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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與你成婚 作者:愛曼達·奎克

第十一章-
    迪生大皺眉頭。「闖進蘭妲家?你瘋了嗎?」

    「我覺得事情不太對勁。」愛瑪望著車窗外說。在她跟迪生爭執的這幾分鐘裡,蘭妲的家門口並沒有人進出。「如果你沒忘記,蘭妲有許多僕人。這會兒怎麼可能連一個僕人也不在?」

    「真要命。」迪生一邊嘀咕,一邊挨近車窗觀察。「我早就知道這不是個好主意。」

    「怎麼樣?我們到底要不要進去一探究竟?」

    迪生又猶豫了片刻才把注意力轉向她。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跟她一樣擔心。

    「你乖乖呆在馬車裡,我繞到後面去看看花園裡有沒有人。」他說。

    「我要跟你一起去。」愛瑪堅定地說。「萬一出了事,我們兩個一起應付比較好。」

    「不行,愛瑪。」他伸手去開車門。

    「慢著,」她拉住他的衣袖。「聽我說。你獨自進去可能會被當成闖空門的竊賊。」

    「我等一下是要闖空門,我不希望你捲進來。」

    「胡說!我們兩個一起還可以聲稱是應邀前來拜訪,遲遲無人應門使我們擔心蘭妲的安危。那也是實情。」

    「你的說法恐怕無法令人信服。」迪生開門下車。他轉身注視她。「你乖乖呆在這裡,聽到沒有?」

    他不等她回答就砰地一聲關上車門往街角走去。

    愛瑪等他離開視線範圍後才跟過去。她一繞過街角就發現自己等太久了,迪生已經消失在兩排圍牆間的幽暗後巷裡。

    她急忙鑽進後巷,但因記不清哪扇門通往蘭妲的花園而放慢腳步。她停在第四扇門前猶豫著。如果進錯了花園,事情就糗大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服從命令。」迪生在圍牆的牆頭上輕聲說。

    「迪生。」她嚇了一大跳,花了幾秒才在牆頭濃密的枝葉間找到他的身影。她狠狠瞪他一眼。「別再那樣做了,先生。我差點被你嚇死。」

    「活該。既然到了就進來吧。與其讓你自己亂搞,還不如就近看牢你。」

    他從牆頭消失,片刻後門嘎吱一聲打開,愛瑪立刻溜進花園裡。高高的樹籬使她看不見屋子的背面。

    「跟好我。」迪生說。

    他沒有走花園裡的小徑,而是帶領她穿梭在迷宮似的林木間,直到他們抵達廚房門的附近。他打量著靜悄悄的屋子。雖然堅持跟來,但愛瑪發現她並不想進入屋內。

    「待在這裡。」迪生低聲吩咐。

    她在樹籬的陰影下看著他步上台階試著轉動門把,門沒有上鎖。他回頭看她一眼。她知道他打算進去。她深吸口氣,快步登上台階加入他。

    廚房裡沒有人,但晚餐要吃的食物都已完成烹飪前的準備工作。

    「看來不像是她突然決定關閉寓所離開倫敦。」迪生說。

    「對。」愛瑪尾隨他穿過廚房進入後走廊。她立刻認出這裡就是舞會那夜她跟蹤辛旺到達的地方。她瞥向對面,看到書房門緊閉著。

    又一股寒意竄下她的背脊。她的目光無法離開書房門。

    「迪生,書房。」

    他神情怪異地看她一眼,但沒有發問。他穿過走廊打開書房門。

    房裡的景象使愛瑪倒抽口氣。書房被翻得亂七八糟。但令她反胃的卻是明白無誤的死亡氣息。她倒退一步,本能地掏出手絹摀住口鼻。透過手絹淺促呼吸著,她驚駭地瞪著躺在書房地毯上的人體。

    「我的天啊!迪生。是不是……」

    「沒錯,是蘭妲。」迪生走進書房,停在屍體旁邊。「她死了。」

    愛瑪勉強自己往房裡跨一步。她的目光無法離開蘭妲被鮮血染紅的上衣。

    「她在自己家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愛瑪問。「僕人一定會聽到槍聲。他們人呢?為什麼沒有人報警?」

    「也許她在兇手抵達前就打發他們離開了。」迪生移向附近的桌子,低頭凝視著地面。「她似乎一直在等你來。」

    愛瑪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向散佈在他腳邊地毯上的物品。一個草藥罐、一個茶壺、一個茶杯和一副紙牌。

    「她顯然又想對我進行實驗。」愛瑪望向他。「但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她已經相信靈藥對我有效了。」

    「沒錯,但她必須先使你相信靈藥能讓你看穿紙牌,然後才能說服你跟她合作。」

    「這大概就是她下午打發僕人離開的原因。」愛瑪緩緩地說。「她覺得私下告訴我她的計劃比較好。」

    迪生打量著零亂的室內。書架上的書掉在地上,紙張散落在地毯上,地球儀滾出了它的支座,書桌抽屜都被拉了出來。

    「我猜這有可能是竊賊的傑作。」他說。

    「但你聽來並不相信是那樣。」

    「我是不信。」他走到書桌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得不假定兇手是在找尋藥方或秘笈。」

    「你想他找到了嗎?」

    「不知道,但他很可能有所收穫,因為他顯然決定他不再需要蘭妲。」

    「天啊!迪生。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答案顯而易見。我們應該離開這裡,而且越快越好。」他抓住她的手腕。「此刻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你跟另一件謀殺案扯上關係。」

    愛瑪的胃裡一陣翻攪。「但誰會把我跟這件命案扯在一起?」

    「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他拖著她走出書房。「我們必須在僕人回來前離開。」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

    他們循原路退出屋子。抵達依然空無一人的後巷時,愛瑪才明白她剛經歷了什麼事,緊接著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你沒事吧?」迪生目光銳利地看她一眼。「你的臉色有點蒼白。」

    「當然沒事,我又不是沒見過謀殺案。事實上,這是兩周內的第二次。」她深吸口氣。「照這樣下去,我很快就會習以為常。」

    「你真幸運。我以後恐怕得隨身攜帶嗅鹽了。」

    他們快步走出巷子。愛瑪看到出租馬車還在街角等候他們。車伕在駕駛座上鼾聲大作,連拉車的馬也在打瞌睡。

    迪生拍擊車身。「醒醒,車伕,你的乘客回來了。我們想要立刻離開。」

    車伕從夢中驚醒。「遵命,先生。」他長歎一聲執起韁繩。

    迪生拉開車門推愛瑪上車。他跟著鑽進車廂,關上車門,拉攏窗簾。

    愛瑪交抱雙臂。「誰會想置蘭妲於死地?」

    「依我之見,許多人會欣然朝她開槍,包括幾個嫉妒的妻子在內。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妨假定兇手跟秘笈和藥方這件事有關。」

    「沒錯。」她伸手按摩額頭。「但是,迪生,你提到嫉妒可能是犯案動機。」

    「那又怎樣?」

    「有一個人有充分的理由嫉妒蘭妲的眾多情夫。」

    迪生沉默片刻。「你說的對。我們最好在警方得到相同的結論前找到辛旺,我有些問題要問他。」

    「你憑什麼認為他會回答你?」

    迪生露出他神秘莫測的笑容。「我會跟他談條件。只要他肯提供和蘭妲的過去有關的情報,我就會在警方試圖以謀殺罪逮捕他時幫助他逃亡。」

    愛瑪突然靜止不動。

    迪生密切注視著她。「怎麼了?」

    「沒什麼。」

    「真要命。愛瑪,我沒有心情玩遊戲。我的計劃有什麼不妥之處?」

    「沒什麼重要的,我只不過是想到你打算跟辛旺談的條件非常類似你跟我談的條件。」

    他看來既懊惱又困惑。「才怪。」

    她聳聳肩。「用協助調查來交換免於處死?聽來很耳熟。但我必須警告你,我認為那一招對辛旺不管用。」

    迪生眼中閃過一抹憤怒,但隨即被冷靜自製取代。「我對辛旺的提議跟你我之間的安排毫無相似之處。」他語氣平和地說。「言歸正傳,你為什麼認為那招不管用?」

    「我認為他是真心愛她。」愛瑪低聲細語。「人或許是他殺的,但他不會為了保命而把有損蘭妲名譽的情報賣給你。」

    「你聽來十分肯定。」

    她握緊放在膝頭的手。「我是很肯定。」

    「你對真愛的信心令人感動。」迪生說。「但根據我的經驗,大部分的人對於生死和金錢的態度都非常實際。」

    「記住我的話,你不可能收買得了辛旺。如果蘭妲不是他殺的,你倒是可以對他許下一個承諾來得到他的協助。」

    「什麼承諾?」

    「向他保證你會設法找出殺害他心上人的真兇。」

    「你不會相信的,愛瑪,但大家都在說蘭妲的怪僕人辛旺昨天下午回到蘭妲家開槍打死了她。」蕾蒂幸災樂禍地宣佈。她剛從下午的社交拜訪回來,連衣服都沒換就忙著轉述命案的最新流言。

    愛瑪放下報紙,望向滿臉興奮的蕾蒂。蘭妲的死訊在早餐前不久傳到上流社會,然後流言就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傳播開來。

    「警方確定殺害蘭妲的兇手就是辛旺嗎?」她謹慎地問。

    雖然她向迪生提出過相同的猜測,但她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倒不是說她無法想像妒火中燒的辛旺在盛怒之下殺了蘭妲。激情會使情緒容易波動的人作出極其危險的反應。但這個現成的答案似乎太簡便了點,尤其是牽涉到秘笈那件事。

    她猜迪生也有相同的看法,但他決心找辛旺問個明白。她整天都在家等迪生的消息。快五點了,但他還是沒有出現。

    「事實上,杜伊荔告訴我魏巴瑟打算僱傭警探找出辛旺把他繩之以法。」蕾蒂自己動手又倒了一杯茶,然後靠在沙發上。

    「流言有沒有說蘭妲的僕人為什麼要殺他?」愛瑪問。

    蕾蒂兩眼發亮。「據她的管家說,蘭妲經常跟辛旺調情早已不是秘密。難以置信,對不對?」

    「還好啦!」愛瑪挖苦道。「我當伴從時發現,喜歡跟英俊男僕逢場作戲的上流社會貴婦多得驚人。」

    「對,那是眾所周知的事。但辛旺一點也不英俊。」蕾蒂住口不語,若有所思地噘起嘴巴。「但我承認他那種令人生畏的模樣或許很能吸引蘭妲那種女人。」

    「蘭妲那種女人?」

    「我向來認為她對這種事的品位不高。」

    愛瑪揚起眉毛。她記得不久前蕾蒂還稱讚蘭妲走在流行的尖端。聽來社交界的豺狼虎豹已經找到他們的最新目標了,社交界的人連死都會成為蜚短流長的話題。

    「蕾蒂,你是說蘭妲和辛旺有戀情嗎?」

    「哦,我可不會用戀情這兩個字去抬高那種休閒活動的身價。但看來她確實經常在沒有其他的情夫時跟他上床。」

    「那並沒有說明他為什麼要殺她。」

    「據說辛旺在舞會那晚惹惱了蘭妲而遭到解雇。她顯然沒有給他推薦信。僕人說他在天亮前就收拾行李離開了,他們都說他離開時怒不可遏。」

    「原來如此。」

    「根據推測,辛旺從那時起一直埋伏在蘭妲家附近伺機報復。昨天下午他看到所有的僕人都放假外出,於是跑進屋裡開槍射殺蘭妲和偷走銀器。」

    「嗯。」愛瑪強迫自己沉著地倒杯茶。「不知道蘭妲為什麼放所有僕人的假。你不覺得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僕役長告訴警方蘭妲放他們所有人的假讓他們去市集。」

    「真大方。」愛瑪嘀咕。「但不像是她的作風。」

    蕾蒂呵呵輕笑。「依我之見,蘭妲想要私下招待她的新情夫,所以借放假之名把僕人都趕出屋子。」

    「她為什麼要堅持私下與情夫幽會?她不曾隱瞞過其他情夫的身份。事實上,她還很喜歡炫耀她的戀情。」

    「也許是她新情夫不願意身份曝光。」蕾蒂說。

    社交界的流言顯然已經編出整套令他們滿意的說法。可憐的辛旺一點機會也沒有,愛瑪心想。她希望他已經聰明地離開了倫敦。但他也可能還沒有聽說蘭妲的死訊。如果是那樣,迪生也許能比魏巴瑟的警探早一步找到辛旺。

    「這次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迪生交抱雙臂靠在椅背上,意興闌珊地看著獨耳哈利。

    令迪生惱火的不是哈利前兩天把他出賣給梵薩鬥士。他瞭解哈利,知道那種事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發生一次。令他不悅的是,從碼頭區直接前來的哈利把滿腳的爛土污泥全帶到書房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警方以外的人也要找辛旺的風聲傳出後不到一小時,哈利就出現在迪生的家門前。

    他在書桌的另一邊拖著腳走來走去,還算有自知之明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知道前兩天的事可能令你有些不高興。但我對天發誓,我真的不知道那傢伙想殺你。要知道,我不過是在商言商。」

    「那當然。」

    「我就知道你會瞭解的。」哈利心虛地咧嘴而笑。「我只是想賣點對彼此都有利的情報給雙方,我怎麼會知道那傢伙想把你打成肉餅?」

    「得了,哈利。雖然我相信你是真心誠意的,但我沒那個閒情逸致聽你道歉。」

    「我知道我還應該感謝你把我從河裡撈起來。那樣的人情債非還不可,所以我來了。」

    「我猜你聽到我放出的風聲了?」

    「是的。這次的情報免費,算我還你的,這樣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迪生有興趣了。「什麼情報?」

    「聽說你在找一個名叫辛旺的傢伙,曾經僱用他的那個貴婦最近死了。」

    「怎麼樣?」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裡。」哈利認真地說。「至少是今天早上在哪裡。」

    「在哪裡?」

    「碼頭區。他在找工作。當時我覺得沒什麼,告訴他我不需要幫手,但後來我聽說你要找他,於是我又設法找他。」

    迪生從直覺和經驗中得知哈利這次說的是實話。「找到了嗎?」

    「沒有。但紅魔鬼酒館的茉兒告訴我她後來見過他,說他看起來很奇怪,好像既憤怒又悲傷。辛旺跟她說他要立刻離開倫敦,說什麼出事了和他可能成為代罪羔羊。」

    迪生皺眉。「他有沒有說他要去哪裡?」

    「沒有。」哈利轉動手裡油膩膩的髒帽子。「但他告訴茉兒他在離開倫敦前必須先去見一位淑女。」

    迪生的手掌按在桌面上。「他有沒有提到名字?」

    「沒有,只說是一位淑女。」

    一股不祥的寒意竄下迪生的背脊。他緩緩站起來。「他有沒有說為什麼必須在離開前去見這位淑女?」

    「茉兒告訴我辛旺說雖然他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為任何女人冒險,但這個女人不一樣。她對他一直很好,而她現在有危險。」

