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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伴你一生 作者:愛曼達·奎克

伴你一生 作者:愛曼達·奎克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琰容 您是第4240個瀏覽者
序曲一:亞瑟-
    聽到未婚妻和另一個男人私奔時,聖梅林伯爵藍亞瑟正坐在俱樂部熊熊燃燒的爐火前,喝著高級紅酒看報紙。

    「聽說彭若南是架梯子爬上窗戶,協助茱蓮小姐下來進入馬車。」矮胖短小的范班寧坐入亞瑟對面的椅子,拿起紅酒瓶。「據說他們往北走,一定是要去格雷納格林(譯註:GretnaGreen毗連英格蘭邊境之蘇格蘭村名,昔時英格蘭私奔男女可在該處結婚)。茱蓮的父親已經去追人了,但他的馬車老舊又緩慢。」

    房間裡靜無聲響,所有談話都停下來,報紙的翻閱聲、杯子的移動聲,均一一靜止。時間已近午夜,俱樂部里門庭若市。附近的每個人彷彿都定在椅子裡,伸長了耳朵偷聽爐火前的談話。

    亞瑟歎了口氣,折好報紙放到一旁,啜了口紅酒。他望向窗外,看到狂風暴雨拍打著窗玻璃。「這樣的暴風雨天,他們能走十哩路,就算好運了。」他說。

    正如他那天晚上所說的每句話,這句話也成了聖梅林傳奇的一部分……真是冷血,聽到未婚妻和人跑了,卻只提到潮濕的天氣。

    班寧急忙喝了些紅酒,隨著亞瑟的視線望向窗外。「彭家小子和茱蓮小姐的馬車又好又快,又有強壯的駿馬。」他清清喉嚨,「小姐的父親恐怕很難趕上他們,但單槍匹馬也許還追得上那一對。」

    期待在寂靜無聲中翻騰。聖梅林當然會騎馬,馬廄裡有幾匹上等好馬也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在等著看伯爵會不會去追這對逃跑的情侶。

    亞瑟慵懶緩慢地站起身,拿起半空的酒瓶及酒杯。「你知道嗎,班寧?今晚真是無聊。我想去牌室找些更有趣的事。」

    班寧的雙眉在微禿的額頭揚起。「你從不賭博,而且總是說把錢押在一把骰子或一手紙牌,有多不合邏輯。」

    「我覺得今晚福星高照。」亞瑟舉步走向牌室。

    「真是見鬼了。」班寧低聲說。平凡的臉警覺地皺著眉,他也站起身,抓起喝到一半的酒杯,蹣跚地追上伯爵。

    亞瑟走過沉默得很不自然的房間。「我突然想到,我跟葛小姐的父親提親時真的是打錯了算盤。」

    「是嗎?」班寧不安地看了亞瑟一眼,像在檢查同伴是否有發燒的徵兆。

    「真的。我相信我下次找妻子,會比照投資計劃,用更合邏輯的方法進行。」

    班寧皺皺眉,知道在場每個人仍都全神貫注地聽著亞瑟的每一句話。「邏輯方法跟找妻子有什麼關係?」

    「我突然發現,尋找妻子的條件跟僱用職業伴護的條件差不多。」

    班寧被紅酒嗆得猛咳嗽。「伴護?」

    「仔細想想,」亞瑟把酒倒進杯子時發出叮噹聲。「理想的職業伴護必須是出身、教養良好的淑女,且名聲無懈可擊、個性沉著、行為及服裝都要溫順簡樸。在描述完美妻子時,不也一定會寫下這些條件嗎?」

    「職業伴護就定義上來說,指的是在世上孤苦無依又貧窮的女人。」

    「當然是又窮又沒親人,」亞瑟聳聳肩。「否則何必應徵這麼低下的職務?」

    「大部分的紳士都希望娶個可以帶來財富、或一些土地的妻子。」班寧指出。

    「啊,但這正是我佔優勢的地方,不是嗎?」亞瑟停在牌室門口,掃視熱絡的牌桌。「說老實話,我有錢到令人討厭,不需要富有的妻子。」

    班寧停在他身旁,很不甘願地同意這點。「沒錯。」

    「職業伴護的特徵之一就是非常貧窮。」亞瑟繼續說。「所以不管是怎樣的工作,她們都會心存感激,懂了吧。」

    「哈,從來沒想到過。」班寧又喝了口紅酒,慢慢放下杯子。「但我開始瞭解了。」

    「備受保護、思想浪漫的年輕淑女,對愛情的觀念已經被拜倫及米娜娃出版社(譯註:專門出版哥德小說的出版社。哥德小說Gothic

    lovel:女主角在陰森森古屋中冒險的故事。十八世紀中到十九世紀中葉,哥德小說風靡全英國,對後來的重要文學作品有深遠的影響,甚至持續到現代。當時的女性小說家輩出,讓專門出版哥德小說的米娜娃出版社大賺。)的小說誤導了。但職業伴護一定、且必然更實際,因為她們早已體驗過這個世界的殘酷。」

    「毫無疑問。」

    「所以,典型的伴護不會做出會使她被解雇的行為,例如,一個男人不用擔心她們會在婚禮的前一天和另一個男人逃跑。」

    「也許因為喝了紅酒,但我相信你的話有些道理。」班寧皺眉。「但要如何找到符合職業伴護條件的妻子呢?」

    「范班寧,你真令我失望。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如此明顯。要選出這麼一個模範妻子當然要到伴護介紹中心,面試各式各樣的候選人,然後做出選擇。」

    班寧眨眨眼。「介紹中心?」

    「這樣怎會出錯?」亞瑟得意地點點頭。「我早該想到這個主意,可省掉不少麻煩。」

    「呃,這——」

    「請恕我告退,我想角落那一桌正缺個牌友。」

    「那一把會玩很久。」班寧警告著。「你真的確定——」

    但亞瑟早已轉移注意力,他穿過牌室,坐在那張牌桌旁。

    幾個小時後,他離開牌桌,又多了幾千鎊的身價。那晚,伯爵居然打破原則開始賭博,還贏得可觀的賭金,只是讓聖梅林的傳說再添一筆。

    陰雨綿綿的黎明中,曙光初現在屋頂上,亞瑟才離開俱樂部。他走進等待多時的馬車,任由自己被送回大雨街陰森森的大房子,並直接上床。隔天早上九點二十分,老僕人叫醒他,向他報告准岳父在一家小旅館找到了和年輕英俊的救美英雄同住一間房的女兒。

    此時只有一個方法能保全淑女的名聲:憤怒的父親命令那對情侶立刻用特許證結婚。

    亞瑟有禮地謝過前來通報的僕人,轉過身又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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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二:艾琳-
    兩個男人前來告知羅艾琳,她的繼父去世的消息。他因為一場失敗的生意投資,把所有身家輸給了那兩人。下午三點,他們來到她家門口。

    「鍾薩姆得知採礦計劃失敗後,因中風去世。」倫敦來的男士之一毫不同情地宣稱。

    「這棟房子、屋內物品,以及這裡到溪邊的土地,現在都屬於我們。」第二位債權人宣告,揮舞著一疊每頁都有鍾薩姆簽名的文件。

    第一個男人瞥見艾琳戴在小指上的小金戒指。「死者同時列了張明細做為借款的擔保,包括你的珠寶及私人物品,但不包含衣物。」

    第二個債權人用拇指示意站在後方的巨大人影。「這位是何警探。我們從鮑爾街請他過來,確定你沒有從房子裡拿走任何貴重物品。」

    與鍾薩姆債權人同來的高大灰髮男人有著堅定機警的雙眼,並帶著鮑爾街警探的執勤象徵:警棍。

    艾琳面對三個如狼似虎的男人,知道管家及女僕都不安地躲在身後的門廳裡。她突然想到馬僮、園丁及農場上的農夫。她非常清楚自己已無力保護他們,唯一希望是讓來人相信遣散現成的工作人員很不智。

    「我想你們應該知道這處產業的收入很可觀。」她說。

    「是的,羅小姐。」第一個債權人開心地抖著腳。「鍾薩姆說得非常清楚。」

    第二個人充滿期待地看著打掃得很乾淨的土地。「不錯的農田。」

    「那你們一定也知道這處產業之所以這麼興旺,是因為在這裡工作及維護房子的人經驗都非常豐富,別人取代不了他們。如果他們被解雇,我敢保證幾個月內農作物就會歉收,房子的價值也會下降。」

    兩名債權人皺眉互望,顯然都沒考慮到僕人及工作人員的問題。

    聽到這些話,警探揚起灰白的眉毛,露出怪異的目光,但不發一語。他何必說話?她想。生意方面的事和他沒有關係。

    兩名債權人沉默地達成協議,第一個男人清了清喉嚨。

    「你的員工可以留下。」他說。「我們已經打算出售這片產業,新地主表示他希望維持原狀。」

    「當然不包含你,羅小姐。」第二個男人故作聰明地點點頭。「新地主不需要你。」

    艾琳稍稍放鬆下來。她的員工安全了,她可以開始安排自己的未來。

    「我想你們會給我時間收拾衣服。」她冷冷地說。

    兩名債權人都沒聽出她口氣中明顯的輕蔑,且其中之一還拉出口袋中的表。

    「你有三十分鐘,羅小姐。」他朝鮑爾街來的高大男人點點頭。「何警探會全程陪伴你,以確定你不會偷走任何銀器。你準備離開時,可以要一名農人送你到村裡的旅館。之後你要做什麼都是你的自由。」

    艾琳盡可能維持尊嚴地轉身,卻發現她得面對低聲啜泣的管家及煩惱的女僕。

    她仍因突來橫禍而暈頭轉向,但她知道必須保持鎮定。她勉強對兩人露出安慰的笑容。

    「別擔心。」她很快地說。「你們都聽到了,你們的工作沒問題,男人的也一樣。」

    「謝謝你,羅小姐。」管家低聲說。

    艾琳拍拍她的肩膀,急忙走向樓梯,盡力不管亦步亦趨跟在身後那位相貌凶狠的警探。

    何警探就站在她臥室門內,雙手背在身後,雙腿叉開,看著她從床下拖出大皮箱。

    他若知道他是唯一曾進入她臥室的男人,不知會怎麼說。

    「這是我外婆的旅行皮箱。」但她只說,打開蓋子表示裡面空無一物。「她曾是女演員,藝名叫做賴嘉莎。她和我外公結婚時在家族間引起很大的紛擾。我外曾祖父還威脅要和外公脫離父子關係,但最後還是被迫接受。你知道家人都是這樣的。」

    何警探低聲咕噥。他若不是沒有家人,就是覺得她的家族歷史很無聊。她猜是後者。

    儘管何警探不太想聊天,她還是滔滔不絕地說,同時從衣櫥裡拿出衣服。她的目的是要讓他分心,避免他對舊皮箱產生好奇。

    「我可憐的母親覺得她母親上過舞台很可恥,一輩子都在洗刷她著名的過去。」

    何警探看了看表。「你還有十分鐘。」

    「謝謝你,何警探。」她對他冷笑。「你真是幫了大忙。」

    警探顯然很慣於遭人冷嘲熱諷,做他這種工作一定常碰到。

    艾琳用力拉開一個抽屜,拿出摺疊整齊的私人衣物。「你也許會想轉過頭。」

    何警探很有禮貌,沒有瞪著她的襯衣或睡衣,但在她拿床頭櫃上的小鍾時抿起嘴。

    「除了個人衣物,你不能拿走任何東西,羅小姐。」他搖搖頭說。

    「當然。」偷個鐘都這麼麻煩。可惜,那鍾或許能在當鋪值好幾鎊。「我怎會忘了?」

    她甩上箱蓋,快速上鎖,脊背一陣冷顫,放心了。警探對她外婆的舊皮箱一點興趣也沒有。「有人說我的樣子和她在我這年紀時一模一樣。」她仍聊天般地說。

    「和誰一樣,羅小姐?」

    「我外婆,那個女演員。」

    「是嗎?」何警探聳聳肩。「收拾好了嗎?」

    「好了。我想你會替我把這個提下樓吧?」

    「會的,小姐。」

    何警探拿起皮箱,提到樓下前廊。一到屋外,他就放進那位農夫的馬車裡。

    她跟在何警探後面,但一名債權人擋住她。

    「羅小姐,你手上的戒指,麻煩拿下來。」他厲聲說。

    「真是的。」

    她算好時間拿下戒指,等債權人伸手要接時故意掉到地上去,它在地板上彈了幾下。

    「該死。」小男人生氣地彎腰去撿戒指。

    他彎下身,有如正在行禮的小丑,艾琳則掃過他身旁,走下階梯。賴嘉莎向來強調優雅退場的重要。

    何警探的態度則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扶她坐上馬車堅硬的木板凳。

    「謝謝你,先生。」她低聲說著緩緩上車,非常優雅沉著,彷彿坐上一輛上等馬車。

    警探眼中閃過一抹讚賞。

    「祝你好運,羅小姐。」他望了望馬車後座的皮箱。「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叔叔年輕時曾和一群演員一起旅行?」

    她僵住。「沒,你沒說過。」

    「他有個皮箱和你的很像。他說這很好用,還告訴我他總是把一些必需品放在裡面,以防隨時必須緊急離城。」

    她咽嚥口水。「我外婆也曾給我相同的建議。」

    「我想你應該遵從了這個建議,羅小姐。」

    「是的,何警探。」

    「你會沒事的,羅小姐,你很有勇氣。」他眨眨眼,輕碰帽緣,向僱主走去。

    艾琳深吸口氣,猛力撐開陽傘高舉著,彷彿舉著明亮的戰旗。馬車緩緩移動。

    她沒有回頭望向她出生並住了一輩子的房子。

    繼父的死並不意外,她也不覺得哀傷。鍾薩姆娶她母親時,她已經十六歲。他很少待在鄉下,喜歡倫敦及永無止境的投資計劃。三年前她母親去世後,他更是難得出現。

    這正合艾琳的意。她不太喜歡鍾薩姆,也很滿意他不來礙手礙腳。但不久她便發現,他的律師把她外婆的遺產全轉移到鍾薩姆的名下,包括了房子及周圍的土地。

    現在房子跟土地都沒了。

    呃,不算全部,她冷酷且滿意地想著。鍾薩姆的債權人並不知曉她外婆的珍珠金製胸針及耳環藏在舊戲服皮箱的夾層裡。

    賴嘉莎在她母親嫁給鍾薩姆後立刻把這些珠寶給了她。嘉莎把這份禮物當成秘密,並指示艾琳把胸針及耳環藏在皮箱裡,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她母親。

    顯然嘉莎對鍾薩姆的直覺非常準確。

    兩位債權人也不知道有張二十鎊的支票藏在皮箱裡。一得知鍾薩姆要把收成後的每分錢都投資到採礦計劃,她立刻賣掉作物並把錢收起來,再把支票和珠寶藏在一起。

    事情發生就發生了,她想。她必須開始專注於未來。她的財富當然不如以往,但至少她在世上並不孤立無援。她已經和一位紳士訂下婚約。柯傑瑞一聽到她悲慘的困境,一定會奔到她身邊,他絕對會堅持提前舉行婚禮。

    絕對會的,她想。再過一個月左右,她就會忘了這件可怕的事。她會成為已婚婦人,經營管理一個新的家。一想到這,她就非常開心。

    她唯一擅長的技能就是管理監督數以百計的工作,以維持井然有序的家庭及興盛的農場。她什麼都能處理,從銷售作物、取得利潤,到記帳、請人修理小屋、僱用僕人及工人、在食物儲藏室調配藥方。

    只要有決心,她會成為傑瑞的好妻子。

    ☆☆☆☆☆☆☆☆☆

    當天晚上,柯傑瑞騎馬來到小旅館的院子,艾琳正在指示旅館主人的妻子要確定她床上的床單是剛洗燙好的。艾琳望向窗外,正好看到來人,立刻停止說教,跑下樓。

    她直接奔進傑瑞敞開的懷抱。

    「親愛的。」傑瑞很快地抱住她,再輕輕把她拉開,俊俏的臉上滿是嚴肅關心的表情。「我一聽到消息就趕來了。真是可怕。你繼父的債權人全部拿走了嗎?房子?所有的財產?」

    她歎口氣。「恐怕是。」

    「這對你真是可怕的打擊,親愛的。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句話顯示傑瑞其實有很重要的話要說。他花了點時間才說到重點,還先向她保證他真是傷心欲絕,但沒有別的選擇。

    總面言之,因為她的遺產被剝奪了,他不得不立刻終止他們的婚約。

    不久他就騎馬離開,去時與來時同樣迅速。

    艾琳上樓回到小房間,請人送來最便宜的酒。酒一送到,她就鎖上門,點上臘燭,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她呆坐許久,看著窗外夜色,喝著劣酒,思考未來。

    現在,她在世上真是孤立無援了。這想法既怪異又擾人。原本井井有條、安排妥當的生活全都亂了。

    才數小時前,她的未來仍清楚而明亮。傑瑞一直計劃結婚後要搬進她的房子。能成為他的妻子及生活伴侶,為他持家、養育子女,並繼續監督農場的生意,她很滿足。現在那個閃亮的美夢如泡沫般破滅了。

    到了深夜,她喝掉了大半瓶酒,突然想到現在是她一生中前所未有的真正自由。有生以來第一次,她不再對誰有義務;沒有佃農或僕人要依賴她,沒有人需要她,她沒有根、沒有束縛、沒有家。

    沒有人會在乎她是否身敗名裂,或像她外婆那樣因為大醜聞而使羅家名譽掃地。

    她有機會為自己計劃全新的生活。

    在黎明初露的曙光中,她似乎看到自己塑造的未來,閃亮迷人且不同凡響。

    未來,她將由褊狹、僵硬、嚴格的小鎮生活約束中解脫;未來,她將可控制自身的財產及經濟。

    在舊生活裡無法做的事,在嶄新的未來都能做。她甚至可以嘗嘗那種獨特而刺激的狂喜。外婆曾向她保證只要遇上合適的男人,她就能體驗得到。

    但她不用像同階層的女人,為這種狂喜付出代價,她向自己保證。她不需要結婚。畢竟,沒有人會在乎她是否毀了自己的名聲。

    對,新未來將會是前途無量,只是她必須先找到方法實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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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不可測的黑暗中突然出現屍體般灰白的臉孔,有如惡魔守護者急欲保護不為人知的秘密。提燈在堅定瞪視的臉上投下地獄般的光線。

    小船裡的男人一看到那怪物,不禁放聲尖叫,但沒有人聽見。

    無盡夜色中,他驚恐的尖叫聲在周圍的迴廊裡不斷迴響。他因驚嚇而失去平衡,身體一搖動,他所坐的小船在黑色水流中岌岌可危地擺動。

    他心跳加速,突然冒出一身冷汗,並屏住呼吸。他反射性地抓住用來在緩慢水流中撐船的長篙,努力穩住。

    幸好船篙穩穩地插入河床,穩住了小船,他驚恐尖叫聲的回音也漸漸消逝。

    怪異的沉默再度降臨。他勉強恢復呼吸,瞪著比平常人稍大的頭像,雙手仍在顫抖。

    那只是個古老的雕像,其他雕像的斷肢殘臂也散落在地下河道的岸邊。這個雕像的頭盔和米娜娃的頭飾類似。

    儘管他踏上這趟怪異旅程後,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類似的雕像,但這絕對是最讓人不安的一次。這個頭像彷彿是切割下來的頭顱,被人不經意地丟在河邊的泥地。

    他再度顫抖,緊緊握住船篙,用力一推。他對自己看到雕像的反應很生氣。他是怎麼回事?他不能這麼容易就動搖了勇氣,他還有命運注定的任務必須完成。

    小船往前飛馳,滑過大理石頭像。

    船又轉過另一個河彎。提燈的火光照射出一道低矮的人行拱橋,沿路還有許多橋跨在河上,卻不通往任何地方,而被隧道圍住,碰到牆就是死路。那男人微低下頭,以防撞到頭。

    當最後一絲恐懼也消失,刺激興奮的感覺再次回來。這全都符合先人日誌裡的記載,遺失的河流的確存在,蜿蜒在城市之下,形成秘密水道,但在數世紀前即被掩埋遺忘。

    日誌作者的結論是,向來懂得城市工程的羅馬人,首先掩蓋並保存這條地下河流,並在上面蓋了工事。在提燈的光線中,不難看出羅馬石匠的遺跡。而河水所流經的地下隧道裡,其他地方都是中古風格的拱形屋頂。

    掩埋的水道成為上方大城市的下水道,卻不為人知。雨水及排水管的污水都經此流往泰晤士河,所以味道很臭。這個永不見天日的地方真的好安靜,他連狹窄岸邊老鼠及害蟲的窸窣聲都聽得到。

    目的地不遠了,他想。如果日誌記載的方向沒錯,他很快就會到達石砌地窖,也就是他的先人做秘密實驗的地下實驗室的入口。他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在那個奇怪的儀器多年前被遺留的地方,找到它。

    在他之前到此的那個人,因為解不開藏在古老寶石學中的最後一道大謎題,不得不放棄這個偉大的計劃。但小船中的男人知道,先人失敗之處正是他要承續的地方。他已經將古代鏈金術士的指示解讀出來,也很確定能完成這項任務。

    若他能幸運地找到那個裝置,還要做很多工作,才能使它啟動。他還得找出失蹤的寶石,並除去兩個知道過去秘密的老傢伙。他並不認為這項工作會有多困難。

    資料是成功之鑰,而他知道如何取得必要的資料。他進入上流社會,以便獲得有利的人脈。但他同時花很多時間在不名譽的賭場及妓院,因為上流社會紳士都在那裡吃喝嫖賭。他發現那裡才是謠言及閒話的集散地。

    只有一個人猜得出他真正的目的,但她不會形成問題。她最大的弱點正是太愛他,而他向來都能利用她的愛及信任來操縱她。

    不,若他今晚能找到那機器,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完成命定的任務。

    他們把他的先人貼上瘋子的標籤,不願承認他是天才。但現在事情將完全改觀。

    一旦他將那項致命的機器架構起來,並展示它無與倫比的毀滅能量,全英格蘭,不,是全歐洲,將不得不為第二位牛頓喝采。

    「她不行,太膽小怯弱。」亞瑟看著面試完的女人走出門外。「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我要一個勇敢又上得了檯面的女人,不是一般的職業伴護。再叫另一個進來。」

    顧太太和生意夥伴魏太太互視一眼。亞瑟感覺得到她們已快失去耐性。一個半小時以來,他已見過七位應徵者,但顧魏介紹所名單上這些溫順又貧窮到可悲的女人,沒有一個具備足夠的條件,可以擔任他所提供之職務。

    他不怪顧太太及魏太太的不耐,因為他自己都快絕望了。

    顧太太清清喉嚨,一雙有力的大手交疊在桌上,堅定地看著亞瑟。「爵爺,我很遺憾,但合適的人選您都已經面試過了。」

    「不可能,一定還有人。」一定還有別的人選,他整個計劃的關鍵就在於找到合適的女人。

    顧太太和魏太太坐在桌後怒視著他。她們的外表都很嚴厲,顧太太身材高大,莊嚴的臉足以刻在錢幣上,她的同伴則瘦長銳利,有如一把大剪刀。

    她們都穿著保守但昂貴的服飾,頭髮灰白了一大半,眼神則飽經世故。

    前門的招牌顯示顧魏介紹所為上流人士介紹職業伴護及家庭教師已有十五年。她們能在那麼久以前便懂得開設介紹所,而且獲利顯然不錯,足以證明其睿智及生意眼光。

    亞瑟端詳著她們堅決的表情,想起先前去過的兩家介紹所。他們都號稱到那裡找伴護工作的淑女都經過精挑細選,卻只提供幾個很差的候選人。他非常同情那些人,並發現只有非常貧窮的女性才會來應徵這樣的工作。但他要找的並不是會激起同情心的女人。

