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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夢中騎士 作者:戴·勒克萊爾

夢中騎士 作者:戴·勒克萊爾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琰容 您是第3199個瀏覽者
序曲-
    征夫啟事

    女牧場主急需一個男人!有意應徵者應具備如下條件:

    1.年齡在二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並希望尋求終身伴侶——性情溫和、舉止文雅者優先考慮!

    2.有豐富的牧場管理經驗——能騎馬、善於與僱員相處、能放牧等等。

    3.有全面紮實的經商技能——最好能取悅頭腦頑固的銀行家。

    本人為二十六歲女性,能夠給您提供一個舒適的家,美味的三餐,以及得克薩斯州希爾鄉優美的風景(有關詳細的個人性格可坦率討論)。有意應徵者請寄介紹信、個人簡歷以及有關材料至得克薩斯州十字路鎮四十二號信箱,註明「藍色花小姐」收。

    亨特.普萊德拿起報紙上的廣告又看了一遍,嘴角露出冷笑。看來,莉亞「急需」一個丈夫。真有趣!有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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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會有一個真正的婚姻,對嗎?」這位應徵者打斷她的話。「除非是真結婚,否則我可不幹。」

    莉亞看了一眼泰特斯·卡爾的簡歷,用冷冰冰的眼光看著這個人。「卡爾先生,你說的是不是夫妻的同居權?」

    「如果同居權是指我們兩個人睡在一起,那我就是這個意思。媽的,我對婚姻的理解就是睡在一起。」他身子向後仰靠,翹起椅子的兩條前腿。她祖母珍貴的奇彭代爾式椅子不堪他笨重的軀體,發出嘎嘎的聲音。「漢普頓小姐,你是個漂亮女人。我就是喜歡白皮膚、藍眼睛的金髮女郎。」

    她驚呆了,只好極力掩蓋住心中的厭惡說:「承蒙誇獎,不過——」

    「你喜歡聽奉承話是不是?」他齜牙咧嘴地笑了笑:「只要能讓我得到想要的東西,說幾句奉承話我不在乎。對我來說,如果不能一起睡覺,那湊一塊就太沒勁了。」

    「我認為現在討論權利——不論是同居權還是其他權利——都為時過早。」她簡短地告訴他。特別是現在她想找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能和她保持柏拉圖式的關係,所以她根本不想和這個叫卡爾的傢伙談什麼權利。她認為一生遭遇一次激情就足夠了。「關於你的簡歷,卡爾先生——」

    「泰特斯。」

    「什麼?」

    「大夥兒都叫我泰特斯。如果我們兩個結了婚,你也會習慣於叫我這個名字。」他對她眨眨眼。

    莉亞厭惡地看了一下面前的材料,說了聲:「我知道了。」這次面談肯定沒有達到她所希望的結果。不幸的是前面的所有應徵者都不合格。今天要面談的人在泰特斯之後只剩下一個叫H.P.史密斯的人了。她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給卡爾先生一個公平的機會多聽聽他的話。「簡歷上說你有經營牧場的豐富經驗。」

    「事實是我過去經營過一個農場。不過牧場和農場……」他聳了聳肩。「沒多大區別,只要我能說出擠奶桶是在牛頭下面還是肚子下面就行了,沒錯吧?」

    她聽了目瞪口呆。「其實,這還不行。」

    「我可不這麼想。」不容她爭論下去,他就身子往前傾,仔細盯著她。「你的廣告上說,你需要一位商人,為什麼?」

    他抓住了廣告中的主要問題。她經管一個牧場不成問題.但是她需要一個善於經商的丈夫來處理財務方面的事宜。莉亞猶豫了一下,她不想告訴他自己在財務方面所處的困境,然而她知道不說不行。「牧場目前財務上有困難,」她不得不承認。「老實說。我們如果得不到貸款,就會破產。和我們有業務往來的銀行家對我說,如果我能和一位既有經營牧場的豐富經驗又有強大的商業後台的男人結婚,他就很願意給我貸款。這就是我登廣告的原因。」

    泰特斯點點頭,皺著眉頭想了想。「我理解像你這樣可愛的人在經管財務上的困難,所以我非常願意替你經管收支賬目。」他滿面春風地說,「其實,為了保險,把所有收支賬目都歸人我的名下倒是個好主意:這樣我就可以和銀行交涉借一大筆款子。你就不必為計算財務問題而煩惱啦。」

    莉亞盡量隱藏住她的恐懼。繼續談下去已毫無必要。很明顯,這傢伙是個騙子。她怎麼惹了這麼多麻煩呢?她本應當在他開口之前找一些借口不讓他說這些話。如果她不是處於這種絕境,她是會這樣做的。她決心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處理好,她低下頭假裝考慮好像他的每句話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她毫不慚愧地對他說謊,「當然,這個主意挺好,我看沒問題。」她站了起來,把長達腰際的髮辮甩到肩後,「恐怕我們的談話該結束了,和下一個人的約定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她只好禱告上蒼下一個應徵者能符合她的條件。要她選眼前這個傢伙,想想都害怕。

    「漢普頓小姐……」

    「謝謝您的賞光。」她不給他機會來辯論這個問題。當她從巨大的橡木書桌後走出時,她希望泰特斯·卡爾出了她的書房就此走掉。她一面朝房門走去,一面用警惕的眼光瞧著他,希望不需要喊她的工頭帕特裡克來保護她。她告訴卡爾說:「幾天之內我會做出決定並通知你。」

    他聽了這話不大情願,不但不出去,反而朝她快步走近。「在你做出決定前最好先考慮另一件事。」她根本沒想到他竟會朝她走來。他這樣大的塊頭以驚人的速度朝她撲去,一下子把她摟住了。她趕緊把頭扭了過去,讓他沒能吻到她的嘴,不過卻吻到了腮。

    「來吧,寶貝,」他一面叫,一面把她摟得更緊。「你如果不和我親個嘴,怎麼會知道這個丈夫怎麼樣呢?」

    「放開我!」

    她覺得噁心透了,又有一點害怕,拚命地掙扎。大概這使他感到意外,把緊抱的手臂鬆了一點,她才能掙脫出來。莉亞乘此機會衝到書房另外一邊的槍架,抓起一支步槍,往彈夾中填上幾顆子彈,對準了泰特斯。

    「卡爾先生,你該走啦。現在就走。」她一面憤怒地對他嚷,一面用槍管快速地捅了一下他的肚子。

    她鬆了一口氣,因為他服服帖帖,用不著她再多說了。他舉起雙手,迅速後退。他抗議道:「漢普頓小姐,用不著嚷嚷。只不過親個嘴。如果咱倆結了婚……」

    她斬釘截鐵地說:「我認為你不必再想這個了。」這時她的幾絲金髮飄進眼睛裡,但是她不敢揉眼,還是緊緊握著步槍,逼他往後退。

    他滿眼怒火地盯著她,「就親那麼一下,你就拒絕了我?除非你嫁給一隻老鼠,否則任何一個和你結婚後的男人對你的要求都遠遠超過這個。」

    她拒絕和他爭辯……特別是在這一點上她辯不過他:在這個荒唐的徵婚計劃中她不想和他討論細節。「不用你操心,卡爾先生,因為你不會是我要嫁的那個男人。」

    「真他媽的!」他從書房門上的鉤子上取下他的破帽子。「如果你不想嫁一個真正的丈夫,幹什麼要在報紙上登廣告徵婚呢?要我說,這廣告根本就是騙人的。」

    他跺著腳走出房間,莉亞跟在後面,手裡仍舊拿著槍。她不敢冒不必要的風險。就算沒什麼大用,如果泰特斯還想來點性騷擾的話,這槍終歸能讓他頭腦清醒清醒。不過莉亞用不著擔心了。他什麼也沒多說,大步走過走廊,下了台階,爬進破舊的平板卡車,砰地一聲把車門使勁關上。一分鐘以後,連車帶人就從馬路上消失了。

    看著他離去,莉亞的肩膀鬆了下來。「我一定是瘋了,竟會相信這麼做會有用,」她一面低聲自言自語,一面用又酸又累的手擦了擦額頭。「我是在幹什麼呢?」

    不過她知道答案。她的所作所為正是她父親希望她做的:在面對本州最大、最殘酷無情的公司要收買她的牧場的全部產權時,得用結婚來保護牧場和祖母。在本地區所有的牧場都被萊昂實業公司用殘酷手段逼迫出售他們的產業時,漢普頓·霍特仍然能夠堅持住。甚至在周圍全被「敵人」包圍時他們仍然拒絕出售牧場。

    當然,他們除了公然反抗之外也別無他法。因為牧場不僅對莉亞有重大意義,對於莉亞的祖母羅絲,意義更加重大。莉亞為了祖母可以不惜一切。她什麼都不在乎,甚至面對巨大而無情的公司,在處於絕對劣勢的情況下也不肯屈服。為了取得鬥爭的勝利,她寧可以結婚為條件取得需要的錢財。

    在萊昂實業公司提出最新的收購條件後,當天早上老祖母宣佈:「不管他們使用什麼卑鄙招數,反正我不賣這個牧場。他們惟一趕我走的辦法就是用棺材把我的屍體抬出去!我的祖父為這片土地戰鬥而死,我的父親也是如此。如果今後的結局是這樣,我也要戰鬥到死。」

    她把皮包骨的雙臂交叉在乾癟的胸前,下巴朝天翹著,閉著雙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在等著殯儀館來收屍似的。不過莉亞相信她祖母所說的是真的。如果牧場破產。他們就會被迫離開這裡,祖母就會死去。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保留這個牧場對這個家庭萬分重要,但是必須找出一個辦法來擺脫當前的困境。問題是除非能從當地銀行中借到一筆貸款,否則毫無疑問,不久她們就會失去這個牧場了。

    她用了三年的時間去和銀行爭論,最終明白銀行是不肯借款給二十幾歲的單身婦女的。當他們知道莉亞獨自供養她的祖母以及她那牧場裡的工人和牲畜都是「廢物」後,就更不願意借款了。在得知莉亞一家為了避免被吞併而和本州最強大的公司對抗時,這就成了他們拒絕提供任何幫助的絕妙借口。

    另一方面,最近有人告訴她,如果這個一家之主是個男人,並且既是商人又是牧場主,那麼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她雖然不大理解為什麼會這樣,但這是她拚命設法借款的一個辦法。

    她馬上利用了這個有利條件。她要立刻設祛找到一個這樣的丈夫,為此她甚至不惜在報紙上登廣告:她想起了泰特斯,不禁皺起了眉頭。不幸的是,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從面談中找到她要嫁的人。她真希望能有一位騎士,披著閃閃發光的鎧甲,騎著駿馬來保護她,殺死所有可能傷害她的惡龍。她知道這是個愚蠢的想法,可是她仍然希望有一天這個夢想能成真。

    莉亞看了看表,她約定的最後一個面談者隨時會到。她惟一的希望就是這個人比其他幾個應徵者優秀些——既要有能滿足她所有要求的溫順性格,又要有能讓銀行滿意的商業經驗。好像是響應她無聲的願望似的,從低低的山脊那邊出現了一個孤獨的騎馬人.在落日橘黃色的光輝下顯出黑影。她用手遮住陽光好奇地仔細看那個人。他是那個最後的應徵者,H.P.史密斯嗎?

    他騎得輕鬆自如,在馬背上隨著馬行走的起伏晃動著。即使離得很遠也能看出這是一匹出色的駿馬——淡棕色的皮毛毫無暇疵,漆黑的鬃毛和尾巴在金色的夕陽下閃閃發光。它也是一匹難以馴服的烈馬,不過它的主人駕馭起來卻毫不困難。

    她皺起了眉頭,這人身上有些東西讓她忐忑不安。如果她能搞清楚就好了。她忽然想起來了,她認識這個人。根據她的直覺,她辨認出這個人騎馬的姿態和方法——指揮坐騎簡明果斷,寬闊的雙肩含有一股威嚴。甚至他戴帽子的角度她也隱隱約約地感到熟悉。

    可是該死的,他是誰呢?

    她一面等待一面觀察,凝神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他把馬一直騎進院子裡,就好像這裡是他的家……好像他是這裡的主人而她的存在就是為了滿足他,使他高興。莉亞從他的帽簷下看到他漆黑的頭髮和深陷的機警的眼睛,陰影下的五官稜角分明,就像是由一個花崗石刻成的石像。他翻身下馬,把馬拴在柱子上,一聲招呼也不打就穿過院子朝她走過來。

    他一面走一面脫下手套,把它塞進皮帶裡。她注視著他的強有力的、稍稍接起的雙手。她認識這雙手……但是在什麼地方?她突然想了起來——粗糙的手指輕輕地撫摩著她的乳房,溫柔卻很有力,雖然有些痛但渾身舒暢——她一時之間有些喘不過氣。

    就在此刻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她。陽光照著他的整張臉,他冷漠的黑眼睛讓她感到了威脅,同時也感到了希望。她立刻知道他是誰和他為何而來了。

    她喃喃地說:「我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她本能地舉槍就射。

    第一槍打在他前面三十厘米的地上。他毫不畏縮,一步也不停地繼續往前走,兩眼緊緊盯住她。她排出彈殼,又上膛一顆子彈。第二槍剛好打在他的兩隻靴子中間,讓他的黑皮靴濺滿了土。他毫不在乎,越走越快,不給她再次開槍的機會。

    他衝到走廊,一步跨上兩個台階,抓住槍管猛地一拉,把槍搶到手,順手丟在一邊。他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入懷裡。她低聲尖叫了一聲,抓住他的襯衫以防跌倒。

    「你從來都不是個好射手。」他的聲音又粗又低,然後就吻她。

    他的吻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甚至還不止。他總是溫柔與力量的結合,不過現在他的接吻還有冷酷無情的要求——從思想上和身體上對她兇猛的攻擊使她不知所措,也動彈不得。他的吻令她無法抵抗;他對她是粗暴的渴望,也給她以充分的熱情的回報。他一隻手按在她的腰下面,用力把她夾在他的大腿之間,另一隻手就在厚密的髮辮下順著脊柱向上移動,他的手指伸入她光滑的秀髮之中,摟住了她的頭。

    她情不自禁地緊緊抱著他,重新感受到他那久別的寬闊肩膀和胸膛上結實的肌肉。她用顫抖的手指摸著他喉頭下面凹處的痣,她知道她應該和他鬥爭,結束這場鬧劇,可是,不知怎地她做不到。他是她的第一個情人……也是惟一的情人。他們兩人之間有一個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結,雖然她並不希望是這樣。

    他的吻更加深人,拇指沿著她的下巴滑動到她的嘴角,觸摸她的敏感部分,直到她的嘴對他啟開。使她感到羞愧的是,她又回吻了他,以八年來長期壓抑的熱情來吻他。這一刻來得太遲了,她身心的一部分沉醉在他的撫觸所喚起的美好回憶中。她在他的擁抱中變得活躍起來,一如從前一樣。不過她身心的另一部分,曾遭受過他折磨的那一部分,感覺到了危險,知道任由他把她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防線衝垮所要付出的代價。她不敢再嘗這種滋味了。她一度幾乎被他毀掉,她決不能再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久久地吻著她。這個征服者達到了他的目的,發出了滿意的呻吟聲。就是這小小的一點聲音最後使她警覺起來。她拚命從他的擁抱中掙扎出來,向走廊的另一邊後退了幾步。她把發抖的手指放到嘴上,凝視著他……她簡直無法相信,目瞪口呆地看著亨特·普萊德——這是她希望永遠不再見面的人。他也凝視著她,帶著淡淡的戲濾的神情。「你好,莉亞,好久不見了。」

    他那滿不在乎的話大大刺傷了她。她盡力隱藏心中所受的傷害,不讓他的親吻帶來的痛苦表露出來。不管怎樣這是過去的事了;不管怎樣他們曾經相愛過,他怎麼能這樣毫不在乎,毫無心肝?不就是他不打任何招呼就離開了她,給她帶來了極大痛苦嗎?

    莉亞回答道:「可我以為不見面的時間還不夠長。你來幹什麼,亨特?」她生硬地問,「你想要什麼?」

    他笑了一下,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你知道我要什麼。和我一直想要的沒什麼兩樣。」

    她絕望地搖搖頭。「不行,你要牧場可不行。」

    「牧場?莉亞,再猜一次吧。」他從襯衫口袋中取出從報紙上剪下的廣告,「我是來應徵你的廣告的。」

    她稍稍地喘了一口氣。「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非常認真。」

    他的聲音含著一種威脅,她聽了不知不覺地又後退了一步。「你……你不能這樣。你甚至沒有預約!」她臨時想起了這個可笑的借口,可是他們倆都知道,這根救命稻草毫無用處。「那麼你會給我預約嗎?」他間道,看來很高興和她一塊玩這個遊戲。至少現在是這樣。

    「沒門。」

    「不見得。我是用H.P.史密斯的名字來應徵的。」

    她閉了一下眼睛。在她和泰特斯·卡爾那個傢伙打完交道後,她把一個荒唐的美好希望寄托在那個不認識的H.P.史密斯身上。她夢想的那個身披閃閃發光的鎧甲的騎士竟然就是這個人。亨特·普萊德根本不是什麼騎士——他是她以前的情人,是她父親牧場上的助手,還是個消失得無影無蹤、偷走了她的芳心的賊——但就不是騎士。他更有可能成為莉亞不得不與之作戰的對手……並且要取得勝利。

    他把那張廣告又放回襯衫口袋裡,用手托著她的肘,對她說:「莉亞,進去,咱們有好多事要談。」

    「不!」她掙脫開來,「我和你根本沒什麼可談的。」

    他彎下腰,拾起那支步槍,把子彈退出來。他先看看手中的子彈,然後又看著她說:「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

    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克制住自己,免得因為對他開槍而道歉。她面對著他,兩手放在臀上,對他說:「這兒不需要你。」她對著那支步槍做了個手勢,冷冷地說,「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莉亞,最後一次機會。你可別為了這個和我打架。」

    他語氣冰冷,包含著無情的威脅。他低頭俯視著她,眼裡的表情嚇得她幾乎停止了呼吸。他為什麼這樣看她?好像世上一切的罪惡都是由她引起的,而他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懲罰她。她除了愛他之外,沒對他做過任何事,而他的回報卻是拋棄了她。他那凶狠的眼睛繼續盯著她。帶著一種突如其來的肯定,她傷心地意識到自己過去多少有些冤枉了他,而他這次來是要討還公道。她想戰勝自己的恐懼又感到力不從心。如果她被恐懼征服,就絕對不可能反抗他了。

    她的本能促使她把他趕走以保護自己的財產,可惜她卻無能為力。她瞭解他,知道他不把話說完是不會走的。所以她要以冷靜而聰明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她準備聽他說——實際上她也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聽完之後就把他趕走,讓他遠離她的牧場。

    「莉亞。」亨特突然用一種意想不到的溫和聲音開了腔。

    她並不為他的溫和所迷惑。他的話越溫柔,他這人就越危險。現在他是非常非常認真的。「好吧,亨特,」她勉強地說了一句,「就按你的方式來做吧……暫時就這樣。」

    他把手中握著的槍管敲打得格格直響,這聲音比劇毒的響尾蛇發出的聲音還要歹毒可怕。他把帽子扶扶穩,迅速抓住她的肘部,抓得又緊又狠,對她說:「咱們進屋。」

    她沒有畏縮,任他將自己拉進房子。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他那冷峻的面孔,不禁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由於眼前沒有援救她的人,看來她只能孤身作戰了。她也能夠做到這一點。

    只要他不再碰她。

    他們一進書房,亨特就把門關上,走到書房另一頭的牆邊,牆上掛著她家的一些照片。他停下來,對著照片仔細端詳,其中有一張好像特別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他初識莉亞時照的。那時她才十八歲。

    照片裡,她下身穿著一條褪色的牛仔褲坐在柵欄的橫桿上;上身穿一件無袖格子襯衫,露出曬黑的細長手臂。她兩眼凝視著遠方,嘴角露出微笑。她的眼睛並不是注視著某一固定的目標,好像她的思緒飄在遙遠的地方。在相機拍攝時,她剛好把手抬到腮邊去拂開臉上一縷散亂的髮絲。

    「我原以為你頭髮的顏色會變深,」他看看照片又看看莉亞。「可是沒有。你仍然是銀色的金髮。我還能想起來,以前你的頭髮就像絲一樣在我手指間滑動。真不知它現在是不是還是那樣。」

    「亨特,閉嘴」她厲聲命令道。

    他回頭看了看照片,「你知道嗎,這對你不公平。」

    「什麼,照片嗎?」她不安地聳聳肩。「如果你指的是這個,我想我過去就是照片上那個樣子。」

    「不大一樣,」』他的嘴唇往上一翹表示輕蔑。「照片沒有照出你的熱情……也沒照出你的冷酷無情。即使當年你年紀輕輕,可熱情和無情卻一點不少。」他轉過身來仔細端詳著她,「你現在還是這樣嗎?」

    她咬著牙說:「從那以後我改變了許多。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轉過身站到巨大的橡木書桌後面,希望這樣可以使她有一個較強的、更有權威的地位。她的希望落空了。亨特摘下帽子,把它扔在桌子中間,自己一屁股坐在離她最近的桌子角上。

    「你知道報紙上的廣告是我登的,對不?」她希望盡快消除他們兩人的對抗。「你怎麼知道的?」

    「你用的那個外號。藍色花小姐。」

    她點頭承認。「我父親因為我的眼睛是藍色的,便常常這樣叫我。」然後她歎了一口氣,問道,「亨特,你到底為什麼到這裡來?我根本不相信你是看了廣告來應徵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

    「我可以猜出來。」她被他那充滿警惕的烏黑眼睛鎮住了。她一生中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她趕快想盡一切辦法來掩飾她的恐懼。

    亨特·普萊德已經變了,變得老於世故,她一直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八年前他二十四五歲時,不論相貌還是舉止都充滿了野性。那時他的黑髮垂肩,用一根皮條紮起來。他的兩眼閃耀著一股狂野的決心要征服這個企圖征服他的世界。最吸引她的是他的臉——高高的像雕刻出來的顴骨、鷹勾鼻和棕色的、堅毅的臉,它們毫無疑問地顯示了他的力量和活力。

    他長長的四肢、寬闊的胸膛和肌肉發達的身體說明他是一個白人征服者和一個印第安人土著的混血兒,兼有兩個民族的驕傲與高貴的優良品質。每當他用雙臂摟著她時,她就感覺到世界上沒有人像他那樣使她生氣勃勃,而且她也從來沒有這樣深地愛過別人。

    她過去的決定是對的。

    「你是來看我們漢普頓一家破產的吧,是嗎?」莉亞直截了當地問他,她知道他喜歡這樣。

    他的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搖搖欲墜,永不破產,這不是你父親的座右銘嗎?你說錯了,我不是來看你破產的,而是來看看為什麼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不把牧場賣掉。你真的窮到非這樣辦不可嗎?」他把那張印著廣告的報紙又拿出來,揉成一團,扔在垃圾桶裡。紙團飛過桶邊落到桶底,發出很輕的砰的一聲。

    這個舉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不同意她的這種做法。這麼多人裡竟然偏偏是他看到了這個廣告,這真讓她難為情。不過她已不是一個害羞、怕事的十幾歲的小姑娘了。她不會因受威嚇而屈服。任何人也嚇不倒她。亨特肯定也嚇不倒她。

    她告訴他說:「這事與你無關。我不欠你什麼,更無須向你解釋我的行動。」

    他用一種嚴厲的、沒有商量餘地的口氣糾正她的活,「我認為這就是我的事。不管怎樣,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她極力忍住怒氣,可很難做到。他有一種可怕的辦法來激起她的無法控制的狂怒。她打斷他的話,對他說:「你是真的關心這件事呢,還是幸災樂禍地來看我的熱鬧?」

    他把雙臂交叉在胸前,「如果不關心我就不來了。」

    「那好,」她想抓住他這句話看看他到底想說些什麼。「除了登這條廣告之外我別無選擇。」

    他用一種輕蔑的手勢表示根本不信她的借口。「不用給我這種借口。我們總能找出各種辦法的,可是你卻選擇了一個錯誤的辦法。」

    她尖刻地反擊道:「你可以不同意我的決定,但這並不說明我的決定就錯了。近年來我的日子很不好過。父親……父親在你走後一年就死了。」亨特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走掉了,儘管事隔多年,可這件事讓她至今仍耿耿於懷。如果不是今天他來,她不會意識到心裡的痛苦竟然這麼深。

    「是的,我知道。」

    她退縮了。「你知道?」他知道卻不回來?不回來看看她怎麼樣,看看她需要什麼幫助,需要什麼支援?她挺起腰來。不,不需要任何幫助。她靠自己維持生活,還要照顧祖母,經營牧場。所有這一切她都要自己處理,不管付出多少代價。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父親的訃告,」他對她靠近了些,她感覺到他的呼吸,聞到他須後水的香味。「我知道你父親死後牧場的情形越來越差。你也許像你父親一樣能夠集中全力和不講情面,可說到經營牧場,你肯定不如他。」

    她突然感到一陣顫動,就像挨了一巴掌似的,她原來裝作與他對抗以自衛的勁頭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弱點暴露無遺。她怎麼竟然會被這個傢伙引誘了呢?即使她在十八歲時也應當察覺到這個聰明而冷酷無情的人的本質,不管他的外表多麼吸引人。

    「我用不著為自己辯解。有什麼必要呢?也用不著用你的標準來衡量我,」她凶狠地說。「所以有話快說,然後趕緊給我滾蛋。」

    她看到他眼中閃耀著她所熟悉的怒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過頭了。這並不是說她很在乎這個。她背靠著牆,既是實際的也是象徵性的表示決心背水一戰。

    他突然伸出手臂,一把抓住她的腰,用腿夾住她。「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嗎?」他緊緊抓住她的兩肩以防她的反抗,這讓他的話多了種粗野的取樂的味道。

    雖然她想要叫他滾開,但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回答他的話,他就不會放開她。她用憤怒的眼光盯著他,「你是來應徵廣告的。」

    「不止這個,莉亞,遠遠不止於此,」他糾正她的話、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我來是為了牧場。」他的眼神惡狠狠的,毫無憐憫之色卻充滿了強烈的決心。「而且……也是為了你。」

TOP

第二章-
    莉亞一下子震驚得動彈不得,但很快她就恢復過來,抬起了頭。「你太不要臉了,亨特,」她反擊道,一面繼續掙扎。「你哪個也得不到。」

    他把她抓得更緊了。「咱們走著瞧。」

    她知道反抗無用就停止了掙扎。她用自己惟一的武器——語言來和他鬥爭。「你真的相信在你拋棄我這麼多年之後,還能夠回到我的軌道上逍遙散步嗎?你太狂了,狂的讓我不敢相信。你過去那樣對我,現在我什麼也不會給你!」

    「你不認為你衝動得有點過頭了嗎?」

    她將所有的憤怒宣洩而出,以此來獲得一種滿足。「衝動過頭?絕對不是。當年是你偷走了我的身子,你這個雜種。而你這樣做的惟一目的就是想佔有這個牧場。」她把心中壓抑多年的痛苦盡情地吐出來。她把她的極端痛苦絲毫不加掩飾地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我當時才十八歲,瘋狂地愛著你,而你卻利用了我,你利用了我!」

    「我利用你?胡說八道。只不過你願給、我願要罷了。」

    他的殘酷語言深深刺痛了她,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沒去打他。不過她想起了他從前那閃電般的動作。不等她打到他,他就會又快又狠地還擊回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不能輕易地逃脫責任。你想要什麼就拿什麼,從來不管別人的死活。」

    他的臉上現出嚴肅的神情。「你從來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直到現在還是不知道。」

    「不知道?」他真的以為她對男人的卑鄙動機那麼盲目無知?也許八年前她會這樣,可是現在不同了。他的言行已經治好了她的這個毛病。「你還是那老一套,你想要我的土地。好吧,說說你想要的範圍。」

    「現在沒有範圍,」他咬牙切齒地說,「將來也不會有。你必須現在在這裡面對現實。」

    他把她拉得更近一些,不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他慢慢地、無情地把她拉過來,摟住,讓她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中。她彷彿陷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網中,雖然拚命掙扎仍然逃脫不掉。她雙手用力推他的胸部,希望把兩人的距離拉開一點。可是這一來反而讓她憶起了遺忘多年的感情,想起了過去的一切。她拚命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眼淚不起任何作用,對這個男人更是如此。

    「你幹嗎這樣?為什麼現在要這樣?」

    「因為這樣可以讓我得到我最想得到的。」

    她靜靜地笑了一下,不是因為快樂,而是因為痛苦和幻想的破滅。「八年前你對我說這話時,我曾傻乎乎地以為你最想得到的是我,可是現在我懂得了你最想得到的是牧場。」

    他毫無表情,問道:「我是這樣嗎?」

    「就是!你不是想利用和我上床的機會嗎?因為那樣你可以實現你的夢想。可是這個辦法行不通,是嗎?」

    「和你上床?這種說法似乎不太合適。更接近事實的是一些比較粗俗的描述。根據我的記憶,我們兩個在一起時從來沒有用過床。」

    她並不為上床這樣的人生樂事感到羞愧。「沒有,我們沒有上過床,這是因為在你離開前我們沒有機會。當然,在父親威脅說取消我的繼承權以前你還沒離開。他讓我選擇:要你還是要牧場。」

