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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半天晴》作者:川上羽【完結+番外】

《(家教)半天晴》作者:川上羽【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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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BG-半天晴 作者:川上羽

我從來沒考慮過理想是什麼,
也許就是平平安安把正彥拉扯大,
然後趕在三十歲以前找個踏實些的男人嫁了。
他能保證我們姐弟的一日三餐就足夠,
最好能有間自己的窩不用每月操心公寓的房租,
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和他一起白手起家艱苦奮鬥,
打造我們不一定美好但一定很充實的未來。

誰都說活著就別指望天天天晴,我想也是。
所以我退而求其次,半天天陰、半天天晴就好。

這樣,我就可以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風間早苗


內容標籤:花季雨季 種田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風間早苗,雲雀恭彌,風間正彥┃ 配角:凪,六道骸,迪諾┃ 其它:家庭教師

[ 本帖最後由 Piyoko_9796 於 2012-9-26 21:54 編輯 ]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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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是飛機頭怎麼辦

多年以後,回想起懵懂的青春時代,
模糊在歲月折光裡的,往往只是週而復始的平凡日常。
可惜當時誰也沒有注意到,那些平淡瑣碎的小日子,
那些庸俗到令人厭倦的柴米油鹽,其實都是非常美好的。
……我說女兒啊,你看我這兩句給你當作文開頭成不?夠明媚夠憂傷了吧?
——風間早苗,十五年後。

————————————————————————————————————————

  最初。
  故事的舞台是黑曜鎮。
  「……是、是,我馬上到!」
  風間早苗端著蘋果盤走到房門口時,隔著質量很次的門板聽見屋裡傳來中氣十足的說話聲。
  「……完全沒有問題!委員長的命令是絕對的!」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警報警報,一級警報拉響。
  少年合上手機,大步流星地向外邁去,剛一拉開房門就撞上了早苗冷到可以跑出兩頭北極熊來的黑臉,當即條件反射地跳開兩步喊出聲來——
  「……姐?」
  「……什麼啊,你還記得自己有個姐姐在世啊。」
  早苗平靜地上下打量著自己的親弟弟。明明是休息日,少年卻著穿並盛中學的校服長衣——相當符合不良少年形象的設計,黑外套紅襯裡,配上黑西褲黑皮鞋就整一道上混的,更不消說一米七七的弟弟還燙了個拉風的法式麵包頭,十米開外就能讓人望而卻步了。
  「說吧,今天是準備違反哪條國家法律了?」
  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早苗放下手裡的果盤,抱起雙臂倚著門框擋在門口,擺出一副你不老實交代別想從這兒過去的頑固架勢。
  「……不、不是那回事!」
  見早苗較真,少年立刻亂了陣腳——姐姐這裡尚可插科打諢矇混過去,「那邊」遲到了才是罪大當誅。「這次和保護費什麼的沒關係……是最近老有人上門鬧事,委員長說收拾嘍囉厭煩了,讓我們去清理一下……」
  「——他自己五分鐘就能搞掂的事,讓你冒著被打斷五根骨頭的風險去對付,是這樣對吧。」
  「姐……也不用說得那麼——」雖然似乎是事實。
  「——你就為了他一句話,準備拋棄相依為命十多年的姐姐去以身殉職,是這樣對吧。」
  「那什麼,我沒打算要殉職啊……」
  「——你就坦率的承認自己是GAY吧,姐姐我很開明不會歧視你的。」
  「……為什麼話題突然轉到那方面了啊喂!」
  少年的名字是風間正彥,並盛中學一年級生,職務是風紀委員。
  ——只是「表面上的」身份。
  所謂的「風紀委員」,可不是只有查查出勤率記記遲到名單那點兒零碎活——按照早苗的說法,這是份必須時時在醫院預定床位的危險工作,輕則拌嘴罵架互扔番茄,重則聚眾械鬥血洗校園。世上沒有哪個心理正常的姐姐希望唯一的弟弟置身於這種環境,因此自從弟弟立志跟隨風紀委員長守衛學校以來,早苗的說教頻率和刻薄度就以幾何級數一路飆升。
  正彥當然瞭解姐姐愛操心的秉性,也想極力讓姐姐安心……只是,對委員長的崇敬更勝一籌罷了。
  ……當然,這和GAY什麼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

  在這裡,讓我們追溯一下這則扭曲故事的源頭。
  正彥之所以會進入隔壁鎮的並盛中學就讀並成為風紀委員,完全是一個意外。
  按照地區劃分,最接近的是出門過兩條街的黑曜中學——事實上,風間正彥小學畢業時,早苗正是黑曜中的三年生。也正是親身體會了黑曜中學近乎瘋狂的校風,她才全力制止弟弟踏上賊船。在她看來,弟弟是個很容易受環境影響的溫和男孩,一旦進入黑曜這種堆放不良學生的垃圾場,三年之後就可以直接去混黑道了。
  ——可她沒想到,滿懷希望的把弟弟送進了以良好風紀聞名的並盛中學後,弟弟不到一年就混上了黑道。
  而所謂「帶壞了弟弟」的始作俑者,當時卻還只是個與正彥同年的初一小男生。
  說起來,早苗第一次見到被弟弟恭謹地稱作「委員長」的男孩,著實是在預料之外的場合。
  還是正彥剛加入風紀委員會沒多久的時候。那天是休息日,正彥一早就去學校恪行職守了,早苗見他熱心也懶得阻攔,況且只是去幫忙幹些無風險的雜碎活。
  她挎著籃子出門去菜場繞了一圈,最近土豆蘿蔔價格下跌了幾個百分點正好採購回來煮咖喱。回到家還沒下廚房手機就響個不停,她撂了籃子按下通話鍵便聽見了弟弟抖抖嗦嗦還帶著哭腔的聲音:
  『……姐,委員長好像發燒了,他不肯離開學校去醫院……怎、怎麼辦……』
  早苗收拾藥品的時候暗自嘀咕,不就是小孩子傷個風發個燒麼,哪至於嚇得跟什麼似的,又不是剛查出不治之症——後來她才逐漸明白,對於溫和軟弱的弟弟而言,當時的「委員長」已經成為了近乎神明的存在。信仰的神倒下了,他又怎麼能不驚慌失措呢。
  按照正彥的描述,早苗進了並盛中學後很快找到了掛著「接待室」門牌的房間。
  也就順理成章地,見到了那個被弟弟奉若神明的男孩。
  說實話,早苗在敲門入室之前,還苦惱著如果病倒的是個比弟弟高出一頭的壯漢,退燒藥的劑量會不會不夠。
  ——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接待室內,與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滿頭大汗的弟弟相比,倚坐在沙發上的黑髮少年顯得異常纖細單薄。
  ——雲雀恭彌。
  那是他的名字。很罕見的姓氏,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感覺。除此之外,這個少年沒有給早苗留下更多印象——畢竟她一直把他想像成比弟弟高出一頭的虎背熊腰肌肉男。
  之後的進展簡單俗套,早苗朝快要哭出來的弟弟後腦勺猛拍了一巴掌,示意他一邊蹲著數綿羊去,然後手腳麻利地給燒得有些迷糊的少年測體溫、冷敷額頭、灌退燒藥。風間夫婦絕對稱不上模範父母,因此正彥的小傷小病都是早苗一手料理,頭疼腦熱的護理早就駕輕就熟。一通忙碌之後,她扶著少年的頭讓他慢慢在沙發上橫躺下來,又給他掖好家裡抱來的毛巾被,看著他呼吸漸趨平穩,像是睡熟了的樣子。
  完成一系列媽媽桑工作之後,早苗徑直走到牆角,拎著弟弟的耳朵把他拖起來:「抖什麼抖哭什麼哭?!別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普通的感冒就把你嚇成這樣,那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了你還得給他陪葬是吧?」
  正彥低下頭小聲地囁嚅著:「……委員長……明明前兩天就感冒了,今天還硬撐著來學校抄文件……是我太不中用,什麼忙都……幫不上……」
  「想幫忙的話,就去幫那孩子把活幹了。」早苗板著臉指向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
  「姐,我國語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彥為難地漲紅了臉。
  「……」
  早苗沉默半晌,鬆開他的耳朵,轉身一把拉開房門。
  「……那麼,你去買份便當吃了,回家睡覺。」
  打發走弟弟之後,早苗走到桌邊翻看起那些文件。
  說她毫不意外,那是騙人的。
  之前的肌肉男預想早已推翻,眼前燒得滿臉通紅的少年不僅有一張優等生的文靜面孔,字跡也端正漂亮——完全無法想像,這樣的男孩是那群飛揚跋扈的飛機頭的幕後BOSS。
  早苗忍不住輕輕砸了咂嘴。人不可貌相,佛祖誠不欺我。
  她抬起頭,沙發上躺著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睜開眼望向她,眼神安靜卻格外警惕。據說灰色瞳仁的男孩大多聰明冷漠,也不知是否適用於他。
  她原本攢了一肚子的說教要倒給眼前的不良少年,譬如近墨者黑麻煩不要帶壞我弟弟譬如小鬼就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譬如反對暴力我們要崇尚Love And Peace。可是面對這個拖著病體玩命工作的單薄男孩,她忽然就沒了脾氣。
  「……欸。我說……你餓不餓啊,我正準備回家煮咖喱。」
  ——自此,扭曲的故事開始了。



  弟媳是跟蹤狂怎麼辦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長大了回頭看看走過的路,總有種微妙的荒蕪感覺。
  時間好像流沙一樣瞬間便從指縫中滑了過去。
  風間正彥入學並中一年半後。
  「姐姐我出門了——」
  梳著飛機頭的高挑少年邊匆匆換上皮鞋,邊叼著面包含混不清地向屋內喊道。
  「路上小心……我說正彥,你就不能把早餐吃完了再走麼?」
  少女——風間早苗聞言嗖地從門內探出頭來,瞥見少年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模樣,不滿地揮舞著手上的抹布。
  「……抱歉姐姐,可是今天我得值勤……」正彥無奈地撓著後腦。
  早苗放棄似的聳了聳肩膀,捋起袖子查看手錶。
  「啊啊,恭彌的絕對命令麼。那你最好快點兒……還有一刻鐘你就該被咬殺了哦。」
  「——啊?!那個,姐姐我先走了!!!」
  「……嗯,走好。」
  望著馬力全開捲起一地煙塵急馳而去的弟弟,早苗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長吁出一口氣,轉身折回屋裡開始麻利地收拾餐桌。
  距離弟弟加入那個整一不良少年團體的風紀委員會,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
  最初那會兒弟弟小磕小碰就沒停過,三天兩頭被電話召喚出去,然後整日的不見蹤影,時常是深夜才鼻青臉腫地蹭進家門。說早苗不心疼那是瞎話,她簡直心疼得要心肌梗塞了。但弟弟一意孤行地追隨風紀委員,她也實在不好干涉他從小到大唯一的理想——而且,天性善良文弱的弟弟確實在一點點『強大』起來——儘管代價不輕。
  這種糟糕的境況一直持續到雲雀委員長髮燒倒下的那天。
  關於那天……早苗想想自己真是母性氾濫了,居然真的回家裝了咖喱飯送去接待室,然後一邊看著他用小碗慢條斯理地吃完,一邊把桌上的文件一字字念給他聽。
  整個一哦卡桑。
  其實雲雀恭彌那麼頑強的小孩,幾分熱度根本沒法把他怎麼樣——這點是她看過他揍人的模樣之後才明白的。在當時的她眼裡,那個男孩雖然態度冷淡,但眼神沉靜舉止有禮,週身拾掇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怎麼看都應該是坐在圖書館裡讀古典文學的模範學生。
  ——而這個文文靜靜的模範學生,幾天後就在她眼前把十幾個凶神惡煞的壯漢踩了個乾淨。以至於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每次看到他,早苗的大腦都會自動死機然後浮現血紅一片。
  也許她應該慶幸當初母性氾濫『照顧』了那孩子。雲雀似乎對這個時常來並中給手下送便當(偶爾還會多做一份說著「我弟弟麻煩你費心了」塞給他)的熱心姐姐沒什麼敵意。日子久了,他甚至會在校園裡撞見她、並被熱情地叫做恭彌的時候,安靜地輕輕點一下頭。吃人嘴軟拿人手軟,這是句萬國通用的真理,對大多數人來說。
  (……其實那孩子本性不壞,不是麼。)
  早苗一邊用力抹去桌子上的油膩,一邊這麼想著。
  她漸漸不再反對弟弟參加委員會活動,大概就是自認識了雲雀本人起……當然,收保護費這種違反日本法的行為是堅決禁止的。弟弟總算有點兒良心,這種性質的活動都會主動迴避,而對此不予追究的雲雀自然也是有良心的。
  擦完桌子,早苗把抹布浸到水池裡,將雙手沖洗乾淨後便打算出門去學校。她一年前考進了黑曜鎮的一所私立高中。父母離異之後便去了外地完全不負撫養責任,但生活費還是會按時寄來,早苗又自小便擅長勤儉持家,一天天精打細算著,日子也就這麼不溫不火地過下去了。
  對於風間早苗來說,活著實在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她只要每天調好鬧鐘按時起床張羅早餐,把弟弟餵飽了推出門去,然後收拾屋子灑水拖地,再背起單肩包出門去學校。作為高中一年級的少女,她不突出不張揚,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溫和無害又有點淡漠,在班裡人緣不怎麼樣但也沒差到被孤立,誰都會笑著和她說早上好但誰也沒真的在乎她好不好,誰都不會和她起爭端只因他們轉身就忘了她。
  在她看來,這是恰到好處的程度。
  也不是沒有羨慕過那些成群結隊的女生,看她們熱烈地八卦著學校裡好看的男孩子,一個帥字就可以引發諸如溫柔冷酷孤傲妖魅等等等等的聯想。誰偷偷給誰遞了情書,誰看到誰和誰在咖啡屋約會。那些關於青春的平凡美好就這麼絲絲縷縷的滲透出來。讓人……嫉妒得要命。
  她歪著頭想想,自己這輩子的青春,大概是很多年前就腐朽掉了。爹不親娘不愛一拍兩散之後,誰看著生下的孩子都來氣。見鬼的愛情結晶,都雞飛狗跳同林鳥兒各自飛了,結晶什麼的就該統統砸碎送去垃圾回收站。
  但小孩畢竟不能說砸就砸了。起初倆人商議著把孩子送人,但找到的那戶人家只要兒子,早苗頂多送去鄉下給人當個童養媳。最後,當時念中二的早苗和父母拍了桌子:你們只管租套房子給足學費生活費,做飯洗衣服我都能幹,弟弟我來帶大。小孩子不是給你們當貓貓狗狗亂送的。你們倆愛分不分,要分我和正彥,門都沒有!
  三年後的現在,早苗回想起當初,覺得自己真是夠二的。
  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放出狂言之後,才發現生活總是做比說難。
  但她最終還是撐下來了。
  而且她有信心就這麼撐一輩子。
  早苗已經打定主意學醫,將來有個磕磕碰碰還能自己料理。長大後隨便在哪個診所謀個職位,混到口糧就成。日本的就業危機對這種偏遠小鎮的影響並不大,應該不必擔心畢業後沿街要飯什麼的。至於弟弟麼……雲雀恭彌在並盛那帶勢力好像挺大的,也有傳言說他出身很好的名門。正彥為他賣命那麼久,好歹也該包辦個飯碗吧。
  打掃完屋子之後,早苗向玄關走去,一眼便瞥見弟弟的便當落在地上,顯然是剛才沖得太急掉了出來。她在心底歎著氣,默默搖了搖頭。
  (……我是不是把他慣壞了?)
  
————————————————————————————————————————

  雖然一次次在電話裡絮叨「正彥你要是再忘帶便當就給我餓一天吧」,最終早苗還是趁著午休時間風風火火從黑曜一路狂飆到並盛。
  弟弟只有15歲,還是長身體的年紀,不好好補充營養可不行。怎麼說也要讓他長滿一米八和草壁副委員長比肩吧……
  (……我真是把他慣壞了呢。)
  少女一面忿忿的自我檢討著,一面一步三級的跨上台階。
  「吶,你。在樓道裡奔跑是違反校規的哦。」
  「啊啊,抱歉,我有點兒趕時間……欸?」
  倚著扶手立在樓梯口的,是和弟弟穿著相同制服的黑髮少年。在她轉過身之後,對方似乎也微微一怔,隨即從容地點了點頭。
  「好啊。」
  「唔,中午好……比起這個,恭彌你有沒有看見正彥?」
  (說起來,我已經在二年級教學樓轉了兩圈了。那孩子到底去哪裡了啊。)
  「風間的話,在屋頂。」少年簡短地回答著。
  「……那不是你的私人領地麼,他上去做什麼?陪讀?」
  早苗一邊狐疑的追問,一邊腹誹弟弟怎麼成天給人當跟班。
  少年側著頭不說話,似乎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露出一種稱得上微妙的表情。察言觀色不是早苗的強項,她見對方沒有說明的意思,便直接道了再見向頂樓跑去。
  「不要在樓梯上奔跑。」
  「——我還得趕回黑曜,不好意思了恭彌!」
  伴隨著無奈的喊聲,少女風一樣消失在轉角處。
  早苗一路衝上屋頂之後,終於理解了雲雀恭彌那個微妙的表情。
  ——和弟弟你一口我一口地親密共享午餐的,是一個一副小鳥依人模樣的嬌俏女孩子。
  (我……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早苗最先驚奇的是那個女孩的勇氣。雖說她一直堅信自己弟弟的魅力,但她也一直堅信弟弟只有拋棄飛機頭才能找到女朋友……難道現在的中學女孩好這口?或者說那孩子特別喜歡吃法式麵包?
  這所學校也許很少有正常人了,阿門。
  早苗提著便當盒心境複雜地蹭下樓梯時,雲雀正抱著雙臂靠在牆上,一副等著聽她感想的樣子。也只有這種「戲劇性」的時候,他才會表現得有點兒像個看熱鬧的孩子。
  「吶……你不介意麼?」早苗衝他打了聲招呼,順手朝天台指了指。
  「我並沒有禁止別人上去哦。」
  「不不,我不是說私人領地的事。你不是一直很討厭手下跑去和別人群聚的麼。」……不要一時興起把弟弟弟媳(?)一起咬殺掉就好了呢。
  「呼嗯……」
  像是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似的,雲雀輕輕哼了一聲,卻並不顯得很生氣。
  「不干擾風紀委員的工作的話,我沒興趣去管。」
  早苗長吁出一口氣。「啊啊那太好了。恭彌意外的很善解人意呢。」
  「……囉嗦。」
  (那個「意外」是什麼意思啊,意外。)
  彷彿卸下了重擔一般,早苗的口氣立時輕快起來,很自然地上前把便當盒塞進少年手裡。
  「好啦別鬧脾氣了……為了感謝你意外的善解人意,這個就送給你了。做出來的便當沒有人吃的話,米飯也會難過的……壽司什麼的恭彌也挺喜歡的吧。」
  (米飯會難過……這是什麼理論啊。
  而且那個「意外」到底是什麼意思……!)
  雖然難以理解早苗的大腦回路——但一年多來勉勉強強也習慣了她的跳躍性思維,少年保持著那副平靜的神情接過了「沒有人吃會難過」的便當盒。
  早苗低頭掃了一眼手錶。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哦對了,快換季了,恭彌你記得換夏裝哦?每年換季的時候你都很容易感冒吧。喂喂不要擺出那種不耐煩的表情……預防總比痊癒要簡單很多。」
  「……都說你很囉嗦了。」
  「嘮叨是父母心啊。」
  早苗理直氣壯地說著毫無根據的理論。
  「不需要那種東西。」
  「恭彌你就是缺乏家庭感才不會和人相處的。」
  「……」
  早苗從樓梯上一步三級地跳下去的時候,迎面撞上了幾個新生模樣的男孩子,大概是看見她剛和雲雀說話的樣子,都見鬼似的向一旁讓去。
  ……這是何必呢。
  雖然很想衝他們燦爛一笑說姐姐我可是個好人,但據說雲雀揍人之前都是笑著的,所以笑容在並盛是種滿危險的表情……還是算了。
  憑良心說,雲雀笑起來的樣子並不可怕,按照黑曜中的審美標準說他玉樹臨風風華絕代也不為過。可怕的是他笑了之後發生的事兒。早苗時常想著,如果自家弟弟有一張雲雀那樣的皮,肯定能成為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溫柔美少年,也不用燙著飛機頭跟人混黑道。
  所以說,上帝給你打開了一扇窗,他肯定會把門關上。
  就比如他給了雲雀恭彌高人一等的臉,也給了他同樣高人一等的脾氣,等價交換不是。一般漫畫里長成這樣的男生,身邊都圍著一群姑娘,而雲雀走過的地方頂多剩兩隻鳥。所謂中二病的境界大概如此了。
  早苗想想自己的教育還是挺成功的,儘管自己當年也二到逆天,她從小學帶大的弟弟卻長成了一個標準的新好男人,完全沒有中二的跡象。撇開飛機頭不談,風間正彥平日裡尊老愛幼講文明懂禮貌,坐公交車會讓座看到垃圾會打掃,現在那麼乖的男孩打著燈籠都難找,也難怪他會比雲雀先找著媳婦。
  (今天先不打擾他們了,下次抽空和弟媳(?)好好聊聊吧……)
  
————————————————————————————————————————

  當天晚上,風間正彥的心情十分好。
  進家門的時候,他甚至輕輕地哼著小曲兒,似乎是並盛中學校歌的樣子。
  ……都被雲雀恭彌洗腦了。
  早苗打發弟弟洗了手坐到桌邊,從廚房裡端著盤子出來,有意無意地淡淡道:「今天中午我去並盛中給你送便當了。」
  正彥的臉刷地變了色,比新粉過的牆還雪白珵亮。
  早苗斜著眼打量弟弟走馬燈樣的表情,不溫不火地繼續說下去:「……不過你好像不需要,我就送給恭彌了。——我說正彥,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浪費了?」
  ……這和浪費有什麼關係啊……是你自己把東西送人的吧……
  正彥在心底無聲地爭辯著。
  「那個,我只是發現自己忘帶了便當……然後高橋同學說可以把午飯分給我……」
  「哦——∼∼那孩子姓高橋啊。」
  「我說姐你關注點錯了……所以其實我和她沒什麼啦。」
  「我不覺得哪個女孩會開放到和不熟悉的男生共享便當哦?……她該不會向你提了什麼條件吧。」見正彥不自然地低下頭去,早苗也沉下了臉。「……看來是呢。」
  「也、也沒什麼……」
  「一般電視劇啊漫畫啊說『沒什麼』的時候都出了大事。」
  「這裡可是現實啊姐姐!是三次元好不好,三次元!!」
  「別給我歪話題。」早苗陰沉著臉拍了拍桌子,「要麼和姐姐說實話,要麼明天早上別指望我叫你起床——哇噢,如果身為風紀委員的風間君遲到了,恭彌會是什麼表情呢……」
  在長期的鬥智鬥勇中,早苗認識到一個真理。
  對付自家的飛機頭弟弟,擺雲雀恭彌的名字出來永遠是最有效的。
  面對她命中紅心的陰狠威脅,正彥腦門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腦袋越垂越低,似乎恨不能鑽進桌肚裡去。
  「真、真的沒什麼啊……只是,高橋同學她……」
  彷彿下定決心似的,正彥狠狠嚥了口唾沫,以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揚起頭來。
  「……她向我要委員長的地址和手機號碼……」
  ……
  「……雖然不確定,但我聽說高橋同學小學起就有跟蹤癖什麼的……」
  ……
  「……她是一年級新生,大概不熟悉委員長,只把他當作帥氣的學長吧……」
  ……
  撲通。
  早苗維持著拍桌的姿勢,從椅子上滾進了桌肚裡。
  ——不會出人命吧……大概。



  遭遇誘拐怎麼辦
  
  生如夏花之絢爛。
  後面一句不想說。
  夏初此起彼伏的蟬鳴聲中,斜扎馬尾的少女一手搭在額前遮擋眩目的陽光,快步踏過灼得滾燙的地面。
  幾天前,她本著人道主義思想去並盛中學找跟蹤狂少女——高橋樹裡同學,企圖勸說她看清現實珍愛生命。很可惜,對方非但完全沒有領情,反而把早苗的思維降到了和她一樣的火星級別,然後以豐富的火星經驗打敗了她。
  其實高橋是個挺可愛的女孩子,時下不少男生大概都偏愛那種瓷娃娃一般精緻的小姑娘。只是她的腦補能力豐富了點兒,堅信著雲雀學長是很缺愛的,雲雀學長是很寂寞的,我會成為雲雀學長的聖母……
  早苗和她談著談著,起初拚命憋笑,最後差點兒就哭了出來。
  ……太可怕了……
  放棄多管閒事之後,風間早苗迅速回歸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
  知難而退,這是在不算太平的世道裡明哲保身的基本原則。
  她照舊每天早起給弟弟熱便當、收拾屋子、上學放學、買菜做飯,往復輪迴。她沒有刻意把這件事捅到雲雀那裡,也囑咐正彥隻字不提——畢竟對那孩子來說,多一匹需要咬殺的食草動物並不是什麼值得留心的大事,旁人乍乍呼呼大驚小怪也只會讓他心煩。
  隔了一個多星期,早苗收到父親寄來的生活費。自從她和弟弟搬出來租房以後,父母每月都會輪流寄一點錢供他們吃住。父親在大公司裡擔任要職,經濟條件相對寬裕一些,出手也就比較闊綽。因此每到父親寄生活費的月份,早苗都會去大採購一次儲備日用品和乾糧。
  此刻,她正揮汗如雨地走在通往超市的路上。
  (啊∼啊……果然我最受不了夏天了……啊,說起來……)
  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三兩步跨到路邊的樹蔭裡站定,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喂喂……恭彌,是我。」
  早苗講電話的態度隨意得很,讓人很難想像手機對面是那個並盛頂點的風紀委員長。
  『你是誰。』
  ……自然,像這樣碰釘子也是常有的事。
  所幸,早苗早已練就了一套獨特的應對模式。
  「……哦,我打錯了,不好意思。」
  『有事?』
  「啊,上鉤了。恭彌你真好哄。」
  『……我掛了。』
  「那好,再見。」
  『……到底有什麼事。』
  「嘛啊,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我現在打算去超市買食材,想起又到夏天了,想買材料自己做點刨冰什麼的……恭彌你喜歡什麼?我下次順便捎過來好了。」
  『……』
  「唔,生氣了?抱歉啦,因為這種理由給你打電話……只是突然想到,你不怎麼適應溫度驟變吧,夏天吃點冰品的話精神會好起來的。不想回答的話,掛掉也可以哦?」
  『宇治金時。』
  「……咦?」
  『我喜歡那個。有問題麼?』
  「哦哦,就是用抹茶和紅豆做的那種?要加湯圓嗎?」
  (註解:雲雀喜歡的食物「宇治金時(よェわモシわ)」是一種冰品的通稱,以日式抹茶加砂糖及水煮成綠茶糖漿,淋在刨冰上,旁邊加上以砂糖熬煮的紅豆。有時加上湯圓。)
  『不用。』
  「嗯,我知道了。那麼我去買砂糖紅豆抹茶……下次來並盛的時候給你帶過來。」
  『……』
  對面一片尷尬的靜默。早苗深知他不是那種能夠坦然道謝的孩子,便自顧自地說下去:「要是恭彌再倒下的話,正彥也會不安的……所以我也算是為了正彥,你不用覺得欠我人情,照顧好自己就行了。那回見吧。」
  『嗯。再見。』
  聽著少年老實地掛上電話,早苗忍不住輕笑出聲。……一般人無法想像他的這一面吧。但是如果一個人的生活完全由咬殺和睡覺構成,也未免太缺乏情趣了。即使是那個雲雀恭彌,也有用小勺子挖著抹茶悠閒享用冷飲的時候啊。
  如果那副平和的情景被人看見,雲雀在並盛中的恐怖形象或許會徹底崩塌也說不一定呢。
  (……其實這點也挺讓人期待的不是嗎?)
  大踏步走在黑曜的街道上,少女面上隱隱浮現出自得其樂的神情。
  「哎呀,你也聽說那件事了?……」
  「……是啊,真是可怕呢……」
  走到超市門口時,有兩位手挎購物袋的中年太太正神色緊張的交談著。儘管她們竭力壓低嗓音,還是有隻言片語飄進了早苗的耳朵。
  「……最近這一帶好像到處有年輕女孩被誘拐啊……」
  「這個月已經是第幾起了……?」
  「第三個啦……據說都是十五六歲的中學女生,就這麼被糟蹋了,可憐哦……」
  (……誘拐?)
  早苗錯愕地微微揚起眉毛。所謂的「誘拐」,十有八九是用麻醉劑迷昏然後綁架吧。對女中學生感興趣的猥瑣變態遍地都是,要救回那些姑娘可有些棘手呢。
  ……不過,反正是與她毫無關係的事,操心也是多餘。
  把連續少女誘拐事件拋到腦後,早苗用最快的速度血拼完畢,大步流星地跨出超市走進炙熱的陽光裡。
  『早苗∼家裡醬油沒了∼∼早苗∼家裡醬油沒了∼∼早苗∼你倒是快接電話啊!!』
  翻出手機,屏幕上顯示出「傻瓜正彥」的字樣。
  ……這種時間打電話來?那孩子應該還在風紀委活動吧。按照慣例,放學後風紀委員要在校內巡查,這周正好輪到弟弟值勤。
  「喂喂。正彥,怎麼了?」
  「姐,你還記得高橋樹裡同學嗎?」
  正彥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嚴肅。
  「……那孩子出什麼事了?」一提到這個名字,早苗又有點兒想哭。
  「事實上……根據情報,她今天好像打算偷偷潛入委員長家裡。但是委員長回家以後,她也一直沒有出現。」
  「哪來的那種情報……這麼說,高橋她失蹤了?」
  早苗腦海中迅速浮現出大嬸們口中的「連續少女誘拐事件」。還以為範圍只是黑曜……原來並盛也遭殃了麼。嘛,在那個地方作案,基本也等同於找死吧。
  「是啊……說不定和最近這一帶很頻繁的誘拐有關。現在風紀委員都出動了在找犯人呢。」正彥頓了一頓,「破壞並盛風紀的人絕對不能放過。」
  「你們這些中學生能怎麼樣啊,通常都會報警吧?——還有,最後那句話,是恭彌說的吧。」
  「姐!我難得耍一次帥你能不能不要揭穿我!!」
  「……」
  我愚蠢的弟弟啊。
  早苗無奈地仰頭看著藍到像要把人吸進去的天空。萬里無雲,漫天太陽。
  ……弟弟也好那孩子也好,不要出什麼事就好了呢。
  這麼擔心著的早苗,沒有注意到身後一條緩緩靠近的黑影,和他手中沾著麻醉劑的毛巾。



  被誘拐犯非禮怎麼辦

  早苗恢復意識的時候,約摸已是黃昏時分了。她微微瞇起還有些酸澀的眼睛,無力地望向窗外一片絢爛的火燒雲。
  (……啊啊。真漂亮啊。)
  (世界明明如此美好,為什麼有人要做這麼煞風景的事情呢。)
  連驚惶和疑惑也不需要——早苗完全肯定,自己是被所謂的連續少女誘拐犯給放倒了。這是因為,她剛一睜開眼就瞥見了自己身邊縮成一團的高橋樹裡。高橋和自己一樣,雙手被牛筋繩扎扎實實捆了很多圈。她的頭髮亂蓬蓬的,清秀的面龐上還有幾處淤青,顯然是拚命掙扎了一番。
  從環境上來看,這是處於市區的一間髒亂公寓,透過窗戶可以看見一排灰色牆體的矮樓,以及一小方似火的天空。
  早苗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蹤影。按照記憶裡大嬸的說法,包括自己和高橋,一共該有五個少女被綁架,但被拘禁在這裡的卻只有她們兩人。
  (難道已經被賣掉了麼。手腳還真是利索。)
  她們的嘴沒有被封住,或許意味著即使大聲呼救也不會有人聽到吧。
  ……不,不如說,就算聽到了也沒人敢插手吧?
  (這次還真是中了頭彩呢……如果是在郊區,正彥也很難找來吧。)
  早苗正咬著牙默默思索,公寓的門鎖傳來了響動,大概是犯人回來了——高橋的反應印證了她的猜想:她猛地揚起腦袋,嗚咽著向牆角瑟縮過去。
  看來那些變態把她唬得不輕。
  「大哥,今天的貨色不錯呢。」
  伴隨著得意的笑聲,走進門來的是幾個「從外表看就不是好人」的年輕男子。
  而那個用戴著戒指的手指向她、一副邀功神色的精瘦男人,顯然就是今天用麻醉劑迷昏她的罪魁禍首了。
  「呵,臉挺漂亮的嘛,樣子也乖巧,這樣應該有個好價錢了。」
  (說起來,我是在採購完回家的路上被擄走的啊……)
  「在那之前,先讓我開心一下……」
  面對著逼近自己的男人,早苗忽然抬起眼,平靜的開口問道:
  「不好意思,你有看到我提著的那個購物袋嗎?」
  「哈?」
  被打斷興致的男人揪起她的衣領,不耐煩地叫嚷。
  「那種東西,當然是丟掉了啊!」
  (丟掉……了……?)
  (把我一月一次的大採購……丟掉了?……)
  (喂喂,這是……在開玩笑吧……)
  「你這個女人真是腦子有問題,都自身難保了還擔心什麼購物袋啊!」
  男人口中的酒氣噴在她臉上,讓人噁心得想吐。
  「……開什麼玩笑?!!」
  前一秒還低眉順眼、似乎任人欺壓的溫和女孩,驟然暴發出一聲近乎抓狂的怒吼,週身都燃燒起了暴戾的火焰。
  「我說,你們拿別人的口糧開什麼玩笑??!!!」
  「搞、搞什麼,這個女人!」
  男人猥瑣的笑容僵在臉上,氣急敗壞地伸手抓住她的頭髮就將她向牆上撞去。
  「不給你點厲害嘗嘗……嗚哇!!」
  ——只是一剎那的事。
  一副弱氣樣蜷縮在牆根的早苗蹭地站起身來,提腳就狠狠朝他的下身要害踹了過去。
  「給我向購物袋謝罪!!!」
  力道十成十,效果百分百。
  「喂!你你你還好吧……?」
  看到同伴痛苦的蹲下身去,其他混混一時回不過神來,眼睜睜地看著早苗一邊活動著腳踝,一邊像扯拉麵一樣掙脫了雙手的繩索。
  「真是差勁透頂……你們以為別人的生活很輕鬆嗎?!有時間做這種買賣,還不如踏踏實實去工作!!就是有你們這種人渣在社會才不安定的!成天沒事找事給正彥他們增加工作量!!」
  像是要把丟失採購品的怨念全都發洩出來一樣,早苗劈頭蓋腦地朝他們痛罵著。
  關於早苗那兩下子——作為一個中二就帶著弟弟在外生活的少女,學點兒女子防身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黑曜治安又不是真的那麼好。更何況性情軟弱的正彥時常被人欺負,早苗從小到大就沒少為弟弟和男生幹過架。雖然只是被雲雀歸類於草食動物的程度,但也比一般高中女生要能幹許多了。
  對於風間早苗來說,弟弟和自己的人身安全以及財產安全是她忍讓的底線。而這條底線,三年來第一次被徹底踩了個遍兒,也難怪她會抓狂。
  要害遭到攻擊的男人掙扎著想起身,手還沒搭上早苗的胳膊就被她摘下髮夾戳了眼睛,嗷嗷怪叫著又滾倒在地。早苗氣勢如虹地衝上前補了兩腳,正準備搬起一邊的凳子砸他腦袋,忽然像被按下開關一樣停住了動作。
  下一秒,她露出讓人不明就裡的安靜笑容,低聲自語起來。
  「啊啊,不能再打下去了……搶風頭的話,他又要和我鬧脾氣了。」
  噠。噠。噠。
  「你在胡說些什麼?!嚇得神志不清了嗎!!」其他混混一擁而上將早苗團團圍住,並不把這個樣子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放在眼裡,得意地叫嚷起來。
  噠。噠。
  「大哥,別跟這女人廢話!她下手這麼狠,賣了也沒人敢要!就在這裡幹掉她吧!!」
  卡嗒。
  仔細傾聽著屋外細微的響動,早苗淡定地倒數起來。
  以那副安靜的笑臉。
  「3。2。1……」
  轟!!!!!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中,公寓的門整個飛了出去。
  ——對,「飛了出去」。
  「……找到了呢。」
  貫穿緊繃的空氣的,是一個由於興奮而微微顫抖的少年的聲音。
  「搞什麼啊,這個小鬼……!!」
  男子們失色大叫著。比起憤怒,黑洞一樣的恐懼感從心底更深處洶湧的爆發出來,使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幾步。
  噠。噠。噠。
  踩過被抽飛的門,穿著白色短袖襯衫、戴著寫有「風紀」字樣袖章的少年一步步走進這所陰暗骯髒的公寓。
  如果這個少年安靜地坐在課堂裡,任何人都會認為他是個文靜的優等生。他清秀端正的五官和乾淨齊整的衣著,無不在述說著這一點。
  但,此刻少年散發出截然不同的凜冽氣質。
  「最近在我的並盛胡作非為的,就是你們嗎?」
  他的表情非但沒有氣憤之色,反而還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簡直就像——捕捉到獵物的野獸一般。
  早苗扶起被眼前一系列變故嚇呆了的高橋樹裡,不動聲色地退到一邊。
  高橋是並盛中學一年級學生——只憑這個理由,那個人會出現在這裡就沒什麼好意外的。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並盛生遭誘拐幾小時之後就找到這裡,但可以肯定的事情有一件。
  ——繼續杵在這間屋子裡,非常危險。
  從巨大的威懾感中清醒過來,混混們紛紛亮出凶器逼近少年。
  「該死!把這個小鬼和那個野蠻的丫頭一起處理掉!!」
  面對數量、體格遠勝自己的成年男子,少年的笑容沒有絲毫動搖。他的餘光從屋內掃過,落到牆邊剛被早苗踹了下身、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男子身上。
  「吶,不要再搶我的獵物了哦?」
  這句話是朝向牆邊的早苗說的——她以一種近乎同情的神色點了點頭。
  「呼嗯……那就好。」
  少年將視線投回眼前凶神惡煞的男子,慢慢舉起手中泛著冰冷光澤的金屬雙拐。在他擺好架勢的瞬間——就像很多武俠小說裡描寫的那樣——刀劍般銳利的殺氣充斥了狹窄的空間。
  「那麼……我開動了。」