    他的雙手在背後交握,跨著大步,看著房間另一頭的顧太太及魏太太。

    「如果你們已沒有合宜的人選,」他說。「那答案很清楚,替我找個不合宜的人。」

    兩個女人都瞪著他,彷彿他失去了理智。

    魏太太首先回過神。「這是正當的介紹所,爵爺。我們的檔案中沒有不合宜的女性。」她的聲音尖銳如刀。「我們的女士保證都擁有完美的名聲,及無懈可擊的推薦人。」

    「也許你最好去另一家介紹所試試。」顧太太也以鎮定的語調建議。

    「我沒有時間再去另一家介紹所。」他無法相信精心打造的計劃即將付諸流水,只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女性。他原以為這是計劃中最簡單、最不費力的部分,現在才震驚地發現其中的複雜性。「我告訴你們,我必須立刻找到人——」

    他身後的門被人猛力推開,有效地打斷了他要說的話。

    他和顧太太及魏太太同時轉頭看向有如颶風登陸般衝進辦公室的女人。

    他立刻看出,她刻意不想讓人注意她突出的五官。金邊眼鏡半遮住活潑的琥珀般金色雙眸,如夜色般漆黑的光亮頭髮往後梳成嚴肅且比較適合管家或女僕的髮型。

    她穿著質料厚重樸素、極不吸引人的灰色實用長裙,樣式的設計彷彿故意要讓穿者顯得更為矮胖。

    經常在龐德街流連、觀察淑女流行的鑒賞家及可憎的時髦人士絕對不會再看這個女人第二眼。但他們都是傻瓜,不知何謂深藏不露,亞瑟想。

    他看著她堅定但優雅的移動方式,沒有一絲膽怯及遲疑。異國風的眼睛閃著聰明伶俐,全身則散發出氣勢及決心。

    極力保持客觀,他推論這位小姐缺乏世故的完美,無法讓上流社會男士盛讚她是最高等級的鑽石。然而,她自有其吸引目光的特色,她的精神及活力創造出某種無形的氣質,只要有適當的衣服,她在舞會中絕不會無人注意。

    「羅小姐,拜託,你不能進來。」坐在辦公室外的女人一臉苦惱地站在門口。「我說過,顧太太和魏太太在和客戶討論很重要的事情。」

    「我管她們是在討論遺囑或喪禮,麥太太。我要馬上見她們,我受夠這些廢話了。」

    羅小姐突然停在兩張桌子前。亞瑟知道她沒注意到站在陰影中的他,部分的原因是窗外的濃霧讓辦公室的光線昏暗模糊,微弱的燈光也照射不了多遠。

    魏太太長歎了口氣,一臉彷彿只得逆來順受的表情。

    顧太太顯然堅定多了,立刻起身。「你到底在做什麼,羅小姐?居然無禮地闖進我們的辦公室。」

    「我只是來糾正一個顯然非常錯誤的印象,我不想在酒鬼或大色狼家裡工作。」羅小姐瞇起眼睛。「我們先搞清楚這個重點。我需要立刻找到工作,沒時間去見這些根本不合適的僱主。」

    「我們稍後再討論,羅小姐。」顧太太厲聲說。

    「我們現在就討論。我今天下午剛見過你們安排的一個僱主。我保證,就算這是你們可以為我找到的最後一份工作,我也不會接受。」

    顧太太的笑容只能用勝利的冷笑來形容。「很不巧,羅小姐,這的確是我們能為你介紹的最後一份工作。」

    羅小姐皺起眉。「別說笑了。雖然我覺得過程令人火大,我們還是得繼續找下去。」

    顧太太和魏太太互看一眼,顧太太回頭看向羅小姐。

    「剛好相反,」她冷冷地說。「我覺得沒有必要再為你安排面試了。」

    「你沒注意聽嗎,顧太太?」羅小姐不悅地說。「我說過了,我必須立刻找到新工作。我的現任僱主後天就要離城到鄉下去找朋友。她很好心地同意讓我住到她離開,但之後我就得找新的住處。但光靠過去幾個月微薄的薪水,我根本負擔不起。」

    魏太太揮揮手,彷彿真的很遺憾。「我們已經盡力為你尋找另一份工作了,羅小姐。過去三天你已經做過五次面試,但每次都失敗。」

    「不是我不好,是那些僱主的錯。」羅小姐舉起戴手套的手,開始邊說邊扳手指。「我抵達時,錢太太就已經醉了,之後則不停地喝著琴酒,最後還倒在沙發上沉沉入睡。我完全想不透她為何要找伴護,她根本無法好好說話。」

    「你說夠了,羅小姐。」顧太太咬著牙說。

    「歐太太在面試時都讓兒子主導。」羅小姐打了個頭。「而他顯然是那種會強迫家中軟弱女性順從他的可怕男人。這種環境難以接受,我絕不要和一個可鄙的男人住在同個屋簷下。」

    「羅小姐,請你住口。」顧太太抓起一個紙鎮敲擊桌面。

    羅小姐沒理她。「接著還有史太太。她身染重病,不得不在床上見我。我看得出她撐不過兩星期,親戚已在處理後事,恨不得她早點斷氣以便搶錢。我一眼就看出想從他們手裡拿到薪水,根本不太可能。」

    顧太太挺直身體,開始冒火。「你的困難不能怪罪到僱主身上,羅小姐。你一直無法找到新工作要由你自己負責。」

    「才怪。六個月前我第一次來應徵時,完全沒有找不到合適工作的問題。」

    「魏太太和我的結論是你運氣好,因為你的第一位僱主剛好是出了名的怪人,而她不知道為什麼,竟覺得你很有趣。」顧太太大聲說。

    魏太太則殘忍而愉快地說:「但很可惜,羅小姐,我們目前的客戶名單上並沒有怪人。一般來說,我們也不為那種客戶服務。」

    亞瑟突然發現房裡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讓三個女人全都忘了他在場。

    羅小姐因為生氣而臉色潮紅。「葉太太不是怪人。她是一個經常旅行的睿智女性,對許多事物有很開明的看法。」

    「二十年前她有一長串的愛人,據說社交父界一半的人都在其中,男女不分。」顧太太反駁。「謠傳她是烏史東克芙特(譯註:當時之女權主義代表人物)的忠實信徒,相信女性行為的一些怪異觀念,不吃肉,還學過形上學,且人人都知道她單獨到埃及去旅行,卻帶了兩個僕人回來。」

    「更怪的是,大家都知道她只穿紫色的衣物。」魏太太說。「相信我們,羅小姐,怪人是我們對你的現任僱主最客氣的稱呼了。」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羅小姐的眼中閃著怒焰。「葉太太是一位可敬的僱主,我不允許你們譭謗她。」

    亞瑟發現她對即將成為前任僱主的忠誠非常有趣,又有種怪異的著迷。

    顧太太輕哼。「無論你覺得她有多可敬,我們並不想在此時討論葉太太的品性。重點是,我們真的無法再為你介紹任何工作,羅小姐。」

    「我一點都不相信。」羅小姐說。

    魏太太蹙起眉頭。「我們要怎樣幫你找工作,羅小姐?你一直這麼頑固,不肯表現出優秀伴護的適當行為。我們一再解釋溫柔、謙恭、輕聲細語是多麼必要。」

    「才怪,我一直都溫柔、謙恭到極點。」羅小姐彷彿真的受到了侮辱。「至於輕聲細語,你們可以證明我曾經大吼大叫嗎?」

    魏太太抬眼望著天花板,顯然是祈求上天幫忙。

    顧太太則輕哼。「你對適當行為的標準顯然和我們不同,恕我們無法再為你服務。」

    亞瑟注意到羅小姐開始露出擔心的表情。她堅決、優雅的下巴明顯繃緊,看得出她就要改變策略。

    「先不要這麼快下定論,」她圓滑地說。「我相信你們的檔案中一定還有其他的僱主。」她突然對兩個女人露出幾乎能照亮整個房間的燦爛笑容。「只要你們讓我看看檔案,我絕對可以替我們節省許多時間。」

    「讓你看客戶檔案?」魏太太彷彿受到電擊全身一顫。「絕對不行,那是機密。」

    「別緊張,」羅小姐說。「我並不想散佈你們客戶的閒話。我只是希望看看檔案,做為決定未來工作的憑據。」

    魏太太揚起下巴,不屑地斜眼看她。「你完全沒有聽懂重點,羅小姐。是否能獲得工作得由客戶決定,而非應徵者。」

    「正好相反。」羅小姐走近魏太太的桌子往前靠,戴手套的手平放在光亮的桌上。「是你們不瞭解重點。我不能再浪費時間爭執,讓我看檔案是解決眼前問題最合理的方法。」

    「我們一點問題也沒有,羅小姐。」顧太太揚起眉毛。「是你有問題。但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到別的地方去煩惱。」

    「那根本不可能。」羅小姐看著她。「我已經解釋過,我沒時間再去另一家介紹所應徵工作,我必須在葉太太去鄉下之前找到工作。」

    亞瑟做了決定。「也許你會願意考慮這家介紹所的另一份工作,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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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的聲音深沉、冷靜而自制,彷彿由她身後的陰暗處放射出來,嚇得艾琳差點連手提袋都掉了。她快速轉身,屏息地輕喘。起先她看不太清楚他的樣子,卻立刻發覺無論他是誰,都是個危險人物。她的全身竄過一陣怪異、刺激且興奮的期待。

    她迅速甩掉那種感覺。她從未對男人有這種反應,絕對是光線不夠。窗外已是濃霧密佈,顧太太及魏太太桌上的兩盞燈根本無法提供照明,反而產生更多陰影。

    接著她才發覺她仍戴著眼鏡。為了今天的面試,她向葉太太借眼鏡,以呈現伴護端莊的模樣。她快速摘下眼鏡,眨了眨眼睛,重新對焦。

    她現在可以清楚看到那個男人了,但第一印象並沒有改變多少。就算有,也只讓她感覺更緊張及興奮。

    「天啊。」魏太太很快地說。「我完全忘了您還站在那裡,爵爺。對不起,請容我為您介紹羅艾琳小姐。羅小姐,這位是聖梅林伯爵。」

    聖梅林幾不可見地微一點頭。「幸會,羅小姐。」

    沒有人會說他英俊,艾琳想。他的五官展現出權力、控制及嚴厲的智慧,容不下絲毫優雅、高尚或傳統的男性美。

    他的頭髮是深棕色,深不可測的迷濛綠眼彷彿從塵封的獸穴深處望著她。突出的鼻子、高局的顴骨及與眾不同的下巴,讓人聯想到以狩獵技巧求生存的生物。

    她突然驚覺自己居然沉溺在幻想中。今天她真的累壞了。

    她收斂心神,行了個禮。「爵爺。」

    「看來我們也許幫得上彼此的忙。」他說著,目光一直盯著她的臉。「你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我則有一位遠親,堂兄的寡婦,將在社交季來我家暫住,必須替她找位伴護。我準備付你平常薪水的三倍。」

    平常薪水的三倍。她突然無法呼吸。鎮定點,她想。無論如何,她都得維持平靜而尊嚴的態度。她感覺得到,只要聖梅林一察覺她神經緊張或容易興奮,他就會取消提議。

    她微笑著抬起下巴,希望給他冷淡有禮的感覺。「我願意詳談工作細節,爵爺。」

    她聽到顧太太及魏太太竊竊低語,但沒去注意。她忙著欣賞伯爵謎樣眼中一閃而過的滿意目光。

    「這份工作的內容要比普通伴護的職務多一些。」聖梅林謹慎地說。

    她想起「美夢難成真」這句諺語,故作面無表情。

    「我並不訝異,」她冷冷地說。「也許您願意說明。」

    「當然。」聖梅林將注意力轉向顧太太及魏太太。「若兩位女士不介意,我想私下和羅小姐談這件事。」他停了停,淡淡一笑。「這牽扯到家族問題,我想你們能理解。」

    「當然。」顧太太說。她似乎因為有藉口離開房間而鬆了口氣。「魏太太?」

    魏太太早已起身。「你先請,顧太太。」兩個女人輕快地穿過房間,堅定地將門關上。

    凝重的沉默降臨,艾琳不喜歡隨之而來的逼人恐怖感。

    她起初的興奮消失了一些,代之以擔憂,手心也怪異的冒出冷汗。她感到窗外沉重的霧氣逼近,濃到連窄街對面的建築物都看不到。是她的想像力作祟,使房間彷彿突然變小且非常親密嗎?

    聖梅林慎重地走過辦公室,停在窗戶前,對著瀰漫在窄街的濃霧沉思。她知道他正在掙扎要說出多少實情。

    「我還是實話實說好了,羅小姐。」不久,他說。「我沒有告訴顧太太及魏太太全部實情。我不是要替親戚找伴護,但她的確要住到我家。」

    「我懂了。那您要找的是什麼,爵爺?」

    「未婚妻。」

    艾琳絕望地閉上眼睛。她才剛覺得顧魏介紹所中品性最惡劣的未來客戶她都見過了,就遇上瘋子。

    「羅小姐?」聖梅林的聲音如鞭子般穿過房間。「你還好嗎?」

    她嚇一跳,張開眼睛,露出希望有安撫作用的微笑。「當然,爵爺,我很好。但是,也許我們該請別人進來了。」

    「請問你在說什麼?」

    「也許是您的家人、或私人僕從?」她小心翼翼地說。「或者醫護人員?」

    窮人會把發瘋的家人送到恐怖的精神病院,但有錢人則把不太正常的家族成員關進私人療養院。她不知道聖梅林何時逃出來,而且是否有人注意到他已經逃離上鎖的小房間。

    「醫護人員?」聖梅林板起險。「你到底在講什麼?」

    「外面真的又黑又暗,對吧?」她輕聲說。「誰都很容易在濃霧裡迷路。」尤其是心裡充滿怪異幻影及想像的人。「但我想一定會有人來帶您回家。如果您可以讓顧太太及魏太太知道該送信去哪裡……」

    聖梅林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隨即變成冷酷而有趣。「你認為我瘋了,對吧?」

    「沒那種事,爵爺。我只是想幫忙。」她謹慎地往門口走了」步。「但如果您有什麼小問題,我相信顧太太和魏太太一定可以處理。」

    她心想背對瘋子並不明智,笨拙地摸索著身後的門把。

    「我也相信。」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苦笑。「我敢打賭那兩個人什麼事都處理得了,包括危險的客戶。但,羅小姐,我真的沒有瘋。」他聳聳肩。「至少,我相信自己沒有。只要你的手離開門把,我願意詳細解釋。」

    她沒有動。

    他輕揚起眉毛。「我保證一定會讓你感到值得。」

    「在財務方面嗎?」

    他微揚起一邊嘴角。「還有別的方面嗎?」

    有也跟她沒關係,她想。以目前的困境,任何合理的工作機會她都不能錯過。六個月前的寂寞長夜,她在微曦中描繪著嶄新的未來及閃亮的美夢,但在現實生活中卻遠比她的想像更難達成。錢是最重要的一關,她需要這份工作。

    聖梅林也許瘋了,但並不像她當天下午見的另兩位僱主,一個是放蕩的浪子,一個則是醉鬼。事實上他愈來愈像個懂得藉由協商達到目的的人。她一向佩服這種紳士。

    而且他也絕不像她今天面試的第三位僱主那樣在病榻上等死。相反地,他身上有種令人不安但又極富魅力的男性活力,以她難以形容的方法刺激著她。他並不英俊,至少不像柯傑瑞的帥氣。但她頸背的汗毛直立,怪異而興奮的暗自騷動。

    她勉強放開門把,但仍未遠離門口以便逃跑。成功的伴護一定得懂得未雨綢繆。

    「好吧,爵爺,我洗耳恭聽。」

    聖梅林移到顧太太的桌前,背靠著桌子雙手撐在桌邊。這個姿勢讓他剪裁良好的外套緊貼住強壯的肩膀,也讓她注意到他寬闊的胸膛、平坦的腹部及瘦削的髖部。他身上沒有絲毫纖細、柔軟、無力的地方。

    「今年社交季我會在倫敦停留數周,以便進行一項複雜的生意計劃。我不想說明無聊的細節,總而言之,我希望組成一個投資集團。這個計劃需要保密及隱私。但你若瞭解社交界,就會知道兩項工作都很艱鉅。上流世界幾乎靠流言蜚語為生。」

    她稍稍放鬆下來,也許他根本沒瘋。

    「請繼續,爵爺。」

    「很不幸,以我目前的狀況及去年發生的某個事件,除非能非常清楚表明我已不在婚姻市場,我相信計劃的進行將很困難,而且會有許多煩人的干擾。」

    「您的什麼狀況?」她清清喉嚨,盡可能婉轉地詢問。

    他揚起一道眉。「我有頭銜、幾處不錯的產業及為數不少的財富,而且未婚。」

    「不錯的條件。」

    他露出短暫的笑意。「諷刺通常不會被認為是伴護該有的條件,但考慮到我跟你都別無選擇,我決定聽而不聞。」

    她紅了臉。「抱歉,爵爺。今天實在是太累人了。」

    「我敢保證,我今天也並不愉快。」

    該回歸主題了,她決定。「好,我瞭解你的狀況使你在某些社交圈成為有趣的商品。」

    「但在其他社交圈卻很無趣。」

    她忍住笑,他苦澀、自嘲的幽默感令她有些意外。

    聖梅林似乎沒注意她的反應,手指在桌上斷續地敲著。「反正就是這樣。如我所說,因為去年我曾和一位年輕女士訂婚,最後她卻和另一位男士私奔,使得情況又更複雜。」

    這話令她大吃一驚。「不會吧!」

    他不耐地看了她一眼。「不少人會樂意告訴你,那位年輕女士幸運地逃過一劫。」

    「嗯哼。」

    「那該死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也許您才是幸運地逃過一劫的人。六個月前,我也有過類似經驗。」

    冷漠的好奇在他眼中閃爍。「真的?所以你才會來擔任職業伴護嗎?」

    「算是。」她揮了揮手。「但據我現在對前任未婚夫的瞭解,我得老實告訴您,我寧可今天下午去找份新工作,也不願嫁給一個謊話連篇的騙子。」

    「原來如此。」

    「但我的私人生活不用再討論了,爵爺。重點是,我的確瞭解您的兩難。只要上流圈子聽說您進城了,一定會以為您想回來試試婚姻市場的運氣。您會被社交圈那些作媒的母獅子當成最新鮮的生肉。」

    「連我都無法說得如此簡潔有力。羅小姐,這就是我需要一位能讓人信服的女士來扮演未婚妻的原因。事情真的很簡單。」

    「是嗎?」她小心地問。

    「當然。如我所說,儘管我是來進行不想張揚的生意協商,社交界還是會以為我想回來找新娘。我不希望老是必須見進城找丈夫的年輕女孩。只要大家認為我已經訂婚且一定會結婚,社交界的女狩獵師便只好把注意力轉向別的獵物。」

    她非常懷疑聖梅林的計劃有這麼簡單。但她憑什麼和他爭辯?

    「似乎是很精明的計劃,爵爺。」她有禮地說。「我衷心祝福您幸運成功。」

    「我看得出來你一點也不認為這個計劃會成功。」

    她歎口氣。「我想還輪不到我來提醒您,很多與您同樣狀況的紳士都曾低估一心想為女兒釣金龜婿的母親,您不知道她們有多精明且堅決。」

    「我保證,女士,我對女性族群有最崇高的敬意,因此我計劃要和假未婚妻在社交界現身數星期,讓她們相信。好了,你是否願意接受我提議的這個工作?」

    「爵爺,請勿誤解,我並非不願接受這個工作。老實說,我相信我會很喜歡。」

    這句話讓他好奇心大起。「你為何這麼說?」

    「我外婆曾是知名女演員,但她放棄舞台和我外公結婚。」她解釋。「有人曾說我和她簡直一模一樣。我一直懷疑除了長相,我是否也繼承了她的才華。扮演您的未婚妻應該會是一件既有趣又具挑戰性的工作。」

    「原來如此。好,那——」

    她舉起一隻手。「但我們必須實際一點,爵爺。老實說,儘管我很想站上舞台,同時也很迫切需要您所提供的豐厚薪水,事實是,要我扮演您的未婚妻將非常困難。」

    他不耐地繃緊下巴。「為什麼?」

    要從哪裡開始說?她想著。

    她伸手拂過裙子,拉拉樸素的灰色衣裙。「首先,我缺少合適的服裝。」

    他若有所思地仔細看了她一遍,讓她覺得自己彷彿成了拍賣會上的得獎牝馬。

    「你完全不用擔心服裝的問題。」聖梅林說。「我並不奢望來應徵伴護的女人會擁有這次工作所需要的服裝。」

    「好,那,除了衣服,還有年紀問題。」這次面試真是尷尬,她想。大部分僱主會認為她擔任伴護太年輕。但,對眼前這份工作,她又絕對太老。

    「你的年紀有什麼問題?」他皺皺眉。「我猜想你應該快三十歲,希望你不會告訴我你比外表年輕許多?我絕不想找一個初出茅廬的生澀少女。」

    她咬一咬牙,早上她為了面試而刻意打扮得成熟些,希望能比較像個典型的伴護。然而,他居然錯估她的年齡,還老了很多,讓她有些火大。

    「我二十六歲。」她說,努力保持平穩的語調。

    他點頭,顯然很滿意。「很好。年紀夠大,應該有些常識及知識。你合格了。」

    「謝謝您。」她故意地回答。「但誰都知道,像您這種階級的富有紳士都希望娶剛踏出校園、備受保護的年輕淑女。」

    「老天,小姐,我們討論的是工作,而不是真的訂婚。」他怒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找十七歲的少女來做這份工作。因為她可能缺乏執行這份工作的技巧與自信,而且到最後一定會希望我真的會娶她。」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她全身一陣冷顫。邏輯上,她知道聖梅林伯爵絕不會考慮跟一位扮演他未婚妻數周的女人結婚。因為這女人等於女演員。有錢有勢又時髦的名流紳士會和女演員風花雪月,但絕對不會跟她們結婚。

    「說到這個,」艾琳逼自己快速回應。「請問您在城裡的生意完成之後,要如何結束這段虛假的婚約?」

    「要結束易如反掌。」他聳聳肩。「只要你從社交界消失,就會有謠言說你淚眼婆娑地回到遙遠的北方家族莊園。」

    只要你消失。

    警鈴聲傳遍全身,這句話有如惡兆。但另一方面,他說的沒錯。從狹隘的上流社交圈消失並不困難,畢竟有錢有勢者都住在窄小而封閉的世界。他們很少跨出閃亮社交圈的邊界,也不會去注意象牙塔外的人。

    「對,我想應該行得通。」她仔細想了想,說。「我未來的僱主應該不太可能進入您及您朋友的高級社交圈。就算他們能進入而我也有機會遇見那些貴族親戚,我想也不會有人發現。一旦我恢復職業伴護的角色,沒有會注意到我。」

    「人們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他同意道。

    她突然有個想法。「也許我該想個化名,以確保沒有人認得我。」

    他輕笑。「我看得出你真的很想擁有藝名,但我認為不需要,而且若你以前認識的人突然認出你,化名只會使事情更加複雜。」

    「噢,對,我瞭解您的意思。」她有些失望,但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對。「雖然不太可能,但我若在倫敦遇見了熟人,會很難解釋為何要改名。」

    「老實說,我不太擔心你接受工作後會遇見以前認識的人,因為那完全不會影響我們的計劃。」他聳聳肩。「只要我宣稱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就會被人接受。大家都認為我有些怪異,就算想娶個沒有社會背景的女士,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怪。」

    「原來如此。」

    他露出冷酷的笑容。「有誰敢反駁我?」

    「是,當然。」她對他無以撼動的傲氣有些敬畏,但也充分瞭解他的意思。的確,誰敢質疑他的話?至於未來,嗯,到時候再來擔心也不遲。她不能只因為擔心六個月後會被人認出她是被伯爵拋棄的未婚妻,就錯失這份天上掉下來的工作。

    「的確。」她滿意地點頭。「很好,我想,找伴護的人不太可能會認出我曾是聖梅林伯爵的未婚妻,所以未來要找工作應該也不難。」她遲疑著。「但我為您工作時要住在哪裡?我沒有自己的住所。住在城裡是非常昂貴的。」