    「咱們倆都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她抓住他的襯衫:「你怎麼會知道?」她激動地質問他,無法控制滿腹的委屈。「你待在這裡的時間那麼短,根本沒有時間理解我。不過,我現在可以向你保證,過去我選擇你是個錯誤,而且感到終生遺憾。我從來沒有想到,如果沒有牧場我還值多少錢。」因為瞭解到這一點,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不過,也正是自尊心讓她承受住了這個打擊。她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堅強。「你得到了你所能得到的,所以你離開了。」

    他咧著嘴冷笑,雙手抓住她的手,逼她把他的襯衫鬆開。「咱們把話說清楚。我沒有走掉而是被拖住了。」

    「別和我來這一套。我在牧場邊的小屋裡等了你好幾個小時,聽到這個你是不是很高興呀?」她說話時呼吸急促,痛苦的景象又伴隨回憶湧現出來。「那天下午天氣悶熱,可我還是在小屋裡等你。我真怕牧場上的哪個工人會因為某種原因留在那裡……也許他需要把那些容易離群的馬圈起來,或者需要修補柵欄,這樣他就得在那裡過夜。那就會發現我。可是我仍舊沒有離開。我不斷地告訴自己你會來的。時間好像永恆不變了,彷彿世界在向前移動而把我拋在了後面。甚至於在日落之後我還在找各種理由為你的失約辯解。」

    「閉嘴,莉亞」

    但是她不能閉嘴。她的話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回憶彷彿是一個上滿了發條的音樂盒。連續不斷地發出音樂,直到發條完全鬆了為止。「那晚皓月當空,我坐在地上望著明月從一扇窗戶移到另一扇窗戶,慢慢移過整個天空。」

    他凝視著她,冷漠而毫無表情。「那天在下雨。」

    她從噩夢中驚醒,注視著他的臉。「清早兩點下的雨,」她糾正著他。聲音木然,毫無生氣。「暴風雨從南面而來,天上的星星彷彿被一隻憤怒的手一下子全抹掉了。小屋的屋頂像個篩子一樣曄嘩漏雨,可是我傻極了,仍舊躲在裡面。」她低下頭,幾乎崩潰了。「我在那兒等呀,等呀,等呀。」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在那兒等著?」他逼問著。「莉亞,看著我的眼睛,把你剩下的謊話都說出來。你說的沒有一句是實話。」

    她低聲問:「你又不在那裡,你怎麼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告訴我!」

    在他無情的命令之下,她抬起頭來,把臉上的一縷淡金色的頭髮往後捋了一下。儘管他的手稍微溫和了一些,然而他的表情仍然……

    「我等著是因為我期待你騎馬來接我走,這是你答應的。」說這話時她的聲音都變了。「拂曉時我意識到你不會來了。我發誓從此再也不相信任何一個男人。我決不讓任何一個男人控制我的感情,我決不對他們敞開胸懷,暴露我的弱點,那樣只會給我帶來痛念所以亨特,老實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麼事?什麼事那麼重要才使你不能回來接我?」

    「都是因為行政司法長官洛斯。」

    她費了很長時間來琢磨他的話,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心裡害怕起來。

    他大笑,刺耳的聲音就像一把鋒利的刀片切割著她的神經。「別胡扯啦,莉亞。什麼在悶熱的小屋裡等我啦,什麼看月亮啦,都是胡說八道。根本沒有過這些事。我知道,你也知道。雖然我很欣賞你說的屋頂漏雨那一節,很哀婉動人。」

    「行政司法長官和你有什麼關係?」她急切地問。

    「我按約定到了小屋,可是你不在。」他意味深長地停了一下。「那個司法行政長官卻在那裡,還帶了幾個人。」

    「不,我不信。」

    「他們一共六個人,把我拉出來。在你編的傷心故事中你忘了那些打壞了的桌椅和破碎的窗戶,以及掉了鉸鏈的門。他們差點把我抓住,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逃掉了。」

    「我不知道……」她盡力回想著。傢俱和窗都打壞了嗎?「屋裡的東西是有點亂,不過——」

    他不等她說完就說:「你大概是光忙著看天上的星星了吧。」他抓住她銀色的辮子,挽在手上,把她拉過來。他的嘴唇幾乎貼在她的嘴上,接著說:「也許因為你說的每句話都是謊言,所以沒有注意這些。承認吧,你根本沒去那個小屋。」

    「我在那裡!」

    「不可能。只有兩個人知道我們的約會,你……和我。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既然是那位長官代替你去了,那麼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你改主意了。你怕我受不了,所以把我們約會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你父親,請他幫你逃出這個尷尬的局面。」

    「不!不是這樣的。」

    「不是嗎?那你告訴我:如果那天下午我們見面了,你會跟我逃走嗎?會嗎?」他用嚴厲而蠻橫的目光盯著她。「會嗎?」

    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謊話。現在也不打算開始說謊。不管他如何看待此事,也不管他作何反應,她要告訴他實情。「不,我不會跟你走。」

    猛然地,他的手把她抓得更緊了,不過她瞭解他,他決不會傷害她的身體,所以她毫不畏懼地等待著,等他控制住自己的怒火。「我當時可不這麼想。」他把她鬆開,站得離她遠一點。

    她的解釋不會起什麼作用,不過她不得不試試。她第一次主動地伸出手去搭住他的手臂,感覺到那裡微微跳動的強勁的肌肉。「我那時不能跟你走是有原因的……」

    「夠了,莉亞。」他的眼神冷酷無情。「我聽夠了。舊事不必重提。說老實話,我對你的解釋不感興趣。」

    她無法強迫他聽。現在不能,也許永遠不能。她問:「那麼你為什麼來呢?為什麼來挑起這些我們都不願意見到的悲傷呢?」

    「因為今天這個日子十分重要。就是現在,在這是。你的牧場和你的廣告。」

    「我決不讓你碰我的牧場……也不讓你碰我。」她嚴厲地對他說。「你最好放棄這個打算,離開這裡,因為我不會嫁給你。」

    他放聲大笑,聲音刺耳,飽含著嘲弄,「我的寶貝,我可不記得我向你求過婚。」

    這樣的冷嘲熱諷讓她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我以為你就是為了這個來的,你看了廣告而且你的意思就是……」

    他挑了挑眉毛,「什麼?」

    她固執地說:「你想和我結婚。你是看了我的廣告才來的,不是嗎?」

    「我來不是為了求婚,這是毫無疑問的。我來這裡是因為我知道如果你不是走投無路了,你決不會登這樣的廣告。不管怎麼說,這可是樁好買賣。現在咱們兩個講講條件吧。莉亞,我要牧場,就是想要得到它。」

    他們對視了好長一段時間。沒等她反應過來,外面就響起了汽車喇叭聲。亨特朝窗外看了一眼,「有人來了。也許是另一個應徵者。」

    莉亞從他身邊溜過,走到窗口一看,認出前面那輛小貨車。車中人又在按喇叭,氣得她咬牙切齒。「今天大概是該著我倒霉,」她低聲說。「真讓人不痛快。」她穿過房間走到掛照片的牆邊,把亨特放在那裡的步槍抓在手裡。

    「莉亞,發生了什麼事?」亨特一面問一面抓起了自己的帽子。「和你做生意的是哪個公司?」

    莉亞專心往槍裡裝子彈,只看了他一眼,說:「這傢伙名叫布爾·瓊斯,是P牧場的工頭。」

    亨特瞇起了眼睛,「P牧場?」

    「這是個新牧場。在這兒,除了我們之外,它是惟一的牧場。屬於一個龐大的集團——萊昂實業公司,而且對我不怎麼友好。幫幫忙。別攙和進來好嗎?這事跟你沒關係。」

    亨特本來想跟她爭兩句,突然改了主意,點點頭,跟著她走到前廊。他靠著一根柱子,把帽子壓低到眉毛上,把臉躲在帽子的陰影下。

    莉亞見此非常滿意,於是把注意力轉到面前的更緊急的問題上。

    布爾·瓊斯滿不在乎地倚在小貨車的車門上——該死的貨車正好停在莉亞祖母辛辛苦苦花了三星期才整理好的花壇中間。他叼著一根粗雪茄,齜著牙衝她一笑著說:「下午好,漢普頓小姐。」

    她不理他的問候,站在走廊前台階的最上層,冷冰冰地命令他,「走開,你這個偷東西的混蛋。在我報警之前趕快滾出去。」

    「這會兒情緒不好,是嗎?」她不理他。他歎了一口氣。「如果你覺得叫警察來會使你感覺好一些的話,你就叫好了。不過你我都知道他不會來的。他對你的電話煩透了。」

    她沒法跟他爭什麼,只好拿起步槍,瞄準了他腰帶以下的地方。「告訴我你為什麼來這裡,然後滾出我的地盤,否則我就開槍把你打回老家。」

    他似乎一點兒也不害怕,相反,他倒覺得有趣,大笑起來。「你的確是個說話算話的人。」他猛地把頭奔向亨特。「這個男人是來求婚的嗎?他怎麼不說話?」

    亨特微微一笑,並沒覺得有趣,「朋友,得給點時間。」

    莉亞隱藏不住她的驚訝。如果布爾是潛在的求婚者,那麼他一定知道她那則徵婚廣告。不過他是怎麼知道的?在兩個男人再度開口前,她急急忙忙地問:「布爾,你是為我的廣告來的嗎?」

    「可以這麼說。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向你求婚,不過我想你不會接受。」

    「你說得對。」

    「至於另一件事……,」他停了一下,吸一口雪茄,慢慢地、長長地把煙噴出來。她知道他是有意的,故意氣氣她。不幸的是,這個伎倆奏效了。

    「有話快說,布爾。」

    「哎,哎。別著急嘛。」他聳聳肩,很快地齜著牙笑了笑。」你要我直截了當地說?好吧,我就爽快地說吧。我來是想友好地警告你一下。」

    「友好地?」

    「我是個友善的人。」他向前走了一步。「你只要給我一半機會,就會發現我是個多麼友善的人。」

    她不知道是她把子彈拉栓上膛的聲音,還是亨特突然由懶洋洋的姿勢一下直立起來的緣故,不管是哪個原因,反正布爾僵立不動了。她看了亨特一眼,才知道是什麼使得這個工頭沒有再往前走。

    她一直覺得亨特的眼睛有攝魂奪魄的力量,一旦他那嚴厲而冷漠的黑眼珠盯住她,馬上就閃出烈火和激情。現在她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放射出的凶狠威脅的目光,也是第一次明白這種目光有多大的威懾力。

    他盯著布爾,溫和地對他說:「如果你還有話要說,我建議你快點。」

    布爾·瓊斯憤怒地看了亨特一眼,不過莉亞知道他是服從了。「萊昂實業公司似乎不願意在這塊土地的問題上和你們再拖延時間了。」他把眼光轉向莉亞。「我想你應該知道他們已經決定抬出大人物了。」

    「你可要嚇死我了。」她諷刺地說。

    他把叼著的雪茄扔在地上。未熄滅的雪茄煙剛好掉在一堆壓壞了的粉紅色秋海棠中,冒起一縷縷的煙。「你當然會被嚇死的。我聽說要和你打交道的大人物很厲害。你沒有任何取勝的機會。」

    他的話真把她嚇壞了,但她決不屈服。她絕對不能在這個雜種面前顯出害怕的樣子。

    她沉著地說:「這種話你已經說了一年,而我還是處理得好好的。」

    「以前對你還算客氣的。」

    她一下火了起來,真想乾脆開槍把他幹掉。「說弄髒我們的水井、拆毀我們的柵欄、驚嚇我們的的牲口還算客氣的?

    他聳聳肩說:「那不過是開個小玩笑。不過現在可要動真的了,你可別說我沒有警告過你。」

    說完這話,他又踐踏著尚未被壓壞的花壇爬上了小貨車,啟動發動機,機器一陣轟鳴,加大油門疾馳而去,車後揚起了塵土和壓碎的草。他們看著貨車在土路上消失,誰也沒有說話。一分鐘以後,只剩下遠處緩慢揚起的灰塵。望著遠處,莉亞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亨特把她手中的槍拿過來,靠在走廊的欄杆上。「你有些情況沒告訴我吧?」他低聲挖苦地說。

    她揚起了下巴,「也許有些細節我們沒有討論,不過這都是些和你無關的事。」

    「我不這麼想。我建議咱們回屋裡討論那些細節。」

    她反駁說:「不行。」她今天先是見了泰特斯,然後是布爾,現在是亨特。今天她實在不願再談了。「你知道咱們已經把所有的都談過了。你想要牧場,我不想給。即使你對我的廣告有興趣——想和我結婚——我也不會給你那個職位。你認為我會答應你嗎?」

    他揚起了眉毛,「職位?我還以為你想要的是一個丈夫呢。」

    「不錯,我是想要一個丈夫,但是既然你不感興趣……」她盡力不讓她的聲音透露出她的沮喪,「你已經得到你想得到的快樂,為什麼還不走?」

    他搖搖頭。「我們兩個還沒談完呢。除非把話說完,否則我是不會走的。如果你認為這就是在應徵那個……職位,那麼你可以考慮把我作為應徵者。」

    她堅持說:「不行,你不夠條件。我認為我們的談結束了。」

    「我夠條件。各個方面都夠條件。」

    她不想再繼續這種鬥嘴的遊戲,可是除了拿起槍對準他,逼他走之外.她找不到其他有效可行的辦法,考慮到上一次她拿槍對著他時的結果,她只好說:「好,你不是說你合乎條件嗎?證明給我看吧。」

    「挑戰嗎?莉亞,這可不是個好辦法,因為一旦我能證明我完全合乎條件,你我就不需要再討論了。」他歪看頭,皺起眉想了一下。「你看這樣行不行……第一條:你要求這個男人年齡在二十五至四十五歲之間,而我這一點沒問題。」

    「亨特,你應當仔細看看那個廣告,那上面印著一位性情溫和、舉止文雅的男子』,你可是既不溫和也不文雅。」

    他凝視著她,目光陰沉而無情,「這個條件你倒是記很清楚。」

    他雖然對她有誘惑力,但她卻不肯改變要求。「我沒有忘記。廣告上還說這位應徵者必須和招募者做終身伴侶。」她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該不是要告訴我你終於打算安定下來了吧?」

    「那不是我的第一選擇,不是。不過我也考慮過了,如果合適,我也願意。現在談談第二個條件,我記得你是說要有豐富的牧場管理經驗。」他把兩臂交叉在胸前。「這方面我是否合乎條件,難道還需要爭論嗎?」

    她搖搖頭,不管怎麼說,這方面沒有爭論的餘地。「我承認你在這方面的能力。」

    他咧著嘴笑了。「在我們談話結束以前你還有許許多多的事要承認。第三個條件,應徵者必須有全面紮實的經商技能——最好能取悅頭腦頑固的銀行家。」他把帽子在前額上往下壓了壓。「這一點上你洩露了天機。」

    「是嗎?」他的態度讓她有點著慌。他的行為好像是在和她做遊戲,在這場遊戲中她已經輸了,自己卻不知道。她只能猜是……怎麼?她和他的遊戲還沒開始怎麼會輸了呢?

    他的笑容變成了玩弄取樂的樣子。「你遇到了資金上的麻煩,如果沒有男人支持你,銀行就不借給你錢。我說的不錯吧?」

    「不錯,」她咬著牙不得不承認。「不過你不是那個合格的人。談話結束。」

    「離結束還早見。世界上沒有一個銀行不支持我。」

    這句話讓她停了一下。「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把她擠到背靠走廊的欄杆上。「我們最後一次相會以來已經過去了八年。八年間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我已經不是你眼裡的那個牧場窮雇工。莉亞,你需要我。不久——很快——我就可以向你證明這一點。」

    她激動地拒絕著,「我不需要你!我永遠也不需要你!」

    「你絕對需要我。」他的聲音放低了,口氣溫和而愛憐,然而他的話卻斬釘截鐵。「因為如果沒有我你就得不到銀行的幫助。我敢保證這一點,明天你就會知道。」

    她喘了一口氣。「你能證明嗎?」

    「我會給你所需要的一切證明。放心好了。」他低下頭,他的嘴離她的嘴很近。「我似乎總算夠條件了吧。」

    她瞪著眼睛,從他和欄杆之間鑽了出來。「我不同意。你已經承認你不是個溫文爾雅的人,而這又是應徵的條件之-……」她聳聳肩,「我恐怕不得不把你排除了。」

    『可是我恐怕不得不堅持下去。生意場上,所有的談判都得有相互的妥協。你必須在『溫文爾雅』方面向我妥協。」

    「那麼你在哪方面向我妥協呢?」

    「如果在這方面你不要求我……我也就沒有什麼可讓步的了。」』他坐在欄杆上瞧著她。「告訴我,莉亞,為什麼你沒有把牧場賣掉?」

    她不耐煩地移動一下。「我想你能猜得出來。漢普頓·霍特牧場在我們家族手中已經有——」

    「好多代了。是的,你父親把這一點說得很清楚。基於這一點,他不會讓他的牧場或他的女兒落人一個被拋棄的、血統不明的、身無分文的雜種手裡。」

    她凝視著他,真的嚇壞了。「他對你這樣說?」

    「他是這樣說的。不過問題不在這裡。莉亞,你別無選擇。根據我所得到的信息,很快你就會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要麼出售牧場,要麼破產。如果你把牧場賣掉,至少可以得到一大筆錢,過上舒服日子。」

    她揚起下巴。「還有另一個辦法。」

    他歪著嘴說:「那個廣告?」

    「不要這樣看我!我不像你想的那樣蠢。如果我能嫁一個生意人兼牧場主,那麼我就會從銀行得到貸款,生活上寬鬆富裕。」

    他平靜下來,「他們保證借給你錢?」

    她搖搖頭,「沒有書面的保證,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不過康拉德·邁克斯是負責貸款的高級官員,也是我們的老朋友。雖然過去沒給我們什麼幫助,但他認為只要想些辦法,我們的經濟情況還是可以改善的。他是有點……老套。讓我找個合適的丈夫是他的主意。到目前為止,他還未能讓借款委員會批准給我貸款、不過他認為只要我結了婚,貸款就可以到手。」

    她從來沒見過亨特發這麼大的火。「你是說,就是因為這個康拉德指示你在報上登廣告徵婚,你就輕率地採納了他的建議嗎?」

    她爭辯著,「我沒有輕率。這個建議很實際。康拉德不過是建議我找個合乎條件的丈夫,越快越好。一旦我能做到這個,他就能讓貸款的一攬子交易通過。」

    「是他建議的嗎?是他以他的銀行家身份建議的嗎?」亨特毫不掩飾他的輕蔑。「你就沒有想到他在實踐他的謊言時會有困難嗎?貸款理事會中可能會有人不同意他的意見,現在這種人比從前更多。如果不通過,你怎麼辦?你既破了產,又已經嫁給了一個牛仔,他發現情況不妙時就會席捲你的一切一走了之。」

    她反擊道:「你應該知道,你過去就是這方面的能手。」

    『莉亞,別插嘴,」他溫和地警告她,「我在告訴你——如果你和下一個應徵者結婚你就會犧牲一切,同時會有無窮的麻煩。」

    「你錯了,」她滿懷信心地說。「我相信康拉德。他會使借款得到批准。」

    她看得出亨特並不贊同,只不過是保留自己的看法暫時沒有反駁。他問道:「關於廣告呢?」

    「登廣告是我的主意。我需要盡快取得結果。」她故意模仿亨特的姿勢把兩臂交叉在胸前。「而且我已經得到了結果。」

    不知道為什麼,他大笑起來。「如果你找找到了一個溫文爾雅的丈夫,我不會喜歡的。」

    「他用不著你喜歡,」她辯解道。「我需要的是康拉德的意見。」

    「我不懷疑你的銀行家朋友首先要弄清你的未來丈夫必須會乎條件——既是合格的商人又是會格的牧場主。」他的話明顯地表示不同意。「但是關於既是丈夫又是情人這一方面呢?誰能保證他在這方面合乎條件呢?」亨特的聲音低下來了,粗啞又富有誘惑力。「一個『溫文爾雅』的人永遠也滿足不了你床上的需要。」

    她暗恨自己臉上的紅暈。「這不是我考慮的範疇。」

    「不錯。大概會這樣。」他嘲笑著,「這就是你對婚姻的態度嗎?和一個不懂如何讓妻子快活的丈夫在一起過著枯燥無味的兩人生活嗎?」

    她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這樣的景象,他們兩個人在一望無際的藍天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衣服凌亂地扔在周圍,赤裸裸的身體臥在沒膝深的草中。她盡力不去想這些充滿誘惑的回憶。她不能回想那個時期的美妙時光,她不能力稍縱即逝的東西而在感情上冒險……也不能忍受這樣的痛苦。如果她要留住牧場就不能考慮愛情的問題。

    「愛情並不重要。」她冷冰冰地說。「康拉德答應我只要我嫁給一個他認為可靠的商人兼牧場主,我就可以得到貸款。這就是我的計劃。談話到此為止。為了留住我的牧場,即使嫁給一個合乎條件的過路人也在所不惜。不管你說什麼或做什麼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心。」

    「我已經對你的廣告做出反應了。本人就是第一個合格的過路人。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你最好知道你面對的是個什麼人。」

    「不必,現在讓我告訴你你面對的是誰吧。」她反擊道。她幾乎已經陷入山窮水盡的地步。「我所說的萊昂實業公司正想吞併我的牧場,而且會不擇手段地來奪取。你見到的那個布爾·瓊斯用高價收買了牧場幾乎所有的工人,讓他們離開我的牧場。我罵他拆毀牧場欄杆、毀我的花壇、污染我們的水井都是真事,不是瞎說的。我嫁的男人必須與這些做鬥爭。」她把兩手放在臀部,說道,「亨特,怎麼樣?你現在知道了所有的事實,也許你會決定不和我的生活沾邊了。一定要明確,一旦做出決定,就永遠不要改變。」

    他瞇起了眼睛。突然間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就抓住她的兩肘把她拉了過來。她撞在他的身上,大口地喘著氣。「別威脅我,莉亞,你並不希望這樣的結果,」他簡單地警告她。「坦白地告訴我,你真的遭到騷擾了嗎,還是你的幻覺?」

    這一次她根本不掙扎了。她知道用武力反抗是毫無用處的。「不是幻覺!你今天已經看到了。你還可以問問我的工頭帕特裡克,他會告訴你的。他是少有的幾個沒有逃走的人之一。」

    他的眼睛射出凶光,強壓著胸中的怒火,緊皺眉頭。他沒有鬆開她,把那張名片又放回口袋中。「你是認真的嗎?」

    「絕對認真。」她點點頭。

    「你在結婚問題上也是認真的嗎,甚至失去牧場也在所不惜?」

    「是的。」

    「如果是這樣,那麼你只有一個選擇。」

    她歎了口氣,懶得再爭了。「我告訴過你,我不出售牧場。」

    「你不用出售牧場,可是你得嫁給我。」

    如果不是他在抓著她,她早就倒下了。「什麼?」她低聲問道,掩飾不住她的震驚。

    「我跟你說過,嫁給我,我會負責使你得到貸款。」

    她注視著他,感到迷惑不解。他這討厭的決心使她心情不安。「你說……我以為你不想娶我。」

    「娶你並不是我的第一選擇,他他承認。「不過,我越考慮這個問題就越重視你這個要求。」

    她喘著氣嚷道,「這是我受到的最大侮辱。」

    他冷笑道:「記住,我曾經受到過比這更多的侮辱。」

    「我可不接受你的請求,」她很快地從狂怒中恢復過來。「即使你希望我接受我也不幹。」

    他低下了頭,她也不清楚這是偶然的動作還是表示接受挑戰.他們兩人進行了一場無聲的意志較量。這可不是勢均力敵的對抗。慢慢地,莉亞垂下眼睛。亨特滿意地問:「你同意啦?」

    「我沒說同意。』」她在拖延時間——並不是說這樣做對她有什麼幫助。她已筋疲力盡,無法集中精力思考了。她需要一個人想想,把亨特對他所說的一切愛穿起來,估計前景如何。不過她十分懷疑是否有這人時間。「銀行怎麼樣?你能保證我得到貸款嗎?」

    他的表情嚴厲起來。「我是有點影響的人。我已經不是八年前的那個窮牧場雇工了。」

    「我從來不那麼看你,」她馬上說,鄙視那種粗野的比較。「如果我父親那樣看你,他錯了。」

    他聳聳肩,不理睬她的反駁。「莉亞,你到底怎麼打算?」

    這一次她真的想掙脫了,雖然沒有成功。「你到底急著要什麼?」她問。他的動作變得溫和了,與其說是抑制不如說是撫慰,和他千脆短促的腔調極不和諧。他是不是幻想以溫柔來軟化她?如果這樣想,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錯了。

    「我不想有任何人打亂我們兩人間的交易。你可以有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做出決定。把牧場賣給我或者嫁給我;我不在乎你選擇哪一個。因為我瞭解一切,」他緊逼著她。「我調查了你的經濟情況。你瀕臨破產了,得不到貸款你就得破產,而沒有我你就得不到貸款。」

    她喘了一口氣,「我不信!」

    「當銀行通知你沒有我你就得破產時,你不信也得信。」

    她搖搖頭,拒絕相信他的話。「你怎麼可能做到這一點?」

    「你對我所能做到的會大吃一驚。」

    「你怎麼啦?」她低聲問道。「過去你一向是仁慈的。」

    他冷漠地注視著她。「現在沒有了。這你知道。決定由你來做。為了幫助你做決定……」

    她知道他的企圖;她看出他的熱情和眼睛裡的決心。她以極端厭惡的心情抬起頭來接受他的吻。她自欺欺人地想,這樣做不過是出於好奇。然而這是謊話。她的好奇心在前些時候已經得到了滿足。從他們重逢後的第一個吻以及她的反應,她就知道,儘管分別了八年,彼此的熱情並沒有變。

    事實上,她對他的吻的回應不是出於好奇,而是想再嘗嘗當年和他接吻的美妙滋味,重溫他的吻和手帶給她的愉。即使這種愉悅不過是曇花一現,因為只有他才能使她心蕩神馳。他充分利用他的時間來享受她那火熱的、迫不及待的感情。

    不過這一切都是幻想。她知道他想得到牧場。為了這個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可以引誘她、娶她。她如果忘記這一點就是個大傻瓜。

    他抬起頭來,凝視著她。「我們的事情還沒談完,莉亞,」他用粗啞的聲音對她說。「咱們之間還有事需要解決,一勞永逸地解決。」

    她往後退了一下,「你認為我們兩個結婚就能解決了嗎?」

    「不嫁我就破產。」他明確地告訴她。

    「你沒有給我多少選擇的餘地。」

    「我只給你一個選擇。我是認真的。」

    他放開她,表情又顯得冷漠與疏遠。剎那間,她恨起他來。恨他使她又想要這種感情,恨他使她極力要忘掉的事又重上心頭,更恨自己無法擺脫對他的感情。儘管她希望自己的感情不要那麼容易受人控制。

    「莉亞,二十四小時。過了這個時間你就完蛋了。」他不再說什麼就離開了她。

    在他騎馬離開後很久,她還站在前廊,無法移動,無法思考。最後,她用手摀住臉低聲哭了起來,眼淚不停地潸潸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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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亨特走進他的辦公室,把手提箱放在書桌上。身後傳來一陣短促的敲門聲,接著他的助手凱文·安德森伸進頭來。

    「啊,您回來了。事情進行得怎樣?她同意出售牧場了嗎?」

    亨特打開手提箱,拿出一大堆文件扔在一邊:「她還沒有。不過我會很快把牧場弄到手……不管用什麼手段。」他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的助手,滿臉的不高興。「你為什麼沒告訴我布爾·瓊斯這個人以及他現在的情況?」

    「那個工頭?」凱文猶豫了一下,然後聳聳肩,「我還以為不重要呢。」

    怒氣使得亨特說話又凶又狠,「他媽的,這事非常重要。你不需要做什麼決定,那是我的事。」

    「對不起,老闆,這種事再也不會有了。」凱文輕生道歉,接著又小心地詢問,「我想您已經和這個工頭打過交道了?