    愛瑪遲遲等不到迪生的消息,於是回到臥室休息。她正準備把妹妹寄來的信再看一遍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她喊。

    房門打開,女僕蓓絲遞上一張信箋。「你的信,小姐。剛剛送到的。」

    愛瑪興奮地跳起來,衝到門邊接過信。說不定是迪生寫來的。「謝謝你,蓓絲。」

    她打開信箋,看到紙上潦草地寫著幾行字。

    葛小姐:

    請到公園來。有話跟你說。你的處境非常危險。

    辛旺

    「天啊!」愛瑪抬起頭。「我要去公園散步,蓓絲。如果施先生來訪,麻煩你請他等我回來。」

    「好的,小姐。」

    愛瑪離開房間,跑下樓梯,抓起掛在玄關牆上的軟帽就往門外沖。她步下台階,從兩輛乾草車之間穿過馬路,快步走進公園。

    她突然停下腳步,不知道該去公園的什麼地方跟辛旺碰面。她猜他應該躲在附近的樹叢裡。他很可能一直在監視屋子,剛剛應該已經看到她出來了。

    「葛小姐。」

    她猛地轉向那沙啞的聲音。

    「辛旺。」

    看到站在樹蔭下的他時,她難過地蹙起眉頭。他穿著破舊的衣褲,肩上掛著一個背包。她猜他所有的家當都在那個背包裡。他看來幾天沒有刮鬍子了,但真正令她於心不忍的是他絕望的眼神。

    她快步走過去停在他面前,一時衝動地把手放在他髒兮兮的衣袖上。「你還好嗎?」

    「他們雇了一個警探到處在找我,葛小姐。」辛旺用手背擦擦額頭。「但我想我能夠在北上前不被他找到。」

    「蘭妲是不是你殺的?」

    「被她解雇之初,我確實動過那個念頭。」辛旺緊閉一下雙眼。等他睜開眼睛時,他的眼神坦白直率。「但我沒有殺她,我發誓。」

    「我明白。」

    「在魏家堡時你對我很好,葛小姐。你跟其他的淑女不一樣,你沒有嘲笑我,也沒有問蘭妲可不可以借用我一夜。那就是我來警告你的原因,葛小姐。」

    「警告我什麼?」

    「你的處境非常危險,你一定要相信我。」

    愛瑪瞠目以對。「我為什麼會有危險?」

    辛旺還來不及回答,他背後的灌木叢就悉窣作響。他驚嚇地倒抽口氣,猛然轉過身去,肩上的背包滑落地面。

    迪生從灌木叢裡走出來,他的眼神冷酷銳利。「對,辛旺,告訴我們葛小姐為什麼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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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沒有殺蘭妲,我發誓。」辛旺倒退一步,顫抖地伸出一隻手,好像企圖阻止惡魔靠近。「求求你,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沒有殺人,不應該被吊死。」

    愛瑪責備地瞪迪生一眼。他應該明白嚇壞了辛旺就得不到任何情報。迪生不理會她,繼續用冷酷的目光威嚇辛旺。

    「你有最佳的犯案動機,不是嗎?」他以滿不在乎的語氣問。

    這種問法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來的,愛瑪心想。她上前一步,橫身擋在辛旺和迪生中間。「施先生相信你是清白的,辛旺。」她瞪著迪生。「對不對,先生?」

    迪生遲疑一下後聳聳肩。「我願意考慮其他的可能性,令人信服的可能性。」

    辛旺並無安心之色。愛瑪朝迪生使個眼色,然後對辛旺露出堅定的笑容。「施先生打算找出真正的兇手。」她說。

    辛旺立刻睜大眼睛。「真的嗎?」

    「千真萬確。但你必須回答他的問題才能幫助他找出真兇。」

    迪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辛旺。「我沒有問你蘭妲是不是你殺的,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認為葛小姐有危險。」

    「我剛才正要向她說明,先生。」辛旺的拳頭緊張地一握一放。「我擔心殺害蘭妲的兇手接下來就會找上葛小姐。」

    「但他為什麼想要殺我?」愛瑪問。

    辛旺瞥她一眼。「你誤會了,葛小姐。我不認為他會想殺你,至少暫時不會。我認為他想要利用你。」

    「真令人安心。」愛瑪自我挖苦道。

    「可惡。」迪生揪住辛旺的衣領。「那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先生。」辛旺驚惶地囁嚅。「我只知道蘭妲很怕他。如今蘭妲死了,我認為他想對葛小姐下手。」

    「為什麼?」迪生問。

    辛旺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樣。他眼中的驚惶令愛瑪看不下去,她碰觸迪生揪住辛旺衣領的那隻手。「放開他,先生。你想必看得出來你使他非常緊張。」

    「我才不管他緊不緊張,我要答案。」

    「你這樣是問不出答案的。」愛瑪用力握住迪生的前臂。「天啊!你勒得他連氣都喘不過來,更不用說是回答你了。放開他,他會告訴我們的。對不對,辛旺?」

    「對。」辛旺驚懼的目光不敢離開迪生。

    迪生猶豫片刻,然後撇撇嘴角,放開辛旺的衣領。「好了,你自由了。快說!」

    愛瑪安撫地對辛旺微笑。「從頭說起會比較容易。先告訴我們蘭妲的事。」

    辛旺眨了幾下眼睛,然後把視線轉向愛瑪。「我能說什麼?我不該傻到相信她愛我,我不過是她的僕人。」他用手背擦拭額頭。「跟她在一起的時光如今想來就像一場噩夢。」

    「你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愛瑪柔聲問。

    「社交季開始時。她來到倫敦時一個僕人也沒有,她從職業介紹所雇來整屋子的僕人,我就是其中之一。」辛旺歎口氣。「我本來只打算在廚房或花園工作,沒想到她卻給我一件漂亮的制服,叫我擔任她的私人男僕。」

    「你從男僕變成情人花了多久的時間?」迪生露骨地問。

    「不久。」辛旺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尖。「我想我對她是一見鍾情,她是那麼的美,我只想為她效勞。當她要我跟她上床時,我以為自己上了天堂跟天使在一起。」

    「我會說她跟女巫有更多相似之處。」迪生批評。

    辛旺依然低著頭。「你說的沒錯,先生。但我過了很久才明白她只是把我當成玩物。」

    「哦,辛旺。」愛瑪同情地低語。

    他抬頭迎視她的目光。「她只有在厭倦跟貴族情夫在一起時才會要我跟她上床,我不該笨到愛上貴婦。」

    「哦,辛旺。」愛瑪再度低語。「受雇於人的我們對這種事必須非常小心。」

    迪生不悅地看她一眼,然後轉向辛旺。「讓我們談些比你的心情更重要的事。你是怎麼發現蘭妲當過演員的?」

    辛旺大吃一驚。「你們知道她演過戲?」

    「一點點。」迪生說。「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

    「我知道的也不多。」辛旺說。「我認為她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但有天晚上她從舞會回來時心情怪怪的。她喝了太多香檳,滔滔不絕地訴說社交界的成員有多麼愚蠢好騙。」

    「她就是在那時告訴你她當過演員?」愛瑪問。

    「不是。」辛旺紅著臉回答。「她先要我跟她做愛,就在她書房的書桌上。」

    愛瑪瞠目結舌。「書桌上?」

    「她有時會突發奇想。」辛旺透露。「還有一次她堅持我們在樓梯上做。」

    「天啊!」

    「那樣很不舒服。」辛旺承認。

    「我想像得出來。那些硬邦邦的樓梯。我的意思是,怎麼可能會有人想要——」

    「我們似乎離題了。」迪生打斷她的話。「在書桌上辦完事之後呢?」

    「就像我剛才說的,她那晚的心情很奇怪。」辛旺回答。「她想找人傾訴心事。雖然有許多上流社會的情人和朋友,但我認為她很寂寞。」

    「寂寞得像等待獵物的蜘蛛。」迪生咕噥。

    愛瑪瞪他一眼。「說下去,辛旺。」

    「她告訴我她曾經是紅極一時的演員,沒有任何事物能比觀眾的瘋狂鼓掌更令她感動和滿足。接著她打開一個上鎖的書桌抽屜,拿出一整盒的海報和劇評給我看。」

    「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如何從演員變成貴婦?」

    辛旺皺眉沉吟了一會兒。「她沒有說得很清楚。好像是一個富家公子愛上了她,不顧家人的反對跟她結婚。他們婚後移居蘇格蘭,因為他的父親切斷他的經濟來源。但後來在父母去世之後,他繼承了他們的財產。」

    「那個人就是已故的梅爵士?」迪生問。

    辛旺點頭。「是的。蘭妲提到他在遺產到手後不久就死了。」

    「真方便。」迪生評論。「沒錯,蘭妲的這段過去確實不清不楚。不管我如何打聽,還是查不出跟她有關聯的家族。約克郡有個梅爵士,但沒有親戚關係。」

    「蘭妲告訴我她的丈夫沒有其他的親戚。」辛旺說。

    迪生揚起眉毛。「所以蘭妲得到所有的遺產,對不對?」

    「她說她用那些錢重返英格蘭和躋身上流社會。」辛旺望向迪生。「對於她的過去,我知道的就這些,我發誓。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愛瑪追問。

    辛旺皺眉。「我認為她繼承到的遺產並不多。事實上,只夠她維持這一季的開銷。」

    「難怪我找不到有關她投資的情報,」迪生嘀咕。「原來她根本沒有任何投資。」

    「你為什麼認為她的錢只夠維持一季,辛旺?」愛瑪問。

    「因為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某個賺錢計劃。」辛旺說。「她暗示說如果計劃成功,她以後再也不用擔心錢了。我不清楚細節,但知道那個計劃跟你有關,葛小姐。」

    迪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什麼時候斷定蘭妲的計劃不能沒有葛小姐?」

    「魏家堡的宴會上。」辛旺說。「在那裡出了某件事使蘭妲認為她很快就要發大財了。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只知道她深信她的發財夢需要靠葛小姐來實現。」

    迪生看愛瑪一眼,然後又把注意力轉向辛旺。「蘭妲有沒有提到一本很特別的書或一份手稿?」

    辛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沒有。蘭妲對書沒有興趣。」

    「你對她的特製草藥茶知道多少?」愛瑪連忙問。

    辛旺不屑地揮揮手。「只知道她每次邀新的淑女朋友玩牌時都會拿那種茶出來招待她們。她總是說那種草藥茶有多好,但根據我的觀察,她自己每次都沒怎麼喝。」

    「她有沒有說過她從哪裡取得草藥茶的配方?」迪生問。

    「沒有。也許是她住在蘇格蘭時學來的,聽說那裡的飲食很奇怪。」

    「你認為她和她的丈夫有沒有去歐洲大陸旅遊過?」迪生問。

    「她說他們一直沒有錢出國旅遊。」辛旺再度皺眉。「但我曾經懷疑她在意大利住過一段時間。」

    愛瑪看到迪生眼睛一亮。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但輕輕搖頭示意他保持緘默。她誘哄似地對辛旺微笑。「為什麼?」

    「也許是我多心了,但有次一個女僕把茶打翻在她的淑女朋友身上,惹得她大發脾氣,用我從來沒聽過的語言咒罵那個女僕。事後客人笑著稱讚她的意大利語很流利。」

    「只因為她會說幾句意大利粗話,你就推斷她在意大利住過?除了法語和希臘語以外,許多人也學意大利語。」她說。

    「她的客人取笑她時,蘭妲提到她小時候的一個家教老師,但客人說沒有家教老師會教那種粗話。蘭妲只是笑了笑就改變話題,但我看得出那個問題令她不安,所以我當時就猜她在意大利住過。」辛旺停頓一下。「但她為什麼要對有沒有出過國的事說謊?」

    「對啊,為什麼?」迪生輕聲重複。「告訴我,你那晚搜查我的書房時在找什麼?」

    辛旺臉色煞白。「你知道了?我發誓我沒有拿走任何東西,先生,我只是到處看看。」

    「我知道你沒有拿走任何東西。但你希望找到什麼?」

    「不知道。這就是問題所在,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好奇怪的搜查。」迪生說。

    辛旺舔舔嘴唇,哀求地看愛瑪一眼,接著又轉向迪生。「我說過蘭妲有時會突發奇想。從魏家堡回來後她一心想要葛小姐加入她的計劃,我猜她甚至會設法強迫葛小姐就範。但她說你妨礙了她,先生,她想要摸清你的底細。」

    「她是不是為了企圖使費夫人解雇葛小姐而殺害柯契敦?」迪生問。

    辛旺的眼中流露出陰鬱的困惑。「當時我告訴自己蘭妲絕對不會為了推動她的計劃而下手殺人。但現在我沒有那麼肯定了。那夜你宣佈跟葛小姐訂婚後她氣得要命。第二天她告訴我你壞了她的好事,但沒有說明為什麼。」

    「她認定訂婚是騙局。」愛瑪說。「所以她派你去搜施先生的書房找證據。」

    辛旺長歎一聲。「當我空手而回時,她大發雷霆,罵我是廢物,然後開除了我。」

    「那天在魏家堡外的樹林裡對我開槍的是不是你?」

    「對你開槍?」辛旺大驚失色。「沒有,先生,我發誓,我絕對沒有做過那種事。」

    迪生沉吟片刻,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麼八成是蘭妲了。狗急跳牆地企圖在我們回倫敦前除掉我。」

    「她確實會用槍。」辛旺透露。「她總是隨身攜帶一把手槍,但那到頭來並沒有保住她的命。我問過她是不是害怕遇到強盜,她告訴我近來令她擔心的是另一種歹徒。」

    「她有沒有描述那另一種歹徒是什麼樣子?」迪生問。

    辛旺搖頭。「沒有。我猜她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她只是暗示有人在對她擁有的一樣東西動歪腦筋。事實證明她的害怕是對的,不是嗎?她終究遭了他的毒手。」

    迪生面露懷疑沒有說什麼。

    「我說的是實話,先生,我發誓。她根本不願意說。我雖然想保護她,但無法逼她告訴我,不是嗎?」辛旺用力吞口唾沫。「我畢竟只是她的僕人。」

    迪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認為這個不知名的神秘歹徒在蘭妲死後會找上葛小姐?」

    辛旺猶豫片刻。「蘭妲死後我想到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她的秘密發財計劃。」

    「然後呢?」愛瑪追問。

    迪生代替辛旺回答。「如果蘭妲的計劃缺你不可,愛瑪,那麼為了那個秘密而殺害蘭妲的兇手也會需要你。」

    要命的秘方,愛瑪心想。「我懂了。」

    辛旺難過地看她一眼。「很抱歉,葛小姐。」

    她輕拍他的衣袖。「千萬別對這件事感到內疚,辛旺。錯不在你。」

    「我應該聽別人的勸。」他疲憊地說。「從馬伕到管家的每個人都勸過我,但我始終沒有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他們勸你什麼?」愛瑪問。