    「你當然是住在我的房子裡。我們可以告訴別人你從鄉下前來拜訪及購物,同時享受一下社交季的樂趣。」

    「您要我住在您的屋子?」她揚起眉毛。「您不會喜歡因而引起的流言蜚語吧?」

    「你不用擔心會影響你的名聲,羅小姐。我保證你會有適當的伴護人。我告訴過顧太太及魏太太,一位寡居的女性親戚要來與我同住數個星期,是確有其事。」

    「原來如此。好吧,爵爺,您的計劃也許行得通。」

    「羅小姐,容我告訴你,我的計劃永遠都可行,因為我很擅長排訂計劃並逐步執行。」

    她發現他說這句話時一點也不傲慢。對他來說,那只是一項事實。

    「但是,這項特別的計劃似乎非常複雜。」她低語著。

    「相信我,羅小姐,絕對可行。而且事成之後,我不但會付你三倍薪水,還有獎金。」

    她全身僵住,連氣都不敢喘。「您是認真的嗎,爵爺?」

    「我需要你,羅小姐。不知為何,我就是知道你是最適合扮演這個角色的人,而且我非常樂意付出大筆金錢請你展現才華。」

    她清清喉嚨。「老實說,我正盡可能存下每一分錢,以便投資某項事業。」

    「真的嗎?什麼樣的事業?」

    她稍做考慮,終於決定不必對他隱瞞事實。「我希望您不要太過驚訝,爵爺,但我的目標是要做生意。」

    「你想自己開店?」他的語調淡然得令人訝異。

    她原以為會有強烈的非難,他沒有立刻抨擊她的計劃讓她鬆了口氣,而且幾乎樂暈了。對有良好教養的人來說,做生意是無論如何都要避免的可怕手段。在社交圈眼中,在貧窮中勉強維持優雅生活,遠勝於成為開店的商人。

    「我知道我的計劃會讓您大驚失色。」她說。「但只要存到足夠的錢,我想要開一家書店及巡迴圖書館。」

    「我並不驚訝,羅小姐。老實說,我也是從各種投資中獲取財富。我對做生意還頗有心得。」

    「的確,爵爺。」她再度對他有禮地一笑。

    她認為他的表現非常仁慈。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在社交界眼中,紳士投資事業和開店做生意是天差地別的兩件事。上流人士可以購買海運投資或房屋建築工程的股份,但教養良好的人成為商店主人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然而,重點是聖梅林並未因她的計劃而退卻,而且也清楚表明他並沒有資格挑剔。

    他微偏著頭,似乎對她的想法若有所解。「很好,我們達成交易了嗎,羅小姐?」

    他所提供的優惠條件將她完全沖昏頭,無疑正符合他的計劃。她對這個工作只剩下一絲不安,但她毫不留情地把它壓抑下來。自從繼父的債權人出現在家門口,這是她第一次遇到好運。她絕不會只為了一個小小的不確定就錯失寶貴的機會。

    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她再度露出微笑。

    「我答應你,爵爺。」

    聖梅林瞪著她的嘴唇數秒,彷彿愣住了,接著又搖搖頭,微皺起眉,讓她覺得他不知為何突然生起氣來。但不是對她,而是氣自己。

    「如果我們想讓別人相信我們之間有親密關係,」他冷冷地說。「我想你一定要學著叫我亞瑟。」

    那可不容易,她想。他身上有種不容冒犯、讓人難以親近的氣質。

    ☆☆☆☆☆☆☆☆☆

    直到她走到街上、想趕回葉太太城裡的房子向她報告好消息時,稍早被壓抑住的那絲不安才又浮現,讓她再度苦惱起來。

    她並不擔心伯爵令人畏懼的脾氣,或他想讓社交界相信她是他未婚妻的怪異計劃,她想。那些她都應付得來。這項好得不可思議的工作最讓她不安的是,她幾乎可以確定聖梅林並沒有對她完全誠實。

    他在隱藏秘密,她想。直覺警告她聖梅林的計劃並不只是招募投資人,而是更加危險的行動。

    但他的私事和她沒有關係,她決定,感覺更加興奮。她唯一在乎的是,只要她成功演好聖梅林要求的角色,等到他想要結束這場小鬧劇時,她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了。

    「真的很難相信我的霉運要結束了。」艾琳開心地靠坐在高背安樂椅裡,朝對面沙發裡的兩個女人微笑。

    六個月前在顧魏介紹所,她第一次遇見柯露西及艾夏綠,她們三人同一天去應徵伴護的工作。經過一下午累人的面試,艾琳建議她們到轉角的店裡吐吐苦水。

    說起來,她們三人的個性並不相同,但相似處卻不少,三人都是二十五、六歲,早過了能選擇良好姻緣的年紀,雖然都有高尚的背景及良好的家世教養,卻各有各的不幸遭遇,而且在世上孤立無援。

    簡言之,她們的情況和其他被迫成為職業伴護的女性都一樣。

    第一次的下午茶會後,她們便固定週三聚會。各人找到工作後,週三是她們的休假日。

    過去幾個月,她們都在露西這位老邁僱主白夫人家的客廳聚會。艾琳覺得,這裡的環境設計無法振奮人心,她知道其他人同樣不開心。

    房裡的氣氛充滿濃厚的憂鬱,因為白夫人正在樓上某處等死。幸好,露西的工作雖然是陪老夫人度過餘生,但她的僱主並不急著趕赴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白夫人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所以露西的工作並不吃力。主要缺點是僱主的親戚雖然很少來訪,卻命令管家把屋裡裝飾得如喪考妣,到處都掛著黑布,而且,窗簾也永遠緊閉,不讓一絲絲和煦春光進入昏暗的房間裡。

    雖然房間昏暗凝重,艾琳和朋友仍願在這裡聚會,是因為它有個大優點:免費下午茶及蛋糕。感謝白夫人不知情的慷慨,她們三人都能省個幾便士。

    艾琳要求聖梅林允許她對朋友說出新工作的實情,並保證她們都不會出現在社交界。露西的僱主已經病入膏肓,夏綠的僱主是寡居的老婦,心臟虛弱又足不出戶。「即使遇見了您認識的人,她們也絕對不會走漏消息。」她非常確定地加了一句。

    聖梅林似乎頗滿意,甚至不太在乎她的朋友能不能對她扮演他的未婚妻一事保守秘密。他真的完全不擔心她們說閒話,原因很簡單,因為他非常瞭解社交界沒人會去理會兩個貧窮伴護散佈的瘋狂謠言。誰會相信露西和夏綠,而懷疑有錢有勢的伯爵呢?

    露西及夏綠一聽到她要住到聖梅林家假扮未婚妻,起先很震驚,但得知爵爺有位女性親戚做伴護,她們便認為這工作很刺激。

    「想想看,你可以參加最高級的舞會及晚宴。」夏綠一臉迷醉地說。「還可以穿優雅的禮服。」

    露西是悲觀主義者,喜歡往壞處想。「換成是我,就會留意聖梅林,艾琳。」

    艾琳和夏綠都望著她。「為什麼?」艾琳問。

    「我認識你們之前幾個月,做過一位寡婦的伴護,她和社交界有些關係。雖然她無法下床,但我陪了她幾個月,發現她最主要的樂趣就是聽名流人士的最新韻事。我記得聖梅林的一些閒話。」

    「怎樣?」夏綠焦急地追問。

    「那時候他和一位年輕的葛茱蓮小姐訂了婚。」露西繼續說。「但據說她害怕他。」

    艾琳皺起眉。「害怕?這字眼太強烈了吧。」

    「但是,她還是把他當成最大的恐懼。她父親接受聖梅林的求婚時,當然沒有先告訴茱蓮。畢竟,爵爺非常有錢。」

    「還有爵銜。」夏綠低語。「每個爸爸都希望和這樣的家族聯姻。」

    「正是如此。」露西又倒了杯茶。「總而言之,這年輕小姐真的很害怕嫁給聖梅林,所以有天晚上她從臥室爬下梯子,衝入狂風暴雨中,和一個叫彭若南的男人逃跑了。到了早上,茱蓮的父親發現他們同住在旅館房間裡。那兩人當然立刻就結婚了。」

    夏綠微偏著頭。「你說,去追那對情侶的人是小姐的父親嗎?不是聖梅林?」

    露西點頭,表情凝重。「據說聖梅林是在俱樂部接到未婚妻和人私奔的消息。他冷靜地說他下次找未婚妻,會到職業伴護介紹所找。之後就到牌室打牌直到黎明。」

    「老天爺。」夏綠屏息著說。「他一定是冷血動物。」

    「據說,他的確是。」露西證實道。

    艾琳啞口無言地瞪著露西,隨即領悟到其中的幽默,便開始大笑,甚至不得不放下茶杯,以免茶水灑到地毯。露西和夏綠瞪著她。

    「什麼事這麼好笑?」夏綠尖聲問。

    艾琳抱著肚子。「你們必須承認聖梅林果真到介紹所找下一個未婚妻。」她邊笑邊說。「誰會想到一個男人會有如此反諷的智慧?他真的想跟社交界開個大玩笑。」

    「無意冒犯,艾琳。」露西低語著。「但你的新僱主似乎比葉夫人更怪異。即使他最後露出本性想強暴你,我也不會太驚訝。」

    夏綠顫抖著,但雙眼非常明亮。

    艾琳一笑置之。「胡說。我面試過很多次,一眼就認得出好色的僱主。聖梅林不是會對女士施暴的人,他的自制力太強了。」

    「他當然也不像是什麼熱情、浪漫的紳士。」夏綠顯然很失望。

    「你為何這麼說?」艾琳問,對這句話很驚訝。她想起伯爵迷濛綠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情。她直覺聖梅林之所以如此自制,正是因為他擁有熱情的天性。

    「任何紳士只要有絲毫浪漫情懷,一聽到未婚妻和別的男人逃跑,都會去追她。」夏綠解釋。「他會把自己的女人從別的男人懷裡搶回來,並要求決鬥。」

    露西全身一顫。「據說聖梅林的血是冷的,不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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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或許是綿綿陰雨,使得大雨街的宅邸有如從虛幻黑暗世界冒出來的房子。無論原因為何,艾琳覺得這地方的氣氛不只陰鬱,還很荒涼,令她想起露西那位垂危僱主的房子,但這棟宅邸更大。彷彿許久前曾有人在聖梅林大宅去世,之後這大宅就開始衰敗。

    艾琳查看聖梅林給她的名片,以確定出租馬車來對了地方。大雨街十二號,地址沒錯。

    出租馬車的門一開,車伕扶她下車,再卸下裝了她私人物品的皮箱。

    車伕留她站在街上,臨去前還滿臉懷疑地看了看大宅的前門。

    「你確定地方沒有錯嗎,小姐?」他問。

    「沒錯,謝謝你。」她微笑著,感謝他明顯的關心。「稍後會有人來幫我提行李,你可以走了。」

    他聳聳肩。「如你吩咐。」

    他爬回駕駛座,揚起韁繩。艾琳看著馬車消失在街尾,強壓下沉重的不安。

    出租馬車一消失,她才意識到她正獨自站在霧氣瀰漫的街上。

    也好,她快速走上階梯,並告訴自己。最好不要有人看到聖梅林的未婚妻搭著出租馬車抵達他家。她這樣突然出現在社交界,一定會讓上流社會感到有趣及好奇。等工作結束,她也會以同樣神秘的方式消失。

    興奮輕竄過全身,她就要變成神秘女郎,一位女演員。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她一輩子都在後台等著上台,現在時候到了。

    今天她特地穿上最喜愛的服裝,深葡萄紅色的外出服,是葉夫人跟私人裁縫師訂做的。別在上衣的則是個優雅的表,也是前任僱主送她的離別禮物。

    「一切會很順利,親愛的。」葉夫人送艾琳手錶時,慈母般滿意地說。「你很有活力及勇氣、且心地善良。你絕不會沉寂太久。」

    她步上階梯,敲敲沉重的銅製門環。那聲音彷彿在大房子深處無止盡地迴響。

    許久,她什麼都聽不到。就在她又開始懷疑是不是找錯地址,才聽到磁磚地板上的輕微腳步聲。前門一開,一個毛髮茂盛的年輕女僕往外看著她。

    「有事嗎,小姐?」

    艾琳想著要怎麼說。聖梅林說過他想在僕人面前也維持假象,但她很明白每個家庭的僕人都對僱主的所做所為一清二楚,遠超過僱主的想像。她直覺,即使女僕和其他僕人目前並不知道她是假未婚妻,至少也猜得到其中絕對有些異樣。

    儘管如此,也不能用漫不經心的態度面對他們,她想。她是被雇來演戲的,就得表演得愈逼真愈好。不久她就會被介紹給女僕以及上流社會的人,所以他們都是她的觀眾。

    「請通知你的僱主,羅艾琳小姐到達。」她用有禮但具權威的口氣指示道。「他在等我。噢,還有,請一位男僕到街上提我的行李,以免被偷走。」

    女僕迅速行個禮。「是,小姐。」她往後退,讓艾琳進入門廳。

    艾琳一直等到年輕女人消失,才敢放鬆,輕呼口氣。

    她緩緩轉身觀察,門廳一如房子外觀般蕭瑟而難以親近。門上的窗戶只能透進少許光線,刻飾繁複的木製窗格使屋內更昏暗,無數古典雕像及伊特拉斯坎式古花瓶佔據著房間四周陰暗的壁龕。這地方如博物館般充滿霉味及灰塵。

    她好奇地走向最近的大理石台座,戴著手套的指尖輕輕畫過。她皺眉看著明顯的痕跡,雙手輕拂以抹去指尖的灰塵。這裡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打掃了。

    走廊處傳來比女僕沉重的腳步聲,艾琳霍然轉身。

    她突然看到這輩子見過最英俊的男人。從高聳的眉毛,到巧奪天工的五官、閃亮的雙眼及天然的卷髮,全都是男性的完美化身。

    若非他穿著正式的管家外套及長褲,真可當模特兒,讓畫家畫幅拜倫式的浪漫詩人畫像。

    「我是伊畢。」他的聲音低沉。「抱歉讓您久等,爵爺正在書房等您。請跟我來,我會為您通報。」

    她心中響起小小的警鈴。他的話並無令人不快之處,她想,但總覺得話中暗藏些許輕蔑。或許那只是她的想像。

    「謝謝你,伊畢。」

    她把軟帽遞給他,他轉身要把它放在滿是灰塵的大理石桌面。

    「算了。」她迅速搶回帽子,不讓他放到骯髒的桌上。「我自己拿。至於我的行李,我不希望留在外面街上。」

    「我很懷疑有人會想偷您的行李,小姐。」伊畢的話明白表示他很確定行李中沒什麼值錢東西。

    她受夠了他有禮的諷刺。「立刻派個男僕去拿,伊畢。」

    他如貓頭鷹般眨了眨眼,彷彿無法相信如此直接的叱責。「只要有點常識的小偷都不敢偷這房子的東西。」

    「那真令人安心,伊畢。但很多小偷都沒什麼常識。」

    伊畢的表情凝住,不發一語便伸手用力扯動天鵝絨的拉索。

    一名臉部細長、年約十八九歲的高瘦男人出現。紅髮藍眼,蒼白的皮膚上佈滿了雀斑,全身散發兔子般的緊張氣質。

    「尼德,去拿羅小姐的行李,送到樓上今早莎麗準備的那間臥室。」

    「是,伊畢先生。」尼德匆忙跑出前門。

    伊畢轉向艾琳。他並沒開口說:現在你滿意了嗎?但她很確定他想說。

    「請隨我來。」伊畢只說。「爵爺並不喜歡久等。」

    不等她回應,伊畢逕自沿著光線昏暗的長廊走向大房子後方。

    到了走廊另一頭,他帶她走進一間裝飾著沉重深色鑲板的長形房間。她看到書房裡並不像房子前方那樣拉上沉重的窗簾,鬆了口氣。棕色厚天鵝絨窗簾柬起來,露出窗外荒蕪、混亂、雜草叢生、四處積水的花園。

    書房地毯骯髒得需要清理,幾項結實的傢俱樣式都過時多年。高聳、昏暗的天花板畫著很久以前某個可怕的黎明。大部分的牆面都排列著書架,皮封面的老舊書籍沾滿灰塵。

    一道飾著鍛鐵欄杆的迴旋窄梯連接到二樓,樓上還有更多書架。

    「羅小姐來訪,爵爺。」伊畢通報艾琳名字的聲音彷彿在念訃聞。

    「謝謝你,伊畢。」亞瑟坐在房間另一頭、靠近髒亂花園的窗邊。他從厚重的雕飾桌子後起身。昏暗光線中看不出他的表情。他繞過桌子,步過長形房間向她走來。

    「歡迎來到你未來的家,親愛的。」他說。

    她突然明白他是在管家面前扮演他的角色,所以她必須如法炮製。

    「謝謝你,真高興再度見到你,爵爺。」她行個最漂亮的禮。

    伊畢退出房間,關上門。

    管家一消失,亞瑟就停在房間中央,看著時鐘。「你怎會拖這麼久?我以為你一小時前就該到了。」

    他這個慇勤未婚夫演得真好,艾琳想。顯然她的新任僱主並不想在私下繼續表演。

    「很抱歉我遲到了。」她冷靜地說。「因為下雨,路上寸步難行。」

    他還來不及回答,樓梯上方就傳來女人的說話聲。

    「亞瑟,請替我介紹。」她溫暖輕柔的聲音往下喊。

    艾琳抬頭看到一位小鳥依人的女人,約三十五、六歲,五官細緻,棕眸明亮,深蜂蜜色的頭髮上戴著簡單的假髻。衣裙雖然是昂貴的新布料,卻不是最新的式樣。

    「請容我介紹藍瑪格。」亞瑟說。「她就是我提過的親戚,會在這裡住到我完成生意方面的安排。她會一直陪著你,充當伴護,避免你待在這房子裡時名譽受損。」

    「藍夫人。」艾琳又行了個禮。

    「請叫我瑪格。畢竟在外人看來,你就快成為家族的一分子了。」瑪格開始步下迴旋樓梯。「天,這真的很刺激。我好期待這次冒險。」

    亞瑟走回桌子旁坐下,輪流看著艾琳及瑪格。

    「我解釋過,我希望你們兩人盡可能轉移社交界的注意力,讓我可以在最高度的隱密中進行生意的安排。」

    「是,當然。」艾琳低語。

    「你們必須盡快安排參加最重要、最時髦的舞會及晚會,讓社交界每個人都知道我已經有未婚妻。」

    「我瞭解。」艾琳說。

    他看著瑪格。「身為艾琳的伴護及女性指導,你必須處理所有細節,確定她能讓上流社會留下立即且深刻的印象。」

    「是,亞瑟。」瑪格的表情不知為何似乎有些勉強。

    「她會需要合適的禮服、帽子、手套及所有裝飾品。」亞瑟繼續說。「每樣物品當然都得是最流行的式樣,出自一流商店。你知道社交界對服飾有多挑剔。」

    瑪格似乎停了一下,強自鎮靜。

    「是,亞瑟。」她再度說。這次她的笑容絕對在顫動。

    艾琳驚訝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哪裡出了錯。但亞瑟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對。

    「很好,我想目前先這樣。」他說著拿起一本皮製封面的日誌及筆。「你們可以出去了,我相信你們有許多事要準備。有問題再來找我。」

    艾琳想著他知不知道這樣遣退她們,像在對僕人說話。當然,她提醒自己,她的確是個僕人。瑪格和他的關係則完全不一樣,但艾琳訝異地發現,另一個女人顯然並不覺得受辱。事實上,她似乎急於逃出書房。

    艾琳想起不久前亞瑟隨口提到瑪格必須負責所有的服裝時,她的反應很奇怪。她十分確定自己在瑪格眼中看到的是驚恐的神情。

    ☆☆☆☆☆☆☆☆☆

    亞瑟等到兩個女人離開並關上門,他才放下日誌起身,走到面向花園的窗戶前。

    他知道艾琳懷疑他沒有完全誠實。她想的沒錯,但他認為最好不要讓她知道所有的事實,也不需要告訴瑪格。他寫下這個劇本讓她們演出,其實另有原因,但她們若不知情,會更容易扮演自己的角色。

    他在窗前站立許久,望著外面朦朧的花,想著他有多討厭這棟房子。

    他的父母在一場旅館火災中喪生後不久,祖父就將他帶到這裡。那時他才六歲。因為之前不曾見面,他並不認識祖父。老伯爵為兒子私奔結婚而震怒。亞瑟的母親雖是年輕淑女,但家庭並不富有也沒有社會地位,老人家因此拒絕接納她及孫子。

    祖父的確是非常擅於記恨,亞瑟想。

    因火災而失去兒子,不只使老人震驚,更明白亞瑟將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他將孫子帶回大雨街陰暗的宅邸,並終其一生致力於教育亞瑟千萬別傚法父親浪漫又不負責任的態度。

    他非常受教,亞瑟想。祖父從第一天就把責任義務深植入他體內。十年後,當老人躺在床上垂死之際,仍惦念著自己的任務。他對亞瑟的遺言是:「記得,你是一家之主。你的責任就是要照顧所有的人。」

    他和祖父生活了十年,唯一愉快的回憶是經常去拜訪怪叔公藍喬治家的時光。

    是喬治叔公給了他正面、支持的影響,他才能捱過老伯爵冰冷固執的脾氣,亞瑟想。不像幅員廣大的藍氏家族成員,藍喬治只期待亞瑟能做自己,擁有小男孩應有的願望、夢想及好奇心。是喬治讓亞瑟視之、愛之如父,而非祖父。

    現在藍喬治走了,不到兩個月前被謀殺。

    「我會為你復仇。」亞瑟默默發誓。「我發誓,殺人者一定會付出代價。」

    女僕莎麗剛整理好艾琳的行李,臥室門口就傳來敲門聲。

    莎麗打開門,看到一臉緊張的瑪格站在走廊上。

    「我可以和你說句話嗎,艾琳?」瑪格左顧右盼,顯然在確認走廊上沒有人。「事情有點緊急。」

    「當然可以,請進。」艾琳對莎麗一笑。「這樣就可以了,謝謝你。」

    「是,小姐。」莎麗匆匆離開房間,隨手關上門。

    艾琳看著瑪格。「怎麼回事?我看得出來你在圖書室裡就很不安。」

    「說不安太輕描淡寫。」瑪格跌坐在椅子上。「正確來說應該是極度恐慌。」

    「為什麼?」

    瑪格翻翻白眼。「當然是因為我來這裡其實另有隱情。」

    艾琳感到有趣。「我不也一樣嗎?」

    「對,但你不會有問題。亞瑟在介紹所僱用你。」瑪格揮揮手。「他已面試你,完全知道你的能力,也在心中設定好角色。但我的情況完全不同。他若發現我完全不如他的期待,一定會大發雷霆。」

    艾琳開始好奇,緩緩坐到床邊,端詳著瑪格。「你願意解釋一下嗎?」

    「我想我該從頭說起。兩周前亞瑟來找我,解釋他計劃介紹一位假未婚妻進社交界,詢問我是否願意擔任伴護。我告訴他,我很樂意幫忙執行計劃。」

    「你真的很好心。」

    「好心?才怪。我只是不想放棄機會。這是十四年前我參加社交季後,第一次有機會再來倫敦。」瑪格扮個鬼臉。「我結婚時,丈夫已經中年,罹患癌風,又厭惡各種的旅行。我們在一起時,我哪裡都不能去,只能偶爾去看我母親及阿姨。十四年來一直被困在小村莊裡,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