    「可以這麼說。」

    「他認出您了嗎?」

    亨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窗口走去,凝視著休斯敦市內遠遠近近的眾多建築。來自墨西哥灣的濃濃濕氣在厚厚的玻璃外面凝成了水滴,這說明南德克薩斯的熱浪又來了。最後他開口了,「不,他沒有,不過當時我也不想介紹自己。」

    「這樣可能更好。您打算怎麼處理他?」

    亨特轉過身來對他的助手說:「目前就算了,不過以後可能會對他幹點什麼。」

    「您是老闆,我一切聽您吩咐。」

    亨特的頭向前傾,對他的助手說:「在你走以前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一定照辦。」

    「從現在起,事無鉅細都要隨時向我報告,我可不想有第二次措手不及的情況出現。」

    「是,先生。對不起,先生。」凱文悄悄地走出了房門。

    亨特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到書桌旁,打開標有「漢普頓·霍特」字樣的文件夾,將一堆白色信箋、文件和若干張照片散放在光潔的烏木桌面上。他挑出兩張莉亞的照片——一張和他在漢普頓書房中所見到的相似,另一張則是她剛滿月時的快照。

    他仔細看著第一張照片,心中突然進發出一股野性,是一種急迫而又兇猛的慾望。他仍然想要她想要解開她的髮辮,摸著她那緊靠自己的像絲綢般柔滑的身體,再度感受一下他下面的那段溫柔。

    他把照片扔到桌上,下定決心要盡快得到她。

    「我們必須談談。」羅絲祖母把一個大瓷杯子砰地一聲放在莉亞的面前。

    莉亞閉著眼睛,悶哼了一聲。她昨晚徹夜未眠,現在還受不了早晨無情的太陽,也受不了更加無情的老祖母。「如果你要談亨特,那我可沒興趣。」

    「正是亨特。」

    「我不想談。」

    「你這倔丫頭。我要向你作個坦白交代,你必須從頭到尾仔細聽好,不要非逼我把你摔到地上,再騎到你身上。」

    祖母的體重只有四十公斤,但她威嚴的樣子就像真的在摔跤場上要把莉亞摔倒在地一樣,這讓莉亞感到好笑,她說:「能不能讓我休息五分鐘,喝點咖啡,聊聊天氣,然後再談亨特?」

    「現在陽光明媚,樹陰下只有攝氏二十度。希望你喝快點。好,現在開始談亨特了。」

    祖母略呈紫色的藍眼睛直盯著莉亞。她與祖母的共同處有兩點眼睛的顏色和不屈不撓的決心。不幸的是,祖母的決心與固執甚至超過了莉亞。莉亞終於讓步了。在和祖母的爭辯中她從來沒有贏過,看樣子今後這種情況也不會改變。她歎了一口氣。「關於亨特,你要說什麼?」

    羅絲祖母說:「他說的有關行政司法官的話都是真的,一個字也不錯。」

    莉亞從椅子上一下子挺直了身體,「你聽見了?你偷聽我們談話?」

    「我是聽了,而且我並不為承認這一點而羞愧。我真正感到羞愧的是八年前我辜負了你的信任,把你的秘密告訴了你父親。」

    她的手指骨節突出,上面戴著粗粗的結婚戒指。她不停地轉動著戒指,這是她心裡不安的表示。

    「你告訴了我父親,說我打算和亨特私奔。」這已經不再是個問題了。莉亞已經明白了一切。當年她只向一個人透露過自己的計劃,這個人就是現在坐在桌對面的老祖母。她並不想把這層紙捅破。

    「是的,是我告訴了你的父親貝恩。我告訴他是因為我自私,不想讓你離開這裡。」

    「不過我向你保證過,我不會走的呀!。」莉亞把椅子往後一推,站了起來。她盡力掩蓋自己的痛苦,又倒了一杯咖啡。她告訴過羅絲,她要和亨特見面只有一個簡單的原因:她不能一聲不響就離開她所愛的、護她撫養成人的祖母。她沒有料到祖母告訴了她一個壞消息——她的父親得了癌症,已經快不行了。這個可怕的消息讓她更無選擇的餘地。不管她怎麼想和亨特在一起,她決不能在父親最需要她時把他拋棄。逃避責任不是她的本性。

    莉亞轉過身來面對著她的祖母。「我和你說了,我去見亨特是要向他解釋父親的病情。我打算求他等著……在……之後……」

    羅絲聳了聳肩。「也許他會同意。不過我不能指望這個——指望他能離開這裡而讓你留下。」她歎了一口氣。「聽著,孩子。我告訴你這一切是因為我已經有了決定——我要你嫁給亨特。」

    莉亞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你怎麼啦?聾啦?我是說我要你嫁給亨特。」

    「可是……為什麼?」

    「因為……」羅絲仰起了下巴,說出了內情,「因為今天早晨我接到了康拉德·邁克斯的一個電話。」

    「他說什麼?」

    「他正式……宣佈退休。非正式地……撤消對你的幫助。我所得到的信息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有銀行貸款了。」

    「亨特!」莉亞輕輕歎了口氣,說出他的名字。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她的祖母瞇起眼睛說,「你認為是亨特施加了強大壓力迫使康拉德退休嗎?」

    「有可能。我奇怪的是既然你懷疑亨特如此冷酷無情,為什麼又急著要我嫁給他。」

    「冷酷無情並不是壞事……如果它是在我們這一邊的話。現在,我們可以利用冷酷無情。」

    「我們能嗎?」莉亞表示懷疑。「我可沒把握。」

    羅絲凝視著咖啡杯,好像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咖啡的殘渣裡。最後她抬起頭,以空前強硬與堅定的態度對莉亞說:「你有兩個選擇:出售牧場或是和萊昂實業公司鬥爭並取得勝利。如果你要出售收場,只要你說一聲,咱們就捲鋪蓋搬家;但如果你選擇後者,亨特是完成這個任務最合適的人選。你花了許多年想忘了他,可事實是,我認為你做不到。嫁不嫁你自己決定。不過我的意見是趕緊把他抓住。像這種男人,你一輩子只能碰到一次,算你的運氣好,碰到他兩次。機會不等人,趕快嫁給他吧。」

    運氣好?莉亞很懷疑。他曾熱烈地愛她,使她永遠也忘不了,可是她卻使他失望了。他不會讓她有機會再次傷害他。她對他的回來不抱多大希望。如果他真的回來,那是要對她報復。真是這樣的話,她那個廣告正好暴露了自己的弱點,給了他報仇的最好機會。而他已經迅速地利用了這種優勢。

    他把她的逃脫之路一一切斷了,逼得她只剩下兩個痛苦的選擇。不幸的是,她已知道銀行貸款絕對不可能,她已經別無選擇了……如果她想保住牧場的話。

    莉亞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咖啡已經涼了。她看著祖母,發現她的表情除了冷漠,還有絕望。不管怎麼說,一旦失去牧場,就意味著她的死亡。作為牧場主,莉亞有責任保住它,不能把它丟掉。

    「我會給亨特打電話。」她靜靜地說。

    莉亞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祖母眼中閃出淚花。「孩子,他第一次求婚時,別答應他,」老祖母生硬地教育她。「在這上面的討價還價你還有一定的優勢。」

    「你孫女可不是白給的,」她逗笑地說。「他別想按自己的條件得到牧場。」

    是的,他不能。很快她就會發現他是多麼想得到牧場——以及為了得到牧場他會做多大的讓步。

    直到莉亞開完她所要求的清單後,才發現亨特並沒有留下他的電話號碼,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問題。他們上次見面剛過二十四小時,亨特就準時打來了電話。

    「你的答覆如何?」他省掉開場白,直截了當地問。

    「我打算和你見面,一起討論討論。」她想拖延時間應付一下。

    「你是想談投降的條件?」

    她聽到這話,氣得差點兒說不出話來,「是的。」他一定早就猜到了,這個混蛋,因為在電話中她聽到了她熟悉的低沉笑聲。

    「這很好。你知道,讓步的感覺不算太壞。」

    「不,感覺很壞。你來干一陣子,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不,在這方面你比我強,你所欠缺的是需要多些鍛煉。」

    她毫不懷疑,只要嫁了他,鍛煉的機會少不了。「你住哪兒?」她有意改變話題。她知道在情況不利時什麼時候該讓步。「我到你的住處和你見面好嗎?」

    「我住在休斯敦。不,我不想讓你開車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咱們明天中午見,就在牧場邊那個小屋裡。」

    她屏住呼吸,簡直無法相信。「亨特,你不是開玩笑吧!」

    「我根本沒開玩笑,」從他粗暴的聲音和語調中可以聽出來。「我是非常、非常認真的,明天中午在牧場邊的小屋見面,和以前的約會地點相同。注意這次要準時赴約。今後不會再有機會了。」

    「現在不是八年前,這次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會的,」他承諾道,「以你的聰明,一開始就該認識到這一點。」

    「好啊。你把話挑明了,我也聽懂了。看來情況是不同了。」

    「莉亞,很好。你還有希望。」

    她忍住怒火,盡量不受他的挑釁影響。「好吧,咱們就在牧場邊那個小屋見面吧,亨特,怎麼樣?」不過她說話時亨特已經把電話掛斷了。她為了不因他的挑釁而發脾氣,忍了又忍。現在她是被徹底地激怒了。

    她慢慢地掛上了電話。這對兩人的未來沒有好處。一點好處也沒有。她拿起她準備向他提出要求的清單。她不想讓那間小屋裡曾發生過的災難成為她一輩子的陰影。她已經做了解釋,可是他顯然還有更多的話要說。好吧,這次會面就把這一切都了結吧。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但那不是她的錯,她沒必要為此把自己的一生都賠上。

    第二天清晨,她到南面的放牧場去看她新得到的公馬「尋夢者」。她在柵欄前吹著低而尖的口哨,等著她熟悉的嘶鳴聲。一匹漆黑的公馬從三角葉楊樹林中跑出來,穿過草地,來到她的身前。它在離柵欄十碼左右處站住,蹄子執著地,身上的鬃毛搖動著。

    她伸出手來,讓它看到她手中的糖塊,對它說:「你騙不了我,你想吃糖。你只要過來就能吃到糖。」

    它不再猶豫,一下子就朝柵欄衝來,不過她一點兒也不怕,手也不抖。它衝到她的身邊停住,低下頭,從她的手掌裡把糖搶去。吃完糖,它對著她的手指咬了一口。咬得不是很厲害,它只是要借此來表示自己的支配地位。然後它噴了一下鼻息,繞了一個圈後就穿過草地疾馳而去。

    她攢住拳頭,不想讓別人看出她受了傷。她不能讓自己受傷害,這是她無法承受的。她下定決心——決心保護這匹公馬,決心保護牧場,保護她所收養的有受傷的生物。

    她知道「尋夢者」為什麼咬了她,因為它要證明自己仍然是自由的——能夠自由選擇、自由來去。這使她難過,因為她知道這匹馬想錯了。在這一點上她和馬一樣,不管如何努力,誰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再也沒有自由了。

    她離開柵欄,騎上馬去那個小屋。春天的好天氣變壞了,又潮又熱,和八年前那倒霉的一天完全一樣。陰沉、悶熱,預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莉亞顫抖了一下。八年前那一天和今天的氣候竟然如此相像,她不願再想下去了。

    來到小屋前她把馬拴住。亨特還沒有來,她就在外面等,她不想進屋……也不想勾起過去的回憶。八年來,由於亨特,她一直迴避這個小屋。只是今天才來到這裡。她揚起了頭,走到門口,使勁把門推開。

    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向周圍仔細觀察,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的東西都乾乾淨淨。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張床——每樣東西都擺在恰當的地方。只有一點可以看出一些疏忽的地方——傢俱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有人花了大力氣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加以整理。誰?為什麼?

    「重新體驗舊時的回憶嗎?」

    她急忙轉過身子。「亨特!你嚇了我一跳。」

    他站在門檻處,強壯的身體擋住了陽光,使房間暗了起來。「你不應該這麼容易被嚇著。」

    她一面找話說,一面指著小屋,「小屋整個變了。我還以為它已經倒塌了呢。」

    他聳聳肩。「你要想經營好這麼大的一個牧場,就不能不在牧場周邊建一些小屋。人們在遠處工作時需要這種地方躲避風雨和休息。讓它們塌了可不利於生產。」

    雖然他表現得輕鬆、無所謂,可是她仍然感覺到了兩人間的緊張關係。她無法忍受長時間的對抗。最好結束這種情況——越快越好。她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糟糕的是,這樣一來反而使她更加緊張。她只好主動進攻,「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和我會面?」

    「讓你苦惱。」

    她咬牙切齒。「你成功了。這是你惟一的理由嗎?」

    「不。我本可以讓你開車到休斯敦,在我那裡和我協商,不過考慮到咱們兩人那一段歷史……」他聳聳肩,懶洋洋地倚在了門柱上。

    他把兩個大拇指插進腰帶裡,他的牛仔褲緊繃著他瘦而強壯的腿和臀部。她可不能盯著他看,她可不能回想從前把他牛仔褲和襯衫脫下,看他那古銅色皮膚時的情景,但是事實證明,她無法不回想起那段美好的時光。

    他那健美的體格,並未隨著年齡而變化。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變化,那就是他的肩膀更寬了,面容顯得更機警、更嚴峻了。她多麼希望情況不是現在這樣,那她就用不著害怕他是利用她的愛慕來讓他……報仇雪浪。

    她絕望地被迫集中精力來考慮當前的問題。「在這裡協商對你有利。挖掘舊時的回憶,利用我的錯誤,這樣就可以加強你在談判中的地位,是嗎?」

    「對,我這樣做就是為了取勝。你還是放聰明點。早點知道的好。」

    她氣得咬緊牙關。「如果我不呢?」

    他笑了。「你會的。咱們兩個,你和我,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原來的位置。我們倆又回到了出發點。不過和過去不同了,我們都變了。」

    「怎麼變了?」她突然來了好奇心。「你發生了什麼變化?你離開這裡之後幹了些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她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稍頓了一下,他回答說:「一開始,我先去讀書,完成我的教育。然後我一天二十四小時拚命工作來掙錢……增加我的財富。」

    「我想,你成功了,是吧?」她進一步追問。

    「可以這麼說。」

    「這就是你要說的?——你接受了教育,積累了財富?」

    他聳聳肩,「不錯。」

    她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覺得他有什麼事瞞著她沒有說。她肯定他並沒有告訴她全部真相。他隱瞞了什麼?更重要的是他為什麼隱瞞?為什麼搞得這麼神秘?她關切地問:「你隱藏了什麼?」

    他挺直了身子,「莉亞,你還要對我發號施令嗎?你最好忘記這個,越快越好。」

    「這是我的牧場,我現在當然有權發號施令。」

    他搖搖頭。「也許是你的牧場,可是將要由我經營。這一點咱們倆不是都很清楚嗎?」

    「不,在這一點上我們並沒有確定!」她激動地插嘴道。「有一點你要明白,我不會老是記著往日的情誼,也不會為了過去的事向你道歉。」

    「我不想舊事重提。但是我要把情況說明白,讓你別再東想西想。我可不希望你事後說我沒有警告過你。」

    她警惕地看著他。「警告我什麼?」

    「這個牧場你管了七年,結果就是它幾乎要徹底完蛋了,而我現在是要來挽救它。我一定要做到。但是牧場必須由我經管,這一點你必須理解和接受。對我的命令你不能當著雇工的面表示懷疑,也不允許你對我的決定做事後批評。你必須對我毫不懷疑,對我毫無保留的信任。從現在開始,從這裡開始。」

    「你多年前就離開了這裡。這樣做不合理——」

    他抓住自己的襯衫袖子猛地一扯,棉布的撕裂聲堵住了她的話。「你看見這個傷疤了嗎?」他的前臂上顯出一條粗糙的白色傷疤。

    她倒抽一口冷氣,臉上血色頓失。「看見了。」

    「這是行政司法官從這個窗戶把我拖出去時留下的。」他把頭朝著南牆的窗戶指了指。「我的大腿內側還有一處傷,洛斯的助手想用馬靴上的馬刺刺我,他差一點就成功了。在門口搏鬥中我還碎了鎖骨和幾根肋骨。」他推推門框,門框搖搖晃晃。「它仍然不穩,似乎是我當年留下的痕跡。」

    她覺得噁心。他的父親和洛斯怎麼會這樣殘酷?亨特對他們有這樣大的威脅嗎?她低聲問道:「你現在這麼做是為了報復嗎?是為了我父親那樣對你,還有我不肯和你私奔嗎?」

    「信不信由你,但是你必須瞭解這個……」他身子往前傾,離她更近了,聲音粗啞而且冷冰冰的。「我一度被拖出這塊土地,但是不會有第二次。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條件,就賣掉它。如果你嫁給我,就別想當我的合作夥伴,我是一個人說了算的。」

    「這就是你的條件?你所謂的機會?就是這個?」

    「大致包括這些。」

    「還有些沒有包括在內,」她對抗著說,「我還有我的條件呢。」

    「對此我毫不懷疑。」

    她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要求清單,不顧他的冷笑,問道:「我的雇工怎麼辦?他們已經為我工作了好多年。你怎麼保證不作改變?」

    「我不作任何保證。如果他們能夠勝任工作,可以留下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她吃驚地看著他。勝任工作?他們每一個人,不論男女,都在盡力做好他們的工作,但是這可能還達不到亨特的高標準要求。帕特裡克有一條腿瘸了,他工作起來就沒有別的強壯工頭那麼快。

    還有阿羅亞斯一家怎麼辦?如果她沒有僱用馬提奧和他妻子伊內茲,他們一家就得挨餓。伊內茲是個很好的管家,可是她得照顧六個孩子。莉亞一貫堅持兒童的需要第一,寧可讓伊內茲少做些雜務。亨特會不會也這麼想呢?馬提奧是個牧馬的能手,可是他在一次車禍中失去了一條胳膊,有些工作就不好做了,這些活莉亞就替他做了。

    「但是——」

    「你是不是正在對我的判斷表示懷疑?」他柔聲地問。

    她不安地動了一下,「不,不全是。我對你不解雇我的工人所做的某種保證表示感謝。」看到他沒有什麼表示,她不得不進一步解釋。「我對他們負有責任。他們在別處找不到工作,至少不容易找到工作。」

    「我不是個不公平或是不講理的人。」他簡短地說,「我不會沒有正當理由就趕走一個人。」

    這是她從他那裡所能得到的最好消息。「羅絲祖母呢?」

    他的眼裡露出一絲怒氣。「你以為我不知道漢普頓·霍特對她是多麼重要嗎?相信我,我非常清楚她為了保住這個牧場花了多大力氣。」

    她的手指抓緊那張清單,「你不會讓她搬走吧?」

    她從他的表情上知道自己觸怒了他。她懷疑他是否會原諒這種侮辱。

    「和你懇求的一樣,我無意把她趕出家門。」他簡短而無禮地回答。「你還有什麼要求?」

    她乘此機會提出,「我要求在婚前訂個協議,如果離婚,我將得到牧場。」

    「不會有離婚這種事。」

    她抬起頭來對他說:「那麼你不反對訂這個協議嘍?」

    他把一隻手放在脖子後面顯然對她的要求很不耐煩。「咱們可以請律師研究細節。我拒絕在結婚之前先討論想像中的離婚。」

    她無法得到他更多的讓步。說道;「同意。」

    「下一個要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最後的要求是最狡猾的,「我不和你一起睡。」

    他嘲笑地對她說「這是個不現實的要求。這你也知道。」

    「不是,我——」

    他立刻打斷她的話,「我們的婚姻將是真正的婚姻,實實在在的。我們吃喝在一起,睡覺在一起,做愛在一起。」

    「不可能,」她掩飾不住幾乎絕望的聲音:「你想控制這個牧場,你會得到它,可是我不會拿我自己和你做交易。我不會出賣自己。」

    他露出了嘲弄和取笑的表情。「你會和我一起上床,而且你會喜歡這個的,」他溫和地對她說。「我太瞭解你了,你提的那種要求對你沒好處。」

    「你所瞭解的是個只有十八歲毫無經驗的女孩。你不瞭解我現在變成什麼樣的人了,不瞭解我現在的希望、夢想和慾望,而且你永遠也不會瞭解。」

    「又一次挑戰?」他朝她走得更近。「咱們現在就在這兒把這個問題解決好嗎?床是窄了點兒,但還夠用。我保證你不會失望。」

    她急忙退了一步,知道如果他真的要這麼幹,她是無法逃掉的。她低聲說:「你這個雜種,我不會向你的武力屈服的。」

    「我不用武力,用不著。」在可怕的一剎那間,她想他會以實際行動證明這一點。他會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她的反抗就會像穀殼一樣隨風飄散。不過他放鬆下來,沒這麼做,雖然他的眼光還保持著警惕。他突然問道:「關於孩子你怎麼打算,是不是在你的要求清單中沒有考慮這一點?」

    情況發展得太快了,她根本沒想過這個。她沒有把握地問道:「你想要孩子?他歪著腦袋看她,有點緊張和不安。「你想要嗎?或者說你你願意和我生幾個孩子嗎?」

    「我曾經一度這麼渴望過。」她低聲承認。

    「現在呢?」

    她看著他,盡量使自己不要緊張。「是的,我想要孩子。」

    「如果我同意你的條件,你就得不到孩子。莉亞,把你那『不同床』的條件從清單上劃掉,這個條件沒有談判的餘地。」

    她不願意承認失敗,不願意在沒有愛情、不承擔義務的情況下把身體獻給他。「亨特,請……,」

    他走到她的面前,用手使她的頭仰起來。「咱們兩個一起做愛,生孩子,要有許多孩子,雖然他們不一定是金髮藍眼的。這你能容忍嗎?」

    「我和我父親不同。我知道你不信,然而這是事實。你真的以為我會因為孩子不是白皮膚而不喜歡他們嗎?」這時她大膽地把手指伸進他的頭髮裡。

    他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有疤痕的臂上,她那白皙的皮膚和他那曬成古銅色的肌肉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有人在乎這個。」

    「不是我。我從來不在乎膚色。」

    他點點頭,顯然接受了她的說法。他用一個手指輕輕敲著清單,「還有條件嗎?」

    「沒有了。不過我要把話說在明處。我不能答應不和你爭論。我愛這個牧場,而且我要盡全力保護牧場裡的人。」

    他搖搖頭,「現在這是我的職責。」

    「這並不意味著我對此不關心。」

    「關心他們也屬於我的職責。」他嚴肅地告訴她。

    她點點頭,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件事要做出決定了。「關於結婚……」

    「我想在本週末結婚。告訴我在什麼地方和什麼時間。注意,一定不能晚於星期六。」

    她吃了一驚,「這麼快?還不到一個星期。」

    「你是不是又要重新考慮?」

    「我時常這樣。不過這也不頂什麼用。我不肯賣掉牧場,而我除了嫁給你之外就無法保住這個牧場。不過,婚禮……有好多事情要做,但時間又太短。」

    「擠時間,」他把她抱得更緊了,吻了吻她,「我不得不走了。」

    他的吻讓她喪失了理智,並驅散了她心中一直存在的陰影。不管她多麼想抵制他以便給自己保留一些安全的空間,他都能輕易地消除她的一切抵抗力。他一面深深地吻她,一面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隔著薄薄的純棉上衣,輕輕觸摸她那敏感的乳頭。她讓他……讓他隨心所欲地撫摩她,探索她,讓他帶著她奔赴他們曾經共同分享的甜蜜的巔峰。

    一時間,莉亞甚至都以為亨特非常愛自己,愛她勝過愛她的牧場。不過在她極力掙脫他的擁抱時,她又意識到他不過是以此作為報復的手段,最後她還是掙出來。

    他順從地把她放開了,對她命令道:「打電話告訴我詳細情況。我們要盡快領結婚證。」說完就朝門走去。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還有最後一件事。」他停了下來,聽她結結巴巴地說:「康拉德……康拉德·邁克斯。他退休了。」亨特一言不發,這就促使她更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心裡的憂慮。「是你讓他退休的嗎?」

    「對。」

    她雖然已經猜到這一點,但聽到他的坦然承認仍然大吃一驚。「為什麼?」他沒有回答,卻一直走出大門,這迫使她追了出去。他一步不停地走向拴馬的地方,解開疆繩,騎上馬背。她抓住馬鞍的皮垂,不讓他走,非讓他回答不可。「亨特,求求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強迫康拉德退休?」

    他猶豫了一下,把身子向前傾過鞍頭,用他的黑眼睛注視著她,「因為他使你陷入了危險。」

    她吃驚得向後退了一步,「你指什麼?」

    「我說的是廣告。」

    「但廣告是我登的,不是康拉德。」

    「他知道這件事,然而他不但不勸阻你,反而在他作為你的銀行負責人期間鼓勵你這麼做。」他的面部表情像花崗岩雕像一樣嚴峻。「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這樣做對你有多大危險,是嗎?」

    她辯解道:「我們是在有選擇地挑人。」

    「你是個笨蛋。你這是插標賣首,就像是在狩獵季節在自己背上畫上靶心再插上羽毛弓醋人注意。算你走運,你和你那脾氣暴躁的老祖母沒有在床上被人害死。」

    「所以你就把康拉德開除了。」

    他咬著牙,「我是想!相信我,我本來是非把這個向你出餿主意的傢伙開除不可。可考慮到他是你們的老朋友,我對他照顧一點,同意他提早退休。」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你那麼有權有勢——能夠強迫康拉德退休——還有什麼必要要我的牧場?」她急促地說,「牧場對你來說微不足道,亨特,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露齒一笑,把牛仔帽往下一拉,遮住了眉毛,「我親愛的未婚妻,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說完,他就騎上馬走了,外面暴風雨即將來臨。天空中陰雲密佈,狂風怒吼。莉亞不安地想著,這是不祥之兆還是美好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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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離結婚的日期只有五天了,莉亞認為解決問題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牧場結婚。她決定在晚上舉行婚禮,規模越小越好,只邀請最好的朋友和她的雇工。

    她這樣打算有兩個理由。她受不了一整天的慶祝活動——一想到這個婚姻只是一場買賣就感到尷尬。此外,在晚上舉行婚禮只不過招待客人一頓飯,很快就可結束。不會亂哄哄的一團糟。

    她祖母對她的結婚計劃不發表任何意見。她只堅持一點,必須邀請康拉德·邁克斯。「他是我們的親密朋友,應該由他把你交給新郎。如果這麼做使亨特不舒服,那是他的問題。」

    「我認為亨特不會感到不舒服,」莉亞不滿地說,「我打個電話問問康拉德的意見。如果他不願意來,我決不勉強他。」

    沒想到電話中康拉德卻急於要來參加婚禮。他說:「我很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來改善我和亨特之間的關係。我的確該被他罵,罵得再多也不過分。」

    「罵你?」她驚異地又問了一句,「他都說了些什麼?」

    康拉德尷尬地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道:「什麼話都有。我現在把我們之間的話描述一下,你聽過也就算了。當然,他也提了一些正確的觀點——尤其是關於你登的廣告。」

    噢,亨特為了廣告的事罵了康拉德。她問道:「說了些什麼?」

    康拉德馬上回答說:「我根本就不該鼓勵你登廣告找丈夫。回顧一下,我簡直荒唐到極點。在亨特提出可能出現的問題之前我一直沒有想到。即便來應徵的是個瘋子,我們也只有等到大錯鑄成、為時已晚的時候才能知道。如果你因為這個再出點什麼事,我就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了。」

    莉亞,心裡嘀咕著,糟糕的是,已經出事了。亨特跑來應徵了。她感到噁心,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看到了這一事實的諷刺效果。她撒謊說:「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請別擔心。」在確認康拉德答應在婚禮上把她交給新郎後,她便結束了談話,掛上了電話。

    以後兩天把莉亞忙得昏頭昏腦,她擬訂菜單、鮮花和裝飾,最重要的是領了結婚證。最後,她無奈地舉起雙手對祖母和女管家說:「求求你們,一切由你們決定吧。一切從簡就行了。」

    女管家提出抗議,「可是親愛的小姐,婚姻大事必須完美無缺。如果出了差錯怎麼辦?你一定非常不高興。難道你不在乎嗎?」

    她真的不在乎?莉亞避而不答。她太在乎了,這就是問題所在。星期五的婚禮根本不是她夢想中的婚禮,讓她如何精心籌劃?她只好直截了當地對女管家說:「你怎麼決定都行,但是必須記住,要簡單。」

    在莉亞想要脫身以前,老祖母羅絲提醒她,「你到時穿什麼衣服?你是不是有意避開這類瑣事?」

    「我打算在星期四買件衣服。」莉亞不肯正面回答祖母提出的問題。

    但是在這一點上老祖母卻是出奇地頑固。

    「不行,孩子,不能這樣。我要給你一件非常好的結婚禮服。你母親就是穿著它結婚的.這是我見過的最最漂亮的禮服。如果我沒記錯,衣服應該在頂樓上。你把它找出來,試試看是否會身。不過想想你和你媽這麼像,衣服要是不會身才怪呢。」

    莉亞不大情願,但還是服從了。她花了不少時間去找,最後找到一個封得很嚴的大盒子,上面寫著母親的名字和結婚日期。她把盒上的塵土擦掉,拿下了樓。她沒有直接回廚房,她需要一些時間獨自一人在臥室裡看看母親的結婚禮服。她鎖上門,把盒子放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它。

    盒蓋一開,她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屏住了呼吸。祖母說得沒錯。這是莉亞見過的最美的禮服。她的母親是個教古代歷史的教師,對古代婦女的服裝情有獨鍾,她的禮服正反映出她這種情結。在薄薄的透明面紗下面還有銀色的小圈。它既美麗又浪漫,正是年輕女孩夢寐以求的衣服。

    莉亞心中充滿了憎恨,不禁渾身顫抖。

    這件衣服預示著快樂和幸福.不是給她這種買賣婚姻中的新娘穿的、這件衣服承諾著一生的歡樂和白頭偕老,而不是要她在空蕩的婚姻中過著虛構的幸福生活。最重要的是這件衣服象徵著永恆的愛,而不是跟掛名丈夫在一起過痛苦悲哀的生活。她渴望得到這件預示未來幸福的禮服,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永遠得不到這種幸福的。

    這個婚姻將是復仇的行動,而她不過是亨特棋盤上的一個卒子。這不過是亨特在受到她父親極其殘酷的傷害之後的一種報復手段。他很快就會成為牧場主人,而她將由他隨意處置。他接管整個牧場還需要多長時間?除了接管牧場,他控制她的全部身心還需要多長時間?

    他完成報仇的目的還需要多久?