    「愛上僱主是天底下最愚蠢和沒有希望的事。」

    不久之後,愛瑪站在樹蔭下目送辛旺消失在小徑盡頭。迪生站在她身旁,一手抵在她頭部附近的樹身上,另一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他跟她一樣若有所思地望著小徑盡頭。

    「蘭妲一定是藍法瑞在意大利的情婦。」他說。「她可能在他翻譯出秘方後殺了他。」

    「身為他的情婦,她一定知道不少梵薩的事,因而懷疑可能會有人前去找尋秘笈。」

    他點點頭。「所以她放火燒了秘笈,希望能掩蓋行蹤。」

    她瞥他一眼。「你真好心,叫辛旺去你在約克郡的莊園避風頭。」

    「好心?」他皺眉。「我那樣做是講求實際,跟好不好心無關。」

    她點點頭。「當然是那樣,先生。我早該想到你叫他去你的莊園只不過是一如往常地講求實際。庇護涉嫌殺害社交寵兒的通緝犯是再實際不過的做法。」

    他惱怒地覷她一眼。「在這裡的事情獲得解決前,辛旺在我的莊園會很安全。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妨礙我。」他的手指有節奏地輕敲樹幹。「我不需要更多的事物令我分心,事情已經夠複雜困難了。」

    「對。」她清清喉嚨。「提到困難——」

    「怎麼樣?」

    她把心一橫。「我剛剛想到我也變成難題之一。」

    「什麼意思?」

    「你僱用我作為吸引蘭妲注意力的誘餌,以便你搜尋秘笈。」她從容不迫地說。「如今她死了,我的任務也跟著結束。我想你不再需要我了。」

    「真要命,愛瑪——」

    「我完全瞭解,先生。」她向他保證。「只不過我們的協議顯然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終止了。」

    「我猜謀殺案可以歸類於意料之外。」

    「那也就是說,某些沒有及時處理的細節現在變得相當緊急了。」

    「緊急?」

    「你每次都說你會處理,但一直沒有動手。」她責備道。「現在我不得不堅持你按照我們協議好的條件做你該做的事。」

    他轉過頭,用令人忐忑不安的眼神望著她。「如果是關於那該死的推薦信——」

    「你答應過要寫給我的。」

    「跟你的臆測恰恰相反,你還沒有完成我僱用你執行的任務。」

    「你說什麼?」

    一手抵著樹幹,他傾身靠近她。「我仍然需要你。」

    兩人的唇相距只有兩寸。她突然呼吸困難起來。「真的嗎?」

    「千真萬確,葛小姐。」

    他抽出插在口袋裡的另一隻手握住她的頸背,迅速把她壓在樹幹上。她即使想抗議也來不及了,他的吻急切又猛烈地封住她的嘴。

    就像前幾次一樣,他的吻掀起她的感官風暴。看來她認為人會習慣這種事的推測並不正確,愛瑪心想。她輕歎一聲,抬起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他用大腿夾住她的腿,更加深入地吻她,吻到她膝蓋顫抖、兩腿發軟。當他結束親吻放開她時,她深吸口氣,緩緩張開眼睛,看到他用神秘莫測的目光凝視著她。

    「現在我只需要設法保護你。」他說。

    她知道她的嘴巴至少開閉了兩次,一片混沌的腦海才開始清醒。他的吻對她的頭腦有強大的殺傷力。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浮上心頭。等她僱用期滿,不再有迪生的吻溫暖她的感官時,生活會變得非常單調乏味。

    「保護我?」她知道她聽來像白癡,但她的注意力還是無法集中。

    「如果殺害蘭妲的兇手要的是秘笈,那麼你可能不會有危險。如果兇手只想得到靈藥的秘方,而他又正好知道蘭妲對你進行的實驗,那麼他可能會想利用你。」

    「但你一直說秘笈裡的藥方只不過是涵義神秘的無稽之談。誰會相信它們真的有效?」

    「蘭妲就相信,不是嗎?」

    愛瑪呻吟一聲。「對。但還有誰會相信那種神怪傳說?」

    「梵薩學會的會員。」迪生坦白地說。

    「但他們應該跟你一樣都是知識分子,都知道藥方只不過是有趣的史料,絕不會為了得到它而殺人。」

    「你不瞭解梵薩學會的會員。他們大部分只是熱衷於梵薩研究,但有少部分因太過投入而失去客觀的判斷力,連最荒誕的無稽之談都願意相信。」迪生從林木間望向蕾蒂家。「那些人之中的一個就為了他的信念而殺人。」

    愛瑪壓抑住不安的感覺。她不需要另一個不祥的預感來增添煩憂。

    「我們必須往好的一面想。如果這個不知名的兇手為了秘方而殺害蘭妲,而他又認為我具有利用價值,那麼他不太可能殺我。」

    「沒錯,但他很可能會綁架你。」

    「哦。」她思考一下。「你大概會覺得那有一點點麻煩。」

    「不只一點點。」他的笑容稍縱即逝。「問題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恐怕沒辦法讓你繼續住在費夫人家。」

    「為什麼?」

    「我打算僱用兩個警探保護你,但那樣勢必得讓蕾蒂知道出了什麼事。」

    「那有什麼問題?」愛瑪翻個白眼。「我瞭解蕾蒂,她喜歡驚險刺激。」

    「我相信,但她恐怕無法保守秘密。不到明天天亮,全倫敦都會知道這件事。如果我的秘密調查被公開,兇手會聽到風聲而逃得無影無蹤。」

    愛瑪扮個鬼臉。他說的對,蕾蒂是個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必須把你放在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聽你把我說得像是必須鎖在保險箱裡的貴重物品。」她抱怨。

    「你確實非常貴重,葛小姐。我可不打算失去你。」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她玩笑,因此她決定不予理會。「你打算像對辛旺那樣叫我收拾細軟到你在鄉下的莊園避風頭嗎?」

    他搖頭。「那樣只會打草驚蛇,使兇手推斷我在追蹤他。他說不定會在情急之下魯莽行事,或是乾脆遠走海外。」

    她攤開雙手。「看來我真的成為你的難題了。你要怎麼處置我?」

    「最實際的做法就是讓你搬到我家住。」他慢條斯理地說。

    她渾身一僵。「絕對不行。你不可能是說真的,先生。」

    他凝視著她。「為什麼不行?」

    「為什麼不行?你瘋了嗎?紳士不會讓他的未婚妻搬去他家住,那樣會使我在社交界眼中變成你的情婦。再棒的推薦信也彌補不了那個污點。」

    「愛瑪——」

    「到時我勢必得改名換姓、染髮和編造一個全新的來歷。那會非常困難。我還得考慮到我妹妹,我不可能憑空消失。」

    「愛瑪,你聽我說。」

    「不,我不要讓你說服我同意那個計劃。不管你要付我多少錢,我都不會搬去你家。」

    「如果被人當成我的情婦那麼令你反感,那麼你可以用我妻子的身份搬去。」他用不帶絲毫感情的語氣說。

    「你的妻子?」她惱怒地揮舞雙手。「你真的是瘋了。」

    「我認為那個主意不無可行。」

    她揪住他的衣領,踮起腳尖。「再想清楚點,先生,你平時不是這麼遲鈍。如果我假扮你的妻子,等這件事結束時,我就更不可能會。」

    「如果我們假戲真做呢?」他輕聲問。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怎麼可以拿這種事開玩笑?她緩緩鬆開手指,往後退兩步,轉身背對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街道。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先生。」她冷冷地說。「我們有很嚴重的問題要解決。」

    「對不起。」他沉默良久後說。「你說的對,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你明白就好。」

    「那麼在這件事結束前到底要把你安置在哪裡?」

    她強忍怒氣和心痛,命令自己趕快思考,以免他又提出另一個愚蠢的建議。她靈機一動,轉身面對迪生。

    「艾夫人。」她說。

    「她怎麼了?」

    「我搬去跟她住。」

    「什麼?」

    「那是最顯而易見的解決之道。未婚妻搬進祖母家會是世人眼中再合適不過的事。」

    他凝視她的目光好像認為她瘋了。「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荒謬離譜的主意。」

    「怎麼會?你可以告訴她實情。她不會亂嚼舌根,家族責任感會使她嚴守你的秘密。」

    「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即使我同意,她也不會。」

    愛瑪聳聳肩。「不問怎麼知道。」

    雙手反握在背後,迪生站在祖母的客廳窗前凝視前院大門。愛瑪靜靜坐在椅子上,雙手端莊地交疊在大腿上。

    「原來如此。」薇麗沉思良久後說。這是她聽完迪生的說明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迪生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讓愛瑪說服他前來向祖母求助。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一定會當場拒絕他們的要求。

    如果愛瑪肯搬進他家,事情就會簡單許多。她聽到他提議結婚時的驚惶眼神令他感到空虛心寒。她前一刻還熱情地回應他的吻,下一刻卻根本不肯考慮跟他結婚。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有結婚的念頭。好像是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那個念頭就一直存在他的腦海深處。

    「知道我跟你孫子訂婚其實只是幫助他捉賊的幌子一定令你如釋重負,艾夫人。」愛瑪慫恿道。「現在你一定瞭解上次見面時我為什麼不能詳細說明。但梅夫人的死使情況變得有點複雜。」

    「最客氣的說法。」艾夫人的聲音毫無感情。

    迪生猛地轉身。「我早說過這個方法行不通。我們走吧,愛瑪,別再浪費時間了。」

    愛瑪坐著不動。「真是的,先生。我們這麼突然地告訴她這些事,你至少該給你祖母幾分鐘的時間想一想。」

    薇麗用怪異的眼神看她一眼。「你說我的孫子僱用你協助他找尋這本失竊的秘笈?」

    「是的,夫人,我要當誘餌。」愛瑪苦笑道。「當時我亟需一份工作,所以接下這個任務以換取豐厚的酬勞和一封體面的推薦信。」

    薇麗皺眉。「推薦信?」

    「我相信像施先生這種身份地位的紳士所寫的推薦信可以替我敲開許多扇門,因為我不知道我的一項投資還要等多久才會獲利,我很可能會需要再找一份工作——」

    「愛瑪,你越扯越遠了。」迪生咬牙切齒道。

    「對不起。」愛瑪道歉。「夫人,就像我剛才說的,情況變得很複雜。施先生說我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幫助我們繼續進行這個計劃,我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你。」

    「嗯。」

    「雖然費夫人心地善良又樂於助人,但我們不敢把我們的秘密告訴她。」愛瑪繼續道。「原因你一定瞭解。」

    薇麗輕哼一聲。「蕾蒂是個長舌婦,要她保守秘密就像要她的命。」

    「這一點你恐怕說對了,夫人。」

    薇麗莫測高深地瞥了迪生一眼。「請問你們怎麼會決定找我幫忙?」

    「施先生覺得這麼重要的秘密只能透露給他的家人知道。」愛瑪停頓一下。「由於你正好是他唯一的親人,所以我們直接找上你。」

    迪生再度轉身凝視窗外。他在等薇麗大聲宣佈她沒有義務幫他任何忙。

    「我們首先得做的就是替你找個好裁縫,葛小姐。」薇麗清脆地說。「蕾蒂固然喜歡說長道短,但她對時裝的品味更加令人不敢恭維。你身上這件衣裳的領口開得太低了。」

    「我就說她會幫我們。」第二天晚上,愛瑪在跟迪生跳舞時得意地說。

    「你是說過。」迪生瞥向跟一小群年長貴婦站在一起的薇麗。

    「那件銀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真是漂亮。」愛瑪說。「她令身邊的其他淑女相形失色。你的祖母對時尚真的很有天分。」

    「這一點我不得不承認。」迪生揚起眉毛,故意瞥向愛瑪的領口。「我就知道蕾蒂替你選的那些衣裳露出太多胸脯。」

    「你別嫌蕾蒂,她在不知情之下還幫了很大的忙。」

    蕾蒂聽說薇麗邀請愛瑪搬去她家住時雖然大吃一驚,但立刻到處散佈薇麗跟孫子終於和好的消息。

    愛瑪下午被帶去裁縫師那裡加高衣裳領口。迪生整天不見人影,到了晚上才及時出現護送愛瑪和薇麗去參加鮑家的舞會。

    「你的計劃是什麼?」愛瑪在舞池裡問迪生。

    「我僱用了兩個警探日夜監視屋子。其中一個會在我無法陪你外出時護送你。」

    「兇手不會注意到兩個警探一直逗留在附近嗎?」

    「他們會偽裝成馬伕。」

    「嗯。」愛瑪思考一下。「那你呢?你打算如何進行接下來的調查?」

    「再次引出那個神秘的梵薩鬥士,逼他說出他的師父是誰。」

    「你認為兇手是那個叛離的梵薩師父?」

    「我還無法肯定兇手是他,但我深信他跟這件事關係密切。知道他的身份有助於解開剩下的秘團。」

    愛瑪不安地看著他。「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恰恰相反,我認為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請問你跟梵薩鬥士玩這場危險的遊戲時我要做什麼?」

    「不用。」

    「不用?」愛瑪皺眉。「但你僱用我就是要我協助你,我必須堅持你讓我盡忠職守。」

    「別惹麻煩就是你目前的工作。」迪生說。「我可不想在尋找那個可惡的梵薩鬥士時還得擔心你的安危。」

    「聽著,你既然僱用了我,就不該把我當成放在儲藏室裡的備用旅行袋。你很清楚到目前為止我對你都很有用。」

    「非常有用。」

    他那種紆尊降貴的語氣惹惱了她。「可惡,迪生,你不讓我幫忙,我就立刻辭職。」

    「你不能辭職。你還沒有拿到你的推薦信。」

    「那一點也不好笑,先生。」

    他把她帶到薇麗附近停下。他的眼中毫無笑意。「你的職責是扮演我的未婚妻。我建議你專心在那上面,因為你還沒有抓到竅門。」

    愛瑪氣得差點破口大罵,但及時想起他們正站在擁擠的舞廳裡。

    「沒有抓到竅門?」她繃著臉低聲說。「沒有抓到竅門?我把你未婚妻的角色扮演得出色極了。」

    「看看你。」他深表遺憾地搖頭。「身為我的未婚妻,你應該明艷照人,滿面春風,笑容可掬。但是此刻在看我們的人都會以為你想勒死我。」

    她露出她最嫵媚動人的笑容。「他們想的一點都沒錯,先生。」

    她轉身走向薇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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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個小時後,迪生離開俱樂部時還在想他跟愛瑪的口角。他不明白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是怎麼發生的。他並不想跟愛瑪吵架,他只想在找到兇手前確保她平安無事。

