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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黑寡婦 作者:愛曼達·奎克

第十章-
    他被跟蹤了。

    亞特停在一處門口豎耳傾聽,腳步聲在霧中聽來輕盈而模糊。

    它們停了下來。

    他離開門口,繼續沿著街道前進。幾秒鐘後,相同的腳步聲又從背後傳來,沒有跟得更近,也沒有落後太遠。他知道如果在這時回頭,灰濛濛的濃霧只會使他看到一個模糊難辨的人影。

    街道上的嘈雜聲足以掩蓋安靜的腳步聲,但他從出了家門後,就察覺到自己被跟蹤了。

    他在街角左轉。街道對面有座大公園,公園裡的樹木在濃霧中只有模糊的輪廓。一輛馬車小心翼翼地通過,馬蹄聲聽來陰森沈悶。他利用車輪聲的掩護,躲進另一個門口。

    他屏息以待。

    馬車駛遠後,他再度聽到腳步聲。現在慢多了。非常遲疑不決。跟蹤者一定是察覺到獵物已經潛入洞穴。

    幾秒鐘的寂靜後,腳步聲突然加速。跟縱者不再試圖偷偷摸摸。

    亞特在門口看到一個穿斗篷、戴兜帽的人影通過他面前的迷霧。他悄悄走出門口,追到跟蹤者身旁。

    「散步的好天氣,對不對?」他客氣地問道。

    「亞特。」玫琳輕聲尖叫,猛然轉身停下。在斗篷的兜帽下,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天啊!拜託別再像那樣嚇我。對神經不好。」

    「妳在這裡做什麼?我說過我要獨自處理搜查潘家這件事。」

    「我也表明過,我不打算讓你那樣做。如果你不健忘,搜查潘家是我的主意。」說完話,她又邁步走。

    他與她並行從眼角打量她。她看來非常生氣,但他懷疑她只是用憤怒來掩飾更深的不安情緒。他提醒自己,她雖然是寡婦,而且極可能是殺人兇手。但在昨夜之前她還是個處女。他想到她在早餐桌上滿臉通紅的羞澀模樣。

    「妳還好嗎?」他柔聲問。

    「跟往常一樣健康。」她不耐煩地說。「你呢?」

    「內疚不已。但謝謝妳的問候。」

    「內疚?」她再度停下,猛然轉身面對他。「內疚什麼?」

    他也停下腳步。「這麼快就忘了昨夜的事?知道我給人的印象如此淡薄,真令我傷心。」

    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我當然沒有忘,但我向你保證,你絕對沒有理由為書房裡發生的事感到內疚。」

    「妳是純真的處女。」

    「沒那回事。我雖然是處女,但絕不純真。」她拉好手套。「我向你保證,沒有女人在和倫偉結過婚後,還有可能保持純真。」

    「我懂妳的意思。」

    「誠如我昨夜所言,一切都沒有變。」

    「嗯。」

    她清清喉嚨。「還有,你給人的印象一點也不淡薄。」

    「謝謝。妳不可能知道妳厚道卻帶點冷淡的讚美,對我有多重要。至少我可以保有一絲男性自尊。」

    她皺起眉頭。「謙虛不大適合你,所以你不如省省吧!」

    「如果妳堅持。」

    「如果你想內疚,那麼我建議你為不久前獨自溜出來感到自責。」

    他凝視著霧濛濛的街道。街上的行人不多,不大可能有人在穿越濃霧時注意到玫琳。只要他採取一些預防措施,她就會相當安全。事實上,他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就算他不讓她同行,她也會跟蹤他到潘家。

    「好吧!」他握住她的手臂開始往前走。「妳可以一起來,但進入屋子後就得乖乖照我的話做。明白嗎?」

    兜帽的遮掩使他看不清她的臉,但他十分肯定她正在翻白眼。

    「你的態度真令人失望,你似乎不明白應該是你聽我的命令才對。要不是我,你根本不會知道這個涉及倫偉鬼魂的問題。」

    「相信我,夫人,我連一秒也不敢忘記這全都是妳害的。」

    XXXXX

    潘伊頓家後院的圍牆雖高,但難不倒功夫一流的亞特。玫琳提著沒有點亮的小燈籠,不耐煩地看著他爬上石牆。抵達圍牆牆頭時,他垂下一條末端打了一個套環的繩索。

    她抓住繩索,把一隻腳伸進套環裡,然後抓緊繩索讓亞特把她拉到圍牆的牆頭上。片刻後,他們從牆頭下降到濃霧籠罩的庭院裡。

    「要知道,亞特,這真的滿刺激的。」

    「我就怕妳會這樣想。」他一副認命的語氣。

    潘家大宅在濃霧裡只是一團黑漆漆的影子,沒有窗戶亮著燈。亞特找到廚房門試了試。

    「上鎖了。」他說。

    「屋主到鄉下去了,門當然會是鎖著的。」玫琳打量著窗戶。「我相信你會撬鎖。」

    「妳為什麼認為我會撬鎖?」

    她聳聳肩。「你是梵薩人。根據我的經驗,梵薩人都很擅長進入上鎖的門。」

    「妳對這項技能顯然十分不以為然。」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撬鎖工具。

    噩夢中的情景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看到自己蹲在臥室房門前,拚命想把不斷從指間滑落的鑰匙插進鎖孔裡。

    「我承認這類技能有它們的用處。」她陰沈地說。「家父對撬鎖也很在行。事實上,他教過我……算了,現在都不重要了。」

    亞特銳利地看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開始撬鎖。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玫琳越等越心焦。「怎麼了?」

    「看來潘伊頓對所謂『陌生客』的疑懼,使他安裝了特製的鎖。」專心使亞特神情嚴肅。「這不是一般鎖匠賣的普通鎖。」

    她觀看他細心撥弄著鎖。「撬得開嗎?」

    「也許。」他更加貼近鐵鎖。「只要妳別再使我分心。」

    「對不起。」她咕噥。

    「好了。這把鎖是根據梵薩圖案設計的精巧裝置。我得記得問潘伊頓是哪個鎖匠替他打造的。」

    他語氣中的專業興趣令她擔心。「別荒謬了!你不可能問潘先生門鎖的事,而不承認你闖進他家過。」

    「謝謝妳指出那個小疏忽。」他把撬鎖工具放回口袋,然後把門推開。

    玫琳發現自己凝視著一個漆黑狹窄的玄關,沒有管家或門房出現要求解釋或發警報。她小心翼翼地跨過門坎。「屋子裡好像沒有人住,不知道潘先生去了哪裡。」

    「運氣好的話,我們可以找到線索得知他的去處。」亞特尾隨她進屋內,隨手關上門。他默默站了一會兒,端詳著黑暗的走廊。「如果找到線索,我會叫雷亨利去找他問些問題。我很想知道潘伊頓為什麼覺得必須離開倫敦。」

    「說真的,我──」玫琳停在廚房門口,瞪著餐桌上吃了一半的奶酪和麵包。

    「怎麼了?」亞特來到她背後,從她的頭頂看到食物時突然靜止不動。「原來如此。」

    玫琳走到桌邊拿起麵包。「潘先生一定走得很倉促,而且是不久前。麵包還很新鮮。」

    亞特瞇起眼睛。「來吧,我們的動作必須快一點。沒有必要在這裡多逗留。」

    他轉身走開。玫琳連忙跟過去,追上在另一扇門口停下的亞特。

    「書房嗎?」她來到他背後。

    「對。」亞特站在原地不動,專注地凝視著室內。「不是潘伊頓很需要管家,就是有人比我們先一步來到這裡。」

    「什麼意思?」她踮起腳尖,從他的肩膀上望進去。看到凌亂散佈在褪色地毯上的書籍文件時,她倒抽了口氣。「天啊!這絕不是潘先生搞的。這不只是古怪而已。無論如何,梵薩怪人傾向於太過注重整潔,凌亂令他們心煩。」

    「觀察入微。」亞特退後一步,快速走向走廊另一頭。

    「等一下。」她在他背後輕喊。「你不打算搜查這個房間嗎?」

    「我懷疑有那個必要,任何有用的線索可能都被捷足先登了。」

    「亞特,也許潘先生一直是對的。也許真的有人在監視他。」

    「也許吧!」他含糊其辭地回答。

    她感到一陣恐懼湧上心頭。「你認為把這裡翻得亂七八糟的不是『陌生客』,而是倫偉的鬼魂,對不對?」

    「我建議我們別再稱那個人為鬼魂,那只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無論他是誰,他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而且是個梵薩人。」

    他沒有回應。

    她尾隨他停在客廳門口。客廳裡的傢俱都蓋著厚布,窗廉也緊閉著。

    「看來潘先生很少招待客人。」亞特嘲諷道。

    「他真是個怪人。」玫琳說。「但話說回來,他是──」

    「別說了。現在不是提醒我妳對梵薩人有何看法的時候。」

    她閉上嘴巴。

    他們一起迅速檢視了二樓。房間也是凌亂不堪,衣服被拉出衣櫥,抽屜裡的東西被倒出來,皮箱被撬開翻倒。

    「你認為他在找什麼?」玫琳問。

    「跟他在林斯磊的書房裡找的東西相同,也許是秘籍。但我無法理解怎麼可能會有神志正常的人,相信它真的存在。」

    「我想我已經提過倫偉的神志不正常。」

    「對,妳是說過。」亞特瞥向走廊盡頭的狹窄樓梯。「我們不妨從那裡下樓去。」

    「地下室呢?那裡一定有貯藏室。」玫琳跟著他步下後樓梯。「也許鬼魂,我是說闖入者,沒有想到要去那裡搜查。」

    「我認為他做事很徹底,但去瞧瞧也無妨。」

    在廚房外的走廊上,亞特找到通往地下室樓梯的門。他點亮燈籠下樓。地下室原來都是一間間積滿灰塵的貯藏室。

    玫琳打量著密封的紙箱和上鎖的皮箱。「看來闖入者真的沒有費事搜查這些房間,也許他沒有發現地下室。」

    亞特在樓梯底層停下來舉高燈籠。「他來過。」

    她在他背後停下。「何以見得?」

    「積滿灰塵的地板上有足跡。兩對足跡。」他調整燈光的角度。「第一對到了那面牆就停止了;第二對回到這樓梯上。不久前有兩個人下來這裡,但只有一個人離開。」

    玫琳凝視著第一對足跡終止的地方。「看來他們其中一人能夠穿牆。」

    「嗯。」亞特走到那面牆前端詳許久,然後用手指摸索一道牆縫。在他的謹慎按壓下,牆壁裡傳出低微沈悶的嘎嘎聲。

    玫琳快步上前。「牆壁裡有機關?」

    「對。」

    等她抵達他身旁時,一塊石頭已經移位,露出另一把沉重的鐵鎖。亞特放下燈籠,掏出撬鎖工具。「我們很幸運,潘伊頓喜歡典型的梵薩圖案和裝置。」他說。

    他在努力片刻後,滿意地吁出口氣,牆壁裡的滑輪和纜線再度嘎嘎作響。玫琳著迷地看著一塊門扇大小的石頭滑向一側。

    「另一道樓梯,」她低聲說。「這下面一定還有房間。」

    「屋子的這部分非常古老,」亞特凝視著通往一片漆黑的石梯。「樓梯可能通往以前的地牢,下面可能還有逃生密道。」

    「也許潘伊頓用它來逃離闖入者。」

    「我等一下再來看看這道樓梯通往何處。」亞特若有所思地說。

    「你的意思是,等你送我回家之後嗎?別說傻話了。」她看到地上有一小堆蠟燭。「來吧,別浪費時間了。」

    他滿眼戒色地看著她。「玫琳,看來這次我得堅持──」

    「別白費口舌了,亞特。」她撿起一支蠟燭點亮它。「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下去,我就自己來。」

    她本來以為他還會爭執,但他只是滿臉陰鬱地提起燈籠開始前進。

    「有沒有人告訴過妳,許多男人並不認為倔強是女人的優點?」他以閒聊的語氣問。

    她皺眉蹙眼,但努力不對他的話感到難過。「由於我目前並沒有在找另一個丈夫,所以我不認為那是嚴重的問題。無論如何,談到倔強,我相信我們是勢均力敵。」

    「恕難苟同。妳──」他突然住口。「瞧瞧這是什麼?」

    他突然在最後一階停下,害她差點撞到他。她停在上一階上,從他的肩膀後往下看。驚奇使她一時之間傻了眼。

    她起初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四壁以平面的菱形寶石鑲嵌出複雜的圖案。她過了好幾秒才明白自己是從一道門口,望進一條四壁貼滿小瓷磚的走道。

    「潘伊頓為什麼要費時費力,在這下面設計出如此精緻的瓷磚圖案?」她問。「他真的是非常奇怪的一個人。」

    亞特步下最後一階,走進貼滿瓷磚的走道。「就像妳不斷提醒我的,他是梵薩人。」

    燈光照射下的走道令玫琳越看越驚奇,無數閃閃發亮的瓷磚鑲嵌出令人眼花撩亂的圖案,有的是三角形內有三角形,有的是一系列的圓圈形成大得好像可以讓人走進去的隧道。

    「這些都是梵薩圖案,」她低聲說。「我在古書裡見過一些。」

    「是的。錯覺之計的古書。」亞特說。「我在『夢幻閣樂園』的佈景裡用過一些。」

    他走到走道盡頭右轉後,就好像平空消失在牆壁裡。燈籠的燈光隨著他一起消失,玫琳只剩下燭光陪著她。恐懼不安像無形的裹屍布裹住她,她感到另一股冷風襲來。

    「亞特?」

    他帶著燈光再度出現在走道盡頭。「這是座迷宮,巧妙地隱藏住秘密出口,或許還隱藏了其它的東西。」

    她恍然大悟。「你認為潘伊頓可能把重要物品藏在這裡?」

    「潘伊頓這類怪人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可能根本引不起其它人的興趣。」他警告。

    「沒錯,但我們的調查一直沒有進展,所以不妨沿著這條線索追查看看。」

    「我同意。我們需要繩子。」

    「繩子?喔,對,用來標明穿越迷宮的路線。我猜廚房裡可能有。」

    亞特開始走向狹窄的樓梯。但他才跨出一步,玫琳就看到他的視線越過她盯著迷宮入口的樓梯。

    「該死!」他突然熄滅燈籠,並吹熄她的蠟燭,他們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怎麼了?」玫琳直覺地壓低聲音。

    「有人站在樓梯上。」他悄聲道。

    「潘伊頓嗎?」

    「不知道,看不清他的臉。來吧!」

    他握住她的手臂,拉她走進迷宮。她領悟他在摸索前進。驚慌席捲她。想到迷失在黑暗的迷宮裡,就令她不寒而慄。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她提醒自己他們還有燈籠。她聽到空氣「嗖」地一聲,然後是一聲紮實刺耳的「砰」。

    「那是什麼聲音?」她問。

    「那個混蛋把樓梯頂端的門關上了。」亞特悄聲回答。

    一聲金屬碰撞的鏗鏘悶響傳來。

    「還上了鎖。」他氣憤地補充。「我活該,讓妳說服我探索這個地方。」

    「我打賭上面那個人是潘伊頓。」玫琳說,油然而生的怒氣趕走一部分的恐懼。「他可能以為他剛剛撞見兩個所謂的『陌生客』在他的迷宮裡。」

    「他確實是撞見兩個陌生人。」亞特點亮燈籠。「精確地說,我們兩個。」

    「也許我們應該大聲叫他,說明我們沒有惡意。」

    「我懷疑我們的聲音穿得透那扇厚厚的門。即使可能,我想我們也無法說服他相信我們沒有惡意。他畢竟當場撞見我們在他的地下室徘徊。」亞特若有所思地停頓一下。「把我們鎖在這下面的也可能不是潘伊頓。」

    她渾身一僵。「你認為是那個在我們到達前,就搜過屋子的闖入者?」

    「也許吧!」亞特從口袋裡掏出手槍檢查一下,然後饒感興趣地抬頭凝視天花板。

    他不是被自己在頭頂瓷磚裡的映像迷住,就是在祈求上蒼指點迷津,玫琳心想。在她看來,這兩種方法都解決不了燃眉之急。

    「亞特,也許我不該指出,但我們不能永遠留在這裡。」

    「嗯?喔,那當然。如果我們沒有回去吃晚餐,廚子會很擔心,更不用說是妳的姑姑。我一定會被她嘮叨個沒完沒了。」

    「會擔心的不只是你的廚子和我的姑姑。」她不安地環視週遭。「如果我們被迫長時間待在這裡,我也會有點焦慮不安。我得提醒你我們身邊沒有蓓妮的藥水。」

    「下次探險時一定要記得帶幾瓶。」

    她突然狐疑地對他皺眉。「討厭,我覺得你開始樂在其中了。」

    「我苦中作樂一下應該不算過分。」他繼續凝視走道天花板。「說闖入潘家很刺激的人畢竟是妳。」

    「這不是鬧著玩的,亞特。你認為闖入者會在門外守多久?」

    「不知道,」亞特不再凝視天花板的瓷磚圖案,低頭對她微笑。「我也不打算查明。來吧,再不快點離開就會趕不上吃晚餐。」

    「什麼意思?你要去哪裡?」

    「這是梵薩迷宮。」

    「我知道。那又怎樣?」

    「迷宮一定會有另一個出口。」他轉過轉角,失去蹤影。

    「亞特,別鬧了。」她拎起裙襬,急忙跟著轉過轉角。她在隔壁的瓷磚走道裡找到他。

    「你要做什麼?」

    「找到另一個出口,不然會是什麼?」

    她瞪著他的背,跟著他在迷宮裡左彎右拐。「請問你要如何找到另一個出口?」

    「當然是跟著痕跡走。」

    「什麼痕跡?」她盡量不去看週遭令人不安的瓷磚圖案。「亞特,如果你在玩什麼梵薩鬼遊戲,那麼我必須告訴你,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玩。」

    他回頭看她一眼,笑容中充滿自負和得意。「通過迷宮的路線被清楚地標明出來,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舉手往上指,她抬頭望向天花板。起初她只看到瓷磚拼出令人眼花撩亂的漩渦圖案。接著在細看之下,她看出淺色的鏡面瓷磚上,有被煙熏出的淡淡痕跡。那想必是潘伊頓在通過迷宮時,用來照路的蠟燭和油燈,所留下的陳年煙垢。如釋重負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她決定她幾乎可以原諒亞特自鳴得意的精明。

    「你真厲害,竟然注意到痕跡。」她不得不說。

    「當心妳的讚美和諂媚,甜心。妳不知道它們對我的影響。」他轉進另一條圖案更加詭異的走道。「我發誓,妳的甜言蜜語令我頭昏眼花。」

    她扮個鬼臉,但背對她的亞特看不到,因此她決定改變話題。「可憐的潘伊頓,一定被想像中的『陌生客』嚇壞了,所以才會把我們鎖在迷宮裡。出去後我會設法勸勸他。」

    「有什麼用?」

    「我以前經常應付爸爸那群梵薩怪人死黨。我相信只要能直接跟潘伊頓談,我就可以跟他講道理。」

    「希望妳是對的,因為我也有些問題要問他。」亞特再度停下,低頭凝視地板。「看來我們不必等到出去後才能找到他。」

    她望著淺黃色瓷磚上的褐色污點。「血嗎?」

    亞特蹲下來細看。「對,不久前才凝固的。不管這裡出了什麼事,出事的時間都是在過去幾個小時內。」他站起來望向來時路。「一路走來直到這裡才有血跡,受害者不是在這裡受的傷,就是在迷宮的其它地方受傷後,設法止血到這裡。」

    玫琳大吃一驚。「你認為潘伊頓真的射傷了膽敢進入迷宮的人?我覺得難以置信。他雖然以古怪出名,但以我見到他的那幾次裡,他看來總像是不會傷人的和氣老人。」

    「他或許和氣,但絕非不會傷人,即使年紀老邁。」

    「你不需要詳盡闡述那一點。」

    「我們還不知道他是受害者或攻擊者。」亞特說。「妳在這裡等我進一步調查回來。」

    「但是,亞特──」

    他沒有爭辯,只是用嚴厲的目光恫嚇得她啞口無言。她發現這是他第一次讓她看到,他個性中這駭人的一面。她眨眨眼,提醒自己她就是看中他訓練有素才向他求助。她必須讓他做他的工作。

    她點頭表示瞭解。亞特這才滿意地把槍持在腰際,踩著安靜流暢的腳步往前進。他轉個彎,從她的視線中消失。

    她以顫抖的手指重新點亮蠟燭,凝神傾聽著空洞的寂靜。她像打坐冥想時,那樣緩緩吸氣吐氣,嘗試使心神平靜下來。她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注意到,空氣中有股幾乎察覺不到的淡淡香味。她小心翼翼地吸口氣,確定自己聞到的是香的氣味。她說不出香味中包括哪些藥草,但幾乎可以肯定以前聞過那種刺鼻的芳香。

    香味越來越濃,終於勾起她的記憶。

    震驚使她一時之間無法動彈,她憑著意志力拔起彷彿黏在地板上的雙腳往前衝。

    「亞特,你在哪裡?大事不妙了。」

    「這裡。」亞特的呼叫聲透著急迫與陰鬱。「快點過來。跟著血跡走它們很清楚。」

    她跟著瓷磚上的可怕褐色血跡,穿過迂迴曲折的走道,轉過最後一個彎,來到一個類似書房的小房間。房間裡的桃花心木書桌上,堆滿紙張和一本筆記本。精美的地毯覆蓋在冰冷的石頭上,兩盞未點的油燈立在椅子後面。塞滿皮面裝幀書的三個玻璃面板書櫥,靠在無數三角形內有三角形圖案的牆壁上。一位紳士位在迷宮中心的秘密書房。沒什麼特別奇怪的,她心想,因為那位紳士原本就是梵薩怪人。