    「呃,老實說,我知道。」

    「噢。」瑪格一縮。「抱歉。我不是故意說個不停。重點是,我是個作家。」

    「真的?真刺激。」艾琳高興得不得了。「你出過書嗎?」

    瑪格微笑。「有。我替米娜娃出版社寫作,用的筆名是梅瑪格,因為我很確定挑剔的藍氏親戚一定不會贊成家族裡有小說作家。」

    「太棒了。我看過你的兩本書,《秘密婚禮》及《求婚》。兩本我都很喜歡。」

    「謝謝你。」瑪格臉紅。「你太客氣了。」

    「那是實情。我是你的書迷,梅小姐,我是說藍夫人。」

    「請你一定要叫我瑪格。」

    艾琳遲疑著。「你說你的真實身份家族裡沒人知道?包括爵爺嗎?」

    「亞瑟是我最不希望知道實情的人。」瑪格畏縮一下。「他對投資之類的事有很特出的才能,但我覺得他對一家之主這個角色看得太過認真。無疑是受他祖父的影響。」

    艾琳想起伯爵謎樣雙眼裡的強烈自制。「是,我看得出他有某種程度的固執。」

    「說難聽一點,亞瑟有時會很不知變通又獨斷獨行,而且專制獨裁到極點。此外,他也不贊同現在流行的小說。想到他若知道我正在寫那樣的書會有什麼反應,我就全身發抖。首先,他一定不會要我做你的伴護。答應我,你會保守秘密。」

    「我答應。」

    「謝謝你。好了,我想解釋的就是最新的這份稿子,有些部分我遇到了關卡,全都是時髦舞會及社交界交際應酬的聚會場景。我寫得毫無說服力,因為我對上流圈子完全陌生。」

    「我以為你曾參加過社交季?」

    「前後不到兩周,哈洛就認識我,並立刻提出婚約。更何況,都過十四年了,我可說完全脫了節。」

    「我開始瞭解你的難題了。」

    瑪格往前坐。「亞瑟要求我幫他進行計劃時,我只想到可以趁這好機會到倫敦來觀察並記錄社交圈的細節,所以我才會告訴他我很樂意。」她絕望地攤開雙手。「但現在我才發現,他期望我能處理進入社交界必備的禮服及繁文縟節。」

    「啊。」

    「我很抱歉,艾琳,但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裡找最時髦的裁縫師、制帽商或手套商。我知道我應該跟亞瑟坦白!但我說了,他絕對會送我回家,找別人當你的伴護。」

    「嗯。」

    瑪格充滿期待地看著她。「你在想什麼?」

    艾琳微笑。「我在想沒必要拿這些討厭的問題去煩亞瑟。我相信我們可以輕易就處理好。」她想到她曾在走廊桌上的骯髒名片盤裡看到一疊名片。「以亞瑟的頭銜及地位,我們絕對會收到許多邀請,所以我們只需要有經驗的裁縫師,就能介紹我們到所有最時髦的店。」

    「你知道要怎樣找合適的裁縫師嗎?」

    艾琳輕笑。「我的前任僱主對衣服的品味有些不太尋常,她只喜歡紫色的衣服。但葉夫人絕對是時髦女性。我保證,她的每件紫色禮服都是由高級裁縫師所創造。因為我曾陪僱主到店裡數次,所以和她很熟。」

    「但她一定會認得你。」

    「我想我們不用擔心這個。」艾琳說。「受雇於葉夫人的期間,我瞭解到,好裁縫師不只靠技術達到事業高峰,同時也要能對最重要客戶的事守口如瓶。」

    瑪格的雙眼閃亮。「身為聖梅林伯爵的未來新娘,你理所當然是一位很重要的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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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伊畢站在漆黑的家用織品櫃裡,仔細回想稍早偷聽到的對話。

    他偶然發現隱藏式牆板上的小洞,知道可以從壁櫥裡偷聽書房的對話。他懷疑這秘洞存在已久,一定是某個聰明的僕人知道確實掌握僱主大小事務的重要。

    有件事則可以確定,伊畢想。他對羅小姐的猜測是對的。從一開始,他看到她檢視門廳佈滿灰塵的桌子時,就知道她不對。沒錯,她曾對他微笑,一如其他女人,但他並未看到她眼中閃著無法掩飾的慾望。甚至連絲一毫興趣都沒有。

    她欣賞他有如欣賞迷人的畫作或藝術品,純粹只是遠觀。

    那很不尋常且讓他不安。如他母親所預測,他的面貌就是財富。所有人,尤其是女人,永遠都對他俊美的相貌有反應。

    從搖籃時期,他就意識到俊俏的五官是項有利的資產。即使還是小男孩,他已經能瞭解人們看待他和看待他的兄弟姊妹及村裡其他小孩,有著明顯的差異。

    美貌讓他輕易找到第一份影響深遠的工作,就在村外又胖又老的男爵家。老男爵當時剛娶了小他數十歲的年輕小姐,意即,爵爺的新娘貌美如花但生活無趣。她很喜愛伊畢,讓他穿上英挺的制服,堅持由他服侍她用餐。

    她第一次邀請他上床,他就迅速瞭解到除了面貌,他還擁有另一項有利的資產。當他跪在她豐滿柔軟的雙臀間、深埋入溫暖熱情裡,彷彿看到閃亮、成功的未來正等待著他。

    在那決定性的一夜,他突然領悟到世上還有許多有錢又迷人的少婦,她們因為金錢或社會地位而嫁給胖老頭。他推斷在倫敦可以找到最好的工作機會。

    他想的沒錯。幾個月後,老男爵在睡夢中去世,新寡的夫人立刻把所有家當搬到城裡。她帶伊畢同行,還提拔他做管家。他又為她工作了一年多,才開始厭煩她永無止盡的需求。

    最後他辭去了工作,另尋高就。不久便在更有錢的人家找到更有利可圖的職位,也再度被點名滿足年輕妻子,而她禿頭的中年丈夫則大多和情婦共度良宵。

    如同第一位僱主,這位女士不只對他寵愛有加、支付豐厚薪水,更重要的是,她常大手筆送他禮物。

    數年間,他很勤奮努力工作。工作時,他除了應付過數個如狼似虎的女士,也曾服侍過一、兩位富有的紳士。他們和女人一樣,非常喜章愛他的兩項資產。

    但一年前,災難降臨了。沒錯,他早就厭於應付僱主的需求。原本愉快的工作真的就變成,呃,工作。但是,他告訴自己,那些薪水及禮物值得他努力。

    但突然有天晚上,他的終極惡夢出現,問題發生了。正確來說,應該是他的第二項有利資產沒有發生作用。他的美貌也許曾是財富,但光有美貌並不夠。他傑出的事業更要仰賴他在床上的勇猛及持久。

    令他灰心的是他竟被不名譽地解雇,但幸運之神仍眷顧著他。七個月前,他在大雨街的宅邸找到目前的工作。僱用他的年邁代理人只交代幾項簡單的命令。伊畢必須監督一小群員工,維護這楝大房子,並確保伯爵的倫敦居所隨時都能迎接主人,雖然聖梅林絕少來此做短暫停留。

    伊畢發現新工作無論怎麼看都很理想。非但不用滿足臥室裡的僱主,聖梅林甚至不曾出現。在此之前,伊畢一直在大宅裡為所欲為。他利用機會開始安排提早退休的舒適生活。

    事情的進展原本很順利,但聖梅林突然在幾天前抵達,並期待所有僕人都準備好接待他。伯爵住進來後的二十四小時,伊畢極度恐慌。因為僱主從未出現,伊畢大膽解雇了一些僕人,結果宅邸根本無法維持最佳狀態。

    他做這些改變都是為了省錢。既然主人不在房子裡,當然不需要留下廚子、管家、第二個女僕或園丁。

    他只期望聖梅林不會久待,伊畢想。同時,他將盡可能探取伯爵的私事。

    工作這麼久,他早已發現販一買僱主的秘密有很好的市場。

    班寧坐在亞瑟對面的椅子上,又回頭看了眼正要離開俱樂部那位憤怒的高瘦年輕人。「原來今天下午彭若南在這裡。」

    「對。」亞瑟仍低頭看著報紙。

    「我看到他幾分鐘前直盯著你。我發誓,眼神若能殺人,你現在已經死了。」

    亞瑟翻翻報紙。「幸好眼神對我沒那種效力。至少,彭若南的眼神殺不了我。」

    「我想他對你懷有很深的恨意。」班寧悄悄警告。

    「我不懂為什麼。是他贏得美人歸,又不是我。」

    班寧歎口氣,靠在椅背上。他很擔心亞瑟對彭若南明顯且堅持的厭惡置之不理。但,現下他的朋友的注意力都在獵捕他叔公的謀殺者。只要亞瑟專注於一項冒險,便會全心全意直到完成。

    這樣強烈的一意孤行,有時真是令人厭惡的特質,班寧想。但他不得不承認,亞瑟正是因此才能在數年間把已沒落的聖梅林產業重振到現今的地位。

    雖然他知道亞瑟沒興趣再聽與彭若南有關的警告,班寧覺得還是應該再提醒他。

    「據說彭若南的經濟狀況已經跌到最谷底。」他從別的角度切入主題。「他想在賭場收回之前賭博的損失。」

    「如果他想靠賭博賺錢,經濟狀況只會更惡化。」

    「的確。」班寧靠回椅背,雙手擺成三角形。「我不喜歡你們同處一室時他的表情。」

    「那就不要看他的臉。」

    班寧歎氣。「很好,但我建議你注意暗箭。」

    「謝謝你的建議。」

    班寧搖搖頭。「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如果我的表現不夠感激,我道歉。老實說,我有別的事,也正準備進行下步計劃。」

    亞瑟一旦設定好橫掃千軍的計劃,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了,班寧提醒自己。通常他的朋友只對財務投資費心規劃,但有時他也會在別種策略上展現才華,且絕對彈無虛發。不管亞瑟的目標是什麼,聰明人絕不會擋在他面前。

    「傳說你那位神秘未婚妻將進城數周上享受社交季。」班寧說。「當然,已有許多跟她有關的揣測。依你的指示,我已經讓特定消息來源得知她來自北方富有的地主世家。」

    「有謠言提到我是在介紹所找到她的嗎?」

    「當然沒有。」班寧輕哼。「沒錯,誰都記得你去年發的誓,但那時大家都覺得那只是個大笑話。當時沒人信,現在也不會有人認為你這種地位的人真會去做這種荒謬事。」

    「很好。一切都照我計劃的方向在進行。」

    「我還是無法相信你真要讓伴護協助這怪異的計劃。」班寧皺眉。「她長什麼樣子?」

    「你很快就會見到羅小姐。」亞瑟放下報紙,滿意地微笑。「她很聰明,也出社會夠久,擁有一些有用的經驗。」

    「原來如此。」班寧低語。換句話說,羅小姐不是會臉紅的處女。

    「她很突出,」亞瑟對這話題似乎很熱切。「極度沉著。有一種權威感,讓人不敢冒昧提出魯莽的問題。此外,她的外婆是演員,我希望那會遺傳。總而言之,她十分完美。」

    老天爺,班寧想,亞瑟一口氣列了羅小姐的一長串優點,令他震驚。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好幾年沒聽到朋友這麼熱切地提起任何女人。不,那樣說不對。他非常確定他們認識這麼久,他完全不曾聽過亞瑟這麼明顯地讚美過任何女士。

    當然,班寧想,亞瑟對這種事有獨特的見解,所以也是他所知唯一會把成熟世故及演技精湛當成是淑女應有的條件。別的男人都會覺得那比較適合交際花或情人。

    「正是你想找的女人。」班寧低語。

    「的確。」

    班寧輕彈兩次手指。「我還是覺得,你該告訴她真正的原因。」

    「當然不行。她知道得愈少,在錯誤時機不小心說出實情的機會就愈小。」

    「我瞭解你的擔心,但我覺得把她蒙在鼓裡並不公平。」班寧停了停,才提出最有力的說辭。「更何況,你是否想過,若把故事全盤托出,她也許可以協助你調查?」

    亞瑟瞇起眼。「那是我最不希望的事。這和她沒關係。」

    「看得出再和你爭論也沒用。」班寧長歎口氣。「她的伴護到了嗎?!」

    「到了。」亞瑟伸長腿,手放在椅子兩側。「老實告訴你,我今天下午曾對瑪格產生了疑慮。」

    「我以為你說她是唯一你能忍受住在家裡較長時間的女性親戚。」

    「沒錯。但我一提到要她處理介紹我的未婚妻進入社交界的任務,就看出她對那些事一竅不通。真的,我十分確定她很恐慌。」

    「不用大驚小怪。你曾告訴我除了幾年前的短暫社交季,藍夫人沒住過城裡。」

    「對。」亞瑟臉一皺。「我之前假設結婚十四年的女士自然會處理那些事。但今天我立即發現瑪格才是鄉下來的無知女孩,不是羅小姐。」

    班寧皺著眉想起去世已久的妻子每次在舞會或晚會前做的繁瑣準備。「你需要有人處理所有的細節。」他警告。「時髦的女士必須有合適的禮服、手套、舞鞋等等,還要有髮型師或女僕幫她處理頭飾,同時必須到最流行的店裡買東西。」

    「那些我都知道。」

    「亞瑟,如果藍夫人應付不了這項任務,你必須另找有能力處理的親戚,否則你將會面對社交大災難。相信我,你應該還記得我之前的經驗。」

    「沒必要再把其他人扯進來。」亞瑟顯得平靜而滿意。「我家裡必須有另一個女人才符合禮節,所以瑪格會留下。幸好我交遊廣闊,認識不少名流人士,所以我會負責篩選羅小姐的宴會邀請函。你則負責護送她們參加前幾次的宴會,並把我的未婚妻介紹給合適的人。我不要她成為壁花。」

    「我很樂意盡力做好介紹工作,但服裝怎麼辦,老兄?我保證那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亞瑟聳聳肩。「我相信羅小姐可以處理服裝問題。」

    對他人有如此不可動搖的信心,更別說是女人,真的完全不像亞瑟,班寧好奇地想。每當他要執行錯綜複雜的計劃時,很少會完全信任別人,不管男女。

    班寧自認是亞瑟能信任的少數人之一,現在羅小姐似乎也加入那少數人之中。真是有趣。

    「社交方面怎麼辦?」班寧追問。「你也知道舞會大廳的暗潮有多洶湧。要是羅小姐和不適當的人交談,就會摧毀你想營造的印象。若她挑錯舞伴,甚至和他到花園裡去主會更糟。年輕淑女有媽媽或經驗豐富的伴護護衛,但照你所說,羅小姐並沒人看著她。」

    「這樣說不太對,班寧。」亞瑟微笑。「我希望你能看著她。」

    班寧閉上眼睛,發出痛苦的呻吟。「我就怕你會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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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隔天早上艾琳掃視臥室,雙手擦腰,腳尖點著地。

    晦暗的深色傢俱,包括雕刻華麗的衣櫥、垂著厚簾子的大床,及骯髒的深色地毯。壁紙則是早期流行的外國花樣,可惜顏色已褪到分辨不出糾纏的籐蔓及花飾。

    這房間和她在宅邸裡四處看到的一樣骯髒,只稍稍拂過灰塵、掃過地板及擦過傢俱。八角窗的窗格及床頭板積了厚厚的塵垢,窗外朦朧的景象顯示玻璃許久不曾清洗。

    她若要在這裡住上幾個星期,一定得想辦法改善它可悲的狀態,她想。

    打開門,她走進昏暗的走廊,一點也不期待早餐。前一天的晚餐包括食之無味的燉雞肉、可充當船底壓艙沙袋的餃子、煮到分不出形狀的灰色蔬菜,及牛油布丁。

    她和瑪格兩人獨自在骯髒的餐廳用餐,亞瑟明智地選擇去俱樂部。她不怪他,因為她也寧可到別處用餐。她下樓時又注意到欄杆間堆積的灰塵,之後才開始尋找早餐室。她走進兩間窗簾緊閉的房間,看到覆著蓋布的傢俱,接著才遇見尼德。

    「早安。」她說。「能否請你告訴我早餐室的方向?」

    尼德一臉迷惑。「我想是在走廊的另一端,小姐。」

    她揚起眉毛。「你不知道早餐室在哪裡?」

    尼德臉一紅,開始結巴。「請原諒,小姐,但我來之後都沒用過早餐室。」

    「原來如此。」她要自己有點耐性。「既然如此,我今早要去哪裡用早餐?」

    「在餐廳,小姐。」

    「很好,謝謝你,尼德。」

    她沿著另一道走廊走進餐廳,有點訝異地看到亞瑟坐在長桌的一端。

    他抬起頭,報紙攤在面前,微皺起眉,彷彿他不知道這麼早要如何和她應對。

    「艾琳,」他站起身。「早安。」

    「早安,爵爺。」

    食口叩室的門猛然打開,莎麗的臉比前一天更疲憊、不安,前額沁著汗水,幾撮長髮散亂在黃色小帽外。她瞪著艾琳,雙手在非常污穢的圍裙上擦拭。

    「小姐,」她說,笨拙地行禮。「我不知道您要下來用早餐。」

    「我注意到了。」艾琳說著,故意朝長桌一點頭。

    女僕衝到餐具櫥,用力打開抽屜。

    女孩一邊準備第二個位子,艾琳則穿過餐廳檢查盤裡的菜色。

    廚房的狀況從昨晚就沒改善。蛋已經凝結,香腸的顏色一點也引不起食慾,馬鈴薯則冒著臭油煙味。她絕望地選了兩片軟吐司,又倒了一杯冷掉的咖啡。

    她轉回桌子旁,看到莎麗把第二個位子擺在亞瑟所坐的另一端。

    她等到女僕離開餐廳才拿起餐巾及食器,移到亞瑟右手邊的位子,端著軟掉的吐司及咖啡坐下來。尷尬的沉默維持了一陣子。

    「我相信你昨晚睡得很好。」亞瑟最後說。

    「的確很好,爵爺。」她啜了口咖啡,發現不但冷且難喝,便放下杯子。「我可以問一下,這些僕人都跟你很久了嗎?」

    她的問題似乎讓他有點訝異。「我幾天前抵達時才見到他們,以前從未見過。」

    「你完全不認識他們?」

    他翻翻報紙。「我盡可能不待在這裡。事實上,我去年完全沒用到這裡。我很少來倫敦,來了也都待在俱樂部。」

    「原來如此。」他對宅邸的缺乏興趣解釋了一些事,她想。「誰在管理僕人?」

    「我祖父的代理人負責所有事務。我繼承宅邸時也沿用他,管理這地方是他現在僅存的工作,此外我沒要他做別的事。」他拿起杯子。「你為何問?」

    「有些瑣碎的家事需要人注意。」

    他喝了口咖啡,皺起臉。「對,我注意到了,但沒時間處理。」

    「你當然沒有,」她說。「但是我有。你會反對我在你家做幾個改變嗎?」

    「我並不認為這是我家。」他聳聳肩,放下杯子。「事實上,我正考慮賣掉它。但你可以在停留此地的期間隨意做任何改變。」

    她輕咬垂軟的吐司。「我瞭解你為何想出售,這楝大宅的維護費用很高。」

    「那和費用沒有絲毫關係。」他的眼神一變。「我只是不喜歡這地方。我結婚後會需要在城裡有棟偶爾來住的房子,但我會另外再買。」

    不知為何他的話讓她完全失去食慾。他當然要考慮真正的婚姻,她想。為何提到這個卻讓她心情低落?他對爵銜及家族有責任,等他真的必須選擇伯爵夫人時,一定會依照與他同等地位那些男人的做法,去找剛離開學校、備受保護的年輕淑女,儘管他認為那些女性太纖細、太單純,無法擔任他的假未婚妻。

    聖梅林的新娘——真正的新娘——會是擁有無瑕名聲的淑女,家族不曾出過醜聞,也不曾經商,可以帶給他土地及財富,儘管兩者他都不需要,但這就是上流社會的習俗。

    該改變話題了,她決定。「報紙上有什麼有趣的新聞嗎?」

    「只有一些平常的謠言及醜聞。」他的聲音充滿輕蔑。「沒什麼大事。你今天有什麼計劃?」

    「瑪格和我計劃去買東西。」

    他點點頭。「很好,我要你盡快準備好,現身社交界。」

    「我們應該可以參加明晚的第一個宴會。」她向他保證。

    伊畢端著前廊不甚乾淨的名片盤進入餐廳,盤子上堆著名片及帖子。

    亞瑟抬起頭。「你手裡拿什麼?」

    「另一疊名片及邀請函,爵爺。」伊畢說。「您要我如何處理?」

    「我會在書房處理。」

    「是,爵爺。」

    亞瑟拿開餐巾,站起身。「請恕我告退,親愛的。」他說。「我必須離開了。今天稍晚我會給你本周的社交活動表。」

    「好的,亞瑟。」她低語,聲音非常恭順。不要把他那句親愛的當真,她告訴自己。他親密的表現只是為了伊畢。

    但她震驚地發現他竟彎身親吻她的嘴唇而非臉頰。那個吻短暫而極具佔有性,是對真正的未婚妻才會有的吻。誰猜得到亞瑟是這麼有天分的演員?她有點茫然地想著。

    他假裝親暱的無預警表現讓她呆住,等她回過神,亞瑟已經離開餐廳,並聽到他高雅雪亮的靴跟踩在走廊上的模糊腳步聲。

    「還有別的事嗎,小姐?」伊畢詢問的語調強烈暗示不可能還有什麼事。

    「的確有些事。」艾琳把餐巾放在桌子上。「請把過去兩季的家用帳簿拿來給我。」

    伊畢不解地瞪了幾秒鐘,接著臉頰轉為暗紅,嘴唇張合了幾次才勉強出聲。

    「您說什麼,小姐?」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伊畢。」

    「家用帳簿由老伯爵的代理人保管。我只有支出記錄簿,之後再轉交給歐先生。」

    「我懂了。既然如此,也許你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小姐?」伊畢警覺地問。

    「廚師在哪裡?」

    「她數月前辭職了,小姐,一直找不到人遞補。但莎麗做廚房工作似乎做得不錯。」

    「莎麗的確很辛苦,但並不適合當廚師。」

    「我想盡快由介紹所僱用新廚師。」伊畢低語。

    「真的嗎?」艾琳起身,向廚房走去。

    「您要去哪裡,小姐?」伊畢問。

    「去問莎麗關於廚房的事。同時,我建議你努力尋找新廚師及另一位女僕。噢,對了,我們還需要一、兩位園丁。」

    伊畢的眼中閃著深沉的怒火,但不發一語。她轉身背向他走進廚房,卻感覺到背脊出現一股寒意。

    ====================

    殺人者又調整一下沉重的鋼鐵儀器,接著後退檢查成果。

    他快成功了。他解開了古老寶石學最後的大秘密,也是他的先人解不開的謎題。再最後調整個一、兩次,儀器就完成了。不久「雷神之火」無與倫比的力量將任由他支配。

    得意激狂地竄過全身,如鏈金術士之火般炙熱、澄淨人心。他全身都因即將到來的成功興奮著。

    他看了看表,黎明將至。他在實驗室裡梭巡,熄滅燈火。接著拿起提燈,進入地窖。

    他已經知道實驗室有兩處秘密入口。鐵籠可以從地面上的舊修道院降下,很方便,但他不喜歡經常使用,因為如先人一般,他擔心經常重複的使用會導致附近的人好奇。

    沒錯,大部分鄰居都害怕修道院,相信這地方鬧鬼。但也許有膽大的人無意間看到每晚都有衣著時髦的紳士進出,也會克服恐懼前來探看。因此,殺人者只在緊急時使用鐵籠。

    他每晚固定前來實驗室時則使用較安全且可怕的地下河流。

    在地窖後方,河水拍打著秘密地下碼頭。他登上留在那裡的淺底小船,小心維持平衡,把提燈放在船首,再拿起篙。

    堅定地一撐將小船推進久被遺忘的小河中,船在漆黑、臭氣熏天的河水中輕輕飄浮。殺人者不得不偶爾蹲下身,以躲避橫跨在頭頂上的古老石製人行橋。

    這趟旅程怪異而令人不安。雖然他已經來過無數次,仍不能習慣這壓迫性的黑暗及惡臭。但令他興奮且安慰的是,他的先人也曾無數次經由這奇異旅程進出實驗室。這全都是他偉大命運的一部分,他想。