    聖詹姆斯街籠罩在薄霧之中。迪生沒有費時在霧中尋找監視者的身影,他可以從頸背寒毛直立中感覺到那個梵薩鬥士的存在,他已經跟蹤他兩天了。

    迪生開始沿著街道步行。稍早時他是乘出租馬車到俱樂部來的,他把自己的馬車留給愛瑪和薇麗使用。下午僱用的那兩個警探會充當馬伕和車伕,負責把女眷從舞會平安送回家。

    在這期間,他另有計劃要執行,它們需要他的全神貫注。

    他轉進一條霧濛濛的長巷,巷底的賭場燈火通明。他沒有回頭看,沒有那個必要,雖然沒有聽到腳步聲,但他知道監視者尾隨他進入了巷子。

    梵薩鬥士一定無法抗拒這大好機會。他太年輕,還沒學會耐性的好處。

    迪生一邊不疾不徐地走向巷底,一邊解開大衣把它像斗篷似地披在肩上。

    年輕鬥士相當優秀,發動攻擊時迅速又安靜。要不是一直在等他出擊,迪生就不會聽到那細微的吸氣聲。但吸氣聲洩露了鬥士的位置,迪生往旁邊跨步轉身。在霧裡閃著微光的賭場燈火剛好足以使他看見從側面逼近的蒙面身影。

    梵薩鬥士發現位置暴露,立刻踢出一腳。

    迪生滑到他踢不到的地方。「這是做什麼?沒有正式挑戰?真令人生氣。你對傳統的敬意呢?」

    「你不尊重古老的傳統,所以我也不必以傳統的方式向你挑戰。」

    「非常實際的決定。恭喜。你也許還有點希望。」

    「你嘲笑我,退出圈子之人啊!但你囂張不了多久了。」

    「拜託你別再那樣叫我,好像我是古代的傳奇人物。」

    「你的傳奇將在今晚結束。」

    鬥士欺身靠近,但狠狠踢出的第二腿再度落空。

    「脫掉外套。」他厲聲道。「還是你今晚又打算用槍扳回劣勢?」

    「不,我不打算用槍。」迪生退後一步,讓大衣滑落肩膀。

    「我就知道你遲早會接受挑戰。」鬥士滿意地說。「我聽說你雖然退出了梵薩圈,但你仍然保有梵薩人的榮譽感。」

    「事實上,我的榮譽感是我自己的。」

    鬥士踢出另一腳,迪生在矮身躲避的同時鑽到那隻腳的下方,順勢揮出一拳擊中鬥士的腳踝。鬥士驚呼一聲,突然歪向一邊。迪生乘機連出幾拳,目的不在傷人,而在使對手失去平衡。年輕鬥士不再努力維持平衡,他撲到地上滾向迪生。

    這出其不意的一招令迪生不得不佩服。他採取同樣的出其不意策略,不但沒有往後退,反而一躍而起,跳過翻滾的鬥士,在半空中扭腰轉身,落在另一邊的地面。

    鬥士發現自己的攻勢被瓦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他被迪生壓制在地上無法動彈,恐懼和憤怒使他渾身發抖。

    「結束了。」迪生輕聲道。

    在那緊張的一刻裡,迪生擔心年輕的鬥士會死不認輸。他不想節外生枝,於是開始思索用哪些冠冕堂皇的字眼能讓對手不失顏面地脫身。

    「即使退出了梵薩圈,梵薩學會或梵薩嘉拉島上的任何人也不曾質疑過我的榮譽感。」他說。「我命令你表現出弟子對大師應有的尊敬。認輸。」

    「我……認輸。」

    迪生猶豫片刻後放開他的對手。他站起身來,低頭望著地上的年輕鬥士。「起來。拿下那可笑的蒙面布,站到亮一點的地方。」

    鬥士勉強從地上爬起來,緩緩跛行向賭場窗戶,然後停下來扯掉蒙面的布巾。

    迪生看著他,壓抑住一聲長歎。他沒有猜錯。鬥士的年紀最多只有十八、九歲,跟他當初隨羅義泰航向東方時的年紀差不多。那對抑鬱憂愁的眼睛使他想到當年的自己。

    「你叫什麼名字?」他平靜地問。

    「史約翰。」

    「家住哪裡?」

    「我沒有家。我的母親在兩年前去世,我沒有其他的親人。」

    「你的父親呢?」

    「我是個私生子。」約翰用毫無變化的聲調說。

    「我早該料到。」他們的身世相似得令他不寒而慄。「修習梵薩術多久了,史約翰?」

    「不到一年。」他驕傲地說。「師父說我學得很快。」

    「你的師父是誰?」

    約翰低頭凝視自己的腳。「拜託,別問我那個問題。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

    「因為師父說你是他的敵人。即使你光明正大地打敗了我,我還是不能出賣師父。那會使我失去我僅剩的榮譽感。」

    迪生靠近他。「如果我告訴你你的師父是叛離份子,他傳授給你的不是正統的梵薩術,說出他的名字會不會比較容易?」

    「我不相信。」約翰猛然抬頭,眼神坦率。「我認真修習,對師父忠心耿耿。」

    迪生考慮。他或許可以逼約翰說出那個叛離份子的名字,但那樣會剝奪約翰僅剩的重要所有物,他的榮譽感。迪生沒有忘記只剩下榮譽感可以稱為己有是什麼感覺。

    他望著賭場窗戶裡那些浪蕩子的身影。那些人沒有東西可失去,他們甚至不再擁有自我的榮譽感。今晚的失敗很容易就會使約翰變得跟那些人一樣。

    迪生打定主意。「跟我來。」

    他轉身走向薄霧籠罩的巷口。他沒有回頭看約翰有沒有跟來。

    當迪生和約翰抵達碼頭時霧已散去。冷冷的月光照亮隨波輕蕩的船隻,空氣中充滿泰晤士河令人熟悉的臭味。

    他們中途只在一家小酒館短暫逗留,讓約翰去樓上的房間收拾他的私人物品。

    「我不懂。」約翰推高肩上的包袱,困惑地望著「夏珍號」嘎吱作響的桅桿。「我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你有時很煩人,約翰,但你成功地使我相信你是真心想修習正統的梵薩術。我猜你沒有突然改變主意吧?」

    「改變主意?對於梵薩術?絕對不會。今晚的失敗絲毫沒有影響我的決心。」

    「好極了。」迪生輕拍他的肩膀。「因為我打算給你一個正確修習梵薩術的機會。在梵薩嘉拉島的園圃寺。」

    「梵薩嘉拉島?」約翰一臉驚愕地猛然轉身,包袱差點掉下來。「但那是不可能的。梵薩嘉拉島在重重海洋的彼端。你打敗我還不夠嗎?你非這樣嘲弄我不可嗎?」

    「『夏珍號』是我的船,她將在黎明時出航前往遠東,梵薩嘉拉島是她的停靠港之一。我會給你一封信讓你交給一個名叫瓦拉的僧侶。他是一個擁有大智慧的人,他會傳授你正統的梵薩術。」

    約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是認真的。」

    「非常認真。」

    「你為什麼要為我這樣做?你對我並無虧欠。我甚至沒有告訴你你唯一想知道的事,我師父的名字。」

    「你的前任師父。」迪生說。「你錯了。我對你有所虧欠,你使我想到我年輕時認識的一個人。」

    「誰?」

    「我自己。」

    迪生把欣喜若狂的約翰送上「夏珍號」,交待船長在梵薩嘉拉島讓他的新乘客上岸,然後回到約翰過去一年來的住處。

    小房間裡幾乎什麼都不剩。但約翰最近用剩的梵薩沉思蠟燭還在桌上的碟子裡。迪生走到桌旁,舉燈照亮染成深紅色的蠟燭。他從碟子裡剝下一小塊嗅聞它的味道。

    觀其徒之燭,知其師之名。

    找到把深紅色蠟燭給約翰的那個人就能找到那個叛離份子。

    「看來艾氏虎姑婆被你收服了。」魏巴瑟帶著愛瑪跳到舞池邊緣停下。「恭喜你,葛小姐。你的本領真不小。」

    「沒那回事。」愛瑪瞥向跟老友聊天的薇麗。「艾夫人好心地邀請我在結婚前去她家暫住。」

    巴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在今晚之前,社交界都認定虎姑婆絕不會屑於承認她私生孫子所選的新娘。」

    愛瑪抬起下巴。「說到底,她畢竟是他的祖母。」

    她不等巴瑟答話就轉身走開。迪生離開後,她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跳舞。她忙著擔心他今晚的計劃。但迪生一走,巴瑟就出現,在艾夫人的敦促下,她不得不接受他的邀舞。

    取悅薇麗真的很難,愛瑪在穿過人群時回想。在兩人相處的這短短幾個小時裡,她所有的新衣裳都被薇麗批評得一無是處。不是領口開得太低,就是裝飾太多,再不然就是顏色不對。薇麗還嫌蕾蒂替她接受太多不適當的宴會邀請。總而言之,愛瑪慶幸自己沒有倒霉到受雇當薇麗的伴從。艾夫人無疑會是跟她孫子一樣難伺候的僱主。

    一個身穿制服的男僕托著滿盤的飲料經過。她從托盤上拿了一杯檸檬汁,停在一棵棕櫚樹下啜飲著。正在找地方放空杯子時,她聽到薇麗的聲音從樹葉間傳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蘿絲。殺人兇手,真是的。根本是一派胡言。」

    愛瑪突然無法動彈。

    「你一定聽說過柯契敦被人發現中彈身亡在她的臥室裡。」那個名叫蘿絲的婦人說。

    「我向你保證。」薇麗以嚴厲的語氣說。「如果我孫子的未婚妻真的射殺了這個叫柯契敦的人,那麼他一定是罪有應得。」

    蘿絲吃驚地倒抽口氣。「薇麗,你一定是在說笑。我們談的是一個上流社會的紳士遭到謀殺啊!」

    「真的嗎?」薇麗聽來有點驚訝。「果真如此,那的確令人惋惜。上流社會畢竟沒有多少真正的紳士。但我相信在此處沒有恐慌的必要。」

    「你怎麼可以說出那種話?」蘿絲驚駭地問。

    「據我所知,柯契敦不是正人君子,他的死也不是世人的損失。」

    一陣驚愕的沉默後蘿絲突兀地改變話題。「我必須承認,看到你認可你孫子的新娘人選很令人吃驚。姑且不論她與謀殺案的關聯,她以前的職業卻是不容改變的事實。」

    「以前的職業?」薇麗茫然地重複。

    察覺有機可趁,蘿絲立刻發動攻擊。「天啊!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葛小姐在跟你孫子訂婚之前靠擔任貴婦的伴從維生?」

    「那又怎樣?」

    「我還以為你中意的是身份地位比較高的孫媳婦,例如女繼承人。」

    「我得到的正是我所中意的。」薇麗乾脆利落地說。「種種跡象顯示她能夠幫助我的孫子給家族注入新的活力。」

    「你說什麼?」

    「要知道,人的血統就跟馬的品種一樣。想要維持家族強健,在挑選未來的孫媳婦時就得著重聰慧和活力,就像挑選牝馬一樣。」

    「真不敢相信——」

    「往你四周看看。」薇麗說。「你不覺得可惜嗎?上流社會有太多家族都流露出血統上的弱點。體質不良、好賭縱慾。多虧我的孫子和他的新娘,我的家族將免於那種命運。」

    在回家的馬車上,愛瑪實在忍不住了。「血統上的弱點?」

    薇麗揚起眉毛。「你聽到了,是嗎?」

    「可惜迪生不在場,不然他一定會覺得很有趣。」

    薇麗轉頭望向窗外。她的下顎緊繃,肩膀僵直。「那還用說。」

    愛瑪默默凝視著薇麗緊握的雙手。

    「非常感謝你對他伸出援手,夫人。」愛瑪輕聲說。「這件事對他非常重要,因為他覺得他必須報答羅義泰先生和梵薩嘉拉島僧侶對他的恩惠。」

    「真是怪異。」

    「也許吧。但他答應要找出那個竊取秘笈和靈藥秘方的壞人。在發生那麼多事之後,他無人可以求助,除了你以外。」

    「真令人吃驚。」薇麗目不轉睛地望著夜色。「迪生以前從未需要過我的幫助。」

    「不,他需要過。問題是,他不知道如何開口。而你,很遺憾,並不擅長提供幫助。」

    薇麗猛地轉頭面對她。「什麼意思?」

    「我說過,你們兩個的頑固和自尊心都非常相似。」愛瑪苦笑道。「它們無疑是你提到的那些經由血統傳承的特質之一。」

    薇麗抿緊嘴唇。愛瑪咬緊牙關,準備挨罵。

    不料薇麗問的卻是:「你是不是愛上了我的孫子?」

    這下輪到愛瑪渾身僵直地凝視窗外的夜色。「一個相識最近提醒我,受雇者愛上僱主是極其不智之舉。」

    「那不算是對我的問題作出回答。」

    愛瑪望向她。「我想也不是。」

    薇麗端詳她的臉。「你果真愛上他了。」

    「別擔心,夫人。我不會錯誤地假設他愛我。」愛瑪歎了口氣。「災難似乎都是這樣發生的。錯誤的假設。」

    天快亮時愛瑪聽到臥室窗戶上響起細微而快速的乒乒聲。她還非常清醒。上床後滿腦子翻騰的思緒使她無法入睡。

    乒乒乒。

    她起初以為是雨點,但月光那麼明亮,所以不可能是下雨。

    乒乒乒。

    不是雨點,是小石頭。

    「迪生。」

    她翻身下床,穿上睡袍,跑過去打開窗戶,探頭出去往下看。

    迪生站在窗戶正下方的花園裡抬頭望著她。

    見到他安然無恙使她寬慰到有點頭昏眼花。「你沒事吧?」她輕喊。

    「沒事。下樓到溫室來,我有話跟你說。」

    出事了。她可以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來。「我馬上下去。」

    她關上窗戶,綁好睡袍繫帶,拿起桌上的蠟燭,悄悄走出臥室。她躡手躡腳地經過薇麗的房門,從後樓梯下樓進入廚房,直奔溫室的門。她一開門就看出她不再需要蠟燭。銀色的月光傾瀉進玻璃暖房。