    接著她看到亞特蹲在書桌後面。她繞過龐大的書桌,看到潘伊頓時,倒抽了口氣。

    他半靠著書桌癱坐在地板上,沾滿血跡的手指軟綿綿地垂著,手指附近的地毯上躺著一把小手槍。他用領巾笨拙卻成功地包紮住左肩的傷口。

    「潘先生。」她蹲在他身旁觸摸他的手腕。他沒有任何動靜,但呼吸相當平穩。「謝天謝地,他還活著。」

    「這回答了一、兩個緊迫的問題。」亞特說。「杷我們關在這裡的顯然不是潘伊頓。」

    玫琳抬眼注視他。「一分鐘前我聞到香的氣味。我相信制香的某些藥草被用來引起幻覺和最後的睡眠,有人故意污染這房間裡的空氣。」

    他深吸口氣,然後搖搖頭。「我沒有聞到什麼不尋常的氣味。」

    「我向你保證,我的鼻子很靈,我真的聞到安眠藥草的味道。蓓妮姑姑曾經用它們做過一些實驗,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裡。」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一點我不會跟妳爭辯。」

    「你必須找到你提過的另一個出口。」

    他抬頭望向天花板。「出口就在迷宮中心的這裡。」

    「何以見得?」

    「瓷磚上的煙垢在這裡最厚,而且沒有煙熏的痕跡從這裡通往別的方向。無論如何,潘伊頓理當把逃生出口,設置在方便進出書房的地方。」

    他從外套底下的刀鞘裡抽出一把小刀,走向最近的牆壁。他把刀尖插進兩塊瓷磚之間的縫隙裡,只有尖端隱沒其中。沒有任何動靜,他移往下一行縫隙再試一次。同樣的,刀尖只插進很短的距離。

    玫琳不耐煩地看著他有條不紊地不斷嘗試。等所有的牆壁都試完後,他跪下來開始試地板的瓷磚接縫。藥草味越來越濃。

    「我應該把爸爸給我的小刀帶來的。」玫琳不安地瞥向潘伊頓的繃帶。「兩個人做會比較快。下次我一定不會忘記。」

    「我很不願告訴妳,玫琳,但嫻熟刀槍的使用,會比妳的倔強更令許多丈夫人選討厭。」

    「如果有意再嫁,我顯然得找個對這種事比較開明的男人。」

    「是嗎?如果有那麼開明,他恐怕會是怪人,而妳已經把妳對怪人的看法,表達得很清楚了。」亞特深吸口氣,然後皺起眉頭。「香的事妳說的沒錯,我現在聞到了。」

    「用你的領巾蒙住臉,」她急切地說。「那樣可以擋掉一些氣味。」她一邊說,一邊用披肩蒙住口鼻。她仍然聞得到刺鼻的藥草味,但沒有先前那樣強烈了。

    亞特用領巾蒙住口鼻後,繼續工作。他掀起地毯一角,繼續試著把刀尖插入瓷磚縫裡。玫琳開始懷疑,他對另一個出口的推論是否正確。但她什麼都沒說,因為她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她凝視著牆上的圖案,覺得它動了一下。她眨眨眼再看一次,圖案再度晃動。

    「亞特,藥草的幻覺作用開始生效。我們快要沒有時間了。」

    亞特在離地毯邊緣兩塊瓷磚的地方繼續探索縫隙。

    刀刃完全隱沒在一道縫隙裡。

    「我想我們找到出口了。」亞特把刀插回刀鞘裡。

    他迅速用手指摸索到一個缺口,然後用力把石頭邊緣往上提。玫琳聽到鉸鏈嘎吱作響。一塊地面向上掀開,露出一條黑暗的甬道。潮濕的空氣從開口吹進來,吹動了桌上的紙張。

    亞特望向她。「可以走了嗎?」

    「可以,但潘伊頓怎麼辦?我們不能把他留下來。」

    「我來背他,」他起身把燈籠塞進她手裡。「妳來帶路。」

    她抓住燈籠提把,一頭鑽進迷宮地板下的陰暗甬道。亞特把潘伊頓從沾滿血跡的地毯扛到肩膀上,他尾隨玫琳進入黑暗的石頭隧道,在背後關上地板的機關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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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傷口很乾淨,」蓓妮在重新包紮好潘伊頓的肩膀時說。「沒有看到感染的跡象,你非常幸運。」

    「感激不盡,李小姐。」疼痛使伊頓的五官糾成一團,但他在倒回枕頭上時,努力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我的書桌抽屜裡有些治傷藥,我在失去知覺前擦了一些。」

    「幸好你有治傷藥可用。」玫琳在床尾說。

    「我在書房裡貯存了各種應急用品,」伊頓說。「彈藥、食物和飲水這類的東西。我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可能得躲到迷宮裡避難。『陌生客』遲早會採取行動的。」

    潘老頭或許瘋狂,但有足夠的智謀和勇氣,所以才能逃過一路追殺他進迷宮的歹徒,亞待心想。

    他瞥向玫琳。談到智謀和勇氣,她在迷宮和隧道裡的表現,令也不得不感到欽佩和驕傲。

    回到家後,她已經洗過澡和換上一件淺灰色的衣裳。她的頭髮再度整齊地中分,並在頭部兩側夾出優雅的波浪,幾綹鬈發飄逸地垂在耳前。要不是臉上的憂慮表情,任何人都會以為她下午沒有做比拜訪老友更累的事。

    她今天的處變不驚,說明了她過去一年來的遭遇。

    地板裡的秘密出口通往一條充滿霉味的古老石造隧道,最後從一座廢棄的倉庫裡出來。沾滿爛泥又帶著受傷的伊頓,他們費了不少工夫才攔到願意載他們回家的出租馬車。

    在匆促又不完整的解釋中,伊頓被交到蓓妮手上。在她的照顧下,他終於清醒和意識到週遭的環境。他立刻認出她來。

    「能不能告訴我們出了什麼事?」亞特問。

    「我的身手恐怕不如往日敏捷了。」伊頓說。「我遭到『陌生客』的偷襲。以前絕不會發生這種事。」

    玫琳悄悄歎了口氣。亞特不怪她。盤問伊頓會很困難,他心想。伊頓似乎把一切都歸咎於他幻想出的「陌生客」。

    「你知不知道射傷你的『陌生客』是誰?」玫琳問伊頓。

    「不知道。他用領巾蒙著臉,帽簷又拉低到眉毛上。」

    「能不能告訴我們任何跟他有關的事,好讓我們能留意他?」玫琳追問。

    伊頓皺起眉頭。「行動像正值壯年的男子,肯定沒有風濕病或僵硬的關節。拿著一根金柄手杖。」

    亞特看到玫琳的手緊握住床柱。

    「手杖?」她緩緩重複。

    「沒錯。記得當時我就感到奇怪,梵薩人在那種情況下,不會攜帶那種東西。」伊頓說。「但話說回來,他必須從街道接近屋子,無疑是想偽裝一番以免啟人疑竇。我猜手杖和他的穿著很相配。但我還是覺得頗不尋常。」

    玫琳和亞特交換一個眼神,然後她又轉向伊頓。「還有什麼可以告訴我們?」

    「大概沒有了。任何人的聲音,我只要聽過就不會忘記,但我不認得他的聲音。就像我說過的,他是『陌生客』。」

    亞特靠近床一步。「他有沒有跟你說話?說了什麼?」

    亞特嚴厲的語氣使伊頓警覺地睜大眼睛。玫琳皺眉瞪亞特一眼,微微搖一下頭,然後面帶安撫笑容地轉向伊頓。「韓先生很想知道這個『陌生客』的身份。如果他成功地用香迷昏

    我們,天知道他會對我們大家做出什麼事來。再微小的線索也有助於我們找到他。」

    伊頓嚴肅地點點頭。「我不記得他確切的用字,只記得他說什麼『帶領他找到我的秘密,要我交出鑰匙這類的鬼話。我當然立刻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什麼?」亞特問。

    「當然是我的筆記。」伊頓疑心地瞥向房門,好像要確定沒有人在走廊上偷聽。「研究了好多年。他們知道我就快要解開秘密了。」

    「秘密?」亞特瞥向玫琳。「你說的會不會正好是梵薩嘉拉島的秘籍?謠傳去年被人從園圃寺偷走的那本古書?」

    「不是,不是。」伊頓不屑地說。「秘籍只不過彙集了煉丹術的古老秘方,完全是無稽之談。我的研究深入梵薩核心。我找尋的是在古人發現後,失傳了幾世紀的科學大秘密。」

    亞特差點大聲呻吟。盤問伊頓簡直比登天還難。

    伊頓望向玫琳。「為妳的婚姻感到遺憾,親愛的。不得不承認聽說迪倫偉葬身火窟令我如釋重負。極其不幸的問題的最佳解決之道。」

    亞特眉頭一皺。「你認識迪倫偉?」

    「素未謀面,但在他死前不久,我開始聽到一些謠言。」伊頓點了兩下頭。「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是『陌生客』。要知道,他們非常善於偽裝。」

    亞特努力按捺住性子。「你聽到什麼謠言?」

    伊頓瞥向玫琳。「在令尊去世前不久,他寫信給幾個舊識警告我們,如果迪倫偉來問梵薩古書的問題,我們千萬不要被他女婿貌似天使的魅力給欺騙了。我立刻知道維敦把女兒嫁給了一個『陌生客』。」

    亞特猶豫片刻後,決定冒險一試。「林斯磊認為迪倫偉的鬼魂前幾天去他的書房看他。」

    伊頓「哼」了一聲說:「啐,林斯磊開口閉口都是鬼,那傢伙瘋瘋癲癲的,大家都知道。」

    亞特心想,只有瘋子最看得出誰是瘋子。「你認為可不可能是迪倫偉沒有被大火燒死,回來替『陌生客』找尋梵薩的古老秘密?」

    「我懷疑。」伊頓咕噥。「玫琳是她父親的女兒,她不是傻瓜。」

    「意思是?」亞特問。

    伊頓慈祥地對玫琳微笑。「我相信她會聰明地在大火吞噬屋子前,確定迪倫偉確確實實是死了,對不對,親愛的?」

    玫琳眼中出現驚恐。「真是的,潘先生,你太令我驚訝了。沒想到你竟然會去注意,關於我謀殺親夫的流言。」

    蓓妮非難地嘖嘖作聲。「天啊!伊頓,你怎麼會去聽信那種閒言閒語?」

    「沒錯,全都是惡意中傷之詞。」伊頓公然朝亞特擠眉弄眼。「我是不會去注意那種蜚短流長的。韓先生,你呢?」

    亞特發現玫琳滿臉焦慮地看著他。他想到颯奇的耳目每天早晨送到他桌上的謠言傳聞和小道消息。「我覺得尋常的流言極其無聊。」他說。

    他看到玫琳臉上閃過如釋重負的表情。他說的是實話,他只對非比尋常的流言感興趣。

    XXXXX

    雷亨利合起筆記本準備離開。「聽來你們兩個有段非比尋常的經歷。」

    「確實可以那樣形容。」亞特說。

    「潘伊頓很幸運。即使逃過闖入者的追殺,他原本還是很有可能傷重不治。」

    「他很強壯。」

    「沒錯,但真的是僥倖。要不是她……」亨利停頓一下。「呃,有句話我非說不可,她是個身材窈窕的女人。」

    亞特倒了另一杯咖啡帶到窗前,他望著窗外的花園,腦海裡輕易地浮現玫琳的倩影。「沒錯。」他說。「曲線玲瓏。」

    「而且聰慧過人。」

    「的確。」

    「還很有主見。事實上,我發現她的談話振奮人心。」

    「是的,她有時非常……令人振奮。」

    「今天跟她聊了很久。我必須承認,那樣的女人不容易遇到。」

    「對極了。」

    亨利走向房門。「我要告辭了。很遺憾還是查不到迪倫偉的進一步資料,但我會繼續打聽。下午我會去幾家製作特殊手杖的店問問,也許有人知道那支金柄手杖的事。」

    「謝謝你,亨利。如果查到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

    「沒問題。」亨利打開房門。

    亞特微微轉身。「亨利?」

    「什麼事?」

    「很高興你開始對狄夫人有較正面的看法,我知道那些謠言使你對她心存疑慮。」

    亨利茫然地看了他幾秒,然後表情豁然開朗。「我說的不是狄夫人,我指的是她的姑姑李小姐。」

    他走出書房,帶上房門。

    XXXXX

    一個小時後,蓓妮進入書房時,亞特還在工作。他禮貌地起身招呼時,注意到她堅決的眼神。

    「李小姐,我能為妳效勞嗎?。」

    「是的,有件棘手的事要跟你談。」

    亞特壓抑住呻吟。「請坐。」

    蓓妮在書桌對面坐下,一臉堅決地看著他。「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是什麼事,韓先生。」

    他本能地設法逃避極可能是令人不快的談話,他瞥向房門。「玫琳呢?」

    「在樓上陪潘先生。她可能正在跟他討論不久前,維敦的一個老同事從西班牙寄來的一本奇怪的小簿子。」

    看來他是不用奢望玫琳會來替他解圍了。

    「原來如此。」亞特坐下來。「談到潘伊頓,我不得不說妳的醫術令人欽佩,李小姐。玫琳說的沒錯,妳對藥草非常內行。」

    「謝謝。幾年前維敦帶回來一些關於梵薩嘉拉島土生植物與藥草的書,我花了不少心血研究。但我今天想要跟你談的不是那個。」

    「我正擔心是那樣。」他拿起書桌上的表煉圖章,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這件事與玫琳有關,對不對?」

    「對。」

    他端詳著圖章的雕刻,幾秒鐘後把頭抬起來。「妳對我的意圖感到憂慮。」

    蓓妮聳起眉毛。「你直接談到問題的核心,韓先生。」

    「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

    蓓妮的藍眸裡閃爍著怒火。「但願如此。畢竟當一位紳士勾引一位淑女時──」

    他僵住了。「她告訴妳,我勾引她?」

    蓓妮揮揮手帶過這個問題。「沒有那個必要。早餐時我一看到你們在一起的模樣,就知道有事情發生了。我很清楚有些紳士視寡婦為好目標,但我承認我萬萬沒想到,你會那樣利用我的侄女。你一定知道她雖然是寡婦,但對男人幾乎是毫無經驗。」

    「我知道。」他咬牙切齒道。

    她尖銳地看他一眼。「毫無疑問。」

    「等一下,李小姐。」亞特扔開圖章,坐直身子,把雙手迭放在桌面上。「妳要逼迫的人不該是我,是妳的侄女不肯認真看待現在的這個狀況。下午進潘家前,我嘗試跟她討論這件事,但她說什麼也不願意。」

    「如果你的意圖是一片誠心,那你就有責任領頭。」

    「我的意圖?」他惱怒地瞪著她。「是她口口聲聲說一切並沒有因我們之間發生的事而改變。她煞費苦心地指出那一點。」

    「胡說,一切都變了。你們兩個在談戀愛。」

    「她堅稱沒有變。她覺得今天的她在世人眼中仍然是黑寡婦,就像昨天的她一樣。」

    「是啊,是啊,她也是那樣跟我胡說八道的。我們家的人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在意事實。」蓓妮嚴厲地看他一眼。「這裡明擺的事實是,我的侄女昨天還保有童貞,拜你之賜,她今天不再是完璧了。」

    「我建議妳去跟她說,李小姐。她根本聽不進我的話。」他瞇起眼睛。「事實上,這件事開始看來像是她在利用我達到她的目的。」

    蓓妮杏眼圓睜。「利用你?」

    「正是。利用我找到糾纏她的那個鬼魂。她對我像對僱員,而不是像情人。」

    「啊,我懂你的意思。」蓓妮噘起嘴。「沒錯,中間是卡著倫偉鬼魂的事,對不對?」

    他等了一會兒,但蓓妮並沒有嘗試推翻他的結論。他起身走到窗前。「我想她不會承認對我有任何熱烈的感情。」

    「你問過她嗎?」

    「不需要直截了當地問。」他悄聲道。「妳的侄女明白表示,她對任何與梵薩有關的紳士都充滿戒心。我是梵薩人卻是不爭的事實。」

    室內一片不自然的寂靜。片刻後,他轉身望向蓓妮。他很訝異她正若有所思地端詳著他。她開始用一隻手指輕敲椅子扶手。

    他暗中咬牙切齒。

    「我想你對情況並不是完全瞭解。」蓓妮終於說。

    「是嗎?我不瞭解什麼?」

    「使玫琳苦惱的不是梵薩紳士。」

    「恰恰相反,她一有機會就指出梵薩人的種種缺點。在她看來,『梵薩學會』的會員在最好的情況下,是林斯磊和潘伊頓那樣的瘋癲怪人,在最壞的情況下是危險的歹徒。」

    「聽我把話說完,韓先生。玫琳責怪自己被迪倫偉騙得那麼徹底,她認為如果她沒有上當嫁給他,她的父親至今仍會活著。」

    亞特僵住了。

    「她覺得無法信任的不是梵薩紳士,而是自身的女性直覺和感情。」

    XXXXX

    歐查理步履不穩地和他的新同伴走出煙霧瀰漫的賭窟,他努力把焦點對準在路邊等候的出租馬車。不知何故,他聽得到馬蹄和馬具聲,卻無法把馬車看清楚。他集中精神,但馬車的輪廓老是在輕微晃動。他今晚喝了不少,但不會比平常多。無論如何,他以前在酩酊大醉時,也不曾有過這種視力問題。也許是薄霧使景物模糊。

    他企圖使頭腦清醒地搖一下頭,伸手輕拍新相識的肩膀。那個金髮男子自稱是「詩人」。他確實有詩人的慵懶優雅和英俊臉孔。

    「詩人」也很時髦,他的領結打得既獨特又複雜,深色外套典雅大方。他的手杖更是非比尋常,金柄雕刻成兇猛的鳥頭。

    歐查理看得出來自命清高、厭惡世俗的「詩人」,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令他乏味的人身上。「詩人」對他感興趣,代表「詩人」視他為品味最奇異、歡愉的社會菁英之一。

    「今晚玩牌玩夠了,我要去薔薇街的窯子逛逛。要不要一起來?」他露骨地眨眼示意。「聽說老鴇從鄉下運來一批新貨,要在今晚拍賣。」

    「詩人」瞥他一眼,眼神中是道不盡的乏味。「我猜是一群臉色蒼白的擠乳女工。」

    歐查理聳聳肩。「無疑還有一、兩個擠乳男孩。」他自以為幽默地呵呵輕笑。「柏太太以貨色齊全自豪。」

    「詩人」在人行道上停下,輕蔑地聳起一道金色的眉毛。「沒想到像你這樣的老經驗,竟然如此輕易感到滿足。跟被灌了鴉片酊而神智不清的愚蠢農家女上床,有何樂趣可言?」

    「這個嘛……」

    「至於男孩,我知道他們都是柏太太從風化區弄來的小扒手。」

    「詩人」那種屈尊俯就的態度令人厭惡,但大家都知道「詩人」都較敏感。歐查理努力為自己的特殊癖好辯護。「問題是,我喜歡幼齒的,而柏太太的貨通常都是最嫩的。」

    「就個人而言,我寧願我的貨神智清醒、訓練有素。」

    歐查理再度眨眼想使視線清晰。「訓練有素?」

    「詩人」步下台階。「我向你保證,受過房術調教的女孩,和運菜車運來的擠乳女工,有驚人的不同。」

    歐查理看著他的金髮同伴走向等候的馬車。「調教?」

    「沒錯。我通常選學過中國房術的女孩,但偶爾也換換口味選學過埃及房術的女孩。」

    歐查理急忙步下台階。「你說的這些女孩,年紀不會太大吧?」

    「那還用說。」「詩人」打開馬車門,露出請進的笑容。「只要出得起高價,你可以買到活潑可愛,不但精通房術,而且保證是完璧的姑娘。根據我的經驗,沒有什麼比得上訓練有素的處女。」

    深感興趣的歐查理一手放在車門邊緣。「他們教授處女這些異國房術?」

    「詩人」的眼睛在馬車油燈的琥珀色燈光中閃閃發亮。「你該不至於連『愛神殿』的樂趣都沒品嚐過吧?」

    「不能說有。」

    「歡迎你今晚加入我。」「詩人」敏捷地鑽進馬車,坐在深藍色的椅墊上。「我很樂意把你介紹給『愛神殿』的殿主。沒有老顧客的推薦,她是不收新客戶的。」

    「多謝了。」歐查理笨手笨腳地爬進馬車。他坐下得太猛,一時之間頭昏眼花。

    「詩人」在對面的座椅上觀察他。「你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歐查理揉揉額頭。「一定是比平常多喝了點,只要呼吸點新鮮空氣就沒事了。」

    「太好了。我可不希望你錯過,我今晚打算帶你去看的特別節目,懂得欣賞稀奇事物的人寥寥無幾。」

    「我向來喜愛稀奇。」

    「真的嗎?」「詩人」聽來有點懷疑。

    歐查理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來減少頭暈目眩的不適。他努力回想自己有過哪些可以令「詩人」佩服的奇遇,但精神就是難以集中。夜還不深,但不知何故,他非常疲倦。「幾年前我和幾個朋友,創設了一個專門體驗奇特性愛樂趣的社團。」

    「我聽說過這種社團的傳聞。除了你以外,成員還有葛南索和費克文,對不對?你們自稱『三騎師』。」

    一絲恐懼使歐查理暫時清醒,他勉強睜開眼睛。「你怎麼會聽說過『三騎師』?」他聽到自己口齒不清地說。

    「總是會不經意地聽到這些蜚短流長。」「詩人」微笑道。「你們的社團為什麼解散?」

    另一陣不安竄過歐查理的背脊,他已經後悔提起那個該死的社團了。在五年前的那一夜之後,他們都鄭重發誓絕口不提它。那個小女伶的死可把他們嚇壞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個女人發誓她的愛人,有朝一日會回來替她報仇的回憶。出事後的那一年裡,他經常在三更半夜被嚇出一身冷汗來。但隨著時間過去,他緊張的神經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他向自己保證他安全了。但三個月前他收到一封信,信裡附著一枚太過眼熟的表煉圖章。恐懼又開始在深夜襲擊他。幾個星期來,他動不動就回頭察看身後。

    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此他推斷信和圖章是費克文或葛南索的惡作劇。常識告訴他,不可能是那個神秘愛人前來報仇。她畢竟只是個身份卑微又沒有家人的女演員。她所說的那個愛人如果真的存在,他一定是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可能早就忘了她的名字。沒有紳士會多費心思在一個死於非命的小蕩婦身上。

    「『三騎師社』變得令人厭煩透頂。」歐查理企圖擺出個不屑一顧的手勢,但手指好像不聽使喚。「我轉而從事比較有趣的活動。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詩人」微笑道。「像我們這種極其敏感的人就有這個苦惱,必須不斷尋求新鮮的刺激。」