    她輕輕地把盒蓋蓋上。她不能穿母親的結婚禮服。那不合適。那將是……褻瀆。她要開車進城買一件時髦的象牙色的衣服,這樣既代表了新式婚姻,離起婚來也容易。,她不要輕薄透明的面紗,她要的是那種誰看了也不會覺得「浪漫」的摩登女帽。

    莉亞毫不猶豫地把盒子推到床底下,跑到外面用口哨叫她的馬——「尋夢者」,她需要和她的馬有同樣的感受——自由、不受拘束。可是馬沒有出現,這讓莉亞突然覺得,一生中從來沒有這樣孤獨過。

    「這是什麼意思?我為什麼不能穿那件衣服?」莉亞厲聲質問她的女管家。

    「對不起,小姐,衣服壞了。」

    「壞了?怎麼壞的?」

    「衣服熨焦了。」

    「可是這衣服不需要熨呀!」

    女管家急得差不多要哭了。「我想在你的大喜日子,一切都必須盡善盡美。我太興奮了……」她搓著手,「實在對不起,請你原諒。」

    莉亞歎了一口氣。「不要緊,伊內茲。不過現在離婚禮的時間只有一小時了,我穿什麼呢?我總不能穿這身衣服吧。」她一面說一面指著衣服上已經損壞的貼邊和綢子。

    「羅絲夫人不是要你穿你母親的結婚禮服嗎?」

    莉亞終於明白了這一切都是誰在搗鬼……在她鼓起勇氣伸手去開衣櫥之前,女管家搶先拿出一身輕飄飄的有管狀褶的銀白色衣服,其鑲邊一直下垂到地上。

    莉亞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她摸摸那貼身的緊身圍腰——這是一種類似緊身胸衣的東西,用細小的珍珠和銀線織成蜂窩狀——看起來就像一個細絲織成的蜘蛛網。這真是一件迷人的衣服,而且是母親的。

    莉亞知道爭論毫無用處,就讓女管家幫她穿上衣服。她穿上非常合身,她早知道一定會這樣的。蓬鬆的袖子上薄薄的白色絲帶幾乎垂到地毯上。

    女管家告訴她,「還有腰帶。」

    伊內茲從床上拿起一條鏈子圍著莉亞的腰繞了兩圈,前面的鏈扣上鑲著珍珠。鏈子尾部裝有獨角獸形的小飾物,一直垂到她的膝部。她每走一步鏈子的連接處就發出美妙動聽的聲音。

    女管家摸著獨角獸低聲說:「這是表示純潔。」

    莉亞的聲音乾澀,「非常不合適。我想換掉它也來不及了。」

    女管家堅持說「你心地純潔.這是最珍貴的。我現在給你梳頭吧。你喜歡梳得蓬鬆些嗎?」

    「我想梳成辮子。」

    「不行,小姐。咱們折衷一下怎麼樣?」她不容分說就把莉亞的頭髮分成兩股,在頭的兩側各編一個辮子,每個辮子用一根銀色細繩紮住,然後把兩根辮子攏到頭的後面打成一個複雜漂亮的髮結。

    「看起來很漂亮。」莉亞承認道。

    「我還留了一部分蓬鬆的頭髮。」女管家把莉亞那些長及臀部的鬆散頭髮又梳又刷,使它看起來比較整齊。最後把面紗上的小圈固定到眉毛的部位。她退後一步審查自己的傑作,一面拍手,一面得意地歎了一口氣,「多美呀!亨特先生再幸運不過了。」

    莉亞沒有回答。她能說什麼呢?好運氣與她無關,壞運氣倒會和她沾邊。「還有多少時間?」她問道。

    「只有幾分鐘了。康拉德先生正在下面樓梯旁等你呢。」

    「我準備好了。」她一面說一面拿起花束——這是女管家的孩子們用採集的野花紮成的——她吻了吻女管家的臉。「多謝你對我的幫助。你先下樓,我馬上就來。」

    女管家走後,她關上門,現在屋裡就是她一個人了。她對著鏡子,自己好像是個陌生人。亨特會怎麼想?他會不會覺得這身禮服很可笑?還是覺得很有吸引力?他還注意她的外貌嗎?她閉上眼睛急忙禱告,希望亨特在今後的某一天發現他從這個婚姻中得到了安寧與幸福……也許,僅僅是也許,他在他們的婚姻中找到了愛情。她覺得稍稍放鬆了些。離開了鏡子。她不能再拖延時間了。現在必須下樓。

    當她下樓梯時,她的褶裙款款擺動著,像一圈銀色的白霧。康拉德正在樓梯下等她。他仰頭看著她,竟然目瞪口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聲音粗啞,幾乎說不出話來。「親愛的,你真是一個絕色美人。你使得我希望……」

    她走下最後幾級樓梯,嘴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問道:「希望什麼?」

    「希望我沒有愚蠢地鼓勵你登那個廣告,」他懺悔道。「你肯定這就是你想要的婚姻嗎?如果你想改變主意,現在還不晚。」

    她立刻毫不猶豫地說「已經太晚了,這你知道。不過沒關係。我並沒改變主意。」

    他點點頭,不再和她爭論。他讓她挽住自己的胳膊,「那就好,可以走了嗎?」

    她挽著他一起走進一個巨大的房間,這是整個牧場聚會娛樂的場所。這次可是輪到莉亞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屋裡到處擺滿了鮮花,芬芳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明亮搖曳的燭光照耀著,沒有任何電燈燈光來破壞柔和、浪漫的氣氛。

    她的眼光轉向房間遠處的一頭,亨特就站在那裡,她的心緊張得狂跳。她一向熟悉的牧場工人亨特不見了,代之出現的是一位穿著禮服的男子,但是那姿態和他穿牛仔褲時一樣地從容不迫。她從來沒有見到過他這麼世故、這麼冷漠的樣子。

    他的頭髮在燭光下反射出藍黑色,眼睛炯炯有神,像是黑曜岩。雖然從眼神裡可以看出他努力克制的熱情,但是他在這個環境中仍然保留著那種孤傲不群的態度,他那高高的顴骨、寬闊的下巴也是一派冷漠。

    歡迎她到來的突然安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她的手原來緊緊抱著花束,現在突然變得手指冰冷,幾乎拿不住花了。他僅僅看了她一眼,他原來那種冷漠、孤傲的表情就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變得兇猛可怕,像一個武士看準了戰利品要去奪取,而這個戰利品就是莉亞。她竭力控制著自己,以免提起裙子拔腿就跑。

    康拉德開始往前走,莉亞因挽著他就不得不隨著他前行。房中的絃樂隊奏起了柔和的音樂,他們隨著音樂的節奏向前移動。她只顧注意亨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下通道。更沒有感覺到康拉德已經把她的手鬆開,退到了後面。不過,亨特剛一拉著她的手,她全身的每一個部分都活躍起來了。

    牧師開始主持婚禮,他說的什麼她一句也沒聽見,她甚至也不記得要作婚姻宣誓。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宣了誓要一切服從丈夫,或是牧師有意刪去了這種過時的古老詞句。她毫不懷疑亨特以後會在某些地方提醒她。

    她對亨特給她戴上的戒指感到很陌生。這個她不習慣的東西告訴她很快就會發生各種變化。她久久凝視著戒指,研究這個漩渦形的東西,奇怪亨特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有趣的設計。它有某種特殊的含義,還是一種隨隨便便的選擇?

    「莉亞。」亨特輕輕的一聲立刻喚起她的注意。

    她仰起頭來,滿臉迷惑地問:「我忽略了什麼嗎?」客人們發出的輕輕笑聲令她羞紅了臉。就連亨特也咧嘴笑了。她被這個笑容深深吸引住了,長長的八年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笑容。

    他告訴她,「牧師剛剛宣佈,我們兩個已是夫妻關係,這意味著……」他緊緊地摟著她,低下頭,「現在是吻新娘的時候。」

    他吻得既徹底又在行。這是她作為他的妻子接受的第一個吻。他溫暖的擁抱喚起了她的渴望。她迷失在他的懷中。然而,她在渴望他的觸摸的同時,又渴望自己能夠抵抗他。一想到這一切不過是亨特要得到牧場和她的一種手段,她就無法忍受。

    經過很長一段的擁抱和接吻他才放開她。他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這種表情深深地激怒了她。幸而接下來的朋友們和她的雇工的熱情祝賀使她的怒氣很快消失了。到女管家宣佈宴會開始時,莉亞已經恢復了常態。

    餐廳和舉行婚禮的大房間一樣,在橡木大餐桌和旁邊一些小餐桌上到處擺著蠟燭和鮮花。開始時她鬆了一口氣,因為她和亨特坐在長桌的兩頭。然而,隨著宴會的進行。她的輕鬆感覺就逐漸消失了。她發現在整個吃飯過程中亨特的眼睛總是盯著她。天色越來越晚,她的警惕性越來越高,而她的緊張感也越來越強。

    當最後一道菜的餐具被收走時,亨特拿著酒杯站了起來,對客人說:「乾杯。」這時大家安靜下來,眼睛都朝他看。

    「為新娘乾杯?」康拉德問道。

    「為我的妻子乾杯,」亨特一面回答一面舉杯。「為了我的最美麗的妻子乾杯。祝願她的所有夢想都能實現……祝願她為實現自己的夢想所付出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由於弄不清主人的含義,大家開始都有點不知所措,靜了下來。但過了不久,客人們便舉起酒杯表示祝賀,低聲說:「對呀,對呀。」

    莉亞慢慢站了起來,她很清楚亨特的祝酒詞一語雙關的含義。她舉杯致敬,說道:「為我的丈夫乾杯。為實現我的所有夢想幹杯。」她喝了一大口酒,心裡想,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宴會不久就結束了。羅絲祖母早就說好週末到朋友那裡去住,所有雇工也都放了假,工資照付。只有帕特裡克留下照看牲畜。不過他為人仔細,所以肯定會很少露面,直到星期一早晨別人才會見到他。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之後,莉亞和亨特站在前廳。他們兩人的緊張關係使得她把兩隻手扭來扭去,感到那個結婚戒指意想不到的沉重。

    她看看那個戒指,提出在整個婚禮過程中都一直使她惶恐不安的問題:「這個戒指是你有意挑選的還是……」

    「是我親自挑選的,你真的以為我會讓我的秘書去辦嗎?」

    「我還不知道你有個秘書,」她承認道。「那麼你……,你幹什麼工作呢?」

    他猶豫了一下。「主要是處理合夥公司中棘手的問題,解決別人無法解決的困難。」

    她走進舉行婚禮的大房間,弄滅蠟燭。「我想你是處理這類問題的能手,可是你為什麼放棄這個而要回來經管牧場呢?」

    他在她身後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放棄了我的事業呢?」她嚇了一跳,立刻轉過身來,她的衣服隨風翩然飛舞。「你沒放棄?」

    「公司裡的人遇到緊急事務時會向我請示。我可以做到兩不耽誤。」他把她從一個放得比較低的蠟燭托架旁拉開,說道:「當心,我可不想看到這衣服被火燒壞。」

    「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她有點不自然地承認。「不知道你是否喜歡它。」

    他用很嚴肅的聲音說:「我喜歡。」

    她喘了一口氣,最後擠出一句話,「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看到他懶洋洋的眼神,她知道他又心不在焉了。不過她也不在乎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還是堅持下去,「你既然有很好的工作,為什麼還要回牧場?」

    「咱們把它叫做尚未解決的問題,暫時擱在一邊,好不好?你是不是想在今晚和我爭論到底?」

    她吃驚地看著他。「會嗎?我是指爭論。」

    「毫無疑問,」他一面回答一面把剩下的還在燃燒的蠟燭弄滅。兩人處於膘隴的夜色之中,親暱的氛圍籠罩著他們。「我要送給你一件結婚禮物。」他從花籃中拿出一個小包,遞給她。

    她接過來,莫名其妙。「結婚禮物?」

    「打開它。」

    她小心地撕開珠寶盒上的紙,打開盒蓋。在一層棉花下面放著一塊黃金鑲邊的藍寶石,上面連著一條精巧的人字型鏈子。「這就像你那個!」她喊叫著,感動得流出了眼淚。

    她知道亨特在孤兒院中惟一的識別物就是一塊鑲有金邊的寶石,他總是作為護身符掛在脖子上,雖然他始終無法知道他的父母是誰。

    「這是那塊寶石的複製品,我想換上一條金錠子比我用的那個皮帶子要好。」

    「謝謝。非常漂亮。」她把盒子交給他,轉過身子,撩起頭髮,「你給我戴上,好嗎?」他從頸後把金項鏈掛好,那塊寶石剛好懸在她的乳房之間。她感到寶石很重,而且涼爽。

    在她還不知道他的意圖時,他已經把她扭轉身子,抱了起來。她抓緊他的肩膀,心跳得厲害,知道無法避免的事不能再拖延了。他抱著她大步走過過道,上樓,踢開房門,走進主臥室。

    她剛想抗議,可是一看到房中光亮的燭光和美麗的鮮花就不說了。她猜得出,這都是她祖母操辦的。讓他們住主臥室表示羅絲祖母承認亨特在這一家中的地位。

    他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問道「羅絲住哪兒?」

    「住樓下,她有一間單獨的房子,是在我父母結婚時建造的。她說在人口增多的家庭中,惟一的聰明辦法就是自己單獨住。」

    他勉強地笑了一下一「咱們倆的關係似乎還有改善的希望。」

    他把她放下,板起了臉,眼睛陰沉沉的。他把她固定面紗的小圈取下,扯掉面紗隨手一扔。銀色透明的面紗飄落在伯根第地毯上。

    他後退一步,命令道:「自己脫衣服。我可不想把它撕破。」

    她笨拙地摸著腰帶的扣子,把它鬆開,放在胡桃木鏡台上的一堆花叢中。脫下高跟鞋,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一脫下高跟鞋她就覺得自己矮小、軟弱。最後她拽著衣服的折邊把衣服慢慢地提到腰際。

    她立刻感到亨特的手把她套頭的禮服從上面拉出來。他把衣服放在椅子上,轉過身來看著她。她站在屋子當中,只有薄薄的一點絲綢遮身,十分忸怩。

    「亨特,我覺得我還沒有為這個做好準備!」

    「別緊張,我不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他走近她,摟著她。「咱們過去多快活,還記得嗎?」

    她抓住他的上衣翻領,「可是咱們兩個人都和過去不同了。我們的……我們的感情都變了。」

    「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改變,感情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眼睛黑亮,充滿了熱情與渴望。他的臉繃得很緊,拉得很長,顯示出他急不可待的慾望。他使她緊貼著自己的身體,用拇指輕揉她的下巴。

    在他的溫柔觸摸下她顫抖著。過去他對她永遠是溫柔的。他是這樣一種情人,既有火熱的激情,又懂得女人的需要。和他親熱的美妙體驗令她終生難忘。這使她非常容易屈服,非常容易相信他仍舊愛著她——這種幻想對她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我可以使你非常快活,」他的嘴從她的耳垂滑到喉頭。「我做給你看。」他解開她背後的胸罩鉤,讓它滑落下來。

    她閉上眼睛,呼吸急促。他沒有瞎說。她根據經驗知道和他做愛一定妙不可言。他只要再進一步就會達到雙重目的一一得到她和她的牧場。這時,她忽然擔心起如果今夜和他做愛,明天早晨會怎麼樣。他撫摩著她的乳房,她的心在他溫暖的手掌下跳動得厲害。她的思想鬥爭似乎在無休止地進行——究竟是讓感情戰勝理智,向他屈服,還是為保衛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奮鬥到底呢?如果她連自己也保護不了,她怎麼能夠保護依靠她的人呢?

    她拚命掙脫開,低聲說:「太快了。」

    「我們可以慢慢來,」他一面說一面用粗大的手沿著她腰身的曲線撫摩著。「我們可以隨時停止。」但是我們不會停止的!這句無聲的話在他們之間迴盪著。她很清他的這種想祛,就好像他大聲說出來了一樣。她不禁渾身顫抖。

    他後退一步,甩掉上衣和領帶,解開襯衫扣子,一把把她抱到用花瓣裝飾的床上,讓她躺在柔軟的床墊上。隨後他也躺了下來。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頭髮裡,兩手摸著她那長長的閃著銀色光澤的髦發。他低聲說:「自從我看到你那張照片之後,我就一直想這麼做。」

    她不安地動了一下,「什麼照片?」

    他緊張起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兩人都一動也不動、她的問題出乎他的意料,而她又非問不可,她想搞清楚為什麼他對這個問題反應如此強烈。他無疑看到了她的近照。她稍微離開他一點。她的腦袋裡一片模糊。他在何時何地看到她的照片的?也許在書房?如果是在書房看到的.為什麼有這麼古怪的反應?

    他靜靜地解釋道:「是在你父親的書桌上,那張照片中你留著很長的頭髮。」

    『你在這裡工作時我是短頭髮。」

    「對,可我喜歡長頭髮。」

    但是氣氛已經遭到了破壞。她翻身打一個滾離開他。她抱著雙腿讓膝蓋擋住胸部,她還需要用很大的精力來分析他的話。她小聲說:「亨特,我不能。」

    「你覺得緊張,這很自然。」他聲音冷漠,也不想再碰她。

    「不光是緊張。」她掀起床單,用它裹著身體,把頭髮往後一甩,面對著他凝視的眼睛。「亨特,你達到目的了。我們已經結婚,沒有退路了。你親口對我說過,我們有充分的時間,為什麼要冒破壞我們關係的風險,現在就急急忙忙地干?」

    他下巴的肌肉一下子繃緊了,「你認為我們做愛會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

    她咬著嘴唇點點頭。「如果我們兩個都沒有做好準備,就會破壞關係的。老實說,我就沒有準備好。」

    「你什麼時候能準備好?」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不安地聳聳肩,「我也說不準。」

    「隨你怎麼想,可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馬上反駁,「你五分鐘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抓住她的雙肩,把她拉近些。「五分鐘以前你和我一樣,都渴望使這個婚姻變得完美。我們都強烈地想要對方。這一點我知道,你也知道。」

    「那是慾望,不是愛情。慾望對我來說遠遠不夠。」她發現洩露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很不明智,於是從他手中掙脫開來,爬下了床。「我……我需要點時間。就是這些。你理解嗎?我的要求過高嗎?」

    他捋了捋頭髮,啞聲笑著說:「這種事你是逃不掉的,今晚,明晚……這有什麼區別?」

    她從長長的睫毛中看了他一眼,有點猶豫,笑著說:「四十八小時。」他一時好像沒有什麼反應,然後放鬆了,原來的那種緊張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她能感覺到在他表面的安靜之下有一股怒火。

    「好吧,莉亞,我可以等。」他的目光含著警告。「別逼得我太緊,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這一點我很清楚。」說完了她就走向房門。「我想換換衣服。」

    「時間別太長。」

    考慮到裹著她身體的床單絆腳,她盡力維持著自己的尊嚴,急急忙忙地走到自己的房間。她脫下身上僅剩下的一點衣服,拉開梳妝台抽屜,扯出一件非常樸素的睡衣,穿在身上。

    她穿著一身細麻布衣服坐在床邊,咬著指甲。她這樣做會使情況變好還是變糟?她自己也沒有把握。也許聰明的辦法是不管他的結婚動機如何,和他做愛就算了。但是在她內心深處她知道這種做愛並不是真正的愛情.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這種做愛純粹是性交,而且動機不純。也許更糟的是……為了報復。

    她在床上蜷著身體,胸前緊抱著一個枕頭。如果他真的關心她、愛她,那該有多好。她的手緊緊握著她萬萬想不到他會送的結婚禮物——護身符。他的愛能使世界上的一切發生變化。但是他對她的感情和以前不同了。她越早接受這一點,對她就越有好處。

    但儘管她這麼告誡自己,淚水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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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剛濛濛亮,莉亞睡得很不安穩。她感到兩條腿被什麼東西壓在床墊上,覺得莫名其妙,便扭過頭一看原來亨特正躺在她身邊呼呼大睡。這使她完全清醒了。她偷偷向四周看了一下,證實了她的懷疑。這不是做夢,她是在主臥室裡。

    她隱隱約約記得昨夜亨特來到她住的那個老房間,那時她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懷裡抱著一個枕頭。他輕輕地拿開枕頭,在她懶洋洋的抗議聲中粗聲粗氣地對她說「老婆,咱們兩個一塊睡。」一面說一面把她抱起來,離開了那個房間。她不但沒有反抗,反而兩手緊摟他的脖子,身體緊貼他的胸部,好像她本來就屬於他;而且從來不願他離開一樣。

    當他把她放在他們的婚床上時,她聞到鮮花碎瓣的芳香,隨後亨特和她躺在一起,她又聞到床墊上一股麝香味。在亨特的擁抱裡,她的全部身心都處於平和與溫暖之中,他強有力的雙臂和雙腿就像一個繭把她這個幼蟲保護在內。

    她又看了他一眼,帶著強烈的好奇心仔細端詳著他。即使睡著了也不能稍減他粗獷、男子漢的氣概。一夜之間長出的鬍鬚就像是他的第二層皮膚,更強化了他的威武和敢作敢為的形象。床單只蓋到他的腰,裸露出寬闊的胸膛。她欣賞著他那勻稱和強壯的體形,不知他是否是裸睡,不過她不敢揭開被單去偷看。

    在過去的歲月裡,他們從來沒有機會相互抱在一起過夜。他們在一起時充滿了激情,興奮得有如地動山搖,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刻。但是這種機會極其短暫,必須避過祖母、父親和牧場員工的懷疑眼光才能得到。

    當前的處境對她具有很大的諷刺意味。許多年前,她為了能和他過上一夜可以犧牲一切。她只希望能在他的保護下嘗嘗銷魂一夜的滋味,然後寧靜、安詳地迎接黎明。不要多,這種經歷只要能有一次她也就滿足了。現在這個願望實現了,可她感到的只有擔心和沮喪——她現在的最大願望就是在他睡醒前逃出去。

    她非常小心地把身體從他輕摟著她的手中滑出,溜到床邊。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睡衣壓在他的身下,而且他的手指還插在她的頭髮裡,似乎即使他在睡夢中也不能容忍她不在身邊。她花了不少寶貴的時隆把頭髮從他手指中解開,把睡衣從他身底下拉出來,然後穿上寬大的裙子踮著腳走出了房間。

    她在廚房裡稍稍停了一下,抓起一個蘋果和幾塊糖,出了大門。她自由了。她穿過沾滿露水的草地奔向南牧場的柵欄處。晨風把她的長髮吹向後方,像一條長長的銀色飄帶。她吹著口哨召喚「尋夢者」,不知這匹粗野、任性的公馬是否會聽從她的召喚。

    它來了,穿過草場向她跑過來。飛馳的「尋夢者」在湛藍的天空下像一道黑煙跑到柵欄前。她用睡衣的一部分包住蘋果和糖,自己費力地爬上柵欄上的橫木,木頭上的碎片刺痛了她。

    「尋夢者」走到她的身邊,貪婪地把蘋果吃掉,可是還不滿足,它用頭頂撞她的肩膀,直到她把所帶的糖都給它才肯罷休。它在她的身邊等待著,肌肉有些顫動,翹著頭,讓她給它搔癢並撫摩它那光亮的毛皮。她高興地低聲哼唱了起來,揉擦著它那肩骨隆起的地方。「尋夢者」對她的信任讓她感到無比興奮。

    「見鬼,你這是在幹什麼?」

    莉亞和馬都嚇了一跳。「尋夢者」猛地從她手中掙脫,從柵欄處一溜煙地跑掉了,留下她在橫木上搖搖欲墜。她嚇得要死,大叫一聲從橫木上摔了下來,掉在亨特的身旁。她的裙邊剛好被一個突出來的釘子鉤住了。她不耐煩地往下扯,聽到衣料撕裂的聲音才住手。

    她仰起臉瞪著他,把一切歸罪於這個寬肩膀的亨特。「該死的!這全是你的錯!你偷偷地跟著我是什麼意思?」

    「偷偷地?」他兩臂交叉在胸前,揚起眉毛問道。

    「就是偷偷的。你嚇壞了『尋夢者』,也嚇壞了我。」她把睡衣抖開,提起沾滿露水的衣擺除去草葉,回過頭來看看肩頭,想找出衣服撕裂的地方。她找到了裂口,發出厭惡的聲音,「你瞧瞧,口子有多大。」

    「我正在瞧。」

    欣賞、嘲弄的聲音使她猛地回過頭來。他不是看衣服上的裂口,而是在看她的身體。她立刻明白了。太陽照在她的背上,薄薄的衣服幾乎是透明的。亨特的手指又插在腰帶的孔裡,抓緊時間欣賞她那半裸的身體。

    「亨特·普萊德,我恨你!」她惡狠狠地說,一面抓住裙子,把它提到膝蓋那裡,匆匆忙忙想穿過牧場回到住處。不過她還沒走多遠,他已經迅速邁了兩大步追上了她。他一把抱住她。「老婆,你愛怎麼恨就怎麼恨,可是你改變不了現實。你越早認清這一點就對你越有好處。」

    她氣得放聲尖叫,破口大罵,可是潮濕的衣服限制了她的動作。她的頭髮好像也和她作對,銀色長髮把她的手臂和身體纏在一起,使她動彈不得。她不再掙扎了,改用嘴來和他鬥爭。「你騙不了我。你可以和我結婚,因為這是染指我的牧場的惟一辦法,但是你還沒有取得最後勝利。我決不會讓步。」

    「不讓步嗎?」他的臉上現出一種嘲弄的神情。「咱們走著瞧。」

    她必須說服亨特。她必須說服自己。「你不會勝利,亨特,我不會讓你得逞!」

    「這麼多精力,這麼多熱情,都在這兒浪費掉了。我們為什麼不把熱情和精力帶到屋裡去,好好利用一下呢?」他一面說一面緊緊地摟著她。

    她一下怔住了,但很快就聽懂了他的意圖。她急忙表示反對,「你答應我了。你答應我等我準備好了才幹那事。現在我還沒準備好。」

    「沒準備好?」他的嘴抽動了一下,漆黑的眼睛裡閃爍著挖苦的目光。「聽著,老婆,我用不著費多大的事就可以不遵守諾言,而且你要記住,我一旦那麼做了,你是不會抱怨多久的。」

    他不再說話,把她抱進了屋。到了前廳,他讓她腳先著地,迫使她摟著他以便站穩。她感覺到他的肌肉像岩石一樣堅硬,他的胸膛和兩肩就像……像一堵無法逾越的牆擋住她的逃路。

    「亨特,放我走吧,」她低聲、痛苦地祈求著。她不敢面對面地看他,不敢看他那熾熱的、堅決而強硬的表情。如果她看了,她就永遠不能獨立自主,就得一切聽命於他。

    「沒門。」接著他就猛地狠狠地吻了她一下,這讓她的心理更不平衡。最後,他終於把她放開了。她則睜大眼睛瞪著他,滿眼的怒火。她不想讓他碰她,不想讓他吻她,不想回去過以前的生活。她不想再一次承受她對他那種苦苦的戀情。

    不過,她懷疑他根本不在乎她的需要,也不在乎他對她的傷害有多深。他有他的事情要做,而她是最無關緊要的——他只有方便時,才會順便想想她。

    他抓住她的睡衣把她拉近,說:「昨晚我警告過你。我不會一直這麼等著。如果下次你再這樣偷偷溜走被我抓住,我對我的行為就不負責了。聽見了嗎?」

    她使勁搶他手中抓住的睡衣.結果把肩部的那個口於越扯越大。她一手抓住下垂的領口,一手提著拖到地上的下擺。咬牙切齒地嚷道:「你放心,我一上樓就把這衣服扔了。」

    他撇了撤嘴,從她那蓬亂的頭髮裡揀出一片碎花瓣。「只要你高興,扔什麼都行。過不了多久,它們對你就沒多大用處了。」她還沒來得及發脾氣,他的指示又到了,「快點穿好衣服。今天上午我要視察牧場。五分鐘後就走……至於你,去不去自個看著辦。」

    莉亞換衣服時一點也沒浪費時間。她飛快地穿上牛仔褲和T恤衫,馬靴往腳上一套,頭髮用根帶子一扎,從床柱上抓起一頂帽子就衝下了樓。按說她必須把一些東西從她原來的臥室搬到現在與亨特同住的房間。不過反正有的是時間,有好多星期,好多月。她咬了咬下嘴唇,好多年。

    她發現亨特正在穀倉給兩匹馬放馬鞍。他遞給她一個紙盒,「我想你大概餓了。」

    「多謝,我真的餓了。」她往裡瞧了瞧,是女管家做的六個栓皮蘋果鬆餅。「我猜你不會把咖啡也帶來了吧。」

    「暖瓶就在馬鞍的口袋裡,你自己拿吧。」他給他那匹栗色馬繫緊肚帶,看了她一眼,「我把那匹傷了筋的阿帕盧薩馬移到另一個馬廄了。穀倉那一頭的房頂上破了一個洞。看樣子得換個新房頂了。」

    她咬著一個鬆餅,「我讓帕特裡克帶幾個人去修補一下。」她說著,抽空喝了口咖啡。

    他把帽簷往下一拉說道:「不行,我說了,穀倉得換個新屋頂。」

    她歎了一口氣,把暖瓶蓋蓋好,和鬆餅紙盒一起放進馬鞍的口袋裡。「這是又一個婚姻考試嗎?」

    「再說一遍?」

    「你知道,這是一種考試。你說穀倉需要換個新屋頂。我說不需要。你說,我是老闆,我說了算。我說可是我們沒有錢呀。你又說,不管怎麼樣,必須換個新的,即使下個月沒有錢,吃糠咽菜也得換。如果我再多說兩句,你就會提醒我,我在婚前已經有言在先,我同意你是老闆,你說了算。怎麼樣,現在是不是就是這麼回事?」