  說穿了她只是愛操心

  
  
  「那麼……我開動了。」
  ——吶。
  ——你見過地獄的樣子嗎?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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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分鐘後,早苗攙扶著渾身發虛的高橋一步步走下破舊的樓梯。在她們身後,是猶如兇案現場一般血肉橫飛的戰鬥殘骸——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只是單方面的虐殺。和早苗最初那兩下子相比,完全不在同一個次元。
  那種畫面,就算是少年熱血動漫肯定也會被禁播的……
  「恭彌很可怕麼?」
  早苗以平靜的口吻轉向身邊瑟瑟顫抖的少女。
  「呃……啊……」
  高橋一臉惶恐地張了張嘴,卻只吐出一兩個破碎的音節。
  「很可怕對吧。」
  早苗苦笑著輕輕聳了聳肩,「我也覺得很可怕吶,無論看多少次都是。雖然我國中時候也常和人打架,也見過不少凶悍的男生……但是只有恭彌的戰鬥,不是能用格鬥技什麼的來衡量的東西。即使只在旁邊看著,也有種『會被殺掉』的錯覺呢。」
  「唔……啊啊……」
  一直囂張地大步走在她們前面的少年,有些不快地轉過頭來:「你說這種話不該迴避本人麼。」
  「我第一次看見你打架的時候,就當面這麼形容過了呢。」早苗無所謂地攤開手,「又不是在批評你。說起來,恭彌你就不能稍微手下留情一點嗎……把可愛的女孩子嚇哭了怎麼辦啊。」
  這時的早苗,已經完全忘記了高橋樹裡是個讓她想哭的電波系少女——在她眼裡,現在高橋只是個幻想破滅、被雲雀的恐怖面嚇得泫然欲泣的可憐姑娘。
  「我有叫救護車。」少年理所當然地說著。
  「不是那方面的『手下留情』……話說,揍到這種程度,比起救護車,直接聯繫火葬場更好吧……」
  隨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高橋似乎漸漸恢復了鎮定,她忽然大力拽住早苗的衣袖,突兀地打斷了她:
  「……為什麼?」
  「呃?」早苗一時沒反應過來。
  「為什麼……風間學姐看到那種情景之後,還可以雲雀學長普通地相處呢……?」
  ——為什麼?
  早苗隱約記得,自己幾天前也向高橋提出過相似的問題。
  ——為什麼你會喜歡恭彌呢?
  (啊啊……看來這孩子只是輕微的電波系,還有「恐懼」這種常識……也許現在能試著和她溝通也說不定。)
  早苗停下腳步,扭頭以認真的目光注視著少女。
  「之前你告訴過我,你『知道』恭彌的事吧?我是不瞭解你知道的恭彌,但我知道的恭彌,就是你剛才看到的樣子。至於我為什麼還能和這樣的傢伙相處……大概是我有不被殺掉的信心吧。」
  高橋的眼神裡浮出再明顯不過的懷疑。
  「只有這樣嗎?」
  「如果說還有什麼……就是『放不下』吧。」
  「……啊?」
  「誰叫我是個愛操心的傢伙呢。當初去學校找你,也是多管閒事地怕你被恭彌傷到啊。不過……嘛,莫名其妙被陌生人警告,你會反感也是很自然的。」
  「唔……」
  高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生生噎在了喉嚨裡。
  ——樓道盡頭有大片暖橙色的餘暉湧進來,在視野裡明晃晃地躍動著,一時間讓她移不開視線。
  得救了——這一事實此刻清晰地浮出腦海。
  「唔……嗚……嗚嗚……」
  畢竟還只是國中一年級的小女孩。與幻想破滅的失落相比,劫後重生的喜悅佔了上風,她抱著早苗的胳膊抽抽搭搭哭得像個迷路的小孩。
  (這麼一來,她就會像其他人一樣……遠離恭彌過安全美好的校園生活了吧。)
  早苗不無欣慰地這麼想著,半拖半抱著哭泣的少女走出了那幢破敗的公寓樓。
  ——可以的話,真是一輩子都不想再回來了。
  雲雀已經站在樓下的空地上,旁邊是一台與他文靜的外表極不相稱的黑色機車。怎麼想都是比較適合染髮紋身的暴走族們的東西。
  而早苗只是搖頭歎息了句「恭彌你又開這種危險的東西」——顯然,這也囊括在「她知道的雲雀」的範疇之內了。
  全然不理會早苗埋怨的口吻,雲雀轉身跨上機車,並向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到後座上去。
  「看上去很難安心……我還是步行回去吧。你還不如送這孩子——」
  話音未落,高橋已經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出幾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大喊著「失禮了」調頭飛快地跑了出去。
  那慌張的模樣,和以前遇到的並盛學生一模一樣。
  ……不過,那才是「正常」的表現吧。
  雲雀微微偏過腦袋,有點不耐煩地說下去。
  「這裡可是並盛郊區哦。如果你天黑之後回去,風間會哭著打電話向我訴苦呢。」
  「……得了吧,我借他個膽他也不敢。」
  儘管毫不含糊地吐著槽,早苗還是跨上了機車後座。雖然弟弟沒膽向雲雀訴苦,但他在家裡急得淚流滿面倒是很有可能。作為姐姐,怎麼能丟著焦急的弟弟不管呢……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坐在別人後面……恭彌你真的沒問題吧?」
  她的疑問幾乎立刻就得到了答案,以一種最為激烈的方式。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了圖方便而借助別人的交通工具——這也許是風間早苗十六年的人生中最糟糕的決定。沒有之一。
  就算是染髮紋身的暴走族,大概也沒法和雲雀的飆車水平相比吧——不如說,這真的是在飆車麼……根本就已經飛起來了好吧!!
  「恭彌你你你你想把我甩出去麼——!!!」
  「隨便說話的話,會咬到舌頭哦。」
  少年輕描淡寫地應著,卻完全沒有減速的打算,緊接著便一個急轉彎從電線桿邊險險擦過。
  「哇啊——!!!!!!」
  儘管早苗死死拽著少年的衣角,仍然險些由於離心力在電線桿上磕得頭破血流。自從幼年坐過山車留下心理陰影以來,「速度」就成了她最不擅長的東西,她懷疑自己也要被嚇哭了……
  「恭彌你快給我把速度從噴氣式飛機標準上降下來啊啊啊!!」
  「不要呢。我不喜歡被拘束。」
  「那你一個人去變成風吧放我下來我還不想死——嗚哇!!」
  為了避免被甩到路旁的河裡,原本堅持只拽衣角的早苗本能地撲向前緊緊抱住了少年的腰。導致的後果就是雲雀的身子突然猛地一歪,險些真的撞上迎面而來的卡車。
  「你想死嗎……突然靠過來。」
  「你才不要把錯推到別人身上……我真的以為要和我十六年的人生說再見了呢!!」
  大概是意識到繼續玩下去真的會讓早苗和人生說再見,雲雀一個急剎車之後終於極不情願地將速度降到了不至於出事故的安全範圍。勉強安下心來的早苗臉上已經不剩一絲血色,脫力地抱著少年死也不肯鬆手了。
  「哇哦。你這副表情還真是有趣……很少見呢。」
  雲雀側過臉望向她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眉梢輕輕向上挑了挑,嘴角掛著小孩子發現大人糗樣時特有的單純而惡劣的笑容。
  「難怪以前都不肯讓我帶麼。原來如此啊。」
  「別告訴我你是故意的。」早苗伏在他背上虛弱地回嘴:「我不擅長自行車以外的交通工具還真是抱歉呢。尤其是機車……尤其尤其是你那種開法……啊啊,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心臟差點就停跳了。口口聲聲說著要維護並盛的風紀,自己先稍微遵守一下交通規則吧。」
  「我說過我不喜歡被拘束了呢,無論什麼。」
  「……我想我還是步行回去吧。」
  「你現在還有力氣走麼?」
  「……」
  完敗。
  早苗放棄了繼續用常識和他爭辯,目光無力地從路邊的行道樹、郵筒、追逐嬉戲的孩子上掠過。並盛鎮格外平和的街景,越發凸顯出自己身前的少年——雲雀恭彌那種異於常人的特質。早就超出一句「不良」可以概括的範圍,也許說他是和人類社會的枯燥秩序相隔絕的某種妖精更為妥當。
  ——為什麼?
  高橋方才困惑的神情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為什麼你還能和雲雀學長普通地相處?
  (就算你問我,我也想不出什麼特別的理由啊。)
  早苗在內心朝自己翻了個白眼,自嘲地歪歪嘴角。
  也難怪高橋會奇怪呢……畢竟他是那樣難對付的問題兒童。從很早以前開始,直到現在。
  如果要打比方的話,這個少年一直如水藻一樣肆無忌憚地隨性生長,孤僻又任性,邊緣是銳利的鋸齒狀,會割傷所有阻礙他的人和事。他只需要他自己。他只有他自己。
  ——為什麼還能和這樣的孩子在一起?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感覺實在讓人提心吊膽,早苗下意識地收緊了環著少年的手。兩年來雲雀身高躥得很快,骨骼像吸飽了水的竹子一般瘋了似的生長拔長。營養被佔去大半,自己又不懂得調理,因此就漸漸瘦下來,輪廓刀刻一樣深而鮮明。隔著襯衫幾乎可以觸到他脅下突起的肋骨,歷歷分明。
  「恭彌。」
  「嗯?」
  「你好像又瘦了。」
  「沒有。」
  「鬼信。到我家去稱體重。」
  「不要。我說了沒有。」
  「我說了鬼信……你從來都不關心這種事吧。我不來的時候,一天三餐真的有好好吃嗎。」
  「我有學校的事情。」
  「那就是沒好好吃飯了。正彥倒是長得差不多了,你還在拔個子呢,男生這兩年身體發育最快了,營養跟不上怎麼辦。」
  「和你無關吧。」
  「生氣了?算了,當我沒說。」
  對話就這麼僵持下來。雲雀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固執得有些沒道理,但更拉不下臉乖乖聽話,便沉著面孔默不作聲了。早苗見他黑著臉快要炸毛的樣子也不好再嘮叨下去,聳了聳肩扭頭張望著由遠及近暗下的天空。
  ——為什麼?
  ——說穿了,就只是單純地在操心吧。
  雲雀恭彌怎麼想都是讓人操心得要死的孩子。
  而風間早苗又是那種愛操心得要死的女人。
  連早苗都覺得自己無聊得可以,簡直是有點兒犯賤。「放不下」什麼的,和高橋直白的「我喜歡雲雀學長哦」相比,多矯情,多虛偽,多造作,多自作多情。
  但卻是真的。
  「話說回來。恭彌你換了夏裝呢。」
  「並不是聽了你的話才……」
  「——你能自己注意天氣最好。這種常識性的事情,本來用不著我多嘴,你也該好好留意的。畢竟身體是你自己的東西,你也這麼大了。如果什麼事都要我催著你去做,我也會很困擾啊。」
  「哼……你覺得麻煩了?」
  「不是那回事。我比你大了兩歲多吧?以後肯定會比你早工作,然後嫁人生孩子什麼的……到那時候,不用你攆,我也鐵定沒心思管你的閒事了。」
  雲雀沒有應聲,早苗只當他又嫌自己囉嗦,便知趣地閉上嘴別過頭去。良久,才聽見迎面而來的晚風送來低低的一句。
  「……這樣嗎。」
  「唔,什麼?」
  「沒什麼。」
  「哦。」
  終於是回歸到靜默。早苗長長打了個呵欠,疲憊地靠著少年合上雙眼。
  夜色漸漸濃了。隱約可以感覺到,夏日潮濕的空氣鬱結在身邊,夜風穿過樹葉摩擦出細碎的聲響,像是頭頂緩緩流動著一條河。
  明天,大概會是個好天氣吧。
  
————————————————————————————————————————

  鬧得人心惶惶的「連續少女誘拐事件」就這麼結束了——以犯罪團伙被一網打盡告終。這麼說也許並不妥當,因為犯人們在進監獄之前就先進了醫院,聽說有人三天後才勉強恢復意識。
  逃過一劫的高橋樹裡,似乎從對雲雀的迷戀中清醒了過來,就連跟蹤癖也有好轉的跡象。她一直與早苗保持著聯繫,一口一個姐叫得比正彥還親,讓早苗有種多了個妹妹的錯覺。聽說她不久後便和一個溫厚老實的男生開始交往,算是相當不錯的結局。
  而被捲入這一事件的風間早苗,也回歸到她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常。這次遭綁架,除去丟失採購品讓她始終耿耿於懷以外,倒也沒有什麼損失。
  就連這點不快,也在正彥從學校捎回一沓錢、說是委員長讓他帶給姐姐的時候消失殆盡了。
  早苗起初還猶豫著,正彥見姐姐為難立刻補上一句:「委員長說了這是從那些混混那搶來的錢,不用和他客氣。」
  早苗噗的把一口茶水噴了半桌子。
  結局是,她收下了錢,然後給雲雀恭彌做了一個夏天的刨冰。
  也懶得管這種收入算不算合法,反正天塌下來有雲雀頂著,在並盛他就是規則就是神。而她這種沒理想的小角色,只要看到那個中二之神帶著安靜的笑容,斯斯文文地用小勺挖刨冰,就滿足得不得了了。
  「正彥,街對角那家快餐店好像在搞情侶優惠,你扮成我男朋友陪我去一趟。」
  「……姐姐你對優惠的執念太大了啦。還有,為什麼是那家店。」
  「恭彌說晚上想吃漢堡……」
  「到底誰是你親弟弟啊!」
  「就因為你是我弟弟,所以我有責任代替爸媽嚴格教育你。我對恭彌沒有教育義務,所以我可以盡量寵他點兒沒關係。」
  「沒天理啊——!!!」
  「囉嗦什麼,把你那髮型整理下快和我出去。也不想想我們這個月的生活費是誰出的。」
  「不要面不改色地篡改事實!根本不是委員長吧!是那群誘拐犯吧!!」
  「這種小事不要在意。」
  ……
  ——她好像還蠻喜歡這種生活的,所以,在被迫改變之前,就這麼拖兒帶女地過下去吧。



  中二吃軟不吃硬
  
  下一年的春天,風間正彥「有驚無險」地升上了國中三年級。
  之所以這麼形容,是因為正彥過分獻身於風紀事業,導致中二期末考掛掉了一半以上的科目。雖然最後雲雀利用在並盛日益壯大的勢力把所有理應留級的風紀委員拽了上去,早苗還是恨鐵不成鋼地逼著弟弟跪了一晚上鍵盤,就差放狠話說「你要不想學好就給我滾出家門吃自己」了。
  罰跪歸罰跪,升入中三以後,好了傷疤忘了痛的正彥依然梳著飛機頭戴著袖章跟著委員長橫行鄉里。至於雲雀麼,本以為所謂中二病過了中二這個年齡點就會有所好轉,結果根本是變本加厲。如果說中二的時候他還能心平氣和地聽早苗嘮叨、客客氣氣地打招呼說你好再見,到了中三就進入完全的我行我素階段,旁人說什麼一概浮雲,並盛這地兒我才是君臨天下的神!
  ……真是沒藥救了。
  也虧得早苗天生習慣照顧人的性格,居然就這麼老老實實地把在奔跑在中二之路上的雲雀全盤包容了下來,偶爾感慨兩句「以前明明很可愛的,怎麼越大越不懂事了」,手頭還是會繼續幫他做便當。閒下來去並盛的時候,甚至連打掃接待室整理文件什麼的都包辦了。正彥小心翼翼地指出「其實委員長的任性根本就是姐姐你慣出來的吧」——結果當然是被姐姐拖出去跪鍵盤。這世道,真相帝是要受到譴責的。
  說到底,早苗就是太早熟又母愛氾濫,覺得雲雀恭彌這孩子不容易。也不知幾歲起就沒見過自家父母,到現在對親人都只有浮雲一樣飄忽不定的印象。說學術點,這種家庭親情的缺失間接導致了他對「並盛」這個城鎮的極端執念;說通俗點,他是把並盛當媽長大的。想想,一個把城市當媽的孩子,該有多不容易啊……
  和雲雀這種扭曲的成長環境相比,早苗覺得自己的家庭算是十分美滿的了。
  雖說沒什麼直接聯繫,但正是這種母愛氾濫的個性,令早苗對雲雀的態度一直近乎寵溺。雲雀的性格極端化不能全歸咎於她,更大的問題在於雲雀自己的三觀,不過她也多多少少脫不了干係。所以她清楚得很,雲雀會對她越來越不客氣全是她自找的。反正她就是對那孩子任蒸了,任蒸的她已經熟了,熟了就得隨時準備著被熟人吃干抹淨,尤其這個熟人還叫雲雀恭彌。
  冬末春初,天氣剛開始回暖的時候,雲雀不出意料地又感冒了。
  這次他沒有再死撐到燒糊病倒,直接捲鋪蓋去並盛中心醫院療養。這麼做也沒錯,畢竟他平日一直賣力地照顧醫院生意,平均兩三天就喊一次救護車,估計醫院床位都用來裝缺胳膊斷腿的不良少年了。挨到他自己住院,別說是醫藥費,醫院沒準還會倒貼回扣給他。
  早苗是從副委員長草壁哲夫處得知這個消息的。
  雲雀入院那天晚些時候,草壁打了一通電話過來,大意是:委員長放話讓我們管好學校風紀,誰也不許翹班去探望,但是我們很擔心委員長的身體,能不能拜託和委員會無關的風間學姐去看看他,大家都感激不盡云云。
  早苗當下就很感動,雲雀性格都糟糕到那份上了還有真誠關心他的人,草壁君的胸懷該有多廣闊啊。
  她一口應允下來,還轉頭向弟弟誇了草壁幾句,說你們副委員長人真不錯,姐姐將來就要嫁這種會體貼人的好男人。
  正彥立馬就急了,說姐姐你該不會看上副委員長了吧。
  早苗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還是算了,家裡已經有一個飛機頭了,再多一個別人還以為這是我們家時尚呢。
  正彥更著急,說那是不是副委員長換個髮型你就嫁他啊。
  早苗答了句也許吧,忽然反應過來話題有點兒歪,狠敲了弟弟腦袋一記,說你先給我找到弟媳再來討論我的終身大事,反正你不娶我也不會出嫁,你這傻孩子非得有個女人照看不成。
  於是談婚論嫁的話題就這麼結束了。
  早苗本打算第二天再去並盛醫院,當天她手頭著實堆了不少事情——弟弟的校服領口破了得補一補,還不能打補丁損壞風紀委員形象;廚房的洗潔精快用完了,抹布也要換塊新的,垃圾要送去分類回收,順道還得打點兒醋和醬油;自行車不知怎麼爆了胎,要推過三條街去找修車鋪;鄰居家黑曜中學的學弟三番兩次拉自己去幫忙清理校園,再不答應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下周高中摸底考,厚厚的日本史似乎還沒背完。
  ——煩就一個字。
  早苗心想,如果不是看在好男人草壁的面子上,感冒這種小病發條短信慰問一下也就夠了。現在的雲雀恭彌早就不是當年乖乖聽話吃藥喝水的呆小孩,她說朝東他沒準非往西跑,叮囑再多也是白搭,鬼知道他聽你哪句不聽你哪句,嘮叨多了難保不會節外生枝。
  她剛坐定掏出針線包,手機就跳出署名恭彌的新郵件。
  『晚飯想吃平常那家店的漢堡。』
  ……這孩子什麼意思。
  ……是叫她買了送過去麼……
  放下手頭的制服,早苗辟里啪啦地回復過去。
  【我有說過我要來麼……】
  雲雀敲郵件速度奇快,不一會兒就嗶的一聲回了過來。
  『副委員長都那麼拜託你了。』
  ……
  【等等,你怎麼會知道草壁君打電話給我了啊!】
  『你以為並盛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麼。』
  ……
  【……恭彌,你說這話自己信麼。】
  『當然。』
  早苗撐著額頭重重呼出一口氣,自己都是在發什麼無聊的郵件啊……一開始就不該搭理那個中二,反正用常識和他溝通很早就宣告無效了。
  【抱歉,我今天事情很多去不了,你自己隨便找個人揍揍打發時間吧。】
  『我正在這麼做。』
  【……等等,我說著玩的!你別對病人出手啊?!我現在就過來你冷靜點兒!】
  『漢堡。』
  【你是有多大的執念啊。好了我會去買的所以放過無辜的病人吧……】
  合上手機,早苗拖過正彥叮囑他記得去買洗潔精抹布倒垃圾打醋打醬油修自行車,然後順手抓起本日本古代史衝了出去。
  衣袋中的手機屏幕上,跳出了最後一封郵件。
  『已經全部咬殺了哦。』
  ————————————————————————————————————
  向並盛中心醫院的醫生打聽雲雀君的時候,對方表現得意外的熱情,不僅立刻引她去病房,一路上還念叨著「都沒聽說過雲雀君有姐姐啊」,「是女朋友麼」,「哎呀雲雀君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啊」。
  ……怎麼不改行去當娛記。還有這熱情的態度,果然雲雀有和醫院狼狽為奸拿回扣吧,送一個人住院醫療費三七開什麼的。估計還是雲雀七醫院三。
  在病房門口告別了熱情的白大褂,早苗推開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
  一地屍體。
  (……走錯房間了吧。白大褂叔叔你是太激動帶錯路了麼,這裡怎麼看都是太平間好吧。
  話說,太平間的屍體都是這麼橫七豎八堆放的麼……
  太平間的屍體都是這麼鼻青臉腫鮮血淋漓的麼……
  太平間的屍體旁邊,都會有個笑得一臉凶殘的少年麼……)
  「恭彌你都幹了什麼啊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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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真是夠了。我明明是想阻止你對病人出手才來的,為了這個還把所有的家務都推給了正彥……真是對不起他。」
  黑髮少女一邊坐在床沿上削著蘋果,一邊散發出濃重的灰色氣團。
  與之相對的,少年只是縮在枕頭裡,帶著無聊的表情長長打了個呵欠。
  「……和我沒關係。」
  「不是『沒關係』吧……好好聽我說哦?女孩子都喜歡溫柔的男人。你比正彥還難吃得開,這樣下去以後只能娶並盛了。樹裡她還不是愛上了你的臉,結果被你的性格嚇哭了。」
  「無所謂。反正我也沒興趣。」
  「你還沒到有興趣的年紀……你到三十歲還能這麼說的話我佩服你。算了,我只要讓正彥找到媳婦就夠了。全世界小姑娘討厭你都和我沒關係。」
  「……你也討厭的咯?」
  沒有預料到少年會突然抓住話裡的漏洞逼問,早苗手一抖險些把手指砍下來。
  「我又不是小姑娘。」
  「這樣啊。」
  變相確認了自己沒有被討厭的少年顯得很滿意,咬著早苗削完切塊遞過來的蘋果開始看學校裡搬來的書。看他精神極佳的樣子早苗有些脫力,果然這人一從事暴力活動就興奮了麼,看來這次的感冒很快就會好,只是可憐了那些為委員長盡快痊癒而英勇獻身的病人們。
  伺候完一點都沒有病人樣子的病人,早苗抓緊時間抱著日本史開始狂背。她在高校怎麼說也算是個優等生,記憶力也不錯,但就算是過目不忘的人也得先過目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背到明治維新正自言自語著「18XX年大政奉還高杉晉作沒能活著看到好可惜啊」的時候,肩膀上忽然猛地一沉。回頭看去,雲雀啃完蘋果翻著書腦袋就漸漸垂了下來,索性啪嗒一記歪在她身上睡著了。
  早苗朝窗外望望,天色還早,離吃晚飯還有段時間,倒是沒必要急著叫醒他。只是雲雀神經過敏睡眠淺是個公開的秘密,誰都知道他一片葉子落地就會驚醒,如果現在自己動一動肩膀把他碰醒了,指不准又要起床低血壓發作揍個人來撒氣。
  少女在自己肩膀麻掉和無辜者被胖揍間徘徊猶豫了好久,最後只是略微歪了歪脖子讓他枕得舒服一些。
  「會不會真是太寵他了」——這個念頭只在她腦海中閃了一秒,就被寵溺的本能狠狠打壓了下去,再踩上一萬隻腳,永世不得翻身。給這個中二病順毛好像很早前就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去掉雲雀恭彌她的人生估計會輕鬆不少,但怎麼想都彆扭。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犯賤。
  就在早苗肩膀完全失去知覺的時候,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
  「啊……咦?我走錯了嗎……?」
  一臉茫然站在門口的,是個個子挺高的金髮青年。
  (……外國人?)
  「啊……唔……本來想一個人去找阿綱的病房,可是到底在哪裡啊……」
  青年含糊地嘀咕著什麼,忽然注意到病床邊的少女正直勾勾盯著自己,才發覺自己處於錯闖入陌生人病房的窘態,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
  「啊啊,真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錯了……請問一下,你知道澤田綱吉的病房在哪裡麼?」
  雖然完全是外國人的模樣,日語卻說的很流暢。早苗回憶了一下經過病房門口的名牌,隱約記得是有個澤田住在同一層,就簡單向青年說明了方向,又客氣地補上一句:「本來是可以親自帶你過去的,但我現在不方便走開,抱歉了。」
  「唔?」青年的表情有些困惑,隨即注意到了病床上靠著少女肩膀睡得十分安逸的黑髮少年。「哦哦,你弟弟?和你很親呢。」
  早苗牽了牽嘴角,她覺得這人誤會到北印度洋去了。
  「算是弟弟吧……但是一點兒都不親。叛逆期,又不聽話,任性得很。」
  青年愣了一下,隨即就爽朗明快地笑起來:「小孩子這個年紀都這樣啊。男孩有主見才好,說明獨立有個性嘛。」
  「這麼說是也沒錯啦……」早苗接著話,覺得眼前的男人實在太治癒了,被他這麼一說忽然覺得雲雀還是不錯的,有主見又獨立,也沒糟糕到什麼全世界小姑娘都討厭他。自己剛才說得好像有點兒過火了,等會向雲雀道個歉比較好,雖然他也不一定在乎。
  「而且啊,睡覺都靠著你的話肯定是和你很親啦。男孩子可能會害羞不承認,但都是喜歡照顧自己的姐姐的。」
  早苗的嘴角連同腦神經都有些抽,這男人是神麼,一出現就不停的真相,要是雲雀醒著聽見自己被人這麼披露肯定一拐子上去了。她現在只能慶幸雲雀感冒了睡眠比較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謝謝你先生,我心情好多了。」她抬起頭禮貌地沖青年笑了笑。
  「是嗎,那就好。和弟弟好好相處啊。」
  男人帥氣地朝她揮了揮手,轉身朝門外走去。
  結果還沒走到門口,就左腳踩右腳重重摔了個馬趴……
  ……為什麼醫院的地那麼平整都會摔啊!!!
  早苗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其中一半是被眼前的不思議現象震驚,另一半麼——由於青年摔倒時的巨響,肩膀上的雲雀完全醒過來了……