    「沒……我是說,沒錯。」歐查理發現他的心思越來越難集中,馬車的搖晃似乎對他起

    了催眠作用,使他只想倒頭大睡。他隔著沉重的眼皮注視「詩人」。「你說我們咬……要去哪裡。」

    「詩人」似乎覺得那個問題非常好笑,他的笑聲在夜色中迴盪。馬車的燈光使他的頭髮看來像黃金。「哦,當然是另一個魔窟。」他說。

    XXXXX

    觀眾屏氣凝神地看著舞台上,那個高高瘦瘦的銀髮男子,對坐在椅子上的年輕女子說話。

    「璐晴,妳什麼時候會醒來?」他威嚴地問。

    「鈴響的時候。」璐晴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回答。

    斜靠在房間後面的牆上,颯奇傾身靠近佩琪對她耳語。「接下來是最精彩的部分,注意看。」

    台上的表演令佩琪著迷,但她轉頭朝颯奇露出嬌羞的笑容。

    台上的催眠師在表情木然的璐晴面前搖搖手。「妳會不會記得妳被催眠時引述『哈姆雷特」裡的演說?」

    「不會。」

    催眠師拿起一個小鈴鐺輕輕搖了搖,璐晴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她茫然地左瞧右看。

    「我怎麼會在這台上?」她問。發現自己面對著不久前自己還身在其間的觀眾席,似乎真的很令她驚訝。

    觀眾大聲驚歎鼓掌。

    璐晴紅了臉,無助地望向催眠師。

    催眠師以笑容安慰她。「告訴我們,璐晴,妳常看莎士比亞的作品嗎?」

    「沒有,學校畢業後就沒看過。我現在比較喜歡拜倫的詩。」

    觀眾欣賞地大笑。正合他心意的女孩,颯奇心想。韓先生給他的那本「海盜」,他看到一半。他喜歡的正是那樣的作品,充滿精彩的動作和大膽的冒險。

    「璐晴,妳有沒有背過『哈姆雷特』裡的演說?」催眠師問。

    「我的家庭教師逼我背過其中幾段,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現在一點也不記得了。」

    觀眾席裡響起竊竊私語和驚叫。

    「這可就有趣了,因為妳剛剛背了那齣戲第二幕第一場裡的一段。」催眠師宣佈。

    璐晴瞪大雙眼。「不可能。我連一個字也不記得,我發誓。」

    觀眾熱烈地鼓掌叫好,催眠師深深一鞠躬。

    「太令人吃驚了。」佩琪對颯奇耳語。

    他咧嘴一笑,對她的反應感到滿意。「如果妳喜歡那個,那麼我有更驚人的東西要給妳看。」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帶離銀閣。

    夜已深,天已涼,整晚擠滿遊樂園的人潮開始向大門移動,打烊時間快到了。

    「你一定要陪我走回家,」佩琪說。「今晚的夜色真美。」

    「離開前要不要看看鬼屋?」

    佩琪從帽簷下觀他。「我還以為你說那裡還沒有對外開放。」

    颯奇輕聲低笑。「我在這裡有人脈,我可以安排我們進去。」他故意停頓一下。「但我最好事先警告妳,等一下妳可能會看到一些非常奇怪和嚇人的景象。」

    佩琪瞪大雙眼。「那棟屋子真的鬧鬼嗎?」

    「別怕,」颯奇向她拍胸脯保證。「我會照顧妳。」

    她格格嬌笑。颯奇略微使勁地握住她的手臂。他喜歡她格格嬌笑的模樣,他知道她喜歡他。這是她第三次爽快地答應跟他到「夢幻閣樂園」約會。他的工作福利之一,就是可以讓他的朋友免費入園遊玩。

    他今晚很樂觀。精心策劃再加上一點運氣,他希望能出其不意地使佩琪吻他。他的計謀能否得逞,就得看下午佈置的鬼是否有效了。如果一切順利,佩琪會尖叫著撲進他懷裡。

    「我很喜歡催眠術的表演。」佩琪看著他打開通往園區未開放部分的門。「你會不會自告奮勇讓他催眠你?」

    「任何催眠術都無法催眠我,」颯奇放開她的手臂,以便關門和點亮一盞燈籠。「我的意志太強。」

    「太強?真的嗎?」

    「真的。」他舉高燈籠照亮幽暗的小徑。「我在研習一種增強念力的神秘哲學,以及各種可以保護妳我不受強盜和歹徒欺負的武功招式。」

    「神秘哲學,武功招式,真了不起。我相信你無法被催眠。但你不得不承認今晚的表演很精彩。想想看,背誦出一整段演說,事後卻一點也不記得。」

    「的確令人驚歎。」颯奇附和道。依他之見,催眠師很可能給了璐晴一大筆錢要她那樣做。但他絕不會去質疑催眠的真假。沒有人比他更欣賞高明的計謀,而且他知道韓先生很滿意催眠表演替遊樂園帶來人潮。

    他帶佩琪轉個彎後停下。他高舉燈籠好讓她能完全感受鬼屋,在霧中若隱若現的效果。

    興奮與害怕使她瞪大雙眼。「天啊!真嚇人的地方。看來就像俞藹梅新書裡的古堡。」

    「『廢墟』嗎?」

    「對。很棒的故事。你看過嗎?」

    「我比較喜歡拜倫。」

    他帶她步上台階,停下來打開沉重的門。鉸煉恰如其分地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緩緩開啟的門帶來更多的恐怖效果。

    佩琪在門口躊躇不前,瞇眼望向一片漆黑的屋內。「進去真的安全嗎?」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就在妳身旁。」

    「謝天謝地。」她踏進屋內。

    颯奇做好準備,等她尖叫。當她看到鬼時,他會在她背後接住她。

    佩琪戛然止步,嘴巴吃驚地張開著。但她不是秀氣地尖叫,而是沒命似地叫喊。尖銳刺耳的驚恐叫聲響徹整棟屋子。颯奇放下燈籠,摀住耳朵。

    「怎麼啦?」他皺眉蹙眼地說。「那不是真正的鬼。」

    佩琪聽不進去,她猛然轉過身來。在幽暗中,他看到她眼中赤裸裸的恐懼。她沒有像他想像中那樣撲進他懷裡,而是用力推開他,然後朝門口撲過去。他抓住她的手臂攔住她。

    「佩琪,等一下!那只不過是條舊床單。」

    「閃開!」

    「它傷不了妳。」他努力壓制張牙舞爪的她。

    「太可怕了!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讓我出去!」她拚命掙扎。「讓我出去!」

    颯奇不知所措地放開她。「佩琪,看在老天的分上,犯不著這樣大驚小怪。我發誓,那真的只是床單。」

    但是佩琪已經奪門而出,衝下通往小徑的台階。她轉個彎,消失在通往園區主要部分的黑暗步道上。

    他那高明的計謀原來不過如此,颯奇郁卒地心想。不知道戀愛這種事值不值得去找韓先生商量。他極需建議,三年來他漸漸習慣了一遇到重要的事,就徵詢韓先生的意見。

    他轉身察看他的鬼為什麼沒有發揮預期的效果,這時他終於看到佩琪一分鐘前看到的東西。

    他吊在椽木上的鬼在門口的穿堂風裡飄動得相當令人毛骨悚然,但在樓梯凹處視而不見地瞪著他的,不是在舊床單上剪出的兩個空眼窩。鮮血極具恐怖效果。但他確實沒有想到要把他的假鬼浸在那玩意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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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後樓梯的火光現在更亮了。令人膽戰心驚的爆裂聲和斷裂聲,伴隨著火苗接近,那種聲音就像巨大的野獸,在狼吞虎嚥剛剛被牠殺死的獵物。她幾乎沒有時間了。她撿起沾滿鮮血的鑰匙,摸索著把它插進臥室房門的鎖孔裡。

    她瞥見金光一閃,轉頭看到倫偉的手杖躺在他身旁的地毯上。她強迫自己專心地把沾滿鮮血的鑰匙插進鎖孔裡。

    令她驚駭的是,鑰匙從她顫抖的指間滑落。她彎腰撿拾時好像聽到倫偉在笑她,但望向他時,他仍然是死的。她抓起鑰匙,再度嘗試把它插進鎖孔裡。

    鑰匙再度從她指間滑落。她低頭凝視著它,感到無比的驚恐和挫折。她非打開上鎖的房門不可。

    她從眼角瞥見倫偉的手動了。在她驚駭欲絕的注視下,他的手指伸向鑰匙……

    XXXXX

    和以往作了那個噩夢後一樣,玫琳在一身冷汗中突然驚醒。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再度籠罩她。她掀開棉被,點亮蠟燭,望向時鐘。凌晨一點一刻。自從搬進亞特家以後,這是她第二次睡足兩小時,才被那個噩夢驚醒。別的不說,那使她漸漸補足迫切需要的睡眠。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度睡著。她伸手去拿睡袍時,看到書桌上的那本小簿子。挫折感襲向她。她把它拿給潘伊頓看,他頗感興趣地檢視了一番,但承認他也看不懂。

    但他解決了一個開始困擾她的問題。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的臆測很好笑,潘先生。」當時她說。「但你是梵薩學術的專家,所以我非問問你的意見不可,這本小簿子有沒有可能,是謠傳在幾個月前,失竊和被焚燬的那本秘籍?」

    「不可能。」伊頓斬釘截鐵地說。「秘籍,假設它真的存在,據說完全是用古梵薩文撰寫的,而不是古梵薩文、希臘文和埃及象形文字的大雜燴。而且謠傳它又大又厚,而不是像這樣薄薄一小本。」

    聽到潘伊頓的判斷令她如釋重負,但不知何故,那並沒有令她完全滿意。

    她套上拖鞋,拿起蠟燭,走向房門。如果勢必得清醒到黎明,那麼她不如去廚房找點吃的。一點奶酪或鬆餅有助於驅散噩夢的殘影。

    轉動門把時,她的手指碰到插在鎖孔裡的鑰匙。鐵鑰匙的冰冷觸感令她頓了一頓,噩夢裡那把沾滿鮮血的鑰匙又浮現腦海。

    她拋開影像,深吸口氣,匆匆踏上走廊,下樓來到廚房。她把蠟燭放在桌上,開始找吃的。找到剩下的蘋果派時,她察覺到背後有動靜。她嚇了一跳,放下派盤,猛然轉身。

    亞特頭髮蓬亂地站在廚房門口,雙手插在黑色絲質浴袍的口袋裡。他顯然剛下床。他溫暖慵懶的眼神說明他看出她也剛下床。書房裡的纏綿回憶湧上她的心頭。他比任何男人都要瞭解她。想起那種肌膚之親,她幾乎無法動彈。

    「夠不夠兩個人吃?」他問。

    她清清喉嚨。「當然夠。」她憑著超強的意志力拿起刀。

    「我們在潘家迷宮裡的冒險,使妳睡不著覺嗎?」他在桌邊坐下。

    「不是。我是從夢中驚醒的。我常作那個夢,自從──」她住口不語。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切下兩塊蘋果派放在盤子上。「今天下午妳的姑姑覺得有必要到書房逼我攤牌。」

    「我的天啊!」她眉頭深鎖地在桌子對面坐下,遞給他一把叉子。「逼你攤什麼牌?」

    亞特把叉子的尖頭插進蘋果派裡。「她明白表示,她知道我掠奪了妳的童貞。」

    玫琳倒抽口氣,立刻被剛吃進去的蘋果派噎到。「掠奪了我的童貞?」她嗆咳著說。

    「是的。我對她指出是妳堅稱一切都沒有變,告訴她妳那套黑寡婦身份的邏輯等等。但她似乎不大願意接受那種理論。」

    「我的天啊!」她再咳一聲,深吸口氣,然後凝視亞特,想不出該說什麼好。「我的天啊!」

    「她擔心我佔妳的便宜。」

    「沒那回事。」她把叉子插進派裡。「我又不是剛出校門的青澀少女。在世人眼中,一切──」

    他掌心向外地舉起手阻止她。「如果妳不說出來,我會非常感激。那句話我今天已經聽過太多次了。」

    「但你我都知道那是實話。一切都沒有變。」

    他用神秘莫測的眼神看著她。「妳可以替妳自己說話,但別以為妳可以替我發言。」

    她對他怒目而視。「你在取笑我。」

    「我不是在取笑妳。」他咬一口派。「對我來說,一切都變了。」

    「天啊!」她瞪大眼睛。「因為你感到內疚,對不對?發現我是處女,使你覺得在道義上有責任補償我。我向你保證,你不需要為這件事耿耿於懷。」

    「妳沒有資格強行規定我的道義責任。」

    「可惡!如果那個……沙發事件使你產生像求婚那樣離譜的想法,那麼我勸你趁早打消那個念頭。」聽到自己像潑婦罵街令她震驚卻又無能為力。「我結過一次婚,只因為有個男人想利用我達到他的目標。我絕對不會為類似的理由再結一次婚。」

    他緩緩放下叉子,用神秘莫測、危險的眼神看著她。「妳認為跟我結婚,會酷似妳的第一次婚姻?一個梵薩丈夫會酷似另一個?妳是那樣想的嗎?」

    她恨不得平空消失,但只能在發覺他誤解她的意思時面紅耳赤。「天啊!當然不是。你和迪倫偉毫無相似之處。我沒有那個意思,而且我認為你心知肚明。」

    「那麼妳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緊握著叉子再度戳向蘋果派。「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為了滿足你某些荒謬道義責任而結婚。」

    「妳認為道義不是結婚的正當理由?」

    「在某些情況下,那理由確實是很充分,但對我們而言則不然。我要冒險再說一次,一切都──」

    「如果妳說出來,我不會對自己的舉動負責。」

    她惡狠狠地瞪他。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也許我們該換個話題。告訴我今晚驚醒妳的是什麼樣的夢。」

    她感到一陣寒意竄下背脊,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討論那個不斷出現的噩夢。但結婚這個話題更令她心慌意亂。

    「我嘗試過一、兩次把它描述給蓓妮聽,但我發現談它好像使它變得更加栩栩如生。」她慢吞吞地說。

    「妳從什麼時候開始作這些夢?」

    她猶豫著,心想,告訴他部分的事實應該無妨。「從家父去世後不久。」

    「原來如此。令尊在妳的夢境裡嗎?」

    那個問題使她吃驚地猛然抬頭。「沒有,我夢到的是我的……」

    「妳的丈夫。」他替她說完。

    「是的。」

    「妳說妳過去一年來經常作這個夢,它有沒有隨著時間過去,而變得較不栩栩如生?」

    她放下叉子,正視他的目光。「沒有。」

    「那麼妳描述給我聽又有什麼風險可言?」

    「你為什麼想知道噩夢的細節?」

    「因為我們努力想要解開一個謎,而妳的夢裡可能有些線索。」

    她吃驚地瞪著他。「我看不出怎麼會有那個可能。」

    「夢經常能傳達信息。」他從容不迫地說。「我們在找的可能是冒充迪倫偉鬼魂的人,而迪倫偉是妳夢中的主角。也許我們可以從妳的夢裡得知一些事。」

    「我知道在梵薩術裡,夢有時會很重要。但在我看來,夢裡發生的事,是無法加以合理解釋的。」

    他聳聳肩。「別嘗試去解釋,只要依照夢境描述出來就行了。」

    她把蘋果派推到旁邊,雙手迭放在面前的桌上。有線索隱藏在她的噩夢裡嗎?她確實不曾仔細探究過它們,她一心只想忘掉它們,而不是去回想那些可怕的細節。

    「那些夢總是從同一個地方開始。」她緩緩地說。「我蹲在一問臥室的房門前面。我知道屋裡著了火,我知道我必須進入那個房間,但房門上了鎖。我沒有鑰匙,於是嘗試用髮夾開鎖。」

    「說下去。」他輕聲說。

    她深吸口氣。「我看到倫偉的屍體倒在地毯上,房門的鑰匙就在他身旁。我撿起鑰匙,嘗試用它開門。但鑰匙是濕的,它滑出我的指間。」

    「鑰匙為什麼是濕的?」

    她望向他。「因為它沾滿了血。」

    他沉默片刻,但目光依然盯著她。「繼續。」

    「我每次嘗試把鑰匙插進鎖孔裡時,都聽到倫偉的笑聲。」

    「天啊!」

    「那非常……令人不安。鑰匙從我指間滑落。我轉頭注視倫偉,但他仍然毫無生命跡象。我彎腰撿起鑰匙,繼續嘗試打開房門的鎖。」

    「噩夢到這裡就結束了嗎?」

    「是的,總是如此。」她突然想到在今夜的噩夢裡,倫偉的手指伸向鑰匙。

    「盡可能告訴我,妳在走廊裡看到的東西。」亞特移開盤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每個細節。」

    「我說過,我看到倫偉的屍體。」

    「他穿什麼?」

    她柳眉輕蹙。「我不……等一下,我想我記得一些。他穿著被血染紅的白襯衫、長褲、靴子。襯衫的前襟半開著,我可以看到他胸膛上的梵薩之花刺青。」

    「還有呢?」

    她強迫自己審視夢境。「他的手杖,就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我注意到它的金柄。」

    「他有沒有打領巾或穿背心?」

    「沒有。」

    「沒有外套、帽子或領巾,但帶著他的手杖。」

    「我告訴過你,他很重視那支手杖,因為那是他父親送他的禮物。」

    「嗯。」亞特若有所思地說。「妳在走廊上有看到任何傢俱嗎?」

    「傢俱?」

    「桌子、椅子或燭台?」

    她納悶他為什麼要追問這些細節。「有張邊桌,桌上有一對銀燭台,它們是蓓妮送我的結婚禮物。」

    「有意思。妳有沒有看到──」

    「砰!砰!砰!」的敲門聲打斷他的話。玫琳瑟縮一下,迅速轉頭望向上鎖的廚房門。

    「大概是送牛扔或送魚的。」亞特輕聲說。

    「太早了吧!」她低語。「天都還沒亮。」

    「能通過警衛和狗的闖入者或是竊賊,是不會費事敲門的。」亞特起身走向廚房門,他在門前停下。「哪位?」

    「我是颯奇,先生。」門外的說話聲充滿急迫。「有事向你報告,非常重要。」

    亞特打開厚重木門的門鎖和門閂。颯奇站在門階上,臉色蒼白凝重。

    「幸好你在家,先生。我本來還擔心你可能去了俱樂部,使我不得不浪費時間找你。」

    「怎麼了?」亞特問。

    「鬼屋裡有一具屍體。」

    「颯奇,如果這是你的另一個惡作劇,我最好警告你,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不是惡作劇,先生。」颯奇用衣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我發誓,鬼屋裡真的有一具死屍,以及另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封信,先生。給你的。」

    XXXXX

    「夢幻閣樂園」照例在午夜過後不久打烊。亞特穿過黑暗的園區走向鬼屋時,看了看表。在颯奇的燈籠光線中,他看出差幾分鐘就要凌晨兩點了。

    「你確定那個人是死了?不是喝醉或生病?」

    颯奇打個哆嗦。「相信我,先生,他確實死了。第一眼看到他時,差點把我也給嚇死。」

    「信呢?在哪裡?」

    「別在他的外套上,我沒有碰。」

    遊樂園在打烊後是另一個世界,少了數以百計的彩色燈籠照亮步道,園區裡一片漆黑,薄霧使夜色更暗。亞特在防止遊客靠近鬼屋的路障前暫停。颯奇舉高燈籠,打開柵門。一進柵門,他們就加快腳步穿過蜿蜓的小徑。抵達鬼屋大門時,颯奇躊躇不前。

    「把燈籠給我,」亞特拿走他手中的燈籠。「我們不必兩個都進去。」

    「我不怕死人,」颯奇堅稱。「我已經看過了。」

    「我知道,但我寧願你待在外面把風。」

    颯奇看來鬆了口氣。「沒問題,先生。」

    「你認為佩琪會怎麼說這件事?」

    「她被嚇得魂不附體,為此而責怪我,但她以為屍體是鬼屋的道具之一。我沒有告訴她,那是真的死人。」

    「很好。」亞特開門走進玄關。人造蜘蛛網輕拂過他的手臂,雕像基座上的骷髏頭對他咧嘴而笑。

    他走向颯奇想要掛假骷髏的樓梯凹處。他看到屍體。它面朝著牆壁,四肢伸開著躺在地板上。燈光照出一條昂貴的長褲和一件深色外套。

    鮮血染紅了白襯衫的前襟,但地板上沒有血。這個人不是在鬼屋裡遭到槍殺的,亞特心想,他是在別處遇害,但兇手不辭勞苦地把屍體抬來這裡。

    亞特站在屍體旁邊,讓燈籠照亮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歐查理。

    亞特胸中冒起一股怒火,他的手緊握著燈籠提把。

    沾滿血跡的信就在颯奇所說的地方,別在歐查理的外套上。信的旁邊是一枚刻著馬頭的表煉圖章。

    小心不要碰到幹掉的血,亞特拿起信箋,打開來迅速看了一遍。

    「你可以把這個當成恩惠兼警告,先生。你別管我的事,我就不管你的事。順道一提,煩請代我問候我的妻子。」

    XXXXX

    她聽到他在黎明前不久回到家。樓梯間傳來異常的跑步聲,以及兩個男僕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接著就是一片寂靜。

    她等到等不下去時,才離開房間,在走廊上佇足傾聽。清晨慣例的活動聲還沒有從廚房傳出來,僕人還沒起床,除了那兩個消失在樓下的男僕以外。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走廊的另一頭輕敲亞特的房門。沒有回應。他有權利睡個覺,她告訴自己,他一定累壞了。

    她失望地轉身準備走開,她心中的疑問得等到天亮後才能得到解答。

    房門突然打開,亞特在門口出現。他顯然剛洗過澡,頭髮還有點濕,身上的外出服也已經換成黑色絲質浴袍。她恍然大悟先前聽到的跑步聲,是男僕提熱水上樓的聲音。

    亞特被叫出去處理死人,她提醒自己。在那種情況下,她也會覺得需要洗個澡。

    「我就猜是妳,玫琳。」

    雖然好奇難耐,但她還是轉頭往走廊看了看。這戶人家雖然奇特,但那並不表示僕人看到她進入亞特的臥室不會說閒話。確定四下無人,她才安心地溜進房間。剛用過的浴缸在壁爐前被屏風半遮著,濕毛巾掛在浴缸邊緣。桌上的大托盤裡擺著一壺茶、一套杯碟和一盤還未動過的麵包和奶酪。