    「迪生?」

    「這裡。」他從兩棵樹之間的陰影裡出來,沿著月光照耀的通道走向她。「別太大聲,我不想吵醒屋裡的人。」

    「好的。」她吹熄蠟燭擺到一邊。「出了什麼事?有沒有找到那個梵薩鬥士?」

    迪生在她面前停下,把大衣扔到近旁的工作台上。「有。」

    他不帶感情的聲音令她擔心。「怎麼了?你有沒有……你是不是……被迫殺了他?」

    「沒有。」

    「謝天謝地。你把他怎麼了?」

    迪生靠在支撐玻璃屋頂的柱子上,雙手抱胸地望著她背後窗外的夜色。「我把他送上一艘駛往梵薩嘉拉島的船。」

    「原來如此。」她停頓一下。「他是不是像你猜測的那樣年輕?」

    「是。」

    「原來問題出在這裡。他使你想到當年的自己。」

    「你的洞察力有時真的太強了,愛瑪。受雇者有這種習慣很容易惹僱主生氣。」

    「那是可以推想而知的結論。」她道歉似地說。

    「你說對了。」他吐出口大氣。「他的身世、遭遇和心情都使我想到當年的自己。」

    她摸摸他的手臂。「你在煩惱什麼?懷疑自己做對了嗎?」

    「該不該送史約翰去梵薩嘉拉島嗎?不,我對那一點毫無懷疑,那裡是他唯一的希望。我雖然看不起梵薩學會會員編造的那些怪力亂神之說,但我必須承認我在梵薩嘉拉島上領悟到我該走的人生方向。」

    「史約翰有沒有告訴你他那個叛離份子師父是誰?」

    「沒有,但我找到他時就會知道他是叛離份子。現在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她從他漠不關心的語氣中聽出他今晚的思緒都放在往事上。與史約翰的邂逅喚起太多回憶。她很想安慰他,但不知該如何穿越他心中的那堵厚牆。

    「很遺憾,今晚你在鏡子裡看到的是年輕時的自己。」她輕聲細語。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片刻後他自嘲地說:「我還不覺得自己有那麼老。」

    「喔,迪生。」她感到啼笑皆非。

    她衝動地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他一反常態,粗魯地抱住她。

    「愛瑪。」他用力親吻她,好像世界馬上就要毀滅了。

    [刪除N行]

    下一次,他默默發誓。

    下一次。

    一定有下一次,很多個下一次。他的未來不能沒有愛瑪,她現在想必明白那一點。

    「愛瑪?」

    「天啊!」她猛然坐起。一臉迷茫地環視週遭。「我們竟然在你祖母的溫室裡。我們必須在被人發現前離開這裡。」

    「別慌,親愛的。」他以臂當枕,抬眼望著她。「你不再是必須時時擔心品德問題的貴婦伴從了。」他覺得她衣衫不整的模樣很迷人。

    「但是被人發現我們在這裡,還是會很令人難堪,先生。」聽到「先生」兩個字使他皺眉蹙額。積習難改,他提醒自己。「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人闖進來撞見我們。我想我們這次不會被人發現。」

    「我們不應該再冒險。」

    她慌張地站起來,但因腳軟歪向一邊而急忙伸出一隻手恢復平衡。

    「快點,先生。」她邊說邊整理儀容。「天快亮了,僕人就快起來活動了。」

    「好吧。」他勉為其難地站起來,正要扣襯衫鈕扣時發現她表情怪異地盯著他看。「怎麼了?」

    「沒什麼。」她回答得太快了。

    他皺起眉頭。「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只不過我剛發現我還是沒看到你沒穿襯衫的樣子。」

    他緩緩露齒而笑。「讓我把我的刺青給你看,親愛的。」

    他重新點燃她帶來的蠟燭,嘲弄地向她一鞠躬,然後脫下白襯衫。

    「迪生。」她倒抽口氣,瞪視他的目光好像他當場變成了妖怪。

    他揚起眉毛。「我的刺青顯然不如預期那樣讓你印象深刻,下次我不脫襯衫了。」

    「我的天啊!迪生。」可悲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為她不欣賞他赤裸的胸膛而難過。他的笑容消失。

    「我要提醒你幾分鐘前你並沒有怨言。」他開始把襯衫穿回身上。

    「等一下,你的刺青。」她抓起蠟燭靠近他。

    「希望你不是打算放火燒我的胸毛。」他嘀咕。

    她不理會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多年前刺在肩膀附近的梵薩記號。

    他低頭看著刺青。「這叫梵薩之花。你以為會是比較有趣的圖案嗎?」

    她抬眼望向他。「我以為會是完全陌生的圖案。」

    他靜止不動。「你說什麼?」

    「我在別處見過這個記號,迪生。」

    「哪裡?」

    「康莎莉繡的手絹上。」

    迪生茫無頭緒。「誰?」

    「她是魏夫人臨終前幾個月的伴從。在魏家堡的宴會期間,我住的就是康小姐的房間,記得嗎?」

    「對不起,愛瑪,我不太明白你想要說什麼。」

    她舔舔嘴唇,深吸口氣。「康莎莉在一條手絹上繡了由那種記號構成的圖案。她把手絹和兩百英鎊藏在她的房間裡。我發現了手絹、那筆錢和一封寫給她朋友霍茱藜的信。」

    「說下去。」

    「莎莉顯然打算把錢和手絹給霍小姐。回到倫敦後不久,我就帶了它們去找她。你記得那天嗎?我回費夫人家的時間遲了點惹得你很不高興。」

    迪生注視著愛瑪。「關於這個康莎莉——」

    「她在跟魏巴瑟發生曖昧關係之後就失蹤了。」

    「該死!」他默默地在腦海中重新整理和拼湊線索。

    愛瑪不安地望著他。「我猜你在想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康莎莉和手絹的事。」

    「不,我在想我們是品德問題的受害者。」迪生說。

    「什麼意思?」

    「如果我們早一點發生關係或做愛的次數多一點,你早就會注意到我的刺青和康莎莉的刺繡圖案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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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他遲了一步。人去樓空的屋子只剩下管家。

    迪生獨自站在魏巴瑟的書桌前,檢視燭台底部殘留的那一小段蠟燭。深紅的顏色跟他在史約翰的房間裡找到的蠟燭一模一樣。他掐下一小塊湊到鼻子下面嗅聞。味道也一模一樣。

    觀其徒之燭,知其師之名。

    那天下午一點多,愛瑪聽到迪生的聲音從玄關傳來。她放下筆,推開一直在嘗試寫給妹妹的信,從椅子裡跳起來。

    「他總算回來了,艾夫人。」

    「我注意到了,愛瑪。」薇麗從書裡抬起頭,拿下眼鏡,望向書房門。「希望他帶來的消息能使你的神經放鬆。」

    「我的神經不需要放鬆。」

    「真的嗎?你整個上午都像恐怖小說的女主角一樣,不是走來走去,就是滿口不祥的預感,我沒有被你逼瘋才是奇跡。」

    愛瑪陰沉地看她一眼。「會有不祥的預感也是身不由己。」

    「沒那回事。只要有決心和毅力,你一定可以克制那種傾向。」

    書房門在愛瑪被迫回答前打開。迪生不等簡金通報就走進房間。他先看愛瑪一眼,再朝他的祖母點個頭。

    「兩位好。」他說。

    「怎麼樣?」愛瑪急忙繞過桌子。「有什麼發現,迪生?」

    「魏巴瑟收拾行李離開倫敦了。」

    「跑了。哈!他知道我們盯上了他。」

    「有可能。」迪生走過去靠坐在書桌邊緣上。「管家告訴我他離開倫敦到鄉下的莊園去住了。我派了其中一個警探去魏家堡察看,但我懷疑他會發現巴瑟住在那裡。」

    薇麗皺眉。「愛瑪把過去幾個小時發生的事扼要地告訴我了。你認為現在的情況是怎麼樣?」

    「我還不清楚整個狀況,」迪生說。「但巴瑟以前想必是梵薩學會的會員,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康莎莉注意到的梵薩之花刺青。」

    「可憐的康莎莉。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發現了刺青而遭到他的殺害。」愛瑪說。

    「我懷疑。」迪生說。「刺青對她不會有特殊涵義。」

    「但她成功地向他勒索到金錢,由此可見他一定有把柄握在她——」愛瑪突然住口,回想起寶莉說的故事。「對,當然是那樣。」

    「什麼?」迪生問。

    「殺人。我認為她看到他殺人。天啊!」

    薇麗瞠目而視。「他殺了誰?」

    「魏夫人。」愛瑪一邊說一邊繞著書桌走。「女僕寶莉告訴我,魏夫人去世那夜,她看到巴瑟從臥室出來。他告訴她他的姑媽剛剛去世,然後下樓去通知僕人準備後事。寶莉進入臥室,拉起被單蓋住魏夫人的屍體時,莎莉從梳妝室裡衝出來,一副見到鬼的樣子,然後就跑了出去。」

    「如果她看到巴瑟做出加速他姑媽死亡的事,那麼勒索的事就可以得到解釋。」迪生慢條斯理地說。

    「沒錯。根據我的經驗,愚蠢地跟僱主或僱主的家人發生曖昧關係的伴從通常都會遭到解雇。」愛瑪斜覷迪生一眼。「連推薦信都不會拿到,更不用說是兩百英鎊了。」

    迪生深鎖眉頭。「現在不是提起那個話題的時候。」

    薇麗大惑不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重要的。」迪生回答。「我們此刻有的都是猜測和推論。也許等警探從魏家堡回來時,我們可以知道更多。在這期間,我採取了一些其他的預防措施。」

    愛瑪瞇眼望著他。「什麼預防措施?」

    「我在碼頭區還有些影響力。我已經發出懸賞消息,要所有的船長留意是否有符合巴瑟長相的人訂購從倫敦或多佛啟航的船票。此外,我還通知梵薩學會的會員注意巴瑟。」

    「萬一他逃往北部呢?」愛瑪問。「或是改變容貌和改名換姓呢?」

    迪生聳聳肩。「我沒說找到他很容易,但我們遲早會抓到他的。」

    「嗯。」愛瑪停在書桌旁邊,手指輕敲著桌面。「他那個人精明狡猾。如果知道我們在找他,他很容易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選在這個時候消失還可能有一個原因。」迪生說。

    「什麼原因?」

    「目的已經達到。」迪生說。「也許他找到了秘方或秘笈。我們還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哪一個。」

    薇麗望著迪生。「你認為他還在動愛瑪的歪腦筋?」

    迪生沒有立刻回答。他轉頭端詳愛瑪,好像她是道耐人尋味的學術難題。

    愛瑪不喜歡他的眼神。她退後一步,舉起一隻手。「慢著,我們的想像力不要太豐富。巴瑟此刻不是帶著秘笈逃往國外,就是企圖用別的方式躲避你。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有心思綁架我。」

    「未必。」迪生說。

    愛瑪閉上眼睛,猛然坐到最近的椅子上。「你不能永遠把我關在這間屋子裡。要知道,我會發瘋的。」

    「還有一個辦法。」迪生漫不經心地說。

    愛瑪睜開一隻眼睛。「什麼辦法?」

    「我們可以把你關在我的寓所。」

    愛瑪睜開另一隻眼睛。「謝了。我還想保全我殘餘的名譽。」

    「沒錯。」薇麗啪地一聲合上書本。「但我卻可以自由來去。我想我可以在這件事情裡幫你們兩個不少忙。」

    愛瑪和迪生盯著她看。

    「此話怎講?」迪生問。

    薇麗冷靜地微笑,但眼神中流露出期待。「流言在社交界傳播起來有如水銀瀉地。我何不利用下午的時間做些社交拜訪?我也許可以得到有用的消息。誰知道呢?巴瑟也許在無意中對社交界某個不明究理的人透露過他的意圖。」

    迪生猶豫一下,然後點個頭。「值得一試。那我去俱樂部轉轉,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麼情報。」

    愛瑪扮個鬼臉。「那我呢?」

    「你可以把給妹妹的信寫完。」薇麗興致勃勃地站起來。「失陪了,兩位。我要上樓去換衣服,做這種事可不能穿得邋裡邋遢。」

    愛瑪等薇麗離開書房後望向迪生。「我真的認為你祖母很喜歡冒險。」

    迪生的嘴角微微往上揚。「也許吧。真是想不到。」

    「這種對驚險刺激的喜愛顯然是家族遺傳。」

    將近五點時,車道上響起馬車的聲音。正在寫信給妹妹的愛瑪突然不寒而慄起來。她抬起頭,正好瞥見艾夫人的馬車從書房窗戶外經過。應該是薇麗回來了。

    當然是薇麗回來了,愛瑪心想。迪生特別交代,在他回來之前,除了艾夫人的馬車外,不准其他的馬車通過花園的大門。薇麗一定有許多有趣的小道消息可報告。

    愛瑪想要鬆口大氣,那口氣卻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她沒道理感到驚慌。迪生留下一個警探守在屋外,沒有人可以通過他。

    馬車在屋子的前門外停下。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緊握在愛瑪手中的羽毛筆啪地一聲突然折斷。她懊惱地把筆扔到一旁。不要杯弓蛇影,她告訴自己。過去幾天的緊張顯然開始影響到她的神經。

    薇麗現在應該進了玄關。愛瑪一邊豎起耳朵等待僕役長迎接的招呼聲響起,一邊拉開抽屜尋找新的羽毛筆。她看到薇麗用來削筆尖的小刀。她拔開套子,看到刀刃十分銳利。

    走廊上響起僕役長焦急不安的低語。「先生,我真的必須堅持你離開。艾夫人特別交代過,除了家人和家僕以外,不准放任何人進來。」

    「別激動,老兄。我向你保證葛小姐一定會見我。」魏巴瑟打開書房門。「對不對,葛小姐?如果你不肯上車加入我們,艾夫人一定會很難過。」

    「魏先生。」愛瑪盯著他,知道她所有的不祥預感都是正確的。

    「來吧,葛小姐。」巴瑟笑裡藏刀地說。「快五點了。我們要去公園兜風。艾夫人認為那樣可以向上流社會證明她同意讓你當她未來的孫媳婦。」

    「你讓他大剌剌地走進屋子把她帶走?」迪生把倒霉的警探壓在書房牆上。「你應該看好她的,我花錢僱用你就是要你保護她。」

    「對不起,先生。」名叫威爾的警探真誠地說。「但你不瞭解。葛小姐堅持要跟艾夫人走,何況我並沒有收到任何跟魏先生有關的指示。」

    怪他自己不好,迪生心想。他壓根兒沒想到巴瑟會主動找上門來。

    「你至少可以跟蹤那輛該死的馬車呀!」迪生吼道。

    「這個嘛,找到那輛豪華馬車應該不會很困難。」威爾安撫道。「一定會有人注意到它往哪個方向走。」

    「笨蛋,他可能一出屋子的視線範圍就丟棄我祖母的馬車,換乘出租馬車或不起眼的普通馬車。」

    「丟棄那樣豪華的馬車?」威爾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但它非常值錢啊!」

    「他根本不在乎那輛該死的馬車。」迪生揪緊威爾的衣領。「他要的是葛小姐。多虧了你的無能,她現在落入他的手中了。」

    威爾困惑地皺起眉頭。「如果你不介意我請教一下,先生,『無能』是什麼意思?」

    迪生閉起眼睛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放開威爾,然後轉身從威爾面前走開。

    他必須恢復自制。推理和謀略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他必須開始用巴瑟的方式思考。也就是說,他必須用梵薩的方式思考。