  做錯事道歉就好了

  黑曜。風間家。
  風間正彥一邊埋頭向嘴裡扒飯,一邊不時以餘光偷偷瞥向餐桌對面的姐姐。
  自從早苗傍晚時分怒沖沖地回家,緊繃的臉就沒有緩和下來過。正彥旁敲側擊地打聽了好久,才得知醫院裡大致發生了什麼——雲雀被吵醒後,在起床低血壓的促使下二話不說就一拐子揮了過去,把那個無辜的外國青年嚇得不輕。要不是早苗死命拽著雲雀對青年大喊「發什麼呆呢快跑啊」,只怕他當天就得在醫院住下了。之後早苗本想追出去向青年道歉,雲雀卻拖住她黑著臉說你敢去找那人我就把他揍到一星期下不了床。
  早苗當下就惱了。要知道她對那個治癒系青年很有好感,莫名其妙就讓人揍了,這種狀況下她要是乖乖聽話不去追,年長者的尊嚴還要不要。但她也沒頭腦發熱到當場和雲雀吵翻,只是一言不發地離開醫院回家生悶氣。
  (……真是的,剛聽了那個人的話心情好轉點兒,立刻就被砸得渣都不剩。恭彌在破壞氣氛方面簡直是天才。)
  (……難道真是我把他慣成這副樣子的麼。)
  「不過,真不像姐姐的作風呢……」正彥看著一臉陰沉在廚房裡刷碗的早苗,小心翼翼地開口,「以前姐可從來沒有對委員長發過火……我都沒見姐姐對誰像對委員長那麼好過。」
  「我對他好是自願不是犯賤……讓著他點兒還真當我是M了。還有,難道我對你不好麼?」早苗還在氣頭上,當即回過頭冷冷橫了他一眼,「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正彥連忙慌慌張張地擺手,「不、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呃,感覺無論委員長做出什麼事姐姐都不會怪他的樣子。」
  「怎麼可能,他揍你的話我就不會放過他。再說了,對恭彌搞個人崇拜的是正彥你吧。」
  「這個和那個不是一回事……唉唉。就是說啊,姐姐很少和我以外的男生親近吧?而且你說過最討厭國中的不良少年了。」
  「啊呀,你還記得恭彌是不良啊?真虧你明知我討厭還去跟他混呢。」早苗把洗乾淨的碗從水槽裡搬出來摞好,轉過身直直瞪著提起敏感話題的弟弟。
  「那麼……姐姐是……討、呃……討厭委員長的了?」
  大概這句才是正彥的主題。他吞了好幾次口水,漲紅了臉才結結巴巴地說完。
  「自己想去。」
  早苗有些煩躁地把這句話扔給弟弟,繞過他便徑直回了自己房間,順手重重拉上了門。沒過兩秒鐘,她又打開門探出頭來沖正彥喊道:
  「明天早上我去黑曜中幫真人君幹點活,午飯放在冰箱裡了,你記得自己拿出來用微波爐熱一熱。如果恭彌向你問起我,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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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曜中學。
  名義上是早苗的「母校」,但卻沒給她留下過任何溫馨美好的印象。不如說,早苗之所以會「討厭國中的不良少年」,就是托當年黑曜的男生們所賜。
  即使已經從這所臭名昭著的學校畢業兩年之久,早苗踏入教學樓時依然感到本能的深深厭惡。
  (啊啊……還是老樣子,令人作嘔的地方。)
  走廊上堆滿了散發著異味的垃圾,牆壁佈滿凌亂的塗鴉,窗戶沒剩下幾塊完好的玻璃,無數大大小小的破孔像一張張大嘴淒慘而猖狂地咧著。
  「真是抱歉……人手不夠,連風間學姐也要來幫忙。」戴眼鏡的少年一個勁地點頭賠禮。
  ——日□真人,和早苗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國中男孩,是個熱心正直的優等生。自從擔任黑曜中學學生會長以來,他就一直致力於改造校園的工作,儘管收穫甚微,這個頑強的少年依然沒有放棄「把學校變好」的夢想,始終獨自默默地努力著。
  早苗雖然覺得他太過死腦筋,但很欣賞他的骨氣和毅力,偶爾也來幫著修補玻璃和清理塗鴉。由於昨天和雲雀鬧得不歡而散,今天去並盛醫院的計劃也就取消了,正好來給真人幫忙。不過,她心裡清楚得很,這種努力就像投入水面的石子,終究無法收穫回音。
  在風間早苗眼裡,黑曜中學怎麼樣都無所謂。她只是不大忍心看到真人夢想破滅時失望的表情罷了。
  「這麼多工作,平時只有你一個人在做嗎?真是的……與其說是學生會長,真人君更像學校的義務勞工呢。」
  早苗一邊賣力地擦著塗鴉,一邊為辛苦的學弟打抱不平。
  「呵呵……也可以這麼說吧。」真人略顯無奈地苦笑著,「本來學生會的大家還會幫助我,可是看到學校沒有起色,漸漸地都離開了。所以,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那你也離開不就好了?真人君頭腦很好,應該可以考上比這裡好得多的名校吧。」
  「是這樣沒錯……」真人的表情一瞬間有些沉重,但隨即又昂起頭用更加堅定的口吻說下去,「但是,我還是希望把黑曜中學改造成我理想中的樣子。在我畢業之前,我都不打算放棄。我能堅持到現在,也是多虧了風間學姐的支持……一直以來給你添麻煩了呢。」
  「這點小事別客氣了,就算是我對你決心的鼓勵吧。」早苗轉過頭和氣地笑了笑,「再說,你小時候也常來我們家玩,對正彥來說可是很重要的朋友呢。」
  真人見早苗笑容輕鬆,沒有表現出絲毫不快,便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心下很感激這個溫和的前輩兼鄰居姐姐。儘管黑曜的不良少年完全沒有改過的打算,真人依然堅信只要自己日復一日地努力,一定可以創造出理想中的校園。懷著對美好前景的期望,他捏緊手頭的濕抹布,更加認真地清掃起學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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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黑曜中學之後,早苗立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一時沒了去處。正彥被副委員長草壁召喚去維護風紀了,即使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也無事可做。她的娛樂活動原本就極少,因為性格內向的緣故,也沒有可以一起外出遊玩的朋友。生活除了庸庸碌碌的家務活就是窩在圖書館看書,或者去二手市場淘寶……都不適合春天這麼美好的季節呢。
  (前幾天一直在下雨,難得放晴了……還真是浪費啊。)
  她一路磨磨蹭蹭地走到家門口,做好了在家裡宅一天發霉的準備。然而,門前卻站著一個熟悉的修長人影。
  那個不速之客轉過頭向早苗露出微笑的瞬間,她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喉嚨裡滑出一聲下意識的輕呼。
  「……媽媽?」
  風間雪奈——現在也許該稱她為三條院雪奈吧。
  從血緣關係上來說,是風間早苗和風間正彥的母親。
  自從三年多前早苗帶著弟弟毅然搬出家門之後,母親雪奈和父親秀樹就分別再婚組建了新的家庭,只有逢年過節才會來看望兩個孩子。他們的事業都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沒理由為了任性的小孩耽擱自己的前程。
  說起來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就像書報攤上幾百日元一本的無聊雜誌刊登的那樣,家庭暴力啊家庭兇殺啊虐待兒童啊,多到人們都習以為常的程度。在這個離異率高得出奇的年代,早苗的父母只是特別平凡的一例,平凡地互相猜疑,平凡地爭吵,平凡地打罵小孩洩憤,平凡地分道揚鑣。平凡到連一星半點的新聞價值都沒有。沒有誰捅了誰或者誰毒死全家,他們只是不相愛了,然後就分開了。
  只是這樣而已。
  早苗不知道別的孩子是如何度過國中的,也許是每天每天和朋友煲電話粥,挎著包包出門逛街看電影,挨家挨戶的串門;也許可以談一場轟轟烈烈的初戀,對著並不真正瞭解的男孩女孩說喜歡,甚至愛。她只知道,自己在國二那年把書扔到了父母臉上,拖著嚎啕大哭的弟弟摔門而去。
  那時她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父母。
  但最後,卻還是釋懷了。
  一定要說出個理由的話,是獨立生活的三年磨練了早苗,讓她逐漸認識到「活著」並不是想像中那麼輕鬆的事情。父母把他們生下來、讓他們吃飽穿暖,已經是十分值得感謝的事情了。即使是個缺乏溫情的冰冷家庭,也總比無家可歸要好得多。
  時間真是挺奇怪的東西,回頭去看時總會發現,當初那些刻骨銘心的憤怒與仇恨,其實根本沒什麼不可原諒的。反倒是當年的自己,做出了那麼多幼稚不經大腦的行為,需要在長大之後反覆檢討。
  「早苗,你長大了呢。」
  雪奈坐在客廳的矮沙發上,環顧著收拾得井井有條的房間,略帶欣慰地開口說道。她是個秀美端莊的中年女子,笑容恬靜溫和,光潔的面龐上找不出一絲皺紋,完全看不出已年近四十。早苗的容貌和性格,大多都是遺傳自母親。
  「我只是個不懂事的女兒罷了,和三年前一樣。」早苗淡淡地應著,將剛泡好的綠茶放在母親面前,「謝謝您特意過來看我們,可惜正彥有事出門了。」
  「早苗……」雪奈僵硬地轉著手中的茶杯,「你……還在恨我們麼?」
  早苗在母親對面坐下,平靜地笑了笑,「您不用說這種苦情戲的台詞也可以……我不大擅長太好聽的話。真要說的話……我早就沒有那個閒心去恨誰了。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當初那些聲嘶力竭吼過的話——「你們怎麼當爸媽的」「為什麼不要我們」「沒見過你們這麼狠心的」——都過去了。
  「是嗎……你真的長大了啊。三年前可是用要吃人一樣的眼神瞪著我呢。」
  低低呼出一口氣,雪奈似乎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你和正彥最近過得怎麼樣?錢還夠用嗎?」
  「一切都好。」
  「早苗你今年生日以後就滿十八歲了呢……時間還真是快。」
  「是的。正彥也快要念高中了。」
  「對了,早苗你啊……有喜歡的男孩子了麼?」
  「……哈?」
  沒有預料到不苟言笑的母親會突然提出這個少女話題,早苗不由地怔了怔,隨即試探著問:「媽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麼愛情電影……冬日戀歌之類的?」
  「……別胡說。我只是……覺得以前都沒好好盡過母親對女兒的教育義務,也不知你有沒有像個普通女孩子那樣順利成長。」
  「那麼如果我說『沒有』,就說明媽的教育很失敗了?」早苗生硬的面孔驟然垮下,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沒那回事,我只是忙著照顧正彥,沒心思管自己的戀愛而已。絕對不是心理殘缺什麼的哦。」
  「真的?那就好……要是有了喜歡的人,記得打電話和媽媽商量啊。」
  ……
  輕快地對著母親侃侃而談的時候,有股陌生而溫熱的暖流從早苗心頭汩汩地湧出來。
  三年前摔門而出的那一刻,本以為是徹底失去的東西,原來從來都靜靜地埋在身邊,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經歷了再多激烈的衝突與決裂,他們終究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根本沒什麼不可原諒的——為什麼沒有早些注意到呢?
  ……
  不知不覺已是傍晚時分,早苗把母親送到門口後正準備回身,雪奈忽然有些侷促地握住她的手,把來時提著的一個紙袋塞給她。
  「早苗……這幾天櫻花三三兩兩的開了,我看附近的孩子們都結伴去賞櫻呢。你要是和朋友一起出去,就穿這個吧。別老打扮得那麼土氣,真會交不到男朋友的。」
  早苗怔怔地打量著手中的紙袋,向來口齒伶俐的她竟一時失聲。一句話哽咽在喉嚨裡,努力再三才別彆扭扭地說出口:
  「謝謝你……媽媽。」
  此刻,她的表情大概幸福得有些傻氣吧。
  目送著母親消瘦的背影在灑滿餘暉的街道上漸行漸遠,早苗忽然沒來由地覺得,她再婚這些年過得並不幸福。
  因為不幸福,所以懷念起了當初親自丟棄的溫暖。所以,想彌補當年對兒女的虧欠,試著做一個慈祥的好母親。
  (我也想做一個洋娃娃一樣乖巧可愛會撒嬌的好女兒啊。可是爸爸媽媽,你們沒有給過我機會。誰都沒有給過我機會。)
  (現在從頭再來……還來得及吧?)
  一定還來得及。
  沒有什麼不可以原諒,不可以放下。那些不愉快的記憶都是過去式了,人活著總該向前看。
  早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躍而起,衝回屋裡抓起擱在桌上的手機,不假思索地按下熟悉的號碼。
  ——做了錯事,道歉就好了。鬧了矛盾,和好就好了。不能再重蹈三年前的覆轍,為了維護所謂的驕傲犯下不可挽回的過錯,要花餘下的人生去拚命後悔和彌補。
  「喂喂……恭彌。」
  「身體好點了麼?熱度退了吧?還有沒有頭暈?」
  「記得多喝水。藥每頓飯後按時吃。」
  「什麼叫『不要命令我』……才不是命令呢。當然不是!……這可是父母心啊。」
  「別亂欺負病人了。人家也都傷著病著,經不起你折騰。出院以後多揍幾個混混好了,最近這一帶好像有搶劫犯出沒什麼的……」
  「昨天……對不起了。我不該和你鬧脾氣的。」
  「好好好……你最大你說了算,這樣可以了吧。」
  「我知道了。今天晚點我再過來吧。……啊對了,給你帶宵夜好了,想吃什麼?」
  ……
  「嗯。再見。好好休息。」



  一年一次的賞花要珍惜
  
  日子像一本流水賬,嘩啦啦地就翻過去了。
  春意漸濃,當滿鎮櫻花開成一片香雪海的時候,早苗終於開始認真考慮外出賞櫻的計劃。
  通常女孩子游春都會結伴而行,她卻沒有交好的同學。本打算邀高橋樹裡同去,但樹裡委婉地表示自己想和男朋友享受二人世界,早苗也體諒戀愛中少女的心思,便不再無理強求。就連正彥也稱賞花那天有風紀委的工作,不能陪姐姐前去。早苗百無聊賴之際,一次不經意和雲雀提起此事,對方居然乾脆地回答你過來並盛好了我帶你去看,令早苗頓時懷疑雲雀是不是像某些穿越小說裡那樣被人穿了。
  而當她毫不掩飾地提出這一疑問時,雲雀冷淡地表示自己只是在還住院時的人情。
  「……既然你要還人情當初就別叫我去醫院伺候你啊!」
  早苗立刻尖銳地吐槽。
  「……」
  電話對面的少年沉默了幾秒,然後啪嗒一聲單方掛斷。
  (……越來越搞不懂這孩子在想什麼了,啊啊,果然青春期到了麼。)
  無論如何,早苗總算逃脫了孤身一人賞花的悲慘命運。她內心還是極其嚮往群聚的,但性格使然,不大合群也是在所難免。雖然趁賞櫻會群聚是沒什麼希望了,但有個人抱團扎堆也是好的。
  當天早晨她醒得很早,頭一遭沒有穿上滿衣櫃洗得發白的廉價外套和休閒長褲,而是換了母親送來的新衣。那是一條長度及膝的湖藍色連衣裙,剛好露出小腿清伶的線條,很襯身材的設計。腰側的蝴蝶結雖然顯得有些醒目,卻意外的並不突兀,反而更凸顯出少女纖瘦的體型。母親的著裝品味一向很好,她挑選的衣服足以讓早苗報以十二萬分的信任。
  早苗本想照常把頭髮斜紮成一把馬尾,但怎麼看怎麼彆扭,索性解開辮子將一頭烏髮披散下來,如雲霧般蓬鬆地堆在雙肩上,倒也顯得溫婉謙和。
  早苗收拾停當打開房門時,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飯的正彥一抬眼,毫不客氣地把牛奶噴了一桌子。
  「怎麼了,嗆著了?」
  早苗連忙走上前大力拍著弟弟的背。
  「姐、姐姐……你……咳咳……」正彥一邊連聲咳嗽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你……該不會是要去約會吧?」
  「……怎麼會。當然是去看櫻花了。照平常那麼打扮的話,很對不起漂亮的櫻花吧。」
  「那你打扮得比櫻花還漂亮做什麼啊……?!你讓人家看櫻花還是看你啊。」
  女孩子聽人誇獎總是高興的,早苗笑著拍了弟弟後腦一下,「不錯,知道恭維女生了,有希望有希望。」
  「這是哪門子的希望啊……姐姐你真的不是去約會麼?」正彥還在不依不饒地追問。
  「都說不是了。正彥你今天有風紀委的工作吧?好好加油,我先出去了。」
  輕飄飄地甩下這句話,早苗拎起隨身的挎包徑直向門口走去。
  「姐姐……要是去約會的話可不要瞞著我啊?!」
  「不——是——啊——!」
  ——去並盛找雲雀的事情,早苗並沒有告訴弟弟。
  要知道,正彥那孩子最近受同班女生的影響,被灌輸了不少少女漫畫和浪漫小說,現在像愛情雷達一樣滿大街捕捉曖昧鏡頭……唉唉,以前可是個看到電視上男女接吻都會臉紅的純情少年啊。不過他也到了憧憬戀愛的年紀了,相較之下,不正常的該是完全沒有這種意識的自己吧。難怪母親會擔心她「是否像普通女孩子那樣順利成長」,自己平日的打扮和行事確實沒半點女孩兒味道。
  總之,如果讓正彥知道這件事,他一定會成天圍著自己問長問短。青春期的男孩子打發起來可是很麻煩的,還不如一開始就瞞著他來得方便。
  早苗懷著這種偷懶的心情來到約定的公園時,還沒走近櫻花林,冷不防便被一個高大的人影攔了下來:
  「這地方禁止進入!」
  她略微一愣,隨即抬起頭,冷冷向身前梳著飛機頭的黑衣少年看去。
  「……正彥,你在幹什麼。」
  「嗚哇——姐、姐姐?!」
  看來正彥是先於她趕到公園佔位置,一見人影便頭腦發熱衝上前趕人,連她的模樣都沒認出來。
  「姐姐你不是說去看櫻花麼……?為為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我來看櫻花,所以我在這裡。」
  ……怎麼好像在說冷笑話。
  「我可沒聽說是並盛的櫻花啊!」
  「……因為這裡的比較漂亮啊。」環顧一圈沒發現雲雀的身影,早苗索性一門心思裝傻充愣。「你才是……說什麼『有風紀委的重要工作不能陪姐姐』……這根本只是在佔地盤轟人吧?你非要做這種褻瀆春天的事兒麼!」
  「這也是委員長的命令啊。因為他說不喜歡和一群人一起。」正彥委屈地分辯著,「就算是姐姐也……」
  「我也不行?」
  見正彥遲疑,早苗忽然萌生了捉弄弟弟的惡趣味念頭,當即板下臉來裝出一副怒容。
  「這個、這個……委員長都告訴我不許任何人靠近了……我不想被打啊……」
  「那你是想回家跪鍵盤了?」早苗加重了口氣,抱起雙臂威風凜凜地逼問著。
  「不不,這個也不想……」
  「直說吧,聽他的還是聽我的。」
  「呃、呃呃呃……」
  看著弟弟滿頭大汗左右為難的樣子,早苗暗自一手掐住大腿拚命忍笑。就在這時,頭頂有熟悉的聲音悠悠飄了下來。
  「我也想知道呢。」
  ……?
  循著聲音的來源仰起臉,便可以看見黑髮少年倚靠在一根粗壯的橫枝上,雙腿交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向下張望。
  看樣子他一直躺在樹上睡覺,順便圍觀了部下的窘態吧。
  雲雀恭彌長長地打著呵欠,一手支著樹幹懶洋洋地坐起身來——似乎是打算往下跳的樣子。
  明知這點高度對於少年的運動神經來說不算什麼,早苗還是下意識地伸出了雙手。
  就像迎接小孩回家的哦卡桑一樣。
  彷彿看準了這點似的,雲雀落地時就勢扶住了她的肩膀。在早苗眼裡只是普通的緩衝,但從正彥瞬間發亮的眼神來看,他一定覺得那樣的姿勢很像擁抱。
  (真是……到底是我意識不足還是這孩子欠教育啊……)
  正彥的激動是短暫的——剛才與姐姐的爭執仍在繼續。而且連雲雀都覺得這種惡作劇「好像很好玩」,順水推舟地把矛頭轉向了他。
  「我也想知道呢。你究竟是聽誰的。」
  儘管語氣和緩,少年的眼神裡卻散發出如假包換的殺氣。
  「我、我我我我我……」
  無論選擇哪邊,今天都不可能平安回家吧。
  ——正彥混亂的腦海中,浮現出如此近乎絕望的想法。
  看著快要抱頭痛哭的弟弟,早苗終於鬆了口:「好啦,你聽恭彌的就是了……至少我不會在這裡打你,可以讓你平安地看完櫻花。」
  「這種說法真讓人不愉快……不過算了。」雲雀冷冷地接過話頭,目光從如釋重負的正彥身上掃過,又接著補充了一句讓他完全崩潰的話。
  「你姐是我叫來的。現在沒你的事了,去那邊守著。」
  ……
  不出所料的,正彥瞬間石化在了原地,還保持著傻氣的「a」字口型。
  「……姐姐?」
  ……
  「……姐姐……!」
  無視正彥一臉「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的哀求表情,早苗平靜地點了點頭。
  「姐……委員長也是……你們……你們太過分了!!剛才都是故意嚇唬我麼!!!」意識到被最信賴的兩個人耍著玩,正彥忍不住高聲抗議起來。
  「呼嗯……你有意見啊?」
  ——然而,這一點點難得的抗爭意識,也在雲雀蹙起眉頭之後打了水漂。
  就在正彥即將淚奔的時候,不遠處有三個國中生模樣的少年有說有笑地向櫻花林走來,大概也是早起賞櫻的孩子吧。不等早苗阻止,正彥已經瞬間化悲憤為力量,氣勢洶洶地揮舞著胳膊衝上前去。
  「這一帶的櫻花林已經全部被佔領了!快走開!!」
  「……他好像受了很大刺激呢。」
  早苗無力地注視著一副街頭惡霸樣的弟弟。在自己和雲雀面前弟弟總是扮演弱者,現在他明顯是在欺凌更弱者以尋求心理平衡吧……
  (……等會兒去向那些無辜的孩子道個歉好了。)
  她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想法付諸行動,三人中一個有著醒目銀髮的男孩已經和正彥激烈爭吵起來,忽然大叫一聲「吵死啦你閉嘴」,一記膝擊狠狠命中正彥的腹部,讓他當即摀住肚子彎下腰去。
  那男孩打倒正彥之後,得意的表情還掛在臉上,額角便挨了重重的一下。
  「嗚哇……!!」
  他捂著腦袋氣急敗壞地抬起頭,只見早苗手提挎包直挺挺地擋在正彥身前,以一種並非憤怒也毫無惡意的冰冷眼神瞪視著他。她眉眼清淡溫和,沉下臉來卻也自有一股凌人的氣勢。
  「現在冷靜點了嗎?」
  「搞、搞什麼啊,你這女人……!」
  「我弟弟對你們失禮了不好意思,但也不至於要動手吧。」
  早苗繃直了身子,一手緊緊抓著剛用來砸人的挎包,擺出想打架隨時奉陪的架勢。
  「什麼啊,你不也動手了嗎!下手明明就很重!……」
  「好了啦獄寺,不要計較了,畢竟先動手的是你啊。」銀髮男孩身後一個高個子的黑髮少年站出身來打起圓場。
  「那也是他們先挑釁的!你就一點不生氣嗎,棒球笨蛋!」
  打斷名叫獄寺的少年忿忿的抱怨的,是始終靠著櫻樹看戲而有點不耐煩的雲雀。
  「真煩人呢……你們。」
  「咦咦——?!雲、雲雀學長!!」
  三人中身材最瘦小的褐髮少年驚恐地大叫起來,就像見了野狼的兔子似的,看上去恨不得立刻轉身落荒而逃。
  (……並盛中學的學生麼?)
  早苗一愣之下放鬆了架勢,不等她搞清楚狀況,近旁又傳來了陌生的聲音。
  「唉呀∼∼真是美景啊!賞花的確是件好事啊——!」
  拖著長腔踢踢踏踏走過來的,是一個滿臉通紅、醉醺醺的男子,看年紀約摸三十歲的樣子,差不多該被稱為大叔了。
  「啊∼啊——真討厭——都是男人……」
  他以失望的表情環視著劍拔弩張的少年們,目光落到早苗身上時,眼睛忽然沒來由地亮了起來。
  「哦哦……這不是有嗎,可愛的小姐。」
  「……啊?……呃……」
  面對突然熱情地湊上前來的男子,早苗不由向後退了幾步。
  「你有十七八歲了吧……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來一場大人的……嗚哇!!」
  代替早苗做出回答的,是金屬拐子的強力一擊。
  醉酒大叔的身體被狠狠撞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後,軟綿綿地癱倒在樹根一動不動了。
  「咦啊——夏馬爾醫生!!」見到如此慘烈的場景,褐髮少年抱著頭更加驚恐地叫出了聲。
  (……又是認識的人?……)
  「恭彌,也沒必要做到這地步……」那個大叔不會死掉吧……
  「避開要害了,死不了。」
  雲雀顯然對下手輕重很有自信,簡單應了一聲後便冷冷地轉向那三個並中學生。
  「你們也看見了,我不習慣站在眾人之上。站在屍體上我才會安心。不想變成那樣的話,就離這裡遠點。」
  「啊,是、是的,我們馬上——」
  褐髮少年戰戰兢兢地點著頭,然而不等他轉身落跑,就有一個略帶稚氣的清脆聲音打斷了他——
  「別那麼丟臉,阿綱。」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頭戴寬邊禮帽的小嬰兒,正從頭頂一根櫻花枝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嗚啊!!裡、裡包恩也來了?!」看到嬰兒的瞬間,被稱為綱的少年整張臉都絕望得擰作一團,早苗覺得他快要哭了。
  「你好,雲雀。」
  叫做裡包恩的小嬰兒從樹枝上躍下,旁若無人地和雲雀打起了招呼。
  意外的,雲雀冰冷的神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發自內心的開心笑容。
  「嗨……小嬰兒。見到你真高興。」
  早苗把捂著肚子呻吟的弟弟拖到一旁,微微瞇起眼睛,略帶好奇地打量起這個與雲雀和平交談著的小嬰兒。從雲雀那副由衷的喜悅表情來看,他可愛的外表下一定隱藏著不可小覷的實力吧。
  「啊啊,好久不見了。你女朋友很漂亮。眼光不錯嘛。」
  早苗面無表情地一頭磕在櫻花樹上。
  (……果然被誤會了麼。這下回家要被正彥煩死了。)
  「那個,我並不是……」
  不等她開口解釋,雲雀已經自顧自地將談話進行下去了。
  「是嗎。……那麼,今天有什麼事?」
  (沒有否認……不如說,他完全無視了!這孩子真的對打架以外的事漠不關心啊……!)
  當然,早苗內心的吶喊是沒有人會聽見的——雙眼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正彥尤其不會。
  「哦哦。」
  小嬰兒抬了抬帽簷,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們也想賞花呢。我說雲雀,阿綱說,就拿賞花地點做賭注來比一場吧。」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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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說要珍惜也……
  
  「哦哦。我們也想賞花呢。我說雲雀,阿綱說就拿賞花地點做賭注來比一場吧。」
  ——顯然,這句話中的主角並不認同小嬰兒的說法,當即悲憤地喊叫起來:「等等等等我可什麼都沒說啊裡包恩!!」
  與之相對的,雲雀的回答異常乾脆。
  「遊戲嗎……好像有點意思。這樣好了,你們三個分別跟我單挑,誰要是膝蓋著地就算輸。」
  (……他興致滿滿地想要血濺櫻花林啊。)
  早苗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先叫輛救護車待命,而另一邊,名叫綱的可憐孩子已經接近抓狂了。
  「欸欸——?!要打架嗎?!!」
  「我們上吧十代目!啊,我是說,就請你交給我吧!!」
  「別緊張啦阿綱,反正有比賽規則,而且我也想賞花啊。」
  看另兩人躍躍欲試的模樣,這一架是在所難免了——早苗當機立斷拖著正彥退到幾米開外,順手掏出手機叫救護車。等到她向對方解釋清楚狀況,那邊已經熱火朝天地打開了。第一個出手的銀髮男孩天女散花般滿天砸炸彈,有幾點火星都飛濺到了早苗腳邊。她還沒來得及抱怨,雲雀便以拐子擋住爆風後藉著反作用力一氣逼到少年面前。
  「就讓你再也沒法賞花吧。」
  邦!!
  早苗一手扶額一手默默摀住了正彥的眼睛。不幸中的萬幸是,在「膝蓋著地就算輸」這條遊戲規則的限制下,這些孩子可以免受不少皮肉之苦。果然,擔任裁判的小嬰兒抬起手出聲制止:「獄寺已經膝蓋著地了,暫停。」
  「……不要。」
  伴隨著這句蠻不講理的回答,拐子帶著呼嘯的勁風向少年揮出。
  「喂,恭彌,做過頭了……!」
  (而且……膝蓋著地的規則是他自己提出的吧!!這個人連自己制定的規則都不想遵守麼?!)
  早苗話音剛落,一旁觀戰的黑髮高個少年迅速抽出長刀迎上前去,千鈞一髮之際架住了揮落的拐。
  (——啊啊,能接住恭彌那一下麼……這些孩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攻勢被打斷的雲雀眼底閃過一瞬的不快,但緊接著眉梢微挑,笑容裡殺意更盛。
  「還不錯……但是——」
  被長刀架住的拐子上,突然伸出鉤爪將刀刃牢牢鎖住。不等持刀少年作出反應,雲雀已經敏捷地矮下身體,另一手的武器結結實實命中了少年的腹部。
  「嗚啊……!!」
  「山、山本!你還好吧!?」
  眼睜睜看著持刀少年倒下,那個兔子樣的瘦小男孩阿綱被小嬰兒一腳踹到雲雀面前,早苗歎著氣別過頭去。雖說是點到為止的切磋,但即使被只雲雀擊中一下也足以稱為災難了。——要知道,他面對不良少年群毆的時候,常常是每一擊都有骨頭粉碎的聲音。
  然而,她別過臉一分多鐘後,竟然沒有聽見小嬰兒開口宣佈暫停。
  「姐姐!快看啊,那傢伙好厲害……!!」
  正彥拽著早苗的胳膊拚命搖晃。
  展現在櫻花樹林中的,是一副不相上下的僵持戰況。
  比起「居然有人能和雲雀打成平手」這一點,更令人詫異的,是那個叫做綱的男孩的模樣——與之前判若兩人,完全看不出方纔的慌亂與恐懼。戰鬥中的男孩牙關緊咬雙目圓睜,還堆著一臉凶神惡煞的神情……
  最詭異的是……他為什麼會只穿著四角內褲啊!她移開視線的一分鐘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僵持的時間並不長。大約五分鐘之後,就好像按下了某個開關似的,男孩的動作瞬間遲緩下來,臉上也湧起了與剛才無異的恐慌。他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腿一軟便仰面摔倒在地上。
  他的膝蓋沒有著地——戰鬥仍在繼續。
  「嗚、等等、等一下,雲雀學長……!」
  男孩胡亂揮舞著手臂,聲音止不住的顫抖,眼角幾乎擠出了淚花。
  而雲雀只是冷漠地舉起手中的武器。
  然後——
  啪嗒。
  「……恭彌!?」
  「委員長!!」
  完全沒有預兆的,雲雀的雙膝一彎,跪倒在一地紛紛揚揚的落櫻之上。
  「……嗚。」
  (……怎……怎麼回事……?)
  眼前的情景過於不可思議,以至於片刻間無人出聲。
  「是、是我做的嗎?」
  跌倒在地的阿綱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地自語道。
  「才不是呢。」
  小嬰兒微微吊起嘴角,順手指向一旁:「是他做的。」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剛才被雲雀揍翻的醉酒大叔——他正揉著腦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嘴裡還含糊地嘀咕著「哎呀呀好痛痛痛痛……」。
  「到底是怎麼回事?」
  早苗跑上前在雲雀身邊蹲坐下來,不解地轉向一臉笑意的小嬰兒。
  「……是暈櫻症啊。」大叔抓著後腦勺解釋道,「剛才他攻擊我的時候,我也用攜帶病原體的蚊子還擊了呢。——好啦好啦,別擺出那麼擔心的表情嘛小姑娘……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簡單的說,症狀就是在櫻花林裡不能站立……」
  「那是什麼奇怪的病啊——!?」正彥和阿綱同時抱著腦袋朝大叔嚷道。
  「別激動啊年輕人。多虧了我你們才能拿下賞花地點吧?」大叔一臉無所謂地環顧著少年們,又朝跪倒在地的雲雀瞟了一眼,「大叔我可是反對暴力的……而且……傷了他那張俊俏的臉也不大好啊∼∼……」
  而早苗的注意力,已經從「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病為什麼會由蚊子傳播這些傢伙是什麼人」——轉移到了另一件對她來說更加重要的事上。
  「……恭彌,站得起來嗎?」
  她以旁人聽不見的微弱聲音湊近少年耳邊低語。
  「……」
  雲雀緊緊咬著牙,沒有答話。
  僅憑他陰沉的表情,早苗便能判斷出他現在連站立行走都很勉強。雖然不清楚所謂「暈櫻」的病理,但極有可能是直接作用於神經系統的下肢麻痺——與體能和意志無關,只要是生物便無法抵抗。
  (這還真是……惹上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在自己蔑視的人面前跪倒已經是奇恥大辱,如果之後還無法起身離開的話,雲雀高於常人的自尊心無疑會遭到雪上加霜的重創。這種狀況顯然也不是早苗所樂見的。
  「恭彌。把手給我。」
  ——「無法走回去」和「被人扶回去」對雲雀來說是同等的屈辱,這一點早苗自然清楚。因此她並沒有做出攙扶的動作,只是以每一對普通情侶都可以擺出的姿勢,緊緊挽起少年的小臂。
  「……對、就這樣。重心降低。沒關係的。把重量壓到我手上就可以。」
  儘管她的耳語聲很輕,一旁的小嬰兒仍然露出了洞悉一切的笑容。……不過他和雲雀關係似乎不錯,即使被看破也不會有大礙吧。
  站起身的雲雀表情略微緩和下來,冷淡地向阿綱一行人開口道:「按照約定,你們好好享受櫻花吧。」
  「等一等,雲雀。」
  正當他轉身欲走的時候,小嬰兒忽然笑著從背後叫住了他。
  「我要糾正剛才的一句話。」
  「呃,那個……」
  早苗心頭頓時瀰漫開不祥的預感,想要打個岔繞開話題。
  「你女朋友不只是漂亮呢。……還很會體貼人啊。」
  (……就不能忘掉這個麼!!)
  早苗腳步一晃,勉強穩住身體才沒有一個趔趄栽倒下去。
  「所以說我並不……嗚!」
  手腕沒來由地被少年握緊,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把後半句話嚥回了喉嚨裡。
  雲雀打斷她的否認之後,轉頭望向小嬰兒,然後面上靜靜浮現出一絲微笑。
  不是一貫帶著殺意的冷笑,而是非常安靜、甚至趨近於溫和的,真正的笑容。
  「……我知道。」
  
————————————————————————————————————————

  「恭彌,你玩過火了哦,我說真的。」
  「無所謂吧。小嬰兒可是在誇獎你呢。」
  「那句不是重點……這關係到女孩子的名節問題哦?我可以不計較你這種惡劣玩笑,但如果以後你真要找女朋友,還沒確定關係就隨便亂說的話,人家也許會覺得你很輕浮什麼的……」
  「我才不會去找。」
  「『以、後』啦。恭彌還是小孩子啊。」
  「……你也沒大多少吧。」
  「兩年又二個月。」
  「噗……」
  為了避免形成群聚狀態,正彥在一段距離之外捂著嘴低低笑出聲來。
  「只有戀愛方面姐姐沒資格說教別人呢,畢竟姐姐到現在都沒談……」
  「——正彥,你膝蓋癢麼?」
  「姐我可以道歉!只有跪鍵盤我堅決拒絕!!」
  ——確實,對於風間早苗來說,雖然她有相當明確的愛情觀念,就性格而言也算是天生的賢妻良母,但真正意義上的戀愛,目前為止依然處於空缺狀態。在這個少年少女普遍早熟的時代,將早苗束縛在獨身狀態的,大概是她對於弟弟過分強烈的責任感吧。
  「……呼嗯。這樣啊。」
  儘管早苗及時制止了弟弟繼續發表闊論,最關鍵的一句還是落到了雲雀耳裡。
  「嘖……我沒談過戀愛還真是抱歉。不過我還是有資格說教的哦。正彥你啊,既然擺出一副很在行的樣子,就快點給我領個弟媳回家——那麼多少女漫畫白看了嗎。」
  「姐、姐姐!不要在委員長面前說出來啊!」
  「啊,不可以麼?不過已經遲了哦。」
  「這是報復吧?!絕對是報復啊喂!!」
  「別說笑了……我怎麼會報復我可愛的弟弟呢。」
  正彥的慘叫混雜著早苗意味深長的輕笑聲,在簌簌飄落的櫻花雨中悠然迴盪。頭頂澄藍的晴空似乎也受到感染而舒展面容,露出了愈發明媚的微笑。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只是平凡而喧鬧的賞櫻圖景;少年臉上洋溢著的,也只是隨處可見的俗套幸福。然而,正是這些平凡的、俗套的、幼稚可笑的記憶,構成了那年春天裡最美好的東西。
  ——對於當時的風間早苗來說,這份幸福是卑微得不能再卑微、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但已值得她十二萬分的滿足。明明是「兩個不良少年和照顧不良少年的少女」這種奇怪的組合,卻不知怎麼總給人一種「就這麼過下去也不錯」的溫馨感覺。
  ——這麼過下去也不錯……吧?