    看到燃燒著的琥珀色細蠟燭時,她猛然止步,立刻認出那是梵薩沈思蠟燭。加入特定梵薩藥草的蠟燭在融化時,散發出幽微複雜的獨特氣味。亞特是正式的師父。每位師父都有他獨特藥草配方的沈思蠟燭。

    聽到房門在背後關上,她立刻轉身,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亞特的臉色陰沈,她立刻知道那個死人對他來說不是陌生人。但他的眼中沒有悲傷,只有壓抑的憤怒。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看來像此刻這般危險。她被迫領悟一個事實:雖然他們有肌膚之親,但他還有許多地方是她不瞭解的。

    「抱歉打斷你的沈思。」她往房門移動。「不打攪了,我們改天再談。」

    「別走。」他命令。「無論喜不喜歡,在我們達成協議時,妳都被捲進我的事情裡了。有些事妳必須知道。」

    「但是你的沈思──」

    「徒勞無功。」他走向矮桌,捻熄蠟燭。

    她絞著雙手面對他。「他是誰,亞特?」

    「他名叫歐查理。」亞特垂眼凝視著濁火熄滅時的最後一縷青煙。「他和另外兩個男人害死了一個名叫簡凱玲的女子。有天晚上他們出於好玩而綁架她。他們輪姦她,她在企圖逃離他們時墜崖身亡。三天後她的屍體被一個尋找迷途羊只的農夫發現。」

    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反而使他的話更具衝擊力,玫琳靜止不動。「她是你的朋友嗎?」

    「不只是朋友。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這世上舉目無親。凱玲的母親在她兒時去世,她被遠房親戚撫養長大,他們把她當成不支薪的僕人。她逃離親戚家,成為女演員。有天我去看表演而結識她。有一段時間,我們一起勾勒我們的夢想。」

    「你們是戀人?」

    「有一段時間。」他繼續凝視熄滅的蠟燭。「但那時我身無分文,無法給她渴望的安穩生活。」

    「後來呢?」

    「我認識了一位梵薩師父,有幸得到他的賞識,在他的贊助下前往梵薩嘉拉島的園圃寺修行。啟程前我向凱玲保證,等我修行完畢,我會賺大錢,跟她結婚。我每年夏天坐船回英國來看她。但在五年前那次回國時,我得知她已經香消玉殞。」

    「你如何查出那三個害死她的人叫什麼名字?」

    「我去找那個發現她屍體的農夫,他幫忙我搜索那個地區。我找到他們押她去的那個山洞。」他走向一張小書桌,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物體。「我在山洞的泥地上發現這個,我相信是凱玲在反抗他們時抓下來的。我從它追究到龐德街的一家圖章店。」

    玫琳走到他面前,把表煉圖章從他手裡拿過來,仔細端詳圖章上雕刻的馬頭。「店主告訴你是誰買的嗎?」

    「他告訴我,他受托替三位貴族紳士葛南索、費克文和歐查理,刻制三個一模一樣的圖章。經過進一步的打聽,我得知那三個人是好朋友,他們共組一個小社團專門追求他們所謂的淫逸的極臻歡愉。」

    「你發誓報復。」

    「起初我只打算取他們的性命。」

    她用力吞嚥一下。「一個也不放過?」

    「是的。但後來我認為那樣太便宜他們了,於是決定毀掉他們三個的社會和經濟地位。我想要享受他們身敗名裂、貧困潦倒的極臻歡愉。我要他們嘗嘗被上流社會摒棄、因貧賤而沒有保護的滋味。我要他們瞭解處於凱玲的地位是什麼感覺。」

    「等你達成了目標呢?到時你打算做什麼,亞特?」

    他默不作聲。他不需要說話,她已經知道答案了。恐懼湧上她的心頭,她小心翼翼地把表煉圖章放在桌上、熄滅的蠟燭旁。

    「你努力隱瞞『夢幻閣樂園』業主的身份,不是因為擔心社交界發現你經商而鄙視你,也不是因為你在物色妻子,而是因為你需要打入歐查理等人活動的社交圈,以便進行報復。」

    「在今晚之前,計劃進行得一直很順利。遊樂園的收入使我能夠在歐查理他們的地盤上結識他們。我花了幾個月才佈置好使他們身敗名裂的陷阱。」亞特拿起空茶杯在手裡轉動。「差一點就大功告成了。就差一點點。現在他剝奪了我的目標之一。」

    她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亞特──」

    「該死的混蛋!他怎麼可以干涉我的事?」亞特突然把茶杯扔向牆壁。「我辛苦了五年才佈置好這一切。漫長的五年。」

    茶杯在撞擊到牆壁時碎裂。但使玫琳僵住的不是刺耳的碎裂聲,而是看到亞特流露出那麼強烈的情緒。從兩人相識以來,他一直非常自制,連在與她做愛時也不例外。

    他像凝視著地獄入口般凝視著茶杯碎片。「五年。」

    看到他如此痛苦令她心如刀割,她忍不住跑過去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你因她的死而自責。」她低語。

    「我丟下她不管。」他在她懷裡一動也不動,像石頭一樣冰冷。「我出國時沒有人保護她。她告訴我,她是個老於世故的女子,說她可以照顧自己。但到頭來……」

    「我瞭解。」她用力抱緊他,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的身體。「我瞭解活在自己的決定害死另一個人的陰影下,是什麼感覺。天啊!我真的瞭解。」

    「玫琳。」他突然轉身抱住她的頭。

    「有時我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她把臉埋在他的浴袍前襟裡。「說真的,要不是蓓妮,我早就進了瘋人院。」

    「我們真是半斤八兩。」他在她髮際說。「我為復仇而活,妳為令尊的死而自責。」

    「如今我把某種邪惡的力量帶進你的生活裡,危害到你最在意的復仇。」她努力忍住淚水。「真的很抱歉,亞特。」

    「不要那樣說。」他捧起她的臉,使她不得不正視他。「我發誓,我不會讓妳把今夜發生的事,怪罪到妳身上。」

    「但錯確實在我。如果我沒有找你幫忙,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在這件事情裡,決定是我自己做的。」

    「不是那樣的。如果那一夜我沒有勒索你,要你答應幫我找尋奈麗──」

    「不要再說了。」他用吻封住她的嘴。

    她在他身上察覺到需要令她心碎。她本能地想要安慰他,但他的慾望來得兇猛而突然。她迷失在洪流之中。

    他把她拉到床上,親吻她的紅唇和粉頸,解開她的睡袍,把手覆蓋在她的酥胸上。

    他的急切引發她體內深處的反應,她把手伸進他的浴袍下探索他的身體。她在他的呢喃中撫摸他肌肉結實的背,拱身貼向他的熾熱。她感覺到他的手在睡袍底下,沿著她的大腿內側往上滑。當他的手掌來到她兩腿之間時,她倒抽了口氣。

    她張開雙腿任他予取予求。她感到自己變得濕熱飽滿。迷失在慾望的漩渦裡,她撫摸他身體的每一部分。他把他粗大堅硬的下體塞進她的手裡,她輕柔地撫摸他,習慣他的觸感。

    他呻吟一聲,翻身仰臥,把她拉到他身上。她用膝蓋夾緊他。當他的手指在她兩腿之間移動時,她忍不住叫喊出來。她低頭凝視他。他熾烈的眼神使言語成為多餘,此時此刻,只有滿足她在他眼中看到的飢渴,才是最重要的。

    她感覺到他的手握住她的臀部,引導她接納他極度亢奮的身體。當他開始進入她時,她感到自己的肌肉緊繃起來抗拒他的入侵。上一次的接觸使她仍然一碰就痛。

    「慢慢來。」他承諾,聲音低沈沙啞。「這一次我們慢慢來。」

    他輕柔地把自己緩緩推送進她的體內。他靜止不動,讓她習慣他深埋在她體內的感覺。

    她小心翼翼地換著氣,讓自己慢慢放鬆下來。她仍然覺得很撐,但這次沒有疼痛,只有一種緩緩增強的期待。

    他的拇指找到她敏感的蓓蕾,她倒抽口氣。他溫暖的手指熟練地愛撫著她,帶給她難以忍受的興奮。

    「亞特。」她的指甲戳進他的肩膀裡。

    「對,」他的眼睛在陰影裡閃閃發亮。「就是這樣。」

    他開始在她體內移動,一股強大的壓力在她體內堆積。她的頭甩來甩去,她的指甲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她在尋找身體要求的某種難以說明的解放。

    他不肯加快速度,她沮喪得想要尖叫。他繼續在她體內不可預測地緩緩移動。

    她抓住他的肩膀,反守為攻地建立她自己的節奏。她不知道自己急切尋求的是什麼,但感覺到神奇的魔力,就在那裡等著她去發現。

    亞特望著她,無聲地笑了笑。在那一瞬間,她恍然大悟他早就計劃好,要把她逼到這般地步。但她不在乎,此時此刻,她只想設法結束這甜蜜的折磨。

    高潮毫無預警地到來,她在一波波的愉悅裡悸動。亞特把她的頭拉下來,用吻封住她激情的叫喊。

    在那令人頭暈目眩的幾秒裡,他似乎陶醉在她解放的輕顫裡。然後在沙啞的呻吟聲中,他把種子注入她體內,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竭。

    幾分鐘後,他勉強自己從纏綿繾綣中醒來。憋了幾個小時的怒火消失無蹤,至少暫時如此。都是玫琳的功勞,他心想,她的熱情像藥膏抹在他心中被撕開的舊傷上。現在他知道那個傷口始終不曾癒合。

    身旁的她突然坐起來,眨了眨眼睛,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然後她的目光清澈起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一定很愛她。」她低聲說。

    「我喜歡她,我覺得對她有責任。我們是情人,但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愛,我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感覺。但我確實知道她對我很重要。」

    「對。」她說。

    他直視她的眼睛,努力思索合適的字眼來解釋。「凱玲和我之間的感情,已經在她死後的這五年裡逐漸消失。我沒有對她念念不忘。我忘不了的是,辜負她的事實和替她報仇的誓言。我能為她做的只剩下這件事了。」

    玫琳幽幽一笑。「我瞭解。你為復仇而活,如今為了幫我而危害到你的復仇。對不起,亞特。」

    「玫琳──」

    「天啊!看看都幾點了。」她急忙尋找睡袍的腰帶。「我得回我的臥室去,隨時可能有人進來。」

    「沒有我的准許,沒有人會進入這個房間。」

    「打掃房間的女僕或許會,」她下床繫好腰帶。「那樣會很令我們兩個難堪。」

    「玫琳,我們必須談一談。」

    「我知道。也許早餐後吧!」她退後一步,撞到梳妝台。

    她伸出一隻手使自己站穩。他看到她的手指擦過他在歐查理的外套上發現的信箋,她瞥向它。

    「妳不妨看看。」他緩緩在床沿坐起。

    她看他一眼。「信是給你的。」

    「兇手留下來的。」

    惶恐不安再度在她眼中出現。「兇手寫信給你?」

    「警告我別管這件事。」他站起來走向梳妝台,拿起沾滿血跡的信箋,一言不發地打開來遞給她。

    她迅速瀏覽內容,他很清楚她何時看到最後一行。

    「順道一提,煩請代我問候我的妻子。」她顫聲念道。她抬起頭,眼中充滿恐懼。「天啊!是真的,倫偉還活著。」

    「不!」他奪走信箋,把她拉進懷裡。「我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但他提到我。」她的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驚恐。「代我問候我的妻子。」

    「玫琳,妳想想。這更有可能是有人想要我們相信他還活著。」亞特說。

    「但是為什麼?」

    「因為那符合他的目的。」

    「這全部都說不通。」她伸手按住太陽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還不知道,但我保證我們會查明真相。」

    她搖一下頭。決心像黑色斗篷罩住她。「我十分後悔把你捲進這件事情裡來,我和蓓妮今天就搬出去。」

    他聳起眉毛。「我相信妳不會逼我派警衛阻止妳們兩個離開,那樣會非常不方便。」

    「這件事快要失控了,亞特。這封信是警告。天知道他下次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懷疑他會在短時間內,殺害上流社會的另外兩位紳士。」

    「但他已經殺了他們之中的一個。」

    「歐查理是容易下手的目標,因為他沒有關心他死活的家人。憑他的名聲,沒有人會驚訝他在從賭場回家的途中,遭強盜殺害。但謀殺葛南索和費克文的風險就大多了,我相信我們的神秘歹徒不會那麼笨。」

    「但歐查理的屍體在『夢幻閣樂園』裡被發現,那一定會把你捲入醜聞之中。」

    「不會的。」亞特平靜地說。「歐查理的屍體終於被發現時,會漂在泰晤士河的水面上。颯奇和我一個小時前,把這件事處理好了。」

    「原來如此。」她思索片刻後,輕皺眉頭。「但那並沒有解決我們的問題。歹徙顯然知道你和『夢幻閣樂園』的關係,所以他才會把屍體留在那裡讓你去發現。他還知道你的復仇計劃,他會給你帶來極大的禍害。」

    「果真如此,我自有辦法應付。」

    「但是,亞特──」

    他握住她的肩膀。「聽我說,玫琳。無論如何,妳我已經同在一艘船上了,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想要下船都來不及了。」

    她凝視他幾秒,然後一言不發地抱住他,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他緊緊地擁抱著她,薄霧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在窗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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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發誓,如果今天上午沒有溜出韓家一陣子,我一定會發瘋的。」蓓妮從馬車窗戶裡打量著街景。「別誤會,我很感激他擔心妳的安危,但我必須承認我開始感到悶得慌。」

    「我們今天早上的自由只不過是錯覺。」玫琳挖苦道。

    拉摩在駕駛座上,但他不是一個人。颯奇坐在他身旁,身上帶著一把手槍。玫琳和蓓妮叫拉摩備車時,他正好在屋裡。他堅持要陪伴她們。

    「對,我們反倒像是在武裝警衛的保護下旅行,對不對?」蓓妮說。「但能夠出來透透氣還是不錯,即使是在這樣的大霧裡。」

    「是啊!」

    「可惜我們出門時,雷先生不在屋裡。」蓓妮隨口道。「不然我就會建議他陪我們。」

    玫琳眨眨眼。「妳想要雷先生跟我捫一起去?」

    「妳和韓先生去潘家迷宮探險時,我與他相談甚歡,彼此有了進一步的瞭解。他去過許多地方。」

    「是嗎?」

    「要知道,戰時他在歐陸待過。」

    這個話題令玫琳不知所措。「不,我不知道。他在那裡做什麼?」

    「他對那個話題很謹慎,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他帶回來一些法軍補給制度的報告。他的報告對威靈頓很有幫助。」

    「天啊!雷先生在戰時從事秘密活動?」

    「他沒有那樣說,但話說回來,他不會說的,對不對?他畢竟是位紳士。紳士不談這種事。他真的很迷人,妳說是不是?」

    玫琳突然想到,雖然認識蓓妮一輩子,但她以前從未見過姑姑眼中出現這種光彩,她以輕咳來掩飾驚訝。「確實非常迷人。」

    「而且就他的年紀來說,相當身強體健。」

    玫琳咧嘴一笑。「成熟但仍然敏捷,妳說是不是?」

    令她驚訝的是,蓓妮竟然臉紅了,然後她苦笑一下。「的確。」

    馬車在這時停下,使玫琳免於進一步探討雷先生的諸多魅力和成就。車門打開,颯奇輪流扶蓓妮和玫琳下車。他憂心忡忡地陪她們走到小店門口。

    「我們不會去很久,」蓓妮告訴他。「你可以在這外面等。」

    「好的,李小姐。如果需要我,我就在門外。」

    玫琳跟著蓓妮走進莫氏藥材店,店裡的擺設多年不變。奇特藥材和香料的味道勾起兒時的回憶,她的父親跟許多梵薩紳士一樣是莫絲妲的老顧客,她的小藥鋪是販售梵薩藥草的少數藥材店之一。

    「李小姐,狄太太,歡迎光臨。」莫絲妲穿著大圍裙從藥鋪後面出來。「好一陣子沒看到兩位了。」

    「是啊,好久不見。」蓓妮興高采烈地說。「我需要幾種藥草,所以玫琳和我決定今天到妳的店裡來逛逛。」

    莫太太點個頭。「妳需要什麼藥草?」

    「玫琳近來一直睡不好。」

    「很遺憾。」莫太太同情和瞭解地輕聲低笑。「睡得好對身體和神經都有莫大好處。」

    「對極了。」蓓妮一聊到她最愛的話題就來勁兒。「我平常的藥方對她都沒效,所以想試試幾年前實驗過的一些梵薩藥草。燃燒那些藥草產生的煙可以使人睡覺,妳是否正好有些存貨?」

    「我知道妳指的是哪種藥草。它們相當稀少,我一年也只能拿到一、兩批。但我目前正好沒貨。」

    「天啊!」蓓妮咕噥。「倫敦只有幾家藥材店有梵薩藥草存貨。我們已經去過其它幾家了,它們都好幾個月沒貨了。」

    「如果妳們早來兩個星期就好了,當時我有大量的存貨。」莫太太遺憾地望向架子末端的一個空罐子。「一位梵薩會員紳士買了我所有的存貨。」

    玫琳屏住呼吸,強迫自己不要瞥向蓓妮。

    蓓妮聳起眉毛。「妳說妳的新顧客買了所有的存貨?不管他是誰,他的失眠問題一定很嚴重。」

    莫太太搖頭。「我不認為他有失眠問題,我相信他打算拿它們來做某些實驗。要知道,他對製造幻覺很有興趣。」

    「不知道這位紳士願不願意割愛一些。」蓓妮若有所思地說。「也許在知道玫琳有多麼需要它們時,他會好心地分我們一點。」

    莫太太聳聳肩。「我猜問問也無妨,我把藥草賣給了柯爵士。」

    XXXXX

    玫琳跟在姑姑後面衝進前門。「韓先生回來了沒有?」她問管家。「我有急事要立刻跟他說。」

    「不必找,我就在這兒。」亞特在樓梯上出現。「妳們也該回來了。妳們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他的聲音恍如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沈悶雷鳴,近得足以引人注意,但還不至於構成嚴重威脅。玫琳猛地抬頭。她立刻看出雖然他的語氣還非常自制,但強烈的情緒已經使他的眼神陰沈。「幸好你在家。」她說。

    「我們過了充實的一天。玫琳有許多事要告訴你,韓先生。」蓓妮眼睛發亮地對他說。

    「真的嗎?」亞特下樓時目光不曾離開玫琳。「跟我到書房來,狄夫人。我等不及要聽聽妳今天過得有多充實。」

    狄夫人──他的心情果然非常惡劣,玫琳在走向書房時,心想。

    「犯不著對我惡聲惡氣,先生。」她在書房門關上後,轉身面對他。「如果最近發生的事給你帶來太大的壓力,那麼我建議你試試我姑姑的藥水。」

    「我想我還是喝我的白蘭地就好。」他繞過書桌。

    「亞特,我可以解釋──」

    「一切?」他聳起眉毛。「但願如此,因為我有許多問題要問妳。讓我們從最緊急的事問起。妳怎麼可以不告訴我,妳要去哪裡就出門?」

    她堅守立場。「你的語氣令人生氣。我願意保持耐性和體諒,因為就像我剛才說的,最近發生的事給每一個人的神經都造成壓力。但是,如果你繼續表現得好像──」

    「像什麼?」他厲聲問。「好像我有充分的理由擔心?好像妳的行為任性、倔強又不為他人著想?」

    她火大了。「我剛才要說的是,好像你是我的丈夫。」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連時鐘的鐘擺都好像停了。玫琳想要收回那句話,但已經來不及了。

    「妳的丈夫。」亞特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重複。

    她挺直背脊,專心脫手套。「請原諒,先生,我的比喻太過牽強。只不過我今天發現了一些很重要的線索,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

    他不理會她的話。「我真的表現得像妳的丈夫嗎?我記得妳把他形容成罪大惡極的壞人。」

    她後悔極了。「別說傻話了,我沒有杷你比成倫偉。他是個毫無榮譽感可言的陰險小人,跟你完全相反。」

    「謝了。」他咬牙切齒道。

    她專心脫另一隻手套。「如你所知,我的婚姻回憶起來令人不愉快。剛才你對我大呼小叫時,我可能反應過度了。」

    「我沒有大呼小叫。」

    「對,你說的對極了,是我失言,你沒有大呼小叫。我相信你從不提高嗓門,對不對,亞特?大概沒有那個必要,因為你只要說一個字就能使人無法動彈。」

    「我不知道使人無法動彈是怎麼回事,但我可以向妳保證,不久前回到家發現妳不在時,可把我給嚇壞了。」

    她輕蹙柳眉。「管家沒有告訴你,我們帶拉摩和颯奇同行嗎?」

    「有,所以我才沒有派耳目出去四處尋找。」

    手套從她手中掉落。一時之間她只能呆呆地凝視著地毯上的手套,然後她緩緩抬起頭望向亞特。她想要解讀在他眸光深處閃爍的情感。

    那並不容易。長久以來,他一直把自己封閉在他內心世界裡,但他骨子裡是個剛正不阿的君子。倫偉卻是個虛有其表、自私自利的小人。亞特還是個極具責任感的人,從雷亨利和颯奇等人對他的忠心耿耿,就可以看出他的真面目。

    最重要的是,他跟她一樣瞭解內疚和辜負的痛苦。

    「請接受我的道歉,亞特,」忘了腳邊的手套,她衝動地朝書桌靠近一步。「我不該亂發脾氣。丈夫是我的痛處。」

    「妳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拉摩和颯奇都帶了槍,我也帶了我的手槍和小刀。我不是傻瓜。」

    他凝視她良久。「對,妳當然不是傻瓜。妳是個足智多謀,習慣自己作主的女人。」他突然轉身面對窗戶。「反應過度的人顯然是我。」

    「亞特──」

    「再這樣吵下去,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他反握雙手,目不轉睛地望著花園。「讓我們換個較有建設性的話題。告訴我什麼事令妳感興趣到離開這幢屋子。」