    一個散落在河岸的古遺跡出現在眼前,提燈的火光搖曳,照射出半埋於泥地的大理石浮雕,上面描繪戴著獨特帽子的奇怪天神。畫中人正在屠殺巨大公牛。根據先人的日誌所載,這是密特拉神(譯註:太陽神、光明神或戰神,一至三世紀在羅馬帝國受崇拜),曾經在此地興盛的神秘羅馬教派主神。

    每次經過古老雕像,殺人者便避開視線。那些無神的眼睛指控般地瞪視,總是讓他不安,彷彿古老天神看得到他內心深處洶湧、翻騰的奇怪精力正在增強他的天賦;彷彿它們瞭解他並無法完全掌控那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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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隔天晚上十點剛過,艾琳、瑪格及范班寧站在盆栽棕櫚樹的陰影下。

    「第一支舞具有決定性,」班寧解釋,充滿睿智地打量人群。「必須挑對舞伴。」

    艾琳由棕櫚樹葉後偷覷。房間裡因枝形燈架上的臘燭而亮如白晝,整面的鏡牆反射出光采眩目的場景。

    服裝華麗的淑女及衣著時髦的紳士談笑著,優雅的舞者一對對在舞池裡移動,樂聲由安置樂師的陽台流洩而出。一小群身著藍色制服的僕人端著香檳及檸檬汁穿梭在賓客間。

    「我不懂為何我不能和你跳第一支舞。」艾琳對班寧說。

    第一眼看到范班寧,艾琳就知道她非常喜歡他。看到他結實的身材、認真的眼神,她立刻瞭解亞瑟為何信任他。范班寧給人宅心仁厚、腳踏實地的稀有印象,讓人覺得可以在危急時依賴他。

    「不,不,不,絕對不可以。」班寧向她保證。「第一位舞伴是一個標準,無論是誰,都必須能讓你立刻成為目光焦點。」

    瑪格毫不掩飾她的敬佩。「你如何知道這些事,先生?」

    班寧的臉紅了。「我已故的妻子非常瞭解上流社會。娶了個專家,多少會學到一些。」

    「當然。」瑪格低語著,伸手從小提袋拿出一小疊紙及鉛筆。

    班寧皺眉。「你在做什麼?」

    「做筆記。」瑪格輕快地說。

    「為什麼?」

    「寫日記。」

    艾琳忍住笑聲。班寧若知道瑪格是在為小說搜集資料,不知會怎麼說。

    「原來如此。」班寧皺起雙眉,瞇起眼睛。他喝了口香檳,露出準備上戰場的表情。「如我所說,要讓哪位紳士成為第一位舞伴,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嗯。」艾琳低語。「挑選的過程和選擇第一位情人非常類似。」

    班寧被香檳嗆到。

    「過程有如選擇情人。」瑪格喃喃自語,快速在筆記本上書寫。「對,我喜歡這種措辭的轉變。讓整句話變得十分有趣,不是嗎?」

    班寧瞪著她。「我無法相信你在日記裡寫這個。」

    「之後讀起來才有趣,你不覺得嗎?」瑪格對他燦爛一笑,將筆記本收進小提袋。

    班寧顯然決定不回應這個問題,而將注意力轉回舞池,突然開心地鬆了口氣。

    「就是他。」他低聲宣佈。

    「誰?」艾琳問。

    「第一位帶你走入舞池的男人。」班寧微揚起下巴。

    艾琳隨著他的視線望向一位面貌突出的高大紳士。他穿著藍色外套,站在通往花園的法式門附近,年約六十歲,正和另一個男人在談話。他的態度及表情明顯地表示他對週遭多采多姿的場景厭煩到無可言喻。

    「他是誰?」瑪格問。「你為何說他最適合當艾琳的第一位舞伴?」

    「那位是賀塞奇爵爺。」班寧解釋。「他很有錢,觸角遍佈社交界。他的妻子兩年前過世且未留下繼承人,所以眾所皆知他正在尋找下一任新娘。」

    「既是如此,他如何會肯與我共舞?」艾琳好奇地問。「我已經訂婚了。」

    「賀塞奇對女士有獨特的口*味。」班寧耐心地說。「其實,他自認為鑒賞家。與他共舞一曲絕對會引起注意,屋裡的每個男人都會想知道他對你的看法。簡而言之,賀爵爺會讓你成為注目的焦點。」

    「如果他表明不想與我共舞呢?」

    班寧友善的眼中第一次露出神秘有趣的目光。「我想那不會是問題。」

    瑪格快速且疑惑地看他一眼。「為何你認為他會樂於和艾琳共舞?即使相距甚遠,我也看得出他已經感到非常無聊。」

    「賀塞奇和亞瑟幾年來常合作做生意。」班寧說。「此外,賀爵爺欠亞瑟一個大人情。」

    艾琳很好奇,緩緩打開扇子。「我不太敢問但又忍不住。什麼樣的人情?」

    「亞瑟是投資天才。六個月前約克夏的開礦投資計劃引起風潮,亞瑟知道那個計劃可能是騙局,結果會引起災難。他聽到賀塞奇想購買股份,便送信去警告他這個投資不划算。不久整個計劃崩盤,所有投資人血本無歸。但因為亞瑟的忠告,賀塞奇得以避開這個慘劇。」

    無疑地,班寧說的開礦計劃正是毀了她繼父、還搶走她遺產的同一個計劃。真可惜,鍾薩姆不是亞瑟的朋友。但就算是,鍾薩姆也絕不會聽從忠告。

    班寧看著她。「我可以安排第一支舞,但接下來全靠你自己。一旦你和賀塞奇爵爺進了舞池,你必須想出機智迷人的話題。只要你能讓他感到有趣,他就開心了。」

    艾琳皺起鼻子。「你這樣說讓我覺得像交際一化,而非職業伴護,范先生。」

    班寧一縮。「我道歉。」

    「像交際花而非職業伴護。」瑪格輕聲復誦。「說得好!」她打開筆記本。

    班寧叫了位男僕,請他送口信給賀塞奇爵爺。

    五分鐘後,艾琳發現自己進了舞池。她抬頭對高大的灰髮舞伴微笑。賀塞奇爵爺非常有禮,但明顯可以感覺到他只是在還人情。近距離下,他的百無聊賴難以錯認,她真懷疑他為何沒有因為極度無聊而身亡。

    「您真好心,讓范先生麻煩您幫這種忙,爵爺。」她說。

    「胡說,我很高興能幫上忙。」賀塞奇說,但完全沒有誠意。「和迷人的女士跳舞絕不是件苦差事。」

    「謝謝你。」她回答。她到底要如何和一個一心只想去別處的男人談話?

    「老實說,我很羨慕聖梅林。」賀塞奇嘲弄地說。「他替自己找到了未婚妻,不必經歷嚴酷的社交季。我則相反,必須忍受無數個剛出校園的愚蠢年輕女孩。」

    他的態度讓她生起氣來。「我相信年輕女士要找到好姻緣也得費盡心力,她們的辛苦與您這樣紳士並無兩樣,爵爺。」

    「不可能。」他一臉飽受折磨的表情。「你無法想像以我的年紀及處世經驗,要和十七歲的年輕女孩談話有多困難。那些小女孩只想談拜倫最新的無聊詩作或巴黎的最新時尚。」

    「您必須從年輕女孩的角度思考,爵爺。我保證,當你一心只想和英俊的年輕詩人共舞時,卻必須和老得可以當父親的男人聊天,也是令人心力交瘁且困難的。」

    賀塞奇先是一臉困惑,接著皺起眉。「對不起,你說什麼?」

    「而且他只對你的外表、名聲及遺產有興趣。」她發出咋舌聲。「這位極度無趣的紳士還對年輕女士有興趣的主題一無所知,她說得出話已經是奇跡了,不是嗎?當然沒有人會以為她會衝回家去,在日記中寫下關於一這位舞伴的浪漫回憶吧?」

    賀塞奇驚訝地思索著她的話。

    一抹不甘願但絕對感興趣的目光閃過他眼中。「聖梅林是在哪裡找到你的,羅小姐?」

    她對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既然你和我的未婚夫是熟人,一定知道他擁有最符合邏輯的心智,當然會將擅於分析且推理的才能用於尋找合適的新娘。」

    「邏輯及理性嗎?」賀塞奇被迷住了。「這些才能會指導他到哪裡尋找理想對象呢?」

    「噢,當然是去專門介紹最佳職業伴護的介紹所呀!」

    賀塞奇輕笑,顯然決定繼續跟她說笑。「啊,對,他的確發過那種誓。」

    「那是很合理的方法。話說回來,夫妻在本質上也算是互為伴護,不是嗎?」

    「我從未以這個角度思考過婚姻,但我得承認你說的有理。」

    「只要想想聖梅林高超的策略,爵爺。在介紹所,他可以面對精挑細選過、且教養良好的淑女,全都擁有絕佳的經歷及無懈可擊的名聲。比起不得不跳舞、還得忍受一連串無聊的談話,他反而可以進行詳細的面談。」

    「面談。」賀塞奇笑了。「真聰明。」

    「這方法最妙的地方是它對雙方都有利。同樣地,應徵此項工作的候選人也可以對他提出問題。因此她們就省了麻煩,不用去取悅一群年紀大的男士,他們既不懂拜倫的最新作品,又只想找能生孩子的女繼承人。」

    賀塞奇爵爺突然停在舞池中央。艾琳開始害怕,想著她是否判斷錯誤而引起浩劫。

    他接著仰起頭,爆出笑聲。房裡的每個人都轉過頭,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

    等賀塞奇將艾琳送回班寧及瑪格身邊,等著共舞的紳士已經從盆栽棕櫚樹一路延伸到牌室入口。

    「那筆債就此一筆勾消。」班寧對賀塞奇說。

    「正好相反。」賀塞奇說時仍輕笑著。「這是許久以來最有趣的一晚。」

    ====================

    亞瑟的雙手撐在欄杆上,在擁擠的舞廳裡尋找艾琳。午夜剛過,他的心情並不好。今晚他調查到的結果仍然不多。當然,關於他搜尋的神秘鼻煙盒,他又找到更多情報,但仍有許多未解的謎題。冥冥中,他彷彿感覺得到時間不多了。

    他花了數分鐘才找到艾琳。看到舞廳另一端閃閃發亮的深色頭髮,他終於瞭解為何很難發現她。她被圍在一大群男土中,每個人似乎都想獲得她的青睞。

    她正和一群紳士親密地談笑,但她今晚才認識他們。不只如此,她翡翠色的高腰禮服剪裁太低,露出一大片柔軟的酥胸及線條柔軟的肩膀。她有如閃亮的異國珠寶,他很確定週遭的每個男人都垂涎不已。

    班寧及瑪格在哪裡?他想。他們應該要看著她的。

    接著他看到艾琳附近的一位紳士彎腰執起她戴手套的手,護送她進舞池。她可能對舞伴說了些非常有趣的話,亞瑟陰鬱地想,因為那男人笑得彷彿傻瓜。

    看來他的今晚是每況愈下,他想。看到假未婚妻在舞池和陌生人玩得那麼開心,終於讓他忍受不了。舞廳的情況顯然已經失控。他離開欄杆,準備走下樓梯。

    「容我恭賀你找到了迷人的未婚妻,聖梅林。」他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停下來,回頭看著沿露台朝他走來的高大男人。「賀塞奇。」

    「我今晚非常榮幸能和羅小姐共舞一曲,非常不凡的女士。」賀塞奇停下來看著樓下的舞者,他輕笑。「真的,我正認真考慮也要採用你的策略尋找妻子。」

    「什麼意思?」

    「怎麼,我說的當然是你那絕妙的方法,去職業伴護的介紹所面試候選人。」

    亞瑟開始冒冷汗。艾琳把整個騙局都對賀塞奇照實說了嗎?希望不是。

    「她提到了介紹所?」他擔心地問。

    「我發誓這是數個星期以來我所聽過最有趣的故事。」賀塞奇回答。「明天人人都將為趣談。如此機敏的才智正是妻子的重要資產,其他種類的伴護也是。」

    艾琳對賀爵爺說出實情,但匪夷所思,所以他並不相信。亞瑟領悟後稍稍鬆了口氣。

    上流社會的其他人也會傚法賀塞奇爵爺,將其一笑置之,他想。一切都沒事。

    「她十分獨特。」亞瑟說。

    「的確。」賀塞奇微瞇起眼睛。「你可得小心,聖梅林。若她周圍已有男人在計劃將她從你身邊拐走,我也不會驚訝。」

    該死。有可能是賀塞奇自己嗎?聽說他正在物色妻子!他又有錢,可以不在乎妻子的經濟狀況。怒氣湧上亞瑟全身,他用意志力及些許的邏輯強壓下來。賀塞奇只是在說笑。

    「請容我告退,我想遵照你的建議,到樓下去保護我的權益。」他冷靜地說。

    「準備排隊吧。」

    亞瑟等著艾琳的舞伴領她走下舞池,才走近舞廳。他並不想排隊,但卻生氣地發現他得使用一些暴力及某種程度的威脅,才擠得進艾琳周圍的人群。

    他好不容易來到她身邊,艾琳看到他卻似乎並不開心。她微露驚訝,禮貌但有些惡作劇地對他一笑。

    「你怎麼在這裡,爵爺?」她低聲問,只有他聽得到。「我以為你今晚另有計劃。」

    她的表現彷彿他是她今晚最不想見到的人,他想。意識到徘徊在附近那群不高興的男人,他露出只對屬於自己的女人才有的笑容。

    「什麼計劃比得上和我美麗的未婚妻共舞呢?」他彎腰親吻她的手,再握住她的手臂,堅定地走向舞池。「班寧及瑪格在哪裡?」他低吼。

    「他們大約一小時之前去了牌室。」她微帶關心地端詳他。「怎麼了,爵爺?你似乎有些煩躁。」

    「我不是煩躁,而是生氣。」

    「原來如此。你真的不能怪我分辨不出來,因為你的表現非常類似。」

    他不想因說笑而改變壞心情。「班寧和瑪格應該要看著你。」

    「啊,原來是在擔心我?真的沒有必要,爵爺。我保證,我絕對有能力照顧自己。」

    他想到稍早圍繞著她的那群紳士。「我不喜歡你一個人和一群陌生人待在舞廳。」

    「我不能算是一個人,爵爺,而且我交了很多朋友。」

    「重點不在此。你是很有能力的女人,艾琳,但掩蓋不了你在社交界沒有太多交遊經驗的事實。」他回想起班寧的告誡。「社交界裡暗潮洶湧。」

    「我保證,你真的不用擔心我。這就是你到介紹所僱用職業伴護的原因之一,你應該還記得。除了一般條件,你還希望僱用有社會經驗及生活常識的女性。」

    「這正是另一個問題。」他用力握緊她的手。「你在想什麼?居然告訴賀塞奇我在介紹所找到你。」

    「班寧警告我必須找些話題,讓賀塞奇爵爺對我另眼相看。我聽說你一年前發下的不名譽誓言,我想我若是提到你的小玩笑話,爵爺會覺得有趣。情況正如我的預測。」

    「哼。」他不喜歡這樣,但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賀塞奇認為艾琳很風趣。「是誰把我一年前說的話告訴你?」

    「顯然每個人都聽說過。真的,那些話已經成為你個人傳說的一部分。」

    他一縮。「我那時候只想說些俏皮話,擋掉同情及不想回答的詢問。」

    「我瞭解。但之後,當你發現需要有人扮演未婚妻時,又想到那其實是個不錯的主意,對吧?」

    「不這麼做,就只好找職業女演員。」他說。「我不想那樣,擔心有人會認得她,例如,呃!」他遲疑著,想找個委婉的說法。「曾欣賞過她舞台上表演的人。」

    她注意到他的遲疑,便揚起眉毛。「或曾享受過她舞台下招待的紳士?」

    「我無意冒犯你的外婆。」他嘲弄地說。

    「別介意。她可能是第一個承認女演員和歌劇舞者在名流紳士間享早有某種名聲的人。」

    發現她似乎不會對這個話題太過敏感或生氣,他鬆了口氣。能對一個女人有話直說真是輕鬆,他今晚的心情第一次好轉。面對艾琳時,他不用擔心會不小心驚嚇到她的女性感受。她真的是見過世面的女人。

    「然而,」他想起之前要表達的重點繼續說。「你最好還是不要提到我曾說過要去選職業伴護當妻子的事。那只會讓人們對你更加好奇。」

    「對不起,爵爺,但那不正是這場騙局的重點嗎?你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我轉移社交界的注意力,以進行你的秘密生意,對吧?」

    他皺起了臉。「對。」

    「顯然只要人們繼續對我好奇,就不會注意到你在做什麼。」

    「夠了!」他不悅地說。「你說得對,我認輸。我真不知道為何要討論這個,我一定是暫時失憶了。」

    但那不是真的,他默默承認。他挑起這場小爭吵是因為賀塞奇也許會看上艾琳,看到其他男性一這樣注意她,使他不安,但他不想太仔細去分析其中的原因。

    她笑了。「我的天,爵爺,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你真的去介紹所找妻子。」

    「不,也許不會。」

    她責備地看了他一眼。「真是的,爵爺,你冷靜點,專心處理生意。我會處理你付錢要我來做的事。我相信你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吧?」

    他突然想到這場精心的計劃中只有她這部分進行順利,他突然很想和她討論這件事的其他部分。艾琳聰明、世故,且不容易受到驚嚇,此外,他現在已經確信她絕不會洩漏秘密。

    他也急著想找些新的想法,過去幾天的毫無進展很讓人憂心。班寧曾建議他告訴艾琳實情,也許那並不完全是個壞主意。他猛然停在舞池邊緣,不理她禮貌性的詢問目光,逕自帶著她走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門。

    「我需要一些空氣,」他說。「來,有些事我想和你討論。」

    她並未爭辯。

    離開擁擠且悶熱的舞廳,夜風格外涼爽。他握著艾琳的手臂,步過露台,遠離燈光,走下碎石階梯,來到點著燈的花園。

    他們走了一段距離才停在大水池邊。他仔細思考要如何從頭說起。

    「我進城並不是為了組織另一個投資財團。」他緩緩地說。「那只是我掩飾真正目的的說法。」

    她點頭,完全不訝異。「我早感覺事情不只如此。以你的才智及堅毅的天性,絕不可能只為了逃避不斷前來的名媛淑女,就僱用女士假扮未婚妻。」

    他不情願地笑了。「這句話只說明你多麼不瞭解那種不便。但是,你說的沒錯。我僱用你是為了掩護我真正的目的。」

    她偏著頭,充滿期待。「什麼目的?」

    他遲疑了一、兩秒,堅定地望著她清澈的雙眸,接著把殘餘的疑慮全丟進地獄。他的所有直覺都在說她值得信任。「我想要找出誰謀殺了我的叔公藍喬治。」他說。

    這句話讓她全身僵直,專注地看著他,但仍非常鎮定,思考著他的話。

    「原來如此。」她淡淡地說。

    他想起她曾短暫地誤把他當做脫逃的瘋子。「我想你現在真的以為我瘋了。」

    「不。」她一臉若有所思。「不,老實說,這麼奇怪的目的正足以說明你為何決定僱用我。我確信你正在進行很不尋常的事情。」

    「老實說,」他疲憊地說。「的確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說說你叔公的死。」

    他抬起一隻穿靴子的腳踏在水池邊,前臂支在腿上。有一會兒,他只是瞪著漆黑的池水,整理思緒。

    「這是一個錯綜複雜的故事。我想從數十年前說起,那時我叔公十八歲,那年他去做修業旅行(譯註:英國貴族子弟視遊歷歐陸大城市為完成他們的教育)。他那時沉迷於科學,結果遊歷各國時大多待在各個古老的圖書館。」

    「請繼續。」

    「他在羅馬因偶然的機會看到兩百年前一位神秘鏈金術士的書及日誌,我叔公對他的發現非常著迷。」

    「據說鏈金術及科學的分際只在一線之間。」艾琳淡淡地說。

    「的確。總之,我叔公在鏈金術士的收藏中找到一本叫做《石經》的古老寶石學書。」

    她揚起眉毛。「古代寶石學是研究各種寶石神秘又超自然的力量,對吧?」

    「沒錯。這本寶石學的書皮經過精心打造,封面上鑲著三顆奇怪的暗紅色寶石,書裡記載稱作『雷神之火』的裝置、其公式及建造方式,但用的全都是艱澀難懂的鏈金術密語。」

    「真奇怪。這個機器的目的是什麼?」

    「大概是產生強力的火光,成為類似雷電的武器。」他搖搖頭。「當然是荒謬的超自然學,但那正是鏈金術的核心。」

    「的確。」

    「如我所說,我叔公那時年輕又缺乏經驗。他告訴我,在寶石學裡的發現令他十分興奮。根據鏈金術士的筆記,釘在《石經》封面上的三顆紅色寶石是能使機器放射出狂烈力量的關鍵。」

    「他如何處理那本寶石學?」

    「他帶回英國,拿給當時的兩位密友看。他們三人都因能建造這機器而非常興奮。」

    「我猜他們並未成功。」

    「叔公說雖然他們確曾架設了和寶石學中圖畫類似的裝置,卻解不開如何引出隱藏在紅寶石中奇異能量的謎。」

    她微微一笑。「這並不令人意外,我相信鏈金術士的記載只是瘋狂的幻想。」

    他低頭看著她掩在陰影中的臉。她的雙眸有如兩潭逼人的深色水池,比任何鏈金術士的配方更加神秘。寶石色的禮服裙擺在月光中閃爍。他突然很想碰觸她頸背柔軟細緻的肌膚,又不得不忍住。

    他強迫自己專心說故事。「叔公說這正是他和兩位同伴最後得出的結論。雷神之火是個幻想。他們把這個裝置的實驗擱置一旁。體驗到研究鏈金術終究徒勞無功,便轉而認真研究自然哲學(譯註:對自然現象的研究,十九世紀前半葉之前的用語,相當於現在的自然科學,尤其是物理學)及化學。」

    「他們如何處理寶石及已建造好的裝置?」

    「三人中有一人保存那個機器,也許是想紀念他們對鏈金術的追求。至於寶石,他們決定鑲在三個鼻煙盒裡,做為友情的象徵及追求現代科學真理的誓約。」

    「一人一個鼻煙盒?」

    「對。盒上用搪瓷繪著一個工作中的鏈金術士。喬治叔公說他和同伴組成了一個叫戀石社的小社團,他們是僅有的社員。各人都依占星學取了別名,並刻在自己的鼻煙盒上。」

    「有道理。」她說。「鏈金術向來與占星學關係密切。他們取了什麼名字?」

    「叔公自稱火星,第二個叫土星,第三位則是水星。但他從未告訴我那幾個老朋友的真實姓名。他沒有理由告訴我,我只是聽故事的小男孩。」

    「這是很引人入勝的故事。」艾琳低語。「戀石社後來怎麼了?」

    「有一段時間他們仍密切往來,分享彼此研究及實驗的筆記,後來漸行漸遠。喬治叔公提到一名社員在壯年時因實驗室爆炸而過世。據我所知,另一位還活著。」

    「但你叔公已經死了。」她說。

    「對,幾個星期之前在實驗室中遭人謀殺。」

    她微皺起眉頭。「你確定他是被謀殺的,不是意外?」

    亞瑟看著她。「他的胸膛有兩處槍傷。」

    「老天爺。」艾琳深吸口氣。「原來如此。」

    他望著水池飛濺的水花。「我深愛叔公。」

    「我很遺憾,爵爺。」

    她同情的語調很真誠,令他怪異地深受感動。

    他逼自己不再沉溺於低落的思緒中,繼續說故事。

    「我僱用警探調查,但毫無進展。他的結論是叔公因為嚇到來實驗室的竊賊而被謀殺,或者是被他實驗室的助理所殺,後者可能性較高。」

    「你和助理談過了嗎?」

    他下巴沉。「不幸的是,魏約翰在謀殺當夜失蹤,我仍無法找到他。」

    「對不起,但你必須承認他的失蹤讓警探的說法更為可信。」

    「我熟知約翰的為人,很確定他不會是謀殺犯。」

    「那另一個說法呢?」她問。「和竊賊有關那個?」

    「的確是有個賊,但不是隨機搶劫的竊賊。叔公死後我仔細搜過他的房子,那本寶石學的書《石經》完全不知去向。」他放在腿上的手握拳。「還有鑲著紅寶石的鼻煙盒也不見了。此外沒有貴重物品失蹤。」