    他很高興地點點頭,表情也輕鬆了。「是這麼回事。我非常高興看到你這麼快就能通過這個考試。」他扔給她一件鮮艷的黃色雨衣,說道:「拿著,天氣預報說是有雨。」

    「亨特,我們真的付不起新屋頂的錢,」她一面說一面把雨衣捲起捆在馬鞍後面。「如果有錢,去年春天或者更早的時候我就換了。」

    他騎上馬,說道:「我們要換個新屋頂。如果告訴你一件事能使你放心的話,那就是你不需要為了換屋頂而窮得下個月沒飯吃。」她猶豫一下就跟著他騎上了馬,「不需要……」

    「不需要。只是下個星期要沒飯吃。」他不再說下去,催著馬慢跑起來。

    他們用一個早晨視察了牧場的東部。通過亨特的眼睛她才知道牧場的現狀。她所看到的使她很不愉快。到處都可見到疏於管理的現象。固定柵欄的繩子掉了。場邊的小屋因年久失修快要塌了。有些牛身上明顯有螺旋椎蠅,他們碰到的小牛大多數沒有打上牧場的烙印,也沒打過防疫針。

    在牧場的東南端他們被一條小河擋住了,他跳下馬,大聲嚷道:「莉亞,你手下的人都他媽的幹了些什麼?沒道理把這個地方搞成這個樣子。」

    她辯解說:「錢很緊,我們雇不起一支龐大的工作隊伍。」

    「讓我來告訴你,一句話,你根本就沒有一支幹活的隊伍。至少他們幹的活屁用不頂。」

    她迴避著他的目光。「我們看到的這些不是他們的錯,都是我的錯。最近以來我沒有時間待在牧場管這些事。」

    亨特搖搖頭。「莉亞,這話可說不過去。隨便哪個能幹的工頭都能替你解決大部分問題。」

    「你告訴過我,在他們有機會證明自身價值之前不解雇任何一個人,」她換了一種爭辯方式。「我知道情況不太好,不過請給我們一個機會。你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他脫下手套,把它塞在皮帶上。「我的要求就是你從那匹馬上下來,坐過來和我一起討論討論目前的形勢。不管怎麼樣,我們總得交流一下看法,而現在這個時間和地點都正合適。」

    她仍想反抗,「如果坐在山核桃樹下,身上會爬上扁虱的。」

    他摘下帽子,拍了拍土,問道:「你上次坐在這裡的時候,身上有扁虱嗎?」

    這麼說來他還記得這個地方啦。本來她還不清楚他今天選這個地方是不是故意的。現在她明白了。她閉上眼睛,這筆債她還要還多久?她簡直絕望了。什麼時候才算完?她最後承認,「大概有一兩個。」

    「那好,為了保險,今晚我幫你找找。」

    她乾巴巴地說了一聲,「好意我心領啦,我一個人就行了。」

    他伸出一隻手拉著她,「莉亞,下來,咱們走過去吧。我把你帶到這裡不是為了讓你再被扁虱咬,而是要和你討論問題,這樣可以把回家途中的時間節省下來查看下一處地方。」

    她很不情願地下了馬,「你想和我討論什麼?」

    他簡明地告訴她:「牧場的維修和雇工問題。」

    「我贊成先從維修說起。你得到貸款了嗎?是不是因為有了貸款你才要換穀倉的房頂?」

    「還要把柵欄加固,修理場邊的小屋,多添些牲口。是的,貸款已經拿到了,我們有足夠的錢使牧場恢復到原來的興旺狀態。不過牧場的衰敗不僅僅是因為缺少維修。」

    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露出痛苦的模樣,向旁邊移了移,讓他也坐下。「是不是該討論雇工了?」

    「對,是該討論雇工了。在我們結婚之前,我已經和大部分雇工都見過面了。」

    她面對面地看著他。「那麼你知道我為什麼雇他們了。」

    「莉亞——」

    「別插嘴,亨特。這次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她拚命地設法說服亨特以便保護她的雇工。「我的工人中沒有一個人能夠在別處找到工作。在我發現阿羅亞斯一家時,他們住在一輛旅行汽車裡。蘭裡是個退伍軍人,靠政府救濟金過日子。帕特裡克救了一個幾乎被醉鬼開車撞死的孩子,自己的腿卻被撞斷了。一個星期之後萊昂實業公司把他解雇,因為公司不願要一個不能幹活的人。」

    亨特瞪了她一眼,問道:「他是給萊昂公司幹活的嗎?」

    「他原來在萊昂公司下屬的牧場當工頭,後來布爾·瓊斯代替了他。」

    「所以你就雇了帕特裡克。」

    「我給了他們一個家,」她承認道。「我給了他們生活的機會,使他們能夠自食其力。更重要的是他們重新獲得了自尊。他們的工作不是完美無缺。我可以保證他們是盡力了,不過如果你有更高的要求,他們會竭盡全力去做,這是因為在這裡工作對他們非常重要。他們都是這個家庭的成員。不要讓我把這個家扔下不管,因為我做不到。」

    他凝視著草場。「你總是喜歡同情弱者。我過去常常想,這就是我吸引你的地方。」

    「不是的。」她只說這一句就住嘴了,怕洩露出太多的感情。她從來不認為他是個弱者。相反,她認為他是個強者,奮發圖強而且充滿了決心、熱情和力量。

    他緊閉著嘴,好像他犯了個錯誤,讓她和自己太過親近了——這會暴露他太多東西。「不管怎麼說,事實是改變不了的。而事實就是,如果沒有得力的助手,你是管理不好這個牧場的。」

    她懇求道:「亨特,求求你,給他們一次機會,就一次。我發誓,除此以外沒有更多的要求。」

    他露出懷疑的表情。「沒有別的要求?」

    「沒有,我不會提出別的要求,因為對我來說,保護他們比保護牧場更重要!」

    這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讓你選擇要麼贏利要麼換人,你寧可不要牧場,是嗎?」

    她對這個問題思考了一陣,皺緊了眉頭,最後承認說:「我想是的。如果不是這樣,我就比萊昂公司好不到哪兒去了。如果我想和萊昂公司一樣,我早就把牧場賣掉了。」

    「你對這個問題這麼認真?」

    她點點頭,「就是這麼認真。」

    現在輪到他思考了。他慢慢地點點頭,「好吧,暫時按你的意見辦。不過我不能保證將來也是如此。這樣行嗎?」

    她聳聳肩,「我想也只能如此。」

    「咱們轉向南方,看看那一面的牧場如何?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沒問題,」她高興地表示同意,因為他答應暫緩更換雇工。『咱們走吧。」

    他搖搖頭,「還不到時候。在我們出發前我有個要求,是對你的要求。」

    「什麼?」她警惕起來。他的聲音使她覺得她不喜歡這個要求。

    「我希望你吻我。」

    「什麼?」她用微弱的聲音問道。

    「你聽見了。我要你吻我。在進一步加深我們的關係之前,我願意等你做好準備,不過我們沒有理由下去享受未來幸福生活的預演。」他抓住她,用一種銳利的眼光看著她。「來吧,莉亞,這用不著多說。」

    的確用不著多說,她知道這一點。她不加考慮就畏近他的身體,把兩隻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仰起頭來看著他。她熟悉他的容貌,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樣。歲月並沒有改變他多少,只是使他更加強壯了。他眉毛和眼部的皺紋顯示出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他的性格更加深沉了。

    她溫柔地用手摀住他的臉,重新撫摩他那有著高高顴骨的面頰。距離上一次這樣的擾摩已經過去了太長太長的時間。她慢慢地把手指插進他濃濃的黑髮中,仰起頭來輕輕地、挑逗地吻了他的嘴一下。她有點想讓他抓住自己,讓自己在他的擁抱中百依百順,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但是他沒有這麼做,而是靜靜地站著,任由她擾摩。

    她繼續著挑逗,吻了他的嘴,接著是下巴,再親親他的脖子,最後再輕吻嘴唇。現在的親吻是真正的親吻,是女人對她深愛的男人的親吻。他終於開始行動了,不是用手臂,而是用親吻來回報她那急迫的渴望,他的吻讓她心動神搖,全身癱軟,毫無反抗的能力。他要知道她的感覺,知道在他的親吻下她的防線會怎樣地垮掉。他長久而熱烈地擁抱著她,她知道,此時此刻,什麼樣的要求她都會心甘情願地滿足他。

    不知過了多久,莉亞在亨特的懷抱中暈暈的,感受著萬分的幸福。突然,他把她推開,她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上。莫名其妙的莉亞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迅速地跳到她的身前,彷彿要保護她。更讓她驚恐的是,他手裡還拿著一把可怕的彎刀。

    「布爾,這是非法侵人。你來幹什麼?」亨特質問著。

    直到這時,莉亞才發現P牧場的工頭布爾正騎著一匹栗色馬,離她不超過五米。她沒有聽見他悄悄地接近,但是亨特聽見了。

    布爾盯著亨特的鋼刀,同時對她嚷著:「莉亞,叫你的走狗把刀扔下,不然我可要開槍了。」他一面說一面去摸步槍,「嘿,你這傢伙,聽見我的話了嗎?你沒權利威脅我。別逼我開槍自衛。」

    亨特恐嚇著他,「不用等到槍響,你就會嘗到這把刀的滋味。小子,你聽見了嗎?識相點,騎著馬滾開。」剎那間,莉亞真怕布爾會開槍。布爾的手一直沒離開槍托,臨走他還說:「考慮到你是初來乍到漢普頓牧場的人,我今天放你一馬。不過從來沒有人敢威脅我,最好有人告訴你這個,因為下次我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這是最後的警告,」亨特晃著閃閃發光的刀對他說,「馬上滾開。」

    「莉亞,你會後悔的。」布爾低聲罵著,一抖韁繩,騎著馬走了。

    「噢,我的天!」莉亞嚇得渾身發抖。

    亨特很快地把手中的刀插在靴筒裡,隨後把莉亞摟在懷裡。

    她的頭頂正好觸到他的嘴唇。他低聲安慰著:「好啦,他已經走了。」

    她接住他的脖子,害怕得直哆嗦。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既為了讓她繼續摟著自己,也為了緊緊抱住她,讓她覺得安全。她希望他抱得越緊越好,只要她的肋骨能承受。

    他身上的溫暖和有力的擁抱讓她慢慢恢復了平靜,緩解了恐懼。

    「他會把你打死的。」她悄悄地說,盡量忍住眼淚。

    他把頭髮攏到她耳後。「根本不可能。不等他開槍我就讓他死在我的刀下。他恐怕應該明白這一點。」他的嘴唇在她的臉上、下巴、嘴唇上蹭來蹭去。「事情已經過去了,莉亞,他已經走了。」

    她被他吻得渾身酥軟。她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他的觸摸和愛撫。他好像明白她的心意,不停地親吻著她。不過這次的吻不像剛才的擁抱那樣強烈有力,而是異常的溫文爾雅,這讓她多少有點失望。

    「亨特,他把我嚇壞了。」她低聲說著。

    他看了一眼布爾·瓊斯南去的馬揚起的灰塵慢慢消失,像是在命令似的對莉亞說:「把他的事都告訴我。」

    她努力思考著,想給他一個清楚的答案。「我過去已經告訴你不少了。雖然我找不出證據,可是我懷疑我們捆柵欄的繩子是他弄斷的。我們的牲口有好幾次受驚,我都懷疑和他有關。還有我們有幾個水井被污染了。」她聳聳肩,「就是諸如此類的事。」

    「就是因為他,這個牧場才亂七八糟,」這一點顯而易見。「你也不願獨自一人騎馬來這裡,對嗎?所以直到現在才看到問題。」

    她低下了頭。「除非工人們結伴過來,否則我也不讓他們來。我可真給嚇壞了。」

    「你把這些事都告訴過萊昂實業公司了嗎?」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認為除了他們,還有誰會派他來嗎?」

    「你肯定這是事實嗎?」

    她突然掙脫他的手臂,憤怒代替了恐懼。「我沒有證據。如果有的話,布爾·瓊斯早就給關起來了,我跟萊昂實業公司的官司也早就打贏了。你和我結婚為的是得到牧場,是嗎?如果你想保住它,就得設法保衛它。否則咱倆就會失去它。」

    亨特俯身拿起帽子把它重新戴上。「上馬。」

    她看著亨特,一臉的無法相信,「現在?就這樣結束我們的談話?」

    「我想在天黑前檢查一下南面的草地。」

    「布爾就是朝那個方向走的。如果我們碰到他怎麼辦?」她緊張地問。

    亨特拉低帽簷擋住臉,莉亞看不到他的表情。「到時候我會做個自我介紹。」

    她摟住他,不讓他向前走。「求求你,亨特,我們不能回家嗎?我們可以明天上午再去南牧場。咱們沒必要去找麻煩。」

    他臉上的笑容毫無幽默可言,「你說錯了。現在不是我們要去找麻煩,而是麻煩已經找到我們頭上了。」不過,他沉思良久還是點頭說,「好吧,今天我看得也夠多了,不過明天我要騎馬到南牧場去。」這話還讓她比較滿意。

    書房裡,亨特拿起話筒,看了話機很久,然後才去按了一連串電話號碼。等了一會兒,電話接通了。

    「我是凱文·安德森。」

    「我是亨特。向我報告最新情況。」他皺著眉頭聽凱文的長篇報告,有時記下一些要點。「好吧,目前不要採取任何行動。我們還不打算攤牌。其餘的事等我回來再處理。」

    「您那邊有問題嗎?」凱文問道。

    「可以這麼說。」他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口就喝光了。「我今天又碰上了布爾·瓊斯。」

    電話中傳來凱文吃驚的聲音。「他知道您是誰了嗎?」

    「還不知道。我們的婚禮相當保密,知道的人不多。不過布爾一旦知道就會引起麻煩——這要看他的嘴巴牢不牢。」

    「您要我做什麼?」

    「把他的檔案送給我,連夜弄出來。」

    「好的。還有什麼?您想要他……不再出現嗎?」

    亨特想了一下,疲倦地揉了揉頸後。「不,暫時什麼也不要做,欲速則不達。」

    「您是老闆,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謝謝你,凱文。」

    掛上電話後,亨特又倒了一杯威士忌,兩眼看著天花板。該上床和美麗的新娘一起睡覺了。該擁抱著那溫柔、甜蜜的女人……睡覺了。他喝光了杯中酒,祈求酒能麻醉自己——至少能使那些急需麻醉的部分變得麻木。耐心,他需要更多的耐心。只要有了耐心,那個溫柔、甜蜜的女人就會完全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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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二天清晨,莉亞從亨特的擁抱中輕輕掙脫出來。這一次她接受了昨天的教訓,先穿好衣服再去廚房拿蘋果。她跑到南牧場的柵欄邊吹口哨喊她的那匹公馬,然而她見到的卻是一頭白尾鹿和幾隻長耳大野兔。這些野兔因為她的突然出現,嚇得竄過草地不見了。她爬上柵欄的橫木,等了一會兒,但奇怪的是,「尋夢者」還是沒有出現。

    她覺得這匹馬肯定是忙著吃草而把她給忘了,只好自個吃起了蘋果。她注視著太陽升起,氣溫逐漸升高,四月的溫暖陽光照耀在紫色的矢車菊和橘紅色的火焰草上。這是她一天裡最喜歡的時間,也是她一年裡最喜歡的季節。

    莉亞聽到背後傳來嫩枝折斷的聲音。她用交談的語氣問道:「景致很好,是嗎?」

    亨特交叉著兩臂靠在橫木上說:「對,今天早晨不罵我是偷偷地跟著你了?」

    「你把廚房門弄得很響。」

    「而且過草地時動靜也不小。」

    她露齒微微一笑,「我幾乎要回過頭來看看,可是你既然這麼關心我,我可不忍心把這種和諧的氣氛破壞掉。」

    他用一種挖苦的幽默說:「非常感謝你的自我控制。你的馬還沒有來嗎?」

    她把蘋果核扔在草地上,皺起了眉頭,「我吹了口哨,但它沒反應。不過如果我們巡視南面的草地,就一定能碰到它。準備出發嗎?」她跳下柵欄,打算和亨特一起完成這次檢查工作。如果出發得早,也許可以避免和布爾·瓊斯相遇。

    「不,我還沒有準備好,」他拉住她的胳臂說.「還沒有完全準備好。」

    「為什麼?」她有點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可以這麼說,」抓住她的手鬆了一些,但還沒有放開她。「你今天早晨又不在我身邊。」

    聽到他的話裡有責備她的意思,她有些生氣。她已經同意和他睡在一起了,對此她也沒多說什麼;當然,他原來也沒打算把「睡在一起」規定具體時間。如果他這麼想,那他很快就會知道自己打錯了算盤。「這不行嗎?」

    「不行。我不喜歡。明天醒來的時候你必須躺在我懷裡。」

    她從他的手中擺脫出來,很快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的表情讓她覺得這次的失敗又是不可避免了。「我在不在你懷裡有很大區別嗎?」

    她的問題使他覺得很有趣。「如果你明天早晨把我叫醒,就會知道區別有多大。」

    她立刻知道了他的含意,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順從他。她讓了一步,「我可以考慮,不過早晨我喜歡一個人待著。」

    「你要一個人待著可以找別的時間。這個時候你要和我在一起。夫妻之間需要有私生活……親密的生活。」

    他的意圖十分明確,她拚命地要使自己的呼吸保持正常。要實現真正的婚姻生活的時刻到了。如果她對他的要求沒有理解錯,那麼明天早晨她就必須履行作為妻子的職責,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不管她多麼不願意,不管那一刻讓她多害怕。這是他們在婚禮上互相交換的誓言,是她的承諾,也是她不久就要面對的現實。如果沒有這些恐懼就好了——她害怕他得到她的身體之後還要控制她的思想感情。

    她最後說道:「好吧,早晨我們兩個人一起過。」

    他低著頭對她說:「有關下午和晚上怎麼辦的問題以後再說。」

    「亨特——」

    ˍ「現在該幹活了。」他打斷她的話,黑眼睛裡露出得意的目光。「昨天我們吃的小鬆餅還有嗎?」

    她不情願地回答:「多得很。伊內茲給我們做了許多,我去拿來。」

    「再帶一暖瓶咖啡。我來上馬鞍。」

    十五分鐘以後兩人上路了,他們沿著柵欄往南上。亨特的馬顯得特別焦躁不安,不聽指揮,只要稍微動一下,它就受驚。亨特的馬術絕對沒有問題,不過莉亞覺得他們的較量不大對勁。她的馬好像受到影響,也煩躁不安起來。

    「是不是它們發現什麼了?」她不安地問,「我的馬『小鬆糕』從來不這樣。」

    「一定是什麼東西嚇著它們了。」他表示同意,「你手下的人最近有沒有注意到有美洲獅出沒的跡象?」

    「沒有。」她突然想起「尋夢者」,心裡就像被刀子紮了一樣。今年冬天天氣不太壞,獵物並不難找,它們沒有理由跑到離牧場這麼近的地方。不過她也知道,她的話只能說服自己,說服不了亨特。

    「別慌.我沒說真有一頭美洲獅,我只是認為有這個可能。」他認真地安撫她。「你必須保持警惕,懂嗎?我們還得檢查牧場邊緣的柵欄。咱們一起去吧。」

    此後兩人一直沒有說話。莉亞睜大眼睛注意有無反常現象。雖然兩匹馬都表現得煩躁不安,可她就是找不出原因。

    過了一會兒,亨特停下來檢查一段帶刺的鐵絲。「下一地段緊靠萊昂實業公司的牧場,是嗎?」他顯然為柵欄的現狀擔憂。

    莉亞說:「是的,從這裡往前就是。」

    「你讓柵欄壞到這種程度,簡直是沒事找事。只要用力搖一下,柵欄就會被推倒.你就得花一星期的時間到萊昂公司P牧場去尋找走失的牲口。看來星期一上午主要就是修理柵欄了。」

    「布爾·瓊斯怎麼辦?」她不安地問。

    他臉上的肌肉繃了起來,「他的問題由我來處理,我想用不了多久彼此就能達成諒解。」

    到了中午,他們的巡視工作差不多就要完成了。他們騎馬越過一個矮山,突然發現他們的馬急躁不安的原因了。他們牧場與P牧場之間的柵欄完全倒塌了。在一個很陡的斜坡下,萊昂公司的土地上,「尋夢者」正和P牧場的一匹馬一起吃草。

    亨特拉緊韁繩,對莉亞瞪了一眼。「它是匹種馬?我是說昨天早晨和你在一起的那匹?」

    她吃驚地看著他,「你當時沒注意?」

    他生硬地回答說:「我沒注意,因為吸引我的不,是這匹該死的馬。」

    那又是什麼?她很快就懂了,臉上現出紅暈。不是「什麼」而是「誰」。他昨天早晨被她吸引住了……昨天早晨她只穿了睡衣。唉。對此她也沒辦法。而且這什麼也改變不了。「我看不出它是不是種馬有什麼區別——」

    「區別大啦。」他打斷她的話。「我從沒見過一匹被閹過的公馬會衝過柵欄去追求一匹母馬,可是沒有閹過的公馬卻常幹這種事。」他把帽子往腦後推了推,顯然是在考慮怎麼做才合適。

    莉亞毫不猶豫地拍馬想跨過已損壞的柵欄向「尋夢者」衝去。亨特比她的行動更快,他用馬刺刺了一下坐騎,跑到她的前面把她攔住了。

    「你想幹什麼?」他抓住她的馬的韁繩,讓馬站住。

    她雖然非常想擺脫亨特,但又怕她心愛的馬被勒傷了嘴。「難道你看不出我在做什麼嗎?我在找回我的馬。亨特,把我的馬放開。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他緊盯著她,簡直不敢相信。「你這話當真?」

    「當然當真。」莉亞的「小鬆糕」由於主人的煩躁也想用後腿直立起來,不過莉亞柔聲安撫了它幾句,又輕拍了一下就使它安靜了下來。「如果布爾.瓊斯發現『尋夢者』跑到他的領地裡,他肯定會先把馬打死,再找我們興師問罪。我必須在此之前把馬弄回來。」她抓緊韁繩,準備一有機會就衝過去。

    亨特好像知道她的打算,所以把她的馬的韁繩抓得很緊,防止她突然行動。「如果你去牽『尋夢者』,他就會殺了你——不過這也沒多大關係,因為我會搶在他下手之前先把他殺了。」

    她打斷他的話,「亨特,」她準備跳下馬來,走過去追「尋夢者」。「我們在浪費寶貴的時間。」

    「你真倔。你有兩個選擇。你可以在這裡和我一直吵下去,而這匹馬就會永遠待在下面,或者……」

    她不耐煩地問:「或者什麼?」

    「或者你能完全按我說的做,那樣我們也許能夠把它從那裡弄回來。不過,莉亞,我告訴你,如果你蠢到要站在一匹公馬和母馬之間,我可對我的行為不負責任。」

    「對……不負責任,」她一下火了起來,而且根本不想壓住火氣。「我穿著睡衣亂跑的時候你也這麼說!你不負責任的範圍也太寬了吧!你最好告訴我還有什麼行為你是不負責的.這樣我心裡也能明白點。」

    「相信我,只要你再幹一件蠢事,你是第一個知道我會採取什麼行動的人。」

    她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會以獨特的方式使她懂得他的意圖——有這麼好的機會,他會趁機再來一個吻讓他神魂顛倒的。她張開嘴想爭辯幾句,但馬上被打斷了。

    「怎麼樣?聽我的還是不聽我的?」

    她非常想說「見你的鬼吧」,但是一看到「尋夢者』,她就知道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聽他的話。「好吧,按你的方法辦。」她很勉強地回答,「讓它回來有多困難?」

    「這要看它和那母馬在一起多久了。最好就是它們整個上午都在一起,而它的……熱情也已經差不多消耗光了。」

    她看了看這匹似乎很安靜的公馬,「從外表看,它的熱情已經消耗很多了。」

    亨特覺得還不能肯定。「難說。把你的母馬『小鬆糕』拴好,別讓它擋道,你就站在柵欄邊。我準備用繩子套住那匹母馬,把它拉到我們的牧場裡來。『尋夢者』看到這種情況就會追它。它們一旦越過邊界過來,你就把柵欄豎好。如果出了什麼差錯,你趕緊躲開,什麼事也別管。懂嗎?」他那嚴肅認真的眼睛緊緊地盯住她。

    「懂啦。」她按照他的命令行事,把「小鬆糕」拴在不礙事的地方,把修理柵欄的各種工具插進工具袋裡,帶上工作手套,站在倒下的柵欄旁。她對他點點頭,「一切準備停當。」

    他把帽簷拉低到眉毛部分,放鬆韁繩,騎著馬慢慢地走下山坡,在坡底等著。為了不刺激「尋夢者」保衛自己地盤的本能,亨特有意離那匹母馬遠遠地。雖然莉亞幾乎無法忍耐了,但是她知道亨特這樣做是為了讓她那匹公馬少惹麻煩,以便他能較容易地套住那匹母馬。他各方面都考慮得很周到,只剩下扔准套索這件困難的工作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機會出現了。他慢慢地在頭上轉著套索,然後猛地一下扔了出去。當套索在空中飛行時.莉亞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直到它準確地套住了目標。亨特以他的經驗和強有力的意志在「尋夢者」還未弄清他的意圖時,就迅速地把套馬的工作完成了。他抓緊了套索把那匹母馬從山坡底下往上拉。

    被套住的母馬拚命掙扎,一面揚起蹄子一面往後退。和被套住的馬對著拉本來就不容易,而往上拉就簡直不可能了。亨特不停地咒罵著,他的馬鞍吱吱嘎嘎地響著,他的馬呼哧呼哧地喘著,終於一步步地靠近了漢普頓牧場。

    當他們走到半山坡時,「尋夢者」突然發現了他們的意圖。它憤怒地追趕過來。這時亨特的坐騎一看見暴跳如雷的一千七百磅重的「尋夢者」朝它衝來,不等主人的催趕就立刻拚命往上跑。就連那匹被套住的母馬也不再掙扎了。

    「尋夢者」飛速地追上了他們。它沒有攻擊亨特卻去咬那匹母馬。母馬原來是拚命掙扎向後退,現在則改變方向往上跑了。後面緊緊跟著的是「尋夢者」。亨特所需要做的就是給它們讓路。

    「莉亞,讓開!」亨特大叫著。

    「尋夢者」為了重新得到這匹母馬,跟在它的後面把它趕上山,進人了漢普頓牧場。當這兩匹馬跑過亨特時,他放鬆了套索,緊緊跟在後面。

    為了保護莉亞不受氣勢洶洶的「尋夢者」的傷害,他騎著馬站在「尋夢者」和莉亞之間,扭過頭對地嚷道:「趕快豎好柵欄,別讓它再跑了。」焦慮不安的「尋夢者」在附近轉來轉去,顯然不知是該攻擊侵犯它利益的人,還是該帶著它的戰利品母馬逃掉。亨特很緊張,做了兩手準備。

    莉亞一秒鐘也不浪費,把材料釘在柱子上,固定住帶刺鐵絲。如果「尋夢者」真想返回P牧場,那這道柵欄是不管用的。不過,它既然已經成功地把邊界那邊的一匹母馬帶回自己的領地,那麼它就不大可能再往那邊跑了。莉亞不安地看了它一下。只要那邊沒好更多的母馬,它大概不會再越境了。

    「尋夢者」最後選擇了逃避。它長嘶一聲,離開他們,趕著那匹母馬跑遠了。亨特看到危險已過,便跳下馬來,把他的馬拴在柵欄上。

    「你的馬——『小鬆糕』呢?」他一面問一面把修理柵欄的工具從工具袋中取出。

    她看了他一眼。「掙脫韁繩跑掉了。我猜她知道『尋夢者』要和那匹母馬幹什麼好事,她不願意夾在中間。」

    他的聲音有點不耐煩,「你必須騎馬跟著我。這裡的活一幹完,我們還要繼續往前走。」

    「好吧。」她不敢多說,至少在他冷靜下來之前不敢再說什麼。他在柵欄旁幫她幹活,扎鐵絲、加固木樁。過了一會兒,莉亞想起一件事,「那匹母馬怎麼辦?」

    「現在不要管它,當它不會挑起爭端時我就放它回去。」

    莉亞忍了一會兒,又問:「布爾·瓊斯怎麼辦?」

    使她吃驚的是亨特微微一笑,「我要把他在這裡干的壞事算算賬。」他纏好柵欄上最後一道鐵絲後看了莉亞一眼,問道:「你馴過『尋夢者』嗎?」

    她搖搖頭,「還沒有,不過——」

    「它太野,不能留下。」亨特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的話。

    她直起腰來,滿臉汗水。「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非常認真。這匹馬非常危險。我不能讓這匹馬危及你的安全。」

    她怒氣沖沖地頂了他一句,「要是這樣的話,那麼這裡所有的公牛、奶牛以及各種牲口都不能留,為在某種情況下,任何一頭牲口都是危險的。」

    他毫不含糊地說:「我不會改變主意。」順便把一根傾斜的柱子周圍的土踩實了。

    她如何能把「尋夢者」對她的重要性說清楚呢?亨特永遠不會明白,連她自己也沒把握說清楚。她只知道這匹馬迎合了她的某種需要,滿足了她那無拘無束、逍遙自在、沒有任何責任的幻想。儘管她有時想把它馴服,但有時她又想給它自由——就像她渴望得到的自由一樣。這當然是個不現實的夢想,可是她不在乎。

    她面對著亨特說:「別這麼做。求求你別把它弄走。它是我的一切。」

    他的表情嚴厲而冷漠。「又是一個不幸的故事?」

    她承認了,「在某種程度上,是的。當大家都不要它時,我收養了它。我懷疑它受過虐待,所以很容易受驚。」

    亨特把兩個前臂放在柵欄上,他的花格襯衫穿在寬闊的胸膛上顯得很緊。喉頭的汗閃閃發亮,漆黑的頭髮貼在眉毛上——一他皺起眉毛,顯得很不高興。「你不但沒有說服我,反倒讓我確信它很危險。此外,你請求我幫忙的事昨天都提完了,記得嗎?」