  黑曜中的三好學生

  氣溫像上了年紀拄著枴杖的老人,一天天不緊不慢地回暖,黑曜的雨水也日益充沛起來。
  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的小雨,直到破曉時分才勉強漏出幾縷黯淡的天光,看來第二日又是個陰天。雖說看不見太陽的日子要涼爽許多,但陰沉沉的天空總讓人打不起精神。
  這天是週末,早苗和真人約定在黑曜中學碰頭,一大清早便收拾好砂紙抹布出了門。聽說一段時間不見窗玻璃又被打碎不少,學校修補費的追加速度都跟不上,幾乎全要靠真人自掏腰包。早苗一方面感慨於他崇高的奉獻精神,一方面又擔心這孩子會不會太老好人了被人家欺負。
  不過,在黑曜中門口見到真人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擔心實在是杞人憂天。
  戴眼鏡的少年雖然頂著一對碩大的熊貓眼,但一臉的精神抖擻幹勁十足,讓她連勸慰的話都不好意思說……
  面對這個正直誠懇的三好學生,唯一該說的話就是: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兩人正熱火朝天地補著玻璃,從並盛值勤回家的正彥打電話來說忘帶家門鑰匙了,早苗只好草草地收了工,向真人道過歉便匆忙往回趕去。
  剛跑到學校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不遠處忽然傳來刺耳的說話聲。
  「我說你小子……最近跟著日□那廢物混得不錯嘛!」
  「明明學生會都沒人站在他那邊了,虧你這個一年級生還跟在他屁股後面轉啊?」
  「日□那傢伙給你什麼好處了吧?拿出來給我們分分啦!!」
  「別磨磨蹭蹭的!快拿出來!!」
  早苗當即繃緊神經停下了腳步,貼著牆壁蹭到轉角處,探出腦袋謹慎地向巷子裡張望。日□……那確實是真人的姓氏,這麼說來,正在說話的人就是……
  ——不出所料,映入眼簾的是幾個身著黑曜制服的高大背影。
  (啊啊……看到了最討厭的東西呢……)
  黑曜中學的不良少年正把一個穿著相同制服的少年堵在死胡同裡,嘴裡不乾不淨地胡亂罵著,十有八九在干敲詐勒索這種不良專屬的勾當。隔著一條巷子,早苗看不清楚受害人的樣貌,只能勉強辨認出他個子高且瘦,一副任人宰割的弱氣模樣,小細腿兒抖得和篩糠似的,估計再被威脅兩句就該乖乖掏腰包了。
  按理說黑曜中的風紀與早苗無關,更何況她自己也算不上什麼正義人士,敲詐勒索收保護費這種事雲雀和正彥都沒少幹過,沒準她還用那些不法收入採購過青椒洋蔥大白菜。但是眼前被欺負的少年似乎和真人有些關係,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那就沒法坐視不理了。
  「快點把錢都拿出來啦!老子今天還有約會,沒時間和你這種軟腳蝦耗!」
  「請、請別這樣……我真的沒有帶錢……嗚啊!」
  少年話音未落就被揪著頭髮狠狠摜倒在地,雨後地上未干的積水嘩啦啦濺了一身。他手忙腳亂地想從泥水中爬起,背上又挨了重重的幾腳,身子向前一傾便一個嘴啃泥撲倒在水窪裡。
  「哈啊……果然是日□養的狗,和他一樣軟弱到沒邊!就你們這種人也想改變黑曜什麼的,還真是癡人說夢啊!」
  滿臉橫肉的不良少年雙手叉腰得意地叫嚷著,他的同伴則伴奏似的爆發出陣陣譏諷的哄笑。
  聽到真人名字的瞬間,少年猛然揚起了沾滿泥水的面孔。
  「不……不允許你這麼說會長!真人會長又熱心又有毅力,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大概是沒預料到少年態度如此強硬,勝利者的笑容僵硬在加害人的臉上,他那一臉橫肉古怪地扭曲起來,使得原本就醜陋的面孔越發猙獰。
  「好啊,既然你那麼崇拜那個軟腳蝦,就去醫院裡等著他來探望你吧!!」
  他高高抬起腳,作勢要往匍匐在地的少年身上踹去。
  「嗚……等等……請、請住手……!」
  ——然後。
  啪。啪。啪。
  在本該空無一人的轉角處,響起了一陣清脆而有節奏的掌聲。
  風間早苗一面笑盈盈地擊著掌,一面大步走向比自己高出一個半頭的不良少年們。她站在這些從事暴力行為像吃飯喝水一樣的男生面前,嬌小得彷彿一個和大人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剛才說得很好,我看好你。」
  她的視線越過眼前凶神惡煞的壯漢們,落到正手腳並用狼狽爬起的少年身上,露出了一貫溫和友好的笑容。
  「哪兒來的醜八怪,別來礙事!!」
  「女人滾一邊去!」
  「不然連你一起收拾!!」
  終於回過神來的不良少年們頓時炸開了鍋,此起彼伏地叫囂起來,有幾個人還氣勢洶洶地耍起了鋼管鐵棒。
  早苗掃了兩眼那個一身泥濘的弱氣男孩子,心道勒索這麼個小動物都要大張旗鼓,黑曜的不良還是老樣子只會以眾欺寡搞人海戰術,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果然白癡再怎麼群聚依然是白癡麼。
  「真是的……媽媽沒告訴你們男人要少說話多做事、少說廢話多說好話麼?男孩子成天這麼唧唧歪歪,將來可是不會受歡迎的——哦!」
  最後一個音節剛出口,早苗伸手從挎包中抓出一瓶紅艷艷的液體就向男生們潑去。下一秒,她一把拽住弱氣少年的手,不由分說拖著他沿小巷狂奔起來。
  ——身後,傳來鬼哭狼嚎般的慘叫聲。
  「那……呼、呼……那、那個是什麼?……」
  少年似乎很不擅長奔跑,在她身後上氣不接下氣地問著。
  「辣椒水啦!家庭特製,防狼專用!」
  「……好像很厲害……不會出什麼事吧?……」
  「沒事,頂多眼睛痛上幾個鐘頭,視力下降零點幾。」
  「……那還叫沒事?!」
  
————————————————————————————————————————

  早苗拖著少年一路高速衝刺到家門口,才逐漸放慢了腳步。她運動神經向來不錯,身後的不良少年已經被甩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只是可憐了被她拖著狂飆的孩子,濺滿泥水的臉漲得通紅,一頭一臉漣漣的汗,連氣都喘不勻了,就差當場躺下挺屍。
  「啊啊,不好意思你沒事吧,一時激動就……」
  早苗在門前站住,一邊掏出鑰匙開門一邊帶著歉意轉向身後虛弱的少年。
  「沒……呼……沒事……謝、謝謝……」
  少年似乎還沒從方纔的變故中回過神來,一手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地望向她。
  「別逞強了,看你一手的汗。」
  少年溫熱的掌心傳來黏稠油膩的感覺,顯然是受了不小的驚嚇。
  被早苗直截了當地指出,少年立刻漲紅了臉難堪地低下頭去:「對、對不起……」
  「你道歉做什麼……是我開你玩笑不對吧?不該道歉的地方就什麼都別說。男孩子不能輕易向人低頭的,別人不會誇你有教養只會說你軟腳蝦。」
  「唔,是……謝謝。」
  「真是的,為什麼又要道謝啊。」
  「……剛才救了我啊。」
  早苗轉動鑰匙推開家門,回過身衝他無奈地擺了擺手,「我沒做什麼了不起的事,只是聽到你對真人那麼支持,一時頭腦發熱而已。啊啊,我還以為黑曜中已經徹底腐爛了呢,有你這樣的一年級生真是難得……」
  「那個……你認識會長?」
  「嗯,真人君很了不起呢。你不用太客氣,真人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朋友。」
  早苗安靜地微笑著。她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少年被泥水灑得斑斑點點的制服和面孔,又和氣地補上一句。
  「對了,不介意的話……要不要進來坐一下衝個澡什麼的?」
  
————————————————————————————————————————

  早苗進了家門才發現正彥已經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了,按他的說法是把鑰匙落在了並盛,剛跑了一趟找回來——不過電視節目太吸引人,於是他忘記打電話告訴姐姐不必回家了……
  早苗瞟了一眼屏幕上熱烈擁吻著傾吐愛老虎油的男女,面無表情地轉向怯生生跟進家門的少年:「浴室在那邊,你稍微等一下,我去給你拿換洗衣服。」
  「唔、唔嗯,謝謝你。」
  「……姐姐,他是?」
  正彥一手拿著遙控器轉過頭來。
  「真人君的朋友。對了,正彥你暫時不要和我說話,我現在對你很失望。」
  「……我錯了!我不該為了愛情劇忘記姐姐的!」
  「知道就好。」
  早苗也不是反感那些浪漫劇本,只是下意識地認為它們太脫離現實,容易讓小孩子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正彥也十五歲了,如果還把戀愛想像成公主王子的童話,在某種意義上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早苗並不否認自己是個很俗氣的女人,也曾經滿腦子粉紅色的少女泡泡,難過的時候絕望的時候,也曾期盼過勇敢的騎士帶自己逃離現實去幸福的城堡。
  但最後是誰都沒有來。然後她明白了誰都不會來。也明白了,沒有誰是不依靠別人就活不下去的。拖兒帶女在世俗的泥沼裡一路打滾下來,滾著滾著竟也滾出了一份卑微的幸福。
  這樣就足夠了。
  她站在廚房裡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浴室處傳來開門的響動,探頭望去時那少年已經收拾齊整走出浴室,有些侷促地杵在客廳裡,緊張得連手都不知往哪兒放。那副害羞的樣子讓她禁不住想笑,但還是強忍著笑意走上前去。
  「隨便坐吧。我先幫你把制服洗了,你等等帶回去就好。」
  「啊,這怎麼好意思……」
  少年剛坐下又像被針扎到一般蹭地躍起,不安地抓著後腦勺。
  「都叫你別客氣了。真人君的事麻煩你了呢。」
  「不,那沒什麼,我是自己想要跟隨會長的……」
  「很了不起哦。對了,你的名字是……?」
  「叫我樺根就可以了。」
  「唔。那麼,樺根君。」早苗平靜地笑著伸出手去,「雖然剛才見面的場景很意外……不過很高興認識你。我比真人君高兩屆,黑曜私立高校的風間早苗。」
  「啊,是學姐呢……風間學姐好。」
  看著少年認真鞠躬行禮的樣子,早苗越發覺得他很討人喜歡。
  仔細打量,穿戴整齊的少年意外地可以用好看來形容。天生一副中性化的清秀面孔,鬆散的劉海遮住一隻眼睛,絲毫不帶十三四歲男孩的稜角鋒芒。穿著正彥大一號的白色毛衣,少年高瘦的身影便更顯得深靜而平和,流露出的氣質像溫柔卻又像什麼更深層的東西。
  見姐姐和陌生的少年熱情握手,一直陶醉於愛情劇的正彥有些坐不住了,回過頭以生硬的語調插話道:「樺根君,姐姐有男朋友的,你不要打她主意哦。」
  「咦咦、是這樣嗎。請不用擔心,我沒有那個意思的……」
  大概是被正彥威武的飛機頭嚇到,叫做樺根的少年慌慌張張地擺著手後退了幾步。
  「——正、彥。」
  早苗一邊以眼神示意樺根不必緊張,一邊冷冷地轉向突然發難的弟弟。
  「本、本來就是嘛……」
  「——風、間、正、彥、君。」
  「這這這又不是我的意思,那時候委員長也沒反對……」
  「——我去拿鍵盤。」
  「別這樣姐姐!這真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個,『委員長』是……?」
  樺根一頭霧水地插入了火星四射的對話。
  不等早苗接話,正彥便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並盛中學的風紀委員長。——『雲雀恭彌』這個名字你有聽過吧?」
  (……又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
  早苗捂著臉無力地垂下了肩膀。如果這孩子知道自己和雲雀恭彌有所關聯,大概會像那些並中生一樣對自己避之不及吧……這是何等的失態。難道她要一輩子扮演可怕的黑道大姐的形象麼……那根本不是事實!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聽到雲雀名字的瞬間,樺根溫和的笑容裡驀地閃過一絲尖銳。
  然而,當她看向他時,少年依然只是搓著雙手有點害羞地微笑著。
  「抱歉,我對並盛的事不怎麼清楚……但是,風紀委員長的話,應該是像真人會長一樣了不起的人吧。」
  「不,差遠了。」
  早苗乾脆地否定道,忽然帶著些憂慮的神色瞥向窗外。
  「啊,好像有點下雨了……樺根君你沒有帶傘吧?」
  ——確實,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灰暗的天空中已經飄起了濛濛細雨。
  「啊……是呢。」樺根為難地低下頭去。
  「別那麼沮喪啊。差不多到吃午飯的時間了,你也留下來一起吧,反正我總是會多做……如果吃完飯雨還沒停,我也可以把傘借給你啊。」
  早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輕快的口吻安慰著他。
  「……風間學姐。」
  「嗯?」
  少年絞著雙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垂下頭安靜地注視著她,耳根略微有些泛紅,神色是過分古板的認真。
  「學姐真是個很溫柔的人呢。我很喜歡這樣的學姐。」
  ……
  ……
  ……
  「我說你小子給我差不多點啊——!!姐姐和你才第一次見面吧你亂說些什麼啊!!」
  忍無可忍的正彥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便要朝樺根撲去,立刻被早苗一記手刀砍了回去,「你才該冷靜點,跟客人好好說話!!」
  「欸……我說錯什麼了嗎?」
  樺根依然擺著一副「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的無辜神情。
  「我只是覺得學姐人很好啊……」
  「把那個『喜歡』給我去掉!『喜歡』!」
  正彥以前所未有的驚人氣勢揮舞著拳頭。
  「……哈?……」
  (……國中時有人找我告白都不見這孩子那麼激動……果然是青春期到了見不得我比他早戀愛麼……)
  早苗發覺自己越發不理解弟弟的思維,只好轉向似乎更容易溝通的樺根。
  「樺根君,被誇獎我是很開心……但是你稍微注意一下措辭比較好。你看,別人會誤會的吧。」
  「……會嗎?我只是普通地說自己的想法。」
  「嗯,總之就是,『喜歡』這個詞不可以隨便說出口。」少年仍然一臉困惑,早苗只好努力地解釋起來,「語言是攜帶著心意的。喜歡什麼的,要留到以後對想在一起的女孩子好好說出來哦。」
  「啊……也對呢,是這樣啊。」
  少年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低下頭去,一手尷尬地揪著後腦勺幾撮微翹的亂髮——早苗覺得這髮型怎麼看怎麼像那種名叫鳳梨的水果,但出於禮貌始終忍住沒說。
  「不過……」
  少年垂下手,抿著嘴輕輕地笑出聲來。
  「……我倒是覺得,和學姐在一起也不錯呢。」
  「噗————」
  正彥猛地把汽水噴了一地,揚起拳頭又要往前衝。
  「……樺根君,差不多就別鬧了!我弟弟正處在血氣方剛的年紀……」
  早苗一邊攔住進入暴走狀態的正彥,一邊哭笑不得地轉向明顯在捉弄弟弟的少年。
  「啊,抱歉,只是開個玩笑……」
  ——大概真的只是錯覺吧。
  正彥衝上前的一瞬間,少年眼底劃過的並非恐懼或怯懦……
  而好像是……嘲笑的樣子。
  早苗甩了甩腦袋努力驅趕掉這種奇怪的念頭,眼前的少年怎麼看都是和真人一樣熱情正直五講四美的三好學生,就算有點兒惡趣味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瑕不掩瑜麼。
  但是……
  那種縈繞在心頭的不和諧感,卻如窗外的滿天陰雲一般,久久沒能消去。



  拔牙行動開始
  
  寧靜和平的日子裡,日曆一頁頁飛快的翻著。漸漸地,撲面而來的盛夏氣息沖走了春的餘韻,使整座城鎮日益呈現出熱烈而鮮明的色調。
  「啊啊……真是失算。居然下這麼大……」
  早苗抱著雙臂站在木製窗格前,懊惱地注視著窗外傾瀉而下的瓢潑大雨。天地之間拉起的珠簾模糊了視線,將她封鎖在這所距家幾公里的和式大宅裡。
  「你也會忘記帶傘嗎。」
  剛巡視學校回來的黑髮少年一邊用毛巾擦著髮梢滴落的水珠,一邊不帶感□彩地發表看法。
  日本的炎夏雨水充沛,無論何時降暴雨都不足為奇——這一點,時時關注天氣預報的早苗本該再清楚不過的……
  「沒辦法啊……前些天把傘借給人家了。今天只是想碰碰運氣,誰知道這麼不走運……」
  「……」
  「歸根到底,恭彌,要不是你沒事找事把我拖過來,我今天根本不用出門吧。」
  啪唧。
  一支箭狠狠戳到少年腦門上。
  ——沒錯,按照慣例,休息日早苗總是宅在房間裡看書發霉長蘑菇。今天也是雲雀臨時打電話說『有事』,才硬把她拽到自己家裡打雜。雲雀家是離並盛中有段距離的獨門獨院的大宅,早苗和正彥第一次去時心理都受到了不小的衝擊——用早苗的話來說,就是「大到令人髮指的程度」。
  「誰說沒事。」
  雲雀理直氣壯地應著,卻有些不自在地別過了頭。
  「恭彌,看著我把剛才那句話再說一遍。」
  「……不要。」
  「看吧,心虛了。」
  「沒那回事。」
  「嘴硬。」
  「煩死了。」
  情知自己不佔理,雲雀煩躁地打斷了早苗的追問。
  「沒事就不可以叫你嗎?不滿的話現在走也可以。」
  (……他這些年只有強詞奪理的本事在成長嗎……)
  「借我傘我就走。明天我讓正彥帶去學校還你。」
  「天已經黑了。」
  「我夜視能力挺好的,不用擔心。」
  「可能又會像上次那樣被誘拐呢。」
  「……你到底讓不讓我走啊。」
  一連串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之後,早苗終於意識到雲雀大概只是在休息日無聊得很,又拉不下臉直說,才繞了九曲十八彎拖自己過來。自己還真是成了相當便利的多功能道具呢……
  ——雖然口口聲聲說著討厭群聚,但如果把他和魯賓遜一樣丟到哪個與世隔絕的荒島上,也會感到枯燥乏味吧……?
  「再扯下去就沒完沒了了……恭彌你家房間很多吧,借我住一晚好了。」
  如果對方只是普通朋友,早苗寧可淋雨也會堅持借傘回家。她之所以會在這種原則問題上作出讓步,很大程度上也是由於『對方是雲雀』的緣故。比起「朋友」這種曖昧不明的關係,她大概更多地將雲雀當作和正彥一般的「親人」看待吧。
  作為借宿的回禮做了晚飯,晚上在浴室洗完澡吹乾頭髮,早苗披了向雲雀借的浴衣便去客房收拾鋪蓋——這間屋子十幾年都沒招待過什麼客人,指望主人幫她打理房間壓根是做夢。雖說衣服是男式的難免有些鬆鬆垮垮,但所幸雲雀身材偏於瘦小,她湊合著也能穿上。
  在擦乾淨的榻榻米上鋪好被褥之後,早苗尋思著去向雲雀道聲晚安便回房休息,畢竟明天一早還要趕回黑曜。她花了點功夫才沿著和式長廊一路繞到雲雀的房間,忍不住又暗暗感歎一句「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恭彌,我進來了哦。」
  雲雀正靠著枕頭看書,抬了抬眼算是回答。早苗拉開門便注意到他的額前的碎發濕漉漉地貼著皮膚,立刻埋怨地皺起了眉頭。
  「你不把頭髮弄乾嗎?」
  「無所謂。」
  「濕著頭髮睡覺對身體不好哦。」早苗快步走上前,伸手就向少年頭頂探去。雲雀下意識地想避開,但還是被她不依不饒地按住了腦袋。在某種意義上,早苗揉腦袋的豐富經驗佔了上風。
  「……別隨便碰。」
  「啊啊,完全還是濕的嘛。」早苗無奈地甩著滿手的水花,「不拘小節也不是在這種方面。你現在年輕沒感覺,中年以後就可能發展成偏頭痛啊風濕類風濕什麼的……」
  「——我去吹乾。」
  關於「濕著頭髮睡覺可能導致的後果」,以醫生為目標的早苗大概能不歇氣地列舉幾個小時——意識到這一點的雲雀乾脆地打斷了她。
  「算了,我去拿毛巾過來給你擦乾吧。吹風機傷髮質,恭彌你頭髮很好別糟蹋了。」
  這麼說著,早苗轉身去浴室找乾毛巾。
  經過沒有亮燈的漆黑走廊時,她不經意地朝窗外空曠的中庭望去。
  月黑風高殺人夜。
  平日裡熟悉的景色如今湮沒在一片凝重黏稠的黑暗裡,讓人心裡湧起沒來由的不安。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風雨抽打窗玻璃的聲音,一聲聲一陣陣一片片,沉甸甸地撞擊著鼓膜。
  (……真是讓人不舒服的天氣呢。但願明早會放晴……)
  面對覆壓整個並盛的濃重黑幕,少女自言自語著蹙緊了雙眉。
  心頭驟然翻湧起的,並不是恐懼或焦慮這種膚淺的東西,而是一種微妙而突兀的不和諧,一種……想要吐的感覺。
  ——好像什麼糟糕的事情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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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恭彌你別光盯著書看,稍微把頭側過來點兒……我不小心弄疼你了怎麼辦啊。」
  早苗一邊熟練地用毛巾擦去少年烏黑髮絲上的水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閒話。夜色逐漸深了,和式房間裡昏黃的燈光便顯得格外靜謐柔和,在少年線條冷峻的面孔上打下淡淡的光影。
  「那時候咬殺你就好了。」
  雲雀專注於手頭密密麻麻的蝌蚪文,頭也不抬沒所謂地應著。
  「……適可而止吧,這種獨裁者發言。」
  早苗洩氣般地歎了一聲,繼續專心地對付起少年蓬鬆的碎發。男孩子的頭髮大多硬而扎手,正彥也是如此。相較之下,雲雀蓄到齊頸的黑髮就異常的細而柔軟,和他那張臉一樣秀氣得出奇……如果不說不動簡直完美——對,前提是不說不動。想到這一點她心頭有些憋悶,忍不住又開口說教起來。
  「我弄完之後你也早點睡哦?在床上看書對眼睛也不大好……」
  「……你有完沒完。」
  儘管口吻極其不耐煩,雲雀卻並沒顯出動怒的樣子,只是伸了個懶腰縮進靠枕裡,隨手把書丟到她膝蓋上。
  「那你來念好了。」
  「……為什麼啊。」
  「呼啊∼……不是你不讓我看的嗎?」
  「我沒法和你用日本語交流了……好了你自己慢慢看,我不管你總行了吧。」
  早苗甩開手站起身來,冷不防被少年拽住了浴衣的袖子,一個趔趄又跌坐回原處。
  「……雲雀君,請你安安靜靜看你的書,讓我回客房睡覺,我謝謝你了。」
  「在床上看書對眼睛不好吧?」
  「……知道的話就早點睡。」
  「雨聲太吵了,睡不著。」
  「那就數綿羊。」
  「你唸書。」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啊!!」
  早苗絕望地發現,自己的思維又一次被雲雀拉到了和他相同的領域,然後被對方豐富的強詞奪理經驗擊敗了……
  無力地強調了「只有今天哦下不為例哦」之後,她在床鋪邊坐定,一邊暗暗感慨『青春期啊青春期脾氣真壞』,一邊在膝上攤開了書。
  隱隱約約就想起正彥小時候,自己也是這樣日復一日坐在床邊,給他講浦島太郎和龍宮城的故事,哄著小小的男孩入睡。每每看到弟弟安詳的睡臉,早苗心頭總是充盈著難以言說的滿足。
  (說起來,恭彌他……從來沒有這種經歷吧……)
  據說家庭關係冷淡的孩子容易缺乏歸屬感,雲雀恭彌也算是個典型事例。「有誰坐在床邊給自己唸書」——這種多數小孩都體驗過的溫暖記憶,對他來說,大概連夢境裡都不曾出現過吧。
  懷著有些複雜的情緒,早苗漸漸放慢了朗讀的節奏,平靜溫和的聲音漂浮在暖黃的燈光裡,催眠曲一樣的輕柔。
  隔了片刻,她微微偏過頭去,看到少年在被窩裡側著身子蜷成一團,像是只敏感的不親近人的山貓。卸下了肉食者的武裝,他和三年前一樣只是瘦得過分的小孩,纖細的身體裹在寬大的黑色睡衣裡,很顯出些伶仃的樣子。
  她不知怎麼就有點兒難過,慢慢地沉默了下來。
  (啊啊,真是……我在傷感些什麼啊,傻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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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
  早苗是在子夜時分從噩夢中驚醒的。
  在夢裡,她看見了很多不開心的、一直竭力想忘記的事情。
  她一手抹著額上涔涔的冷汗,一手勉強支起發軟的身子,忿忿抱怨著果然換了床沒好事。呼吸亂了節奏,心臟猛烈地突突撞擊著胸腔,像要破體而出一般,生疼。
  (沒事的沒事的不要怕沒事的別怕別怕沒事的不用怕沒事的……噩夢什麼的都過去了。那些糟糕的事情,都過去了……)
  嘩啦。
  隔門被重重拉開,透進幾縷明亮的燈光。換上白襯衫的少年沉著臉快步走了進來。
  「醒了?」
  他在神色茫然的早苗面前蹲下,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和雲雀起床時的焦躁情緒不同,早苗剛睡醒時遲鈍得驚人,思維和運動神經都退化到了接近幼兒的程度,完全處於人偶娃娃般戳一戳才動一動的呆滯狀態。——這一點,作為「姐姐的弱點」,很早就被正彥出賣給了雲雀。因此,儘管是第一次看見早苗迷茫不安的樣子,雲雀也並不覺得意外。
  早苗慌慌張張地揉著眼睛,似乎好不容易才理解了雲雀的話,帶著迷路小孩般的神情輕輕點了點頭。
  「……嗯。」
  雖然覺得一向穩重的她這副模樣很有趣,但現在不是尋開心的時候。
  「我剛才接到部下的報告。今晚有三個風紀委員在街上遭到了襲擊。犯人應該不止一人。」
  早苗依然保持著那副不明就裡的困惑神情,身體卻已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雲雀別過臉不去看她慌亂的樣子,以平穩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風間正彥也被襲擊了。」
  「全身多處骨頭粉碎,估計傷到了內臟。」
  「他在醫院。意識還沒恢復。」
  ……
  「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
  ——噩夢什麼的,都過去了。
  ——現在,現實才是噩夢。



  信邪教是不可以的

  「那個……真是抱歉……在學姐這麼忙的時候還找你出來。」
  「沒事沒事……我是被草壁君趕出醫院的啦。說什麼『學姐都一夜沒合眼了會撐不住先倒下的』『到時候我們怎麼向去找犯人的委員長交代啊』……欸欸,草壁君長大了肯定是個好男人。……不過我也放不下心回家睡覺,正好樺根君你找我,只是順道出來罷了。」
  黑曜中附近的招牌冰淇淋店門口,早苗一邊認真看著價目表一邊絮絮地說著。
  儘管維持著一貫平靜的神情,卻掩飾不住一身風塵僕僕的疲憊,好像整個人都萎縮了一樣。
  ——自從昨晚得知正彥遇襲的消息以來,她就坐在病床邊不吃不睡地連守了十幾個鐘頭,直到今天中午時分正彥恢復意識,才精疲力盡地倒下來。趴在床頭小憩一會之後原本打算繼續守下去,留在醫院的副委員長草壁看不下去了,以一堆她常用來教育別人的媽媽桑理由強行把她趕出了醫院。
  正當她一路魂不守舍地晃回黑曜的時候,接到了前幾天結識的少年——樺根的電話。
  『我有重要的事想當面對學姐說。』
  少年在電話裡結結巴巴地表達出了這個意思。
  早苗沒有自戀到以為他要告白什麼的,也許是在學校遇到了什麼麻煩想找人傾訴,比如又被不良少年欺負之類的,樺根那種老實孩子在黑曜確實很難混。雖然自己心頭也積攢了一堆壓力無處發洩,但她仍然狠不下心拒絕那個有著溫柔表情的學弟。開導別人的時候自己心情也會平靜下來,所以早苗決定赴樺根的約,暫時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順便向他打聽打聽好幾天沒聯繫上的日□真人。
  「麻煩給我兩支巧克力冰淇淋謝謝……啊樺根君不用客氣我請客。」
  早苗回過頭來,露出有點疲倦的微笑。
  樺根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帶著悲傷的神情垂下頭去,交錯著修長的手指。
  「學姐……難過的話,不用勉強自己笑的。」
  早苗的笑容微微一滯,但隨即又恢復了一向的溫和平靜。
  「樺根君,你誤會了哦。我並不是在勉強自己笑……不如說,越是難過的時候才越要保持笑容。這是召喚幸福的魔法哦。」
  「……魔法?」
  「嗯……怎麼說呢。一個人的情緒是可以感染周圍的哦。我傷心的話正彥也會哭,我保持笑容的話,他才能快點打起精神來啊。」
  「風間學姐——真是個沒有陰霾的人呢。」
  「……什麼?」
  早苗有些困惑地轉過身來,盯著眼光驟然銳利的少年。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好奇。正彥君遭遇了那種事,學姐就一點都不感到憤怒嗎?」
  「我當然生氣。」
  早苗不假思索地開口道。
  「但是,我有多生氣,不是應該表現在樺根君面前的東西。樺根君也有自己的事要處理吧?一直頂著壓力幫助真人君已經很辛苦了,我不能再給你添亂啊。」
  「……不應該表現在我面前?」
  「嗯。不良少年搶地盤的爭鬥,樺根君這樣的優等生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
  樺根定定地凝視著早苗的面孔。他的神色非常坦然,完全看不出之前靦腆害羞的樣子。察覺到樺根身上那種微妙的不和諧感,早苗下意識地退開兩步,瞇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著他。
  「樺根君,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出什麼事了?」
  沒有搭理她的問話,少年掏出手機微笑著按了一個號碼,撥通後低聲寒暄了幾句便將手機遞給她。
  「發生了什麼,請學姐自己確認吧。」
  早苗疑惑地將手機湊到耳邊。
  響起的,是日□真人帶著哭腔的虛弱聲音。
  「風間……學姐……」
  「真人君,你怎麼了?身體不好嗎?」
  「不是……學姐……離他……離六道骸遠點……」
  「等等,真人君,振作點!……還有六道骸是誰?」
  「樺……」
  「……什麼?樺……樺根君怎麼了嗎?」
  彷彿受到什麼巨大的刺激一般,電話對面的真人突然爆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好像是野獸被逼到絕路時痛苦的嘶吼一般。
  「樺……不對,他不是樺根!!六、六道骸他根本不是人!!!」
  「冷靜一點,真人君……說清楚,樺根君怎麼了?」
  「不是!他不是樺根!!風間學姐,什麼都別問了快點逃!!那傢伙是鬼!!鬼!!!!」
  一向沉穩鎮定的真人發瘋似的大叫著,幾乎震破早苗的鼓膜。她正打算繼續追問下去,樺根忽然伸手從她耳邊拿走了手機,一邊將手機對著她讓她聽清真人的聲音,一邊帶著笑意發話。
  「……哦呀?會長看來還是精力十足呢。是不是吃的苦頭不夠呢。」
  「六——六道骸!你到底想怎麼樣!!學姐……風間學姐才不會像我那麼容易受你的誘惑墮落下去……」
  「真人君,你在說什麼……墮落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狀況越發可疑,早苗忍不住出聲喊叫。
  「對、對不起……我沒能回應學姐的期待……學姐明明一直支持幫助著我,相信我能夠改變黑曜中學……」
  (不,說實話我也沒那麼相信過……)
  「所以說你到底做了什麼啊!別那麼洩氣,小孩子做錯點事沒什麼,可以重新來過的啊!!」
  「不,已經不可能了……我的夢想,已經被我親手扼殺掉了……是、是六道骸,都是因為那傢伙才——」
  「——Kufufu……這可不是我的錯哦。」
  真人發狂的吼叫像被按下開關一般戛然而止。
  名為樺根的弱氣少年,話語裡驟然浮現出巨大的威懾力,讓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站在樺根面前的早苗,同樣感受到了那種瞬間爆發出來的壓迫感。
  和雲雀的氣場很相似,但又帶著明顯的不同。
  雲雀身上的壓迫感,是來自於「暴力」——無法違逆、至高無上的絕對的強大。
  而眼前的少年,確確實實讓她理解到了真人口中「不是人」的含義。
  至少,不是和她同處於日常社會的人。
  「我只是為會長指出了實現理想的道路而已……在這條道路上大步邁進的,難道不是會長本人嗎?既然如此,又怎麼能因為結果不如意而來指責我呢?」
  「別、別強詞奪理!……好吧,就算是我意志薄弱,你已經滿足了吧?!人類的醜陋面,你也看夠了吧!別對學姐出手!!」
  「哦呀哦呀……這還真是美妙的信賴關係,我感動得都要落淚了。我承認,風間早苗這個人出乎了我的預期,她很好地把人類的負面心理壓制在了最小限度。作為這種年紀的小姑娘,可以說是相當的了不起呢。」
  「那你——」
  「——所以,我才忍不住想看她崩潰的樣子。」
  「六道骸!!你這混——」
  「無論再怎麼壓制自己,人類始終是骯髒卑劣的生物,戴著面具過虛偽的生活。我不認為她和你有什麼本質的不同,人本來就只會為了自己的慾望而行動。」
  (……他們到底在討論什麼,新出的黑暗系漫畫麼?)
  聽著樺根和真人你來我往滔滔不絕的對話,早苗徹底搞不清楚狀況了。
  尤其是樺根完全顛覆的氣場和那種憤世嫉俗的詭異語氣……這孩子怎麼了,一口一個「人類」如何如何……難道是受了最近那些反人類邪教的影響麼。雖然那些教義確實很能忽悠人,但樺根這種正直的好少年也會被蠱惑麼……
  而且真人的口氣也很奇怪,「離六道骸遠點」什麼的……自己連六道骸是誰都不認得啊。聽他說的好像是個對無數少女始亂終棄的慣犯,可是那和樺根又有什麼關係……啊啊完全搞不明白。
  「樺根君,雖然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
  早苗抬起頭,認真地望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笑得風生水起的樺根。
  「信邪教是不可以的。」
  樺根的笑容僵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剛才發表的抨擊人類的言論,我在某些邪教散發的傳單上看到過,主題就是『人類很醜陋讓我們毀滅人類吧』這一類的東西。看上去很有道理沒錯,但是這種東西絕對不能去相信的。」
  「ku……kufufu……看來你誤會頗深呢,風間學姐。」
  少年的嘴角微微抽搐,但仍竭力維持著那副戲謔的神情。
  「我的黑暗,可不是那麼膚淺的東西……」
  「……反正你也是那種小孩吧。啊,就好像我國中時候的上杉同學一樣,看了很多抨擊社會的黑暗漫畫和小說,最後想爬上屋頂跳樓,結果被人家晾衣繩掛住了還被當成內衣小偷——你不快點清醒的話,也會變成這種悲劇哦!」
  「……」
  樺根徹底笑不出來了。
  「噗……噗哈……哈哈……」
  電話對面的真人突然按捺不住地噴笑出來。
  「六道骸,你不是很能扯麼,也有說不過別人的時候麼,噗呵……」
  (……所以說六道骸到底是誰啊。樺根君的筆名麼。等等……這不就意味著他是剛才真人君說的那個玩弄別人感情的混蛋……)
  「樺根君,還有一件事情。」
  早苗盯著他以更加嚴肅的神情說下去。
  「……不可以玩弄女孩子的感情,丘比特會懲罰你的。」
  「……」
  樺根——或者說是六道骸——大腦深處的某根神經啪嚓繃斷了。
  (她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啊——!!)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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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合其實不重要
    