    他一定是世上最固執的男人。她望向天花板,但老天沒有賜給她任何靈感。「是啊!讓我們換個比較溫和的話題。沒有什麼比閒聊謀殺和陰謀更能令人心情輕鬆。」

    他回頭看她一眼。「奉勸妳一句,凡事適可而止。妳或許習慣自作主張,但我同樣習慣在我自己的屋子裡當家作主。」他聳起一道眉毛。「而妳目前住在這幢屋子裡。」

    她清清喉嚨。「你說的對極了,先生。你當然有權在這裡發號施令。我向你保證,以後我不會不告訴你我的去處就出去。」

    「我猜我不得不以此為滿足。好了,說說妳今天的冒險吧!」

    「簡而言之,我想到倫敦只有幾家藥鋪有梵薩藥草,其中只有極少數有大量現貨。在潘家迷宮裡燒香想要迷昏我們的人,一定有不少安眠藥草。」

    他沉默片刻。「所以妳決定去調查藥草是在哪裡售出的?」

    她很高興他這麼快就抓住重點。「事實上,我很清楚要從哪裡調查起。今天上午姑姑和我去了那些我們認為最有可能售出安眠藥草的藥鋪。」

    他轉身面對她,她知道她終於引起他的興趣了。

    「說下去。」他說。

    「我說過,備有梵薩藥草的藥鋪屈指可數。幾個月前其中一家藥鋪的老闆,在自己的店裡遭人殺害。」

    「我聽說過那件命案,」亞特瞇起眼睛。「謠傳它與秘籍有關。」

    「對,但那些謠言大多在羅義泰自殺後,無疾而終。」

    「當時我就在猜測羅義泰自殺,是否與秘籍的傳聞有關。」亞特若有所思地說。「他是歐洲少數有可能譯解秘籍的人之一。」

    「如果林斯磊的話可信,那麼我們面對的又是秘籍的傳聞。無論如何,蓓妮和我決定去莫氏藥材店,打聽安眠藥草的事。莫太太告訴我們安眠藥草暫時缺貨,因為她不久前才把店裡所有的存貨,賣給了一位『梵薩學會』的紳士。」

    亞特從窗前走到書桌後面對她。「他是誰?」

    「柯爵士。」

    亞特先是吃了一驚,然後皺起眉頭。「我和他見過一、兩次面。那個人相當和氣,但有點糊塗。套句妳的話說,他只不過是『梵薩學會』的另一個瘋癲會員。據我所知,他對古梵薩文不感興趣,我無法相信他會追求秘籍那樣神秘難解的東西。」

    「但倫敦現在只有他擁有大量的安眠藥草。」

    亞特拿起拆信刀,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這條線索不怎麼樣。」

    「你有更好的嗎?」她直率地問。

    他把拆信刀往桌上一扔。「沒有。好吧,我們就照妳的線索追查看看。」

    「怎麼查?我們不能搜他的屋子。它不像潘家那樣沒有人在,它會日夜都充滿僕人。」

    亞特緩緩微笑。「梵薩古諺云:『人滿為患的城堡,和空無一人的城堡一樣脆弱』。」

    「從來沒聽過那句諺語。」

    「大概是因為那是我剛才臨時編出來的。」

    XXXXX

    她凝視著燭火,直到它充滿視野。臥室的空氣裡瀰漫著蠟燭複雜的幽微味道。

    她集中精神,讓噩夢的情景似幽魂般飄進她的腦海。她不想再度審視那個噩夢,但別無選擇。她必須弄清楚夢境為何在上次有所不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沈浸在腦海的景象裡,再一次聽到大火的爆裂聲,再一次感受到鑰匙在她的手中。她瞥見地毯上金光一閃。鑰匙從她指間滑落,她彎腰撿拾,倫偉發出笑聲。她轉頭望向他,他屍體的手指伸向鑰匙……

    一聲尖叫響徹臥室。燭火閃動一下後熄滅,室內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剛剛發現是自己發出尖叫和打翻蠟燭,她就聽到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房門上緊接著響起拍打聲。「玫琳!開門!」

    一身冷汗、氣喘吁吁的她急忙爬起來跑去打開門鎖。拉開房門時,她差點被衝進來的亞特撞倒。

    「怎麼──」他停在門內掃視室內。

    「沒事。」她連忙說。「很抱歉尖叫的事。」

    他瞥她一眼,大步走到窗前扯開窗簾檢查鎖。他轉回身來望向熄滅的蠟燭。

    「我在打坐沈思,」她解釋。「想要記起夢中的影像。」

    蓓妮滿臉關切地在門口出現。「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手臂用吊帶吊著的潘伊頓出現在蓓妮身後,他的濃眉緊張地皺在一起。「是不是『陌生客』?」

    「不是,不是。」玫琳說。看到奈麗和管家也在走廊上出現時,她暗自呻吟一聲。「我在打坐,有東西嚇了我一跳。請各位不必擔心。」

    「這件事我來處理,翁太太。」亞特對管家說。「麻煩妳告訴其它人一切安好。」

    「是,先生。」翁太太一臉如釋重負地轉身帶著奈麗走開。

    亞特等她們消失在後樓梯時,才望向玫琳。「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的夢。」她瞥向伊頓。「長話短說,潘先生,我經常作一個相同的噩夢。昨夜的夢有所不同,有一把鑰匙。」

    「鑰匙?」潘伊頓把頭歪向一側。「妳是說,開門的鑰匙?」

    「鑰匙怎麼了?」亞特問。

    「它一直在我的夢境裡,但昨夜它從我手中滑落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撿起它──」她突然住口,轉向潘伊頓。「潘先生,昨天你告訴我說,你不認為我拿給你看的那本小簿子會是秘籍。」

    「不可能是,它甚至不是用正確的語言寫的。」

    「但你我討論過它可能是某種密碼。」

    「那又怎樣?」

    她深吸口氣。「林斯磊爵士跟一個他當成是我丈夫鬼魂的闖入者談過話。林斯磊說他和鬼魂談到秘籍。倫偉的鬼魂似乎提到,即使找到秘籍,還會需要某種方法來翻譯它,因為看得懂那種古文的學者太少。」

    「沒錯。」潘伊頓說。

    「你則說過在迷宮偷襲你的『陌生客』要你交出鑰匙。」

    「妳的重點是什麼,玫琳?」亞特問。

    「萬一秘籍沒有被大火燒燬呢?」玫琳沉著地說。「萬一它落入某個人的手中,而那個人正在尋找解開它的秘密所需的密碼呢?萬一我一直在研究的那本奇怪的小簿子,就是解開秘籍秘密的鑰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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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葛南索和費克文一前一後地抵達「夢幻閣樂園」的典雅餐室。他們看到對方時都吃了一驚,但迅速以客套的寒暄來掩飾驚訝。兩個人都沒能完全隱藏自身的不安,他們在打量火光照亮的房間時,都刻意迴避對方的目光。

    餐桌上擺了四個盤子,燭光照在水晶酒杯和銀餐具上。厚厚的絲絨窗簾遮住窗外籠罩在霧中的遊樂園,喧鬧的樂聲和人聲聽來低沈而遙遠。僕人始終不曾出現。

    私人餐室裡一片死寂。

    葛南索首先打破沉默。「沒想到今晚會在這裡看到你。你也是這項計劃的股東之一?」

    「你指的是採礦計劃嗎?」費克文拿起桌上的紅酒給自己倒了一大杯,但沒有問葛南索要不要也來一杯。「一開始就加入了。即將提早獲利。」

    「據說在一開始時的投資機會只限於少數幾位紳士。」

    「是的,我知道,只有受邀者才能投資。」費克文灌下半杯酒,從杯緣上打量葛南索。「看來你也是其中一。」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費克文。」葛南索的笑聲在小房間裡迴響著。「你知道我向來不放過任何遇到的好東西。」

    「是啊!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費克文靜靜地說。「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而我們兩個都認識歐查理。很有意思,對不對?」

    葛南索好像被那個問題嚇了一跳。「你聽說了?」

    「他的屍體今天上午被人從河裡撈起來嗎?聽說了。」

    「攔路搶劫的強盜干的。」葛南索說。「你記得他的脾氣。狂野、魯莽、愛冒險。花了太多時間在風化區。沒有在幾年前就摔斷脖子,或被風化區的流氓殺害,已經是奇跡了。」

    「對,奇跡。」費克文說。「但現在他死了,我們的小社團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天啊!克文,拜託你別再談歐查理了,好不好?.」

    「只剩下我們兩個,奇怪的巧合使我們兩個今晚都來到這裡,與投資計劃的主事者碰面,和被告知我們的獲利。」

    葛南索走到壁爐邊取暖。「你喝醉了。也許你應該等我們辦完我們的事之後再喝。」

    「我們的事。」費克文若有所思地重複。「對,我們的事。告訴我,你不覺得還沒有其它人抵達很奇怪嗎?」

    葛南索眉頭一皺,掏出口袋裡的懷表。「現在才十點一刻。」

    「請帖上寫的是十點。」

    「那又怎樣?」葛南索把懷表放回口袋裡。「遊樂園今晚人潮擁擠,其它的投資者一定是被耽擱了。」

    費克文注視著四個座位。「他們不可能有很多人。」

    葛南索沿著他的視線望去,他緊張地絞著雙手。「至少還有兩個。」

    費克文繼續凝視桌上的四個盤子。「假設其中一個位子是給計劃主事者坐的,那麼除了我們之外,剩下的投資者就只有一位。看來只有我們三個受邀參與這項發大財的計劃。」

    「我不懂。」葛南索杷玩著表煉。「什麼人會在得知獲利時,姍姍來遲?」

    亞特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死人。」他輕聲說。

    費克文和葛南索一起猛然轉身面對他。

    「韓亞特。」費克文咕噥。

    「這是怎麼回事?」葛南索圓睜雙眼的恐慌表情變成大惑不解的茫然。「你為什麼躲在屏風後面?應該在我們抵達時現身的。現在不是玩遊戲的時候。」

    「我同意。」亞特說。「不再玩遊戲。」

    「你剛剛提到死人是什麼意思?」葛南索沒好氣地問。

    「你真笨,南索。」費克文的目光不曾離開亞特。「從以前一直笨到現在。」

    葛南索火大了。「你沒有資格侮辱我。」

    「韓亞特不是第三位投資者,」費克文疲憊地說。「他是採礦計劃的主事者。我說的對不對?」

    亞特點頭。「你說對了。」

    「主事者?」葛南索望向餐桌上的四個盤子,然後把視線轉向亞特。「那麼第三個投資者是誰?」

    費克文扯扯嘴角。「我猜被說服把全部財產,都投入這項計劃的第三個人是歐查理。」

    「你又猜對了。但話說回來,三個人之中向來屬你最聰明,對不對?」亞特說。

    費克文繃緊下顎。「只是出於妤奇,請問我們到底損失了總投資的多少成?」

    亞特走到桌邊倒了一杯酒,然後抬頭望向他們。「你們兩個都失去了全部。」他說。

    「可惡!」費克文低聲說。

    葛南索倒抽口氣。「全部?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們的利潤怎麼說?這項計劃應該使我們發大財的。」

    「你們的利潤和投注的所有資本,恐怕都消失在那個虛構的南海金礦的礦坑裡了。」

    「我們三個都下了賠不起的賭注。」費克文憎恨地盯著亞特。「我們一時財迷心竅,被假象所欺騙。韓亞特就是這場騙局的幕後主使者。」

    葛南索搖晃一下,滿臉痛苦地伸手按住胸口。他淺淺地吸了幾口氣,然後緩緩挺直腰。「為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亞特注視他。「為了簡凱玲。」

    葛南索臉上的血色突然盡失。他拉開一張椅子,重重坐下。「可惡!三個月前寄表煉圖章的人是你,對不對?」

    「我要你們在我採取下一步行動前,有時間回想往事。」亞特說。

    「你是個冷血惡魔,韓亞特。」費克文幾乎是滿不在意地說。「我早該想通的。」

    「不。」葛南索用手背揉搓鼻子。「這怎麼可能?事情在五年前就結束了。」

    亞特只瞥他一眼,就把視線轉回真正具有危險性的費克文身上。「復仇沒有期限。」

    「那是意外。」葛南索高聲說。「她小題大作。誰會想到一個小蕩婦會那樣拚命反抗?她掙脫我們。我們企圖抓住她,但被她跑掉了。那夜沒有月光,外面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她跌落那個斷崖不是我們的錯。」

    「我卻認為她是你們三個害死的。」亞特輕聲說。

    「那麼,你打算像殺了歐查理那樣殺了我們嗎?」費克文問。

    葛南索張大嘴巴。「你殺了歐查理?」他猛地一陣抽搐,急忙抓住桌緣。「不是攔路搶劫的強盜?」

    「殺了歐查理的當然是韓亞特,」費克文說。「不然還會是誰?」

    「事實上,我沒有殺歐查理。」亞特說。

    「我不信。」費克文說。

    「信不信由你,但你在回頭留意我時,可能不會注意到真正的兇手就站在你面前。」

    「就像我們沒能注意到我們正被誘入破產的陷阱?」費克文厲聲道。

    亞特微微一笑。「正是。我勸兩位提防所有新認識的人。」

    「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葛南索的呼吸淺促紊亂。

    費克文繃緊下顎。「韓亞特,如果歐查理不是你殺的,那麼兇手是誰?」

    「問得好。」亞特心不在焉地啜一口紅酒。「我希望我很快就能回答你。在此期間,我們不得不假設,兇手接下來會找上你們兩個。這就是我今晚找你們來的原因。在你們死之前,我要你們知道簡凱玲的大仇已報。」

    葛南索無助又激動地搖頭。「但是這個歹徒為什麼想要殺我們?」

    「跟他殺害歐查理的理由相同,他希望轉移我對另一項計劃的心思。」亞特說。「我承認他成功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

    「你的另一項計劃是什麼?」費克文問。

    「不干你的事。」亞特說。「我與你及葛南索的瓜葛暫時結束,事情的發展迫使我比原定計劃提早行動。目前我不得不滿足於知道你們兩個在天亮後,就會發現債主上門。」

    「我完了。」葛南索喘息著說。「徹底完了。」

    「對。」亞特走向門口。「這遠不足以彌補你們五年前做的事,但可以讓你們在寒冷的漫漫長夜有事可想。假設殺害歐查理的那個兇手沒有先殺了你們。」

    「你該下地獄,可惡的混蛋東西!」費克文破口大罵。「你逃不掉的。」

    「如果你覺得我在任何方面損及你的名譽,儘管叫你的助手來找我的助手恰談決鬥時間。」亞特輕聲說。

    費克文氣得面紅耳赤,但不敢再多話。

    亞特走出餐室,關上房門。他聽到東西砸在門板上的碎裂聲。大概是酒瓶。他走下後樓梯,進入霧濛濛的夜色中。

    終於結束了。漫漫五年的等待、計劃和佈局都在今晚結束。歐查理死了。葛南索和費克文破產了,而且可能會死在冒充迪倫偉鬼魂的神秘歹徒手中。這樣應該夠了。

    他發現自己在等待著,但什麼感覺都沒有。大仇已報的滿足呢?正義伸張的快感呢?心靈的平靜呢?

    他聽到銀閣傳出掌聲,催眠術表演剛剛結束。

    他恍然大悟自己過去五年來都處於催眠狀態。也許玫琳說的對,也許他古怪到了極點。哪個頭腦清楚、神志正常的人,會花五年的時間去計劃復仇?

    他知道答案:除了復仇以外就沒有更重要的事可以讓他活著的人就會。

    那個陰鬱的領悟像沒有前途的灰暗濃霧一樣籠罩住他,只是壓在靈魂上更沉重。他走出遊樂園的西門,走向排列在陰影中等候的出租馬車。

    看到停在街邊的黑色小馬車使他戛然止步。

    「可惡!」

    他心中的空虛突然被憤怒填滿。她不該在這裡的。

    他走向馬車。駕駛座上的拉摩在他靠近時,招呼他。「真是對不住,韓先生。我想要說服她不要跟蹤你,但她就是不聽。」

    「我們改天再來討論你該聽命於誰的問題,拉摩。」

    他拉開車門,鑽進沒有亮燈的車廂裡。

    「亞特,」玫琳哽咽道,但他無法立即分辨那是什麼情緒造成的。「你今晚和那兩個人見面──葛南索和費克文。不必否認了。」

    他在她對面坐下。她戴著面紗,放在膝頭的雙手緊握成拳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覺得出她的緊張。

    「根本沒打算否認。」他說。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她的勃然大怒使他怔了幾秒。「我對妳怎麼了?」

    「你甚至沒有基於禮貌地告知我你今晚的計劃。要不是颯奇正好提到你差人送信給兩位紳士,約他們見面談事情,我根本不會知道你要做什麼。你怎麼可以不告訴我就做這種事?」

    她的憤怒令他大惑不解。「我與葛南索及費克文的事與妳無關。」

    「你告訴他們,他們即將身敗名裂,對不對?」

    「對。」

    「可惡,你有可能送命呀!」

    「不大可能,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天啊!亞特,你安排與你的兩個死敵攤牌,但是你甚至沒有帶颯奇去保護你。」

    「我向妳保證,颯奇沒有必要在場。」

    「你沒有權利冒這種險。萬一事情出了差錯呢?」她越說越激動。「萬一葛南索或費克文要求與你決鬥呢?」

    她的憤怒令他不安又有點好奇,他發覺她過度替他緊張。「葛南索及費克文不是那種會冒生命危險與人決鬥的人。如果是,我早就向他們挑戰了。玫琳,不要這麼激動。」

    「不要激動?你怎麼會有這種建議?萬一他們之中的一個,當場掏出手槍打死你呢?」

    「我並非毫無準備。」他安撫道。「也許我不該提醒妳我的缺點,但我畢竟是梵薩人,想要殺我沒有那麼容易。」

    「你該死的梵薩訓練防不了子彈,亞特。迪倫偉是梵薩人,但我用一支手槍就杷他打死在他自家二樓的走廊上了。」

    馬車在前進,但車內的死寂似乎掩蓋了車輪聲與馬蹄聲。玫琳聽著自己的認罪告白在車廂內迴響,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這麼多個月來,她一直嚴守著這個可以使她被吊死或流放的秘密,這會兒卻在激烈的爭吵中脫口而出。

    「原來謠傳和猜測都是正確的,」亞特若有所思地說。「射殺他的人果真是妳。」

    她絞著雙手。「是的。」

    「那個不斷出現的噩夢,我猜它相當精確地描述出那夜發生的事。」

    「是的。我沒有告訴你的另一部分。」

    「妳射殺迪倫偉的那部分。」

    「是的。」

    他凝視著她。「妳也沒有告訴我,妳為什麼在房子著火時,急於打開臥室的門鎖。」

    「蓓妮在那間臥室裡。」

    短暫的死寂。

    「真要命!」亞特思索片刻。「她怎麼會被鎖在那間臥室裡?」最後他問。

    「那一夜倫偉在毒死爸爸後,綁架了她。」她低頭看著自己握拳的手。「他把她帶到他家,綁住她的手腳,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留在那裡準備讓她被大火活活燒死。」

    「妳怎麼找到她的?」

    「我發現爸爸時,他還沒有斷氣。他告訴我倫偉綁走了蓓妮,最後一定會找上我。他告訴我迅速果斷的行動是我唯一的希望,他要我牢記他傳授我的梵薩之道。」

    「妳怎麼做?」

    「我跟蹤倫偉到他家。等我抵達時,他已經在實驗室放了火,正打算在樓下的廚房再放一把火。我進入花園,抬頭看到蓓妮的臉出現在二樓臥室的窗戶裡。她設法杷自己拖到了那裡,但她的手仍然被綁著。她沒辦法打開窗戶,而我沒有辦法爬到那上面去。」

    「於是妳進入屋內?」

    「是的,我別無選擇。」她閉一下眼睛。「倫偉還在廚房,他沒有聽到我進去。我登上樓梯,沿著走廊來到臥室門外。走廊上很暗,只有後樓梯傳來火光。」

    「妳發現房門鎖著。」

    她點頭。「我嘗試用髮夾開鎖。我可以聽到大火辟啪作響,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然後他突然出現在走廊上,他一定是看到我上樓。」

    「他對妳說了什麼?」

    「他看到我蹲在臥室門鎖前時,放聲大笑。他舉起鑰匙,再度放聲大笑。『妳需要的是這個嗎?』他問。」

    「妳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我透過面紗注視他。手槍就在我身旁的地板上,被斗篷下襬遮著,他沒有看到它。爸爸說我不可以猶豫,因為倫偉是梵薩人。所以我什麼都沒說,直接伸手抓起手槍朝他開槍。要知道,他離我只有兩碼遠,正大步走向我,像惡魔一樣大笑著。我不能失手。我不敢失手。」

    「然後妳撿起鑰匙,打開門鎖,救出妳姑姑。」

    「是的。」

    「妳真的很不可思議,親愛的。」

    她凝視著他。「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那樣害怕過。」

    「那當然。這就是令人吃驚的地方。我不想讓妳多談這件事,但我必須再問妳一次,由於妳和妳姑姑,是最後看到倫偉活著的人,妳百分之百確定他在那一夜死了嗎?」

    她打個哆嗦。「是的。蓓妮逼我們中途停下來讓她確定他死了。她說我們不能有任何失誤,因為他是一個瘋狂又危險的人。」

    「而且非常狡猾。」

    她鎮定心神,堅決地看他一眼。「幾乎跟你一樣精明狡猾,先生。但再精明狡猾也躲不過子彈。」

    「我瞭解妳的意思,也謝謝妳的關切。」

    「可惡,亞特,不要把我當成沒腦筋的白癡。我知道在近距離發射的子彈,可以把人的胸膛變成什麼樣子。」

    「的確。妳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告訴我那一夜真正發生的事?」

    她渾身一僵。「我向你保證,我沒有打算承認殺人。」

    「自衛。」

    「對,但未必每個人都會相信,亞特。」

    「我就相信。」

    「請別見怪,但你在聽說我是殺人兇手時,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他淡淡一笑。「無疑是因為那早在預料之中,我早就肯定射殺迪倫偉的人不是妳就是妳的姑姑。在妳們兩個之中,我會打賭是妳。蓓妮會用毒藥殺人,而不是手槍。」

    「原來如此。」她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都不必說。」他停頓一下。「但關於妳脫口說出真相的方式……」