    她想了想。「你確定嗎?」

    「絕對確定。我相信謀殺叔公的人就是要找那本寶石學及鼻煙盒。真的,我確信那三個鼻煙盒是重要線索,只要能找到叔公兩位老友的鼻煙盒,也許會得到有用的資料。所以我最近全心往這方向搜尋。」

    「有什麼好消息嗎?」

    「一些。」他說。「今晚我終於得到一位老紳士的地址,他也許知道其中一個鼻煙盒的下落。我還沒有機會和他談話,但我打算盡快去找他。」

    沉默降臨,他聽得到舞廳裡傳來的音樂及笑聲,但彷彿都來自遠處。站在水池邊感覺既隱蔽又親密。艾琳花香味的香水勾引著他的感官,腹部的肌肉一緊,他發現自己已經勃起。

    自製一點吧,你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事情複雜化。

    「你說你並不認同警探的結論。」過了一會兒,艾琳說。「所以你對叔公的殺人犯已經有懷疑的人選了嗎?」

    「不算是。」他遲疑著。「至少聽起來很不合理。」

    「你一向是個講求邏輯及理性的男人,爵爺。如果你已經有腹案,無論多麼怪異,我相信絕對有確切的根據。」

    「這次沒有。但我得承認我不自覺地再三想起叔公的一些話,他提到社團裡自稱水星的成員只是假裝放棄對鏈金術的迷戀,其實從未真正釋懷。叔公說水星是三人中頭腦最好的人。有一陣子,他們全都相信有一天他會成為第二個牛頓。」

    「他的現況呢?」

    他看著她。「水星就是那位在實驗室爆炸中喪生的社員。」

    「原來如此。那,若要說他也許是殺人犯就太牽強了,不是嗎?」

    「完全不可能。」他歎口氣。「但我卻一直反覆思索這個可能性。」

    「就算他還活著,為何要在多年後才謀殺你叔公,並偷走寶石學書及寶石?」

    「我不知道。」亞瑟直言。「也許他到現在才解開引出紅寶石能量的秘密。」

    「但那不是秘密。」她攤開雙手。「你叔公告訴過你,鏈金術士的故事只是幻想。」

    「對,但喬治叔公告訴我另一件事。」亞瑟緩緩地說。「也是我所擔心的事。他說儘管水星絕頂聰明,但他死前精神不太穩定,甚至有些瘋狂。」

    「啊。」她若有所思地用扇子敲著手。「所以水星也許開始相信寶石的力量。」

    「對,但即使如此,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不管水星是誰,早已是一堆白骨。」

    「也許有人看到他的筆記或日誌,並決定繼承其志。」

    亞瑟感受到一股全新的敬意。「羅小姐,那是個很有趣的觀點。」

    女人的輕笑聲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來自高大樹籬的另一側,還有男人低聲的回應。

    「對,我看到她和賀塞奇爵爺跳舞。」女士說。「羅小姐真是怪人,不是嗎?但若要我說,她真是怪異至極。」她挑剔地輕哼。「說起來,整個情況都很怪。」

    「你為何這樣說,凱翠?」男人問,語調好奇而深感有趣。「我倒覺得聖梅林找到了最迷人的未婚妻。」

    亞瑟認出那個聲音,那男人叫唐密爾,與他同一俱樂部。

    「才怪。」凱翠這次不只輕哼,而是厭惡地噴氣。「顯而易見的,聖梅林不可能真的想娶她。人盡皆知,以他的階級地位,若要娶妻會選個好人家的年輕女繼承人。這位羅小姐顯然已待嫁多年,家庭背景無人知曉。再加上,以她的行為及談話內容,我敢大膽猜測她絕不是無知的處女。」

    亞瑟低頭看到艾琳也正傾聽著樹籬另一邊的對話。她抬起頭,他將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別出聲。她會意地點頭,但他注意到她在皺眉,並希望這對長舌男女會走開。

    「我不同意。」唐密爾說。「大家都覺得聖梅林有些怪異,他若選個異於常人的妻子,也很符合他的個性。」

    「我敢斷言,」凱翠反駁。「他和羅小姐的婚約絕對有蹊蹺。」

    亞瑟已經聽得到碎石路上的腳步聲及裙擺柔軟的窸窣聲。避不開凱翠及唐密爾了,他們正往水池而來。

    「也許他們真心相愛。」唐密爾猜。「聖梅林是有錢人,奢侈得起。」

    「真心相愛?」這次凱翠發出高而尖銳的笑聲。「你瘋了嗎?我們說的可是聖梅林,他是個冷血動物,誰都知道只有投資才能激起他的熱情。」

    「我承認他似乎沒什麼浪漫細胞。」唐密爾同意。「他得知未婚妻私奔那晚我也在俱樂部,我永遠也忘不了他驚人而毫不在乎的反應。」

    「正是,任何男人只要有一丁點的浪漫,絕對會去追。」

    「無意冒犯,親愛的,但背叛未來的丈夫、和別人私奔的未婚妻並不值得來場黎明之約。」

    「即使事關聖梅林的名譽?」凱翠問。

    「受損的又不是他的名譽,」唐密爾冷冷地說。「而是年輕女士的。放心,上流社會作夢也不敢質疑聖梅林的名譽。」

    「但所有傳言都說聖梅林的態度彷彿那整件事不過是無聊的小鬧劇,比較適合在竹瑞街的劇院上演。」

    「也許那正是他的想法。」唐密爾若有所思地說。

    「胡說。我告訴你,聖梅林是冷血動物,那晚才沒去追。因此我很確定這次婚約絕不可能是真心相愛。」

    亞瑟低頭,看到艾琳仍專注地聽著那兩人的談話,但從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麼。不知為何,他有些擔心。

    「親愛的凱翠,」唐密爾狡猾地說。「你這麼說,彷彿你曾體驗過聖梅林的冷酷天性。怎麼?難道你曾試圖讓他拜倒石榴裙下,只是他拒絕成為你的入幕之賓?」

    「別荒謬了。」凱翠迅速厲聲反駁。「我對聖梅林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是說出人盡皆知的實情。聽到未婚妻被人搶走去能在俱樂部打牌的男人一定沒有感情。因此,他一定不可能與人相愛。」

    凱翠和唐密爾就快走到樹籬邊緣了,立刻就會繞過轉角而來。亞瑟不知道是否有時間將艾琳藏到樹籬的另一邊,不讓他們看到。

    他還來不及暗示,她已起身。他原以為她不想見到即將出現的長舌男女,想要逃跑。

    但她伸臂抱住他的脖子,整個人貼過來,使他愣住。她一手壓著他的腦後,逼他靠近。

    「吻我。」她喘息著低聲命令。

    當然,他想。她真聰明,知道打破流言的最佳方法就是熱情相擁而被人目睹。這位女士非常機智。他把她拉近,覆上她的雙唇。

    下一瞬間,他全忘了他們應該只要做個小表演。炙熱、耀眼、猛烈的熱氣席捲而至。

    他模糊地聽到凱翠的驚喘聲及唐密爾的輕笑聲,但他不想理會,只想加深這一吻。

    艾琳的手指突然掐住他的肩膀,他知道他突然而狂野的反應嚇到她了。他一手滑下她的背,來到逐漸突起的腰臀間,故意將她壓向雙腿間的私密處,而他還一腳踩在水池邊上。

    這個姿勢正好讓他感覺到她柔軟的腹部貼在勃起上,甜美、灼燒的疼痛充滿他的下半身。

    「你瞧瞧。」唐密爾低語。「看來聖梅林並不如你想的那麼冷酷,親愛的凱翠。羅小姐應該並不害怕會在他手上遭到生不如死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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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瑪格坐進馬車柔軟的椅子,對亞瑟滿懷希望地微笑著。「我想今晚很順利吧,爵爺?」

    亞瑟坐在馬車另一邊,車內昏黃的燈光使他陰影中的臉更顯神秘。

    「對。」他的聲音緩慢深沉。但他看的是艾琳而非瑪格。「我想我們今晚全都表演得很好。」

    艾琳一陣輕顫,是不安,也或許是不確定。她非常專注地看著窗外擁擠的街道,努力避開亞瑟專注的目光。

    花園裡的那個吻,她只是想做令人信服的表演以平息流言,但情況幾乎立刻就脫離她的控制。她仍想不透到底怎麼回事。前一刻她還在催促亞瑟擁抱她來個小演出,下一刻她便全身一震,從頭到腳都沸騰起來。

    那個吻使她臉紅且暈頭轉向。她確信若不是亞瑟緊抱著她,凱翠及唐密爾一繞過樹籬,她就會跌倒。她的頸背仍因慌亂的知覺而刺痛著。

    「你如願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瑪格繼續說,完全感覺不到車廂陰影中的暗潮洶湧。

    「每個人都起了好奇心,我發誓,你們到走廊去喘口氣回來後,流言傳得更是快速。」

    「真的?」艾琳勉強輕聲地說。

    「當然是真的。」瑪格保證。「我不知道你們怎麼辦到的,但范先生和我都同意你們使人相信你們在花園有段熱烈的調情。我相信那一定是很驚人的表演。」

    艾琳不敢讓視線離開夜色瀰漫的街道。「嗯。」

    「我個人很滿意花園那一幕的結果。」亞瑟說,口氣有如難以取悅的劇評家。

    艾琳急於改變話題,便朝瑪格輕快地一笑。「你今晚愉快嗎?」

    「噢,很愉快。」瑪格一臉夢幻地回答。「范先生和我花了很多時間討論最新的小說,因為他剛好也是梅夫人的忠實書迷。」

    艾琳差點來不及用手帕掩住笑容。「范先生顯然是品味極佳的男人。」

    「我也是這麼想。」瑪格立刻同意。

    亞瑟皺眉。「我一再警告班寧,就是因為他太常閱讀小說,才會有那些可笑又不切實際的浪漫觀念。」

    ☆☆☆☆☆☆☆☆☆

    二十分鐘後,馬車緩緩停在聖梅林的前門,滿臉睡意的尼德趕來開門。

    瑪格用戴著手套的手背優雅地掩住呵欠。「天,今晚我真是累慘了。兩位若不介意,我想拿根臘燭,直接上床睡覺。」

    她輕盈地步上樓梯,艾琳只能用腳步輕快來形容她。瑪格的臉上毫無倦容,她想。老實說,今晚她不只罕見地行動輕快,連眼睛都閃閃發亮。

    艾琳還在琢磨瑪格容光煥發的微妙改變,卻發現亞瑟高舉臘燭,若有所思地掃視門廳。

    「你不覺得門廳有些不一樣嗎?」他問。

    她看了眼傢俱。「沒有,我不覺得。」

    「我覺得有。色彩明亮了些,鏡子不再暗沉,雕像和花瓶似乎也變新了。」

    她驚訝地仔細瞧著最靠近的大理石像,接著輕笑。「不必緊張,爵爺,這裡煥然一新並不奇怪。今天稍早我指示,我們出門時,門廳要仔細打掃。從傢俱上累積的灰塵判斷,顯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清了。」

    他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原來如此。」

    他的目光不知為何讓她很不安。「那,時間不早了吧?」她說,努力擺出職業的態度。「我最好也準備上床了。我並不比瑪格習慣熬夜。」

    「你上樓前,我想和你談談。」亞瑟說。

    那是命令而非請求。不祥的感覺籠罩著她。他要因花園裡的事而辭退她嗎?

    「是的,爵爺。」

    亞瑟望向尼德。「你可以去睡了。謝謝你為我們等門,但下次不用了,我們若晚歸可以自己進門。以後不要再熬夜,你也需要休息。」

    尼德因僱主的體貼而十分震驚。「是,爵爺。謝謝您,爵爺。」他快速離開。

    不久,艾琳聽到房子下層傳來模糊的關門聲。尼德消失在樓下的僕人房。

    門廳突然變得狹窄而不可言喻地親密。

    「來吧,羅小姐。我們到書房去。」亞瑟拿起臘燭,率先穿過門廳。

    她好奇地跟著。她在親吻時表現的過度熱切讓他生氣嗎?也許她可以解釋她出人意外的表演天分也讓她很驚訝。

    亞瑟帶她走入書房,且非常堅決地關上門。

    艾琳感覺到一陣不安。

    亞瑟不發一語地放下臘燭,走過地毯到火爐前,一腳跪地,撥弄餘燼使其燃燒。滿意後,他站起身,解開領巾,丟在附近的椅子上,再鬆開白色的亞麻上衣,露出胸膛上一些鬈曲的深色毛髮。

    艾琳強迫自己不要瞪著他露出的胸膛。她必須專心,她想。她的工作岌岌可危,她不能讓他只為一個太過熱情的吻就解雇她。好吧,是非常熱情,她默默更正。無論如何,那都不是她的錯。

    她清清喉嚨。「爵爺,如果你覺得今晚稍早我建議彼此擁抱的做法不妥,我道歉。然而我必須指出,你僱用我正是看中我的演技。」

    他拿起白蘭地酒瓶。「羅小姐——」

    「我同時必須提醒你,我外婆是職業演員。」

    他倒了兩份白蘭地,嚴肅地點頭。「是,你已提過數次。」

    「重點是,我可能比預期中遺傳了更多的表演天分,希望你懂我的意思。」她誇張地揮著扇子。「這也解釋了我,呃,表演時的投入。我向你保證,我和你一樣吃驚。」

    「是嗎?」他遞給她一杯白蘭地,接著背靠著桌角。他轉著杯中的酒,沉思地看著她。

    「是。」她帶著保證對他一笑。「以後,我會盡量克制那方面的才華。」

    「我們稍後再討論你的表演天分。首先,我想先繼續被那一對造謠者打斷的談話。」

    「噢。」她低頭看著他遞過來酒杯,決定她需要一點提振精神的東西。

    她猛灌了一大口烈酒,但當酒液流入喉嚨,她幾乎無法呼吸。那感覺彷彿吞下了太陽。

    亞瑟顯然注意到有些不對,便揚起眉頭。「也許你該坐下來,羅小姐。」

    她猛然坐到沙發上,用力呼吸。「這白蘭地很烈。」她喘著氣說。

    「沒錯。」他同意,把杯子舉到嘴邊。「而且很貴,最好淺酌而不要豪飲。」

    「我以後會記得。」

    他點頭。「好了,我告訴過你,我得知有位紳士可能知道鼻煙盒的事,也打算和他談談。但如果你對尋找我叔公的助理魏約翰有任何建議,我會很感激。」

    「那男人在謀殺案當晚消失?」

    「對。這三天我一直在搜尋他以前常去的地方、喜歡的咖啡店及小酒館、長大的地方等等。但到目前為止,完全沒有他的蹤影。他彷彿就這麼消失了。」

    艾琳想了想。「你和他的家人談過嗎?」

    「約翰是個孤兒,沒有家人。」

    「你很確定他不是殺人者?」

    亞瑟先是搖搖頭,但又停下來,攤開有力的手掌,往上一翻。「人性很難預測,但我不相信約翰會是惡棍。我認識他多年,他既誠實又勤奮,且因叔公的信任及豐厚的薪水而忠心不二。我無法想像約翰會背叛叔公。」

    「那晚他什麼都沒偷?沒有銀器不見?」

    「沒有。」

    「那你去他以前常和朋友去的咖啡館及小酒館,也許找錯地方了。」艾琳緩緩地說。

    「如果是你,會去哪裡找?」他問。

    「這不關我的事。」艾琳謹慎地說。「且天知道我從不曾解決過任何犯罪案件,但我覺得誠實又勤奮的男人逃亡時卻忘了拿些貴重物品以解決食宿問題,他只可能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

    「盡快找到工作。」

    亞瑟無法移動,眼中閃過領悟。「當然。」他輕聲說。「我忽略了最顯而易見的事。但這範圍仍然很大,要怎麼在這個城市裡找到一個男人?」

    「你確定他單身?」

    「什麼意思?」

    「你說這個年輕人沒有家人,是否表示他也沒有心上人?」

    亞瑟舉起喝了一半的白蘭地,以示敬意。「好建議,羅小姐。經你一提,我想起叔公家有個年輕女僕對約翰頗有好感。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她。」

    她微鬆了口氣。他現在似乎很開心,也許不會解雇她了。

    亞瑟離開桌子,走到火爐前。搖曳的火焰使雕花玻璃杯裡的酒有如液態寶石。

    「和你談話,似乎可以幫我釐清思緒。」一會兒後,他說。「謝謝你的意見及建議。」

    他的讚美比爐火更讓她感到溫暖,她發現自己微微臉紅。「我希望自己能對你有所助益,並祝你好運,爵爺。」

    「謝謝,我的確需要好運。」他仍注視著火焰,彷彿在找尋答案,也或許是洞察力。「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今晚我想討論的第二項主題了。」

    她坐直起來。「那是什麼,爵爺?」

    「今晚在花園裡的那一吻。」

    她抓緊白蘭地酒杯。「那位女士那樣評論我們的關係,使我覺得她並不相信我們是真的訂了婚,爵爺。我才會突然想到,若是能讓大家相信我們是,呃,真心相愛,社交界也許會更容易接受我們的小騙局。」

    「你的行動非常聰明。」他說。「我很讚佩你的心思敏捷。」

    大大地放了心,她很快地啜了一小口白蘭地。

    「謝謝你,爵爺。」她說,努力表現得專業又能幹。「我盡全力想使表演逼真。」

    他轉身看著她,眼中反射著炙熱的爐火。她內心深處有個東西又緊繃起來,那感覺跟他稍早在花園裡回應她的吻時一般。

    危險而誘惑的興奮感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中噼啪作響,她感覺得到他也和她一樣深受週遭強烈的熱情影響。她手中的白蘭地酒杯在顫動。

    「你的確達到了目的。」他把杯子放在壁爐上,緩慢而從容地大步靠近她,目光不曾稍離。「事實上,我那時太沉醉其中,忍不住懷疑也許你不只是在演戲。」

    她努力思索,卻想不出什麼機智的話回應,只能呆呆坐在沙發邊緣,看著他縮短彼此間的距離。他在她面前站定,輕輕拿走她的酒杯放到桌上,目光仍看著她。

    他的手握住她的肩膀,拉她起身。

    「那全是在演戲嗎?」他的拇指拂過她微啟的唇。「你的演技那麼好嗎,羅小姐?」

    他的指尖畫過她的雙唇,天鵝絨般的撫觸讓她屏息。小小的愛撫卻極度親密,使她更加渴望他的碰觸。

    她說不出話來。好演員必須隨時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她提醒自己。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說不出理應出口的否定。

    她反而用舌尖舔過他的拇指,他皮膚的觸感讓她全身一陣微顫。

    亞瑟緩緩露出笑容,艾琳則臉紅。她無法相信自己居然用舌頭去舔他。她哪裡來的膽子?她有些驚慌地想著。

    「我想這就是答案了。」他的手指滑上她的頸背,低頭讓嘴唇懸在她的唇上。「我必須承認,今晚在花園裡我也不是在演戲。」

    「亞瑟。」

    他吻上她,有如品味禁忌的仙藥。但今晚其實是她在偷嘗未知的熱情,她想。瘋狂的興奮襲過全身,使她忽熱忽冷,有種怪異的幸福感。她抓住他的肩膀,死命擁住他。

    他將她緊握的手指視為邀請,加深這一吻。感覺到他的舌頭畫過下唇,她一驚,但並沒有退縮。外婆提過這種刺激的喜悅在合適的男人懷裡才體驗得到。相較之下,柯傑瑞的吻讓她覺得有如狂猛瀑布前的一道淺溪。

    她想要躍過瀑布,深深沉入神秘的池底。

    亞瑟拿下她的髮夾,動作如此細膩親密,她不禁顫抖。沒有人曾放下她的頭髮。

    接著他的嘴移到她的喉嚨,她感覺得到他的牙齒。

    她突然想起露西曾提過亞瑟逃跑的未婚妻。她說:她怕他。

    亞瑟的手掌撫上她的胸部,她感覺得到他炙熱的手灼燒著她精緻的絲質上衣。

    她輕聲呻吟,雙臂環抱住他的脖子。

    但他沒有再度緊抱住她,反而懊悔地低語,像在喃喃詛咒,最後不情願地抬起頭,將她微微推開。他捧著她的臉,苦笑著。

    「現在的時機及地點都不恰當。」他粗啞的聲音帶著熱情及懊悔。「你在這個家中擔任很重要的職務,但改變不了你是僱員之一的事實。我從未佔過任何女性僱員的便宜,也絕對不想讓你成為例外。」

    有一瞬間,她無法相信他的話。他仍然只把她當成家中的僱員?在他們熱情相擁之後?在他對她推心置腹,並請她建議如何進行調查之後?

    現實猛然回擊,撕裂了她編織並圍繞在身上的激情之網。她不知道該生氣或羞愧。事實上,怒氣、沮喪及難堪在她心中激盪,幾乎使她說不出話。

    幾乎,而不是完全。

    「請原諒我,爵爺。」她說,每個字都彷彿結了冰。「我並不知道您只是將我視為僕人——」

    「艾琳。」

    她往後退,讓他不得不放開她的臉。「我絕不敢夢想讓您打破對女性僱員嚴格且自律的行為。」

    「老天,艾琳——」

    她對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請勿擔心,我會努力不再逾越本分。我絕不希望再讓情操高尚的僱主陷入不名譽的情況,爵爺。」

    他咬著牙。「你故意曲解我的話。」

    「但我聽得一清二楚。」她誇張地看了眼座鐘。「天,時間真的很晚了,不是嗎?」她行了個最優雅的禮。「如果您今晚已經不需要我的服務,就祝您晚安了,爵爺。」

    他瞇起眼警告著。「該死,艾琳。」

    她轉過身背對著他,做出完美的「不理不睬」態度,快速向門走去。

    他的步伐比她大,比她先到達門邊,她瘋狂地想著若他擋住門要怎麼辦。

    但他並未阻止她的盛大退場,反而優雅華麗地為她開門,還點頭假裝行禮。

    她仰起頭,穿過門口,卻由眼角看到他邪惡的笑容。

    「羅小姐,等這件事落幕,我當然不得不結束你的僱用合約。」他淡淡地說。「到時,我保證,我們會再度繼續今天的對話,並仔細思考彼此關係的未來走向。」

    「不用再費心進行這麼體貼的討論了,爵爺。既然已被拒絕,我想也沒有必要再度提起。」她不敢回頭看他對這句話的反應,只逼自己走向樓梯而非奔跑。

    ☆☆☆☆☆☆☆☆☆

    一小時後,她才聽到臥室門外的走廊傳來他堅定但模糊的腳步聲。那聲音彷彿回應著她的心跳聲。

    他停在她的門口。緊張得令人難以承受。他會輕輕敲門嗎?