    「我記得,」要求亨特給她的雇工們留下一個機會比什麼都重要——甚至比保住「尋夢者」還重要。「我並不要求你再幫我什麼忙,我答應過你我不再提要求了,現在也不會再提。」她勉強笑了笑。「不過我希望我們雙方都能讓一步。」

    「你這麼做可有點過分了。」

    她點點頭。「我知道。但是這樣做對我非常重要。」

    他皺緊眉頭。她可以感覺到他內心在進行鬥爭——是聽從常識趕走「尋夢者」呢,還是接受她的請求把馬留下呢?最後他點點頭。「一個月。如果我在一個月裡能把馬馴服,就把它留下。不過在這段時間裡不許你插手。同意嗎?」

    她高興地笑起來。「同意。」

    「莉亞,這是最後一次了。」他警告說。「你已經把我逼到極限了。現在上馬。」

    「我的馬……」她提醒他。

    「我沒忘。咱們兩個同騎一匹。」

    他走過去,從柵欄上解下他的馬的韁繩。

    莉亞看看亨特,再看看馬,心清沮喪,想到她要從背後摟著他,像個糾纏不清的女人一樣在馬上一路顛簸著回家,她就覺得這路會很長。想到這兒,她渾身一陣哆嗦。

    回家的路真是漫長。

    莉亞像前兩個早晨一樣,第二天早晨又在床上輕輕地挪動起來,但是想起了她答應過亨特待在床上不走,只好歎口氣又躺下,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亨特立刻抓住她,把被子扯開,把她摟在溫暖的懷裡。

    他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聲:「老婆,早晨好。」

    「早晨好。」她小心地回答,等待他猛地撲在她的身上。因為她曾答應四十八小時後可以滿足他的要求,而昨晚已經超過了這個時間,所以他可以充分使用這個權力。然而他並沒有這麼做,相反,他用手攥住她的頭髮,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閉上了眼睛。他的呼吸變粗了,她不由皺起了眉頭,「太陽都老高了。」她說得很快,盡量避免緊張。

    「嗯。」

    他用鼻子蹭她的臉,她躲開了。「現在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記得嗎?」

    「記得。」她可以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緊張,可是她控制不住。她想趕快把他計劃的工作完成,「你說這次我們在一起會和過去有點兒區別,可我看到的惟一區別就是我的活給耽誤了。」

    他歎了一口氣,睜開眼睛。「這些工作不急,可以晚點做。輕鬆點。你這人倔得像塊木頭。」他用一支胳膊摟著她的髖部使她背靠著他的胸膛。他的下巴挨在她的頭頂上,說道:「輕鬆點。咱們隨便談談。」

    「隨便談談?」在他當初提出要求時,她可沒想到他會要聊天。她懷疑他是企圖……,要得到比聊天更多的東西。「談什麼?」

    「有什麼談什麼。你想到什麼就談什麼。」

    「好吧,」她表示同意,但自己也覺得聲音不大自然、不夠輕鬆。「按照你的計劃,今天上午幹什麼?」

    「我要開始訓練『尋夢者』。」

    「還有……還有修理柵欄呢?沿著和P牧場共有的那一段柵欄?」

    「那一段今天要修好。」

    「你必須小心,」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禁不住提起布爾·瓊斯,「我信不過這個人。」

    「我會小心的。」

    「不過……」他把她眉毛邊的一些頭髮捋開。這時,她才意識到在他們談話時她已翻過身來面朝著他。一旦發現這種情況,她的話就說不下去了。她早些時候的那種緊張又出現了。

    他注意到這一點。她覺得他那雙銳利的黑眼睛可以洞察一切。他溫柔地把手放在她的臉上,用粗糙的拇指撫摩她的嘴。「我會小心的。」他重複了一遍,熱烈地、深深地吻她,迅速地引起她熱情的反應。

    她沒有說話——事實上她沒法說話。他似乎感覺到了這一點,便利用這個有利形勢,吻得更加用力更加急迫。他感到她的順從,於是把她壓在床墊上。她那柔軟的身體在他那堅實雄偉的身體下立刻作出反應,兩人的動作和諧,互相適應。

    她身上的睡衣不再是障礙了。他把她睡衣上的小珍珠扣子解開,然後把它從她的肩頭撩起來。他往後退了退,兩眼注視著她。晨光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他跪在床上,兩手撐著壓在她上面,像個古代的勇敢征服者,像一個武士毫不客氣地要索取他所嚮往的東西。他慢慢地碰到了她的身體,兩眼冒出了慾火。他抓住她的睡衣,猛地一下子就把它扯掉了。

    他的表情把她嚇壞了。她本能地要找個東西遮蓋身體。她知道她不應該反抗,然而突然間,莫名其妙的恐懼勝過了她的理智與感情。

    她控制不住自己,慌慌張張地低聲迸出一句「不行。」

    「別和我對著幹。」他命令道。他把她壓在下面,充滿慾念的眼睛緊緊地朝下盯著她。「我不會傷害你,見鬼,莉亞!你知道,以前我們兩個多麼好,現在我們還可以像過去那樣好。」

    「我知道,我知道,」她呻吟著,低聲哭泣起來。「我自己也沒辦法。我們的感情和從前不一樣了。我不能因為現在和你結了婚就對你有從前的那種感情……這只是你想要的。」

    「難道你不想要?」他反問道,用手摸著她那堅挺的乳頭。「如果你這麼想,那純粹是自欺欺人。看看你的身體對我的反應,別不承認了。」

    「是,我承認。」她的表白毫不作偽,卻很痛苦。她多麼希望她能敞開一切讓他擁抱,不計後果地享受片刻的歡悅呀。然而一種莫名的東西令她本能地後退著,讓這些想法都成了泡影。他已經從她那裡得到了許多。她不敢讓他得到更多的東西。現在還不行。

    「把你的整個身體給我,」他的聲音急躁,充滿了慾望。「你也想這樣,別再反抗了。」

    她急忙搖頭。「我不能成為你復仇棋盤上的一個棋子。你已經得到我的牧場。你不能得到我,不能輕易地得到我,不能隨隨便便地得到我。」

    「你把這個叫做隨隨便便?」他抓住她的手,讓她用手指摸著他發熱的皮膚。「摸摸我,看看這是不是隨隨便便。」

    她無法反抗,便用手輕柔地撫摩他的胸膛,一直滑到小腹。她請求道:「如果你有什麼感覺,就告訴我。告訴我咱們兩人做愛不光是為了性。坦白地告訴我,在你內心深處有沒有報仇的念頭。」她眼中充滿了淚水,「告訴我,亨特,這樣才能使我感到沒有被利用。

    他的身體在她的上面突然繃緊了,兩手自然地緊緊抓住她的肩膀,接著他的頭低下來,落在了她的乳房上,一夜之間長出的鬍子把她嬌嫩的皮膚扎出了傷痕。淚水從她的眼角流了出來。她得到了回答。她的這次賭博還是輸掉了。他的沉默表明了他的內心。這種沉默比語言更清楚地表明他的動機並不那麼純正,而他的行為也不是出於高尚的愛情。

    「我會硬來的。」他的聲音十分粗野。

    她心裡禱告,這是因為他受到挫折才這樣說,他的威脅不過是句空話。「你曾經告訴我,沒有強迫的必要。你是不是改變主意了?」她企圖從他的身底下溜出來,然而他的手緊抓住她的兩肩,使她動彈不得。「即使你能得到你想得到的,對我們目前的情況也沒有幫助。」她想讓他理智些。

    「對情況沒有幫助?讓它見鬼去吧!這對我的情況大有幫助。而且我敢用我身上的最後一塊錢和你打賭,這對你也大有好處。」

    她無法否認這個事實。她把臉轉向枕頭,不敢看他那指責的眼光。她雖然拚命地想忍住不哭,可眼淚還是流了下來。「對不起。我真希望把自己整個身心都給你,但是做不到。我不能違心地做愛。」

    「我並不希望你違心地做愛。但是我非常希望你能接受無可僻免的事實、面對現實。事實是我們將是相親相愛的伴侶,不管這種情況是發生在明天、後天、還是以後的哪一天。莉亞,我的妻子,不久你就會渴望我的觸摸,我敢保證。」

    她堅持說:「你錯了。」不過,他們倆都知道她說的不是真話。

    她沒想到的是,他竟用手擦去了她臉上的眼淚。「這次我不強迫你,但是你要知道,我可不保證下次是什麼樣。」

    他讓她轉過身去,自己下了床……剩下莉亞一個人想來想去,剩下她去面對那個不可逃避的事實:與他對抗毫無用處。她的身體很快就會背叛她的頭腦,迫切要求完成亨特今天早晨想要做的那件事。一旦發生這種情況,他就完全勝利了。

    過了一會兒,莉亞到畜欄去看亨特如何馴服「尋夢者」。不止她一人,女管家的孩子和各個雇工家的孩子都找了各種借口圍在畜欄邊觀看即將到來的人畜對抗。但是如果他們以為亨特不過是簡單地騎在馬背上去馴服它,那就大錯特錯了。亨特先拿一塊馬鞍下面的墊毯,伸過畜欄,讓「尋夢者」聞一聞,然後把這塊毯子扔在它的肩上。

    「孩子,別緊張,別緊張。」在清晨的微風中,亨特用深沉的聲音對馬說,這樣能使馬從緊張中安靜下來。

    莉亞注視著亨特的手,傾聽著他低聲撫慰的話,不高興地發現他安撫緊張的「尋夢者」的方式竟和今天早晨他下床前安撫她的方式驚人地相似。她毫不懷疑在人和馬的意志較量中誰會獲勝……更不懷疑在他們臥室裡的長期較量中誰會取得最後的勝利。這是必然的,就和一年中四季必然變化一樣,只是時間長短不同而已。

    他對「尋夢者」的訓練工作結束以後,就和工人們一起幹活,開始整頓牧場,一直幹到日落西山。

    日子過得很快,莉亞開始放心了,他不但沒有在身體上強行對她幹什麼,而且也沒有像她所擔心的那樣,立刻撤換工人。他遵守諾言,給工人們一次機會。

    她一直這麼認為,直到有一天女管家流著眼淚跑到畜欄來找她。

    「夫人,快來!有人在打架。」那時莉亞正在畜欄馴馬,她跳下馬,從橫木下面鑽出來,問道:「在哪兒?」

    「在穀倉後面。」

    她照直朝穀倉奔去,在穀倉牆角處猛然停了下來。她看見地上躺著一個年輕強壯的大個子,他叫奧雷。亨特正騎在他身上,舉起拳頭做出要打的姿勢。雇工們鬆散地圍在四周。

    「亨特!」她看到他和她的雇工打架嚇壞了,特別是這個雇工還很年輕。

    他迅速地看了她一眼,警告說:「莉亞,你別管。這事與你無關。」

    奧雷從地上爬起來,小心地離開亨特遠一些。「漢普頓小姐,他把我解雇了。他沒有理由解雇我。你必須幫幫我。」

    她拿不定主意,看看奧雷,看看丈夫,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亨特緊繃著臉,「莉亞,聽我說,這件事你別管。」

    奧雷堅持說「漢普頓小姐,你必須管管,」他一面說一面躲到她的身邊。「你不能讓他得逞,他正在這裡改變一切。」

    她趕緊向奧雷保證說:「你一定搞錯了。他答應給每個人一個公平的機會。好好幹活去,你可以留下來。」她看著大家的面孔,希望得到證實。「協議上是這麼說的,是嗎?」

    奧雷臉上露出痛苦的樣子,「那你肯定也和我們一樣,都被他騙了。因為他不光是開除了我!」他的話急急忙忙地傾吐出來,好像怕別人阻止似的。「蘭尼也不得不離開。他還不讓馬提奧管馬。」

    她無法掩蓋她的懷疑。「亨特,你不能這麼幹!」「我能這麼幹,而且已經干了。」他對周圍看熱鬧的人說「你們有你們的工作,幹活去。」那些人一句話也不說都離開了現場。

    奧雷用她一生中從來沒見過的最悲哀的眼神看著她。「漢普頓小姐,別讓他開除我,可以嗎?」「她的名字是普萊德夫人。」亨特冷冰冰地說。他從地上拾起帽子,拍拍帽簷上的土。「她在這方面沒有發言權。我發給你的工錢比你應該得到的還多。捲起鋪蓋走人。」他開始朝著他們兩個人走來。「現在就走。」

    奧雷猶豫了一下,躲在莉亞身後。「漢普頓小姐……普萊德?」

    她把注意力由奧雷轉到亨特,「是否能讓我知道解雇他們的原因?」她希望亨特能對此作些解釋。

    他不但不作任何解釋,反而把兩臂交叉在胸前。「沒什麼可說的,這是我和這個孩子的事。我建議你進屋去。」

    她吃驚地看著他,「什麼?」

    「我告訴過你,你在干涉我的工作。所以你向你的朋友告別吧。進屋去。相信我,我一會兒就來。」

    這句話聽起來與其說是一種承諾,倒不如說是一種威脅。她站在那裡怒視了他很久。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如果她堅持自己的意見會是什麼後果。她低低地喊了一聲,轉身離去。她知道自己氣得臉上發燒,禱告上帝,她的雇工們千萬別看見她和亨特之間在意志上的較量。尤其不能看到她的徹底失敗。

    奧雷纏住莉亞不讓她走,喊道:「雙普頓小姐,你無論如何得幫幫忙。」

    她停了一下,看他一眼,抱歉地說:「這件事我無能為力。」她急速、緊張地回頭看了一下往前走去。

    「就這樣?你就讓他開除我?你要向那個雜種……讓步?」

    她厭惡地離開他。「在我面前不准用這個字。」

    顯然他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他趕緊糾正,「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道歉說,「請你理解,我絕望了。無處可去。」

    她拚命地違反自己的意志對他說「實在對不住,我無能為力。」一面說一面向前走去。

    她不再回頭。她一進門就衝進書房,跑到窗前,看著奧雷離開。在這個年輕人把行李往帕特裡克的小貨車上搬時,亨特就站在馬路中間,一直看到貨車開走為止。然後他回過身來,面朝著房子,渾身上下因憤怒而繃緊。

    莉亞直到身體碰到了書桌才發現自己已經退離了窗口。她不由自主地退到書桌後面,使自己與房門之間被桌面隔開。一分鐘之後亨特破門而人。

    他大踏步衝了進來,猛地把門往後一摔,連門上的合葉都搖動了。他狂怒地對她說:「你我之間有點小事要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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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發火了。」她說出明擺著的事實。

    他的眼睛從屋子的另一頭盯著她。「猜得不錯。」

    她抑制住強烈的感情說:「我也火了。我建議咱們好好談談。」。

    他繼續往前走。「安靜點。」

    他往前走時撞倒一個掛帽架。

    「理智點。」

    他大踏步地繞著書桌走過來。

    「咱們的舉止要像兩個文明的成年人一樣,行嗎?」她往後退,用她父親的轉椅來保護自己。

    他一腳踢開檔路的椅子,把她逼到牆邊。

    「這就表示同意了,是嗎?」她喘著氣說。

    他緊繃著臉,喉嚨深處發出一陣低沉的咆哮,這明確地告訴她他有多憤怒。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驚慌失措,也不要從房中逃跑。他抓住她的手腕猛拉到身邊,一彎腰摟住了她的臀部,接著往肩上一扔,把她扛了起來。「享特,不行,別這樣!」在她被弄得頭朝下以前,她還能失聲叫喊。

    他用手臂夾在她的膝部上面,這樣有效地制止了她的掙扎。「咱們要好好地談談。但不能在這裡談,因為每個人甚至連你祖母都能聽見。」

    「放下我!」她用兩隻手抓他的後背,力圖掙脫。然而這樣做毫無用處,抓她的手像一道鋼箍使她動彈不得。

    「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在牧場邊的小屋裡繼續談。」他聳聳肩,把她當做一袋土豆似的扛著走。她被顛得直咳嗽,只好停止反抗。

    「不行!為什麼不在這裡談?書房是最好的談判場所。你在這裡和我談就會知道這裡有多好。」

    「我說了,不在這裡談。」

    他把她扛到門口,這時莉亞真的嚇壞了。「亨特,求求你,把我放下。」

    他不理她,走進通道,直朝大門走去。路上剛好遇到她的老祖母。他舉起手碰碰帽簷,「下午好,羅絲。很高興你能光臨,或者我是不是應該說很高興你來偷聽?我的新娘和我要開車出去一會兒。」

    羅絲兩臂交叉在胸前說道:「別蒙我了,你這個樣子開車會出事的。」

    「你只要動動腦子,就總能把事情想清楚,這可真了不起。晚飯別等我們了。」他說完就走出大門把她扛到小貨車旁邊,放下她,打開車門。「你可以自己鑽進去,或者由我幫你進去,隨你選。」

    她把兩手放在臀部上。「我完全有能力自己上車,不勞你幫忙,非常感謝。」

    她剛把話說完就知道她的回答錯了。亨特搶先把她托上卡車並把她推到駕駛員旁邊的座位上。他砰地一聲把車門關上,靠著窗口對她說:「這次談話可能比我預料的要長。你待在這裡別動。」

    她還來不及說話,他就朝穀倉走去。幾分鐘後他拿了兩根魚竿和一個裝釣魚用具的箱子回來了。她看到這些簡直不敢相信,問道:「拿這些幹什麼?」與此同時他就跳進了駕駛座。

    「釣魚。」

    「我知道。」莉亞看到他帶的東西當然知道是釣魚。她迫使自己提醒他。「我的意思是……我以為我們兩人要討論……」她滿懷希望地衝他笑了笑,「不過如果你想釣魚……」

    他瞪了她一眼,「相信我,問題總是要談的,你可以把從這裡到談判地點這一段時間作為緩刑期。」

    她盡力掩飾自己的失望。「那這些魚竿是幹什麼的?」

    「這是對我不殺你的獎勵,」他發動了引擎。「如果你聰明的話,你就老老實實一言別發。而且希望路上的時間越長越好。」

    「但是……」

    「住嘴」他狂怒的語言使她毫不懷疑他幾乎已忍無可忍。「女人,我向你保證,你已經瀕臨毀滅的邊緣了。你不想逼得我採取進一步行動吧。」

    她聽從他的警告,一路上沒有再說一句話。她很快就知道他想要去的地方。他把車開上一條崎嶇不平的土路。然後又轉向牧場最西頭一個僻靜的小湖。八年前這是他們最喜歡的幽會場所。這也是他們所能找到的避開人們耳目的最理想的地方。她一方面非常害怕即將到來的對抗,同時又非常感謝他的決心——盡量保守他們兩人對抗的秘密。

    在車子駛過湖邊時,她叫道:「亨特。」

    「不行。我的心清還不到心平氣和能談判的時候。」

    他在土路盡頭把車停下來。他下了車,拿起魚竿、釣魚工具箱和一個塑料桶。他回頭喊了一聲,「來吧。」

    莉亞很不情願地下了卡車。她在車的後部仔細尋找可以坐的東西。如果他們在這裡要待一陣子,那麼就要坐得舒服點。她找到一條鮮艷的墨西哥毯子,鋪在岸邊一塊草地上。她脫下靴子和襪子,把牛仔褲捲到膝部,兩腳伸人涼水中。「咱們是先談問題還是先釣魚?」

    他看了她一眼,「一塊來。你要根魚竿嗎?」

    「那好吧。」她低聲說道。

    她在附近的草地上仔細搜尋,最後找到一個大蟋蟀。她拿著它回到毯子上坐了下來,閉著眼睛把它弄到魚鉤上。她把魚鉤扔向湖心,準備釣幾條鯰魚。釣魚絲上紅黃鮮艷的浮子標明了釣絲的位置,她回到毯子上坐了下來,希望能夠真正地輕鬆一下,享受午後悠閒的釣魚時光。然而她總是不時想到即將到來的「討論」。

    亨特在釣絲的魚鉤上放上了魚餌,把它扔在一處沼澤裡,那裡的淺水最吸引鱸魚。他用嚴肅的聲音對她說:「我告訴過你,在魚鉤上放誘餌時,不能閉著眼睛不看。」

    「我是看著的。」

    他猛拉了一下他的魚絲。「你這樣做,總有一天會鉤住自己的手指,而不是蟋蟀。那時你就會受傷,就會流血,我就得割開你的手指把魚鉤取出來。」

    「如果有一天這種事真的發生,你就可以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不過在它發生以前,我可不願意親眼目睹蟋蟀被殺死的慘狀。」她用手托著下巴,肘部放在彎曲的膝蓋上,問道:「咱們是要在釣魚問題上爭吵還是在真正的問題上爭吵?」

    他轉過頭來仔細地看著她,眼中冒著怒火。「你真知道那是什麼問題嗎?」

    「當然。你打了奧雷。」

    「你太對了。我揍了他。從各方面考慮,我開除他還是從輕發落了。」亨特慢慢地捲回釣竿上的魚絲。「不過問題還不在這兒。」

    她也知道問題不在這裡。「馬提奧熱愛養馬工作,是你不讓他幹的嗎?你又為什麼解雇蘭尼?他是個好工人,一個很不錯的人。」

    亨特又把魚絲扔了出去,緊繃著嘴。「問題也不在這裡。」

    「問題就在這裡,」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我們就是為了這事爭吵的。」

    「不是為這事爭吵。這是使你煩惱的原因,但不是問題所在。」他粗聲粗氣地糾正她。「你之所以煩惱是因為我在撤換雇工之前沒有和你商量,我們的爭吵是因為我拒絕解釋做出決定的理由。」

    他的話指出了問題的核心,而她則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個別問題上。「你為什麼這麼做?你為什麼開除奧雷和蘭尼?為什麼調換馬提奧的工作?」他一聲不吭,而她怒氣沖沖尖叫著。「你不想告訴我,是嗎?」

    「是的,我不想。」

    「是因為這不是個問題?」她把魚竿一扔,站了走來。「這個牧場也有我的一份。你答應過給每個工人一個公平的機會。你答應的!」

    他把釣竿放在毯子上,抓住她的腳用力一拖,在她倒地以前把她抱住,對她大聲咆哮著:「問題就在這兒!我向你承諾了——我信守諾言你向我做了承諾,可你不守諾言。」

    她拚命反抗,但掙脫不開,他把她抓得太緊了。她堅持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把她推倒在毯子上,跪在她的上面,把手擱在她頭的兩邊,問:「這個牧場誰當家?

    「問題不在這裡。」

    「問題就在這裡。回答我,這個牧場誰當家?」

    這問題讓她怒火滿腔,但又不得不回答:「你當家。」她拚命推他的胸部,掙扎著想坐起來。他退了一步,不再壓住她,這使她鬆了一口氣。

    他滿意地說:「你還記得我們在牧場邊小屋中的談話。」

    她雙手插腰,說:「真可笑。我怎麼會忘記?」這不是令她愉快的回憶。每一個最不願意想的、最痛苦的細節都刻在了她的記憶中。

    「你也記得我們兩個人互相交換的承諾嗎?」

    「當然。」

    「我也記得。」他掰著手指數著,「我答應給你的每個工人一個公平的機會,我答應給你祖母一個家。我答應你簽一個婚前協議。這是全部的承諾嗎?」

    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是的。」

    「你承諾了一件,是什麼?」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可是她不喜歡,於是應付一句:「我好像記得我答應的不止一件。」

    他心平氣和地說:「好,你把你記得的——一說出來。」

    時間使他消了氣。她應該感謝他沒有氣得把她打得遍體鱗傷。她直視著他說:「我答應過你,在牧場裡由你當家做主。」

    「這意味著?」

    她歎了一口氣:「一切你說了算。我不能當著工人質問你或是事後批評你的決定。你是自己說了算,沒人管你。」她生硬地把他的要求背了出來。

    「你按這些做了嗎?你履行你的承諾了嗎?」

    她不情願地搖搖頭,「沒有。」她也沒有充分履行她在婚姻中應該承擔的義務。她應該感謝他沒有指出這一點。

    「所以我發脾氣。今後你必須信任我,我所做的都是對你有利,對牧場有利。你必須百分之百地信任我。」

    「你的意思是無條件的信任?」

    「完全正確,這就是我的意思。」

    她咬著嘴唇。她怎麼可能聽這樣的命令,要她怎麼做就怎麼做?「亨特,我想我做不到。你是想讓我冒險做任何事。」

    「是的。」

    「要求太過分了。」她低聲說道,低頭看著毯子,手指撫弄著毛邊。「我現在還不能對你無條件地信任。現在還不行。」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低下頭對她說:「好吧,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只限於這次。」

    她吃驚地看他一眼,「你要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解雇奧雷和蘭尼?為什麼不讓馬提奧管馬了?」

    「對,這次我是親口對你解釋。下次就不再這麼做了,不管你是否信任我,我不在乎。不過你別指望我再一次讓步。懂嗎?」看到她點頭後,他說,「我讓馬提奧開乾草機,這就等於給他加薪——他和他的家人肯定要的就是這個。此外,他對機器比對馬在行得多。」

    「但是……他對馬也很懂呀?」

    「他更會修機器。至於蘭尼……他並不喜歡在牧場工作,但是他覺得受雇於人就得認真干,不管喜歡不喜歡,這一點很好地說明了他的性格。所以我向你教父的銀行推薦他當個保安員。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讓蘭尼欣喜若狂。」

    她簡直不敢相信,「奧雷呢?」

    他緊皺眉頭,「他是個賊。」他有點勉強地告訴她。

    「是個賊!我不信。他偷什麼了?」此時,她確信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固執。「亨特?」她不肯放過提出的問題。

    「他偷了你的銀圈。」

    她怔住了。「從我的結婚禮服上偷的?可是衣服是在我們……」

    「臥室。」他替她把話說完。

    她慢慢明白了。她一言不發,轉過身子走向釣竿。她好像被家人從背後刺了一刀。奧雷的背叛傷透了她的心,以致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她慢慢拿起魚竿,收回魚絲,魚鉤上的蟋蟀早已不見。她也沒心情再弄死一個。他們的談話已經讓她沒了釣魚的興致。

    此時亨特好像知道她心情懊喪,一把抓住她的辮子,把她拉過來。她毫不抵抗。現在她需要得到的是安慰。他摟著她,她偎依在他的懷裡。「你沒事吧?他問道。

    「不,我有事。」她的嘴被他的襯衫擋著,聲音很低:「你看,信任一個人會發生什麼事?」

    「對,我看到了,但我不是奧雷。」

    她歎了一口氣。「你不是奧雷。對不起,亨特。我本該信任你,你為了牧場做得對。」

    「對,你本該如此。」

    「我不應該當著雇工的面懷疑你的判斷。」

    「你是不應該。我接受你的道歉。」他突然把她放開,自己脫下襯衫和靴子,兩臂把她高舉起來向湖中走去,使她的身體高出水面。

    她摟著他,笑著嚷道:「不要!不要把我扔在水裡。」

    「你信任我嗎?」

    「無條件地信任?」

    「除此以外還能有別的嗎?」

    她咬著下嘴唇。「好吧,我無條件地信任你。」

    「閉上眼睛。」

    「閉上了。」

    「深深吸一口氣。」

    「亨特,不行!」她大叫。他把她往空中一扔。她在空中尖叫著,然後掉在水裡,濺起了大片水花。亨特立刻潛水游到她身旁,把她托出水面。她大口喘著氣。「我記得你說過我可以信任你。」

    他露齒微笑,慢慢地把她拉近自己的身體。「我從來沒說過你可以信任我幹什麼事。」

    這就是問題所在。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認為最好的,但這在她看來是否也是對的呢?雖然她非常希望能夠相信這一點,但是現在還做不到。

    當他們游向岸邊時她的辮子散了,銀色長髮像網一樣罩著他們。上岸後.他讓她的頭髮散攤在草裡,自己低下頭看著她。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那被濕衣服緊貼住的乳房。她的襯衫在水中已與牛仔褲分開,他把手掌放在她露出的柔軟的腹部。他受不了這種誘惑,低下頭去輕輕地隔著濕衣服吸吮著。

    她的呼吸幾乎停止了,她的指甲掐進他的肩部,留下激情帶來的傷痕。「亨特!」他的名字彷彿是擠出來的,充滿了掩飾不住的急不可耐。

    他立刻響應著,離開她的胸部,開始深尋她口中的溫暖。她好像覺得還不夠,兩手在他的後背撫摩著,那誘人的摩擦帶來的是難以抗拒的刺激。這樣的親吻和耳鬢廝磨讓她彷彿醉了一般,她感覺到他在用力往下扯她的牛仔褲……就在這時他猶豫不決了。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的身體彎曲著,傳達著迫不及待的渴望。她猶豫不決地瞪視著他,不知是該繼續完成他們都在渴望的肌膚相親,還是該立刻剎車,不給他最終控制她的機會。她等待著,等待著他屈從於他的慾望,脫下她的濕衣服,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然而他竟然起身離開了,可以想像,這需要多麼強的意志力。

    他再一次吻她,「不是在這裡,不是在現在,也不能像這樣。但是很快就會的。」他堅決地對她說,「不久,當你心中不再有任何懷疑時……當你不再有反覆的可能時,我們就一起做,你就是我的了。」

    她不和他爭論。她怎麼能呢?他是對的。他們不久就會成為情侶。如果她不謹慎的話,她就會像失去對牧場的控制權一樣,失去自己的心。一旦這種情況發生,亨特就會達到報仇的目的。