    他打開進門時就在等著他的信箋再看一遍。

    施迪生:

    她們兩個目前安然無恙,只要你交出秘方,她們就不會受到傷害。時間和地點會在未來的幾個小時內通知你。

    迪生把信箋揉成一團,提醒自己是在跟梵薩弟子周旋。

    巴瑟所有的計劃都是按照梵薩術裡的各種計策來擬定的。例如他成功地運用欺瞞之計,使人無法察覺他曾經是梵薩學會的會員。現在他很可能會使用隱匿之計,把肉票藏在迪生認為是最不可能的地方。

    「你這個笨蛋,魏巴瑟。」愛瑪憎惡地說。

    出租馬車的窗簾被巴瑟拉上了,但幾分鐘前愛瑪聞到泰晤士河的臭味,因此推測他們應該在碼頭區附近。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葛小姐。」巴瑟坐在兩個女人對面。在他的手下反綁愛瑪和薇麗的雙手後,他就把手槍收了起來。「如果在魏家堡接受我的提議,你現在就會舒舒服服地當我的夥伴。但你偏偏選擇站在施迪生那邊。」

    愛瑪恍然大悟。「在我房間槍殺柯契敦的人不是蘭妲,而是你。」

    「蘭妲在魏家堡時我一直在密切注意她。那天晚上她要我的一個女僕騙柯契敦去你的房間時,我就看穿了她的詭計。」

    「她想讓人撞見柯契敦在我的床上。」

    「沒錯。她認為只要你的名譽遭到破壞,她就能提供你工作使你受她控制。但你是個非常堅定的女性,葛小姐。我幾乎可以肯定你會有辦法自行脫困。」

    「你跟蹤柯契敦到我的房間,乘機殺了他,使我要面對的是絞刑,而不只是因名譽受損而失業。」

    巴瑟點點頭。「我是梵薩術修行者,一不做二不休是我的信念。」

    「蘭妲一定以為柯契敦真是我殺的。」愛瑪說。

    「也許吧。當施迪生挺身而出解救你時,她既生氣又吃驚,認定他追求的是秘方。」巴瑟微笑。「我承認我下了相同的結論。」

    薇麗沉下臉。「我的孫子怎麼會需要只能在打牌時用來作弊的藥水?他進口一船貨物就能賺到在賭場幾個月也賺不到的錢。」

    「何況迪生為人正直,絕不會在打牌時作弊。」愛瑪補充道。

    巴瑟聳聳肩,不在乎她含沙射影的指控。「也許他認為秘方能幫助他找到秘笈。」

    「你對秘笈沒有興趣嗎?」愛瑪問。

    「興趣不大。我認為秘笈已經在藍法瑞家的那場大火裡燒燬了。即使沒有被燒燬,它對我也沒有用處。」

    「何出此言?」愛瑪問。

    「藍法瑞死後,這世上恐怕已無人能夠破譯其他的秘方。而令我感興趣的碰巧只有這一種靈藥的秘方。」

    「以及我未來的孫媳婦。」薇麗陰鬱地說。

    愛瑪很驚訝自己竟然被稱為未來的孫媳婦,但她判斷現在不適合質疑薇麗的遣詞用字。「沒錯。」巴瑟撇撇嘴角。「我恐怕確實需要她的效勞,至少直到我找到另一個對靈藥有反應的女人。不幸的是,就像蘭妲發現的一樣,這樣的女人並不多。她花了幾個月才找到你,葛小姐。」

    「你是怎麼發現秘方在蘭妲手上的?」愛瑪問。

    「雖然我最近幾年身在美國,但我在梵薩學會的人脈並沒有中斷。回國後我聽說秘笈失竊的謠言,但我有自己的計劃要忙而沒有太注意。」

    「忙著加速你姑媽的死亡?」愛瑪問。

    「喲,你真沒閒著。」巴瑟呵呵低笑。「沒錯。她顯然打算拖很久才死,所以我只好親自動手,或者該說是動枕頭吧。」

    愛瑪深吸口氣。「康莎莉看到你下手並以此勒索你。」

    巴瑟嘉許地點個頭。「你真的是觀察入微,葛小姐。我給那個小傻瓜一些錢堵她的嘴,同時思考該如何除掉她最好。後來我決定讓她消失。」

    「你為什麼想要得到靈藥的秘方?」愛瑪問。「你剛剛才繼承了一筆遺產。」

    「不幸的是,等那個老太婆死後我才發現魏家產業瀕臨破產。」巴瑟坦承。「雖然那些錢還足夠維持門面,但撐不了太久。我不得不另覓財源。」

    「我猜你打算替自己找個富有的寡婦或女繼承人。」薇麗說。「那是紳士挽救財務最常用的方法。」

    「我寧可要寡婦。我不想被迫跟年輕淑女的父親磋商財產轉讓的事,那會使我的財務困境曝光。」

    愛瑪恍然大悟。「你把搜尋局限於寡婦,蘭妲是人選之一。」

    「她乍看之下很合適。」巴瑟同意。「但我不想成為相同計謀的受害者。於是我對她的背景作了一番秘密而徹底的調查。」

    「結果發現她是那種用不正當手段謀求名利地位的女騙子。」薇麗說。

    「我正要把她除名時,意外發現她曾經在意大利住過一段時間,目前經常拿一種難喝的茶招待她認識的女性。我把那些情報跟秘笈失竊的謠傳和藍法瑞家的大火聯想在一起,因而恍然大悟是怎麼一回事。」

    「我必須承認蘭妲很聰明,能夠捏造身份打入上流社會。」薇麗說。「她想必從藍法瑞那裡偷到一些貴重物品,用來支付至少一個倫敦社交季的開銷。」

    巴瑟冷笑。「但也只夠一季而已,她必須想辦法使靈藥生效。我認為最好讓她冒險進行實驗。畢竟,我一個大男人不方便對一大堆女性進行那種實驗。」

    愛瑪瞇起眼睛。「是你殺了蘭妲,對不對?」

    「事實上,不是我。」

    「騙人。」愛瑪說。「一定是你。」

    「我承認我是打算除掉她。我在得知她放所有僕人半天假的那天下午去了她家。我懷疑她開始驚慌了。」

    「你知道她派人送信給我?」愛瑪問。

    「我派去監視她家的人通知了我。我擔心她打算把一切告訴你,甚至提議跟你合夥。我不能讓那種事發生。但我抵達她家時她已經死了,秘方也遍尋不著。」

    「我不明白。」愛瑪凝視著他。「蘭妲一定是你殺的,不然還會是誰?」

    「你的未婚夫,葛小姐。」

    愛瑪生氣了。「蘭妲不是他殺的。」

    「當然是他。」巴瑟說。「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秘方,因為書房被徹底搜查過。」

    跟他吵這個毫無意義,愛瑪心想。「你認為迪生會用秘方來交換艾夫人和我?」

    「他一定會。跟我不同的是,梵薩榮譽感使他軟弱了。」

    薇麗調整她在木頭小板凳上的坐姿。「迪生一定會怪我讓魏巴瑟綁架了你。」

    「他綁架了我們兩個,不是只有我。」愛瑪測試反綁她雙手的繩結有多牢。「但你說的沒錯,迪生一定會很不高興。他不喜歡事情不照他的意思發展。」

    巴瑟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地綁架了她們。當薇麗的馬伕和車伕在一棟豪華宅邸外等候他們的女主人時,巴瑟命令兩個手下出其不意地打昏他們。薇麗結束拜訪出來,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那兩個換上艾氏僕役制服的爪牙載走了。當馬車要通過艾府大門時,巴瑟在車裡用槍抵著薇麗。府裡的馬伕見車伕眼生而起了疑心,但巴瑟強迫薇麗斥責馬伕沒有資格過問她是否雇了新的車伕。巴瑟用同樣的方法輕易進入屋內。

    愛瑪不再掙扎。繩結太牢固。她望向薇麗。「夫人,你的繩結有沒有鬆動?」

    「有一點,因為他們綁住我的雙手時沒有脫掉我的手套。」薇麗再度扭動雙手。「雖然沒有緊到使我的手指失去知覺,但我也掙脫不開。」

    巴瑟的手下先是把她們關在一家店舖樓上的小房間裡,天黑時又用出租馬車把她們載到碼頭區,不久前把她們關進這座廢棄倉庫的二樓。愛瑪無法確定現在幾點,只知道她們離開艾府已有好幾個小時了。

    「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我們帶來碼頭區。」愛瑪慢慢挨近薇麗。

    「也許他打算在秘方到手後立刻搭船逃逸。他似乎十分肯定秘方在迪生手裡。」薇麗停頓一下。「你在做什麼?」

    「想辦法移到你的背後,好讓你能把手伸進我裙子底下的口袋裡。」

    「你的口袋裡有什麼東西?」

    「你書桌抽屜裡的削筆刀,我們也許可以用它來割斷繩子。」

    「真令人驚訝。」薇麗說。「你怎麼會想到把削筆刀帶在身上?」

    「聽到巴瑟在走廊上時的靈機一動。」

    「拜託你坐下來好不好?」獨耳哈利說。「你走來走去搞得我的頭都暈了。來,喝點酒定定神。」

    迪生不理他,停在窗前俯瞰狹窄的巷弄。他和哈利在紅魔鬼酒館樓上的這個小房間裡等了幾個小時。一個小時前,哈利的一個手下終於帶來一則有用的傳聞。

    但迪生還在等。他知道越心急就越該等久一點再發動攻擊,但他不敢拖太久。巴瑟在信中有詳細的指示。秘方必須在一個小時內放在市區彼端一條指定的巷子裡。

    巴瑟一定會派人監視那個地點,那也就是說,留下來看守肉票的守衛不會多。

    「你想他會有多少手下?」哈利隨口問道。

    「最多兩個。那個笨蛋太自負,不會把兩個女流之輩放在心上。」迪生冷笑一下。「遇到愛瑪和我祖母算他倒霉。」

    「她們很難纏嗎?」

    「沒錯。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趁魏巴瑟因期待拿到秘方而分神之際去救她們。如果我們等太久,愛瑪和薇麗很可能會自行採取行動。」

    「我隨時可以出發。依我之見,越快越好。你開始令我感到緊張不安了。」

    迪生掏出懷表,打開表蓋。「走吧!」他關上表蓋,走向房門,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槍做最後的檢查。兩把槍都彈藥齊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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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愛瑪感覺到最後一縷繩子斷開。欣喜湧上她的心頭。「你做到了,夫人。我自由了。」

    「謝天謝地,我以為我永遠也割不斷那些繩子。」

    愛瑪小心翼翼地伸展手臂,然後迅速揉搓幾下僵硬的肌肉。她轉身拿起小刀。

    「我馬上就可以割斷你的繩子。」

    「毫無疑問。」薇麗說。「但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該怎麼辦?樓梯是這房間唯一的出口,巴瑟和他的手下一定在下面。」

    「還有一個出口。」愛瑪邊割邊說。「窗戶。」

    「你打算爬下去嗎?」

    「那邊的地板上有一捆粗繩子,我們可以利用它爬到地面。」

    「我恐怕完成不了那麼艱巨的任務。即使我們兩個都順利逃脫,這裡也是倫敦最危險的地區之一。兩個女人夜間在碼頭區遊蕩極可能會有很悲慘的下場。」

    「你有別的建議嗎?」

    「沒有。」薇麗說。「但是——」

    「什麼?」

    「我的孫子在這一帶很出名。」薇麗悄聲道。「他在這裡有很多生意。」

    「對。」愛瑪立刻精神大振。「如果被人攔下,我們就報出他的名字。還有他朋友獨耳哈利的名字。」

    薇麗長歎一聲。「真不明白迪生怎麼會跟那種人做朋友。但願我在他小時候就把他接來照顧就好了。老實告訴我,愛瑪,你認為我會像毀了維禮那樣毀了他嗎?」

    隱藏在那個簡單問題下的痛苦讓愛瑪聽了好生不忍。她謹慎地選擇回答時的措辭。「我的祖母是個很有智慧的女人。她曾經告訴我,子女長大後變成什麼樣的人,功或過都不能完全歸於父母。到頭來,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對自己負責。」

    「迪生變成一個很有出息的人,對不對?」

    「對。」愛瑪說。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時,愛瑪剛剛好把捆綁薇麗雙手的繩子割斷。

    「有人來了。」薇莉低聲說。「他很可能會察看捆綁我們的繩子。」

    愛瑪轉身抓起她稍早時坐的板凳。「待在原地別動,夫人。如果他開門,想辦法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你要做什麼?」

    「別擔心。我對這種事很拿手,雖然我比較習慣用暖床爐。」

    她快步穿過房間,抵達門邊時腳步聲正好在門外停下。她深吸口氣,把板凳高舉過頭。

    房門驀地開啟。燭光搖曳閃動。

    薇麗用責罵奴僕的語氣從暗處厲聲道:「你也該來了。相信你是送吃的來給我們,我們幾個小時沒有喝水吃東西了。」

    「你應該慶幸你還活著。」男子走進房間,舉高蠟燭。「另一個到哪裡去了?」

    愛瑪使出全力把板凳砸向他的腦袋。男子連叫都沒有叫一聲就重重地倒在地板上。蠟燭脫離他的手,在地板的灰塵裡滾動……

    「愛瑪,蠟燭。」薇麗邁步向前。

    「接到了。」愛瑪拾起蠟燭吹熄燭火。「我們現在得快一點了,一定會有人來找他。」

    「對。」薇麗已經在把一捆繩子拖向窗戶了。「但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抓著繩子往下爬。」

    「我們可以在繩子上打幾個結。手套會保護我們的手。這裡離地面只有一層樓,薇麗。我們一定做得到。我先下去,萬一你手滑了,我還可以在下面擋著。」

    「好吧!」薇麗拉開窗戶,把繩子的一端扔出去。「我們只有試試看了。沒看到下面有人,我猜這是好徵兆。」

    「好極了。」愛瑪說。「我原本還在擔心巴瑟會設更多守衛。」

    她在粗繩子上打了兩個大結,但不敢浪費時間打更多的繩結。她把繩子的另一端纏繞綁牢在一隻沉重的大木桶上。

    準備好之後,愛瑪撩起裙子,抬起一條腿跨過窗台,雙手抓住繩子,準備往下爬到狹窄的街道上。她發現窗戶離地面的距離比她預期中還要遠。

    「當心,愛瑪。」薇麗急切地低語。

    「對,千萬當心。」迪生在愛瑪頭頂上方某處悄聲道。「我費了這麼多事可不是要讓你在這個時候跌斷腳踝。」

    愛瑪勉強壓抑住一聲驚喜的尖叫。她連忙抬頭往上看。除了夜空外,上面什麼也沒有。接著她發現有個黑影懸在她的頭頂上方。

    「我的天啊!迪生。」

    「別出聲,回裡面去。又不是無法避免,何必這麼辛苦。」

    「好的。」

    愛瑪爬回窗戶裡,轉身看著他尾隨而入。要不是知道他在那裡,她幾乎不可能看到他。一身黑衣的他只是夜色裡的一個黑影。從屋頂垂下的繩子在他背後的窗口擺盪。

    愛瑪衝過去抱住他的腰。「你也該來了,先生。」

    「抱歉耽擱了。」他擁抱她一下。

    薇麗吃驚地瞪著他。「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簡而言之,巴瑟認為我會斷定他最不可能選中倫敦的這個地區作為藏匿處。而我料到他會那樣想。」