    他當然不會敲門,不管大聲或小聲。他已經明白表示他絕不會做這種事。

    但她感覺得到他在那裡,就在門的另一邊,而她突然明白,彷彿能清楚看透他的心:他很想敲門,很用力地想著。

    不久,她聽到他穿過走廊,回到他的臥室。

    ====================

    艾琳小心地張開眼睛。透過窗簾看到些許天光,已是早上,她大大鬆了口氣。桌上時鐘顯示九點十五分。她驚訝地發現她終於還是睡了一會兒。

    大半個晚上她不是作些奇怪的夢,就是翻來覆去無法成眠,不斷想起書房裡的吻。

    她掀開棉被,穿上便鞋晨袍,就著臉盆架快速梳洗,令人精神振奮的冷水使她一縮。之後,她把頭髮整齊地盤成髻,再戴上簡單的白色小帽。接著走過去檢視衣櫥裡成排的服飾。

    她向與葉夫人長期合作的裁縫師訂做了許多漂亮衣服,它們能為這個工作加分,但等她找到下個工作,這些也許都沒用處,因為以後的僱主不太可能想找打扮時髦的伴護。

    如她預期,裁縫師樂於不談新客戶原是葉夫人伴護的事。但是,每個技巧高超、野心勃勃的裁縫師都知道不能亂說閒話,她想。

    至於她的處境,她不想擔心未來的服裝問題。幸運的話,她也不用擔心要再找僱主或工作,她想著拿出綴有淡綠色絲帶的閃亮橙黃色晨服。感謝聖梅林將支付的三倍薪水及獎金,等這工作結束,她存的錢就差不多能租下一家小書店了。若下個工作也很幸運,再過六個月,她就有資金購買最新的小說了。

    到時候,她終於可以真正獨立自主。

    她邊穿衣服,邊要自己專心想著閃亮的全新未來,而非亞瑟灼熱的吻。

    幾分鐘後,她打開臥室門,走廊空無一人。她猜想亞瑟應已下樓吃早餐。儘管有昨晚的事,她仍很期待今早再見到他。她輕步走向樓梯,小心地不發出聲音,以免吵醒瑪格。

    下了樓梯,她轉身走向通往房子後方的長廊。她深吸口氣,抬起下巴,虛張聲勢地走進餐廳,想假裝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她的表演是枉費心機了,房裡空無一人。

    原想讓亞瑟知道他的吻不值得回憶,卻徒勞無功。歎口氣,她走過食品室的門,下窄梯往樓下廚房,穿著便鞋的她沒有發出腳步聲。

    一杯茶和一片熱吐司就夠她今早吃了,她決定。

    一下到最底層的階梯,她就聽到一扇緊閉的門後傳來模糊的談話聲。她立刻認出是伊畢及女僕莎麗。

    「少給我哭哭啼啼,笨女人。」伊畢低聲咆哮。「你再不聽我的話只會被攆回街上。」

    「請別逼我做那種事,伊畢先生。」莎麗哭著說。「整理行李箱時翻看羅小姐的私人物品是一回事。我不喜歡,但至少沒傷害她。如果你逼我偷她漂亮的表,我會被抓去吊死的。」

    「才怪。就算聖梅林當場抓到你,他也不會把你交給警探。我待過許多家庭,知道哪種僱主會那麼做,但他不會。他心腸太軟了。」

    艾琳注意到伊畢並不贊同亞瑟的宅心仁厚。

    「但他一定會解雇我,且不給我推薦函。」莎麗哭得更慘。「你知道我很需要這份工作,不能冒險。」

    「我保證,你若不聽命行事,絕對會失去寶貴的工作。記得保羅拒付我保護費後發生的事嗎?直接被趕出門,也沒有推薦函。若他現在得靠欄路打劫為生,我也不意外,也許耶誕節前他就會被吊死了。」

    透過門板,艾琳清楚聽到莎麗猛吸氣。

    「我做不到,先生。我是好女孩,我沒做過壞事。我真的做不到。」

    「好女孩,是嗎?」伊畢冷笑。「你的上任僱主可不是這麼說的。因為你誘惑她兒子,才被趕出來,不是嗎?她發現你躺在食品儲藏室裡,她寶貝兒子站在你的兩腿間。」

    「才不是那樣!」莎麗嗄聲叫著。「是他欺負我,是他!」

    「因為你誘惑他,我敢打賭你以為他會付錢。」

    「我沒有。」

    「那不重要。」伊畢反擊。「重點是你沒有拿到推薦函,而且你我心知肚明,若我沒收容你,你現在會在巷子裡替紳士們服務。有工作你就要感恩了。」

    「求求你,先生。我一直都很聽話,也把每季的薪水分給你。你要我做這件事,我真的做不到,那樣不對。」

    艾琳聽夠了,握住門把輕輕一轉,便用力將門推開。門砰地撞到牆,彈了幾下。伊畢和莎麗都目瞪口呆地瞪著她。伊畢如雕像般完美的五官轉變成憤怒的面具。莎麗的目光愈來愈慌張。她一手按住喉嚨,發出細小、驚恐、尖銳、有如小鳥掉出巢外的叫聲。

    艾琳出言斥責伊畢。「我絕不容許這種惡行。你立刻收拾行李,離開這裡。」

    伊畢迅速回過神,優美的嘴唇扭曲冷笑。「你以為你是誰?居然敢於涉我的私事?」

    現在最好還是擺出亞瑟未婚妻的威嚴,艾琳決定。

    「我是這個家未來的女主人,」她冷聲宣佈。「而我無法忍受你可鄙的行為。」

    「未來的女主人,是嗎?」伊畢的眼中閃著邪惡的喜悅。但他沒有言辭攻擊,反而指著倒楣的莎麗。「出去,女孩。回你房裡,我待會兒再收拾你。」

    莎麗臉色一白。「是,伊畢先生。」

    她跑向門口,但艾琳擋住去路。

    「對不起,羅小姐,」她抖著唇請求。「請讓我離開。」

    艾琳遞了條手帕給她,退了一步。「去吧,莎麗。擦乾眼淚,你不會有事的。」

    莎麗的表情一點也不相信,只是抓住那條繡花手巾,掩著臉衝出房間。

    剩下艾琳獨自面對伊畢。

    他從頭到腳打旦裡她,彷彿傲慢的上流紳士目光流露出不屑。「好了,羅小姐,我想我們有些事該解決一下。我們都知道你絕不可能有機會成為這個家未來的女主人,不是嗎?」

    她的胃一緊,但仍不動聲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伊畢。」

    「只因為爵爺讓社交界以為你是名門淑女,別以為你就唬得過我。你只不過是職業伴護,在這房子短暫停留。一旦聖梅林不需要你,你就會像其他不需要的員工遭到解雇。」

    艾琳的手掌刺痛。她曾警告過亞瑟很難瞞過僕人,果不其然。她唯一的希望是繼續虛張聲勢。

    「你顯然一直在竊聽僱主的事,伊畢。」她平靜地說。「那真是很不好的習慣。而且偷聽他人的對話經常會產生錯誤的結論,所以你知道的並非事實。」

    「才怪,我說的全是事實,你也清楚。聖梅林在介紹所僱用你,顧魏介紹所,對吧?我聽到他把計劃告訴藍夫人,他要付錢請你扮演未婚妻。你知道你成了什麼嗎?女演員。」

    「夠了,伊畢。」她厲聲說。

    「我們全都知道女演員的風評,不是嗎?」他厭惡地輕哼。「無論你喜不喜歡,這個工作結束前,你就會替爵爺暖床。」

    伊畢一開始就知道實情,她想。那也是她一抵達就注意到他的態度微帶輕蔑的原因。但根據他之前先叫莎麗離開的行為來看,他並未洩漏秘密,無疑是想等待機會,善加利用。

    真是禍從天降,艾琳心想。亞瑟若得知管家偷聽到計劃一定會暴跳如雷。他甚至可能認為必須結束計劃,不用她扮演未婚妻了。他若不再需要她,也許她今天就得回介紹所。

    反正,她也只能勇往直前。伊畢太可惡了,無論如何,他都得離開這棟房子。

    「你有半個小時可以整理行李,伊畢。」她很堅定地說。

    「我哪裡也不去。」伊畢刺耳地說。「你若知道好歹,也不必繼續在這裡發號施令。從現在起,你要聽我的命令行事。」

    她瞪著他。「你瘋了嗎?」

    「沒瘋,羅小姐,但比你想的要聰明許多。你若想將我逐出去,我保證會讓爵爺知道我已經知道他的計劃。」伊畢冷笑。「而且,我會告訴他那是因為你喜歡在床上喋喋不休。」

    「那樣做很危險,伊畢。」她輕聲說。「無論如何,聖梅林都不會相信你。」

    伊畢的笑容有如陰險狡詐的毒蛇。「只要我告訴他,你有件漂亮的白色絲質睡衣綴著美麗的藍色絲帶,他絕對會相信我說的每句話。」

    「你會知道我睡衣的樣式是因為你命令莎麗描述給你聽。」

    「對,但爵爺只會認為我能精確說明的唯一原因是我親眼見過,不是嗎?就算他不信這套,對你也已經造成傷害。只要他發現計劃已非秘密,一定會放棄,也就是說他不會再需要你了,羅小姐。我離開後十分鐘,你也會被逐至街頭。」

    「你實在很愚蠢,伊畢。」

    「你若以為可以輕易擺脫我,才真的是愚蠢,羅小姐。」伊畢發出粗啞的笑聲。「但你很幸運,因為我要跟你談個交易。只要你絕口不提幾分鐘前在這裡聽到的事,爵爺也不會知道我看過你的睡衣,或知道他的秘密。」

    「你真以為我會容許你勒索我嗎,伊畢?」

    「沒錯,羅小姐,你會聽命行事,就像莎麗及尼德,並心存感激。」他嘲弄地輕笑。「而且會因感激而和其他人一樣付我保護費。」

    她雙臂交抱。「你的保護費是多少?」

    「莎麗和尼德每季會把一半的薪水交給我。」

    「那他們有什麼好處?」

    「噢,他們可以保住工作,當然就是這個好處。你也會同意這項交易,因為我們都知道你的損失絕對大於我。」

    「是嗎?」

    「對,你這愚蠢的賤人。」他的嘴唇扭曲。「憑我的長相,我一定找得到工作。但你一旦被逐出這楝房子,永遠都找不到高尚的工作。不用到年底,你就等著在柯芬園附近的門口掀裙子伺候喝醉酒的紳士吧。」

    她懶得回應,只轉身走進小小的走廊。

    伊畢殘酷的輕笑聲跟隨著她。她發現尼德在廚房階梯頂端不安地徘徊。

    「怎麼了,羅小姐?莎麗說我們要被解雇了。」

    「你和莎麗不會失去工作,尼德。是伊畢必須走路。」

    「不會是他。」尼德難過地搖搖頭,很頹喪。「最後贏的都是他那種人。我們給他惹上麻煩,他一定會讓我們兩個都拿不到推薦函就得走路。」

    「放心。爵爺很公正,只要我向他解釋清楚,他會瞭解。你和莎麗都會沒事。」

    我才是快要找下份工作的人,她想。不管伊畢的問題如何解決,只要聖梅林知道秘密被伊畢這可鄙且無法信賴的人發現,計劃一定會被迫終止。

    唉,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個工作太過美好,肯定無法成真,不是嗎?

    ☆☆☆☆☆☆☆☆☆

    亞瑟站在馬廄門口,看著魏約翰用草耙把乾草叉進馬房。那年輕人和亞瑟上次看到他時的模樣已大不相同。

    在為藍喬治工作時,約翰一向乾淨整潔。他今天身上的襯衫及長褲很可能就是逃跑當天穿的衣服,不太符合約翰新工作的需求。在出租馬房磨了六星期後,原本漂亮的衣服現在簡直像污穢不堪的破抹布。

    約翰用布綁住頭髮,汗水滴下眉毛,但依然堅守本分,勤奮工作,儘管新僱主付的薪水很可能遠遠比不上藍喬治給他的酬勞。

    「你好,約翰。」亞瑟平靜地說。

    約翰猛然一顫,轉過身,舉起草耙,滿臉警戒。他一看到亞瑟便發出呻吟。

    「是您,爵爺。」他用力吞嚥,一臉挫敗地放下草耙。「我知道您遲早會找到我。」

    亞瑟走向他。「你為什麼逃跑,約翰?」

    「您肯定知道答案,爵爺。」約翰把草耙靠放在馬房邊,粗糙的手擦擦前額,長歎口氣。「我怕您會以為我謀殺了藍先生。」

    「為什麼我要那麼想?」

    約翰困惑地皺眉。「因為我是當晚唯一和藍先生在房子裡的人。」

    「我叔公信任你,我也是,還有你的貝絲。」

    約翰嚇了一跳。「您和貝絲談過。」

    「就是她告訴我你換了名字,還在出租馬房找到工作。」

    約翰痛苦地緊閉雙眼。「我不該告訴她我在哪裡,但她很擔心我,所以我得讓她知道我很安全。我求她別告訴任何人,但她是誠實的女孩,我想要她為我說謊是太過分了,尤其是對您說謊,爵爺。」

    「你絕不能怪貝絲。不久前我和她談了很久。她全心全意愛著你,若她認為我會傷害你,她絕對會嚴守你的秘密。她當然沒告訴別人,甚至連警探訊問她時也沒有。」

    「警探訊問過她?」約翰非常驚恐。「噢,可憐的貝絲,她一定嚇死了。」

    「我想她是,但她沒告訴警探你在哪裡。她只對我說,因為我向她保證我相信你是無辜的。」

    約翰不安地咬住下唇。「貝絲告訴我,警探認為我謀殺了可憐的藍先生。」

    「警探一告訴我這個結論,我就解雇他了。我知道他是錯的。」

    約翰震驚地睜大眼睛。「您為何確定不是我殺了藍先生?」

    「你忘了我認識你很多年,約翰。我知道你不是會使用暴力的人。你很有耐性,不容易生氣,而且行事穩重。」

    約翰眨了幾次眼。「我不知道要怎麼報答您,爵爺。」

    「你可以報答我。」亞瑟特意說。「只要說出我叔公被謀殺前發生的每件事,並回想他被殺當晚的每項小細節。」

    ☆☆☆☆☆☆☆☆☆

    一小時後,亞瑟很滿意地聽完約翰告訴他的所有資料後,送年輕人回去找心上人,並保證會安排他和貝絲在藍家產業擔任新的工作。

    在他回大雨街的宅邸之前,下一站是祖父一併遺留給他的老代理人的家。

    他發現代理人的家安靜而昏暗,僕人都一臉凝重地工作著。

    「醫生說歐先生撐不過這個星期。」管家扭著圍裙告訴他,率先走向臥室探望垂危的僱主。「謝謝您來道別。」

    「我只是略盡棉薄之力。」亞瑟說,仔細端詳那女人才發現她已經有了年紀。這可能是她的最後一份工作。「歐先生是否為你安排了退休金?」

    聽到這個問題,她驚訝地睜大眼。「謝謝您問起,爵爺。但我確定他一定會在遺囑上提到我,我已經替歐先生工作將近二十七年。」

    亞瑟在心裡默記著要確定歐先生留給管家的錢夠她度過退休生涯。

    歐先生和老伯爵有很多相似處,兩人都不是很慷慨。

    ☆☆☆☆☆☆☆☆☆

    艾琳剛把最後一項私人物品放進皮箱,瑪格就緊張地跑進臥室。

    「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瑪格猛然停在房間裡,怒視著皮箱,彷彿當它是敵人。「莎麗打斷我努力寫了兩天的一場故事,告訴我你準備離開。」

    「我必須很遺憾地說,聖梅林的偉大計劃已經破滅了。」

    「我不懂。」

    「伊畢知道我來這裡的原因,也挑明了說他會加以利用。只要爵爺一得知計劃被毀,他就不會需要我的服務了。所以我想我最好先整理東西,準備離開。」

    「這太荒謬了。」

    「不算是。」艾琳歎口氣。「我承認我一直都覺得聖梅林的精心計劃終究會失敗。」

    她起身環視臥房,知道她奇怪的失落感和財務無關。她發現她並不想離開,原因不只是她又得經歷重新尋找工作的可怕程序。

    她並不會懷念這楝房子,但會懷念每次她走進房間看到亞瑟時感覺到的興奮及喜悅。

    別再多愁善感了,你沒有時間浪費在傷春悲秋,你得專注於未來。

    「親愛的艾琳,這太可怕了。」瑪格大聲說。「我十分確定你絕對想錯了。你不能離開。求你,在和亞瑟談過前不要急著決定,我相信他一定解決得了。」

    艾琳搖搖頭。「但我不認為他能繼續原來計劃僱用我,整個計劃都被伊畢破壞了。」

    「亞瑟很有能力,我相信他一定找得到方法,使計劃能繼續下去。」

    街上傳來馬車的聲音,艾琳奔向窗邊,低頭看到亞瑟走出馬車,一手拿著很大的包裹,神情十分嚴肅。

    「伯爵回來了。」艾琳對瑪格說。「我最好下樓解決這件事。」

    「我和你去。」瑪格急忙跟上。「我相信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不認為。」艾琳努力不顯露出翻騰的悲傷情緒。「爵爺不會再需要我的服務了。」

    「請容我告訴你,親愛的。」她們邊下樓梯,瑪格邊說。「說到亞瑟,你最好不要預測他的行動。大家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一旦他設定目標,就不太可能改變心意。問問家族裡的每個人都知道。」

    莎麗及尼德不安地站在走廊,低聲說著話。一看到艾琳及瑪格,他們便停下交談,兩人都蒼白著臉。

    「怎麼了?」艾琳問。「又出事了嗎?」

    「是伊畢,小姐。」尼德說。「他和爵爺在書房裡,不知他會對主人說出什麼謊話。」

    瑪格沉了臉。「他憑什麼以為聖梅林會聽他的話,而不聽艾琳的?」

    「我不知道,夫人。」莎麗低語。「但伊畢進書房時在微笑。」她顫抖著。「我看過那種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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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亞瑟背靠著椅子,仔細觀察伊畢說話時的神情。

    「我向您保證,沒有造成什麼大傷害,爵爺。」伊畢非常真誠地做出結語。「對您的秘密計劃,我一個字也不會洩漏。」

    「真的?」

    「當然,爵爺。」伊畢優雅的下巴一揚,寬肩一挺。「我對您忠心耿耿。」

    「你說羅小姐在誘惑你進她的臥室時說漏了秘密?」

    「當然我並未接受邀請,爵爺,雖然她當時只穿著綴著藍色絲帶的白色麻質睡衣。我非常嚴格遵守工作責任。」

    「原來如此。」

    伊畢歎了口氣。「老實說,您不該讓羅小姐柔弱的肩膀擔負太多責難。」

    「這話怎麼說?」

    伊畢發出嘖嘖聲。「在她這種年紀及人生階段的淑女已經不太有希望找到好的姻緣,不是嗎?所以急迫時,她只能轉而他求,希望您懂我的意思。」

    門猛然打開!艾琳衝進書房,瑪格緊跟在後。

    「別聽信伊畢的話。」艾琳大步穿過房間,氣得臉色發紅。「他不但說謊、勒索、還佔其他僕人的便宜。我剛通知他必須立刻離開這個家。」

    亞瑟有禮地起身。「早安,羅小姐。」他對瑪格點頭。「請坐,兩位。」

    瑪格立刻落坐,臉上充滿期待。「好了,這應該會很有趣。」她自言自語地說。

    艾琳卻似乎沒聽到他要她們坐下的建議,反而停在桌子前,雙眼冒著怒火。

    「伊畢強迫其他僕人付他一半薪水。」她大聲說。「付了錢才能保住工作,真是卑鄙。也因此,幾個月前管家、廚師及園丁才會離職,使房子裡嚴重缺少員工。」

    伊畢憐憫地瞄她一眼,搖搖頭。「羅小姐恐怕得了精神疾病,絕對是女性歇斯底里症。我看過一些特定年齡仍未結婚的淑女患過,嗅瓶有時候很有效。」

    艾琳非常鄙夷地看著他。「你不承認嗎?」

    「當然不。」伊畢驕傲地挺起身子。「爵爺若想證實我的清白,只要問問僕人。我很確定莎麗和尼德都會告訴他,我沒有要求他們這麼做。」

    「莎麗和尼德都飽受你的欺負,伊畢。」她說。「你要他們說什麼,他們都會說。」

    看著艾琳大發雷霆、伸張正義,真是有趣,亞瑟想。可惜他今天沒時間享受這種場面。

    「可以請你坐下嗎,艾琳?」他輕聲說。

    「除了卑劣地對待莎麗及尼德,伊畢還竊聽你的私事。」她說。

    「她說謊。」伊畢轉向亞瑟。「我不可能偷聽僱主的私密對話。是莎麗不小心聽到的,爵爺,她直接跑來告訴我羅小姐不過是職業伴護。我當然命令她和尼德對您的私事不得多言,他們會聽命行事。我已經準備盡力協助您的計劃了。」

    「胡說!」艾琳咬著牙說。「他想栽贓給莎麗——」

    「坐下,艾琳。」亞瑟再說一次,但這次他用命令口氣,強調著每個字。

    她不情不願地順從。

    伊畢輕蔑地瞄她一眼。「對不起,爵爺,但您是否檢視過羅小姐的推薦函才僱用她?」

    「我沒檢視過的是你的推薦函。」亞瑟說。「顯然歐先生也沒有,因為他身體不好。」

    「我向您保證,我的推薦函絕無問題。」伊畢迅速回答。

    「我敢打賭,那都是你自己寫的。」艾琳低聲說。

    「她胡說。」伊畢輕哼,轉向亞瑟。「我很樂意拿出前任僱主的推薦函,您會發現每封都很令人滿意。」

    「不用了。」亞瑟拿出一本日誌,是他拜訪垂死的歐先生後帶回來的物件之一。「我回程時稍微看過這個,去年的紀錄已足以讓我瞭解你了,伊畢。」

    伊畢不解地瞪著日誌。「那是什麼,爵爺?」

    「家用帳本。」亞瑟打開最近的一本日誌,手指畫過稍早做過記號的頁數。「似乎上個月之前,你固定支領的薪水裡仍包含許多已經不在這裡工作的人。」他看著伊畢。「包括管家、廚師及園丁,但顯然他們去年秋天就都離職了。」

    伊畢往後退,不再鎮靜。「這一定是搞錯了,爵爺。」

    亞瑟合上皮製封面日誌。「錯就錯在幾個月前未將你解雇,伊畢。但我想現在改正這個錯誤。你立刻整理行李,離開這棟房子。」

    「爵爺,您也說代理人生病了。」伊畢既生氣又狂亂。「也許是他寫錯金額。」

    「他的確病到無法親自探視實際情況,但我保證他的頭腦仍很清楚。交給你的錢是要讓你付給僕人。顯然你並未知會歐先生那些員工已經離職,反而繼續收取他們的薪資。我懷疑你私吞了那些錢,我要你在一小時內離開這裡。」

    艾琳猛站起身。「我就知道你會做出正確的決定,爵爺。」

    亞瑟歎口氣。「請坐下,艾琳。」

    她抿起嘴,但乖乖坐下。

    伊畢無法置信。「您要解雇我?」

    「我當然要解雇你。」亞瑟伸手到椅子後方,拉拉天鵝絨拉索。「你說謊且勒索,我沒讓人拘捕你,你已該自認幸運。」

    書房門打開,尼德站在那裡,一臉驚恐但堅定。

    「是的,爵爺?」他說。

    「伊畢不再是這裡的員工。你陪他到房裡去收拾東西,並確認他沒有私自挾帶銀器出門。聽清楚了嗎?」

    尼德來回望著亞瑟及一臉愁容的伊畢,眼中的不安消失。

    「是的,爵爺。」他語氣堅定地說。「我會替您盯著他走出後門。」

    伊畢的臉因怒氣及嘲諷而扭曲。「我建議您也看看莎麗及尼德的推薦函,以瞭解他們的人格,爵爺。您就會知道他們根本沒有推薦函。莎麗因為掀裙子誘惑僱主的繼承人而丟工作,尼德則因為替她辯護也失業。」