    隨後幾天裡,日子過得舒服而輕鬆。莉亞覺得將來有了希望。亨特繼續訓練「尋夢者」。雖然在這匹馬是否有進步的問題上他們兩人爭論不休,然而她毫不懷疑,在意志的較量中,亨特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使她放心的是,雇工們在亨特的管理下,工作非常令人滿意。走了兩個牧馬人,剩下的人都有許多工作要做。而且她感覺到他們已經沒有了被解雇的恐懼。馬提奧比她以前見到的快活多了,而看望過擔任保安員的蘭尼後,她也明白亨特給他調換工作是對的。

    一個多雲的下午,她從銀行裡很晚才回家,卻吃驚地看到亨特正在犁走廊周圍的土地。強有力的旋轉刀片深入黑土中把羅絲祖母殘餘的秋海棠絞得粉碎。

    「你在幹什麼?」她喊道。他沒有回答,只是招招手打個招呼就接著幹起來。女管家正站在走廊上,莉亞站到她旁邊。「他在幹什麼?或者我該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為什麼把下面花園的地都犁了?」

    女管家聳聳肩,「我不知道。羅絲夫人看了一眼,罵了句髒話就跺著腳走進廚房了。我想她很不高興普萊德先生毀了她的花園。」

    莉亞皺起眉頭,「亨特只不過是把以前的破壞進行下去罷了。」

    羅絲在門口出現了,她拿著一個托盤,上面裝著一大壺冰茶和幾個玻璃杯。「如果想待在這裡看著我辛辛苦苦種的花草被夷為平地,咱們也該舒服點才好。」

    莉亞趕緊把托盤接過來,放在一個矮鐵桌上,又給每個人倒上一杯冰茶。「地上已經沒剩下什麼東西了。我們的鄰居布爾工頭已經把花草全毀了。」

    羅絲坐在搖椅上哼了一聲。「亨特最好不要以為我會再把花種上。我會讓花園裡到處是石頭和野草。」她喝了一口茶。「他在那兒幹什麼?大口袋裡裝的是什麼?」

    女管家說:「是肥料吧。」

    羅絲慢慢地搖晃她的搖椅,「啊,肥料?是,不錯。這會使他豐收野草。真正的大豐收。」她伸長脖子張望著,「他這是去哪兒?」

    莉亞看到亨特向屋後走去,聳聳肩,皺皺眉,「我不知道。也許他今大的活已經都幹完了。」

    「幹完了?」羅絲把椅子搖得快了一些。「把這裡弄得亂七八糟就算完了?他最好收拾得像樣點,不然我會好好地說他兩句,你們就看著吧。」

    莉亞跳了起來,靠著走廊上的欄杆。「我們猜錯了。他來啦。他剛剛把小貨車停在這裡。」他從駕駛室出來,走到貨車尾部,放下後門,取出各式各樣的花木幼苗。她回頭看了羅絲一眼。「他運來了茉莉花。我喜歡茉莉花。」

    女管家也來到欄杆邊,高興得滿臉放光。「啊,快來看!」

    羅絲慢慢地站起來。「『好吧,我就過來。」

    莉亞展顏面笑。「多好,這是和平玫瑰。」

    亨特把花種在房子周邊,然後拿著一把鐵鍬走了過來。他站在走廊台階下面,對著羅絲說:「你是願意當個只看不幹的女主人呢,還是願意動手幫我的忙?」

    羅絲揚起了頭,問:「這個花園是誰的?」

    亨特聳聳肩,「我不是花匠,種花我不在行,我只想把花園修整好。」

    「如果是這樣,我就去拿手套。」她走到門邊時停了下來,古怪地瞪著眼睛對他說:「我不在時不要挖地,聽見了嗎?」

    莉亞直到羅絲走遠,聽不到她的說話聲時,才遞給亨特一杯冰茶。「你想得很周到。布爾毀了她所有的花壇,這使她徹底放棄了。她再也沒心思種花了。」

    他喝完了茶,把空杯子遞給她,「布爾不可能再來毀它了。」

    莉亞毫不懷疑亨特會做到這一點。她揚起眉毛間:「這是和平玫瑰?」

    他戴著手套的手把頭上的帽子往後一推,這個動作讓莉亞覺得他的吸引力前所未有的強烈。「對,是和平玫瑰。我估計我和你祖母之間要消除所有分歧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在玫瑰叢中談,通過交談來達成一致。」

    莉亞笑了,溫柔地說:「我敢肯定你會這麼做。」要想讓祖母適應一切變化是很困難的。

    他警告說:「我的改革工作還未完成,你得知道。」

    她點點頭,「我知道。」

    他從來沒有承諾不作改革。但是各種改革都是往好裡改。莉亞越來越認識到他的重要性——無論是對她的雇工.對她的牧場,還是對她的祖母,素來不好相處的羅絲恐怕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尤其是他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也許是至關重要的。在很久以前她就認識到了這一點。

    第二天早晨,莉亞懷著不安的心清看著亨特和工人把一頭公牛趕進畜欄裡,準備拉走出售。這頭公牛的綽號是「紅色」,因為它性格非常粗暴,無論是看到紅色的東西,還是看到一個穿著紅衣服的人,它都會進行攻擊。

    他斷然拒絕莉亞幫他把「紅色」趕進畜欄,說「這太危險了」。這句話她聽到好多次了,早就聽膩了。不過她不敢和他爭論,特別是不敢當著雇工的面爭論,而且她也知道亨特是對的。這頭公牛的確非常危險。

    她爬上畜欄頂部的橫木上,從安全的地方往裡看。工人們已經把這頭公牛安安靜靜地關好,就等著卡車來把它運走了。

    突然,她聽見孩子們在喊「莉亞太太,『綢子』!抓住『綢子』!」

    她趕緊回頭,只見女管家的六個孩子正追趕一條叫「綢子」的小牧羊犬。這個小傢伙一面狂吠,一面從畜欄的橫木下鑽了進去,直衝向關著那頭公牛的圍欄——直衝向公牛。更可怕的是這條小狗的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紅帶子,上面打了一個大紅蝴蝶結。

    莉亞從橫木上跳下來,對孩子們嚷道「站住,不准進畜欄,懂嗎?」

    孩子們很聽話,一齊站住了。六雙黑眼睛看著她,眼裡既有害怕,也有希望。莉亞看到孩子們畏縮而又信任的表情,就跟在那條任性的小狗後面。

    進了畜欄的小狗還在往前跑,莉亞知道如果現在抓不住它,就來不及了。就在她和狗都跑到圍欄前的最後一秒鐘,她猛地向前一撲,在離圍欄只有一丁點的地方,笨拙地捉住了小狗,結果沾了一身的土。不料「綢子」拚命地扭動,竟然掙脫開來,又從橫木下面跑了進去。

    「『綢子』,別跑!」

    小狗直朝公牛衝去,這簡直是找死。莉亞深吸一口氣,暗自禱告一聲,便也要從橫木下鑽過去,希望能夠把小狗毫髮無損地捉回來。就在這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臂強行把她拖了回來,順便轉過了她的身體。她的眼前正是亨特憤怒的面孔。

    「你瘋了嗎?」他狂吼道。

    她一面掙扎,一面嚷:「小狗!我必須救這隻小狗!」

    他看看莉亞,又看看孩子們,對工人們大嚷:「打開圍欄門,把牛放出來!」

    工人們大嚷大叫著把通向草地的大門打開,放出了公牛。然而公牛沒往外跑,它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小狗身上了。它低下頭,蹄子扒著地,狂怒地吼著。它用牛角去頂,差一點傷著小狗。

    亨特罵了一聲,把帽子扔在地上,脫下襯衫。別人還來不及阻止,他就進人了圍欄。

    「哼特,別這麼干廠』她開始還跟著他,但是看到他的表情,她就不敢往前走了。如果她再往前走一步,必然會使他分心,他也就必然被牛撞死。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她的兩隻手擰在一起,不停地抖著,大氣也不敢出。她急得幾乎要發瘋,只好開始禱告。

    亨特拿著襯衫擺來擺去,引起了這頭公牛的注意。它立刻開始攻擊這個明顯的目標。他在它即將撞到身上時,把襯衫往牛頭上一扔,身子往旁邊一滾,躲開了牛角和牛蹄。「紅色」從亨特身邊衝過去,他立刻站起來,抓住小狗的頸背,把它扔到了圍欄外面的安全區。

    公牛的眼睛被襯衫蒙住,盲目地亂衝亂撞,把木板撞得碎片四濺。亨特一隻手抓住小狗,另一隻手拉住莉亞,趕緊跑到外欄遠離公牛的地方。這頭公牛站在碎木頭旁邊,喘著粗氣,拚命甩頭,終於弄掉了襯衫,把它撕成了碎片。它往周圍看著,想尋找下一個犧牲品。過了好一陣,才發現打開的大門,便立刻衝出大門跑到草場去了。這時莉亞總算鬆了一口氣。

    亨特離開莉亞,抱著小狗走到女管家的孩子面前。他一條腿跪在地上,低下身於和他們說話。莉亞焦急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會對孩子們說什麼,希望他不要太粗暴。

    「這是你們的小狗嗎?」

    最大的名叫厄內斯特的孩子往前走了一步,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是的,先生。它離開我們跑了出來。實在對不起。」

    「你們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嗎?」

    每個孩子都點點頭。最小的蒂娜拉住厄內斯特,臉上流下一串串的眼淚。這個男孩子莊嚴地說:「我們以後一定格外小心,我保證。」

    蒂娜也跟著說:「我保證。」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伸出手來把小狗接了過去。

    亨特把小狗交給她,囑咐道:「把它拴好,到它長大了懂事的時候再放開。好嗎?」

    蒂娜用兩臂摟著小狗,把臉埋在狗毛裡面,小狗頑皮地叫了一聲,它身上的土和她的眼淚摻在一起,把她弄成了一個大花臉。她知道小狗真的安全了,感到很滿意,兩隻眼睛從黑黑的長睫毛裡偷偷看著亨特,她又說了一遍「我保證」,張開缺牙的嘴笑了。

    亨特攏攏她的頭髮,站了起來。他看見了莉亞,揚了揚眉毛。莉亞一句話不說就跑過去摟住他,眨著眼睛不想讓眼淚流下來。她的兩手感覺到他的肌肉溫暖而堅硬。她吸了一口氣,想像他如果身體不是這樣靈活,會成為什麼樣子。她緊緊地摟著他,不想把他放開。

    在這個時刻,她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愛他……過去愛他,一直愛他,今後也永遠愛他。如果他死於公牛的角下,她的一部分也會跟著死亡。幾個星期以來,她一直有意和他保持一段距離,因為在她內心深處,還不願意把自己全部交給他,因為那會讓他擁有她的整個身心。

    在他雙臂的安全港裡,她向他完全屈服了。

    「如果你再干類似的蠢事,我就對自己的行動不負責了。」她低聲嚴厲地對亨特說,學他經常訓她的話。「聽見沒有,亨特·普萊德?」

    他緊摟著她,「我別無選擇。你和孩子們都指望我來救那條該死的狗。」

    她突然意識到,他是對的。她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不會救那條小狗。孩子們也是這樣。她看見亨特身後的那些雇工,他們一面笑,一面互相拍拍背。他們也從沒懷疑過。他們都信任他,相信他,誰也不例外。

    「你也確實救了它。可當時我……我知道你會的。」

    他渾身一僵。「無條件地信任,莉亞?」

    她舉起顫抖的手擦掉流出的眼淚。「我這只是偶爾失常。」

    他的胸膛發出深沉的笑聲。「當然。快干吧,趕快把畜欄修好,這裡還要關一頭公牛呢。」

    她很不情願地把摟著他的手放下來,往後退了一步。「我馬上就來。」她看著他從地上拾起帽子,回到畜欄。她信任他.就像愛他一樣,是無條件的,全面的,徹底的。

    而莉亞在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因為亨特已經得到了她的牧場和她的身心。問題是,亨特知道這種情況後他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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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天清晨,萊昂實業公司特派專人送來最新的要求。莉亞看完信件後,憤怒地走出廚房去找亨特。她最後在穀倉找到了他,他正在刷他的馬。

    「你看看這個。」她遞給他萊昂公司的專用信封。

    他把刷馬用的工具放在一邊,拿出信來,看了一眼。他微微咬了一下牙,聳聳肩,「啊?你要麼接受他們的要求,要麼把信當廢紙扔了。」

    亨特一面說,一面把他那匹馬牽回馬廄。莉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樣?這就是你要說的?」她跟在後面,嘮嘮叨叨著。

    他從莉亞身邊擠過,穿過穀倉的通道走到大捆的飼草堆旁,用兩個大鉤子把一捆草弄到馬廄裡。「你想要我說什麼?」

    她灰心喪氣地看著他。「我要你多說幾句。我對他們的糾纏已經煩透了。我想你大概也是這樣。或者即使我把牧場賣給他們你也不在乎?」

    他長歎一聲,回過頭來問她:「這是你希望的嗎?賣掉牧場?你結婚不就是為了保住牧場不讓萊昂公司得手嗎?」

    「是的,不過你好像太……我不知道。你好像覺得這與你無關。」

    「不錯。牧場不是我的。」

    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要催他處理這件事。不過她覺得他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不像是真的。不管怎麼說,他和她結婚也是為了得到牧場。她決不相信他所說的,他不關心她是否接受萊昂公司收買牧場的要求。「那麼你不反對我把牧場賣給他們了?」

    他停下手裡的活兒,說:「不反對。從法律上講,如果你出賣牧場,我有優先購買權。」

    她眨眨眼,換了個口氣,「再說一遍好嗎?」

    他捲起袖子,露出肌肉結實、強壯有力的胳膊,然後靠在馬廄的門上。「婚前的協議,記得嗎?一旦離婚,你保留牧場的所有權。但是如果你出售牧場,我就有權優先購買。」他皺著眉頭對她說,把帽子往後推了推。「是你堅持要我簽訂那個鬼東西的,難道你就沒看一下嗎?」

    「我看了。」實際上她沒看。她只是在律師讓她簽名的地方簽上了字。

    「是呀,看了,」他顯然不相信她的話。「你應該仔細看一下,莉亞。協議中還有一兩條重要的條款你應當熟悉。如果你就是這樣打理你的生意,幾年前你沒破產真是怪事。」

    她沒和他爭論。她把滿腔怒火都發洩到萊昂公司沒完沒了的騷擾上。她已經忍無可忍了。她說:「這不是問題所在,」她決心把話題拉回來。「我想和你談萊昂公司提出的要求。」

    「好,談吧。我聽著呢。」

    她深深吸了口氣。「我打算本星期開車去休斯敦和他們談。」

    這句話使他停了下來。「你幹什麼?」

    「我想把這事一勞永逸地解決。我不賣牧場。」

    他盯住她,好像她瘋了。「如果你不想賣牧場,就把那封信當廢紙扔掉好了。你用不著大老遠地開著車去休斯敦辦這事。上一次我看見你在書房裡有個字紙簍,可以好好利用它。」

    「別逗了,我非去休斯敦不可。」

    「為什麼?」

    「這樣我可以對萊昂公司的董事們當面說清。」

    他怔了一下,時間非常短,她幾乎沒有察覺。他離開馬廄,把剩下的飼草扔在草堆裡,走到她身邊。沙帽簷拉下,遮住臉,但是她仍舊能看見他那發亮的黑眼睛和緊繃的嘴。他生氣了嗎?她搞不清楚。

    「為什麼?」他柔聲問道,「你要在萊昂公司董事會上講話嗎?」

    她提高了聲音。「我受夠了。就我來說,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對我提出要求,我已經受夠了。以後我不再和他們打交道了。我要對他們講明白,從今以後我不會考慮他們的意見,也不會把牧場賣給他們,永遠也不會。如果必要,我會告訴他們你告訴我的話——我們的婚前協議規定你有優先購買權。」

    他搖搖頭。「絕對不行。這純粹是我們兩人間的私事。」

    「好吧,不提這個。」她讓了一步,但還弄不清他的意思。不過,她只要聽到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就得小心謹慎。「但是我還是要去休斯敦和他們談,而且要你和我一起去。」

    「為什麼?」這是他第二次發問。

    她猶豫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願意的話,去支持我。」

    他轉過身去,把穿著靴子的一隻腳放在飼草包上。她知道她這樣做使他很為難。她關切地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也許她的要求有點過分了。如果她能走進他的思想深處,她就會知道他現在是怎麼想的。但是他總是把自己的思想隱藏起來不讓她知道,而且總是很成功。最後,他點點頭。「好吧,咱們一起去。咱們星期五動身,在我的公寓裡度週末。」

    「我們在休斯敦有個公寓?」她大吃一驚。

    「你可以親自看看。」亨特皺起了眉頭,「莉亞,有些事你得同意。」

    她小心地看著他,「什麼?」

    他脫下勞動手套,把它塞在皮帶上。「你一旦出席董事會和他們對話,一切就要由我來掌握。」

    「但是牧場的問題與你無關。」

    「與我有關。任何與牧場有關的事也就是我的事。而且和萊昂之類的公司打交道正是我的專長——我以前就善於這方面的工作。」

    『你認為你能使他們放過我?」

    「不能。不過我有辦法牽制他們。在和他們打交道時我的有利條件比你多。」

    這時,她突然回憶起她曾盼望出現一個銀甲騎士,勇猛地同惡龍搏鬥,救出遇難的少女。在亨特最初出現時,她認為他就是一條惡龍,她只能孤身作戰。現在呢?她自己也不清楚。也許她和他共同作戰,把萊昂公司這條惡龍徹底消滅。

    她答應說:「讓我在會上發言,然後一切由你做主。」

    「好,」他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我可餓壞了。你怎麼樣?」

    她笑了。他的話減輕了她肩上沉重的壓力。「我餓得能吃下一匹馬。」接著,他們一起走進屋裡。

    夜色已深,亨特拿起電話,按下一串號碼。一分鐘後,凱文接了電話。

    亨特說:「是我。我準備過來,召集董事會。」

    凱文問:「出什麼事了?」

    「莉亞收到萊昂公司最新的要求,她想和董事們當面談。」

    「她談什麼?」

    「你聽見了。」

    「您到底要幹什麼?」

    「把她介紹給萊昂公司的董事們,還有什麼?」

    「我的意思是……您想要幹什麼?如果……如果她知道了真相怎麼辦?」

    「她不會。」亨特有絕對的信心。

    「為什麼不會?」

    「因為沒有人敢告訴她。」

    「如果他們認為告訴她會促使她出售牧場——」

    「一旦他們見到她,他們就會知道她是信任我的。」亨特迅速打斷了凱文的話。「他們知道不談此事對他們最有利。告訴她我是誰,對他們收購牧場的事毫無幫助,這一點他們知道。」

    聽了亨特的話,凱文仔細想了一陣,「可能您是對的。您總是對的。我會告訴每個董事您要來。」

    「把公寓的房門打開,我們將在那裡度週末。」

    「她會不會懷疑?那可不像窮人住的公寓。」

    「那個時候她得考慮別的問題,顧不上想這個。」

    凱文發出會意的笑聲,「懂啦,星期五見。」

    「好。」

    亨特放下電話,在椅子上向後靠了靠。時機已經成熟,他想盡快改變現狀,然而有些事又不能操之過急。牧場問題就是其中一個。他雖然急於解決,卻又不得不慎重處理。

    他聽到輕輕的敲門聲,隨後莉亞開了門。「忙嗎?」

    「不忙,進來吧。」

    她走進房間,站在燈光之外,穿著一件長僅及膝的棉質睡衣。可惜這件睡衣一點也不透明。他的嘴緊繃著。他既喜歡她那接近全裸的身體,又不願意她穿半裸的衣服到處走。這些日子裡,他需要認真地做些努力來馴服她。

    「你在和誰通話?」

    「和工作有關係的人。」

    她向他走近。她的長及腰部的銀色頭髮在檯燈照射下像一道月光。「是不是出了問題?」

    亨特搖搖頭,「我只是告訴他我要在週末進城。」

    「嗅。」她站在屋子中間,有點拿不定主意,「你打算睡覺嗎?」

    他把椅子往後一推,向她走來.「現在就上床,夠快嗎?」

    「夠快。」她沒看他的眼睛,他感到她突然有點緊張。

    他走到她身邊。低下頭看著她的臉。他從來沒有看到她這麼完美過。她閃爍的眼睛像兩顆紫水晶,她那心形的臉龐充滿了力量、個性和決心。他單刀直入,「我要和你做愛,」一面把手指伸進她那柔滑的頭髮裡。「我可受不了啦。」

    她扭絞著雙手,「我知道。不過……」

    「星期五,」他一面說,一面把她的下巴托起來,迫使她看著他。「我希望你到星期五時做出決定,莉亞,你必須在某些地方履行你的義務。」

    她慢慢點了點頭。「好吧,星期五。我們在那一天和萊昂公司的董事們見面,然後自由地支配週末的剩餘時間。」

    他滿意地笑了。「好,一言為定。現在,老婆,上床的時間到了。」他用一個手臂摟著她,然後把她抱起來。她在他的懷中發抖。

    「亨特——」

    他發覺她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緊張,這就使她有機會不履行自己的諾言。他不讓她說下去,飛快地用猛烈的吻堵住她的嘴,然後再來一次,慢一些,更徹底一些——預先嘗嘗和她共度週末的歡樂滋味。

    他們星期五一清早就出發了,打算在午飯後和萊昂公司的人會面。莉亞很仔細地打扮著自己。她穿一套銀灰色的套裝,配上淺口無帶皮鞋和一件白色綢外套。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加成熟幹練,她把長髮綰成職業化的發髦,為了增加勇氣,她還戴上了亨特送給她的結婚禮物——項鏈。

    令莉亞吃驚的是,亨特穿得非常隨便,他只把牛仔褲換成一條棉布褲子,花格布襯衫和工作時穿的沒什麼兩樣,不同的是領子上打了一個領結,這是惟一表示對這次會議重視的地方。

    他把車開向休斯敦市的波斯特奧克區,對她說:「別緊張,他們不會吃你的。」

    她的表情有點僵硬和不自然。她想開開玩笑顯得輕鬆一些,「我更怕他們用刀割我的喉嚨,特別是我告訴他們別再找我之後。」

    「這麼做太明顯了。他們會把你賣給白人奴隸主的。」他看著莉亞歎了一口氣,說道,「親愛的,我是說著玩兒的。」

    她無力地笑了笑,抓住項鏈墜兒,這是亨特送她的結婚紀念品。她希望這個紀念品會給她一些力量和不屈不撓的精神。「我開始覺得到這裡來不是個好主意。」

    他又看了她一眼,「你打算向後轉了嗎?」

    「不回去。只有這樣,他們才最後不再找我的麻煩。」她在座位上轉了轉身,看著亨特的側面,「你認為他們會不再找我的麻煩嗎?」

    他聳聳肩,「有可能。不過你別指望這個,他們是商人。他們考慮的一切都在於是否能夠賺錢。如果他們認為買你的牧場可以獲得豐厚的利潤,他們就會找你,不會讓你過太平日子。」

    她稍微皺了一下眉頭。「我要想個辦法讓他們相信我是認真的。」

    「好哇,就差放炸藥在他們耳邊了。不過,我不知道你怎麼能夠做到這一點。」

    他這句話倒使她想出一個主意,她的嘴邊隱隱現出一個笑容。「用炸藥炸,我沒有多大把握,雖然這個辦法有它的長處。也許用一個不那麼厲害的辦法比較合適。」她打開汽車儀表板下的小貯藏櫃,摸出她要找的東西。她一言不發就把那個東西放在口袋裡,希望亨特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幾分鐘後,他指著一座上面有遮光窗子的現代化高層玻璃大樓,「這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他一面說一面把車開往地下停車場。

    下了車,他們乘車庫的電梯到上面的走廊。莉亞問:「萊昂實業公司在哪一層?」

    「整個大樓都屬於該公司。」

    她一聽驚呆了。「他們擁有這個大樓?」

    「他們是一個大公司。許多公司都擁有整棟大樓的。」他拉著她往前走,「走吧,我們到行政辦公層。」

    她緊緊抓著皮包和裝有萊昂公司給她的信的白色信封。她完全沒有想到萊昂公司竟然是個這麼大的企業。突然間她感到自己非常渺小和脆弱。她怎麼可能打敗這樣一個巨人呢?她不是能夠殺死巨人的英雄。她看了亨特一眼,他才是。他會保護她。她要做的就是信任他。

    她重新懷著信心和他一起走向秘書辦公桌。在出示證件之後,他們被引到一個專用電梯,把他們直接送到行政辦公層。在電梯裡她整理一下有點散亂的頭髮,把裙子扯扯直。

    亨特拉住她的手,讓她不要緊張。「聽我說,莉亞。這種公司吃人不眨眼,會把你這一類的人當做夜餐小吃。別坐立不安。在你遞給他們什麼東西以前,就把兩臂放在身於兩邊,不要動。眼睛對著他們看,不要怕。說話前要三思。你不想回答的問題就不要回答。最重要的是不要發火。懂嗎?」

    她不緊張了。「懂啦。」

    他的嘴角往上翹了翹,莉亞感到困惑,因為她知道他這種表情是表示對即將到來的對抗頗有興趣。「記著。每一步我都支持你,一旦你陷入困境,我會把你救出來。其他的一切就看你的啦。」

    「亨特?」

    他揚起眉毛,「什麼?」

    她捏捏他的手,「謝謝。」

    「不用謝我,莉亞。」他嚴肅的聲音裡有幾分不安。「還不到謝的時候。」

    門開了,她緊握他的手鬆開了。讓萊昂公司董事會的人知道她需要亨特的幫助也沒有好處。他們走出電梯,發現一位女秘書正在等著。

    「歡迎二位來到萊昂公司。請隨我來,好嗎?」

    她領他們到一個寬闊的雙開門大門前,推開門,請他們進去。好像經過精心策劃了一樣,他們一走進去,門就砰地一聲關上了,截斷了他們的退路。會議室當中有一個巨大的玻璃桌,圍著桌子坐著男女十二人。坐在遠端的一位男人站了起來打招呼。

    「漢普頓小姐,我們終於見到了你,很高興。我是巴迪·彼德森。我們董事長讓我代他主持會議,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她不反對,但是她想直接和他們的董事長對話。「他不在這裡?」

    「他要我代替他和你談判。」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但是從她和亨特長期相處的經驗中得知,她是得不到直接回答的。彼德森接著把注意力轉向亨特,「普萊德,我們聽說你要出席這個會議有點吃驚——我是指你和漢普頓小姐一起出席。」

    「你們吃驚?我可不知道為什麼。莉亞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董事們很快地交換了一下眼光。彼德森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局勢起了微小的變化。亨特把頭往前伸了伸,「她是我的妻子,難道不是嗎?」

    彼德森笑了,帶著點嘲笑的感覺,「祝賀你……這讓我吃驚,再沒有比這更讓人吃驚的了。」

    莉亞抬頭看著亨特,迷惑不解,低聲問:「他們認識你?」

    「我們是熟人。」

    「你沒有告訴我。」

    「那不重要。」他那黑色的、高深莫測的眼睛看著她。「你對這些人有什麼話要說嗎?」

    她點點頭,「是的。」

    「那就說吧。」

    她覺得自己只是一盤無規則的棋賽中的一個小卒。她看了亨特一眼,突然有點懷疑,敏銳地感覺到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她還不知道,而這件事足以解釋會議室中的神秘氣氛。她還懷疑她要說的話已經通過一種她無法理解的語言說了出來。而她現在要說的頂多會被他們視為空洞的表態而已。但是她只有這一個機會。她要說出一些話讓他們記住……做一些事讓他們記住。她要讓他們知道莉亞·漢普頓·普萊德曾經在這裡發表過聲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桌前,遞過去信封。「這是我不久前收到的。」

    「對,這是我們的建議,」彼德森不耐煩地說。「你不是說你要接受吧。」他看了亨特一眼。「如果你能接受,那就會節省大家很多時間和精力。」

    「我不光是拒絕接受你們的建議,而且從今以後不願意和你們再打交道。這是你們這些人最後一次對我進行騷擾。我已經不是一個孤身作戰的弱女子了。」她很快地看了亨特一眼,看到他點頭,又接著說,「我有了助手,決不會再讓布爾·瓊斯污染我的井,驚嚇我的畜群。今後你們再也恐嚇不了我們了。」

    彼德森打斷她的話,「是的,是的,你已說明了你的要點。」

    「還沒完呢。」

    她從衣服口袋裡拿出打火機,這是從汽車小貯藏櫃中取出的。她用拇指輕輕一轉那個滑輪,一個小小的火苗就出現了。她用打火機點燃信封的下角,然後把整個燃燒的信封扔到桌子中間。滾滾的煙火嚇得這些董事們亂作一團,一面叫嚷一面咒罵。

    在她旁邊的亨特歎了一口氣。「你真不該這麼幹。」

    她揚起了頭,「我就該這麼幹。現在我把我的意見表達出來了。」

    「不止這樣……而且過頭了。」

    「好。你準備離開了嗎?」

    使她莫名其妙的是,他小心地仰望著天花板,把帽子往下拉,把襯衫的領子翻上去。「快到汽車裡去,我隨後就來。」

    她剛剛出去,會議室的門就關上了,立刻警鈴大作。天花板噴下了救火的水。這些董事們拚命往外跑,就像一群老鼠亡命逃出沉船一樣。

    巴迪·彼德森吼道:「把水關掉。」他坐在桌旁不動。兩臂交叉在胸前,不顧上面噴下來的水。「亨特,你可真夠聰明的。」他的聲音高過警鈴聲。

    亨特不顧帽簷上流下的像小瀑布一樣的水,對彼德森說:「她的確有點本事,不是嗎?」

    彼德森站起來,朝他走過來。「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你知道。你還要對她隱瞞多久——不告訴她你的真實身份?」