  「早苗,你的冰淇淋。」
  打破了僵持窘態的,是熱情微笑著的女店員。早苗從小就常常帶著弟弟來這家店,因此從店主到店員都和她混得很熟,偶爾還會給她特別優惠。
  「啊啊。謝謝啦。」
  早苗禮貌地接過冰淇淋和找回的錢,忽然微微怔了一下。
  「那個,錢……多找了哦。」
  「哦,剛才老闆說了,早苗第一次帶男朋友來這裡,要好好祝賀你呢。」
  「噯……老闆又意識過剩了。我不是說過高中不考慮找男朋友的嗎。」早苗一邊把一支冰淇淋遞給不知為何石化了的樺根,一邊皺起眉頭無奈地嘟囔著。
  「少女心是多變的嘛。再說現在高中才初戀都算是遲的呢,早苗你太保守了啦。」
  對於她的抱怨,女店員只是報以年長者的慈愛笑容,又打趣似的轉向樺根,「雖說保守了點,不過早苗可是個難得的好女孩,你要好好把握啊。」
  「呃,礙……」樺根似乎剛從方纔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一時接不上話。
  看到少年的窘樣,早苗輕描淡寫地替他解了圍:「樺根君你不用放在心上。這家店的人都很熱心,把我當自家小孩天天盼著我出嫁呢。」
  「啊,這樣礙……」
  「那麼……關於剛才的話題。真人君說的那些話,麻煩你向我認真解釋一下吧。」
  氣氛的緩和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恢復冷靜的少年雖然神色間有些挫敗,但那種尖銳的壓迫感絲毫沒有減少。不過,對於當時的早苗而言,少年陰暗的氣場帶給她的,除去「這孩子被邪教思想毒害得真深」之外,就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想了。
  『早苗∼家裡沒醬油了∼早苗∼家裡沒醬油了∼早苗∼……』
  「……不好意思樺根君,請等一下……」
  早苗抱歉地沖樺根揮了揮手,從衣兜裡掏出響個不停的手機。
  「喂喂,這裡是風間……」
  「風間學姐……委員長回醫院了,請你也馬上回來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電話裡副委員長草壁的聲音有些微妙的不協調。
  「……找到犯人了?」
  「不,事實上,並沒有什麼確切的情報……委員長只是叫你立刻回來。」
  早苗終於意識到草壁的聲音為什麼「不協調」了。他吐字含混不清,估計是臉被人揍腫了……
  「……草壁君,恭彌對你做了什麼。」
  「呃,啊?沒什麼的學姐,我沒事,真的沒事。請你快點回來吧。」
  「我知道了。順便,幫我向恭彌傳句話。」
  「什麼?」
  「——『不要找不到敵人就拿手下出氣,太沒出息了』。」
  早苗歎著氣合上手機,為難地轉向自顧自舔著冰淇淋的樺根。
  「那個,樺根君……」
  「我的事以後再談也沒關係。」少年垂下眼望著她,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溫和微笑,「現在請學姐回到雲雀君身邊去吧。」
  「抱歉……等這事結束以後,我會找時間和你好好聊聊的。先失禮了。」
  早苗向樺根點頭致歉之後,轉身匆匆朝並盛的方向走去。
  ——在她的身後,彷彿瞬間切換了頻道一般,少年的笑容漸漸失去了溫度,瀰散出濃烈的諷刺意味。他將食指輕輕抵在唇邊,以冰冷的聲線呢喃出無人聽見的低語。
  「……kufufufu。你是應該回去……畢竟,這也許是最後一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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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壁當然不可能真的沒事。
  早苗在醫院大廳見到他的時候,他的半邊腮幫子都高高紅腫了起來,面頰上還隱約留著淤血的拐子痕跡。
  ……真是辛苦他了。
  雲雀似乎剛回來不久,正環著雙臂斜倚在走廊上,一臉的煩躁幾乎具象化為熊熊燃燒的紫色火炎。由於所有的風紀委員都是在夜間遇襲,沒能看清犯人的樣貌,而對方也沒留下任何可供追尋的蛛絲馬跡,犯人的搜索就此陷入了僵局。顯然,身為風紀副委員長,「辦事不力」的草壁首當其衝成為了雲雀惡劣心情的頭號犧牲品。
  「你最好暫時不要回黑曜。」
  這是雲雀以陰沉的表情向早苗說出的第一句話。
  「……怎麼?」
  「雖然還未確定,但有遇襲者反映,犯人似乎穿著黑曜中的制服。」
  「啊礙……那倒是有可能。畢竟是被稱為不良學生垃圾場的著名學校啊。」早苗無力地聳了聳肩,卻並沒顯出恐慌的樣子,大概是她自己也畢業於黑曜中的緣故吧。
  「還有什麼線索嗎?」
  「……」
  雲雀將視線投向掛有『風間』名牌的病房,略微思索了一下,「你應該注意到了。」
  「……是說牙齒麼?」
  「呼嗯……」雲雀帶著幾分不屑從鼻子裡輕輕哼出一聲,毫不掩飾面上嫌惡的神情,「沒錯。每個人都被拔掉了十餘顆牙齒。……真是拙劣的惡作劇。」
  同樣是暴力行為的實施者,雲雀的樂趣在於擊垮對手本身,打架時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動作,只是純粹地享受著戰鬥的過程。而拔牙這種毫無意義的施暴,在他看來非但無聊,而且惡趣味到了可說是令人作嘔的程度。
  在打架鬥毆方面,早苗還是第一次和雲雀持相同意見。
  國中生基本已經換牙完畢,拔掉的牙齒不可能重新長出——這種常識對方自然清楚。也就是說,正彥和其他遇襲者之後的大半輩子都必須依靠假牙度過了。『無論出於什麼目的,這種人身傷害行為都不能被原諒』——這便是早苗對犯人所抱持的態度。並非憤怒或憎恨之類偏激的情感,她只是從理性上『無法原諒』。
  「唔……」
  或許是神經緊繃得太久,早苗突然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只得扶著牆在走廊長椅上癱坐下來,一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半瞇起眼無精打采地望向緊閉的房門。
  「正彥他……真的沒問題了吧?」
  「沒有大礙了。」雲雀平靜地應著,斜睨了一眼她的疲態,又以命令式的口吻補上一句,「去睡覺,現在立刻。」
  「……啊?我精神著呢,坐一會兒就好。我還是去病房裡守著正彥比較安心。」早苗抬起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便要掙扎著起身。
  「……」
  雲雀沒有再多費口舌,只是快步走上前拽過她的胳膊,其用力之大幾乎將她拖了個趔趄。早苗還沒來得及爭辯,又是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她腳下一軟便失去氣力向一側倒去,重重跌撞在少年身上。
  「……嗚。」
  (啊礙……已經累到這種程度了嗎。大概是最近操勞過度吧。我居然會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狀況……真丟臉……)
  「那些廢物被人幹掉已經很麻煩了,你再倒下也只會添亂。」少年冷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別礙事。去睡覺。」
  顯然,此刻充斥在少年體內的強烈戰意超越了一切,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都是累贅。深知自己再逞強也只會拖人後腿,早苗無奈地點了點頭算是妥協。連日積攢的疲勞在不眠不休半日後一口氣爆發出來,現在她連開口說話都感到力不從心。
  ——其實她應該開口說些什麼的,比如「知道了我會自己回家休息不勞你費心」。
  因為下一秒,她的視野驟然翻轉了九十度,眼中的景象由牆壁變成了醫院雪白的天花板。
  早苗花了幾秒鐘時間意識到,不是她仰面倒下了,而是少年若無其事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喂、恭彌……」
  「你站立都很勉強了吧。」
  「沒那回事……我自己能走……」
  「……真的嗎。」
  「真的可以——所以快放我下來!」
  「不要。」
  「……別任性!放我下來!」
  「任性的是你。」
  少年不緊不慢地回擊著她不成章法的爭辯。當他以不帶情感波動的平靜口吻說出這句話時,還欲抗爭的早苗忽然就沒了聲音。
  「是你在任性哦。」
  雲雀低下頭,加重語氣又慢慢重複了一遍。
  早苗仰起臉迎上他安靜的眼神。不是向來孩子氣的倔強模樣,此刻的少年帶著罕見的穩重神情,竟是很有幾分成年人的理智味道。那一瞬,一直以來的關係像是顛倒了一般,讓她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的半調子和不成熟——居然也有被人訓斥「任性」的一天。
  「……唉唉,是呢。」
  她投降似的垂下雙手,將腦袋深深埋進少年胸前的白襯衫裡。「抱歉……我有點兒頭腦過熱了。」
  「……」
  雲雀沉著臉沒有應聲。一時間,只有輕而快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間迴響,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早苗疲倦地縮了縮頸子。視野裡是一片寧靜的白,也談不上多麼純潔安詳有氣氛,只是讓人覺得格外乾淨。少年細瘦的臂膀異常有力,身體像浮在無波的水面上一般平穩。精神稍一放鬆,困意便如潮水般洶湧襲來,她在令人安心的腳步聲中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托住身體的力量消失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見少年正彎腰將她放在某間空病房的病床上,又轉過身有點笨拙地鋪開被子給她蓋好。
  「……我自己來就好了。」
  「別動。」
  「我只怕你會悶死我。」
  「……你想被咬死嗎。」
  儘管以冰冷的語氣這麼說著,少年卻下意識地將被子向下拉了拉。
  好像真的擔心她會被悶死似的。
  「噗嗤。」
  那副單純的樣子意外的可愛,早苗雖已困得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仍然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
  「……恭彌好像長大了一點呢。」
  「別用那種口氣。」
  像是被戳到痛處一般,雲雀刷地別過臉,帶著煩躁的表情頂撞道。
  「你到底想把人當小鬼到什麼時候?」
  「……到你變成大人的時候。」
  「早就是了!」
  「會這麼說就說明恭彌還是小孩啊。」
  將半張臉埋在柔軟的枕頭裡,早苗合上眼,嘴角靜靜地浮起笑意。
  「真正成熟的大人,是不需要說什麼多餘的話來證明自己很成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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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苗神智清明地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
  她剛想起自己差不多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就發現床頭擺著一個裝有醫院病號餐的托盤。大概是雲雀臨走前讓人放在這裡的吧。
  (……啊啊,他真的長大了呢。)
  病號餐雖稱不上美味但至少能保證營養,本著節約光榮浪費可恥的思想吃完,早苗便徑直奔向正彥的病房。弟弟似乎從昨晚起就完全恢復了意識,此時正靠在病床上全神貫注地——
  打掌上遊戲機。
  ……而且還是男性向戀愛RPG遊戲……
  「……那些人怎麼就沒把你腦子打正常點。」
  早苗坐在床邊隨手拿了個橘子來剝,邊剝邊叨叨地數落著正抖擻精神攻略遊戲少女的弟弟,一時間病房中飄滿了新鮮水果的清香。她湊過臉去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不滿地微微蹙起雙眉:「這種女孩子有什麼好的,不就是那張臉還能看看麼。標準的大小姐脾氣,連吃飯穿衣都要男人張羅,一點也不好伺候,要哄她開心都可以累死你。」
  「別這麼說啊姐姐,傲嬌可是萌屬性……」
  「萌你個頭。你要給我找弟媳的話溫柔賢惠才是王道。還有,傲嬌是什麼?」
  「姐姐你落伍啦……傲嬌麼,就是那個,口是心非啦、外冷內熱啦、任性啦……」
  「等等,這種形容怎麼好像有點熟……啊,好像在說恭彌。」
  「呃,這麼一說還真是……」
  「……所以說哪裡萌了啦。只會給身邊的人添麻煩吧。」
  「話雖這麼說,姐姐不還是一直毫無怨言地照顧著委員長嘛。」
  「我現在說的就是怨言。」
  「誒誒……確實姐姐經常抱怨委員長的事,但是從來都沒有真的放手不管吧?已經三年了哦。」
  「唔……是啊,三年了呢。」
  三年了。
  這麼一想,對於年紀不過十餘歲的少年少女來說,還真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已經不能用「無聊」「多管閒事」「母愛氾濫」來敷衍了,她是毋庸置疑千真萬確地,喜歡著和雲雀恭彌一起度過的時間。看著那個少年一路飛揚跋扈地咬殺過來,總是一邊忿忿抱怨這孩子太二了,一邊又忍不住搖著頭輕輕笑出聲來。
  「所以說,姐姐肯定對委員長……」
  (啊礙……又來了。)
  「……我說過高中期間不考慮吧。如果我成天跑出去約會,誰來照顧你啊。」
  「那……如果我能好好照顧自己,姐姐就不會反對了?」
  「嗯?為什麼要反對。」
  「搞、搞什麼啊,我還一直擔心姐姐會討厭委員長……」
  「……看起來像麼。」
  「唔,也對……不討厭,就是喜歡的咯?」
  「差不多吧。」
  「……!!」
  早苗慢條斯理地把橘子皮扔到紙簍裡,回過頭有些不解地望向一臉震驚的弟弟——他以羞澀少女特有的姿態雙手摀住了嘴,這個動作配著他彪悍的飛機頭顯得十分滑稽。
  「姐姐……我剛才好像太激動出現了幻聽,你能不能再說一次?」
  「什麼?怎麼了嗎?」
  「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喜歡委員長之類的?」
  「不是『之類的』。」
  「……啊?」
  「我是有說喜歡恭彌啊。……怎麼了?」
  「什、什麼怎麼了!!就算要告白也請你認真一點啊!那種無所謂的態度是什麼?!現在可不是在討論你喜歡菠蘿還是鳳梨啊!!」
  「我比較喜歡鳳梨哦,因為不用浸鹽水就可以直接切開吃,而且口感不澀……」
  「我只是打個比方啦不用那麼認真回答……等等歪話題了!」
  「得了,打你的遊戲吧。我去倒點開水。」
  「喂、喂喂,別逃啊姐姐!逃避自己感情的人是會受到丘比特懲罰的!」
  「……除了丘比特之外,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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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開水房。
  水流安靜地注入瓷杯。絲絲縷縷的白氣在空中盤旋上升,折疊環繞出光怪陸離的樣式。
  少女注視著逐漸滿起來的杯子,忽然沒來由地輕聲歎了口氣。
  ——正彥那邊暫時裝傻搪塞過去了,但按那孩子的性格,只怕會以強大的毅力打破砂鍋問到底吧。只是,連她自己都想不清楚的問題,怎麼可能對旁人闡述清楚呢。
  她並不覺得自己喜歡雲雀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換個角度說,如果是不喜歡的人,誰會自覺自願關照他縱容他那麼久。也正因為是一直在身邊的人,那個少年早就像一棵樹一條街道一片天空一樣,融入了她週而復始的日常。
  然而,在她看來,既然世上有那麼多彼此喜歡的人無法在一起,那麼喜歡上一個人的目的,也就不必是和他『在一起』。只是想為他做到些什麼,看著他笑,讓他的生活稍微多一點兒開心的事情。
  所謂喜歡什麼的,只是如此簡單的想法而已。
  但是,正彥所期待的,應該不只如此吧……
  (……這種事,還是等恭彌長大一些再考慮吧……)
  「……呀!」
  早苗略一走神,杯中的開水滿溢出來飛濺到手背上。她條件反射地縮回手,杯子便匡噹一聲在地上摔成了一地明晃晃的碎瓷。
  「啊,風間學姐你沒事吧!」
  草壁似乎是巡視路過的樣子,見狀急急忙忙地跑進水房。
  「……唔,還好,沒什麼問題。」
  手背瞬間紅腫了一片,所幸並不是嚴重的燙傷。
  但,注視著一地狼藉的白色瓷片,心頭卻有烏雲一般濃烈的不安迅速蔓延開來。
  和正彥遇襲當晚相同——甚至更加強烈的不安。
  「草壁君……看到恭彌了嗎?」
  突然湧到嘴邊的話語,毫無來由地衝口而出。
  草壁微微一怔,隨即挺起胸膛信心十足地答道:
  「委員長的話,一大早就沒有看見他了。肯定是和以往一樣,獨自去剿滅犯人了吧。——委員長是絕對不會輸的,學姐你不用擔心。」
  ——的確,單論幹架的話,雲雀恭彌沒可能輸給任何人。
  ——單論幹架的話。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我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好了。」
  ——我知道自己是個經常操心過度的人。
  ——所以,這次應該也是我操心過度吧……?
  早苗飛快地按下熟悉的號碼,將手機提到耳邊。
  「嘟——嘟——嘟——」
  然而,反反覆覆不厭其煩迴響著的,只有空洞的金屬音。
  (沒事的沒事的……一定是我想多了。恭彌怎麼可能會出什麼事呢。他可是那種強到不像話的傢伙……)
  「嘟——嘟——嘟——」
  (……不不。不會有事的。快點接啊,恭彌……!)
  「嘟——嘟——嘟——」
  最後,彷彿要宣告她的絕望一般,手機裡響起了冰冷機械的女聲:
  【很抱歉,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要休息的人是你
  
  繼雲雀失去聯繫之後,並盛的情況如山崩一般迅速惡化。
  不斷有慘不忍睹的傷者被送來。醫院已經人滿為患,走道裡擠滿了神情慌亂的並中生,簡直和瘟疫爆發的場景有一拼。就連信誓旦旦宣稱委員長必勝的草壁,也剛邁出醫院便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抬了回來。
  絕望、恐懼、憤怒。
  這些灰色的消極情緒如烏雲一樣籠罩在並中生的頭上。
  人群裡漸漸傳出膽小女孩子的低聲啜泣。
  ——會不會下一個就是我了?
  ——好討厭,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情……
  ——當初不要來並盛中就好了!
  ……
  如果雲雀看到心愛的學校如此混亂不堪,還不知要氣成什麼樣子。
  ……可是,現在連雲雀本人都徹底斷絕了音信。
  明明,是並盛最需要他的時候來著……
  簡單包紮了一下手背的燙傷,早苗便回到病房繼續守在正彥床邊,無論弟弟怎麼追問都只是一言不發地低垂著頭。雲雀的突然失蹤讓她的大腦足足混亂了十餘分鐘,才逐漸冷卻回一貫的穩重狀態。
  深深吸了一口瀰漫著消毒水味道的醫院空氣,她下定決心似的將雙手緊握成拳。
  (……不能一直在這裡干坐下去。)
  根據新送來的傷者報告,基本可以確定犯人是黑曜中學的學生。
  既然是那所學校的不良少年所為,對於自黑曜中畢業、對那裡熟悉到作嘔的風間早苗來說,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都再清楚不過。
  (他們還欠了正彥一筆不小的債……不把帳好好算清可不行呢。)
  ————————————————————————————————————
  黑曜保健中心。
  位於黑曜鎮的這所廢棄設施,不知何時起成為了黑曜中不良學生的聚集地。早苗國中時曾經來過幾次,多半都是為被人欺負的弟弟討回公道。
  今天,她又為了同樣的目的,懷著深深的怨念走在一地狼藉的廢墟之上。
  雲雀顯然已在這裡大開殺戒過一回,一路都堆滿了橫七豎八血肉模糊的屍體,牆壁上濺開的大片血漬觸目驚心堪比屠宰場。……那孩子真是出離憤怒了。
  不過,就對方慘烈的傷勢來看,雲雀應該精神很好才對……該不會只是光顧著咬殺弄丟了手機吧。
  水電自然是早就斷了的,設施內一片昏暗,只能沿著破敗的樓梯慢慢摸索向上。依稀記得三樓有座不小的電影院,因為荒廢很久的緣故頗有點鬼屋的氣氛。凝神細聽的話,那邊的房間裡隱隱傳來金鐵相擊的聲音,看來是在戰鬥中——可是,是誰和誰……?
  門後的景象,出乎了早苗最誇張的預期。
  「Ciao。好久不見,雲雀的女朋友。」
  帶著禮節性的微笑朝她抬起帽簷的,是賞櫻時見過一面的、叫做裡包恩的小嬰兒。
  而在房間的另一端,她無比驚悚地看見,那個兔子樣的男孩阿綱正頭頂一團火焰手舞兩團火焰,和拿著叉子散發黑色氣團的樺根辟里啪啦揍來揍去……
  ……
  ……這什麼狀況啊囧囧囧囧!!!!!
  「如果來找雲雀的話,他在那邊。」
  裡包恩收起笑容,以嚴肅的表情向牆邊的角落指了指。
  「不過……你現在不要隨便動他比較好。」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是倒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黑髮少年。
  「恭……恭彌!!」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早苗像裝了彈簧一般跳將起來,躍過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坑洞,衝到雲雀身側急急地俯下腰去。
  ——站定的一瞬間,視神經彷彿和腦神經脫軌了。
  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覺。血瘋了似的直湧上腦門,大腦無法接受投映在視網膜上的景象,疼得像有白熱的刀片在血管裡穿梭。
  血。
  從少年的肩膀與側腹處,大片刺目的鮮紅浸染開來。
  如果是什麼黑暗系小說漫畫,這種情景也許可以被形容為「大地上開出了淒美而絢爛的花」。但現實這東西乾脆得很,無論賦予多麼文藝的渲染描述,都不會改變其殘忍的本質。
  現實就是,她心疼得要死的那個孩子,無論何時都高高在上二到逆天的那個孩子,被不知什麼人揍成這副模樣,失去了意識倒在這裡。
  ……這種時候,她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呢。
  是不是要像弟弟最愛的那些白爛愛情劇一樣,做個三流的白爛演員,撲到少年身上哭喊著雲雀君不要死……?
  腦殘點兒濫俗點兒也無所謂,畢竟那是這個年紀小姑娘的自然舉動。
  但不是她的。
  在早苗的腦海中,用麥克風放大了數十倍循環播放的,只有一句話。
  【【【——哪個混帳下這麼重的手啊!】】】
  「是六道骸干的哦。」
  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裡包恩淡淡地抬手指向正和阿綱激戰的樺根——可是那真的是樺根嗎,為什麼樺根會拿著叉子……
  「包括之前的襲擊事件,都是他一手策劃的呢。」
  而另一邊,頭頂燃著火焰的阿綱——雖然他看起來不像阿綱——以漂亮的一拳將對手整個抽飛了出去。早苗緊盯著在這強勁一擊下崩塌凹陷的地板,險些當場下巴脫臼砸上腳背。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六道骸這個名字,之前真人也懷著刻骨銘心的恨意嘶喊過,簡直像是骸殺了他全家刨了他祖墳。只是,要把這個名字和那個跑幾條街就會滿臉通紅氣喘吁吁的樺根聯繫起來,實在有些難度。
  雖說他之前確實笑得很違和地說著人類如何如何世界如何如何,但這個年紀的小孩裝二很正常,再怎麼二也不至於……
  「……殺了我吧。」
  少年伏在凹陷的地板上,以微弱的聲音向阿綱說道。
  (……不就是打了場群架麼!十四五歲的小鬼,大不了去少管所蹲兩年的事,至於嗎成天尋死覓活的……所以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漫畫就是害人,一天到晚你殺我我殺你的,多誤導青少年啊!)
  早苗脫力地扶著額,她覺得自己可以據此寫一篇紀實文學,就叫《一個三好學生是如何被熏陶成不良少年的》……
  「我做不到那種事。」
  阿綱平淡地說出這句話後便轉過身去。看來他還有正常的世界觀價值觀,懂得熱愛生活尊重生命。
  「……呵!」
  然而,下一秒,方纔還奄奄一息仆街等死的樺根——或許現在稱他六道骸比較合適——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自背後狠狠扭過了阿綱的雙手。
  「——骸?!」
  「你的這份天真是致命傷哦。你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刺客會盯上你麼?就是為了要將你的全部力量激發出來再據為己有啊。」
  少年嘴角浮起因狂喜而略顯扭曲的笑容。
  「……辛苦你了。你可以休————唔啊!!!」
  他還沒能說完最後一句拉風的台詞,後腦勺就挨了什麼東西重重一擊,兩眼一黑直挺挺地向一邊倒了下去。
  「——你先給我去休息吧,樺根君。」
  身後,早苗威風凜凜地揮舞著一本磚頭那麼厚的精裝書,封面上以花哨的字樣寫著《家庭主婦必備——料理大全》。
  顯然,剛才她便是掄圓了胳膊,以打死人都不奇怪的力道將這本書朝六道骸的腦袋狠狠拍了過去,其效果可想而知……
  「太大意了。你以為世上只有你一個會背後陰人嗎?」
  阿綱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大張著嘴反應過來——
  難道說,六道骸就是被這種東西……被家庭主婦的料理大全打倒的嗎……
  這是……何等的失態啊!
  當然,骸的失態並沒有就此結束——儘管被料理大全拍得眼前發黑,他仍然勉強保持著神智。早苗把書甩到一邊,彎下腰雙手提起少年的領子,將他的臉猛然拉近自己,以平緩的語調一字一頓地開口道。
  「樺……我是說,骸君。就算只是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這些日子來我也一直把你當朋友看。我不喜歡濫殺無辜什麼的,所以在把你往死裡揍之前,我給你時間解釋。你可以選擇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會成為陳堂證供。」
  「——現在告訴我,你知不知道,人被揍都是會痛的?」
  「……那種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在問你知不知道啊混蛋!!」
  意識到自己和對方之間存在不可逾越的交流障礙,早苗咬牙切齒地怒吼起來。
  「正彥在醫院躺了一天一夜才清醒過來,滿嘴牙被拔得沒剩幾顆;恭彌最起碼有三根肋骨都斷了,折斷的肋骨一旦刺進肺裡連命都保不住,這種事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所以呢?」
  儘管聲音虛弱無力,骸依然仰起臉擺出一副睥睨的神色來。
  「人都是無法體會自己以外他人的痛苦的……同樣的,我對於他們的痛苦,也完全沒有任何想法。」
  「即使知道這些痛苦都是你造成的?」
  「kufufufu……是我做的又怎麼樣。要恨我嗎?我不介意再多一個憎恨我的人,反正憎恨別人就是人類的本性。」
  「……那還真是遺憾了,我並沒有憎恨骸君的意思。」
  早苗憤怒到極點反而詭異地鎮定下來,略微放鬆了些手中的力道,將少年推開一段距離,冷冷地瞇起眼睛。
  「我只是想請你去死一死而已。」
  ……
  復仇者到達現場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氣勢沖雲的少女揪著少年後腦的鳳梨葉子,將他從打碎的窗戶裡直接扔了出去。
  ……一旁還有個兔子似的男孩大喊著「學姐這裡是三樓」……
  ……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是少管所的人麼?」
  早苗回過頭,瞬間恢復了一貫溫和明媚的微笑。
  「真的非常抱歉,我剛才算不算是動用私刑……?」
  三個復仇者面面相覷了片刻,最終為首的一人以低沉的聲音開口道:
  「私刑還在次要。只是,我們剛進來你就把人扔出去了,小姐你這不存心給我們的工作添亂麼……」



  告白還是早說的好
  
  這裡是並盛醫院。
  黑曜一戰中的所有傷員,經過現場的緊急處理之後,全部被就近送到這裡入院治療。
  「Ciao。你果然在這裡。」
  早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轉頭望向站在病房門的小嬰兒,帶著無法掩飾的乏意開口道:「嗯……正彥的情況基本穩定下來了,所以我來這邊守著。」
  安靜地臥在病床上的,是仍處於昏迷狀態的黑髮少年。儘管面上斑駁的血跡已經擦洗乾淨,卻依然由於大量失血而顯得面色蒼白。只剩下漂浮在空氣裡的微弱呼吸聲,證明他還活著。
  輸液瓶中透明的液體沿著膠管流入少年的手腕,一滴一滴。
  「雲雀怎麼樣了?」
  裡包恩跳到床頭櫃上,平靜地詢問著現狀。
  「……很糟糕。」
  早苗一手無力地撐著額頭,劉海散落下來遮住了眼神。
  「肋骨斷了三根,幸好沒刺壞內臟……肩膀上雖然只是皮外傷,但出血實在太多了。這孩子……居然還拿這副身體去和骸君打架……真是不想活了。」
  「嘛嘛。雲雀體質很好,這點傷不用多久就可以恢復的。」
  小嬰兒若無其事地安慰著她,又換上認真的表情補了一句。
  「……風間,你沒有什麼想問的麼?」
  早苗背對著他沒有答話,只是默不作聲地伸手撥開雲雀額前被汗水濡濕的碎發,輕輕撫了撫少年的頭。
  然後,她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用力咬住了下唇。
  「想問的有很多,關鍵是裡包恩君願不願意告訴我。」
  「……啊啊。果然你不像表面上那麼天真呢。」
  「我倒是希望自己再天真一點,那樣就可以自欺欺人地把骸君當作普通不良了……問題是,我可沒見過哪家少管所打扮得那麼非主流。」
  「嘖。真希望復仇者能聽見你這句話啊。」
  裡包恩露出有點諷刺的笑容,以與外表不符的成熟姿勢壓了壓帽簷,「那麼,你就挑你最想知道的問吧。我會根據你問題的內容來決定是不是要回答你。」
  「……很狡猾呢,就是說全部不回答也可以啊。」
  早苗聳了聳肩,也自我解嘲般地低笑出聲。
  「那麼,首先,樺根……骸君會受到怎樣的處罰?」
  「真讓人意外,我沒想到你會最先問起他。」嘴上這麼說著,裡包恩卻沒顯出一絲意外的表情,「該不會是在擔心他吧……擔心對雲雀做出這種事的人。」
  「我一向對事不對人,如果正彥做出這種混帳事我也會一樣往死裡揍他。換句話說,我並不打算因為骸君做過什麼就改變對他的態度。況且,他欠恭彌的賬我也好好還上了,現在我心裡痛快了頭腦也冷靜了,兩清而已。」
  早苗淡淡地別過頭避開裡包恩銳利的視線,定定盯著懸在病床上方的輸液瓶,露出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的表情。
  『『學姐真是個很溫柔的人呢。我很喜歡這樣的學姐。』』
  那個時候,哪怕一點點,確實是被小小的感動到了。
  (即使做出了這種事,也很難讓人討厭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骸君的可怕之處吧。)
  「嘛嘛,有這種胸懷也不錯,但是我勸你不要太接近六道骸比較好。」
  注意到她和緩的表情,裡包恩沉下聲音提醒道,「對你來說,那個人太危險了。」
  「跟恭彌扯上關係已經足夠危險了吧。」
  「不,級別不同。」
  「什麼級別……S和超S的區別麼?」
  「……夠了。我是不知道骸和你有過什麼接觸,但是他所說的話——」
  「——十句有九句都是謊話吧?」
  早苗始終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輸液瓶,忽然突兀地打斷了裡包恩。
  「裡包恩君,你覺得人為什麼要說謊?……我是有在書裡看到『人說謊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但是對我說那些謊,對骸君來說應該沒有任何好處才是。」
  「你想說什麼?」
  「……骸君,是在保護自己吧。」
  苦笑著頓了一頓,早苗一邊拿起床邊的杯子倒水,一邊帶著溫和的表情說下去。
  「我也不是無法體會,這種想法……真相有時候可是蠻傷人的。雖然這或許只是我的獨斷也說不定,但我覺得,骸君是很脆弱的人。……脆弱到要依賴那種邪教理論來支撐自己呢。」
  「別操多餘的心。你知道六道骸聽見你這句話會說什麼嗎。」
  「嗯,我想想,大概……」
  早苗扯了扯嘴角,無比認真地模仿起那個蕩漾的語氣。
  「『庫哈哈哈你還真是蠢得不可救藥』。——大概會這樣說吧?」
  「……你知道還這麼說。」
  「無所謂了,反正我已經認定這人有顆脆弱的少女心,欸你說他會不會真的不是男人……」
  「被你這麼說我只覺得六道骸很可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真相了。」
  
————————————————————————————————————————

  雲雀恢復意識的時候,是次日的清晨時分。
  大概是負荷過重的緣故,渾身上下都酸痛得厲害,剛勉強支起身體便牽扯得傷口一陣陣撕裂的疼。
  「……嘖……」
  他低低地倒吸了一口氣。
  放棄起身、安靜地縮進被子裡之後,少年覺察到,頸邊傳來一絲輕微的麻癢感。
  略微偏轉過頭,便可以看見早苗伏在枕邊睡得正熟,烏黑長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隱約可窺見神情平靜而安逸,想必是見雲雀情況好轉而放下了心。
  輕輕噴在少年頸間的,是如微風一般平緩而溫熱的呼吸。
  平日裡行事沉穩的少女,睡著的時候,卻是不折不扣一副毫無防備的小動物姿態。
  不知出於什麼想法——也許單純只是覺得那副睡顏很有趣而產生的條件反射,雲雀抬起手輕輕擱在她的頭頂。
  「……唔。」
  僅僅是輕微的響動,早苗便敏感地睜開了眼睛。
  不過,由於仍處於『起床呆』模式,現在的早苗沒有任何年長者的威勢,只是人偶娃娃般面無表情地抬頭迎上少年清澈的視線。
  ——這種場景,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很好玩。
  這麼想著,少年面上漸漸浮出安靜的笑容。
  「早上好。」
  「……嗯……早……」
  早苗抬起手蹭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小聲答道。
  「……」
  少年有些無奈地扳下她的手。
  她怎麼一切換模式就連天天掛在嘴邊的常識都丟了呢……
  「似乎有人天天告訴我,睡醒的時候不可以揉眼睛呢。」
  「……哦……對不起……不對我哪有天天說啊?!!」
  「……呼嗯。你醒了啊。真沒意思。」
  「沒意思個頭!」
  伴隨著早苗恢復神智,一貫的姐姐氣場也完全恢復了。她蹭地從床邊站起身來,麻利地收拾起床頭櫃上的雜物,迅速挪出一塊空地來預備擺放餐盤。
  「真是的 ,醒了就直接叫我起來張羅早飯啊,拿人尋開心做什麼,很好玩麼。哦對了,那件襯衫沾了太多血我幫你洗了,不過破掉的地方還得帶回家補一下……」
  「我說恭彌你礙……經過這次至少長點教訓吧?雖然你堂堂正正肉搏是很好,但現在社會上捅陰刀子背後黑人的可多了,骸君他就是個典範。」
  「骸 ……君?」
  儘管只有短短一瞬,雲雀臉上還是明顯浮現出了「被這種親熱的叫法噁心到了」的不快表情。
  「……你和那個男人關係那麼好麼。」
  「我會和一個被自己從三樓丟出去的人關係好麼。」
  「哼……」似乎對六道骸糾結頗深,雲雀依然不悅地擰著雙眉。「你們之前認識?」
  「他化名在黑曜唸書還當了我學弟的副手……會認得也不奇怪吧。」
  「是嗎。你好像蠻中意他啊。」
  「就第一印象來說確實不錯,但這人思維上太極端,我和他溝通起來好像有點兒難度。」早苗攤開雙手坦然地說著。「估計這事恭彌你一時半會兒也放不下,我就不多囉嗦什麼了,以後你路上見著他儘管往死裡打就是,我不會因為認識他就攔著你的。」
  「……你攔得住麼。明明也只是食草動物……」
  雲雀冷冷地頂了一句,背過身去不再搭理早苗。
  「呼……」
  望著少年纖細卻異常挺拔的背影,早苗不知是第幾次默默地歎了口氣。
  好好一個男孩子,倔成這樣著實異常得很。
  那麼,覺得「這樣的他也蠻可愛」的自己,一定是異常到外太空去了吧……
  在遭遇這次事件之前,她原本只是抱著『等恭彌長大點再說』的心態,安安靜靜地陪在他身邊一路走下來。然而被六道骸這麼一攪和,她完全清醒地認識到人生這潭水太深了,尤其是雲雀這種到處樹敵還一腳踩進地下世界的傢伙,隨時隨地被人撂翻幹掉都不奇怪。以前倒還能自我安慰恭彌很強沒問題,骸他真是開了個讓人心慌的先河……
  「折斷的肋骨刺進肺裡會出人命」這話不是唬人的,雲雀昨天多多少少是去鬼門關繞了一回,如果世上多幾個六道骸他可能還得去繞很多回,沒準哪次就繞不回來了。
  (如果,這次恭彌沒有活下來的話。
  我會後悔吧。後悔那些瞻前顧後的軟弱思考,後悔那些從來顧慮太多不肯承認、結果徹底失去了的東西。
  ——我只是想學著不後悔。)
  現在擁有著的。
  不想要失去的。
  不想要失去的。
  彷彿瞬間大徹大悟了一般,慢慢停下手中的動作,早苗背對著少年輕聲開口。
  她的語氣極其淡然,與以往日復一日的媽媽桑嘮叨並無相異。
  「……吶,我說恭彌。」
  「嗯?」
  「我有沒有說過我不討厭你?」
  「好像。」
  「那麼,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