    尼德雙手緊握成拳。

    艾琳站起來。「我毫不懷疑莎麗及尼德的說法,事實證明是伊畢不值得信任。」

    亞瑟揉揉鼻樑。「我會很感激你繼續坐著,羅小姐。這樣上上下下,實在很累人。」

    「抱歉。」

    她顯然很不情願地坐到椅子上。亞瑟看得到她穿著便鞋的腳尖不耐地點著地毯。他突然想到,短暫的伴護生涯改變不了她愛發號施令的天性。

    儘管眼前仍有問題要解決,他仍感到有趣。艾琳一定覺得聽命於他是非常惱火的事。

    他把注意力轉向尼德。「你和莎麗都可以繼續在這裡工作,而且,我保證會讓伊畢把他強逼你們支付的薪水歸還給你們。」

    「謝謝您,爵爺。」尼德結巴地說,顯然很震驚。

    亞瑟指向門口。「出去,伊畢,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在這件事。」

    伊畢生氣地咬著牙,走過艾琳身邊時還怨忿地怒視了她一眼。

    亞瑟等伊畢走到門口才又開口。

    「還有一件事,伊畢。」他說著,指尖相抵在胸前。「你對羅小姐在這個家裡的地位似乎有些誤解。」

    「我非常清楚她的地位,」伊畢低聲說。「她不過是職業伴護。」

    「你的假設並不正確。」亞瑟保持語調平穩。「我計劃迎娶羅小姐,她也會是這個家未來的女主人。如果你敢散佈不實的謠言,絕對會後悔莫及。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他快速地瞥了艾琳一眼,看到她瞪大眼睛。

    伊畢張牙示威。「你愛怎麼稱呼她是你的事,爵爺。」

    「對,」亞瑟同意。「沒錯。你現在可以走了。」

    伊畢用力踩過門口,尼德跟上他並關上門,留下亞瑟面對瑪格及艾琳。

    「好了。」瑪格說。「的確很刺激。」她很滿意地對艾琳一笑。「我早告訴你,亞瑟會處理得很好。現在你可以指示莎麗拿出皮箱裡的東西了。」

    亞瑟心中一寒,看著艾琳,努力不讓臉上有任何反應。

    「你整理好行李了?」他問。

    「對,當然。」她清清喉嚨。「我以為你一知道伊畢已經發現我只是職業伴護,不是你真正的未婚妻後,就不會需要我的服務了。」

    瑪格看著他。「艾琳斥責伊畢時,他說他早就知道你的計劃,甚至還勒索她,你能相信嗎?」

    亞瑟坐回椅子上,思索剛剛房裡發生的事。「伊畢說只要你付錢,他就不會洩漏你在這裡的工作?」

    「對。」她輕描淡寫地說。「但比起他對待莎麗及尼德的惡劣態度,那根本沒什麼。我可以照顧自己,可是那兩人都無法自保。」

    亞瑟懷疑她是否知道上流圈子裡這麼有責任感的人實在少之又少。在那個世界,一旦女僕被家中男人搞大肚子,通常都會被解雇。年長的管家無法執行勤務後,也會被辭退,且拿不到退休金。

    艾琳搖搖頭。「我警告過你,爵爺,要對員工保密就算不是不可能,也會非常困難。」

    「我會很感激你不再一直指責我做事的方法。」他溫和地說。

    她臉一紅。「我很抱歉,爵爺。」

    他歎口氣。「算了,你說得對。」

    她一臉困惑地緊皺起眉。「我還是不懂,既然伊畢這麼不值得信任的人知道了真相,我要如何繼續工作。」

    「我不認為有需要改變,」他說。「計劃正如我的預期進行。社交界全都注意著你,讓我可以放手去——」他停下來,提醒自己瑪格仍在房裡。「放手去進行生意。」

    「但若伊畢把我的真實工作散佈出去,你的計劃就行不通了。」

    她想擺脫這份工作的堅持,使他堅硬如石的自製冒出火花。

    「在我看來,」他故意逐字逐句地強調。「你是我達成計劃的唯一希望。此外,我將付你一大筆酬勞,我想我應該有權利得到令人信服的演出,你不同意嗎?」

    他銳利的口氣讓瑪格震驚地眨眨眼。

    艾琳則只是異常正式地低下頭,讓他瞭解她生氣了,但並未膽怯。

    「當然,爵爺。」她嘲弄地說。「我會盡力使您滿意。」

    「謝謝。」他為什麼要這麼嚴厲?他從未如此動怒。

    瑪格急著要當和事佬。「真的,艾琳,你不用擔心伊畢會說什麼。社交界有誰會去聽信被解雇、又沒推薦函的管家,卻懷疑聖梅林伯爵呢?」

    「我知道,但他知道我們開玩笑時說的話其實都是真的。」

    「就算伊畢散佈謠言也造成不了傷害,那只會被當成老調重彈。」瑪格說。

    「她說得對。」亞瑟說。「鎮靜些,艾琳。我們不用去擔心伊畢。」

    「我想你們說得對。」艾琳說,但仍一臉不滿意。

    瑪格歎口氣。「好了,那就解決了,你可以留下來了。」

    艾琳皺眉。「那讓我想到,我們似乎仍短缺人手。」

    這個問題必須解決才能開始調查,亞瑟疲憊地想。他拿起筆,抽出一張紙。「我會送封信到介紹所去。」

    「不用再浪費時間面試介紹所送來的人選。」艾琳簡潔地說。「莎麗有兩個姊妹都在找工作,其中一個似乎是好廚師,另一個則很樂意擔任女僕的工作。我想莎麗很適合當我們的新管家。還有,尼德有叔叔和表哥都是很有經驗的園丁。正好他們的僱主剛賣掉城裡的房子,解雇了所有員工,所以他們也在找工作。我建議可以僱用他們。」

    瑪格拍拍手。「老天爺,艾琳,你真是太棒了。人手的問題全解決了。」

    可以擺脫尋找新僕人的重擔,亞瑟大大鬆了口氣,甚至想抱起艾琳,親吻她。

    「我把這件事交給你處理。」結果他只很正式地說。

    她只是隨意點點頭,但他覺得她似乎很開心。一項迫切的問題又解決了,他的心情也振奮起來。

    「請兩位見諒,但我必須上樓去換衣服。」瑪格起身走向門口。「范先生就快來了。我們今天下午要去一些書店。」

    亞瑟起身走過房間替她開門。她急急穿過走廊,消失無影。他回頭看到艾琳也準備跟著離開,便舉起一隻手。

    「若你不介意,」他輕聲說。「我想跟你討論約翰告訴我的事。」

    她停在地毯正中央,露出興奮的表情。「你找到他了?」

    「對,謝謝你建議我去找他的心上人。」他看看鐘。「四點多了。我派人去準備馬車,我們到公園轉轉。你和我在一起會更讓人相信我們是真的訂了婚,我們也可以私下談話。」

    ====================

    五點剛過,亞瑟就駕著漂亮馬車穿過公園的正門。艾琳坐在他身邊,穿著藍色的簇新馬車服,戴著搭配的帽子,第一千次自我提醒她只是職業伴護,受雇前來演出。但內心深處她忍不住想假裝一下這齣戲是真的,假裝亞瑟邀她出遊是想和她在一起。

    眼前的景色活潑生動且多采多姿。晴朗溫暖的春日午後,城裡一向有很多上流人士會到公園裡看人,也讓人看。

    很多車都放下頂篷上

    大家更看得到衣著高雅的乘客。幾位紳士騎著精心打扮過的坐騎陪在旁邊,常常停下來和馬車上的人打招呼上交換消息,或和女士調情。情侶們若特別驅車前來,其實是在向社交界宣佈他們已經在安排或慎重考慮結婚的計劃。

    發現亞瑟駕馬車正如他處理所有事一般,技巧流暢有效率,且微帶威嚴,艾琳並不訝異。一對訓諫有素的灰馬對他的任何要求都迅速反應。

    「我在一家出租馬廄找到了約翰。」亞瑟說。

    「他說得出你叔公過世時的任何細節嗎?」

    「約翰說謀殺案發生當天,他和喬治叔公大半個下午都在實驗室。晚餐後,喬治回樓上臥室,約翰也上床了!他的臥室在樓下,靠近實驗室。」

    「那天晚上他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亞瑟冷冷地點點頭。「約翰說他睡得很沉,但被奇怪的聲音吵醒。他覺得實驗室裡傳來模糊的叫喊。」

    「他去確認了嗎?」

    「去了。喬治叔公常在深夜回實驗室查看實驗結果,或在日誌中做筆記。約翰怕他遭遇不幸。但實驗室的門上了鎖,約翰不得不回床頭櫃拿鑰匙。就在此時,他聽到兩次槍聲。」

    「老天。他看到殺手了嗎?」

    「沒有。他進到實驗室時,惡徒已經從窗口逃逸無蹤。」

    「那你叔公呢?」

    「約翰發現他躺在地板上的血泊中,只剩一口氣。」

    艾琳顫抖著想像那景象。「真可怕。」

    「那時喬治叔公仍有意識,低聲說了一些話才斷氣。約翰說他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只以為喬治因受傷過重產生奇怪的幻想。」

    「約翰還記得他說了什麼嗎?」

    「記得。」亞瑟平靜地說。「據他所說,叔公的遺言是要留給我的。喬治說:告訴亞瑟水星還活著。」

    艾琳屏住呼吸。「那你說得沒錯,爵爺,這件事的確和你叔公的老朋友及三顆奇怪的紅寶石有關。」

    「對,但我一直以為水星已死。」他抿起唇。「我早該知道不能毫無證據就下結論。」

    她端詳著他嘴角緊繃的紋路,稍早的怒氣消失了。「請問爵爺,事情只要出錯,你都這麼快就挑起責任嗎?」

    他皺著眉迅速看了她一眼。「這是什麼問題?我只承擔該負的責任。」

    「我認為不只如此。」她注意到迎面而來的馬車裡,有兩位衣著高貴的淑女正明目張膽地看著她和亞瑟,像是看到獵物的貓。她非常故意地撐起高雅的洋傘,擋住她們的視線。「我認識你不久,卻清楚發現你太過習於攬負責任。只要別人把責任丟到你肩上,你就接受,彷彿那是你命中注定。」

    「也許我的確命中注定要擔負責任。」他自嘲地說。「我控制著可觀的財富,也是大家族的家長。除去為數不少的親戚,還有許多房客、佃農、僕人及長工都或多或少賴我為生。照這個情況,我不認為我逃避得了責任。」

    「我並未暗示要你逃避責任。」她很快地說。

    他感到有趣。「很高興你並不是想批評我,因為我直覺你我有許多相似處,尤其是對責任的觀感。」

    「噢,我不認為——」

    「例如,你今天奮不顧身地解救莎麗,其實你可以不用介入的。」

    「才怪,你明知聽到那麼惡毒的威脅後,任何人也不可能保持沉默。」

    「有些人卻能毫無罪惡感,並告訴別人那不是他們的責任。」他微拉緊韁繩。「我想我們還有其他的相似處,羅小姐。」

    「什麼意思?」她頓生警戒地問。

    他聳聳肩。「知道伊畢和莎麗的事情後,你原可屈服於伊畢的勒索,以保住職位。」

    「胡說。」

    「畢竟,那牽涉到一大筆錢上倍薪水再加上獎金。就算和勒索者平分,你能拿到的錢仍遠超過在別處擔任伴護一年所賺的錢。」

    「你很清楚,絕不能對勒索者低頭。」她調整洋傘。「換作是你,你也不會那樣做。」

    他只回以一笑,彷彿她剛證明了他的想法沒錯。

    她皺起眉。「噢,我懂你的意思了。也許我們的確有些類似,但那不是我的意思。」

    「那麼你的意思是什麼,羅小姐?」

    「我想表達的是,你過人的自制力及對做什麼事才合情合理的看法。我相信你對自己太過嚴苛,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不,我不瞭解你的意思,羅小姐。」

    她因激動而胡亂揮舞洋傘。「讓我這麼說吧,爵爺。你會做什麼事讓自己開心呢?」

    他們之間突然一陣短暫的沉默。

    艾琳屏住呼吸,懷疑他是否認為她又逾越了伴護該有的行為。她準備接受冰冷的斥責。

    接著她注意到他的嘴角在顫抖。

    「你這是婉轉告訴我,我不夠迷人、機智、聰明或有趣嗎?」他問。「如果是,你不用費力,別人早就說過了。」

    「我愛過一個迷人、機智、聰明又風趣的男人,」她說。「他聲稱他也愛我,但最後我卻發現他是個寡廉鮮恥、滿口謊言、狼心狗肺、貪榮慕利的人。因此,我並不怎麼欣賞迷人、機智、聰明、又風趣的人。」

    他神秘地斜睨了她一眼。「真的?」

    「真的。」她向他保證。

    「你說他貪榮慕利?」

    「噢,是。當然我的財產和你相比是小巫見大巫,爵爺。」她忍不住懷念地歎了口氣。「但那楝房子還不錯,土地也算肥沃,只要經營得當,收入頗豐。」

    「誰在經營?你父親嗎?」

    「不是,父親在我嬰兒時便去世了,我沒見過他。我母親和外婆管理土地及家務,我也學了些技巧。那些財產原是要由我繼承,但母親終究還是改嫁,繼父卻只對收入有興趣。」

    「他如何處理那些錢?」

    「他自以為是經驗老到的投資客,但漸漸入不敷出。他最後一筆財務投資是約克夏的一座礦場。」

    亞瑟咬著牙。「我記得那個計劃,若真如我所想,那從一開始就是騙局。」

    「對。總之,繼父不幸失去所有,且震驚到中風而亡,留下我面對債權人。他們拿走全部財產。」她停了一下。「噢,幾乎全部。」

    他稍微調整一下韁繩。「那個貪榮慕利的人呢?他怎麼了?就此消失嗎?」

    「噢,不,聽到我失去繼承權,他幾乎立刻現身,並解除婚約。兩個月後,我聽說他和巴斯一位年輕淑女私奔,她父親不久前剛為她安排大筆金錢及不少高級珠寶做嫁妝。」

    「原來如此。」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只聽到馬蹄聲、喀啦作響的車輪聲及公園裡傳來的各種聲音。她突然發現她說了太多私事,有違原意。他們原在討論謀殺案,怎會轉到這個話題?

    「我很抱歉,爵爺。」她低聲說。「我並非有意拿私事煩你。真的很無聊。」

    「你說你繼父的債權人並沒有拿走全部的財產?」亞瑟問,充滿好奇。

    「我見到債權人那天,事情有點混亂,你可以想像。我被迫整理私人物品,他們還帶了警探來監督驅逐我的過程。我拿的是外婆表演時期使用的皮箱,所以底部有夾層。」

    「啊。」他的嘴角閃過一絲笑意。「我瞭解你的意思了。你從房子裡走私了什麼出來,羅小姐?」

    「只有我之前藏在皮箱裡的物品:祖母的珍珠金胸針、一對耳環及二十鎊。」

    「真是聰明。」

    她皺起鼻子。「但仍不如我理想中那麼聰明。你知道一枚非常漂亮的胸針及一對耳環到了當鋪有多不值錢嗎?只有幾鎊。我勉強到達倫敦,因顧魏介紹所而找了份工作。但我發誓,之後便所剩無幾了。」

    「我瞭解。」

    她挺起肩膀,再度調整洋傘。「別再談這個令人沮喪的話題了。我們回歸主題,談談你的調查。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他沒有立刻回答,令她感覺他似乎仍想繼續討論她悲慘的財務狀況。

    但他戴手套的手拉緊韁繩,微微控制著灰馬,回到他叔公謀殺案的話題上。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說。「我認為下一步該想辦法找到戀石社自稱土星的第三位成員。此外,我認為嚴密監視伊畢是個不錯的主意。」

    「伊畢?」她嚇了一跳。「為什麼?你保證過他不會製造什麼傷害的。」

    「我並不擔心他會散佈謠言說出你的職務,」亞瑟解釋。「但我很好奇誰會找他,因為他已經不再為我工作。」

    「為何有人要找他?」

    亞瑟看著她。「如果我殺了人並想繼續躲藏,自然會對被害人家中有沒有人在調查感到好奇;若有人調查,嫌疑犯是不是我。除了愛抱怨的僕人,誰會更適合回答?」

    她肅然起敬。「你真有先見之明,爵爺。」

    他扮個鬼臉。「我不確定這是否算是先見,但我覺得應該要考慮。也許伊畢竊聽到的不只你是職業伴護那段對話。」

    她突然領悟。「我們昨晚在書房談到了魏約翰及調查進展。對,當然。伊畢可能也知道你在找殺人者。」

    他點點頭。「若有人和伊畢接觸,我敢保證他一定是謀殺犯,焦急或好奇地想知道大雨街發生了什麼事。」

    「而且不會有別人想和被解雇的管家談話。」她同意。「但你要如何監視伊畢?」

    「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可以請街頭游童,但不一定可靠。否則就請鮑爾街的警探,可是他們其中很多人也不比街頭游童可靠,此外,眾所皆知他們很容易被收買。」

    她遲疑著,想起唯一接觸過的警探。「有個人會值得你信賴,何警探。」

    亞瑟還來不及問她何警探的事,一個騎著昂首闊步、棗紅駿馬的男人來到馬車旁。艾琳望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注意到那匹駿馬及騎士閃閃發亮的靴子。

    她正要轉頭,才猛然認出眼前的人。不可能,她想,不會是他。有如烏雲罩頂,她抬頭望向那位紳士俊俏的五官。她發現他也瞪著她,同樣不可置信。

    「艾琳。」柯傑瑞說。他眼中閃爍的炙熱光芒曾經使她心跳加速。「果然是你。我注意到馬車中熟悉的身影時還以為認錯了。真高興能再見到你,親愛的。」

    「你好,何先生。我聽說你幾個月前結婚了。」她露出最冷漠的笑容。「請接受我的道賀。你的妻子也陪你進城來嗎?」

    她的問題似乎讓傑瑞有點措手不及,她感覺得到他根本忘了妻子。感謝命運沒讓她嫁給這個男人,否則她絕對會是那個傑瑞想不起來的麻煩配偶。

    「是,當然,她在城裡。」傑瑞說,顯然恢復記憶了。「我們因社交季而租了棟房子。艾琳,我不知道你也在城裡。你會停留多久?」

    亞瑟瞥了他一眼,又望向艾琳。「是你的朋友嗎,親愛的?」

    「對不起。」她因忘了禮貌而亂了手腳,強自鎮定地迅速為兩位男士介紹。

    傑瑞禮貌地點頭致意,但艾琳注意到他發現遇見誰後,眼中閃過震驚。他沒有立刻認出亞瑟並不讓人訝異,艾琳想,因為這兩個男人的社交圈沒有交集。但傑瑞絕對聽過亞瑟的名字及爵銜。

    她開始感到有趣,掩蓋過原先的驚慌。看到被他拋棄的未婚妻親密地坐在社交圈中最神秘也最有權勢的男人身旁,傑瑞顯然大為驚訝。

    但她觀察著他的臉,看得出他的困惑及震驚迅速轉變為狡猾的算計。傑瑞已經在想辦法要利用她和亞瑟的關係。她為何不曾在他追求她時注意到他的這一面?現在她清醒了,也只能懷疑自己當初為何會受他吸引。

    「你怎會認識我的未婚妻,柯先生?」亞瑟問,艾琳剛學會辨認那隨意但危險的語調。

    傑瑞一臉茫然,有如一大張白紙。「未婚妻?」他重複,彷彿那個字讓他嗆到。「你和艾琳訂婚了,爵爺?怎麼可能?我不懂。不可能——」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亞瑟打斷他,控制灰馬繞過另一輛車。「你怎會認識我的未婚妻?」

    「我們是,呃,老朋友。」傑瑞不得不催促坐騎跟上馬車。

    「原來如此。」亞瑟點點頭,彷彿明白了一切。「你一定是那個貪榮慕利的男人,一發現艾琳失去繼承權就和她解除婚約。我聽說你後來和一名女繼承人私奔,精明的做法。」

    傑瑞一僵,怒氣一定直接傳送到韁繩,因為敏感的馬不安地甩頭,開始急躁地蹭動。

    「艾琳告訴你的事實顯然被扭曲了。」傑瑞用力地拉著韁繩。「我們的關係之所以結束絕不是因為她的財務遭到危機。」他意有所指地一停。「可惜,因為羅小姐的私人交際,我不得不結束婚約是有原因的。」

    他暗示她和另一個男人有關係,讓艾琳氣到幾乎無法呼吸。

    「什麼原因?」亞瑟問,彷彿完全聽不懂傑瑞在暗示什麼。

    「我建議你問羅小姐。」傑瑞掙扎著想控制住側走甩頭的坐騎。「畢竟,紳士不該討論淑女的私事,是吧?」

    「除非他想來場黎明之約。」亞瑟同意。

    聽到這麼清楚的挑戰,不少人立刻轉頭看著馬車。艾琳發現她、亞瑟及傑瑞頓時成為周圍社交界成員的注目焦點,簡直像被置於灼熱的放大鏡底下。

    傑瑞目瞪口呆。艾琳不怪他,她很確定自己應該也張大了嘴。

    她幾乎無法相信剛才聽到的話,亞瑟威脅要和傑瑞決鬥。

    「呃,那個,爵爺,我不知道——」傑瑞停下來猛力拉扯暴躁馬兒的韁繩。

    那匹馬再也受不了更多侮辱,狂野地人立而起,馬蹄猛踢。

    傑瑞失去平衡,無可避免地滑到側邊。他非常努力想恢復騎姿,但馬兒開始全力奔跑,他一點機會也沒有,重重地摔在小路上,臀部著地。

    女人的輕笑聲及男人粗啞的哄笑聲從過往的馬車及坐騎上傳來,每個人都看到這場不幸。

    亞瑟不理會這場鬧劇,用力一拉韁繩,灰馬便開始奔跑。

    艾琳轉過頭,看到傑瑞起身拍去身上塵土,大步穿過草地。瞥見他脹紅的臉,已足讓她全身一顫。傑瑞很生氣。

    她快速回頭,緊握住洋傘直視前方。「很抱歉引起這場難堪。」她直言。「我也很震驚,完全沒預料到會在倫敦和傑瑞碰面。」

    亞瑟引導馬匹走向大門。「我想我們該回家了。感謝柯傑瑞,我們達成了目的。今天下午在公園現身已經引起眾人矚目,今晚城裡的每個舞廳絕對會熱烈討論這件事。」

    「絕對會。」她吞嚥著快速看了他一眼,不確定他心情如何。「你能正面看待這件事,真有雅量。」

    「我的好脾氣也有限度。」他說。「我希望你和柯傑瑞保持距離。」

    「當然。」他會認為她想和傑瑞再有牽扯,讓她很驚訝。「我保證,我一點也不想再和他說話。」

    「我相信你,但他也許會想和你再續前緣。」

    她皺眉。「為什麼?」

    「我相信你自己也注意到了,柯傑瑞根本是個機會主義者。他也許會以為他可以想辦法藉由你的關係謀取利益。」

    他居然認為該警告她,讓她深受傷害。「我保證,我會小心。」

    「感激不盡,現在的情況已經夠複雜了。」

    她的心一沉。他很生氣,她想。說起來,他為什麼要開心?遇見傑瑞是她今天製造的第二次複雜狀況了。

    若她再惹上什麼討人厭的問題,也許亞瑟會認為她不值得費心。看著他沉思的表情,或許他也正有類似的想法。她決定最好是換個話題,便抓住第一個出現在腦海的想法。

    「我必須稱讚你的演技真是不錯,爵爺。」她深表贊同地說。「你暗示傑瑞若他敢散佈我的謠言就要找他決鬥,非常令人信服。」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短短一句話,但你說得非常有說服力,爵爺。我真的得說,你冷酷的言外之意恰到好處。天,那些話甚至讓我全身打顫。」

    「柯傑瑞是否也有相同反應則是未知數。」亞瑟若有所思地說。

    「我敢說他一定也是。」她輕笑。「有一下子,你真的讓我信以為真。我發誓,若非早知道你只是照我們的劇本在演戲,我會以為你真的要跟他決鬥。」

    他神秘地望了她一眼。「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認真的?」

    「真是的,爵爺,你別說笑了。」她說。

    他們彼此都知道那個威脅不是認真的,她想。畢竟,亞瑟真正的未婚妻和另一個男人逃跑時,他都沒去追了,當然不可能為了假未婚妻的名譽和人決鬥。

    許久之後,她上樓準備回臥室時,才想起亞瑟並未回答她的問題:他仍未告訴她他做什麼讓自已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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