    「我想像不出我是怎麼了,我一定是發瘋了。」她輕蹙柳眉。「不,不是發瘋,是火大了。你怎麼可以像今晚這樣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妳為什麼這麼生我的氣?」他平和地問。「因為妳擔心我遭到葛南索或費克文的殺害,而無法替妳效勞嗎?」

    「可惡,亞特,你知道不是那樣的。我生氣是因為不忍心想到你有什麼三長兩短。」

    「妳是說,儘管我是梵薩人,妳還是漸漸喜歡上我了嗎?妳覺得妳可以忽略我是個生意人的事實嗎?」

    她瞪他一眼。「我沒心情開玩笑,先生。」

    「我也是。」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告訴我,妳不忍心想到我可能送命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別這麼討厭,亞特。」她咬牙切齒道。「你很清楚我為什麼不希望你受傷或送命。」

    「因為妳不喜歡被迫去尋找另一個梵薩高手?因為妳不願意肩負起更多的罪惡感?這就是妳如此擔心我的原因嗎?」

    「你討厭,亞特。」

    「妳擔心我在受雇於妳的期間有什麼三長兩短,妳會覺得在道義上必須為我出事負責,就像妳對妳父親的死自責一樣,對不對?」

    她突然發覺他也在生氣。「對,那是部分的原因。我不需要更多的罪惡感,多謝了。」

    「妳不必為我負責。」他的聲音像刀刃一樣冰冷銳利。「瞭解嗎?」

    「我愛怎樣就怎樣。」

    「不,妳休想。」他粗魯地掀開她的面紗。「我們必須同舟共濟。」

    「亞特,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想我真的會發瘋。」她淒楚地說。

    他捧起她的臉蛋。「仔細聽好。我的事我自己作主,妳沒有權利和資格杷那些決定的後果攬到自己身上去。可惡,玫琳,我不是妳的責任。」

    「那麼你是什麼?」

    「老天作證,我是妳的愛人。永遠別忘了這個事實。」

    他用力親吻她,然後杷她推倒在椅墊上。他的身體壓得她無法動彈,他的腿弄縐了她的衣裳。

    「亞特。」

    「幾分鐘前走出『夢幻閣樂園』時,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從催眠狀態中醒來。長達五年的催眠狀態。我的復仇計劃支持我熬過了那五年。今晚我第一次領悟到,現在我的生命中有樣東西比復仇更重要。」

    「什麼東西,亞特?」

    「妳。」

    他低下頭,用熱吻封住她的唇。她攀附著他,用同樣的熱情回吻他。他的吻一路來到她的粉頸。

    「我是妳的愛人。」他再度說。

    「是的、是的。」

    他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際,她感覺到他溫暖的手霸道地撫摸著她吊襪帶上方的赤裸肌膚。他的手指找到她敏感的蓓蕾,幾下高明的愛撫就點燃她的熊熊慾火。

    「妳對我的反應,就像妳是上天專為我而造的。」他沙啞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敬畏。

    她感覺到他亢奮的下體抵著她,這才發覺他不知用什麼方法解開了褲襠。他分別用兩手抓住她的兩隻腳踝,把它們拉到他的肩膀上。在衣裳、斗篷和陰影間,她知道他不可能看到她,但她還是覺得非常暴露。她從未體驗過如此強烈的脆弱感,但那不但沒有令她驚慌,反而使她的興奮升到最高點。

    他用力一挺,把自己完全推送進她體內。她顫抖地吸口氣,但他在她還來不及適應之前就開始移動。他的衝刺又快又急又猛。

    堆積在她下腹裡的壓力突然爆發,釋放出一波波甜美的悸動。

    她聽到亞特滿足的低吼,感覺到他的背肌在她的手掌下繃緊。她緊緊抱著在她體內獲得解脫的他。

    剛剛搜完柯爵士最後一個書桌抽屜,亞特就聽到鑰匙在房門鎖孔裡轉動的聲音。他迅速吹熄蠟燭,躲到落地窗的絲絨厚窗簾後面。

    他聽到房門開啟,有人進書房。他看到燭光,但看不到拿蠟燭的人。

    「原來你在這兒,埃佛。」一個聲音在走廊上說。「他們在廚房找你。」

    「告訴他們我馬上過去,我得先巡邏完。你知道自從前天的竊案後,老爺有多麼擔心他的貴重物品。他叫我今晚尤其要提高警覺,因為屋裡到處都是客人。」

    「哈,那根本不算是竊案,只有他上個月從藥材店帶回來的那罐藥草不見了。不見了更好,如果你問我。」

    「沒人問你,喬治。」

    僕人的對話回答了今晚最緊迫的問題,亞特在僕人離開書房、關上房門時,心想,安眠藥草被偷了。無疑是神秘鬼魂的另一次深夜造訪,柯爵士顯然沒有涉入這件事。

    亞特從窗簾後面走出來。他離開書房,沿著走廊走向樓梯。幾分鐘後,他穿過擁擠的舞廳走向蓓妮和玫琳。

    看到玫琳驅散了他無法在柯爵士的書房找到有用情報的挫折感。在蓓妮和他的軟硬兼施下,玫琳終於同意除去孝服,在今晚穿上淺黃色的絲質晚禮服。她看來艷光四射,他心想。她使其它的女人相形失色,不僅因為她是舞廳裡最美的女人,也是因為他覺得她是世上最迷人的女子。

    他在走向她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在替她挑選禮服時沒有選錯顏色,他心想。陽光般的淺黃絕對是最適合她的顏色。

    「晚上好,兩位女士。」他在玫琳身旁停下。「玩得開心嗎?」

    玫琳猛然轉身,她眼中的怒火使他吃了一驚。

    「你怎麼可以做出那麼愚蠢的事情來?」她劈頭就問。「你到底在想什麼?你連半點理智都沒有嗎?你怎會做出那種傻事來?」

    迷惑的亞特以目光求蓓妮指點迷津。蓓妮只是挑起眉毛,聳聳肩膀,接著就轉頭繼續觀看舞池裡的紅男綠女。他明白他得靠自己了。

    他望進玫琳惱怒的眼裡。「呃──」

    「你以為我不會發現真相嗎?」

    「這個嘛──」

    「我簡直不敢相信。」

    「相信什麼?」他充滿戒心地問。「如果是關於我去搜查柯爵士書房的事,妳知道我打算──」

    「不是關於那件事,你心知肚明。」她惡聲惡氣地說。

    他往四下瞧,看到一小群女人站在附近。他握住玫琳的手臂。「我建議我們到花園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你休想藉機改變話題來脫身。」

    「我必須先搞清楚話題是什麼,」他拉著她走出落地窗。「然後才能為改變它發愁。」

    「啐,別裝傻了。」

    「我向妳保證,那不是裝出來的。」他拉著她停在露台邊的陰影裡。「好了,玫琳,妳這麼大發雷霆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有人告訴我,在你的俱樂部裡發生了什麼事。」

    他呻吟一聲。「有人提起賭注的事。」

    「我才不在乎那一千英鎊賭注的事。那些浪蕩子無所事事到從牆上的蒼蠅到拳擊比賽都拿來打賭,他們會做出這種窮極無聊的事也是意料中事。」

    他這下子是真的百思不解。「如果妳不是為了賭注的事生氣,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剛剛得知你對俱樂部裡所有的人提出過挑戰。有沒有這回事?」

    他皺起眉頭。「誰告訴妳的?」

    「有沒有這回事?」

    「玫琳──」

    「我要提醒你,我們有過不誆騙對方的協議。你真的打算向每個侮辱我的男人,提出挑戰要求決鬥嗎?」

    「我認為不大可能會有人在我聽得見的地方侮辱妳,」他盡可能以安撫的語氣說。「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朝他靠近一步。「亞特,如果你冒生命危險做出為我的名聲決鬥這種傻事,我發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他微微一笑。「永遠?」

    「我是說真的。」

    他感覺到心中泛起一股暖意。「那麼,玫琳,妳是有一點點愛我嘍?儘管我是個經商的梵薩人?」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愛你這樣愛過任何人,你這個瘋瘋癲癲的大白癡。我絕不會容忍你再做出這種傻事來。我講得夠清楚了嗎?」

    「非常清楚。」在她還來不及領悟她剛剛說了什麼之前,他把她拉進懷裡用力親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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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小強把韓先生送他的羊毛圍巾緊緊圍住脖子,躲在門廊的陰影下仔細觀察從酒館出來的兩位紳士。左邊那個傢伙是他跟蹤了一整天的人,颯奇告訴過他那個人名叫葛南索。

    「該死,.我覺得怪怪的。」葛南索在台階上搖晃了一下。「但我不覺得今晚我有喝那麼多酒。」

    「你八成是記不清楚了,朋友。」金髮男子笑道。「別擔心,我會把你平安送回家。」

    「多謝了。」

    小強看到葛南索在步下台階時,又絆跌了一下。要不是那個拿手杖的金髮男子及時伸手扶住他,他就會跌個狗吃屎。

    期待使小強興奮,一大筆賞金在他的腦海裡跳來跳去。颯奇交代他要特別留意跟葛南索在一起的任何人。持手杖的那個男子比葛南索晚幾分鐘進入酒館,現在他們卻像多年好友般親熱。葛南索的同伴戴上帽子,他的金髮在燈光下像金絲般閃閃發亮。他舉起手杖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馬車。他把葛南索塞進車廂裡,然後上前跟車伕說話。

    小強從陰影裡慢慢移動出來,豎起耳朵偷聽金髮男子的目的地。

    「曲樹街,車伕。」圓潤洪亮的聲音在霧裡奇怪地迴響著。

    「好的,先生。」

    小強沒有繼續聽下去。他對靠近河邊的曲樹街很熟,它在這種深夜會是一個黑暗危險的地方,盤踞在那裡的是最卑劣的鼠輩,用兩隻腳走路的那種鼠輩。

    XXXXX

    玫琳坐在臥室的小書桌前,視而不見地瞪著小簿子,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對亞特脫口而出的魯莽示愛。幸好他很有紳士風度地沒有再提起那個話題。或許他跟她一樣震驚。也許他最不想聽到她說的就是那三個字。他自稱是她的愛人,但他從來沒有說過愛她。

    敲門聲響起,玫琳抬起頭瞥一眼時鐘。午夜已過。「進來。」

    房門打開,身穿睡袍的奈麗出現在門口。「打擾了,夫人,但有個男孩在廚房門外要求見颯奇或韓先生,但他們兩個都還沒有回來。」

    亞特去俱樂部收集情報,颯奇扮成車伕陪同他前去。

    「一個男孩?」

    「是的,夫人。替颯奇和韓先生跑腿辦事的男孩之一。他說有很重要的事,說是關於他監視了兩天的那個人。」

    「葛南索。」玫琳跳起來。「叫他在廚房等,我換好衣服就下去。」

    「好的,夫人。」奈麗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玫琳在衣櫥前喊。「叫醒拉摩,叫他去攔一輛出租馬車。快點,奈麗。」

    「夫人,妳不要坐妳自己的馬車嗎?」

    「不要,可能會被認出來。」

    奈麗杏眼圓睜。「是不是有危險?」

    「很有可能。快去,奈麗。」

    「是,夫人。」奈麗快步而去。

    玫琳迅速換好衣服,帶著手槍和小刀,衝出房間,跑下樓梯,氣喘吁吁地抵達廚房。她一眼就認出那個衣衫襤褸的男孩。

    「小強,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小強滿口鬆餅地咕噥。「有事向颯奇或韓先生報告。」

    「他們兩個都出去了,可能在韓先生的俱樂部。快點告訴我你今晚看到的事。」

    他露出狐疑之色。「那我的賞金呢?」

    「我保證你會拿到。」

    小強皺皺鼻子,考慮片刻後做出決定。「看到葛南索跟一個男子上了馬車。葛南索喝得爛醉,但另一個傢伙清醒得很。聽到他告訴葛南索說會送他回家,後來他卻叫車伕載他們去曲樹街。」

    「曲樹街在哪裡?」

    「靠近河邊,離『夢幻閣樂園』的南門不遠。我監視葛南索兩天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住在那裡。」

    拉摩一邊穿外套,一邊出現在門口。「夫人,這是怎麼回事?」

    玫琳猛地轉身。「攔到出租馬車了沒有?」

    「有,但什麼事這麼急?」

    「我們必須去韓先生的俱樂部設法找到他,然後立刻趕往曲樹街。葛南索被一個可能是──」她在正要說出「兇手」這兩個字時,突然住口。她不想嚇到小強,但懷疑有任何事能嚇到這個在街頭混久了的男孩。「他被一個可能很危險的人帶去那裡了。」

    小強翻個白眼。「她說的那個人幹掉了他們從河裡撈起來的那個紳士。颯奇都告訴我了。」他伸手拿了另一個鬆餅往嘴裡塞。

    「韓先生說過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玫琳解釋。「他說這會給他逮到歹徒的機會。但我們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她轉向小強。「你可以留在這裡等我們回來。」

    「別擔心我。」小強說,伸手又拿了個鬆餅。「拿到賞金前,我哪兒也不去。」

    XXXXX

    亞特一邊穿大衣,一邊快步走向他的馬車。他想到這不是他第一次被玫琳從俱樂部裡叫出來去。這快變成習慣了。

    他打開車門鑽進車廂,颯奇爬上駕駛座加入拉摩。載玫琳到聖詹姆斯街來的出租馬車消失在霧裡。

    「亞特,謝天謝地讓我們這麼快就找到你。」玫琳在他坐下時說。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馬車開動時問。

    「小強看到葛南索跟一位紳士一起離開,就像你預料的那樣。目的地是曲樹街。據說那裡靠近河邊,治安很差。」

    亞特打量著窗外的繁忙街景。「那裡離『夢幻閣樂園』的南門也很近便。」

    「近便?」

    「近得很方便在槍殺人後把屍體拖去那裡。歐查理很可能就是在曲樹街遇害後,被拖去鬼屋的。」

    「先是歐查理,現在是葛南索。我不懂,亞特。歹徒為什麼要這樣做?沒道理呀!」

    他有點訝異地望向她。「妳不懂嗎?他決心把我逐出這件事。我顯然妨礙到他。」

    「但殺害你的敵人,怎會使你不礙事?」

    「在第一次魯莽地嘗試除掉我不成後,他顯然斷定再次面對我太冒險,於是他想出另一個方法來解決問題。」

    「什麼意思?」

    「我相信殺死歐查理是在警告我,但今晚我們的鬼魂無疑是想做出更直接的威脅。也許他認為只要能把『夢幻閣樂園』捲入命案的醜聞裡,他就可以給我製造出許多麻煩,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對。如果讓社會大眾知道在『夢幻閣樂園』裡發現一具死屍,你的生意就完了。」

    「我猜毀了我的生意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真正的目的可能是把我牽連進謀殺案中。」

    「你?」她睜大雙眼。「天啊!亞特,在『夢幻閣樂園』裡發現屍體,真的會使身為業主的你,被當成命案的嫌疑犯嗎?不大可能吧。」

    「如果讓人知道我把那個死人視為不共戴天的敵人,而且一直在計劃毀了他,那就很有可能了。」他輕聲說。

    「我懂你的意思。」她打個哆嗦。「歹徒顯然知道你最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好像真的是能穿牆的鬼魂。」

    「他想逼我退出這件事,好讓他能接近妳。」亞特說。「他想必已經開始懷疑鑰匙在妳手上。」

    拉摩熟練的駕駛技術,和颯奇對風化區的瞭如指掌,使馬車迅速接近目的地。亞特叫拉摩把車停在離樂園南門兩條街外的地方。

    「我們為什麼要停在這裡?」玫琳問。

    「以便防範各種意外狀況。」亞特打開車門跳下車。「各位,仔細聽好。拉摩,你和玫琳留守馬車。找個既可以監視南門又不會被人看到的地方。」

    玫琳杷頭探出車窗。「為什麼我們必須留在這裡?」

    「如果颯奇和我來不及防止葛南索被殺,歹徒很可能會把屍體從南門運進樂園。這個人很危險,玫琳。妳不可以拿拉摩或妳自己的性命冒險。你們只要注意他進入樂園後往哪個方向去就行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地嘗試阻止他。明白嗎?」

    「你和颯奇要做什麼?」

    「我們要在那個歹徒幫我更多忙之前設法抓到他。」他望向颯奇。「準備好了嗎?」

    「好了。」颯奇熱切又興奮地跳下駕駛座。

    「亞特,你和颯奇一定要答應我,你們會非常小心。」玫琳叮嚀。

    「沒問題。」他說。

    他暗自微笑地轉身走開。他們都沒有再提到她昨晚的真愛告白。他覺得她想假裝沒發生那回事,暫時心滿意足的他不介意她配合演出。他猜她需要時間適應這個愛他的想法。那一定很令她震驚。她不可能知道她的告白是如何地溫暖了他的靈魂。

    他朝颯奇使個眼色。「我們走吧。」

    他帶頭鑽進附近一條通往曲樹街的小巷,颯奇像無聲的影子緊跟在他身後。他們穿過盤根錯節的巷弄,來到一條曲折的窄街。

    「曲樹街到了,先生。」颯奇說。

    亞特站在小巷的巷口打量窄街。「我原本希望趕在出租馬車放下我們的獵物前抵達這裡,但現在看來我們遲了一步。我沒有看到馬車──」他的話被馬蹄和車輪聲打斷。

    「那裡。」颯奇低聲說。

    一輛出租馬車小心翼翼地繞過曲樹街的轉角,車燈發出微光。車伕揮鞭策馬加速,但拉車的馬還是沒精打彩地慢慢前進。

    亞特走到街上攔車。「車伕,耽誤你一分鐘。」

    「怎麼回事?」嚇了一跳的車伕勒停馬車,不安地瞇眼望向亞特。看到昂貴的大衣和閃亮的靴子時,他放鬆了點。「先生,需要車嗎?」

    「我需要的是情報,而且要快。」亞特扔給車伕一枚硬幣。「你剛剛放乘客下車嗎?」

    「對。」車伕把硬幣放進口袋裡。「兩個傢伙,其中一個醉得站都站不穩,另一個給了我一大筆小費。」

    「他們在哪裡下的車?」

    「就在十二號的轉角。」

    亞特扔給他另一枚硬幣。「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麻煩,先生。你等一下會需要車嗎?」

    「今晚不會。」

    亞特退回陰暗的巷口。車伕歎口氣,抖動韁繩把馬車駛走。

    「我們可能還來得及,」亞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槍。「但動作必須快一點。」

    「是,先生。」颯奇檢查他自己的手槍。

    亞特帶頭挑暗處走。發覺颯奇跟他一樣悄然無聲時,他感到一種類似父親的驕傲。颯奇對於他的梵薩課程很認真。不知何故,那使他想像擁有自己的兒子會是什麼感覺,或者是眼睛像母親的倔強女兒。玫琳的眼睛……

    他把那種渴望的感覺推到一旁,今晚他有更緊迫的事要處理。

    「你為什麼想要進那條又髒又臭的巷子?」

    亞特靜止不動。葛南索。回答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沈得聽不出他講什麼,但不耐煩的語氣很明顯。

    颯奇停下來望向亞特,等候他的指示。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在夜色裡迴響。

    葛南索再度抱怨。「我不想進去那裡。你說我們要去酒館,但巷裡連燈光都沒有。不是該有燈光才對嗎?」

    亞特舉起手槍,背貼著巷口的石壁。他微微探頭瞇眼細瞧。葛南索的同伴提著燈籠,在昏暗的燈光裡,亞特看出兩個人的形影。兩個人都穿著大衣,戴著帽子。

    「對,葛南索,」亞特冷冷地說。「絕對該有燈光。」

    提燈籠的男子猛然轉身。在這種距離和光線下不可能看清他的臉,但亞特得到的印象是──端正的五官和閃閃發亮的眼睛。

    「怎麼回事?」葛南索抓住同伴的肩膀以免跌到。「誰在那裡?」

    那個男子以驚人的速度扔下燈籠,擺脫葛南索,逃向巷子的另一頭。

    「可惡!」亞特追過去。

    「當心,他一定有槍。」颯奇喊道。

    就在這時,亞特看到他的獵物移動手臂。微弱的星光照在手槍的槍管上。白光一閃,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槍聲。

    亞特已經採取行動,一邊撲向油膩膩的鋪路石,一邊開槍。但他知道那一槍不會射中歹徒,就像歹徒剛才的那槍射不中他一樣。手槍在這種距離很不準確。

    他立刻翻身站起來繼續衝向巷子,但逃跑的男子已經爬上巷底的牆壁。他的大衣下襬像巨大的黑色羽翼般張開。

    那個混蛋在爬繩梯,亞特領悟到繩梯是歹徒早就準備好在那裡的。他打算在今晚殺人,當然會事先準備好逃跑工具。

    黑色大衣的下襬再度飄動,然後就消失在一扇窗戶內。

    亞特抓住繩梯末端,但歹徒已經把它從上方的固定處鬆開。繩梯掉落在他腳邊的地面上,小小的錨鉤在石頭上嘎嘎作響。

    亞特知道等他重新掛好繩梯時,歹徒早就逃之夭夭了。

    「混蛋東西──」

    他甚至沒有看清楚他長相。但葛南索見過他,亞特提醒自己,還有小強。天亮前他就會知道歹徒長得是什麼樣子。他們將第一次得到關於歹徒的第一手正確情報。總算有進展了。

    XXXXX

    「費克文說你只是想嚇我們,」葛南索坐在亞特的書房裡,低頭凝視著地毯。「他說根本沒有什麼神秘歹徒。說歐查理是被強盜殺的,說你不會殺我們,因為你想看到我們身敗名裂、窮困潦倒。」

    蓓妮給葛南索喝了大量的茶,但他花了一個小時才清醒。此刻他雖然垂頭喪氣,但說話終於開始有條理。

    「關於我的目標,費克文說的沒錯。」亞特說。「但兇手的事他就說錯了。你今晚親眼見到了他,他不是普遍的強盜。我要知道你們見面的詳細經過,把他對你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葛南索皺眉蹙眼,伸手按摩額頭。「不大記得了。喝了太多酒,只記得他提到什麼開鑿駁船運河的投資計劃。我們一邊喝酒,他一邊說明。但我對細節毫無印象。」

