是吾鄉」乃《三蘇全書》第10冊,頁328。為蘇軾的<定風波>─ ─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原詩全文如下:「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另於龍沐勛校箋《東坡樂府箋》亦有此詩,(台北:商務印書館,1995年2月),頁179。

95 此文乃是蘇軾<超然臺記>,《蘇軾文集》,曾棗莊、舒大剛等主編《三蘇全書》(共20冊),第14 冊 ,(北京語文出版社, 2001年),頁481。

96 見蘇軾<上梅直講書>,同前注,第12冊,頁321。

97 同前注,頁581。

98 同注12,第1冊,頁142。



參考書目(略依作者姓氏筆劃排列)



一、古籍書目:

毛亨傳、鄭玄箋《毛詩鄭箋》(校相臺岳氏本),台北:新興書局,1981年8月。

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疏《毛詩正義本》,《十三經注疏本》(2),台北:藝文印書館,1982年。

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本》,《十三經注疏本》(1),台北:藝文印書館,1982年。

金•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四部叢刊本》第72冊,台北:商務印書館,1979 年。

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台北:明文書局,1988年。

老子著,王弼集釋《老子道德經注》,台北:華正書局,1996年12月。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台北:大安出版社,1984年9月。

  《朱熹集》,四川: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10月。

清•李道平《周易集解?疏》,北京:中華書局本,1994年。

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4月。

莊子著、郭象注,郭慶藩編《莊子集釋》,台北:華正書局,1989年。

秦觀《淮海集》,《四部備要叢書•集部》(Ⅳ,第120冊),台北:中華書局。

陸游《老學庵筆記》(二冊),台北;廣文書局,1972年。

慧能著、郭朋校釋《六祖壇經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蘇軾《蘇氏易傳》,曾棗莊、舒大剛等編《三蘇全書》(二十冊)第一冊,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

  《東坡書傳》,曾棗莊、舒大剛等編《三蘇全書》(二十冊)第一冊至第二冊,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

蘇軾《蘇軾文集》,曾棗莊、舒大剛等編《三蘇全書》(二十冊)第十一冊至第十五冊,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

《蘇軾詩集》,曾棗莊、舒大剛等編《三蘇全書》(二十冊)第三冊至第十冊,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

《蘇軾詞集》,曾棗莊、舒大剛等編《三蘇全書》(二十冊)第十冊,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

蘇轍《欒城集》,曾棗莊、舒大剛等編《三蘇全書》(二十冊)第十六冊至第十九冊,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



二、近人專著:

王邦雄等著《中國哲學史》,台北:空中大學,1998年1月。

牟宗三譯注《康德的道德哲學》,《牟宗三先生全集》(三十二冊)第十五冊,台北:聯經出版社。

冷成金《蘇軾的哲學觀與文藝觀》,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年5月。

林麗貞先生《義理易學鉤玄》,台北:大安出版社,2004年11月。

金生楊《蘇氏易傳研究》,四川:巴蜀書社,2002年1月。

唐玲玲、周偉民《蘇軾思想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6年2月。

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上海:三聯書店,2002年7月。

陳麗桂先生《秦漢時期的黃老思想》,台北:文津出版社,1997年2月。

陳少峰《宋明理學與道家哲學》,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1月。

陳青平《老莊思想的生活智慧》,台北:大將文化出版社,《莊子集釋》 1997年10月。

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四冊),台北:三民書局,1990年1月。

鄔昆如《倫理學》,台北:五南圖書公司,1999年8月。

葉慶炳先生《中國文學史》,台北:學生書局,1970年7月。

蒙培元《中國心性論》,台北:學生書局,1996年3月。

熊十力《韓非子評論》,台北:臺灣書局,1978年10月。

錢賓四先生《宋明理學概述》,《錢賓四先生全集》(五十四冊)第九冊,台北:聯經出版社,1998年。

蔣故總統 經國先生《風雨中的寧靜》,台北:國防部總政戰作戰部,1967年8月。



三、期刊論文:

王國炎、王能昌<試論蘇軾的樸素辨證法思想>,《河北師範大學學報》,1991年第4期。

王世德<蘇軾的寓意于物論與康德的非功利審美論>,《四川師範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1期。

孔繁<蘇軾《篦陵易傳》的哲學思想>,《中國哲學》第9輯,上海:三聯書店,1983年。

冷成金<從《東坡易傳》看蘇軾的情本論思想>,《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年2期。

  <從《東坡易傳》看蘇軾文藝思想的基本特徵>,《文學評論》,2002年第2期。

金生楊<蘇洵易學淺論>,四川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編《宋代文化研究》(第9輯),四川巴蜀書社,2000年8月。

  <也論《東坡易傳》的作者與系年──與謝建忠先生的商榷>,《文學遺產》,2003年第1期。

耿亮之<蘇軾易學與其人格>,《周易研究》,(總第29期),1996年第3期。

陳仁仁<論《蘇氏易傳》的卦合爻別說>,《周易研究》,(總第67期),2004年第5期。

曾棗莊<從《篦陵易傳》看蘇軾的世界觀>,《四川大學學報叢刊》第6輯,1980年。

  <《蘇氏易傳》與三蘇的道家思想>,《道家文化研究》第12輯,1998年。

楊勝寬<蘇軾與理學家的性情之爭>,《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1期。

趙中偉先生<東坡的柔道─ ─解析《東坡易傳》的思維結構>,《千古風流──東坡逝世九百年紀念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輔仁大學,2000年11月。

謝建忠<蘇軾《東坡易傳》考論>,《文學遺產》2000年第6期。



四、學位論文:

涂美雲《朱熹論三蘇之學》,台北:東吳大學博士論文,2004年6月。



五、網路論文:

涂美雲<從北宋學術思潮看蘇氏之學>



六、工具書:

金啟華《詩經鑒賞辭典》,安徽文藝,1992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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