    愛瑪皺眉。「我還以為巴瑟會料到你有可能會料到他的想法。」

    「為了穩妥起見,我放出風聲說我願意重金購買有關巴瑟及其走狗下落的情報。在這個地區金錢勝於一切。」

    「有道理。你真是精明,先生,要是我可以這麼說。」

    「謝謝。」迪生瞥一眼躺在地上的男子。「看來你又故技重施了,愛瑪。」

    「薇麗和我合作無間。」愛瑪望向房門。「雖然很高興見到你,迪生,但我們真的得趕快離開這裡。」

    「我同意。但我認為我們走樓梯會比用繩子離開來得容易。」迪生走向房門。「在這裡等,我馬上回來。」

    「迪生,萬萬使不得。」愛瑪說。

    「不會有事的。」迪生說。「巴瑟現在心有旁騖,無法立刻全神貫注在每件事情上。根據我早先的觀察,他只留了兩個手下在這裡,你們漂亮地處理掉其中的一個。稍早時哈利和我處理掉了另一個。巴瑟其餘的手下都在倫敦的另一頭等我出現。」

    「但巴瑟本人就在樓下,他手中有槍。」薇麗急切地低語。「你會被他逮個正著。」

    「何不想成是他被我逮個正著。」迪生開門溜進走廊。

    愛瑪望向薇麗。「他真的是我見過中最難應付的僱主。也許我應該先逼他寫好我的推薦信再讓他下樓。」

    迪生掏出手槍,走向充當辦公室的小房間。巴瑟拎著手槍在裡面走來走去。

    「抱歉讓你久等了,魏巴瑟。」迪生在房門口說。

    巴瑟猛地轉過身來,看到迪生時氣得嘴角抽搐。

    「可惡,施迪生。」巴瑟舉起手槍瞄準迪生。「可惡透頂!」

    他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槍聲在小房間裡震耳欲聾。

    迪生早已閃到旁邊,子彈射進他背後的牆壁裡。他迅速回到門口。巴瑟從書桌上抓起另一把手槍。

    迪生不得不再度變換位置。巴瑟的第二槍打碎暗處的木頭。

    「我的手下呢?」巴瑟提高嗓門。「來人啊,他在這裡。」

    迪生腳底下的木頭地板傳來一陣輕顫。他這才發現他和哈利失算了。巴瑟安排了第三個惡棍保護他。迪生撲向地板,只可惜慢了一步。樓梯後面的暗處亮光一閃,他感到肋骨處傳來一陣灼痛。

    「殺了他!」巴瑟咆哮。「務必要他死。」

    迪生翻身仰臥,朝埋伏在陰影裡的壯漢開槍。壯漢猝然一動,往後倒在樓梯上,手裡的槍掉落在地。

    木頭地板再度輕顫。迪生明白是巴瑟從背後接近企圖偷襲。照理說,迪生應該趕快翻身爬起來,然而他卻不顧疼痛地在地上又打了個滾,抓住巴瑟踢向他頭部的那隻腳,使勁扭轉靴子和靴裡的腳踝。巴瑟痛得大叫,整個人往後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迪生跳起來逼向他的獵物。

    巴瑟已經掙扎跪起,他瞇著眼睛注視迪生的背後。「開槍,你這個白癡!」他大叫。「快點開槍。」

    那是唬人的老把戲了,但一股寒意竄下迪生的背脊。他沒有費事轉頭察看背後是否真的有人用槍指著他。他猛地撲向旁邊,翻滾到一根柱子後面。傷口再度傳來一陣劇痛,他把手伸進口袋裡去掏另一把槍。

    受傷的惡棍已經站了起來,握在他手裡的槍在黑暗中怒吼一聲。

    迪生掏出了槍,但立刻看出沒有開槍的必要。

    槍從惡棍手中滑落。他按著肩膀的傷口,目瞪口呆地望著迪生。接著他眨了幾下眼睛。

    「瞧你害我幹的好事。你動了,混帳東西。這下我一毛錢也拿不到了。」他說完話就往前倒在地板上。

    迪生扶著柱子站起來。他望向俯臥在血泊中的巴瑟。惡棍朝他開的那一槍陰錯陽差地射中了巴瑟的胸膛。

    「迪生,你沒事吧?」愛瑪衝下樓梯。薇麗緊跟在她身後。「天啊!我們聽到好幾聲槍響。巴瑟死了嗎?」

    愛瑪奔向他。「我還以為你說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迪生把槍收起來。「我有一點失算,但錯誤已經糾正。」

    「天哪,迪生。」薇麗手捂著喉嚨輕喊。

    「你在流血。」愛瑪杏眼圓睜地停在他面前。

    聽到她的驚呼,他才想到脅部的灼痛。他低頭看到黑襯衫被鮮血浸濕了一大片。他發現他的感覺快要麻木了,他靠意志力對抗頭暈目眩。

    「不礙事,只是皮肉傷吧。去外面喊一下哈利,他還在等我的信號。」

    「我去找他。」薇麗擔心地看他一眼,快步走向門口。「迪生,你流了那麼多血……」

    「去找哈利來,祖母。」他沉著地說。

    薇麗飛奔出去。

    「坐下,迪生。」愛瑪撩起裙子,動手撕開襯裙。

    「我說了我沒事。」他嘟囔。

    「我叫你坐下。」她一臉堅決走向他。

    他坐到樓梯上,突然感到很疲倦。「我猜你在擔心我可能沒辦法活下來替你寫那封該死的推薦信。」

    「不是那樣的,先生。」她輕輕撥開他的破襯衫使傷口露出來。「只不過我有我的職業水準要維持。我在職業生涯中碰到過不少倒霉事,但還不曾失去過僱主。我可不打算讓你首開先例。」

    二十分鐘後,迪生小心翼翼地坐進哈利找來的出租馬車裡。他猜的沒錯。脅部的槍傷只是皮肉傷,但痛得要命。

    薇麗在他對面坐下,表情凝重地端詳他。「迪生,痛得很厲害嗎?」

    她毫不掩飾的憂慮令他感到侷促不安。「還能忍受,夫人。」

    令他惱怒的不是傷口的疼痛,而是頭暈目眩的感覺。他咬緊牙關,發誓絕不要昏倒而顏面盡失。

    愛瑪進入馬車後在他身旁坐下。獨耳哈利爬上駕駛座跟車伕坐在一起。馬車顛簸一下開始前進。

    「流血止住了。」愛瑪察看她的克難繃帶。「我們一到家就找些鴉片酊給你。」

    「我寧願要白蘭地。」迪生深吸口氣,預備忍受馬車的顛簸。

    「被綁在倉庫裡的那幾個人怎麼辦?」薇麗問。「除了魏巴瑟,其他人都沒死。」

    「他們遲早會自行掙脫捆綁。」迪生開始感到天旋地轉,難以思考。

    「我們應該把他們扭送法辦的。」薇麗說。

    「我不在乎他們有何下場。」迪生試著以深呼吸趕走侵襲他腦海的黑暗。「魏巴瑟死了,那才要緊。」

    「提到魏巴瑟,你的祖母和我有許多關於他的事要告訴你。」愛瑪說。「他告訴我們許多他的計劃細節。對了,他為了替蘭妲掩蓋行蹤而殺害藥師,但他矢口否認蘭妲是他殺的。我不相信他,但他沒道理在坦承犯下其他的命案時偏偏否認這一件。」

    「我相信他。」迪生閉上眼睛,把頭往後靠在座椅上。他快要沒辦法撐下去了,他感到非常疲倦。

    「你說你相信他是什麼意思?」薇麗問。「他為什麼——」

    「天啊!」愛瑪驚呼。「你們看。」

    「看什麼?」薇麗問。迪生沒辦法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那艘船。停泊在碼頭裡的第二艘。」

    迪生聽到她爬上座椅。她接下來的話有點模糊,好像是她把頭伸到了車窗外。

    「是『金蘭號』!」她喊道,聲音中充滿欣喜。「我真不敢相信。你們看到沒有?」

    「有,有。」薇麗不悅地說。「天快亮了。我看得見船名。『金蘭號』。那又怎麼樣呢?」

    「停車!」愛瑪朝車伕大喊。「我想要看個仔細。」

    迪生呻吟一聲。「那只不過是艘船,愛瑪。如果你不介意,我真的需要一些白蘭地。」

    「哦,對不起。我在想什麼?哈利,叫車伕繼續駛向艾夫人家。」

    「沒問題,小姐。」哈利說。

    「我晚一點再過來看個清楚。」愛瑪回到座椅裡坐好。「我早就知道它會回來。早就知道。」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那艘船?」薇麗問。

    「我和妹妹把賣掉德文郡房子的錢全部投資在那艘爛船上。」愛瑪解釋。「現在它平安回來了。它終究沒有沉沒在海底,我要發財了。」

    「發財?」薇麗重複。

    「哦,當然不可能像你或迪生那樣有錢。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艾夫人,我再也不必當伴從了。」愛瑪喜不自勝地說。「我們會有足夠的錢替黛芬引來許多追求者。她可以自己挑選丈夫,可以嫁給她喜歡的人,永遠不需要靠當家教或伴從謀生。」

    「真令人驚訝。」薇麗嘟囔。

    迪生動了動,但沒有睜開眼睛。「費夫人可能對你提過,我希望在這一季替自己敲定一門好親事。」

    「他在說什麼?」薇麗再度擔憂起來。

    「也許他產生幻覺了。」愛瑪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槍傷的疼痛和昨夜那些事的衝擊可能影響到了他的頭腦。」

    「既然你發了財,我們又現成地訂了婚……」迪生努力振作精神。愛瑪放在他額頭上的手讓他感覺很舒服,但他還是睜不開眼睛。「我想不出我們為什麼不該順理成章地結婚。」

    「幻覺,毫無疑問。」愛瑪低語。「他的情況比我想像中糟糕,到家後我們一定得請醫生來。」

    迪生想到她現在聽來比柯契敦死在她房間那夜還要憂心忡忡。

    「跟產生幻覺的人鬥嘴是白費力氣。」他指出。「你願意嫁給我嗎?」

    「沒錯。」薇麗說。「別跟他鬥嘴了,愛瑪。誰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鬥嘴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我們可不願意他的情緒激動起來,你不如就告訴他你願意嫁給他吧!」

    迪生覺得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愛瑪都沒有反應。最後他呻吟一聲,把手放在受傷的肋骨上。

    「好吧,」愛瑪連忙說。「我願意嫁給你。」

    「謝謝你,親愛的,我深感榮幸。」他滑向等待著他的黑暗。

    兩個女人壓低的說話聲跟著他進入黑暗深處。

    「我懷疑天亮後他會記得這些話。」愛瑪說。

    「換作是我,可不會那麼肯定。」薇麗喃喃道。

    「但是,艾夫人,我必須要求你保證不會特地提醒他今晚他開口求婚過。」

    「為什麼?」

    「因為他可能會覺得他必須言而有信。」愛瑪聽來氣急敗壞。「我不希望他認為他有義務娶我。」

    「他早該娶媳婦了。」薇麗那種就事論事的語氣令迪生不得不佩服。「我倒認為你很合適,葛小姐。」

    「答應我你不會跟他提這件事,艾夫人。」

    「好吧。」薇麗哄道。「我會保持緘默,但我不認為那會改變什麼。」

    「沒那回事,他醒來後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太可能,迪生在失去知覺前心想。

    「不知道為什麼我提到那艘爛船竟然會使他產生幻覺。」愛瑪沉吟。

    「可能是因為他擁有那艘爛船吧。」薇麗說。

    愛瑪一把白蘭地澆在傷口上,迪生就醒了。

    「天哪,別把它全浪費在那該死的彈孔上。」他伸手去拿酒瓶。「讓我喝兩口。」

    愛瑪讓他喝了一口後就把酒瓶拿走。「繼續睡吧。」

    他倒回枕頭上,用手臂遮住眼睛。「要知道,我不會忘記的。」

    「你的幻覺還沒有消失。」她把繃帶重新紮好。「你有點發燒,但傷口很乾淨,應該會癒合得很好。繼續睡吧。」

    「就當我的神志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是清醒,答應我等我醒來時你還會在這裡。」

    她忍住渴求的淚水。「我會在這裡的。」

    他摸索著她的手。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把手給他。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好像擔心她會溜走。她等到可以肯定他睡著了。

    「我愛你,迪生。」她輕聲細語。

    他沒有反應。理當如此,她心想。他畢竟是睡著了。

    快要中午時,她被掀棉被和突然中斷的咒罵聲驚醒。她睜開眼睛看到滿室陽光。在椅子上蜷縮了幾個小時使她的肌肉發麻僵硬。

    迪生坐在床沿上,用莫測高深的眼神望著她。他一手輕按著受傷的肋骨,但氣色看來很正常。他的眼神跟往常一樣清澈犀利。他赤裸著上半身,但用被單圍住下半身。

    愛瑪突然害羞地臉紅起來。她清清喉嚨。「你感覺怎麼樣,先生?」

    「痛。」他淡淡一笑。「但除此之外都很好,謝謝。」

    「太好了!」她從椅子裡起來,但兩腿發麻,差點站不住。「我去叫人送茶和麵包來給你。」

    「從我們黎明回到家之後,你一直坐在那張椅子裡嗎?」

    她不安地瞥向鏡子,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時呻吟一聲。「看得出來,是不是?」

    「我知道我要你保證等我醒來時會在這裡,但我並不是要你睡在那張椅子裡。只要你留在這棟屋子裡,我就會滿意了。」

    她張開嘴巴,但不知該說什麼好。過了幾秒她又試一次,結果說出的是:「茶和麵包。你一定餓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昨晚我沒生幻覺,愛瑪。我全部都記得,你答應要嫁給我。」