    「他說了什麼使你跟他走?」亞特問。

    「記不清楚,大概是找地方私下談投資的事。接下來我只知道我們在馬車裡,再來就是那條巷子。」葛南索抬起視線模糊的雙眼望向亞特。「那時我才發覺事情很不對勁,但又想不出該怎麼辦。我的頭腦一片混亂。」

    「你被他下藥了。」蓓妮說。

    「我想也是。」葛南索嘟嚷道。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住在哪裡?」亞特追問。「他常去哪些咖啡廳?他有沒有提到某家妓院或酒館?」

    「我不記──」葛南索突然住口,眉頭緊鎖在一起。「等一下,他在我們經過一家酒館時,說了一些話。」

    亞特走到他面前停下。「什麼話?」

    葛南索用力吞嚥幾下。「他……他說他知道我的財務陷入困境。我問他怎麼發現的。他望向窗外,看到酒館的燈光,說常去城裡最低俗的地方可以得知的事多得驚人。」

    「他還有說別的嗎?有沒有提到他最喜歡去哪幾家酒館?他的住處在哪裡?」

    葛南索的五官在專心回想中扭曲。「沒提到住處,但在我們行經一座小公園時,他提到他在那一帶長大。」

    玫琳與亞特四目相對,然後她望向葛南索。「關於他的過去,他說了些什麼?」

    葛南索再度凝視地毯。「很少。只提到他和同父異母的哥哥曾經在那座公園裡玩耍。」

    XXXXX

    「金髮,藍眼,浪漫詩人般的五官。」玫琳停在壁爐前顫抖著。「他和同父異母的哥哥曾經在一座公園裡玩耍。」

    「難怪林斯磊會把他當成倫偉。」亞特倒了杯白蘭地。「妳說倫偉從來沒提過,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沒有。」玫琳搖頭。「我說過,倫偉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刻起就在騙我。他告訴我,他是在意大利長大的孤兒。」

    「倫偉顯然把欺騙之計用得很徹底,他替自己編造了全新的身世。」

    玫琳把手放在壁爐架上。「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必須採取行動,亞特。他已經殺了一個人,今晚想殺另一個,然後又在你把他困住時對你開槍,天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我同意妳的看法。」亞特說。「我們必須趁他因今晚僥倖逃脫而驚魂未定時出擊,我們自有誘餌。」

    「鑰匙?」

    「對,現在我們必須設下陷阱。」

    她眼睛一亮。「你有計劃了?說來聽聽。」

    「我的計劃能否成功必須視兩個因素而定。第一是,歹徒今晚對葛南索說的是實話,他的情報真的是在酒館收集來的。」

    「第二個因素呢?」

    亞特露出冷笑。「歹徒是否擁有與他同父異母哥哥相同的致命缺點。」

    「什麼缺點?」

    「傾向於低估女性。」

    XXXXX

    颯奇的耳目一整夜都在倫敦的大街小巷遊蕩,四處散播謠言。謠言的內容都是有個和藹可親的小老太太被一個鬼魂嚇壞了,急於擺脫一本以奇怪的外國文字寫成的危險小簿子。

    加油添醋的說法是:那本小簿子遭到詛咒,雖然很值錢,但有個鬼魂在尋找它。老太太嚇壞了,她的神經無法承受更多的折磨,每兩個小時就得喝一次安神藥水。她想在鬼魂殺害她的家人前,設法把那本小簿子交給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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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信在第二天送給蓓妮。她剛剛從書店買了俞藹梅女士最新的恐怖小說出來,就被一個街頭流浪兒故意撞了一下。她拍掉裙子上的泥土時,發現手提袋裡塞了一封信。

    興奮使她的神經快要崩潰,但她提醒自己,她有新的一瓶藥水在韓家等她。她直接走向馬車,催拉摩以最快的速度載她回家。

    她一進門就把帽子隨手扔給管家。「我的侄女呢?」她問。

    「狄夫人在書房跟韓先生和雷先生在一起。」翁太太回答。

    蓓妮揮著手中的信箋衝進敞開的書房門。「計劃成功了,歹徒給了我一封信。」

    玫琳的表情先是驚訝,後是欣喜。「快念給我們聽,蓓妮姑姑。」

    蓓妮打開信。「信很短。」她警告。「但我相信它傳達的正是亞特期待的消息。」

    「夫人:

    如果妳想用書換取親人的性命,那麼我建議妳今晚找借口到劇院來。把書放在手提袋裡一起帶來。不要告訴韓亞特或妳的侄女。設法在空檔時間獨自一人在人群中。我會找到妳。

    如果妳沒有完全照這些指示做,我親愛的妻子就會喪命。」

    「有意思。」亞特靠在椅背上,伸直雙腿,交叉腳踝。「他會在表演完畢、我去叫馬車來時採取行動,從妳手中拿走書,蓓妮。」他信心十足地說。

    蓓妮聳起眉毛。「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只會在那時給他機會。」亞特極其輕聲地說。「在那之前,我不會讓妳或玫琳落單。這一次我們要按我的規則來玩。」

    XXXXX

    表演完畢,蓓妮和玫琳在擁擠的劇院大廳等亞特叫馬車來。

    他們的計劃很簡單。亞特認為歹徒會在蓓妮一出大廳時,就設法搶走她的手提袋,然後逃到擠滿馬車的街頭。他派了颯奇和亨利在有利地點監視。當歹徒採取行動時,他們會追蹤他穿過人群,亞特則從另一個方向逼近包圍他。這是古老的梵薩謀略。

    「不知道──」玫琳突然住口,感覺到一個堅硬銳利的物體戳著她的背腰。

    「別出聲,親愛的嫂嫂。」一個類似倫偉的低沈男聲說。「老老實實照我的話做,狄夫人。我的同伴和一個名叫小強的街頭流浪兒在外面的一輛馬車裡,如果妳我不在最短的時間內一起進入那輛馬車,他就會按照先前的指示,割斷那個孩子的喉嚨。」

    驚恐席捲玫琳。除了拖延以外,她想不出還能怎麼辦。「你是誰?」

    「對不起,我們還沒有經過正式介紹,對不對?妳還來不及跟夫家其它的親戚見面,倫偉就死了。要知道,我們不是緊密結合的家族。我們也不姓狄,我們真正的姓氏是季。在下季奎登。」

    「玫琳?」蓓妮轉頭望向她。「怎麼了?」她看到站在玫琳背後的男子。「天啊!」

    「把鑰匙給妳的侄女,夫人。」

    蓓妮渾身一僵,雙手緊緊抓住手提袋。

    「照他的話做,蓓妮。」玫琳低語。「小強在他手裡。」

    「我的手裡還有一把刀。」季奎登慢吞吞地說。「在這樣擁擠的人群裡,我可以把刀插進狄夫人的肋骨之間,然後在有人看到她倒地之前,就逃逸無蹤。」

    「玫琳,」蓓妮震驚地望著玫琳,聲音因恐懼而顫抖。「不要。」

    「我不會有事的。」她拿走蓓妮的手提袋。

    「很好。」季奎登用刀刃催她走向門口。「我們走吧!妳給我帶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狄夫人。」

    玫琳往前走,颯奇突然在她面前出現,她戛然止步。他凶狠的目光鎖定季奎登。

    「你一定是保鑣。」季奎登從容不迫地說。「不出所料。讓開,不然我會當著你的面殺死她。」

    「拜託,颯奇,你必須照他的話做。」玫琳低語。「小強在他手裡。」

    颯奇猶豫不決,臉上有種把命豁出去了的表情。

    「告訴他我的刀子抵著妳的肋骨,親愛的嫂嫂。」

    颯奇聞言,下顎一繃。他退後一步,幾乎是立刻消失在人群裡。

    「我猜他跑去告訴他的主子今晚的計劃有變。」季奎登催促玫琳走進霧茫茫的夜色裡。「韓亞特真以為我有那麼容易擺佈嗎?鑽研過古梵薩謀略的人不是只有他一個。」

    他推著她迅速來到在馬車附近形成的人群的外緣,玫琳感覺到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幾輛出租馬車緊緊停靠在一起,他推她穿過馬車之間的縫隙。走在街道上的半路時,季奎登突然拉住她。一輛馬車的車門猛地打開。

    「抓到了。」一隻大手伸出來把她拉進沒有燈光的車廂裡。「韓亞特的情婦。這可讓人看到幾個有趣的可能性。」

    玫琳聞到那個人的呼吸中充滿酒味。他粗魯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他身旁的座位上。她的腳碰到地板上一團結實的物體,她往下看。來自馬車外的燈光剛好夠讓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

    「小強,你還好嗎?」

    他圓睜著驚恐的雙眼望向她,勇敢地點點頭。她領悟到他的手腳被綁住,嘴巴被塞住。

    季奎登在進入車廂的半途停下來對車伕說「走吧,老兄。越快把我們送到目的地,你拿到的錢就越多。」

    皮鞭聲刺耳地在夜色中響起,拉車的馬猛地向前衝。

    「看來我們有個熱中於賺錢的車伕。」季奎登滿意地說,坐到玫琳對面的座椅上。他撩起斗篷邊緣,靈巧熟練地把刀插回綁在小腿上的刀鞘裡。然後他坐直身子,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槍,把槍口對準玫琳。「我們應該很快就可以抵達目的地。」

    「如果你還有點腦筋,你就會放了小強和我,設法在韓亞特找到你之前逃到國外去。」玫琳慷慨激昂地說。「如果你傷害我們任何一個,他絕不會善罷罷休的。」

    她身旁的男子不安地動了動。「她說對了一件事,那個混蛋東西絕不放棄。誰會想到在過了這些年之後──」

    「閉嘴,費克文!」季奎登說。

    玫琳在座位上猛地轉身,盯著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男子。「你就是費克文?」

    「聽候差遣。」費克文殘酷地咧嘴一笑。「不,是妳在不久後就得聽候我的差遣。」

    她轉向季奎登。「費克文是你的情報來源?」

    季奎登聳聳肩。「其中之一,而且只有最近幾天。我的情報大多來自酒館和我同父異母哥哥的筆記本。」

    她厭惡地瞥費克文一眼。「所以你讓他利用你。你不覺得你那樣做有點冒險嗎?」

    「他沒有利用我。」費克文大聲說。「在這個計劃裡,我是他的搭檔。」

    季奎登微笑。「費克文幫了我不少忙,我答應給他優渥的報酬。拜韓亞特之賜,他現在正好很缺錢。」

    「等今晚的事結束,我領到的不僅是錢而已。」費克文色迷迷地看著玫琳。「妳也是我的報酬。」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笨蛋?」玫琳問。

    「季奎登答應在他完成今晚的計劃後杷妳賞給我。」費克文說。「我要報復韓亞特那樣對我。我要充分利用妳,親愛的。就像我利用他的小女伶一樣。」

    「真是奇怪。」玫琳說。「想想看,韓亞特一直認為你是他三個敵人中最聰明的一個,他顯然是錯了。」

    費克文起初毫無反應,讓她以為他沒發覺受到侮辱。後來他的臉孔扭曲起來,伸手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她的臉被打得偏向一側,她深深吸口氣。

    「夠了!」季奎登說。「我們沒時間玩這些遊戲。打開她的手提袋,裡面應該有一本紅色皮面的小簿子。」

    費克文從玫琳手中奪走蓓妮的手提袋,用力扯開它,把手伸進去摸索出一個布包。

    「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為一本小簿子費盡心機。」費克文咕噥。

    「我的目的不勞你費心。」季奎登生硬地說。「打開布包,把小簿子給我。我要確定我沒有被騙。」

    玫琳聽到布帛撕裂聲。

    「你要的小簿子。」費克文把小簿子遞給季奎登,然後他又把手伸進手提袋裡,拿出另一件東西。「啊哈,瞧瞧這是什麼?」

    玫琳瞥向他手中的小瓶子。「那是我姑姑的,她總是隨身帶著點白蘭地,緊急時把它當成藥水。她的神經很虛弱。」

    「白蘭地?」費克文打開瓶蓋,極感興趣地聞了聞。「我敢打賭是韓亞特的珍藏。」他一口喝下整瓶酒。

    季奎登露出厭惡之色。「難怪韓亞特害你破產的陰謀那麼成功,費克文。你完全控制不了你的衝動,對不對?」

    費克文瞪他一眼,用衣袖擦擦嘴巴。「你自以為聰明絕頂,但是沒有我,你的計劃會在哪裡?」他把小酒瓶扔出窗外。「你不要忘了,沒有我,你的計劃根本沒有成功的機會。」

    玫琳不理會費克文。馬車高速奔馳著,坐在車廂裡很不舒服。在一個急轉彎後,她感覺到小強被顛成面對她的側臥姿勢。她用鞋尖輕戳他,希望他會尋找在她裙襬底下的小刀鞘。

    「所有的紛紛擾擾就是為了這個。」季奎登自言自語地拿起小簿子。

    玫琳感覺得出他很興奮。「這就是你尋找的鑰匙,」她杷腳踝塞進小強的手指裡。「也就是譯解秘籍的密碼簿。但沒有秘籍,它對你又有什麼用?」

    「妳知道關於那本古書的傳聞,對不對?」季奎登問。「想來一點也不令人意外。那些傳聞在羅義泰死前,就開始四處流傳了。」

    「只有最古怪的『梵薩會員』才會相信秘籍真的存在。」她說。

    「無論古不古怪,都有一些極其有錢的會員願意花大錢買這本小簿子。許多人相信秘籍並沒有在意大利被燒燬,那些傻瓜會浪費生命去尋找它。但在找到它之前,他們會願意花大錢買這本密碼簿,因為他們相信它可以使他們離梵薩的終極秘密又近了一步。」

    「你沒有在尋找那些秘密嗎?」她問。

    季奎登大聲冷笑。「我不像我同父異母的哥哥那樣瘋狂,狄夫人。我也不像『梵薩學會』的許多老糊塗那樣古怪。」

    「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錢,對不對?你不是到倫敦來替倫偉復仇的。」

    季奎登邪惡地輕聲低笑。「親愛的狄夫人,妳不知道梵薩之道傳授說所有的強烈感情都是危險的嗎?復仇需要相當程度的激情,那會蒙蔽人的心智,使人做出無理性的事。不像倫偉,我不容許自己被激情引導。我當然不會替那個傻瓜復仇。」

    「但他是你的哥哥呀!」

    「只是同父異母的哥哥。」

    「你們兩個都修習梵薩術。」

    「只是因為我們的父親沈迷其中。」季奎登端詳著他手杖的金柄。「上次見到倫偉時,他顯然跟我們的父親一樣,對梵薩陰暗面的神秘學過度著迷而迷亂了心智。」

    馬車顛簸搖晃,玫琳終於感覺到小強的手指握住她的腳踝。他發現了刀鞘。兩個男人都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小強身上,但為了安全起見,她故作漫不經心地抖開斗篷下襬遮住小強的動作。

    「那一夜是你綁架了我的女僕,對不對?」她靈機一動地問。

    季奎登露出嘉許的笑容。「了不起。就一個女人來說,妳的推理能力令人吃驚。我本來想盤問妳的女僕,看她知不知道令尊的藏書最近有沒有增加。在那個計劃失敗後,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判定鑰匙在妳手裡。」

    費克文打個嗝,伸手扶穩自己。

    玫琳努力使談話繼續,她必須使季奎登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我無法不注意到你的手杖和倫偉的一模一樣。」

    「沒錯,我們的瘋子爸爸送的禮物。」季奎登微笑著握緊手杖的金柄。「狄夫人,告訴我,倫偉死的那夜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承認我有點好奇。我無法相信一個普通的盜賊能夠殺死他。」

    「倫偉是被他自己的瘋狂害死的。」

    「見鬼!」季奎登的聲音中流露出驚訝。「謠言果然是真的。是妳殺了他,對不對?」

    馬車在轉彎時猛地歪向一側,玫琳感覺到小強把刀從刀鞘裡抽出來。聰明的孩子。

    「該死的車伕!」費克文抓住皮帶吊環。「如果他不小心點,馬車會被他弄翻的。」

    「他決心多賺點錢。」季奎登一手抵著車門邊緣,但在另一隻手裡的手槍依然瞄準她。

    費克文沒抓緊吊環,一個顛簸就把他摔到對面的座椅上。「不要命的笨蛋!」他坐回原位,模糊不清地咕噥。「開得太快。他是怎麼了?叫他放慢速度,季奎登。」

    季奎登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你今晚喝了多少酒?」

    「只喝了兩杯穩定情緒。」

    「我不需要喝醉的助手。」

    費克文用手背抹抹額頭。「別擔心,我會把工作做完。我不僅要東山再起,還要韓亞特付出慘痛的代價。」

    「只要你聽命行事,很快就會有報復的機會。」季奎登望向窗外。「我們的目的地就快到了。」

    「你打算怎樣?」玫琳不再感覺到小強的手,她祈禱他正在割綁住腳踝的繩子。

    季奎登露出狡猾的笑容。「我們會先停在『夢幻閣樂園』的南門附近,我想在園區裡留最後一封信給韓亞特。」

    「我懂了。」她冷冷地說。「你打算謀殺費克文,把他的屍體留在園區裡給韓亞特發現,就像你對付歐查理那樣。」

    費克文目瞪口呆地猛地轉身。「她說你要謀殺我是怎麼回事?」

    「別緊張,費克文。」季奎登的聲音中含著笑意。「我打算留在『夢幻閣樂園』裡的不是你的屍體,而是這個男孩的屍體。」

    玫琳感到冷汗流下背脊。「你不能殺這個男孩,你沒有理由殺他,他不可能傷害你。」

    「殺了他可以給韓亞特一個教訓。」

    玫琳不安地瞥向在椅子上搖晃的費克文,她必須製造騷動。此刻她所能想到的只有設法挑撥費克文與季奎登作對。

    「你為什麼不告訴費克文實話?他才是你打算謀殺的人。」

    「什麼?」費克文瞇起視線模糊的雙眼。「妳為什麼一直在說謀殺,臭婊子?我和他在這個計劃裡是搭檔。」

    她感覺到馬車減速。「你還沒想通嗎?他不再需要你了。」

    「他不可能殺我。」費克文在馬車停下時,再度往前撲。這次他面朝下地摔在對面的座椅上,下半身壓住小強的腿。「我們是搭檔。」他對椅墊咕噥。

    他半趴在馬車中央,老半天沒有動靜。然後他打了個嗝,龐大的身軀進一步壓在小強的身上。玫琳祈禱小強還能呼吸。他的手臂抽搐兩下,她這才放了心。

    「恭喜了,狄夫人。」季奎登聳著眉毛審視費克文。「他從妳姑姑的手提袋裡,拿出來的那個小瓶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我的姑姑對藥草很在行。她想到今晚奪走她手提袋的人,很可能會決定喝點白蘭地。」

    「所以她在酒裡下了毒。嘖嘖嘖!看來狡猾是妳們的家族遺傳。先是妳設法殺了倫偉,現在妳的姑姑又解決了我所謂的搭檔。妳們兩個可真了不起。」

    「費克文沒有死,只是睡著了。」

    「可惜了。我還以為她替我省了幹掉他的麻煩,現在我只有自己動手了。」他用手槍比劃了一下。「開門,親愛的。快一點,我不想再浪費時間。韓亞特很快就會推斷出,我打算在他的寶貝遊樂園裡,留下另一封信給他。」

    她遲疑片刻,然後緩緩打開馬車的車門。

    「我先出去,」季奎登說。「妳跟在後面把男孩拖出來。妳不必白費力氣向車伕求救,他很清楚今晚付錢的人是我。何況,他不會願意被牽連進這種事情裡。」

    季奎登一邊把槍口瞄準她,一邊往車門口移動。他敏捷地跳到人行道上,然後轉身面對她,伸手到車內取出一盞燈籠。

    「現在慢慢地出來,狄夫人。」季奎登在點亮燈籠時說。

    她伸手碰觸小強,他朝她點一下頭。她瞥見他腳上的繩子已經割斷,但他被壓在費克文的身體下面。如果她能設法製造機會讓他逃跑,他是可以跑掉的。

    「告訴我,季奎登,」她在準備下車時說。「你認為你能躲韓亞特多久?一天,還是兩天?」

    「我會讓他在我選的時間地點找到我。等我們再度碰面時,我會殺了他。但我要先讓他知道,在這件事情裡我贏了他。他或許是梵薩師父,但他比不過──」

    夜空中突然飄出一朵烏雲,披肩大衣朝季奎登直落而下,把他籠罩在層層的厚羊毛裡。

    「什麼──」季奎登氣憤的驚叫聲被大衣蒙住,他掙扎著想扯掉蓋住頭肩的大衣。

    「下車,玫琳!」亞特大叫著隨他的大衣落在季奎登身上。

    兩個男人「砰」地一聲倒在地上,槍聲在季奎登盲目扣下扳機時響起。子彈不知射向何方,但槍聲使馬匹受到驚嚇地抬起前腿和往前猛衝。

    「小強!」玫琳連忙轉身去抓男孩。

    小強顯然已經察覺到大事不妙,拚命想要爬出馬車。但被綁的雙手和費克文的體重使他的行動受到阻礙。

    受驚的馬匹用力拉扯馬具,玫琳感到馬車左右搖晃。再過幾秒,牠們就會一前一後地往前竄出。

    她設法抓住小強的一邊肩膀。她努力把他往車門口拖,但沒辦法把他從費克文的身體底下拖出來。小強用驚駭無助的眼神望著她。他跟她一樣清楚被困在失控馬車裡的乘客會有什麼下場,最常見的是摔斷脖子。

    顧不得在地上扭打成一團的兩個男人,心慌意亂的玫琳爬回馬車裡。馬匹與馬具搏鬥時,馬車一陣抖動。她知道牠們即將脫韁奔逃。

    她背頂著座椅,兩腳抵著費克文的身體用力推。

    馬車往前移動。

    她更加用力地推,費克文沉重的身體終於移動了,小強設法從他下面爬出來。她牢牢地抓住他。他們兩個一起跳下馬車,滾落在堅硬的人行道上。

    馬車沿著窄街轟隆隆地跑走,馬匹在轉角處衝向左邊。馬車劇烈地搖晃,然後重重地翻覆。馬匹掙脫韁繩衝進黑夜之中,留下翻覆的馬車和在半空中兀自空轉的車輪。

    抓著小強的手臂,玫琳從地上爬起來,轉身時正好看到季奎登擺脫了亞特。她猜他會逃進茫茫黑夜之中,他卻怒吼一聲抓起掉在水溝裡的手杖。她以為他要拿手杖打亞特,他卻用力扭轉杖柄。在燈籠的亮光中,她看到一把長長的刀刃出現。