    「需要多長時間就隱瞞多長時間。」

    「你在玩危險的遊戲。你可能要喪失一切。」

    「我不會失敗。」亨特的聲音低了下來,他的話裡帶著威脅。「我不得不警告大家。今天在場的人誰要洩露一個字,誰就要承擔後果。我會很快和你聯繫的。」他不等彼德森說話,轉過身就走了。

    「我不懂你怎麼全身都濕了。」

    「我告訴了你,是一場反常的小陣雨。」

    「哪裡下雨了?天空是晴朗的。」她用諷刺的口吻說道,「也許是行政辦公層和地下車庫之間下雨了吧。」

    他輕輕地一笑,「差不多。」

    她只好不再間了。亨特只要不想說。他就絕對守口如瓶。他要是不想告訴她,他能一字不說。問題就是這麼簡單。「我離開以後你對那些董事們說了些什麼?」

    他把車開人另外一個車庫。這個車庫位於一個全新的綜合公寓大樓下面。「我和他們沒說幾句話。他們在那裡也沒待多久。」

    她氣得大叫:「亨特,你為什麼不直接回答我?你到底和他們說了什麼?你為什麼對他們這個大樓的情況這麼熟?為什麼對我保密不說?」

    他把車開到一個寬闊的停車處,牆上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H·普萊德。他熄了火.兩手放在駕駛盤上,轉過頭來看著她。「我通過工作瞭解了萊昂公司的董事們,也通過工作瞭解了大樓的情況。我告訴彼德森我很快就和他聯繫。我對你一點也不保密——我只是有選擇地告訴你一些。」

    「為什麼?」

    「因為萊昂公司現在是我的一個難題,我要把這個難題處理好。」

    她可以接受這個解釋。多年來她在牧場問題上經常遇到一連串的困難,現在有第二個人為此肩負起責任,當然應該歡迎了。「你為什麼告訴巴迪·彼德森你要和他聯繫?」

    「要讓他明白今後不要再找你的麻煩。」

    她有點困惑地問:「他會同意嗎?」

    「他非同意不可。」他開了門,「來吧?」

    他們從車上拿下旅行包,亨特領她到電梯裡。一進人電梯,他就按一個直達樓頂單獨套房的安全鈕。莉亞嚇了一跳,「到樓頂單獨套房?」

    他猶豫了一下,這使她想起了在他們進人會議室前他給她的忠告,「發言前要三思。對不想回答的問題就不要回答。」也許他的忠告不僅是對付萊昂公司那些人,也是對付不聽話的老婆的。

    「以前那個公司因為我工作出色,給我的薪金很高,所以我有錢住這種房子。」

    「我猜也是這樣。不過我很吃驚,你為什麼丟下這種美差不幹。」電梯迅速升高,莉亞仰起頭來偷偷地看著他。「不過這也合理……你說過如果他們有事找你,你還可以為他們工作。你是個解決問題的能手,是嗎?」

    「是。」

    「你說的那個公司的名字叫什麼?」

    「我沒說過名字。」他背靠著電梯的板壁,兩臂交叉在胸前,不耐煩地說,「莉亞,你為什麼老是問這問那?」

    「你別指望我不提問題……因為我覺得吃驚。」她一面說一面抓緊自己的皮包。

    「因為我不是又髒又窮的牧場雇工了?」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個問題早已了結了。這不是你我之間的問題,你自己也清楚。你要求我信任你,無條件地信任你。可是有關你的事你什麼也不告訴我,這意味著你並不信任我。」

    他退讓一步,「我接受你的意見。」

    電梯停下來,對面的門靜靜地滑開了,裡面是一個寬敞的門廳。她走出電梯,忍不住叫起來,「天哪!亨特,瞧這個地方!」

    他溫和地說:「我以前見過這地方,記得嗎?隨便點,就像在家一樣。」

    她穿過鑲有橡木的地板走到低於樓面的起居室。「你為什麼以前不告訴我?你玩的什麼把戲?」這次她平靜地問。

    他隨手把帽子一扔,帽子飛過她身邊,滑過咖啡桌,剛好落在長椅的中間。「好吧,我承認有關我八年來的一兩點情況我沒有告訴你。」

    她諷刺地問:「只有一兩點?」

    「也許有三點,這有多大區別呢?我有錢。我在休斯敦有一套公寓。還要怎樣?」

    「這是一套豪華的頂層公寓。」她馬上提醒他。

    他生氣地聳聳肩,「對,這是一套豪華的頂層公寓,這又能改變什麼?我們仍舊是夫妻,我仍在經營牧場,你還是我妻子。」

    「我是嗎?」

    他把手指插在自己的頭髮裡,「你他媽的是什麼意思?」

    「亨特,你為什麼娶我?」

    「你知道為什麼。」

    她點點頭。「為了牧場。也許還有點報復。可是我不瞭解的是為什麼?你既然擁有了這一切,為什麼還要抓住這小小的牧場不放?」他沒有回答,她知道直到世界末日他也不會回答這些問題。她提起她的旅行袋,問:「我想梳洗一下,往哪裡走?」

    「沿著走廊往前走,右首第三個門。」

    她頭也不回就往前走,和心中的不安作鬥爭——這種不安既無法表達,又無法不去想。他指的門是臥室的門。她進去後走人旁邊的浴室,關上門,脫光衣服,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淋浴。然後穿上浴袍,回到臥室。

    她在床邊站了幾分鐘,最後忍不住床的誘惑,爬上床,躺在床罩上。她在床中央,蜷曲著身體,閉上了眼睛。打個盹兒會對她恢復疲勞有莫大的好處。然而儘管有這極強的願望,她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和亨特之間的談話。

    這些天來他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使她迷惑不解。站在這間起居室的中央,看到這財富和權勢的象徵,她不得不迫使自己面對現實。亨特·普萊德回到牧場必然有個原因,而這個原因他又不肯告訴她。

    不管她怎麼苦思冥想,這個問題總是在她心裡糾纏不去。如果他不是為了報復的話.那麼老天爺,他到底想從她和漢普頓·霍特那裡得到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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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莉亞,親愛的,醒醒。」

    她微微動了一下,從美妙的夢中醒來。她夢見自己寧靜安詳地躺在玫瑰叢裡,逗弄著一個黑眼睛的嬰兒,盡情地歡笑。亨特正坐在床邊,好像剛剛沐浴過,頭髮還是濕的,梳到後面,凸顯出臉部的稜角。他沒穿襯衫,只穿一條低腰的舊牛仔褲,強健的肌肉一覽無餘。他俯身靠近她,把這在她臉上的頭髮撥開。從窗戶透進的陽光下,他古銅色胸前的護身符發出藍色的光芒。

    她伸了一下懶腰,低聲問:「幾點了?」

    「該吃晚飯啦。你已經睡了兩個鐘頭了。」

    「有那麼長時間?」她坐了起來,整理一下睡袍。「我得把衣服穿好。」

    他笑了笑,「別弄那麼複雜了,今天晚上咱們可以隨便點幾。」

    她皺皺鼻子,「這是不是也太隨便了點兒?」

    「沒關係,只有我一個人看你。」他伸出手來,「我帶你去看。」

    她好奇地拉住他的手下了床。來到起居室,她注意到這裡居然還有一個旋轉樓梯,他指著那裡說:「跟著我。」走到樓梯上端,他擋住了路。「閉上眼,不許看。」

    「為什麼?」

    「你馬上就知道了。」

    「好吧,可別摔著我。」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悄悄地在她耳邊說:「相信我。記得嗎?」幾分鐘以後,他把她放下,「你現在可以看了。」

    她睜開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原來他們已經站在公寓大樓的樓頂,這個樓頂可不像她以前見過的屋頂,這裡簡直就像個公園。腳下是草地,四周都是鮮花——碧冬茄、紫羅蘭、鳳仙,甚至還有那麼多的鬱金香和蝴蝶花。

    她嗔怪地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說過對種花不在行。」

    他聳聳肩,「那是我撒謊。」他指著屋頂靠邊的一個花房,「有些嬌嫩的花種在花房裡,自從搬到牧場去住以後,我就找了些人接替我做這些事。為了我們這次回來他們可沒少忙活。」「簡直太棒了。」

    「餓嗎?」

    她突然覺得餓了,喊道:「餓,快餓死啦!」

    「咱們可以就在這裡吃。如果你想換個地方,也可以,不過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她明白他的意思,在這裡,她可以只披件睡袍吃飯,就像他赤膊只穿條牛仔褲一樣。

    她說:「這兒就很好,太刺激了,咱們這麼隨隨便便,還光著腳,吃什麼呀?」

    「當然是野餐。」

    他指著一個角落,那裡的草地上已經鋪好了毯子,周圍放著許多水罐,裡面插著盛開的杜鵑花。毯邊放了一個冰桶,裡面露出一瓶香擯的瓶頸。旁邊還有一個柳條籃,上面蓋著一塊紅方格亞麻市。

    她對著這種老套的「浪漫」安排微微一笑,「這裡面是炸雞吧?」

    「對,還有涼拌捲心菜和土豆色拉。」

    「快餐?」

    他看起來像是受了侮辱。「這可都是訂做的。」他走到野餐的地方,在柳條籃邊單腿跪下,把裡面的甜食倒在陶瓷器皿裡。

    「你不是開玩笑吧。」她走到他身邊,不相信地問,「用瓷器吃野餐?」

    他溫柔地笑了笑。「難道你不是用瓷器吃嗎?」

    「多半不是。」她檢查了一下香擯酒。「佩裡埃·儒埃花瓶?拉力克高腳香擯酒杯?亨特,我簡直不敢碰這些東西了,」她無可奈何地看著他。「你為什麼這樣做?」

    「這樣才好啊。」

    她低下頭去,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低聲說:「謝謝。這東西真美。」

    「你餓了。」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有這樣溫柔的聲音,「嘗嘗這個。」

    他從雞腿上撕下一片肥嫩的肉遞給她。她大嚼起來,聲音很大。亨特是對的。這種東西根本不是什麼快餐。她從來沒有吃過這麼清淡、美味的東西。她雙膝支在胸前,又吃了一塊他送過來的肉。

    她開玩笑地說:「你不怕我把瓷器弄壞嗎?」

    他又遞給她一叉土豆色拉,「我挑逗你時不怕你砸碎瓷器。」

    「用土豆和炸雞挑逗?」她大口大口地嚼著土豆色拉,這次的聲音很大。「不說這個了。真好吃。」

    「再來點兒?」她一邊忙著吃,一邊點著頭。他拍拍身旁,「坐過來點兒。」

    她笑著爬到他的身邊,兩個人相互餵著、吃著。最後,酒足飯飽的時候,他把她拉倒,她毫不反抗地把頭枕在他的膝上。她指著天空中艷麗的景色,說:「落日真美。」

    「在這兒吃飯就是有這個好處,欣賞美妙的暮色。」他把香檳酒斟滿了高腳杯,叉了一個草莓,遞給她,「來點兒飯後甜點。」

    她喝了口酒,「謝謝,不要了。已經吃飽了。」他把手指伸到她的頭髮裡,輕輕地撫摩著。她閉起眼睛盡情地享受,他溫暖的腹部貼著她的臉。

    「莉亞,你看。」

    她睜眼仰望天空。夕陽留下的最後一點紫色也黯淡下去了。樓頂周圍的許多小燈一下子全亮了,閃耀著微光,好像天上的群星灑落在樓頂,變成了花叢中亮晶晶的露滴。她驚異地把發抖的手放在嘴上。

    「亨特,為什麼?」她似乎難以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他已經明白了。

    「我要讓今晚變得完美。」

    她的笑容燦若春花,「你成功了。」

    「好。我今晚要和你做愛,我要讓它很特別,非常特別。」話說完了,他並沒有開始行動,相反,他靜靜地坐在那裡,享受著安詳、寧靜的夜晚。突然,他出人意料地問:「八年前你告訴你祖母,說我們兩個要在牧場邊的小屋見面,是嗎?」

    這是她早就料到的,這是最後一個問題。她決心不要謊言,於是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

    「你到了那個小屋,在那裡等我?」

    「是的。」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曾被捕?」

    「直到你告訴我的時候。」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我怕的就是這一點。莉亞,我應當向你道歉。我原來不相信你。我以為你說的都是謊話。」

    「是羅絲祖母告訴你真情的嗎?」

    「是的。」

    莉亞猶豫一下,說道:「終於瞭解了真情,這讓我很高興。」然後她又接著說:「如果你願意聽,我想解釋一下我那時為什麼不想和你一起私奔。」

    他的嘴巴繃得緊緊的,但還是點了點頭,「我聽著。」

    「我告訴祖母關於我們要私奔的事,因為我不能不向她告別。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我父親得了癌症,就要不行了。我不得不留下來照顧他。因此我不能跟你走。不過,當時我想我以後會要你回來的。」她害怕地看著他,「希望你能相信我,這都是真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一聲不吭,然後他用低沉暗啞的嗓音說話了,一字一頓,彷彿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不知道什麼是誠實,也不知道什麼是信任,沒有人關心事實的真相,只關心誰是肇事者。」

    她同情地問:「你過去常常被當做肇事者?」

    「不總是,但的確不少。」

    「你解釋過嗎?」

    「為什麼?沒有人會相信我。我是個雜種。你知道,我並不總是無辜的。我有時也會惹事。」

    她相信他的話,但她也知道他一定受到了處罰。

    她接著問:「那麼有一天……」

    「你怎麼知道『有一天』?」

    她聳聳肩,「合理推測。」他大聲笑了起來。

    「你對了。是有那麼一天,我十五歲生日那一天,他們硬說我做了我沒有做的事,這種情況是最後一次發生了。」

    「他們說你什麼?」

    「打碎了一個飄雪花的水晶球,就是那種把水晶球一搖,裡面就飄起了雪花,然後出來一個騎士和一條龍決鬥。」

    她怔住了,「一個騎士和一條龍?」

    「對。那是住在孤兒院裡的一個工人的東西,他不許別人動。我喜歡那個水晶球喜歡得發狂。那天水晶球碎了,他們就說是我幹的。」

    「是你打碎的嗎?」

    「不是。」

    「為什麼你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那以後,我永遠離開了那裡。」

    她悄聲說:「缺乏信任。」

    他同意,「對,就是缺乏信任。過去從來沒有人無條件地信任我,當我處於劣勢時,從來沒有人站在我這一邊。那時,想得到別人的信任只是個幻想。不過……至今這仍然是我的一個夢想。」

    她坐了起來,摟住他的脖子。「如果我能把我的信任包起來,放在盒子裡,我就把它送給你,作為結婚禮物。可惜我對你的信任只能用嘴說出來。」

    他警告說:「不要承諾你做不到的事。」

    她皺起眉頭,點了點頭。「那麼我試著做吧,這是我現在對你所能做的最大承諾了。」

    「現在開始。」

    他用手捧著她的臉,過了很久很久,他低下頭去,吻她。她好像在無盡期地等待著,要把自己的一切獻給他。那最後的時刻不會再推遲了,今夜之後她就全部屬於他,他們將成為永恆的戀人,比她手指上的結婚戒指還要持久。

    他的吻夾雜著香擯和草莓的氣味,可惜這個吻結束得太快了,她渴望繼續。「亨特,求求你……」

    「放鬆點,」他說,嘴唇在她的下巴上蹭來贈去。「親愛的,放鬆點,慢慢來。」他的確慢慢地、長久地、深深地吻著,挑逗著她,點燃了兩人難以抑制的情火。他把她穿的袍子從肩工退下來。手掌扣住她項鏈上掛的護身符,用嘴探尋著她胸前那深深的溝壑,不聲不響地親吻著。

    她抓緊他的肩頭,緊閉雙眼,不敢看他那黑色的頭髮在她雪白的皮膚上的那種樣子。她所能做的就是體會那種感覺……體會他的舌尖和牙齒接觸自己的滋味。雖然她看不到,但是卻感覺得到他強有力的雙手脫下她的袍子時,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你比我記憶中的樣子更美了。」

    「亨特,快和我做愛,現在就做。」她挪動了一下,希望和他貼得更緊些,全身興奮得顫抖起來。

    他讓她平躺在毯子上,她睜開眼睛看著他。他趴在她的身上,強壯的身體健美有力,他那粗獷的力量在深情的注視中似乎蕩然無存。他和她的身體結合在一起,在她雙手的撫觸下,他那沉重結實的身體享受著她熱烈的迎合。

    就在這裡,在這與外界隔絕的小天地中,他讓她嘗到一種新的、欣喜若狂的滋味。她沒有畏縮。她不能畏縮,因為她除了給他自己全部的愛之外,沒有別的可給他。

    他們兩人整個週末都在公寓中度過,重溫情侶的生活。對莉亞來說,加深了從來沒有熄滅過的對亨特的愛。只是亨特的反應似乎並不對等。他想要她,這一點她毫不懷疑。她可以用簡單的觸摸使他慾火中燒——他黑眼睛閃出的火焰使她喘不過氣來。他的愛撫也無可指摘。溫文爾雅的舉止、溫柔多情的言語說明他是關心她的。然而愛情呢?如果他有這種感情,他也是把這感情深深地藏在心裡。

    使莉亞沮喪的是,他們終於該離開這個隱蔽的公寓回到牧場去了。

    更糟的是,在他們回到牧場的第二天,亨特騎上了「尋夢者」,這匹公馬最後終於屈服於強者,屈服於武力。莉亞不禁把自己和「尋夢者」相比,覺得自己不也是屈服於亨特的堅強意志,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嗎?而他呢,始終保持獨立、自主,控制一切。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像現在這樣脆弱,這樣無能為力,這樣害怕。她非常想保護自己,但恐怕已經太晚了。

    在亨特馴服了「尋夢者」的第二天早晨,這匹公馬在草場上失蹤了。這讓莉亞產生了新的恐懼。

    「備好馬鞍,帶上雨衣。好像要下雨了。」

    莉亞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擔憂,按他說的去做,把黃色油布雨衣放在馬鞍後面,她擔心地問:「柵欄會不會又被弄壞了?」

    亨特搖了搖頭,「不可能。」

    他騎上馬,兩人出發了,向那匹公馬曾經弄壞的柵欄走去。快到牧場南端時他們聽到從草場傳來了尖銳的馬匹嘶嗚聲。

    莉亞一生中只聽過兩次這種聲音,而這一次會使她終身難忘。馬嘶聲嚇得渾身冰冷。她害怕地看了亨特一眼,兩腳腳跟踢著馬的兩側腹部,朝著馬嘶的聲音衝去,亨特就在她的身旁。在衝向P牧場時,她不斷地禱告,祈禱「尋夢者」安然無恙。

    到了兩個牧場交界處,他們稍稍停了一下。牧場的分界柵欄確實被破壞了,莉亞的心沉了下去。毋庸置疑……這裡出事了。接下來的事也不用想了,山脊那邊又傳來尖銳的嘶叫聲,接著又有狂怒的馬鳴。他們騎馬進了P牧場,全速跑到山頂,發現布爾·瓊斯正騎在馬上向下觀看。

    「尋夢者」正在一片四周有樹的小草地邊,圍著一匹栗色的良種公馬轉。草地另一邊有一群母馬在跑來跑去。無疑,它們是引起爭端的禍首。

    「尋夢者」後腿直立,憤怒地用兩隻前蹄作勢攻擊對方,那匹栗色馬毫不示弱,以同樣的方法準備反擊。

    「這是你幹的好事。」布爾對她吼叫著,用凶狠的眼光盯著她。「我叫你好好把柵欄加固,現在太晚了。如果你的公馬把我的良種馬弄傷,你就得賠償,大大地賠償。我這匹馬可值錢了,如果它倒下,你就得用整個牧場來賠。」

    莉亞看了一眼布爾。「你故意把你的公馬和一群母馬趕到這塊草地上,用來激怒我們的公馬。至於柵欄,我們上星期才加固的,除非你事先把鐵絲弄斷了,否則「尋夢者」決過不去。」

    他笑了。「你知道是一回事,要想證明卻是另一回事。」

    亨特大吼了一聲,「用不著她找證明,我來找。」

    這時「尋夢者」長嘶一聲,先是後腿站立起來,然後前腿落下,發出刺耳的聲音,朝著對方猛衝過去。栗色良種馬蹬直兩腿也衝向對方。

    「不行!」莉亞尖叫著。她不顧危險,用腳後跟踢著馬腹兩側,向山下猛衝過去。

    「莉亞!」她聽到亨特的叫聲。

    她不理亨特,在飛跑奔向兩匹公馬決鬥的地方時,使勁坐穩以免摔下。在奔跑途中,她把雨衣從馬鞍後面扯出來,一面拚命喊叫,一面拍打著黃色雨衣。

    她剛剛趕到時,那匹栗色良種馬摔倒了,她突然想起亨特用襯衫吸引公牛的事。在「尋夢者」還來不及殺死對手時,莉亞把雨衣照直扔在「尋夢者」的頭上。它發瘋似的拚命搖晃,想把罩在頭上的東西弄掉。

    亨特拚命趕到她的身旁,「莉亞,躲開!」他攔腰一抱把她扔到安全地方,自己站在狂怒的「尋夢者」前面。他手裡除了一根繩子之外沒有任何東西保護自己。

    「尋夢者」瘋狂地跳來跳去,最後總算把頭上的雨衣甩掉了。它待了一下,好像無法決定是攻擊人呢還是攻擊倒下的馬。這一短暫的停頓剛好給了亨特一個機會。他飛快地把繩子搶出,纏住了「尋夢者」的兩條前腿,用盡全力把它拖倒。

    他轉過身來,朝莉亞跑去。一隻手拉起她,另一隻手把繩子的一頭用力向最近一棵樹投去,把樹繞住,然後以飛快的速度拴好馬腿。

    他喘著粗氣,慢慢地面對莉亞,「小姑娘,我得和你好好談一談。談完之後,你的屁股怕要吃些苦頭。」

    莉亞不相信地問「你是不是要進行暴力威脅?」

    他的怒火無法控制。「你他媽的說對了。我就是要用暴力威脅你!在你胡鬧之後。如果我只以暴力相威脅,你的運氣還算不錯呢。」

    「在兩匹公馬拚鬥時我不能袖手旁觀!」

    他屹立在她面前,攥緊拳頭,繃著臉。「你可以不管。你他媽的不應該管。今天的事辦完之後我會向你解釋的,用一種你不會馬上忘記的方式!現在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

    他做個手勢,直截了當地說:「你的馬。」

    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這樣容易就被放過了。讓她放心的是,那匹栗色良種馬已然站立起來,不再想打架,趕著一群母馬走掉了。她跑去看「尋夢者」,小心地和它保持一段安全距離。圍繞著它仔細觀察,看看是否受了重傷。它側臥著,喘著粗氣,不停地發抖,不過沒有明顯的傷痕。她還沒想好怎麼讓它回自己的牧場,布爾·瓊斯已經騎馬過來了。

    他狂怒地命令莉亞,「讓開,別擋道。」她抬頭一看,大吃一驚,布爾正拿著步槍對她的馬瞄準。「我要對著這匹野馬的腦袋開槍。如果你不想受傷,你就躲開。」

    莉亞根本沒有看見亨特有什麼動作,可是布爾一下子就兩腳朝天離開了馬鞍,被打翻在地。他的槍甩出去老遠,亨特一隻腳踩在他的胸口。

    「咱們兩個一直沒機會認識一下,」亨特柔聲細語卻不無威脅地說,「現在是彌補的時候了」

    「我不管你這個雜種是誰,你給我滾開,從我的地盤上滾開。」他在地上蠕動著,想從亨特的腳下一點一點脫身出來。可是這樣做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莉亞知道,除非亨特另有打算,否則他就只能一直躺在原地不動。

    「第一,這不是你的地盤,」亨特的腳踩得更重了,「第二,我的名字叫普萊德。亨特·普萊德。如果你再叫我一聲雜種,你或者說不了話,或者吃不成飯,隨便什麼時候。」

    「普萊德!」布爾睜大了眼睛,「我知道你!你是——」

    亨特打斷他的話,「莉亞的丈夫。」他柔聲地說。

    「啊,該死。我不知道你就是普萊德呀……,你總得有個交待。」

    「我是個公平和講理的人,我給你兩個選擇。你可以爬起來,騎上馬,友好地離開這裡,你也可以留下來,我們還可以討論討論。年輕人,你選擇哪樣?」

    「讓我起來,我要離開這裡。」

    亨特把腳抬起,往後退了一步。他雖然看起來好像很不在意——兩手放在身體兩側,兩條腿微微分開——莉亞很清楚,他這種姿勢是防備布爾的,如果這傢伙威脅他,他可以立即採取行動。這個工頭慢慢地站了起來,伸手去抓槍。

    「不麻煩你啦,你用不著它了。」亨特的聲音中明顯帶著警告的味道。「還有一件事。」

    布爾小心翼翼地問:「什麼事?」

    「你離開前再把周圍好好看最後一眼。」

    布爾明白他的意思,氣得漲紅了脖子。「你不能這麼做,你知道,我也有辦法。」

    亨特冷笑著告訴他:「我的辦法更多。」

    布爾騎上馬,咆哮地說:「咱倆沒完。」

    「如果你還想和我探討,隨時可以,我非常歡迎。」

    等布爾走得很遠以後,亨特轉過來對莉亞說:「現在輪到你啦。」

    莉亞指著遠去的布爾的背影,問道:「你怎麼做到的?為什麼你可以把他趕走?」

    亨特的目光莫測高深。「可以這麼說,巴迪·彼德森會認為接受我的……建議,最合乎他的利益。」

    莉亞稍稍皺了一下眉頭,想了一下,點點頭說:「希望你是對的。」

    「我就是對的。」

    他朝著她跨近一步,她嚇呆了。雖然也想逃到山裡去,可是不肯示弱。「好吧,我知道現在輪到我了。說吧。你可以對我大喊大叫,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跺腳、詛咒。把這事做個了結。」

    亨特把她拉近,搖晃著她,「這不是開玩笑,你很可能被馬踢死,而當時我幾乎無法救你。我根本不可能那麼快跑到你身邊。」

    她抗議道:「我必須救『尋夢者』。」

    他把她推到一邊,好像如果繼續和她接觸就會忍不住揍她一頓。「你抓不住它,不是嗎?這匹馬和你的安全相比,算不了什麼。我真該讓布爾把那匹該死的馬一槍打死,一勞永逸。」

    她屏住了氣,不敢相信,「你不是當真的吧?」

    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怒火,身體氣得僵直,「我非常認真。你現在就向我保證,今後不管什麼理由,決不許你為了這匹馬冒生命危險,否則我就把馬打死。」

    他決不是說著玩的。她看得出他的忍耐到了極限,她點點頭,「我保證。」

    他警告說:「我希望你說到做到。」

    她扭絞著兩手,「你不會把『尋夢者』賣掉吧?」

    他眼裡的怒火漸漸退去,淡淡地說:「莉亞,別著急,即使你不安全,你的馬現在還是安全的。上馬,咱們把這匹野馬弄回家。到家後,等我消消氣,然後繼續談我們的事。」

    她大著膽子建議道:「能不能下星期找個時間再談?好嗎?」

    他拉下帽簷,說道:「也許下個月。」說著便向他的馬走去。

    亨特給凱文·安德森打了個電話。省去了客套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今天我把布爾·瓊斯開除了。」

    凱文輕輕地問:「您要我幹什麼?」

    「注意這件事,一定不要使問題複雜化。」

    「是不是莉亞的意見?她發現您的身份了嗎?」

    「沒有。不過既然我當她的面開除布爾·瓊斯,她不懷疑倒也奇怪了。」

    「如果她發現了——」

    「你不用擔心。我和我妻子的事由我來處理。」他厲聲打斷了凱文的話。

    他聽到一點輕微的聲音。莉亞站在門口,有點緊張,拿不定主意。她聽見他的話了嗎?他不知道。他毫無表情地作手勢讓她進來。

    「凱文,聽著,我有事出去,以後再和你聯繫。」

    他不等對方回答就把電話掛上了。他站起來,繞過書桌,靠著桌邊。在她向他走近時,他不聲不響地、警惕地等著。他抓住她的辮子,把她拉到跟前。他想要她。天呀,他真的想要她。他也知道她同樣想他。他可以從她的眼裡、從她微微顫抖的嘴唇和急速的心跳中感覺出來。

    用不著隱藏心中強烈的慾望,他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她兩眼睜得大大的,由於興奮,眼珠的顏色都變深了,呼吸急促,兩頰鮮紅。他很快把她的辮子解開,使她那銀色的頭髮散罩著他們兩人的身體。他按捺不住就去吻她,熊熊的慾火使他無法控制自己。他吻著她,輕輕地說:「別反抗。現在別反抗,以後也別再反抗。」

    「反抗你?」她的話裡滿含著歡笑和激情,「我倒希望我能反抗。」

    「莉亞,吻我吧。用你心裡的熱情吻我。」

    他們彷彿要融為一體了,她說:「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難道你現在還沒有意識到?」她摟住他的脖子,全身心地投人到他的懷抱。

    莉亞盯著天花板,月光下,樹枝斑駁的影子投射進來。她不安地猜想,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轉過頭來看著正在熟睡的亨特。今晚他勁頭十足,熱情從來沒有這麼高過。她不止一次差一點就要對他說她是多麼愛他。然而心裡總有一件事使她沒有說出口,可能與他和凱文說的話有關吧。

    她又仰望著天花板。亨特到底是什麼意思?準確地說,「我和我妻子的事由我來處理」意味著什麼?為什麼這句話使她這麼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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