    「為什麼?」她大膽地問。

    他面露茫然。「為什麼?」

    「對,為什麼?」她驟然舉起雙手,開始在床前走來走去。「你可以理所當然地說你想要娶我,但我有權利知道你為什麼想要娶我。」

    「啊。」

    「因為你覺得有義務娶我嗎?」她瞪他一眼。「如果是那樣,那麼我向你保證,沒有那個必要。拜『金蘭號』返國之賜,我的財務不再陷於困境。」

    「沒錯。」他同意。

    「我的名聲也不再非常重要,因為我無意在社交界出入。艾夫人好心地表示願意當我妹妹黛芬一季的保證人。只要我隱身幕後,沒有人會記得我曾經是殺人嫌犯和你的未婚妻。」

    「我的祖母向你保證那種小過失可以輕易被掩蓋起來,是嗎?」

    「是的。」愛瑪在房間另一頭停下。「所以說,你不必為了信用或其他的理由而覺得應該娶我。」

    「那確實使範圍縮小了。」

    「什麼意思?」

    他露出微笑。「顯然我只剩下一個結婚的理由。」

    「如果你想說服我相信你需要我投資『金蘭號』的獲利,那麼你不用白費口舌了。無論我投資的獲利有多少,對你來說都是九牛一毛。」

    「我愛你。」

    她目瞪口呆。「迪生。」

    「我衷心希望那種感覺是互相的。」

    「迪生。」

    「就在我第二次睡著之前,我可以發誓我聽到你說了大意是我愛你的話。」他停頓一下。「或者那是我的幻覺?」

    「不。」她奔向他。「不是幻覺。」

    她撲過去緊緊抱住他。「迪生,我愛你愛到心痛。」

    他猛吸一口氣。「對。」他說。「確實很痛。」

    「天啊!你的傷。」她連忙放開他,驚駭地踉蹌後腿。「真是抱歉。」

    他咧嘴而笑。「不,很值得。現在我不必替你寫那封該死的推薦信了。」

    「金蘭號」的船長在第二天上午前來向船主報告。愛瑪不得不在書房裡乾等。

    「我很想告訴船長他給我惹來多少問題。」她一邊倒茶一邊向薇麗發牢騷。

    「往好的一面想,愛瑪。」薇麗從書裡抬起頭說。「要不是樊船長遇到麻煩,你就不會認識迪生。」

    「夫人,你真的認為那是好事?」

    「放心。」薇麗悄聲道。「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遇到這麼好的事了。」愛瑪感到一股暖意流過心房。」很高興你和迪生在最近幾天變得親近許多,夫人。」

    「的確。」迪生在書房門口說。「我總是說沒有任何事能像竊盜案、兇殺案和綁票案那樣使家人團結在一起。」

    愛瑪跳了起來。「你不應該下床走動的,先生。」

    「別緊張,親愛的。我已經完全康復了。」他齜牙咧嘴地走進書房。「或者該說快要完全康復了。」

    「怎麼樣?」愛瑪問。「樊船長怎麼替自己辯護?」

    「『金蘭號』被吹離航道,因無風而下錨停泊了幾天,不得不駛入未事先排定的港口補充食物和飲水。」

    愛瑪雙手抱胸。「我想要跟樊船長說話,他給我惹來一大堆麻煩。」

    迪生接下薇麗遞給他的茶。「樊船長向我保證,貨物的內容絕對可以彌補給投資者造成的任何不便。」

    愛瑪決定不再對樊船長心存怨恨。「這真是好消息,我必須立刻寫信告訴妹妹。」

    「我很期待跟她見面。」迪生說。

    「我也是。」薇麗說。「帶領年輕女孩度過她的第一個社交季應該會很有趣。對我來說是嶄新的經驗。」

    迪生揚起眉毛。「如果黛芬像愛瑪一樣,那無疑會是令人難忘的經驗。」他放下茶杯。「容我失陪,我得走了。」

    「你在說什麼?」愛瑪問。「你該不是打算跟平常一樣去處理公事吧。你必須休息。」

    兩人的目光交會。片刻前他的眼神輕鬆愉快,現在卻是陰鬱堅定。「等我了結了秘笈竊案,我自然會休息。」

    「了結?」愛瑪茫然了一下就恍然大悟。「哦,對,你確實說過你相信魏巴瑟聲稱他沒有殺害蘭妲時並非撒謊。」

    「是的。」迪生走向房門。「在那件事解決前,這個案子還不能結案。」

    她突然知道他要去哪裡了。「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他在門口停下。「不行。」

    「我介入此事的程度跟你一樣深,我堅持要貫徹始終。」

    他考慮片刻後點頭同意。「好吧。」他說。

    薇麗看看迪生又看看愛瑪。「這是怎麼回事?你們要去哪裡?」

    「去見殺害蘭妲的兇手。」迪生說。「他還使另外幾個人為此事賠上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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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原諒我不站起來了,葛小姐。」羅義泰坐在椅子裡頜首為禮。「我今天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但是,非常高興認識你。我早就想看看時候到時迪生會選中什麼樣的女子。」

    「羅先生。」雖然懷疑他是殺人兇手,但習慣還是使愛瑪不由自主地屈膝行禮。

    她原本以為自己對這次會面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老人的病容還是令她驚愕。迪生說的沒錯,她心想。羅義泰顯然不久人世了,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義泰在她起身時露出苦笑。「是的,我確實來日無多了。我猜我應該感激上天給了我漫長而豐富的人生,但我似乎無法泰然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

    迪生走過去站在壁爐前。「這就是你費盡心血尋求秘笈的原因嗎?你希望在那本該死的手稿裡找到延年益壽的魔藥?」

    「你都推敲出來了,是嗎?」義泰窩進椅子深處,凝視著鏡子裡的藏書。「僕役長通報時我就猜到你為何前來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和許多梵薩學會的會員都相信古代神秘學的奧秘在本質上並非魔法巫術。它們根據的是不同於我們今日實踐的科學,但它們絕不是魔法巫術。」

    「你一定知道我遲早會看穿你的聲東擊西之計。」

    「沒錯。告訴我,我在哪裡露出了破綻?」

    「蠟燭。」迪生說。「魏巴瑟不是那種會費事去訓練弟子的人。但若收了弟子,他絕不會給他跟自己相同顏色和味道的沉思蠟燭。那樣做的風險太大。他不可能不知道別的梵薩修行者可以輕易把他和史約翰連在一起。」

    「觀其徒之燭,知其師之名。」

    「有人把他的蠟燭給了史約翰,然後又把相同的蠟燭放在魏巴瑟的書房裡。」迪生望向義泰。「只有知道我對魏巴瑟起了疑心的人才會留下那樣的線索給我。」

    「我是有點擔心蠟燭的事,但我以為在秘笈到手前我的詭計不會被識破。」

    「你認為你可以破譯秘笈裡的秘方?」

    「是的。」義泰瞪他一眼。「如果藍法瑞做得到,我當然也做得到。我的梵薩造詣比他精深兩倍。」

    「你當初為什麼要把我扯進尋找秘笈這件事情裡?」

    「我知道那樣做很冒險,」義泰冷笑一下。「但你是我找到秘笈的最後希望。你是我收過的弟子中最優秀的一個,我比你自己還要瞭解你的能耐。我也知道你有多麼危險,但我認為值得賭一賭。畢竟我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

    「這整件事都是你在幕後策劃的。」迪生說。「你僱人去園圃寺竊取秘笈,但那個人背叛了你。」

    「沒錯,那個混蛋把秘笈偷偷賣給了藍法瑞。等我的手下追蹤到羅馬時,藍法瑞已經死了,他的別墅化為灰燼,秘笈也不見了。」

    「八成付之一炬了。」

    義泰緊握的拳頭在顫抖。「我不能容許自己相信秘笈被焚燬了,那樣等於是放棄所有的希望。」

    「你在羅馬四處搜集謠言,終於得知至少有一個秘方被破譯出來。」

    「僕人都是大嘴巴,但那也是我僅有的情報。我推斷火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放火來掩蓋藍法瑞被殺和秘笈被竊,至少是秘方被竊。」義泰聳聳瘦削的肩膀。「但我的身體日漸虛弱,我需要一個既聰明又客觀的人來協助我繼續找尋。借助於你得冒成敗參半的風險,迪生,但我實在是走投無路。」

    「你為什麼要殺死梅夫人?」愛瑪問。

    「時間越來越緊迫。迪生告訴我秘方在她手中,但他想要靜觀其變。不幸的是,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擁有秘笈,就是知道秘笈的下落。那天下午在她派人送信給你之後我立刻去找她,葛小姐。」

    迪生注視著他。「她開門讓你進去?一個陌生人?」

    「我還沒有失去我所有的技能。我向你保證,她根本沒有聽到我進入屋子,也沒有察覺我的存在,直到我面對她,要求她交出秘方和秘笈。」

    「她給了你秘方,但無法給你秘笈,因為秘笈不在她手上。」

    「她告訴我秘笈在藍法瑞的書房著火時燒掉了,但我不相信他。」憤怒使義泰蒼白的臉上恢復了血色,但血色很快就消失了。他骨瘦如柴的身體一陣痙攣。他倒抽口氣,接著猛烈地咳嗽起來。「我知道她在說謊,她一定是在說謊。」

    愛瑪看到迪生渾身一僵,但他還是杵在壁爐前沒動。

    可怕的咳嗽終於停止。義泰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雪白的手帕擦嘴。

    「我十分肯定她在說謊。」義泰重複。「我承認她不肯交出秘笈時我失去了部分的自制力。」

    「你在盛怒之下射殺了她。」迪生說。「然後在書房裡翻箱倒篋,希望能找到秘笈。」

    「是的。」義泰歎口氣。「書房和她的臥室。魏巴瑟的到達打斷了我的搜查。我拿了秘方,退回花園裡監視。魏巴瑟沒有在屋裡逗留很久,他離開屋子後並沒有報警,我那時才明白他別有用心。」

    「你猜到魏巴瑟可能在追尋秘方,但你卻沒有警告迪生。」愛瑪氣憤地說。

    「那時事情已經更加複雜。」義泰說。「迪生已經知道這件事牽涉到一個叛離份子。」

    「就是你。」迪生不帶感情地說。

    「是的。知道我的小弟子史約翰沒有出賣我令我如釋重負,但我覺得最好還是再對你使出一條聲東擊西之計,迪生。」

    「你把你替史約翰製作的沉思蠟燭拿到魏巴瑟家,留下用剩的一小段在他的書房裡讓我發現。」迪生說。

    「我希望那樣能再混淆你一陣子。」

    「你為什麼要從蘭妲家帶走秘方?」愛瑪問。「靈藥即使有效,對你也沒有用處。」

    「沒錯,葛小姐。現在的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金錢。我拿走秘方是希望能用它引誘出擁有秘笈的人,因為那個人一定無法破譯它。」

    愛瑪皺眉。「你認為你能說服那個人相信你有辦法破譯其他的秘方?」

    「不試怎麼知道?」義泰說。他把頭靠在椅背上,疲憊不堪地閉起眼睛。「但我剩下的時間似乎不多了。」

    「秘方在哪裡?」迪生問。

    「這兒。」義泰睜開眼睛,緩緩坐直。他打開身旁茶几上的日誌,取出一張紙。「拿去吧,我顯然已經用不著它了。」

    迪生拿起那張紙端詳了一會兒,然後遺憾地搖搖頭。

    「廢紙一張。」他說。「義泰,你最近是病糊塗了,不然你一定會知道你的計劃全部都是徒然。秘笈裡沒有任何重要的東西,它只能算是古玩而已。」

    「別說得那麼肯定,迪生。」義泰靠回椅背上,再度閉上眼睛。「梵薩最深奧的秘密在那本書裡藏了好幾代,誰知道從其中可以發現什麼?」

    書房裡陷入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之後,迪生走到愛瑪身邊。

    「來吧。」他說。「我們該走了。」

    「對了,你把我熱切的小徒弟怎麼了?」義泰問。

    「史約翰?」迪生停頓一下。「送他上了一艘駛往梵薩嘉拉島的船,他可以在那裡學習正統的梵薩術。」

    「很高興你沒有殺他,」義泰淡淡一笑。「他使我想到那個年紀的你。」

    迪生挽住愛瑪的手臂。「我們的疑問得到了解答,這件事終於結束了。」

    「你這是怎麼了?」義泰沒有費事睜開眼睛。「你不打算以謀殺罪把我扭送法辦嗎?你的正義感到哪裡去了?」

    「你是梵薩大師,而且不久人世。」迪生平靜地說。「正義不需要我的干預就可以得到伸張。」

    義泰不發一語,雙眼依然緊閉,胸膛似乎毫無起伏。

    迪生挽著愛瑪走向書房門口。她在臨出房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她看到義泰把那張記載著靈藥秘方的紙扔進壁爐裡,火焰立刻將它吞噬。

    當天下午,迪生在他的書房裡接獲羅義泰飲彈自盡的消息。他把信箋看了兩遍,然後緩緩摺好。過了一會兒,他離開書房走向溫室。愛瑪衝進溫室時,他正在把一株金蘭花移植到另一個大花盆裡。

    「迪生,我盡快趕來了。出了什麼事?」

    他看到她雙頰緋紅,氣喘吁吁,連帽子也沒戴,腳上穿的還是室內便鞋。

    「你看起來像是一路從我祖母家跑來的。」迪生說。

    「那倒不是。」她停在他面前。「我招了一輛出租馬車。」

    「原來如此。」他伸手去摸她的臉,發現他的手指上沾滿泥土時又垂下了手。「你怎會認為是出事了?」

    「預感罷了。」她說。「到底是什麼事,迪生?」

    「羅義泰下午飲彈自盡了。」

    她一言不發地抱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迪生緊繃的心弦開始放鬆。他摟緊她,尋求她提供的溫暖。兩人默默相擁良久。

    他們的婚禮是那年夏季的大事,艾夫人堅持要辦得熱鬧又風光。

    愛瑪身披白紗,頭戴金蘭花,沿著教堂走道而去。當她與妹妹黛芬的目光交會時,她眨眨眼睛。

    黛芬露齒而笑,她快樂的笑容令愛瑪心滿意足。黛芬對倫敦生活的熱衷和喜愛毫無減弱的跡象。到目前為止,她對劇院、美術館和博覽會流露出極大的興趣,至於她即將來臨的社交季就全部交給興致勃勃的艾夫人了。

    迪生以堅毅的態度忍受著繁瑣的婚禮事宜,愛瑪知道他那樣做都是為了薇麗。

    迪生轉身望著緩緩走向他的愛瑪。她不需要她的直覺就可以在他眼中看出無限的愛意。她在聖壇前跟他會合時對他粲然一笑。

    婚禮儀式的誓詞在她心中迴盪。她毫不懷疑他們的誓言將此生不渝。

    與你成婚……

    當天深夜,愛瑪依偎在迪生身旁。

    「非常感激你開始僱用我擔任這個職務。」他謙虛地說。「我知道我以前沒有當丈夫的經驗,但我想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令你滿意。」

    愛瑪在月光下露出如夢似幻的微笑。「放心吧,先生,你令我十二萬分滿意。」

    「如果你需要推薦信,我恐怕得告訴你我半封也拿不出來。」

    他們相視大笑。

    「如果我需要你的推薦信,我會自己動手寫。」

    「真是的,我怎麼會忘了你是寫推薦信的專家?」

    他再度親吻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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