    「亞特!」

    但他已經有所行動了。半躺在地上,他抬腿在空中劃個短弧,狠狠踢中季奎登的大腿。在疼痛的尖叫聲中,季奎登往後倒在堅硬的人行道上。

    玫琳還來不及眨眼,亞特已經撲向季奎登。

    「天啊,刀!」她低聲說。

    小強用雙臂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的斗篷裡。

    打鬥突然結束,兩個男人靜止不動,亞特被季奎登壓在下面。

    「亞特──」玫琳大叫。「亞特!」

    「慘了!」小強抬起臉,驚恐地瞪著兩個男人。「慘了!」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亞特終於抬起身體推開毫無動靜的季奎登。在燈籠的亮光中,鮮血顯得格外刺眼。

    玫琳本能地用斗篷包住小強,不願讓他看到那種景象。

    亞特站起來望向她,他似乎沒有注意到他手中的刀在滴血。

    「妳沒事吧?」他厲聲問。

    「沒事。」她凝視著刀。「亞特,你──」

    他低頭看看刀,然後瞥向季奎登。「我很好。」

    小強撥開斗篷。「他死了嗎?」他問。

    「死了。」亞特把刀扔到旁邊,刀鏗鏘一聲落在人行道上。

    玫琳奔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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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誰會料到費克文也有分?」蓓妮打個哆嗦。「希望你不會太惱火他最後在馬車意外中喪生,韓先生。我知道你原本想看到他身敗名裂、窮困潦倒。」

    「我不再想把心思放在復仇計劃上。」亞特瞥向亨利。「我發現它們很容易節外生枝,和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

    「聰明的決定,先生。」亨利喃喃道。「最近你有更有意義的事可做。」

    「安眠藥草呢?」玫琳問。

    「今天上午我去季奎登的住處搜查時,找到剩餘的安眠藥草。」亞特說。

    「你有發現其它令人感興趣的東西嗎?」玫琳問。

    「有,季奎登的日記。長話短說,他從幾個月前得知密碼簿的存在時,就開始追查它的下落。他花了不少時間追蹤它到倫敦。抵達這裡後,他把搜查範圍縮小到那些他認為最有可能翻譯它的梵薩會員身上。然後他開始有計劃地搜查他們的書房。」

    「林斯磊發現他的那夜一定令他深感震驚。」玫琳說。

    「沒錯,但那也使他想到他可以冒充同父異母哥哥的鬼魂。發現密碼簿可能在妳手裡之後,他決定用那個偽裝來嚇妳。」

    「說到密碼簿,」玫琳揮揮手中的小簿子。「我們真的得決定該怎麼處理它。」

    「對,沒有秘籍,它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亞特說。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它是知識,故意摧毀知識違背家父的教導。誰知道它對後世子孫會有什麼價值?」

    「那妳建議我們怎麼處理?」

    「秘籍──如果有被找到的一天──屬於梵薩嘉拉島的園圃寺。」她慢條斯理地說。「我相信譯解秘籍的密碼簿也屬於園圃寺。」

    亞特思索片刻。「妳說的對。」

    「而且很有道理。」亨利附和。

    「就我而言,它離英國越遠越好。」蓓妮說。

    「問題是,要怎樣才能把它平安地送回梵薩嘉拉島?」玫琳若有所思地說。

    亞特露出微笑。「我認為最安全的運送方法,就是讓施迪生的船隻去送貨。他的船隻定期停泊梵薩嘉拉島,讓他去承擔運送途中保護它的負任。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可以擺脫那本害死人的小簿子了。」

    XXXXX

    他對自己承諾過不會再拖延了。他必須知道答案,否則他真的會變得像「梵薩學會」的瘋子一樣瘋癲。

    但他沒辦法在屋內問那個問題。也許是他的梵薩天性作祟,但他渴望黑暗的掩護。

    當他要求玫琳陪他到花園散步時,她皺起了眉頭。

    「你瘋了嗎?」她問。「外面那麼冷,霧又那麼濃,我們會感冒的。」

    「我保證我們不會在外面逗留很久。」他咬牙切齒道。

    她張開嘴巴,好像要繼續反對,但最後只是給了他一個奇怪的眼神。她一言不發地放下正在看的書,然後從沙發裡站起來。

    「給我一分鐘去拿我的斗篷。」她說。

    他在等她時穿上大衣。當她加入他時,他們一起穿過後玄關,開門進入夜色之中。

    花園裡濃霧瀰漫,但沒有亞特預料中那麼冷。也許是即將發生的事分散了他的心思,使他不覺得冷。

    「我猜這是為了下逐客令的事,對不對?」玫琳拉起兜帽罩住頭。「我知道我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向你保證,蓓妮姑姑和我明天一大早就可以收拾行李走人。」

    「不急。我家的僕人們已經相當習慣有妳們在了。」

    「沒關係的,亞特。我向你保證,我們會在中午以前搬走。」

    「我找妳出來不是為了下逐客令,我想要──」

    「我們兩個都很感激你。說真的,沒有你的協助,我不知道我們會變成怎樣。希望你滿意你的報酬。」

    「我對令尊的名冊很滿意,謝謝。」他低吼。「我不要妳該死的感激。」

    她在背後反握雙手。「在離開前,我想為我有幾次說你有點古怪道歉。」

    「我是古怪,而且不只一點點。」

    「我從來沒有視你為完全的瘋子。實不相瞞,最近我注意到我的家族有連我也未能倖免的強烈古怪傾向。」

    「記得我們相識之初,妳提過妳相當喜歡『以毒攻毒』的邏輯。不知道妳對『怪人仍需怪人治』有何看法?」

    她戒慎地看他一眼。「什麼意思?」

    「按照妳的推理,兩個怪人的婚姻可能會令雙方都很滿意。」

    她清清喉嚨。「婚姻?」

    「當然是假設雙方的古怪之處能夠兼容互補。」

    「那當然。」她回答得非常猶豫。

    「我覺得妳我有些彼此兼容的古怪之處。」他說。「有時妳給我理由相信,妳也有相同的看法。」

    她站在圍牆的陰影裡一動也不動,她的眼神在兜帽下高深莫測。他發現他在屏息以待。

    「天啊!亞特,你有任何可能是在向我求婚嗎?」

    「妳也注意到了,我有很多不適合做丈夫的缺點。我既是梵薩人,又是怪人,又是商人──」

    「是,是,這些我都知道。」她清清喉嚨。「我從來不覺得你經商是嚴重的障礙。至於你是梵薩怪人,這個嘛,彼此彼此。」

    「除此之外,我花了太長的時間獨自生活和心存報復。我猜那些事都對我產生了影響。」

    「我們每個人都受到過去的影響,亞特。」

    「我不再是擁有年輕人那種輕鬆心情的年輕人,」他停頓一下。「我甚至不確定我有過那種心情。」

    「你也不能算是老人。」她輕咳一聲。「事實上,我覺得你是成熟與敏捷的絕佳組合。」

    「成熟與敏捷?」

    「是的。我正好也沒有那種所謂年輕女子的輕鬆心情。所以說,我們在這方面十分相配。」

    「玫琳,妳願意嫁給我嗎?」

    她一言不發。

    他開始有點灰心。「玫琳?」

    她默不作聲。

    「看在老天的分上,玫琳,妳願意嫁給我嗎?」

    她呻吟著說:「你應該先跟我說你愛我。」

    「我應該──」他抓住她的肩膀。「真要命,女人,這就是妳猶豫不決,害我差點心臟病發作的原因嗎?因為我忘了告訴妳,我愛妳?」

    「這可不是小疏忽,亞特。」

    他凝視著她。「妳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愛妳勝過世上一切?」

    她展露笑顏。「也許是因為你忘了提起。」

    「這個嘛,我這不就提起了嗎?」他把她拉進懷裡熱烈地親吻她。

    等她在他懷裡嬌喘吁吁時,他才抬起頭。「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當然願意嫁給你。」她摟著他的脖子,朝他嫵媚地微笑。「世界上成熟卻仍然敏捷的男人不多,像我這種身份地位的女人不能太挑剔。」

    他望著她含情脈脈的眼睛,感到幸福在心中蕩漾開來。「我真是幸運。」

    她捧起他的臉,給他一個令他滿心歡喜、熱血沸騰的吻。

    「我真的好愛你,亞特。」

    他緊緊擁抱著她,陶醉在喜悅與興奮之中。

    「只有一件小事。」她堅定地說。

    「一百件也行,親愛的。」

    「不可以決鬥。明白嗎?」

    「我說過,不大可能會有人冒險──」

    她猛搖頭。「不行,你一定得答應我,亞特。絕對不可以決鬥。」

    必要時有別的方法可以處理那個問題,亞特告訴自己。必要時他可以不露痕跡。「好吧,不決鬥。」

    她笑了。銀鈴般的笑聲飄出高高的花園圍牆,像幸福一樣輕鬆,像愛情一樣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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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
    作家與讀者的對話專訪

    二零零零年十一月三十日星期四

    主持人:歡迎來到「觀點」與我們的客人愛曼達·奎克聊天。愛曼達,謝謝妳今天的加入,現在就讓我們開始吧。

    德州沃思堡:我不久前才開始看妳的書。我是廢寢忘食的有聲書迷。妳寫了一百二十本書,可以讓它們全部錄製成有聲書嗎?請妳千萬要答應。請繼續寫作,謝謝妳撥空回答。

    愛曼達奎克(簡稱愛):謝謝你們的邀請。很高興來到這裡。我很喜歡上網跟大家聊天。不必穿上絲襪和高跟鞋!至於沃思堡的問題,我很願意盡可能讓我的書錄製成有聲書,但這未必都能由我來決定。此事關係到合約權利和條款。但我同意你的看法,有聲書確實令人著迷。

    麻州波士頓:妳會給有興趣從事寫作的人什麼建議?

    愛:首先,我建議你仔細檢查自己喜歡看哪一類型的書,無論是推理小說、羅曼史或科幻小說,然後嘗試寫那個類型的小說。我們大多數人都會受某一類型小說的吸引,因為它的創作技巧、范型和主題最能引起我們的共嗚。我們往往能把那類小說寫得最好,因為我們本能地瞭解它如何運作。其次,你或許想考慮加入全美羅曼史作家協會這類的作家協會(你可以上網找到它們),利用它們的期刊、時事通訊和分會集會。與其它作家見面會有很大的幫助,因為只有他們真正瞭解你想要做的事!祝好運!

    賓州春田:克蘭茲小姐妳好。只想讓妳知道我有多麼喜歡妳的書。有沒有計劃在近期內到東岸,尤其是費城地區?很想見見妳的本人。謝謝。

    愛:謝謝妳的興趣。妳問得真巧,因為我正好要在一月十五日到二月十五日進行大型巡迴簽名會,東岸的某些地點自然包括在內,但現在我還無法告訴妳是哪些城市。請在十二月底到我的網站上查詢巡迴簽名會行程表,我的網址是.amandaquick。

    佛州棕櫚灘:我看過十幾本妳以珍·安·克蘭茲的筆名寫的書。看數字就知道我有多麼喜愛妳的作品。在愛曼達奎克系列裡,我會發現哪些相似之處和哪些相異之處?

    愛:我所有的作品都有一些共同點:特定的世界觀,主角與我本人的價值觀相同,強調正直、勇敢和堅毅這些傳統的崇高道德,以及對美食的喜愛!無諭用哪個筆名,我寫的都是懸疑羅曼史,所以在我大部分的作品裡,都可以發現強烈的推理成分。事實上,我的下一本愛曼達·奎克歷史羅曼史,是一個新系列故事的開始,主角是一對偵探雷薇妮和麥拓賓。希望妳試著看一看。書名是SlightlyShady(暫譯:若隱若現),預定在春季出版。

    亞利桑那州史考岱爾:珍,妳的書裡常有被妳視為科幻小說的超自然成分,但其它的作家視它們為幻想小說。妳喜不喜歡看幻想小說?最喜歡的作家有哪些?有沒有興趣寫與未來派科幻小說相反的幻想小說?

    愛:我是看RobertHeinlein、AndreNorton和NancyDrew的作品長大的。我喜歡在作品加入超自然成分,不僅是因為它們可以讓我編寫出一些有趣的情節,也是因為那些成分可以增加人物關係的懸疑性和深度。

    維吉尼亞州亞歷山大:真不敢相信妳寫了兩百多本不同類型的小說,仍然能使它們充滿新鮮感。妳的才華和創造力令我驚奇。妳的小說和主角的靈感從何而來?

    愛:有時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很久以前我就養成勇往直前的習慣。(誰也不知道在後追趕的會是什麼)但實不相瞞,問題不在於如何繼續寫作,而在於如何停止。寫作對我來說就像任何一種良好的癖好,一種令人又愛又恨的關係。我別無選擇,非寫不可。即使有人付錢給我,我想我也無法停止構思新故事。

    賓州費城:妳如何開始寫作一本新書?先列出大綱,還是坐下來邊寫邊想?

    愛:我在著手新書時心裡很清楚故事的主題和構想。我確實有非常粗略的大綱,頭五十頁通常會按照大綱寫。但大綱在那之後就沒有用了,因為在寫作過程中發生的事使故事起了變化。脫稿的書總是與原始大綱大不相同。但不確定性正是寫作令我著迷的原因之一。如果在寫故事前清楚地知道每一階段會發生的事,我一定會無聊死。

    馬里蘭州麥肯斯維爾:妳的下一本書什麼時候會出?我非常喜愛妳的書,一旦開始看,不到最後一頁絕不罷手。這一點令我丈夫吃驚不已!我甚至買了有聲版,以便在無法看書的上班途中可以用聽的。妳的書中人物令人難忘,我深深愛上他們,真不希望故事結束。

    愛:有聲書很有趣,對不對?有聲版使故事給人不同的感受。這可能就是許多人現在買書時,文字版和有聲版都買的原因。我猜那和說故事的古老傳統有關,大家圍坐在營火邊聽故事,而非看故事。我的下一本愛曼達奎克小說是SlightlyShady(若隱若現),預定在春季出版。一月時可以留意我的珍安克蘭茲新書Loss&Found(暫譯:失而復得)。

    德州休斯敦:「黑寡婦」裡的狄玫琳也精通梵薩之道嗎?

    愛:玫琳對梵薩之道又愛又恨。她自小在梵薩家庭裡長大,但鄙夷梵薩搏擊術,只鑽研梵薩學說。

    華盛頓特區:妳有沒有書即將拍成電影?如果有,哪一本?謝謝!非常喜愛妳的書!

    愛:我沒有書即將拍成電影。老實說,我不確定我的書可以拍成好電影。它們依靠的是關係和惰感,而不是動作。我認為電影和書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媒體,有不同的要求和創作技巧等等。這可能就是為什麼電影總是令許多原著小說的熱愛者失望。

    馬里蘭州東北:妳會繼續寫梵薩主題的書嗎?我們會看到一本書裡同時出現這些書裡的某些人物嗎?

    愛:我不打算再使用梵薩主題,但寫這些書帶給我靈感開始一系列的新故事,在這個新系列的故事裡,將有許多持續出現的人物。該系列的第一本書SlightlyShady(若隱若現)將在春季出版。

    馬里蘭州菲德列王子:妳的創作靈感從何而來?妳如何想出那麼扣人心弦的故事,精彩的情節使人輕易融入其中,沒有一刻感到沈悶?

    愛:謝謝。很高興你喜歡我的書,因為我想我真的不可能停止寫作。

    密蘇里州聖路易:我是妳的忠實讀者好些年了。首先發現妳以珍卡索之名寫的書,後來又設法收集到妳以其它筆名所寫的書,除了珍班特利以外。請繼續寫作好書。

    愛:謝謝妳的鼓勵。是的,一路走來我用過許多筆名。偶爾連我自己都會搞混。簽名會上我總是得瞥一眼書的封面,確定我沒有簽錯名字。但目前我只用三個基本的筆名:珍·卡·索(婚前本名)用來寫未來派小說;珍·安·克蘭茲(婚後姓名)用來寫現代懸疑羅曼史;愛曼達·奎克用來寫歷史懸疑羅曼史。在這三個名字中,我必須自己選的只有愛曼達·奎克(AmandaQuick)。我的方法是走進書店到羅曼史區察看書架上是否有空缺。當年以Q為姓氏前綴的作家並不多。

    德拉瓦州威明頓:很高興能與妳聊天。我想知道是什麼因素使妳決定使用筆名?我覺得妳在實質上從自我創造出的「距離」是一種樂趣和解放。我們每個人都會喜歡那樣做。

    愛:用哪一個名字寫作對我並不是真的很重要,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不同的書要用不同的聲音。對我來說,我的聲音始終相同,但讀者有時會告訴我愛曼達奎克的聲音聽來不大一樣。我想那是因為我用比較正式的語言來抓住攝政時期的感覺。

    華盛頓特區:愛曼達,可不可以透露一點寫作小說的過程?

    愛:描述一個故事如何成形幾乎是不可能的。那是幻想與邏輯的奇異混合。應該說是一種協同作用吧。兩者緊密結合,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維吉尼亞州菲德列堡:妳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完成一本書?有沒有遇到過寫作瓶頸?我無

    法想像妳有,因為妳每一本書都是那麼引人入勝。我喜歡梵薩主題,但更想拜讀妳的新偵探系列。

    愛:我一年通常寫兩本書,有時三本,視時間和合約而定。我的訣竅是一旦開始,寧願一氣呵成,也不願中途停筆。寫作對我來說就像多球拋接的雜耍特技。不要停止比較容易使角色和情節不致落地。

    馬里蘭州東北:可不可以透露一點妳在寫的這個新系列的內容?還有,我非常喜歡那個書名。

    愛:很高興妳喜歡SlightlyShady(若隱若現)這個書名。我認為它很合適這本書,因為女主角雷薇妮和男主角麥拓賓的背景都帶點神秘色彩。薇妮是位優秀的催眠術士,但當時催眠術剛剛誕生,大多數人都對它不甚瞭解。由於與一位客戶發生不幸事件,她不得不把自己改造成攝政時期英國的私家偵探。

    維吉尼亞州阿靈頓:我是妳的忠實讀者,很想知道攝政時期的什麼地方如此吸引妳。

    愛:攝政時期很適合我想要寫的那種人物,富時的人們憑借的是智能,喜愛唇搶舌劍的

    辯論,具有冒險精神。在我看來,攝政時期在某方面很像我們這個時代,人們對曙光漸現的科學奧秘感到興奮,對未來感到樂觀。在那個時代裡,女性也享有大量的獨立和自由,而且相當積極地暢所欲言。

    賓州匹茲堡:有兩個問題請教。我有志成為小說家,我想請問妳對引起出版商注意的看法。還有,妳什麼時候知道妳想當作家?

    愛:如何吸引出版商的注意,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妳,因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妳許多編輯說過的話:使原稿的第一頁非常精彩有趣和令人著迷,使他們不得不翻到第二頁。然後使第二頁讀起來令他們欲罷不能地翻到第三頁。我相信妳懂我的意思。不要用冗長的封面文字敘述妳的書,或錯綜複雜的大綱,或大量的摘要使他們感到沈悶乏味。把原稿的頭五十頁寄給他們看就行了。

    強而有力的聲音是關鍵。在寫作事業之初那可能會給妳造成困擾,因為那會使編輯有點緊張。但到最後使妳成為作家的仍會是它。作家最不該犯的錯誤,是令讀者感到沈悶乏味。讀者會原諒一切:沒有深度的人物、荒謬愚蠢的情節和不合章法的文體,只要妳能用說故事

    的聲音把書寫得令人著迷。

    海地王子港:我從大學時代起就是妳的歷史羅曼史迷,去年才發現妳的現代小說,而且看得廢寢忘食。我非常喜愛它們,因此開始自己動筆寫小說。我尤其想要瞭解妳的小說裡的男主角是如何創造出來的,他們都有許多相似的特質。

    愛:祝妳的寫作計劃成功。至於男主角,我賦予他們我極其欣賞的男性特質:正直、誠信、勇敢、聰穎和同情心。仔細想想,我賦予女主角的也是那些特質!

    加州洛杉磯:妳是歷史迷,還是做了許多研究才使妳的奎克小說那麼獨特,和使人增長知識?我非常喜愛它們!

    愛:我擁有加州大學的歷史學位。我也很喜歡到英國去做研究。沒錯,我是歷史迷。但說也奇怪,我喜歡的非小說類書藉是進化生物學和心理學。

    密蘇里州維伍德:妳相不相信「心心相印的伴侶」的觀念?

    愛:不相信。但我認為找尋一個與我們價值觀相同的伴侶很重要。找到之後就得靠努力才能經營出成功的關係。

    夏威夷州檀香山:妳去過倫敦或在小說裡寫到的其它地方嗎?妳最喜歡的是什麼地方?

    愛:我的文夫法蘭克和我是博物館迷,英國的博物館有如仙境,令人流連忘返。前一陣子我們到倫敦去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都在市區裡逛博物館。兩年前去牛津時也是如此。

    密蘇里州聖路易:妳有沒有可能在近期內到中西部進行新書巡迴簽名會?

    愛:我的一、二月巡迴簽名會行程將在十二月底公佈在我的網站上。我確定我會去中西部的某個地方。

    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寫超自然現象或科幻類小說時,妳依靠的是不是現有資料,問得確切一點,妳書中的超自然現象有多少是依據現有的人物原型或心理玄學?對了,我非常喜歡妳的書!

    愛:超自然事件是我虛構的,但許多靈感來自心理玄學的傳統和幻想。超自然現象在西洋文化裡有長遠的歷史,我利用它來增加情節的深度和趣味性。

    愛:謝謝各位參加今天的聊天會。我過得非常愉快。能夠以這種方式與無緣相見的讀者會面真的很不錯。我想要謝謝有聲書公司把我的小說錄製得那麼動聽。

    主持人:謝謝愛曼達·奎克、有聲書公司和所有的參與者。

    在此並謝謝高雄的唐瑜慧小姐為我們下載這篇精彩的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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