  「……然後呢?」
  「然後……?不對吧,一般一方告白就是戀愛故事的TRUE ENDING了吧。」
  「怎麼可能啊!關鍵在於告白之後吧!!戀愛開始以後那些纏纏綿綿溫柔悱惻百轉千回千絲萬縷的故事才是賣點啊!!!」
  「……你做夢吧。」
  一周後,風間正彥戴著珵亮的假牙,在姐姐的攙扶下回到了黑曜的家中——也正是那時,他才聽到了近日風紀委員中瘋傳的「那個事件」的全貌。
  「所以說然後呢!委員長到底是怎麼回答的啊啊好想知道!!」
  「啊?恭彌的話,只說了『我知道』而已哦。」
  「……哈……?」
  「他說,『我知道』。」
  『——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我知道。』
  無論擺到哪一部言情小說或是電視劇裡,都是與「你是風兒我是沙你是瘋子我是傻子」無關的,冰冷淡漠到讓人想掀桌的對白。
  就算拉著人反覆申辯「是告白啊這真的是告白」,大概也只會被不明真相圍觀群眾悲憤地吼回來「這哪裡叫告白啊這怎麼可能是告白了」。
  喜歡你。
  我愛你。
  想和你在一起。
  愛你一生一世。
  不會放開你。
  在隨著時間而積澱下來的無數愛情故事裡,有那麼多婉轉動人的美麗句子。
  然而,風間早苗卻只是背對著喜歡的少年,臉孔逆著日光看不真切表情,用彷彿在說「今天天氣真好」的平淡口吻,告訴他。
  『——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在過去了的、所有平凡的無聊的令人乏味的、卻又無比溫馨美好的日子裡。
  ——我一直沒有說過。
  ——我一直都喜歡你。
  然後時間靜止,空氣凝滯。
  然後她等來了身後帶著幾分悠然的回答。
  「沒……不過,我知道的哦。」
  然後,這個被六道骸批判得一無是處的醜陋世界。
  忽然就美好了那麼一點點。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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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顧妹妹天經地義
  
  風間早苗越發覺得,自己當日做了一件有利於人民群眾的好事。
  這是魁梧的草壁同學一臉莊重地向她道謝時,她仰望著漫天浮雲得出的結論。
  雖然不良少年的命運仍然慘烈地悲劇著,但由於遲到早退等等而受傷的學生,確實大幅減少了。
  ——並盛中學居然也會出現「警告記過開除」這種正常的處分,不少學生都認為是自己活太久出現了錯覺。
  而他們唯一能夠得出的結論,就是過去一系列暴力制裁的施加者、站在並盛頂點的少年——
  雲雀恭彌近來心情非常好。
  其實,自雲雀出院以來,她和他的關係並沒有發生什麼質的飛躍。原本就是一直在一起的人,那層紙早就被日子磨得比紗窗還薄還透,戳不戳破只是一句話的問題,就算戳破了那眼兒也不會更大些。
  一言以蔽之,日子仍然是如以往一樣不緊不慢地過著,買菜做飯洗碗洗衣服收拾屋子打掃房間,平淡無奇卻又帶著瑣碎的深靜與溫柔。
  依然時常跑去並盛中學,但已不是捧著弟弟忘帶的便當。現在她總會提早起床做好一式兩份的午餐,叮囑弟弟帶去給他那位一忙就忘記吃飯的委員長。接待室的打掃和整理仍然是她在做,畢竟男孩子毛手毛腳總不記得什麼東西放在哪裡,偶爾弟弟過來幫忙的結果往往是弄丟了重要的文件,如果不是她護著弟弟有幾條命都不夠咬殺。
  雲雀不巡視學校的時候經常坐在接待室看書,時常是看著看著腦袋便垂了下來。他夜裡精神總是很好,白天卻頻頻犯困,貓一樣的小孩。
  如果這時早苗在場,便會搖搖頭仰天歎一口氣,然後輕手輕腳地將外套蓋到他身上。
  明明把自己看得比誰都高,卻一點兒都不珍惜自己。
  矛盾的傢伙。
  在那以後,平靜的時光流逝得很快。
  似乎只是一轉眼的功夫,雲雀和正彥都結束了為期三年的國中生涯。
  ……但是,雲雀好像無論如何都不打算畢業的樣子。
  誠然,以他對並盛那份比山高比海深的熱愛,要他畢業離校確實有些勉強。反正雲雀家世頭腦身手都很好,哪怕當真不上高中也可以混出條道來,早苗並沒過分擔心——不過,正彥熱血沸騰地要求和委員長一同留校,這就是個問題了。
  所幸,在鍵盤的強大威勢下,弟弟最終老老實實地報考了和早苗相同的黑曜私立高校。由於和母親的關係日益緩和,學費這種經濟問題暫時也不必掛心,可以說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早苗是在暑假結束前幾日接到那個電話的。
  「喂喂。這裡是風間家。」
  「……」
  「喂……喂喂?請問是哪位?」
  「……早……」
  「……什麼?請您說清楚點兒行麼?」
  「……早、早……早苗姐。那個……」
  電話那頭傳來細絲般微弱的少女聲音,早苗將話筒緊貼在耳朵上才能勉強聽清。
  「這個聲音是……小風……?你是小風嗎?」
  「……嗯。」
  聽到對方確認的一瞬間,早苗感到呼吸不自覺地微微一滯。
  「小風,你找我有事……?啊,對了,你今年要上國中了啊。」
  「那個……就是……國中的入學式……」
  「……嗯,怎麼?」
  「說是要……家長陪同出席……」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無需少女多言,早苗便猜透了這通電話的原因。
  「嗯,我知道了。入學式我會陪你去的,反正國中和高校開學不是同一天吧。」
  電話那端靜默了許久,就當早苗將話筒從耳邊放下的時候,隱約聽見了一聲細弱的「謝謝」。
  她掛上電話,扭頭凝視著窗外萬里無雲的大好青空,垂下眼簾長長吁出一口氣。
  「……小風……」
  
————————————————————————————————————————

  關於小風,那是與雲雀恭彌相識之前的事情了。
  一切要從父親再婚的時候說起。
  父母離異的同時,早苗便帶著弟弟搬出了曾經共同生活的家,在黑曜中學附近租了一套狹小的公寓。生活費每月都會打到銀行卡上,除此之外,早苗與父母基本斷絕了一切聯繫。
  其中一次例外,就是在父親與那個美艷女人舉辦的婚宴上,她和正彥作為男方子女到了場。
  現在想來,她已記不清當時熱鬧的場景,只記得鼎沸的人聲一個勁灌進耳裡撕扯著神經,大腦漲滿了人們歡樂的笑聲,幾乎要炸裂開來。那時她的心境遠不及現在的沉穩平和,看向父親和那個女人的目光裡,比起祝福,包含了更多濃到化不開的恨意。
  在那樣嘈雜而令人生厭的環境中,早苗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孩子。
  還只是小學四五年級的模樣,一頭長髮似乎不曾精心修剪過,隨意地披散在肩背上。作為有錢人家的小孩,衣著卻簡單到有些樸素,只是草草在棉布連衣裙外罩了一件長外套,越發顯得身形瘦小單薄,彷彿一陣風便能把她吹跑似的。
  從父親簡短的介紹中,早苗得知那個瘦弱的女孩是繼母的女兒,看向她的目光便帶了幾分詫異——明明算是這場婚禮的主角,她卻避開人潮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也不見有誰上前搭話,好像某種被人遺棄的小動物。
  「她性格比較內向。」
  繼母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隨即又滿臉堆笑地招呼客人去了。
  早苗著實厭惡那些雜亂的杯盞相交聲,索性叮囑正彥只管吃飯別多嘴亂跑,離開席位向那個游離在人聲之外的女孩走去。
  不知為什麼,看到那個孩子的瞬間,自己煩躁的心情也沒來由地沉靜了下來,或許是被她週身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靜謐氣質所感染吧。
  「那個……你好。」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招呼,女孩有些驚慌地抬起頭。
  「……你、你好。」
  「雖然我不和你們住在一起……但也算是姐妹了吧?打個招呼還是有必要的。我的名字是風間早苗,坐那邊的是我弟弟正彥。」
  早苗溫和地衝她笑了笑,以盡可能明快爽朗的聲音說道。
  「……」
  女孩拘謹地低著頭,雙手緊緊揪著棉布長裙的裙擺,咬緊了嘴唇說不出話來。
  ……是個相當害羞的女孩子呢。
  從近距離細細看去,女孩繼承了演員母親的出眾容貌,是個名副其實的美人胚子,可以預見將來會生成怎樣一副標緻模樣。只是一雙大而黑的眼睛像不見底的深井,辨不出情緒,帶著些若有若無的疏離感。
  「不用那麼緊張啊。我又不像我爸那麼一本正經。吶,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早苗略微俯下身去,輕輕握住女孩攥著衣擺的雙手。
  這孩子極瘦,手輕飄飄的沒一點份量,似乎蒼白的皮膚下只有一副骨架子,實在叫人心疼得緊。
  (……她的親生父母到底怎麼把她養成這樣?真是……完全沒注意孩子的營養……)
  早苗心底忿忿地埋怨著,口氣愈發和緩了幾分。
  「名字是很重要的。我不想只把你當作『繼母的女兒』,而想好好地用名字來稱呼你呢。所以……可以告訴我麼?」
  女孩仰起臉,帶著幾分困惑之色望向早苗。
  「……名字,很重要?」
  「嗯,因為是一個人區別於其他人的證據嘛。」
  早苗信心滿滿地點著頭,彷彿這樣就能把這份信心傳達給女孩一樣。
  「……證據……」
  女孩輕聲喃喃自語著。
  隨後,她有點不安地絞著雙手抬起頭來,低低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練習如何鼓起勇氣似的。
  「……風。」
  雖然聲音細微如蟲鳴,但她確確實實向早苗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風。」
  「唔,NA——GI……小風對吧?很好聽的名字啊。我會用心記住的。」
  「小……風?」
  「……嗯?怎麼了嗎?」
  女孩倏地低下頭去把玩著手中的裙擺,隱約可以看見她蒼白的雙頰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總算使她顯出了幾分這個年紀少女應有的活力。
  「……第一次……有人這麼叫我……」
  早苗不禁摀住嘴才制止了自己驚呼出聲。
  ——第一次。
  這意味著,她的父母、親人、同學……沒有任何人以如此親暱的語氣稱呼過她。
  儘管早苗的母親和父親一樣是個疏於家庭的人,但在早苗和正彥年歲尚小的時候,母親也曾擠出時間陪伴姐弟倆。那時的母親,即使有再多的疲憊與煩悶,也會親切地呼喚她的名字。
  可是,眼前的女孩子,卻是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他人的善意嗎……?
  極力遏止著衝去質問繼母的衝動,早苗再次緊緊執起了女孩細瘦的雙手,以平和而堅定的目光凝視著她的臉。
  「以後我會一直這麼稱呼你的,小風。不用太介意,慢慢就會習慣了。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啦。」
  「……唔。那……早……早苗……姐。」
  「嗯嗯,就是這樣。」
  ——這就是,早苗和風並不美好的初遇。
  之後,早苗多多少少從父親處打聽了些那個女孩的事。風是繼母和前夫的獨生女,自小性格就比較內向,在學校和家裡都寡言少語,似乎沒有什麼朋友,與父母也不親密。繼母和父親又都是忙於工作的人,經常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徹夜不歸,節假日也很少抽空陪她,那孩子內心的孤獨可想而知。
  早苗原本熱血沸騰地想把風帶出那個冰冷的家,和自己與正彥一同過過溫馨熱鬧的小日子,但當時手頭吃緊,她又倔強地不肯開口向父母多要錢,再拖一個孩子實在力不從心。
  儘管沒法讓風搬來同住,她還是盡可能地多關心那孩子一點兒,譬如節假日帶她去公園和遊樂場,或是每年12月5日買好蛋糕為她慶祝生日——她的親生母親似乎總也記不住這個日子。
  然而,畢竟不是親生的姊妹,早苗所能做的也極為有限。風的性格並沒有太大改變,除了在早苗面前略顯自在,面對生人仍然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拘束模樣。自然,她對梳著飛機頭一張不良臉的正彥也是相當忌憚,甚至不願意獨自到早苗家來。
  漸漸地,這個女孩就成了早苗一塊不大不小的心病。
  她明白這孩子是由於家庭冷漠而缺乏存在感,覺得沒有人愛自己、沒有人需要自己,以至於一味的自我否定自我封閉。表面上是個冷淡的小姑娘,其實那不過是包裹內心的重重硬殼。
  風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多年以來,早苗從來沒有改變過這一看法。
  所以,今次她也不會拒絕她的請求。
  為了討論入學式的具體事項,早苗提前一日去了父親在黑曜的家。
  是相當華麗的別墅大宅,但和雲雀家的和式庭院有著本質上的區別——沒有一絲「家」的味道。
  開門的是繼母——這天她罕見的沒去工作。她和當年婚宴上沒有太大兩樣,顯然是很注意保養的女人,完全看不出是個國中女孩的母親。繼母禮節性地向早苗微笑了一下,解釋說自己明天有工作不能參加入學式、小風一直把你當親姐姐還請你多關照她云云。早苗也有禮貌地一一應允下來,心頭卻湧起了幾分無奈。對於這個女人而言,想必自己的工作要遠比女兒重要吧。
  也難怪風會成為那樣的孩子了。
  風的房間在二樓,早苗敲門進去的時候,眼睛一瞬間無法適應房內的黑暗。
  偌大的落地窗拉上了厚重的窗簾,陰沉沉的透不進一絲陽光。瘦小的少女抱著雙膝蜷縮在大床一角,正藉著檯燈的微光讀一本厚書,看上去寂寞得讓人直想掉眼淚。
  「小風,大白天的,怎麼不把窗簾拉開。太陽光可是很暖和的哦。」
  早苗嗔怪地說著,一邊走上前去坐在女孩身邊。
  「沒關係……我不在意這個。」
  女孩輕輕地答著,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同樣是被成年人忽視的孩子,她卻和當年的早苗截然不同,沒有悲傷,沒有怨恨,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什麼都沒有。
  就像個丟了靈魂的空殼。
  「曬曬太陽心情會變好的。我去拉開吧。」
  「……嗯。」
  得到女孩的同意後,早苗走到窗前刷地拉開了窗簾。頓時,金燦燦的陽光爭先恐後撲進這個陰暗的房間,一剎那便趕走了籠罩在屋裡的沉悶氣氛,視野變得格外明亮。
  「看吧?心情會變好的啊。」
  「……嗯……」
  女孩一手舉在額前遮擋燦爛的陽光,怯怯地向窗外望去。
  「……真的。」
  「說起來,小風的國中就在我的學校對面啊……是附屬中學來著?」
  「嗯。」
  「欸……那你我還有正彥以後就是校友了,聽起來不錯呢。可惜正彥比你大了三屆,要是你倆能一起上高中就好了。」
  「唔,我對正彥君,稍微有點……」
  「害怕麼?嘛,他看起來不大好親近,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老實孩子啊。再怎麼說他可是我的弟弟。」
  早苗自豪地笑了笑,寬慰似的拍著女孩的肩——隨即又迅速收回手來。她實在太瘦了,彷彿拍重一些身子骨便會散架似的。
  「對了對了,入學式可以穿私服吧?為了慶祝小風升學,我帶你去買件新衣服怎麼樣。」
  「啊,不必了……」
  「不用客氣啊,小風長得那麼好看,當然要打扮得漂亮些才對得起自己的臉嘛。」
  「可是,怎麼好意思讓早苗姐……」
  「就衝你叫我這聲姐,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姐姐照顧妹妹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唔。」
  大概是被早苗爽朗的情緒所感染,女孩最終在她的連哄帶拖下走出了家門。
  早苗拉著女孩來到常去的淘寶小市場,一頭扎進讓人眼花繚亂的衣服堆裡,輕車熟路地翻揀起來。風看著早苗麻利地把各式各樣的裙子在自己身上比比劃劃,窘得動也不敢動一下,只能像衣架子一樣呆呆站在那裡。
  「啊啊,這件不錯哦……很襯你呢。」
  早苗興沖沖地舉在手裡的,是一件做工精緻的純白布裙。
  ——從以前就覺得,風是適合布衣的少女,乾淨、質樸又脫俗,是最與世無爭的樣子,配著一襲素雅的白裙,像極了安靜的蓮花。
  「小風,快去試試看喜不喜歡。」
  早苗一把將裙子塞給風,不由分說將她向試衣間推去。
  「嗯……嗯。」
  不一會兒,門輕輕打開一條縫,換好衣服的女孩怯生生地向外張望,「那個……」
  「不用躲躲閃閃的,大方點走出來吧。」
  早苗笑著伸手把女孩拉出試衣間,下一秒,她的視線微微凝固了。
  「哇哦……很漂亮啊。」
  那身白裙與其說是「漂亮」,不如說,簡直像是為風量身定做的一般。少女與生俱來的恬靜氣質,在純白布料的襯托下幾乎散發出柔和的光輝來。
  「真的……很好看?」
  女孩不確信地提著裙擺,站在穿衣鏡前反覆打量自己。
  「嗯,當然了!我去付錢,小風你在這裡等一下……之後我再帶你去看看髮飾什麼的,我知道這附近物美價廉的小店哦。」
  「啊,嗯……」
  這一整天是在輕鬆的空氣中度過的。早苗拉著少女駕輕就熟地穿梭在黑曜的大街小巷,挑選各種琳琅的小玩意兒,口齒伶俐地和店主討價還價……這一日所經之處,也許抵得上風過去幾個月的行程。
  其間雲雀有打電話過來,說是從明天起風紀委員便要返校作開學前的最後巡視。雲雀自然是要去並盛中監督手下工作的,不過這實在算不上什麼有趣的活計,便打算讓早苗也過去幫著做一貫的文件整理——這自然只是個幌子,天知道他是想假公濟私做什麼。
  早苗猶豫了一下,還是向他說明了自己和風的約定。雖然弟弟那些少女漫畫裡常把戀愛擺在第一位,但畢竟自己和雲雀都還年輕得很,什麼事都不急在一時,如果為了去見雲雀而讓風孤身一人踏進國中,這孩子就未免太可憐了。人麼,總不能一天到晚盡想著自己的事情。
  「呼嗯……這樣啊。」
  少年的聲音隱約透出幾分不快。早苗雖然也有些遺憾,但還是以平和的語調安撫了他幾句才掛上電話。剛收起手機轉過頭,便看見風撲閃著大眼睛以不安的眼神望向她。
  「……小風,怎麼了?」
  「早苗姐……不去約會好嗎。」
  「欸欸,沒關係啦。戀愛是一輩子的事情,小風的國中入學式可是獨一無二的。」
  「……不會吵架嗎……?」
  「恭彌再怎麼任性,也不至於為這點小事生氣的。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該學著體諒別人了。」
  「……真好。」
  「嗯?什麼?」
  「那個人,是……很出色的人吧。」
  「從某一方面上來說沒錯……但是從另一方面說,也是很糟糕的傢伙呢。」
  「咿……?」
  早苗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停下腳步,轉過身認真地盯著一臉迷惑的女孩,露出有點無奈的笑容。
  「恭彌這個人吶……總是只考慮自己的事情,什麼事都隨著性子來,一點都不體諒旁人的心情,人際關係差得要死。性格孤僻又不懂事,一旦頭腦發熱就什麼都不管。……總之,他要成長成穩重成熟的好男人,任重道遠呢。」
  酣暢淋漓地把少年批判了一通之後,早苗略微頓了一頓,面對少女探詢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揉著頭髮別過臉去,耳根微微泛紅。
  「嘛……不過我喜歡他,所以這一切都是浮雲了。」
  「唔……」
  「等小風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就會理解了吧。無論在別人看來是多麼糟糕的傢伙,對自己都是無可替代的……就是這種感覺,大概。」
  「……喜歡的……人?」
  「小風比我可愛多了,一定會遇到很疼愛你的人的。」
  「……會遇到……嗎,那樣的人……」
  「拿出點自信來啊,小風漂亮又乖巧,是難得的好女孩哦。」
  早苗笑盈盈地伸手撫著女孩柔順的長髮,以長輩特有的慈愛口吻和顏悅色地說下去。
  「我覺得吶……這麼大的世界,能夠找到彼此喜歡的人,是個低概率的奇跡呢。」
  「……奇跡?」
  「嗯。所以……如果以後小風遇到重要的人,要好好珍惜啊。」
  ——不要膽怯。不要退縮。不要自己放開手。
  ——會有的,你重要的人。
  「唔……我會,珍惜的。」
  後來的後來,獲得了新的名字、新的容身之所的少女緊緊握著早苗的手,噙著喜悅的淚水,用清晰而堅定的聲音告訴她。
  『我找到了啊,那個人。』
  那一刻,早苗差一點兒就哭了出來。
  ——神啊。
  ——奇跡真的發生了。



  有些話聽見不如不聽
  
  今天的並盛中依然和平。路上天氣正好,窗外太陽正晴。
  早苗搬了個小凳子擱在接待室的茶几邊,一手支著下巴飛快地翻閱成沓的文件。唯一的寫字檯向來是被雲雀霸佔的,茶几這玩意兒本來就不該用來寫東西,如果坐沙發上就只能趴著寫,再趴久點她遲早得駝了。雖說小凳子看上去很寒酸,但至少可以保證青春期少女骨骼的正常發育。
  「吶,恭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早苗把看完的文件推到一邊,仰起脖子揉了揉太陽穴。
  「嗯?」
  「並盛中的老師都在幹什麼……」
  雲雀將視線從寫字檯上移開,微微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
  早苗扶著額頭把一疊紙扔到他面前。
  「《關於近期男女學生不正當交往現象頻發的處理方案》……這種東西和風紀委員有半毛錢的關係麼。引導戀愛中的少年少女,怎麼看都是成人的工作吧。」
  「有關係。」
  雲雀立刻乾脆地點了點頭。
  「不正當交往是破壞並盛風紀的事情,一旦發現就由風紀委員實施制裁。」
  「……你想幹什麼!看到有人接吻就全部咬殺掉麼!」
  「差不多吧。」
  「恭彌……這種壓抑人性的行為,麻煩你適可而止成麼。不過,如果你打算單身一輩子,我也不介意嘗試著對你視而不見……」
  「我什麼時候那麼說過了。」
  「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麼。」
  早苗直起身走到桌前,無奈地伸手拿過那疊《不正當交往處理方案》翻看著。
  「就憑這閃瞎人眼睛的標題,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你打算和我絕交。」
  「呼嗯……」
  顯出幾分好笑的神氣,黑頭髮的少年垂下眼轉著手中的筆,輕輕佻起了嘴角。
  「我是『正當』的哦。」
  「……」
  早苗手裡的文件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算起來,自從雲雀傷癒出院,也有兩個多月時間了。關係進展什麼的基本沒跳出過她的預料,她幾年前就教育弟弟說你別看恭彌那風華絕代的樣兒,他已經二到骨子裡去了,就算將來他結婚生子兒子都和你一樣大了,他肯定還是個二。
  ……果然,相處兩個月以來,他唯一的進步就是嘴變厲害了……
  和六道骸攪出的那場亂子相比,這段日子沒再起什麼大風大浪,至多是雲雀剛出院那會兒一百多號不良少年趕來並中逆襲,據說被他獨自一人擺平後在郊外填了個百人坑。
  雲雀閒著無聊的時候也來過一次黑曜,直接去她學校門口樹上趴著堵人,毫無顧忌往下跳時早苗被嚇得不輕。不過那一次算不上什麼美好的回憶,早苗剛歎著氣伸手拽過輕輕巧巧落地的少年順毛,身後就傳來了不太友好的聲音。
  ——什麼啊。風間的男朋友,很帥氣嘛。
  ——她怎麼勾引到的啊。一點都不搭好吧。
  ——明明是個時裝偶像什麼都不懂的土包子。
  注意到雲雀瞬間沉下來的表情,早苗只是默默加重了按他腦袋的力道。
  「由她們去,恭彌。」
  由她們去吧。
  一路走回家的時候,雲雀臉色一直不是很好看,半晌才冷冷甩出一句:「你總是這樣?」
  「……怎樣?」
  與之相對的,早苗完全是一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平靜表情。
  「……剛才。」
  「啊啊,那些孩子的話,已經聽習慣了。再說也是事實。」
  早苗無所謂地笑出聲來,瞇起眼睛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
  「恭彌你又不是不瞭解……你也常被人背後戳脊樑骨吧?這很普通,每個人做人都有點兒缺陷,我自己沒法融入她們那個圈子,當然不能怪她們說我陰沉土氣不合群。畢竟私立高校裡大戶人家千金多,我和她們沒共同語言也很正常吧。」
  「……」
  「還有……雖說我確實不懂時裝偶像什麼的,不過……」
  早苗笑著抓了抓後腦。
  「……她們也不知道白菜多少錢一斤嘛。」
  ——人麼,在自己的領域裡活好就行,別心心唸唸牽記著別人家的大千世界。有些東西再好,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爭得頭破血流有個什麼意思。活著不就圖個「有意思」麼。
  這就是早苗的價值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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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差不多就是這麼安安穩穩地過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堆著堆著年紀就長上去了。雖說沒什麼刻骨銘心的記憶,但對於早苗而言,所謂生活本該是這副模樣。雲淡風輕,一切靜好。
  那天早晨雲雀改完文件又開始犯困,打著呵欠往沙發上一靠,抬了抬下巴示意早苗坐到旁邊去。以前他還會嘀咕一聲,而早苗往往憑表情就能理解他的意思,久而久之他連口都懶得開了。
  ……還真二得理直氣壯啊這是。
  「再往那邊挪點。」
  「……等等,我說,你想幹什麼。」
  「呼……聽不見我的話?」
  「……」
  ……其實她挺想揪他領子罵他沒大沒小的。
  不記得從哪本哲理書上看到,戀愛關係似乎總是構築在男尊女卑的基礎上,從生理心理各種角度而言。年齡優勢只在姐弟情誼上適用,她如果告白之後還老把自己當姐姐拿年紀壓人,那就有點兒裝十三了……
  抱著寬容為本的思想,她略微向遠離雲雀的方向挪了挪。
  啪嗒。
  「喂,恭……」
  「吵死了,別動。」
  早苗無力地耷拉下肩膀,低頭望向一腦袋歪倒在她膝上、正伸著懶腰準備午睡的少年。
  ……一開始直說不就好了麼,彆扭個啥。
  「欸,幾點叫醒你?」
  「嗯……正午之前就可以了。」
  「……範圍太廣了吧。」
  完全無視早苗的吐槽,少年側過臉不再看她,不一會兒便合著眼發出均勻而輕微的呼吸聲。
  ……搞什麼,居然自顧自睡著了。
  「睡前至少也要說句『晚安』吧……真是。」
  早苗注視著陷入沉睡的少年,不抱任何指望地搖了搖頭。
  然後,她慢慢俯下身去,撥開少年頰邊垂落的碎發,在他耳邊帶著苦笑低聲開口。
  「不過,我說就夠了吧。……晚安啊。恭彌。」
  雲雀睡著以後,早苗的活動範圍實在非常有限,翻了幾頁手頭的書便也不由地昏昏欲睡了。但是她還肩負著按時叫醒雲雀的重任,自己先倒了怎麼成。
  把早苗從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中呼喚回來的,是一通急促的電話鈴聲。
  她的手機來電鈴聲原本是自己錄製的『家裡沒醬油了∼』,很符合她「過日子就是買買菜打打醬油」的人生觀,但雲雀幾次三番表示這鈴聲太沒品,她拗不過那個中二便換回了普通的鈴聲——當然並盛校歌什麼的她是堅決不會用的。
  「喂……這裡風間……」
  「失禮了,請問您是風間風小姐的家屬嗎?」
  ……
  ……
  ……
  雲雀是被早苗拽著胳膊拚命晃醒的。
  他起床低血壓發作還沒來得及找人出氣,就被早苗異樣的表情驚得微微一怔。
  她臉色慘白得嚇人,和冬天剛下過大雪的地面似的,嘴唇幾乎被咬出血來,整個人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怎麼了?」
  察覺到異狀的雲雀暫時壓下了脾氣。
  「恭彌,你機車在學校吧……麻煩送我去黑曜中心醫院!飆車也無所謂了,一定要快!!」
  前所未有的、急迫而慌亂的口吻。
  似乎比正彥挨打那會兒更加焦急。
  「先告訴我怎麼回事。」
  「我那傻妹妹被車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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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是在當日凌晨時分出車禍的。
  不用說也知道她為什麼會半夜三更跑到大街上遊蕩,沒有親情的家只是個冰冷的空殼,獨自一人的黑夜更是加倍難熬,也難怪她本能地想要逃離。
  肇事的司機大概是加了夜班,睡眼朦朧地駕著車一路朝家開,誰知路中間會突然冒出個小姑娘,反應慢了幾拍,高速行駛的車子就直直撞上了風瘦小的身體。這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哪挨得起這麼一下,當場便昏迷了過去。偏生出事地點離醫院又有段距離,司機十萬火急地把風送到黑曜中心醫院的時候,女孩的白裙已經被赤紅的鮮血浸透,眼看著是不行了。醫生一邊組織搶救,一邊用風隨身帶著的手機聯繫親屬。
  而風的手機裡,只有三個號碼。
  『媽媽』,『風間先生』和『早苗姐』。
  早苗第一次全然沒有對「速度」產生恐懼——她滿腦子都迴盪著醫生那句「送來得太晚了,請您節哀」——話說小風根本還沒斷氣呢好吧!!
  一路風馳電掣狂飆到醫院,她從後座跳下來就爆了SEED往裡沖,醫院門口的保安險些把她當作恐怖分子攔下來。
  風正在集中治療室接受搶救。
  按照醫生的說法——很多內臟器官都嚴重受損,難以維持正常生理機能,已是回天乏術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要不是雲雀在旁邊拽著,早苗差點就給那醫生跪下了。
  風會死。
  她會死的。
  她怎麼可以死?
  那個孩子,想被人需要又怯懦著不敢伸出手,心地乾淨得一點塵埃都沒有,還只有十三歲,連這世界那麼多零零碎碎的美好都沒見到,怎麼就要消失了?!
  「很抱歉,我們也無能為力。」
  醫生冷漠而生硬地宣佈道。
  走廊的另一端,是表情嚴肅的父親和繼母。
  「……因為這事,我都吹了一單生意了。現在情況怎麼樣?」
  ——是父親的聲音。
  「那孩子真是的……內臟和一隻眼睛都不行了……醫生說她沒希望了。」
  「醫生說接受親屬的器官移植或許還有救……」
  「開什麼玩笑!」
  女人彷彿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尖叫起來。
  「為了那孩子在身上動刀?那種事怎麼可能啊?!」
  「你在說什麼啊,那是你帶來的孩子吧?」
  父親的語氣裡似乎有幾分指責。
  「那孩子從小就不知在想些什麼,連朋友也交不到啊!和你也完全不親不是嗎?」繼母氣急了,連珠炮似的一股腦兒說下去,「她從來就沒讓人省心過,我怎麼會生出這麼古怪的女兒?就算這次救活了她,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啊!不只是我,根本沒有人希望那孩子活下去,她死了也不會有誰難過的!」
  「喂,風會聽到的……」
  「那孩子在集中治療室,怎麼可能會聽到……」
  女人甩了甩頭髮轉身欲走,忽然停下腳步,錯愕地望著不知何時擋在自己面前的早苗。
  「你……」
  話音未落,早苗抬起手,卯足了勁狠狠朝女人妝容精緻的臉上打了過去。
  「——失禮了。小風聽不見,我聽得見。」



  別招惹弟妹控的姐姐

  女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懵了,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嘴裡不敢相信地嚷著:「你……你敢打我?!」
  「看在爸的面子上,我叫您一聲阿姨。阿姨,您的女兒現在生命垂危,您不覺得您所說的話,於情於理都有些不妥麼?」
  早苗的面孔上沒有了平素的溫和,她竭力遏止著膨脹到快要爆炸的怒氣,以冰冷的口吻說下去。
  「就算小風有再多不是,她也是您的親生女兒。說她去死也無所謂什麼的,未免太過分了吧!」
  女人一時語塞,支吾了半天接不上話,索性撲到早苗父親懷裡抽抽搭搭哭起來:「你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一點教養都沒有,居然和我這樣說話……」
  父親還沒開口,早苗斜睨著她硬生生甩出一句:「您連自己的女兒都照顧不好,要以什麼立場質疑我的家教?我再沒教養,至少知道該怎麼做人!」
  「你、你這沒大沒小的死丫頭!」
  繼母惱羞成怒地跨上前,塗得鮮紅的指甲眼看就要朝早苗臉上抓來。
  然後——
  她的手腕被一直冷眼旁觀的少年緊緊抓住了。
  「……我對你們家的事沒興趣。」
  雲雀面無表情地抬起眼盯著氣得不成樣子的女人。
  「但是,不會讓你碰她。」
  儘管身材纖細,雲雀的力氣卻大得超乎常人。女人狼狽地拚命掙扎著,親生女兒瀕臨死亡時她都沒流過一滴眼淚,此刻卻嚇得哭花了一臉的妝。
  「恭彌,夠了。放手吧。」
  早苗歎了口氣,輕輕拍著少年的肩膀。「嚇出毛病來就不好了,再怎麼說她還是我爸的妻子。」
  雲雀剛鬆開手,掙扎的女人就由於反作用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渾身癱軟再也站不起來了,只是撕破了臉一個勁地罵。
  「早苗!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麼好事!」一旁楞了半天的父親連忙俯身扶起她,沉下臉怒氣沖沖地轉向早苗。目光落到雲雀身上時,他的面色愈發陰沉了幾分:「你現在都和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搞在一起,當初就不該放你一個人出去,我告訴你,不要什麼人都往自家帶,真是敗壞門風……」
  少年的眼神瞬間一暗。
  緊接著——
  「恭彌!!他是我爸爸!!!」
  伴隨著早苗的叫喊,醫院走廊裡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待掀起的碎磚和煙塵散去後,出現在她視野裡的,是站在牆邊兩眼發直一頭冷汗的父親,以及釘在他腦袋旁一公分處、深深沒入牆壁的——金屬拐子。
  「……注意你的措辭。」
  與方才無所謂的神色不同,此時雲雀眼底浮現出的是一目瞭然的凜冽殺意。他慢慢舉起不知何時捏在手裡的另一支拐子。
  「下一次不會打偏了。」
  毫無疑問,早苗父親輕蔑的口吻狠狠刺痛了他無上的自尊心。和早苗不同,比起風的安危,自己被劃分為「亂七八糟的人」這一點更讓雲雀怒氣滿格。
  早苗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尷尬的狀況,一時不知該先安撫哪邊——至於繼母麼,她已經驚嚇過度翻著白眼昏死過去了……上帝保佑她不會留下後遺症,不過心理陰影大概是免不了的。
  正在局面僵持不下時,集中治療室的門打開了,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驚魂未定地跑了出來。
  「奇跡!這真的是奇跡!!」
  「怎麼了?!那孩子怎麼樣?」
  早苗立刻轉過身抓住她的衣袖,用變了調的聲音一疊聲地追問。
  「太不可思議了!」護士似乎也受了不小的衝擊,語聲激動得微微顫抖,「那孩子……她、她受損的內臟,突然完全恢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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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中治療室。
  脫離險境的少女,正靜靜地躺在裝滿各種儀器的病床上。
  (……這個世上,真的有神明嗎。)
  ——坐在少女床邊,早苗的心中反覆徘徊著的,只有這一個念頭。
  雲雀大概看出早苗此刻無心顧及其他,答應她絕不會把她父親也送進集中治療室之後,便拖著嚇成雕像的風間爹轉身走人,去進行男人之間的對話了。
  偌大的治療室裡,只剩下了早苗和值班醫生。
  風的面容異常恬靜,彷彿她不是掙扎在生死邊緣,而是在母親懷中安然酣睡一般。早苗注視著她與平時無異的安詳睡顏,漸漸沒來由地放下心來。
  (無論如何,這孩子還活著……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在這份柔和的安心感之中,她感到早晨的困意捲土重來,便靠在椅背上合著眼小睡了過去。
  ……
  失去意識的黑暗之中,隱約看見一縷微弱的光芒,自視野的盡頭由遠及近無限擴張開來。本能地伸出手觸碰,環繞週身的黑暗忽然像被打碎的鏡子一般,消散得無影無蹤。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美麗花海。
  (……夢……?)
  ……真是,好久沒有做這麼浪漫的夢了。平時由於成日操勞的緣故,晚上總是一沾到枕頭便睡得昏天黑地,連做夢的精力都不剩。
  偶爾做做這種夢,也不壞吧……?
  早苗剛一邁開步子,便被什麼東西絆了個踉蹌。
  「呀……」
  在她作出反應之前,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有力的胳膊牢牢圈住她的身子,讓她不至於跌倒。
  「啊,謝謝你……嗚啊!」
  早苗下意識地轉身道謝,卻在看清身後人的面孔之後揚手一記上勾拳揍了上去。
  「嗚……!」
  對方顯然沒有料到她如此激烈的反應,下巴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記,卻並沒有鬆手退開的意思。
  「KU……KUFUFU……好久不見,你的見面禮還是這麼有個性呢。」
  梳鳳梨頭的少年一手捂著下巴,愣是憋出了一副我好無辜好無辜的委屈表情。
  「比起這個,骸君,先放手。」
  「玩笑而已……是你反應過度了。」
  擺出舉手投降的姿勢,少年笑著鬆開她退出幾步。
  「不,是你沒有性別意識……就算是少女心,你生理上還算個男人。」
  「……什麼叫還算啊。」
  少年——六道骸隱約意識到,彩虹之子向早苗灌輸了一些性質微妙的情報……當然不會是美化他的。
  「還算就是還算啦。」
  早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才定下神來環顧四周。
  和一般的夢境不同,這片花田有驚人的現實感,甚至連撲面而來的微風都裹挾著花朵的芳香。
  (……這真的是夢嗎?)
  聯想起之前六道骸用幻術製造櫻花放倒雲雀的前科,早苗的肩膀垂得更無力了。眼前的情況也許比她的想像複雜了許多倍。
  「骸君,麻煩解釋一下……對了,請你用我能聽懂的說話方式,我受不了人類這麼偉大的詞。」
  ……
  ……
  ……
  「唔,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雖然眼前是鳥語花香的美景,但早苗只感到腦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還是煮爛了的。
  ——這裡不是夢境,而是六道骸的精神世界。
  ——不久前,他在這裡遇到了瀕死的風。
  ——風具有對他有益的特殊體質,於是他和她訂立了契約。由六道骸以幻術維繫風的生命,作為回報,風從此會遵從他的命令行事。
  ……怎麼想都是拐賣少女啊!!!
  「混蛋你想讓小風去做什麼!你已經拔了我弟弟一嘴牙,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別再禍害我妹了?!上輩子你和我有仇吧骸君?!」
  「KUFUFU我覺得是你和我有仇……先別急著拽我領子!」
  六道骸一臉抽搐地望著眼前氣急敗壞的少女,原本只是覺得一向淡定的早苗抓狂的樣子很好玩,所以總是忍不住逗她尋尋開心,但玩過火了也許會惹火燒身——他還沒忘記自己被她小宇宙爆發從黑曜三樓扔出去的慘痛經歷。
  「你還真是奇怪……從來都只為了別人的事生氣呢。」
  極力維持平素優雅的風度,少年扯著嘴角整理被揪亂的衣領。
  「當然的吧?姐姐之所以先出生,就是為了保護年幼的弟妹啊。」
  早苗還沒從暴走狀態恢復過來,臉漲得通紅,說話都有些接不上氣。
  「得了,你直說吧,想讓小風幫你做什麼。我要是能辦得到的話,就麻煩你離那孩子遠點。她單純得很,價值觀還沒成型,經不起你那一套邪教理論。」
  「自然是為了我的理想了。」
  骸轉過臉來,銘刻在血紅右眼上的「六」字閃爍著妖異的光。
  「作為起點……要奪取澤田綱吉的身體。」
  「……」
  早苗在一瞬間風中凌亂了。
  她半張著嘴死死盯著骸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遍,最終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身體……骸君你……是GAY啊?」
  「……」
  六道骸也在一瞬間風中凌亂。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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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弟媳之前先考慮妹夫吧
  
  「骸君你……是GAY嗎?」
  ……
  六道骸風中凌亂地死機了半天,好像終於反應過來似的爆發了。
  「KUFUFUFU我說的不是那回事哦!請你不要產生什麼奇怪的聯想!」
  「聯想你個頭,我完全是根據你的字面意思理解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已經是最純良的意思了,你還想更糟糕一點嗎?!」早苗酣暢淋漓地吼回去,忽然想起了什麼,再度衝上前一把揪住骸的衣領把他朝死裡搖晃,「你剛才說要小風幫你去做?你要讓她去勾引澤田麼混帳!!我看錯你了,你這個變態!禽獸啊!!」
  「停停……都說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閉嘴!禽獸!!」
  「不我不是禽獸……」
  「不要狡辯了!同性戀就算了你還蘿莉控!」
  「到底是同性戀還是蘿莉控惹你了……還有我兩個都不是哦!!」
  ……
  雞飛狗跳鬧了一陣,早苗總算冷靜下來坐在花田里聽六道骸描述了他征服世界的偉大理想。
  「……骸君。」
  「嗯?」
  「話說在前面,雖然你志氣很高……但無法改變你是GAY和蘿莉控的事實哦。」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聽了。」
  「……我有說我兩個都不是吧。」
  「你的行為告訴我你是的。」
  「……算了。」
  六道骸絕望地承認自己輸了。面對這個全身心浸在日常生活中的少女,文藝標題什麼的果然還是塞到輪迴的盡頭去吧OTZ……
  「吶。骸君。」
  「……又怎麼了?」
  「你征服世界以後要做什麼?」
  「……」
  六道骸正扶著額頭感慨人類的神奇,微微一怔,一時沒有接話。
  「不知道嗎?你該不會拿這個當終極目標吧。」
  「那又怎麼樣?」
  「……好空虛。我還以為你要在全球範圍內推廣鳳梨種植……」
  「怎麼可能啊!」
  骸想哭的心都有了,這姑娘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她難道想不到更偉大一點的事業了嗎?!
  「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建設一下社會福利保障比較好,這樣我日子可以好過一點……你知道的,最近日本房租又漲了,失業率每天都在變高……」
  「……我沒打算要當救世主哦。」
  「那是什麼?混世魔王嗎?」
  「雖然不喜歡這個說法,但是……差不多呢。」
  坐在無際的花田中,骸交錯著修長的手指不知看向哪裡,一瞬間就有了點文藝男青年的氣質。
  「這個世界比你想像的醜陋多了……所以我會毀掉它,讓它沉入和我的心一樣黑暗的深淵裡。」
  ……還真是文藝了。
  早苗別過臉去重重吐了口氣,順手拍拍他的肩膀。
  「骸君……雖然裡包恩先生早就告訴我你的話不能信,但你扯謊也得打打草稿吧。」
  「……什麼。」
  「世界這玩意,也許確實比我所看到的黑暗許多……」
  早苗抬起頭指了指幻覺世界萬里無雲的晴空。
  「但骸君的心,不是陽光燦爛的嘛。」
  ……
  儘管沒有留心他的表情,但骸的身體確實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微微震動了一下。
  也許她真相了。
  早苗回過頭,帶著平靜溫和的微笑繼續說下去。
  「所以啊,就算你是GAY我也不會歧視你的,只要你不荼毒我妹妹……」
  「怎麼又繞回這個話題了!」
  要和她維持一下文藝的氣氛就這麼難麼?!什麼人啊這是!!
  ……不過打著奪取身體口號的是他自己,這種狀況只能說是他自食其果吧……
  「……風間早苗。」
  「嗯?」
  「你……還是回去吧。」
  這種談話繼續下去也只會把他的性取向掰彎……聯想到早苗可能會對別人進行宣傳,骸覺得自己胃都疼了。肯定要被雲雀恭彌鄙視到死啊……
  「在這裡待久了對你沒有好處哦。」——所以你快點兒走吧我謝謝你了。
  「啊啊,我好像是睡了很久……可是要怎麼回去。」
  「……你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嗎。稍微擔心一下自己啊。」
  「現在擔心也不遲……所以說要怎麼回去。」
  骸覺得和她解釋幻術原理估計也無法溝通,便只是輕輕將手擱到她額頭上。
  「閉上眼睛,我送你。有你在身邊的話,庫洛姆也會稍許輕鬆一些吧。」
  「庫洛姆是什麼……不要拿女孩子的名字玩拆字遊戲!」
  「KUFUFUFU……她好像很中意這個名字呢。你是姐姐的話,一切該遵從妹妹自己的意志吧。」
  「那哪裡是她的意志,根本是你的惡趣味意志啊。」
  「但是,選擇接受我的意志的是庫洛姆自己哦。我希望你也可以用這個名字稱呼她呢……畢竟,這是她最初找到的歸處。」
  「你就扯吧……話說在前面,我可以接受你GAY,但我不會接受你是GAY還勾搭我妹……當然如果你願意入贅進風間家,我可以考慮一下。」
  「……不必想那麼久遠的問題……」
  「如果你讓那孩子嫁不出去,我是無論如何都會讓你負責的哦。」
  「……」
  六道骸稍微腦補了一下,如果自己哪天真被逼著負責成了早苗的妹夫,那麼就意味著他也是雲雀恭彌的妹夫,那麼他應該管雲雀叫什麼……姐夫麼。
  這是……何等失態的關係啊!!
  「還是就此和你道別好了……否則我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時衝動殺掉你呢。不……如果你不是和庫洛姆有所聯繫,我早就動手了也說不定。」
  「骸君又在說謊了。」
  「是真的哦。」
  看著少年一臉深不見底的冰冷笑意,早苗只是輕描淡寫地聳了聳肩。
  「如果骸君做的出那種事,當初就會殺了恭彌的。骸君從一開始,就沒法做到你嘴上說的那麼狠心吧。」
  六道骸的笑容又是一僵。
  她……這是第幾次真相了。
  「KUFUFUFU……我已經不想再和你說話了。」
  骸收斂起那副笑臉,以憤慨的表情狠狠地把頭偏到一側。
  「骸君,有一個成語叫做惱羞成怒。」
  「……夠了。你還是走吧……你不適合這個世界。」
  他覺得再說下去自己整個人都要崩壞了……也許和她繞一天他就會真的相信自己是個GAY,而且理想是統治全世界的鳳梨。
  「等等,骸君。」
  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早苗扳住了骸按著她額頭的手。
  「怎麼了?」
  ——她面無表情地慢慢退開一步,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俯下身朝他認真地鞠了一躬。
  「……我知道你救那孩子別有用心。但是,無論如何……謝謝。」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這是她萬年雷打不動的原則。
  無關對方是誰,也無關對方是出於何種目的。
  風間早苗並不關心那些錯綜複雜的人心,她在意的,從來只有一直呆在身邊的人們。
  只要他們健康安樂……她就沒有什麼需要介懷的事情了。
  「那個……骸君啊。其實我高中有自學意大利語呢。此外……意大利面什麼的,我也多少會做一點哦,雖然沒什麼自信。」
  「……你想說什麼。」
  「——就是說你什麼時候想過來吃飯都可以。雖然我對你意見很多,但你好歹也算是妹妹的救命恩人,報恩這種事我還是會做的。」
  「我沒做什麼需要你道謝的事情哦。我說過了吧?我只是在為自己的利益行動。」
  六道骸背轉身去,以平淡的語聲徐徐說著。
  「而且……奉勸你不要對我太溫柔比較好。不會有結果的。」
  「我沒期待過什麼,你對那孩子好點就成了。」
  「KUFUFU……既然你都那麼說了,我就不客氣地每天都過來了哦。」
  「……你至少也客氣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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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骸的臉皮非常厚,城牆一拐彎還添兩塊磚。
  不過早苗覺得也沒啥,人家可是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扯[身體]的人,這世道能坦然承認自己是GAY的人也不多了,六道骸屬於難得有勇氣的。
  不,不如說……這人已經到了可以說是無恥的程度了。
  自打庫洛姆出院之後,他真的不客氣地每天過來蹭飯,而且還是掐准了鐘點在正彥回家之前來。
  ……當然,是附在一個小男孩的身體上。
  據說是某個從郊區孤兒院出走的彆扭小鬼,丟多久都不會有人掛心的那種……
  於是,早苗家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多了一口人……
  ——事情追溯到他第一次過來的時候。
  「謝謝款待……不過你家凳子是不是矮了點。」
  早苗一邊憋笑一邊別過臉不去看六道骸費勁地伸手夠餐盤——那男孩只有約莫四五歲年紀,小胳膊小腿的行動別提有多不便了。
  「將就點吧,我做給你吃就不錯了。」
  「那也要以我能吃到為前提……」
  骸努力一陣後放棄了和高高的餐桌搏鬥,一轉身跳下椅子,繞過桌子跑到早苗的座位邊,大大咧咧地爬到她腿上坐定。
  「嗯……這樣差不多了。」
  「差不多個鬼!再鬧我真的轟你出去啊!」
  早苗用力敲了一記笑得異常欠揍的男孩。
  「哦呀哦呀,你要把妹妹的救命恩人趕出家門嗎?」
  「……哎喲餵你還不是我妹夫呢!得瑟個啥!」
  早苗剛想抓著他頭髮把他腦袋按進麵碗裡,門口忽然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還不是你胡鬧,正彥都回來了啊!」
  早苗一把將男孩從腿上拽下來,二話不說就將他死命往桌肚裡塞。
  「KUFUFUFU沒必要在意,他又認不出我來……」
  骸一臉無所謂地笑著,但一秒鐘後,他的笑容徹底凝固在了臉上。
  ——跟在大步邁進房間的正彥身後的,是在休息日依然身披黑色校服的雲雀恭彌。
  ……他現在是不是該說聲姐夫你好?



  聊天室的狐朋狗友們

  那一天的結果,是早苗面不改色地揉著骸的頭說小弟弟真乖,然後轉向雲雀,告訴他這孩子只是個捉迷藏迷路路過的。
  在她的臨機應變下,勉勉強強避免了一場慘劇。
  之後的日子依舊是波瀾不驚,不過她堅決拒絕骸天天過來蹭飯。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骸的本尊還被浸在罐頭裡,就現在這點兒斤兩隻有被雲雀往死裡抽的份。當然了,比起骸的安危,早苗更擔心自家的房子……
  庫洛姆也陸續來過幾次,怯生生地告訴早苗說自己打算搬去黑曜樂園和骸的同伴同住。早苗原本很擔心她一個人搬出去,骸手下那幾個看起來又不大會照顧人的樣子,不過好在六道骸一直通過精神世界與庫洛姆保持聯繫,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處理完弟弟妹妹的事兒,她總算暫時閒了下來,抱著自家破電腦上聊天室找網友八卦去了。學校裡大小姐太多,她很難找到交流砍價經驗的對象,所幸網絡是個好玩意,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傢伙都有。之前和六道骸所說的「學過意大利語」,也是在網絡上勾搭的幾個鐵哥們教的。
  醬油瓶子:[Ciao……姑娘們,都在嗎。]因為我是王子嘛:[嘻嘻嘻……姑娘們不在,王子我在哦。]醬油瓶子:[好久不見,你還在玩王子COSPLAY啊。]因為我是王子嘛:[才不是COSPLAY,貝爾本來就是王子。]王子——貝爾菲格爾是早苗認識滿久的一個孩子,年紀和雲雀差不多,比她還小上兩歲。雖然說話口氣自大又惟我獨尊,還總是嘻嘻嘻的怪笑,卻意外地不會讓人感到討厭,大概是因為這孩子個性比較乾脆利落的緣故吧。
  醬油瓶子:[……你隨隨便便爆真名沒事麼,貝爾。現在人肉搜索什麼的可猖狂了,小心中彈。]因為我是王子嘛:[王子才不怕那種東西呢。說起來我還不知道瓶子的真名啊。爆真名爆真名……]我是人妖我怕誰:[瓶子醬上真名……我們都爆了的,你不可以置身事外哦……我們不是好姐妹嘛……]——早苗在電腦前默默雙手捂臉。
  確實,這群人完全沒有隱私保護意識,大搖大擺地掛著本名在網上爬,不知該說他們大膽還是缺心眼。
  魯斯利亞也是老早就和她爆了真名的,真是的,一個個都欺負她是日本人,完全不把她當回事兒,也不怕她真去人肉他們。魯斯這人個性其實不錯,處事很圓滑,在聊天室裡也算是極會協調人際關係的一個,有人吵架往往都是由他調停的。因為年紀比較大的緣故,早苗以前中二時也承蒙了他不少照顧開導。
  唯一的缺點……不,也不能說是缺點。
  ——他/她是個人妖。
  醬油瓶子:[= =+誰和你好姐妹了,我是純種女性不是人妖。話說貝爾,你之前不是還和我吹你是當殺手的麼,別告訴我現在殺手都可以用網絡殺人了。]因為我是王子嘛:[因為我是王子嘛,王子用網絡殺人很奇怪嗎?]醬油瓶子:[非常奇怪!]我是人妖我怕誰:[其實呢……只不過我和小貝爾在休假很無聊啊——瓶子醬不要歪話題啦,快點爆真名……]醬油瓶子:[不了,我怕你們到日本來殺了我。]最喜歡棉花糖:[小醬油別怕唷,我會保護你的……]早苗差點又把一口水噴到屏幕上。
  ……今天什麼日子啊,連整日說要複習功課準備考大學的花花都上線了。
  花花是她念順了隨口起的暱稱,其實這人在聊天室裡通稱甜食控。
  不過,花花之前私下告訴她他本名叫白蘭。白蘭•傑索。早苗記下之後順便感歎一句:不愧是花花,你名字都是花。
  據說這人家境很好是個少爺,不過早苗也對他家背景沒什麼興趣就是了。
  她唯一有興趣的是白蘭成績很贊,頭腦一流的那種,功課有什麼不懂都可以問他,尤其是她不擅長的理科。這人性子挺隨和也不搭架子,就是聊天的時候表情符號和波浪線多了點,滿屏幕不見幾個字,她看著特眼暈。
  醬油瓶子:[花花,其實我最怕的就是你。]因為我是王子嘛:[嘻嘻嘻!甜食控你被拒絕了!]醬油瓶子:[搞什麼,今天都沒有女孩子在啊,只有你們這群變態麼。我下線了。]最喜歡棉花糖:[沒事,被拒絕一兩次我不會灰心的……]我是人妖我怕誰:[還沒爆真名呢……別跑啊……]醬油瓶子:[不,花花你還是死心吧。我有男朋友了的。]最喜歡棉花糖:[啊咧咧?明明上次聊天的時候你還說自己沒主的呢!]醬油瓶子:[世事無常,我告白了。]因為我是王子嘛:[真沒勁,女人一出嫁就都變得很沒勁了。]我是人妖我怕誰:[討厭,小貝爾不可以說這種歧視女性的話唷……]因為我是王子嘛:[你又不是女性,你就是個人妖吧。]醬油瓶子:[私人問題請私聊。]最喜歡棉花糖:[小醬油的男朋友是什麼樣的人……透露一下嘛。]最喜歡棉花糖:[不過肯定沒我帥啦。]醬油瓶子:[不,我覺得肯定比你帥。]最喜歡棉花糖:[小醬油……你要客觀真實的評價喲……]醬油瓶子:[夠客觀了。花花你發我郵箱那照片我看過了,你人挺帥的,只不過我比較喜歡東方人而已。]因為我是王子嘛:[咦?你們什麼時候交換照片的,王子都不知道。]最喜歡棉花糖:[不是啦小貝爾……只是我把照片發過去了,小醬油她打死都不肯給我照片呢,說什麼花花你太變態了我不能把照片給你,很過分吧?]我是人妖我怕誰:[噗……哈哈哈……這不是事實嘛……甜食控再不改一下語氣的話,會一輩子找不到女朋友的哦……]醬油瓶子:[人妖姐,其實你最沒資格說這話。]冷場了一會兒,突然跳出了「悄悄話」對話框,是貝爾發來的。
  [嘻嘻嘻……告訴瓶子一個好消息哦,王子這幾天可能要來日本呢……]早苗略微吃了一驚,立刻飛快地敲過去。
  [為什麼這是好消息啊。][咦,王子會來看你哦,你不覺得很榮幸嗎?]早苗剛擦完顯示屏,又憋不住噴水了。
  這孩子……
  [好好好,我太榮幸啦。][切,一點誠意都沒有。王子不來看你了。][……貝爾也能看出別人有沒有誠意了?有進步啊。][當然了,因為我是王子嘛。][……]「哦呀?你也會玩這種無聊的東西啊。」
  當天蹭完飯賴著不走的骸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後啪嗒啪嗒湊了過來,趴在她肩膀上笑瞇瞇地打量著屏幕。
  「別搗亂,找庫洛姆玩去。」
  早苗一邊把他拉開,一邊單手敲打鍵盤。
  [貝爾你真的要來日本?工作嗎?][嗯……殺人的工作哦,你怕不怕?][我怕死了。][放心,不是殺你啦。][……廢話。我有那麼大面子請得動王子來殺我麼。][嘻嘻嘻,果然還是瓶子識相,知道自己是庶民。][對對,我就是個平民。貝爾是王子大人,行了吧。]還沒等到貝爾的回復,又一條悄悄話信息彈了出來,是白蘭的。
  [小醬油怎麼了?還在嗎?人妖叫你都不理。]「KUFUFUFU……早苗很受歡迎嘛。」
  六道骸笑得一臉沒心沒肺,庫洛姆正在客廳幫著擦桌子,見情形不對立刻跑進來把骸拽走:「骸……骸大人,我們還是先出去吧,早苗姐……不喜歡別人看她聊天的。」
  「……你只體諒她麼。」
  骸有點不開心的樣子,板著臉丟出一句,庫洛姆當即漲紅了臉低下頭去:「不是的骸大人……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得了,庫洛姆你快點把我妹夫拖走,他在這兒背後靈一樣唧唧歪歪的我都沒法打字了。」
  早苗提起幼年版骸的衣領,隨手把他丟給庫洛姆。
  庫洛姆聽到「妹夫」這個詞,臉燒得更紅了,手一軟就把幼年骸摔在了地上……
  ……悲劇啊。
  庫洛姆手忙腳亂地把磕到腦袋的骸扶起來,兩汪眼淚在眼眶裡團團打轉。骸一邊笑著說沒事不是你的錯,一邊整張臉抽得和什麼似的,好像也快哭出來了。
  早苗決定對這一幕裝作沒看見,癱著臉轉身回復白蘭的消息。
  [沒啥事,家裡小孩子鬧騰。][小醬油很會帶孩子呢……][哪裡有,我根本管不住。一個一個都不讓人省心。本來有一個中二一個飛機頭已經很辛苦了,最近我那害羞妹妹有心儀對象了,我還得多養一個變態妹夫。][嘛嘛。對啦小醬油,我最近發現……泡芙也是很好吃的呢……!][……那個比棉花糖還甜,小心蛀牙啊你。上次貝爾蛀牙,痛得差點連命都沒了。][不用擔心哦……甜食和我有緣,不會害我的。]「KUFUFUFU……這個棉花糖真叫人看不順眼。」
  幼年骸抱著庫洛姆的脖子坐在她懷裡,忽然又一臉不樂意地冒出話來。
  「人家惹你了?」
  早苗又好氣又好笑地回過頭堵了他一句。
  「他居然用和我一樣的說話語氣……這是抄襲哦。」
  「……你算了吧。白蘭比你有見識多了,人家從來不滿口世界人類的,頂多抱怨兩句生活好無聊啊有沒有好玩的事情啊比如地球毀滅什麼的。」
  「這哪裡比我好了!」
  「好多了去了,至少他知道地球毀滅不可能。白蘭是個實在的行動派,和你這種標題黨有本質區別。」
  「哦呀,用波浪線聊天的人哪裡實在了。」
  「至少比從頭到腳都很蕩漾的某個GAY實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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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早苗,並不知道她這些相隔千里吵吵鬧鬧的熱心朋友,會在不遠的將來,給她、雲雀、庫洛姆和骸惹出多大的亂子。不過,就算她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也許依然會選擇和這些人一起玩笑打鬧吧。
  對於這些徹頭徹尾活在地下世界的人……能夠這樣放肆地相互吐槽、插科打諢求勾搭,你教我意大利語我教你日語,我過生日你郵寄棉花糖——也算是非常難得的事情了。
  幾天以後,曾經在並盛中心醫院有過一面之緣的金髮青年——迪諾•加百羅尼來到日本,擔任雲雀恭彌的家庭教師。
  而這一次,不僅雲雀和庫洛姆都險些性命不保,早苗自己也被徹頭徹尾地捲進了地下社會爭霸的浪潮裡。
  ……不過,她會以何種心態面對那些終將成為對立方的狐朋狗友,就是之後的故事了。



  請小心棉花糖
  
  雖然貝爾說了要來日本,但是他亂開玩笑也不止一兩次,早苗並沒有太把這事放在心上,畢竟她光要照顧身邊一群人便已經是焦頭爛額了。
  白蘭也不知是不是失戀受刺激了,破罐子破摔嚷嚷著讓複習備考滾邊兒去,成天泡在電腦上不知鼓搗些什麼玩意。前兩天他用電子郵箱給早苗發了一個程序過來,早苗擔心有病毒就沒動,結果被正彥隨手搗騰開了,頓時滿屏幕撒滿棉花糖和奶油泡芙,情景甚為壯觀……
  早苗擺弄了半天都沒能把顯示屏恢復原狀,心裡暗罵了兩句就上聊天室逮白蘭算賬,說你不去好好學習整天折騰這些沒用的東西幹嘛,要珍惜青春啊花花。
  白蘭在電腦對面嚼著棉花糖悠閒得很,說反正我不那麼辛苦也能考上大學。
  早苗聯想起這人好得不像話的成績,覺得果然一半兒天才都很混蛋。六道骸算一個,白蘭大概也算一個。
  然後她覺得自己認識的混蛋太多了。
  後來白蘭幫她把電腦回復了原狀,又藉著道歉之名重新發了一個程序過來。早苗對這人自製的東西完全沒信心,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打開一看,屏幕上跳出一個Q版白蘭揮舞著魔棒,把所有圖標都變成了棉花糖,背景音還是白蘭自己錄的「白蘭……蘭蘭……」……
  【花花你找揍嗎?!!!!!】
  【不是啦……只是覺得這個很有趣嘛……大吃一驚了吧小醬油……】
  【我吃驚得想打死你啊!!別玩了快給我恢復原狀!!!】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面。
  六道骸本來就對白蘭很有意見——而這意見的源頭不過是白蘭波浪線多了點讓他很受挫,他發現自己蕩漾的語氣不是獨家了。看到白蘭那些捉弄人的惡作劇程序之後,他越發覺得這人在侵佔自己特權,捉弄人的角色有他就夠了,雖然他基本就沒成功過……
  總而言之,他反正也閒著無聊,和早苗說了聲我幫你報仇去,然後順手把白蘭電腦給黑了。
  結果麼,當然是白蘭變本加厲地黑回來……
  骸再興致勃勃地黑回去……
  然後情況就演變成了他倆樂此不疲地黑來黑去……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最終以白蘭的完勝而告終,只能說人家是計算機這塊的行家,技術上和骸就不是同一層面的。骸恨恨扔下鼠標的時候,還死撐著一副輕鬆的笑臉說kufufufu這麼無聊的事情誰陪他玩啊。
  ……擺明了在裝十三……
  其實他裝下十三也沒什麼,問題是,他搞黑客大戰用的是早苗的電腦。
  早苗看著徹底癱瘓的電腦怒了:我說你要黑也給我黑贏他好吧?!!
  整頓完電腦早苗已經無力了,她想最近還是不要再去聊天室比較好……當然,也不能再放骸進家門了……
  ……她認識的混蛋真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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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是每天每天往並盛中跑,幾乎養成了習慣。
  臨近文化祭,風紀委員的工作一日較一日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接待室翻翻遲到早退名單,等著雲雀巡視學校回來。這人最近一門心思撲在校內治安上,據說是文化祭的情侶活動導致並中不正當交往激增……其實早苗始終沒能搞懂,雲雀劃分正當和不正當的界限到底是什麼——當然,他把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算作不正當也說不定……
  「所以說情侶活動是什麼……之前沒聽說有那東西啊。」
  雲雀連續一周巡視到很晚之後,早苗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今年的一年生很煩人。」
  少年答非所問地哼了一聲,懶洋洋地在沙發上橫躺下來,交疊起雙腿,熟門熟路地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悠悠闔上眼睛。
  雖然在校內晃悠了大半天,他卻並沒顯出半分疲乏的樣子,現在大約也只是單純的撒嬌吧……果然小孩只要有熱情,精力什麼的從來不是問題啊。
  早苗看他半瞇著眼一副安然自得的樣子,料他也不太想說話,便只是默默調整肩膀的角度讓他不至於扭到脖子。少年柔細的髮絲落在脖頸裡,有些微微的刺癢。
  衣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打開發現是庫洛姆的短信,說今天骸大人要過來吃飯。早苗噎了一下,回信息說你讓他自備伙食費,我這個月用度不夠了。不一會兒庫洛姆又發回來,『骸大人說早苗姐這麼冷淡他很難過。』
  『叫他別裝死樣,吃飯付錢天經地義,他還沒娶你呢我憑什麼養他。』
  之後就再沒聲息了,早苗估摸著是庫洛姆臉一紅把手機摔了。
  她別過頭瞄一眼雲雀,他居然在她發短信的幾分鐘內歪著腦袋睡熟了,平緩的呼吸輕輕噴在頰邊,吹拂起額前散下的碎發,那模樣安逸自在得叫人哭笑不得。
  ——這傢伙的神經已經完全是野獸級別的了,從清醒到熟睡再到醒來可以像撥開關一樣瞬間完成,早苗堅信他的反射弧長度只有常人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記憶裡他經常躺在天台上無所事事,呈90度角漫無目的地仰望滿天浮雲,目光游離在青空裡找不到焦點,漸漸就黯淡下去。據說他也很少做夢,所以無論睜開眼閉上眼世界都是一片空白。站在樓底的人會覺得委員長一直看著很遙遠的地方,但早苗清楚他的視野裡什麼也沒有。
  包裹在極端的自我主義外衣下的,依舊只是安靜單薄的十五歲少年,被隔絕於世的環境扭曲的性格,以及倔強的不讓任何人窺伺到的真心。
  但卻是再突兀不過的一目瞭然。
  早苗偏著頭,騰出手來輕輕撫過少年柔軟的黑髮。
  並不是沒有疑慮。
  雲雀恭彌要走的,注定是與她迥異的、和風平浪靜無緣的道路。
  與她的理想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落差。
  其實她的願望不過是混個溫飽水平,保證人正常的生理需要就足夠,弟弟茁壯成長到一米八她已算是夙願得償。即使現在她提起結婚對象的標準,還是說想找個踏實顧家的男人,凡事稍微為她著想一點兒,至少不要叫她成天在家裡操心。如果休息日能幫她提提醬油瓶子、在廚房打打下手,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而她心下也明白,雲雀恭彌幾輩子都成不了這樣的男人。
  按照她的標準,也許可以考慮一下草壁……其實那少年人很不錯真的,十年後肯定能做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夫良父。
  但結果,她還是做了和「理智」八桿子打不到一塊的衝動選擇。
  她覺得自己的大腦肯定是什麼地方壞掉了,已經和她說撒油娜拉很多年的少女情懷,居然又有了回來敲門的徵兆。
  這種事……真是太糟糕了。
  「……你在想什麼。」
  她兀自出神的時候少年慢慢醒轉過來,斜挑著鳳眼側過臉瞥向她。
  「我在想,我這兩個月來心理年齡大概年輕了十歲左右。」
  「……」
  (……你之前是幾歲啊。)
  「恭彌我好像應該感謝你……我發現跟你在一起我的邏輯思維整體出現了弱化趨勢。」
  「那和我沒關係。是你自己變傻了哦。」
  「不,怎麼想都是你把我帶傻的吧。要是我還有一點理性的話,就不會天天跟哈巴狗似的湊過來……據說那什麼中的女人智商都會一路暴跌,為了維持我的理智,我明天還是不過來好了……反正你最近巡視一直很忙吧?」
  少年直勾勾地瞪了她一會兒,然後垂下眼冷冷地別過臉去。
  「呼嗯……隨便你。」
  早苗看著他一臉隨你去吧我不在乎的執拗表情,忍不住又重重吐出一口氣。
  「……恭彌。你在說這話的時候能先鬆開我的手麼,我好像聽見骨頭扭斷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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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苗終究是沒有去並中,作為不成文的交換,正彥好說歹說要把委員長拖來一起吃晚飯。
  六道骸照例是每晚必來的。當天早苗拎著菜籃進家門的時候,幼年骸正坐在壘了好幾個坐墊的椅子上一心擺弄電腦,庫洛姆戰戰兢兢地絞著雙手站在一邊,滿臉為難,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骸君我謝謝你了離我電腦遠點!!!」
  早苗怒吼著把菜籃一撂,捋袖子衝上前一把提起男孩的後領,生生將他從椅子上扯了下來。
  「要我說幾次你才聽啊?玩不過別人就別玩,會打架頂什麼用,電腦這玩意可不是你的茶。」
  「哦呀哦呀。我也只是偶爾對人類的交流產生興趣了呢。」雖然被早苗拽著領子無法反抗,骸依然保持著略帶嘲諷的笑意,在男孩純真的面孔上顯得異常違和。
  早苗用力捏緊手指,勉強按捺住了一拳揍過去的衝動。把完全不打算悔改的骸拍到一邊,她不無擔憂地湊近顯示屏……上帝保佑沒有再被黑掉。
  出乎意料的,屏幕上顯示的是她常去的聊天室。
  solo:【……他離開了嗎?】
  最喜歡棉花糖:【啊咧∼∼鳳梨君逃走了∼∼?真沒意思。】
  solo:【甜食控,是你欺負人過頭了。】
  最喜歡棉花糖:【嘛∼嘛,鳳梨君之前和我有點小過節,這點程度不算什麼啦。】
  (……鳳梨?)
  早苗一時搞不清狀況,便用自己的用戶名登陸進去。
  醬油瓶子:【solo姐,花花,怎麼回事?】
  最喜歡棉花糖:【啊∼歡迎,小醬油∼∼剛才的鳳梨君就是你提到的變態妹夫吧?上次黑我電腦那個。】
  solo:【早,瓶子。甜食控說你認識那個新人?】
  早苗立刻別過頭向一臉無所謂的骸狠狠剜了幾眼。顯而易見,他用她的電腦重新註冊了個用戶名,擅自進聊天室和人扯淡去了。
  醬油瓶子:【新人?上次和花花搞黑客大戰那個的話,我認識啊。】
  最喜歡棉花糖:【對對∼∼?鳳梨君很好玩哦!】
  醬油瓶子:【= =|||||花花,那個人外強中乾,很玻璃心的。你手下留情點。】
  solo:【甜食控說得很過分呢。】
  早苗囧著臉發悄悄話給solo——她是聊天室裡與早苗熟識的女性之一,似乎已經畢業工作了的樣子,是個性格溫和、善解人意的年輕女子。
  【solo姐,花花都和鳳梨說了什麼?】
  solo回復的口吻隱約透著無奈:
  【我給你看段聊天記錄吧。】
  ——聊天記錄內容如下:
  最喜歡棉花糖:【不過,這點程度的黑客技術就讓鳳梨君束手無策的話,還真是很無趣呢∼∼】
  鳳梨王國:【kufufufu,誰告訴你我束手無策了,我只是不想陪你玩下去而已。】
  最喜歡棉花糖:【既然那樣是最好啦∼那麼鳳梨君要不要再來比一場呢?】
  鳳梨王國:【……比什麼?】
  最喜歡棉花糖:【編程啦網頁設計啦,測打字速度也可以哦∼∼電腦我可是很有自信的∼】
  最喜歡棉花糖:【當然,要繼續比黑電腦也無所謂啦。】
  最喜歡棉花糖:【啊咧咧,鳳梨君你怎麼不說話了?果然是沒信心吧?我之前覺得黑我電腦的那一位沒文化又沒技術,好像也不算說錯了呢∼?】
  鳳梨王國:【……你說誰沒文化!】
  最喜歡棉花糖:【那我問你喲,鳳梨君考上大學……哦不,高中了嗎?】
  鳳梨王國:【……】
  最喜歡棉花糖:【不行哦不行哦,學歷這麼低的話找工作都沒有人要你的。鳳梨君你聽我一句,回去好好念兩年書再來和我比吧∼?對了對了,小醬油也很看重學習的,你太沒文化可能會進不了她家門唷>_< ∼∼】
  鳳梨王國:【……kufufufu請你適可而止一點啊棉花糖!】
  ——聊天記錄完畢。
  早苗原本只是微囧,此刻已是齊天大囧了……
  她回頭望了一眼小心翼翼縮在一邊的庫洛姆,心想她大概已經囧過了。至於六道骸麼,早苗翻看聊天記錄時他臉色就刷地暗了下來,現在更是沉著臉一點笑容都擠不出來了。
  早苗一時不知擺出什麼表情好,同情地拍了拍他的頭。
  「……骸君。和花花拌嘴,辛苦你了……」
  其實白蘭這人沒多大壞心眼,他只是個單純的棉花糖控和不欺負人會死星人。聊天室裡除了幾個年長的女性,基本每個人都被他調侃擠兌過,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反正被他戳兩句不痛不癢。誰都清楚,如果白蘭真的發起火來,就不是擠兌幾句的程度了。
  但要說到擠兌人,白蘭也是個天才。他尤其擅長笑瞇瞇地實施語言攻擊,承受力差點的小姑娘被他戳兩句就淚奔退室了。骸愣是堅持到底和他拌了這麼久,已經算是爺們的了……
  早苗感歎了一陣,忽然想起自己進門時腦子裡的『正事』。
  「啊對了,今天晚上恭彌要過來,庫洛姆可以留下,骸君你找個涼快的地方自個歇著去。」
  骸的眼角略微抽了一下。
  「你轉換得太快了……這是慰問辛苦的人的態度嗎。」
  「說到底是你自己找罵吧,電腦玩不過人家吵架吵不過人家,這是你一生的恥辱啊骸君。」
  「……Kufufufu要你管啊!」
  早苗剛想向他描述一下白蘭的恐怖之處提醒他少招惹那人,耳邊忽然傳來了空氣被撕裂的聲音。
  她條件反射地將頭偏向一側,下一個瞬間,泛著冷光的金屬製品擦過她的耳際,直直向眼前氣鼓鼓的男孩砸了過去。
  「——骸……!」
  當!
  庫洛姆十分勉強但總算及時地衝到骸身前,以一直揣在懷中的叉子……哦不,是用三叉戟擋下了那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擊。
  「……嗚……」
  大概是虎口被震麻了,庫洛姆捂著手向後退了幾步,但依然堅定地擋在骸面前。
  早苗僵硬地回過頭,無奈地看向門邊如弓上之弦般直挺挺地緊繃著身體、神情冷峻殺機畢現的黑髮少年。
  ……早晚要有這麼一天的。
  「恭彌,給我五分鐘。你可以根據我的解釋決定要不要揍他。……當然,就算你打算揍死他,也請你到房子外面動手,如果砸壞了我家裡的東西你得給我照標價賠償,發票我都留著呢。」



  見網友有時不安全
  
  風間家,客廳。
  「嘛……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
  掠過所有蕩漾和風中凌亂的細節,早苗簡明扼要地把六道骸誘拐未成年少女的流程敘述了一遍。
  雲雀坐在茶几對面的沙發上,雙手交錯支著下頜一聲不發。正彥則旗桿似的杵在他身後,瞪向六道骸的眼神都可以召喚出條噴火龍了。
  「骸君,這樣說可以麼。」
  早苗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轉臉瞥向坐在身邊的庫洛姆和她膝蓋上的幼年骸。
  「嗯,但是妹夫什麼的請暫時擱置一下吧……我並不是抱著那種打算讓她活下來的。」
  早苗本就不指望他會坦率承認這碼事,如果骸當真和庫洛姆有所牽連,那麼理所當然地總有一天得叫她姐叫正彥哥叫雲雀姐夫……如此可怕的未來,估計他光想想鼻子就發酸了。
  雖然開口閉口姐夫妹夫,其實早苗很清楚骸對庫洛姆充其量是同病相憐的慈父心理,如果真要指望就此定終身什麼的,只怕八字還沒有一撇。因此,她充其量也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和白蘭一樣擠兌六道骸鬧著玩罷了。這種做法多少有些不厚道……但和雲雀的三根肋骨比起來,也只算是九牛一毛了。
  ——比起以優雅的口吻回絕親屬關係的六道骸,對面兩人則要不淡定得多。
  「我絕對不要有這樣的妹夫啊姐姐!!他長得就一臉會出去花的樣子!!!風嫁給他肯定會做一輩子怨婦的!!!」
  「……正彥你三流言情小說看多了。」
  「真的啦!我聽那個人講話雞皮疙瘩都掉下來了!!如果以後天天和他一個餐桌吃飯我絕對會營養不良胃潰瘍啊!!」
  「你懂什麼,骸君那種口氣哄小姑娘可方便了,你多和人家學學什麼時候給我哄個弟媳回來啊。風間家只有你一根苗,指望著你延續香火呢。」
  「我才不要學他那樣!我追隨的只有委員長!」
  「……奉勸你別學恭彌,就正彥你的條件,裝二都沒前途的。」
  毫不留情地噎住弟弟,早苗轉向始終面色陰沉緘口不言的雲雀。他的怒火早就具象化為暗紫色的陰雲盤旋在客廳上空,能夠承受著這份壓力侃侃而談,也算是早苗的精神力過人了。
  「恭彌,你可以告訴我答案了。想動手的話,我現在就把骸君扔出去哦。」
  「……kufufufu請你不要當著本人的面說這種話。」
  雲雀垂在身側的手略微動了一下,五指慢慢地緊捏成拳。
  然後,他似乎是做了極大的努力,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一副弱氣樣的幼年骸。
  「……算了。」
  「啊啊?」
  「……我說算了。咬殺現在的他也沒什麼意思。」
  早苗怔了幾秒鐘後,噗哧一聲輕笑出來。
  「啊呀呀。恭彌長大了呢。」
  「囉嗦。」
  雲雀頓了一頓,又帶著幾分不悅揚起眉。
  「他來你這邊多久了?」
  「要有大半個月了吧……最近他補了伙食費所以無所謂了。」
  「不是這種問題吧姐姐?!你至少也和我說一聲啊我可是你親弟弟啊!」
  正彥再度按不住性子拍著茶几喊叫起來。
  「……告訴正彥的話,你不會把他附身的無辜小孩掐死麼?」
  「你、你把你可愛的弟弟當什麼人了啊?!!」
  「——為什麼不說。」
  上前一步,雲雀冷冷地出聲打斷了正彥悲哀的叫嚷。
  「為什麼什麼都沒說?」
  冰一樣刺骨的壓迫感,透過凝滯的空氣洶湧地撲面而來。
  即使平日關係再熟絡,雲雀恭彌憤怒時的氣場也不曾有絲毫改變。
  早苗心下想著果然最初讓骸認姐夫套個近乎比較好,面上的神情卻依然是平靜無波的。
  「我不想讓小風的初戀……以初戀對像被暴打身死而告終呢。」
  「早、早苗姐……」
  庫洛姆又慌慌張張地漲紅了臉,目光滿屋子亂轉直想找個衣櫃什麼的鑽進去。
  「我、我對骸大人,不是那樣的……」
  早苗溫和地笑了笑,伸手揉揉庫洛姆的頭頂。
  「沒關係啦,不清楚自己的感情的話,長大一點再慢慢確認就好了。」
  「唔,唔嗯……」
  「……哼。」
  似乎對這種其樂融融的親情牌很不屑,雲雀低低哼了一聲後提著拐子轉過身去。
  「隨你高興吧。……等六道骸什麼時候把牢底坐穿了,我再咬殺他也不遲。」
  「Kufufufu。還真要感謝你的寬容呢。」
  骸在他身後笑得沒肝沒肺一臉找揍。
  「啊啊,對了。還有一件事。」
  雲雀帶著滿身逐漸斂起的殺氣走到門口,忽然冷不丁轉過身來。
  斜飛的鳳目裡,分明閃著一點惡劣的光芒。
  「……我倒是並不介意,把他叫做妹夫呢。」
  ……
  骸從庫洛姆膝上直接滾到了茶几底下。
  「恭彌你真的學壞了……我的錯?」
  
————————————————————————————————————————

  那之後雖說骸來的光明正大,也算了卻了早苗一樁心事,但雲雀臨走給她留了話說以後誰也別幫六道骸墊椅子,讓他自個想辦法扒拉碗筷去。誰讓他找小孩附身的,活該啊這是。
  早苗誠實地告訴他,你太狠了。
  更狠的是,早苗和正彥從此堅決貫徹了這句話,還順手把庫洛姆也拖下了水。
  之後骸就一直努力與自己的身高搏鬥了。
  早苗想他肯定很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選個正太賣萌。
  不久,雲雀因為「某種原因」暫時離開了他心愛的並盛中學。至於這個原因麼,毋庸置疑和近日時常造訪並中的迪諾有關。
  說實話早苗再次見到迪諾時受了相當大的驚,她沒想到醫院偶遇的那個笨拙青年會是裡包恩的學生,而且還被指派來鍛煉雲雀——雖然她不理解為什麼雲雀還需要鍛煉,他已經是自走型人形兵器了,再強化下去不得變成反坦克迫擊炮麼。
  萬幸,她原本擔心那位一臉廢柴樣的迪諾先生會被送去照顧並盛醫院生意,結果他帶來個留小鬍子的中年大叔後就變身成了超級賽亞人,別提有多威武了。早苗每每被羅馬裡奧大叔親切地攔在天台外面,只聽見鞭子和拐子相交時令人心顫的聲響,據說天台上的場景過分血腥暴力不適合少女觀看。
  ……其實她看那兩人掛的彩就能想像出來了。
  迪諾先生是個好人。
  發幾打好人卡都不為過的那種絕世老好人。
  雲雀雖然掛綵多,但基本都是手臂和臉上的輕微擦傷,抹點兒碘酒立馬就能止血。偶爾撞出點瘀青來迪諾便顯得特別不好意思,一個勁地朝早苗道歉說我盡量手下留情了——結果是雲雀聽到這句話後一拐子抽了上來。
  ……和雲雀打架,不盡全力是種犯罪。
  鍛煉就鍛煉吧,反正教育者是迪諾那麼溫厚正直的老好人,需要擔心的不是雲雀反而是他自己。
  起初早苗不大理解為什麼迪諾要把雲雀帶離學校,雲雀猜測說是迪諾不想再承擔校園修理費了——似乎每次雲雀都逼著迪諾掏錢買單——儘管早苗認為這個理由很扯淡,但想想也就接受了。
  在那幾天的大事裡,雲雀的離開算一樁,另一樁就是所謂的網聚。
  ——貝爾菲戈爾,十分能幹地一個人跑到了日本。
  據貝爾說反正這幾天在日本有工作,他獨自先動身來找早苗玩一圈也是好的。其實早苗更想見魯斯利亞一面,就之前承蒙的關照好好道個謝。畢竟貝爾自己也只是個半大孩子,翻山越海地跑過來誰放得下心。
  但也由不得她不放心——她得知貝爾來到日本的時候,人家已經跑去買了新建遊樂園的門票了。
  還真是了不起的行動派。
  人家那麼熱情地跨越了半個地球飛過來,早苗也不好再推拒什麼,叮囑正彥好好看家別放六道骸進門就出門找人了。正彥雖然不滿姐姐跑去見網友,但雲雀不在的此刻他也搬不出理由制止,聽說對方還是個小孩也就睜隻眼閉只眼了。
  在遊樂園門口繞了半天沒見著疑似貝爾的人影,倒是發現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樹裡?」
  「啊啊——是風間學姐!」
  穿著T恤短裙活力四射的少女聽到她的聲音,立刻轉過頭蹦蹦跳跳地揮起手來。
  「學姐也是來約會的麼?」
  「不是啦,只是見個網友。」
  早苗笑著拍拍女孩的腦袋。撇開跟蹤狂屬性不提,高橋樹裡還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咦咦,男生女生?」
  「這個無所謂吧。樹裡你在約會……?」
  「唔∼也不算約會,只是新開了遊樂場,弘史就請我和朋友一起來玩啦。」
  「……真大方。」
  「嗯!弘史對我很好哦!」
  朝向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幾個打扮青春靚麗的女生正圍著一個高個子男孩唧唧喳喳個不停,好像在吵嚷著讓人家請客什麼的。那男生樣貌也算得上出眾,和五官精緻身材嬌小的樹裡還蠻相稱,只是對誰都是一副溫柔和煦的微笑,和樹裡之前對他「溫厚老實」的描述出入不小,讓人看著……不大信得過。
  「你由著他和那些姑娘聊天沒事麼?」
  早苗看著笑得春光明媚的男生皺起眉頭……那副表情一瞬間讓她想起了骸,雖然蕩漾程度差了不止一個級別。
  「沒關係沒關係,弘史很專一的。」
  (……嘴上說說誰都會啊。)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早苗撇了撇嘴便沒再多管閒事下去。正想問問樹裡有沒見過什麼『奇怪的人』,忽然從人群中伸出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瓶子——發現∼∼」
  幾乎不需要懷疑。
  早苗轉過頭後的第一秒便完全確定,那是貝爾。
  最先攫取視線的是少年一頭耀眼的金髮,和端端正正戴在腦袋上的、明晃晃的王冠。
  濃密的長劉海垂下來遮住了眼睛,但依然可以看出面孔清爽,和想像中沒有太大差別,很是討人喜歡的歐洲男孩模樣。
  「你跑到哪裡去了,我找好久了。」
  因為在網上聊熟了的緣故,早苗以老朋友一般的口吻和他寒暄起來。
  「嘻嘻嘻,沒想到日本這種小地方會有這麼大的娛樂設施,王子稍微吃了一驚。」
  少年聳著肩膀發出聊天室裡慣用的奇異笑聲。他個頭還比早苗略矮一些,看起來倒更像是淘氣的弟弟。
  「所以就到處亂跑啊……」
  早苗無奈地攤開雙手,忍不住一股腦說教下去,「和別人約好了就好好站在門口等啊,否則會給別人添麻煩的好吧。」
  「又沒關係。反正貝爾是王子嘛。」
  「好啦好啦你就繼續COSPLAY去吧。高貴的王子大人現在要去玩什麼?」
  「嗯——∼那個!」
  早苗看著貝爾興致盎然的目標——大型過山車,突然間有點想哭。
  「……那我不陪你了……」
  「不、行!庶民當然要服從王子的命令——」
  「不了COSPLAY什麼的你一個人去玩吧我真特不擅長那個……」
  樹裡看著欲哭無淚的早苗和任性模式全開、死活要把她往過山車上扯的貝爾,只好慌慌張張地打起圓場:「那個、那個,風間學姐,其實過山車也沒有那麼可怕啦……」
  「不行!死也不去!過山車是我一生的噩夢!!」
  (……過山車到底對學姐做了什麼啊!……)
  在內心莫名地吐槽著,樹裡也加入了把早苗架上過山車的行列。
  「反正我也很想坐一次呢,學姐一起去吧一起去!大家一起坐就沒那麼害怕了!啊,聽說這次新建的遊樂場過山車很刺激哦!」
  「刺激的東西你們年輕人去玩就好了!我心臟不好經不起折騰!!」
  「嘻嘻嘻,瓶子在說什麼呢,明明自己也還是小鬼……」
  「大家一起去坐啦!月子香裡娑羅我們去玩過山車咯!來幫我拖一下學姐!!」
  「——你們想謀殺嗎混蛋?!!!」
  ……
  坐在過山車的座椅上,早苗翻著死魚眼望向滿天飄移不定的浮雲,雙手死死掐著腰間的安全帶,指關節泛出了白色的紋路。
  ……恭彌,正彥,庫洛姆……
  ……我好像要先走一步了……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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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別人嗎
  
  只要是人類,就會有點兒不怎麼樣的回憶。
  而早苗的糟糕記憶,是關於過山車。
  頭朝下被倒掛在半空這種酷刑,有些人一輩子也輪不到一次,可她偏偏就在七歲那年撞上了。
  也不記得半死不活地懸了多久,血瘋了似的一股腦兒朝腦門上湧,大腦裡一片渾渾噩噩只想著快點死掉算了。被人救下來的時候三魂去了兩魂半,在醫院裡躺了一晚上才逐漸恢復清醒,下半身完全麻木了,險些從爬開始重新學走路。
  從此她就對過山車這種東西心懷忌憚,賭咒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坐第二次。
  據說雲雀坐那玩意兒從來不系安全帶,她覺得他簡直就是神。
  ……果然網友什麼的,不去見就好了。
  從過山車上爬下來的時候早苗已經行走不能了,送她回家的是樹裡的一個朋友,名叫倉木娑羅的小姑娘。至於貝爾王子大人,他只顧自己樂顛顛地跑去玩海盜船,哪裡還有心思管早苗這個庶民的死活。
  ……早苗連說教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姓倉木的孩子人不錯,負責地把她一路半拖半扶到家門口丟給來開門的正彥。正彥看到這姑娘的時候眼神直了幾秒鐘,早苗雖然詐死但弟弟的表情她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半癱瘓的大腦立馬高速運轉起來。
  ——雖說不及樹裡光彩照人,但名叫倉木娑羅的少女也算得上清秀可愛,皮膚白皙手腳纖細,淺褐色的大眼睛,除去過分個性的爆炸頭外一切都好。不過髮型是後天因素,和飛機頭一樣可以選擇性失明。
  可以試著讓正彥追求一下,真的。
  早苗進了家門就直撲自己床上挺屍去了,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骨碌碌旋轉。
  骸好像依然在聊天室和白蘭鍥而不捨地掐架,見她仆街就跳下椅子顛顛地跑過來問怎麼了,幸災樂禍得要死。早苗一臉「你自個玩去我奉陪不動」地朝他擺了擺手,他在原地站著圍觀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跑了出去。早苗正擔心他見自己倒了就跑出去欺負正彥,骸已經拿著毛巾跑了回來。
  「骸君,你讓花花罵傻了?」
  早苗抬起眼皮看著用濕毛巾給她敷額頭的六道骸,覺得這人哪裡出毛病了。
  「kufufufu,照顧女孩子是紳士的禮儀哦。」
  「就你這囧貨麼,紳士這個詞要抗議的。」
  早苗嘴上揶揄著他,心下也清楚六道骸是貨真價實的意大利紳士,特別會討女孩子歡心的那種。這人很會察言觀色,知道什麼人愛聽什麼話,會挑順你毛的話講,處起來心裡也舒坦。雖然說這也算是六道骸的虛偽之處,但他實在太會說話讓人很難討厭得起來。
  「欸欸。看在你這麼傻的份上給你一個忠告,即使雲雀恭彌回來了,這兩天你也不要去並盛中比較好呢。」
  骸把毛巾擱到早苗額頭上,自己也在床邊趴了下來。
  「骸君,你在那做了什麼?」
  「……不要說得好像壞事都是我做的一樣。」
  「……難道不是嗎?」
  誰叫他有不小的前科黑歷史。
  「算了,要怎麼做是早苗的自由……和雲雀恭彌走太近的話,就算死掉也只是你咎由自取。我可是不會哭的哦。」
  「嘛,骸君本來就是那種人。」
  「……那種人是哪種人。」
  「因為裝十三過度而眼睛壞掉哭不出來的人。心裡會哭的吧。」
  「你對我抱有太美好的幻想了。」
  「你會哭的。」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啊!你知道我什麼啊!」
  被早苗以半死不活的無力狀態連續攻擊痛處,骸終於撤下笑容一臉陰沉地叫出聲來。
  「啊啊。所以我才不喜歡你啊骸君。恭彌比你堅強多了。明明脆弱得不得了卻禁不起別人真相的傢伙,最沒出息了。要我說多少次都可以,庫洛姆也好你那些小弟也好,再算上你暗戀的那個澤田學弟,誰死掉你都會哭的。我知道我死的話恭彌還能背個牌位繼續他的風紀事業,但骸君沒堅強到可以一個人活下去。」
  早苗一口氣扯完這段話胸口又憋悶了,打個呵欠別過頭去不再搭理那個少女心標題黨。黑曜戰時結下的梁子她到現在都沒消氣,不用精神攻擊把六道骸KO一百遍給雲雀報仇雪恨才有鬼。她沒寬容到對揍斷雲雀三根肋骨的人盡釋前嫌,儘管他有顆渴望光明的玻璃心,但這不能抵消他幹過的混帳事兒。相處這段時間她也看出來了,骸知道自己惹人厭恨,口口聲聲說我就是個壞人還引以為榮。哪怕別人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拔毛下鍋洗刷刷,他也照樣能笑得蕩漾無比。
  但他受不了別人捅破他那層蕩漾的皮。
  早苗趴在枕頭上默默地想,也許她可以把六道骸這個弱點戳給白蘭,然後和她的好朋友花花一起手拉手KO了他……會不會太損了點兒?
  不過雲雀應該很贊成。
  他對於六道骸得叫他姐夫這事表示十二萬分的滿意,佔據了大家庭裡的上位果然是好事,可以盡情欺壓晚出生的。雖然雲雀更喜歡享受揍斷對方骨頭的快感,但看著那個六道骸一臉憋屈心下也痛快得很。臨走前雲雀只交代了幾件事,其一是讓早苗和草壁保持聯繫,並中出了什麼事要在第一時間匯報給他;其二是他修煉回來後打算過來吃晚飯了,一方面是他長大了懂得體諒早苗天天找他很辛苦,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骸夠不著飯碗時的表情;其三麼,讓早苗全家給他往死裡整六道骸,整不死等他回來揍,整死了算他的。
  ——早苗是個體貼男人崇尚三從四德的賢惠姑娘。
  ——所以她全部照做了。
  背後黑人這一套,起先還是骸的專利,然而早苗學會以後立馬轉手教給了雲雀。雲雀何等聰明,他本來就是不良道上混的,不擇手段起來不會比骸差到哪去,更別提早苗前幾天還把白蘭介紹給了他……
  「哎呀算了骸君我去死了,哭不哭隨你吧。我沒力氣和你扯了。」
  早苗有氣無力地拉過被子蒙住腦袋,悶聲說。
  骸支起身子坐在床沿上,很難得的沒有笑,擺出了那副早苗只見過一次的文藝憂傷表情。
  「……骸君這臉真好玩。我可以拍下來去向恭彌邀功了。」
  「開口閉口都是雲雀君,我搞不懂那種小鬼有什麼值得人喜歡的地方了。」
  「你吃醋啊?」
  「kuhahaha誰和那種小鬼吃醋啊……不對是誰吃你的醋啊!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哦!」
  「擺明了是開玩笑的吧,那麼激動幹嘛。好了我真的不和你說了,要死了。你等下讓正彥給恭彌打個電話說我最近不能幫他盯著並中了,精力衰竭。」
  「……我很好奇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別問了,我恨過山車。骸君你統治世界以後記得把所有遊樂園裡的過山車都取締掉。」
  「……」
  「哦對了,順便讓正彥和恭彌多說一句,我很想他讓他早點回來吧。晚安。」
  骸略微怔了一下,然後恢復到平時有些諷刺的笑容。
  「那麼信任我可以嗎?我也許會篡改成某些不大好聽的話呢。……不過,算了。Buona notte, la mia ragazza piccola。」
  早苗將被子稍稍拉下一點,露出佈滿血絲的眼睛。
  「……就算你用意大利語佔我便宜我也聽的懂啦。Buona no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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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後雲雀回到並盛,卻並沒有和骸一樣天天跑來蹭飯。
  ……他直接把早苗綁了回去。
  理由很簡單,早苗身邊潛伏的不安定因素太多了,還是綁在身邊比較安心。
  就和他站在屍體上比較安心是同一原理。
  這麼一來需要早苗操心嘮叨的話題又增加了,譬如要幫他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還得每天監督他洗完頭髮認真擦乾,留一滴水都別想鑽被窩裡去。雲雀嘴上忿忿地說煩死了煩死了,鬧到最後還是乖乖照做。
  在日常生活方面,誰也別想和早苗的威嚴作對,這是真理。
  並盛中學,真的出了大事。
  雖然早苗很想打聽詳細情況,但雲雀對這些事兒壓根不關心,迪諾給他的什麼哈佛蛤蠣指環也是滿屋子亂丟,最神奇的一次,早苗從牆頭的野貓嘴裡把那指環搶救了下來。
  「恭彌你要多不用心才能做到這種地步啊?!!!」
  「丟了也無所謂。」
  雲雀仰躺在榻榻米上翻著書,以無關緊要的口吻說著。
  「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吧?迪諾先生可是打電話給我了哦,讓我死也要保住蛤蠣指環……話說蛤蠣指環到底是什麼,迪諾先生家的傳家寶?」
  雲雀翻過一頁書,狀似隨意地應著。
  「好像是那個草食動物家的。我沒興趣,你扔了好了。」
  「扔你個頭啊!你這人怎麼這樣,扔學弟東西要天打雷劈的。」
  「隨便,讓它劈我看看好了,我會咬殺它的。」
  「……你能咬殺是最好啦!」
  真要咬殺了雷電那得成什麼了,改名叫雷切算了。
  「你扔不扔,不扔我自己會扔的。」
  「你何必呢,雖然這指環只有半個長得矬了一點,你也沒必要拿去餵野貓野狗吧,愛心不是這麼表達的。」
  「我才沒做那種事呢,只是那隻貓看起來很喜歡的樣子,反正我也不需要……」
  「……這性質差不多吧?!」
  如此這般充斥著吐槽點的對話,從早到晚貫穿始終,逐漸成為了早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自己的學校麼,雲雀每天都會送她到黑曜,背後指指戳戳說「別看風間呆呆的勾引男人還真有一手BALABALA……」的人從來沒少過,雲雀聽多了也學著當耳邊風見怪不怪。早苗說得對,一個人不會因為別人罵你腦殘就真的變成腦殘,如果被罵一句腦殘就氣勢洶洶地罵回去,那才叫腦殘,純的。
  雲雀當然不打算做早苗心目裡的純腦殘。這個位置蕩漾教教主六道骸已經坐得穩穩當當了,不需要再添他一個。
  早苗覺得自己再這麼下去真可以直接領證嫁人了,一個好妻子該做的事兒她全都在做,連一個好媽媽該做的事兒她也一併做了。雲雀是慣於早起的,她每天天還沒大亮就得起身,屁顛屁顛跑去廚房熱牛奶煎雞蛋,到雲雀起床那會兒剛好是溫的,不燙不涼。看著鍋裡金燦燦的球狀物逐漸失去原本的形狀,她覺著自己也像只在名叫雲雀的平底鍋裡失去了形狀的雞蛋,凡事都順著他的性子來,寵著他讓著他也從沒覺得有啥不對。因為那是雲雀恭彌,她活了十八年頭一回喜歡上的人,而且她也不認為自己還有可能喜歡上第二個人。
  人一輩子的感情就那麼點兒,用完了,就盡了。
  在她心裡,要說親情友情那可是一片海闊天空,無論是現實裡的弟弟妹妹樹裡真人六道骸,還是網絡上的王子人妖花花solo姐,都是她不可能捨棄的人。之前她那麼賣力地擠兌六道骸,其實她才是死了誰都會哭得昏天黑地。
  但,提得到雲雀恭彌這個層面的人,不會再有誰了。
  在模模糊糊的愛情觀方面,風間早苗的心不過針眼大。
  說文藝點兒,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說俗氣點兒,是她鐵了心要吊死在一棵樹上。
  她時常想著想著就自我解嘲地笑了出來,多冒傻氣的想法,從一而終什麼的,多少愛情婚姻心理學家都分析過不可能。那些了不起的大師說愛你一生一世啥的都是乙女夢,人類的天性就是花心,愛一次不如愛很多次,後宮這東西是生理需要。
  早苗知道他們很科學很客觀很真理,但每次在電視上看到這類人侃侃而談婚外戀的合理性和一夫一妻制的違背人性,就會產生生理性厭惡,只想把遙控器扔上去吼一句去你的吧。
  ——姐姐我就是要違背人性了怎麼著?我不會花也絕對不會讓我男人出去花!!
  搬到雲雀家以後,雲雀翻頻道時好死不死又瞄到了這東西,早苗當場就抓起手中的筆記本朝屏幕上砸了過去,正好命中那個婚戀專家一副失戀樣的大餅臉。
  「……你幹什麼。」
  雲雀轉過臉,擺著你有病啊的表情看向她。
  「我聽不得人家說那些話,來氣。」
  早苗忿忿地走到電視機前把筆記本撿起來扔回桌上,鼓起一張苦大仇深的包子臉。
  「恭彌你該不會信奉這種理論吧?我雖然沒理由反駁,但我可沒法接受自己家的男人信仰婚外戀合理哦。你要是信的話就現在告訴我,讓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哼。」
  雲雀像無聊又像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把玩著手裡的遙控器不答腔,大概覺得討論這種話題很掉價吧。
  早苗心道這問題還是有必要確認一下,便帶著平和的笑容追問下去:「哎哎,你不說話我可要當你默認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會因為你想建後宮和你絕交的,只不過要花點功夫拯救你的世界觀。」
  「怎麼可能,那種事。」
  雲雀不耐煩地合上眼睛,那副好氣好笑的表情顯然在說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是麼……你三觀比我想像的還要正一點兒呢。」
  「……別亂作想像!」
  「什麼啊,恭彌也會為這種事生氣啊。我還以為你已經習慣了別人質疑你人品呢。」
  雲雀抓起遙控器朝上拋去再接住,眼神不知游離到天花板的哪個角落,許久才冷冷擠出一句:
  「你是『別人』麼?」
  ——本來,對於愛和愛人的概念,就什麼都不懂。被腦補被誤會成冷酷無情的人、殘暴無道的人,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那是別人。無聊的群聚在一起,只會在背後指指戳戳的、別人。
  ——你不能和他們一樣。
  ——不允許你懷疑我。



  妹妹比賽就聲援吧
  
  同居什麼的都是浮雲。
  這個詞好像經常用來形容一些這樣那樣的東西,反正就是或隱晦或公開地和某些不太好的事情聯繫在一起。
  早苗對那些事情從來沒有在意過,和男孩子住一起又不是一兩天,不要說正彥是她從換尿布一手拉扯大的,日□真人那種小男生也沒少在家裡留宿過。也就是比女孩兒吵鬧一點麻煩一點不聽話一點,其他的真沒什麼。更何況雲雀獨處的時候安靜得不像話,不像正彥小時候鬧騰到人腦殼子疼。他家裡房子也寬敞,客房和主臥可以隔上九轉十八個彎,睡前想道聲晚安都會迷路。
  所以在父親打電話來讓她『自重』的時候,她捏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裡。
  「爸您如果只想說這個的話您可以放心,我不會做什麼對不起您和媽的事情。比起我,請您多關心一下小風吧。她年紀還小,什麼事都不會自己料理,我最近不在黑曜也放心不下她。並盛這兩天出了點事,我陪恭彌這一遭,很快就會搬回去。」
  父親還在喋喋不休著我們是正派人,不能和那些遲早要混黑的不良攪在一起云云。
  其實雲雀這人很不錯。
  雖然從通常意義上來說,他是不太適合嫁的。但也沒關係,她可以學著那些乙女遊戲搞少年養成,反正雲雀三觀正底子好,尊老愛幼愛學校愛家鄉,搶劫犯誘拐犯都抓過……他只是缺乏家庭觀念滿腦子浮雲,在風間家血濃於水的和睦氛圍裡,這種性格多多少少能矯正點兒。
  日子就是這麼過的,抬起頭朝前看總會往好的方向邁進。
  只要心裡懷揣著美好的預期,總有些不錯的事兒發生的。
  孩子們張狂地叫囂著誰的青春不腐朽,其實十幾歲的年紀真的不必那麼荒涼。
  那些黑暗的、沉重的故事,那些壞掉了的年輕的心事。
  它們可以只存在於二次元裡。
  而現實依舊是緩慢流淌的深靜河流。
  「爸,您真別往那方面想。媽看多了愛情片還沒啥,您警匪刑偵片看多了我就消受不起了。」
  早苗歎著氣費力的解釋。
  如果是中二時期的自己,此刻早已爆SEED把電話摔到牆上砸成渣了吧。
  明知道和那個嚴肅刻板的男人談「恭彌是不良但不是那種不良」,有極大的可能是收穫甚微。
  但是,總比被親生父親鄙視一輩子要好。
  「別和我說有的沒的,我又不是沒長眼睛,在醫院看得清清楚楚呢。早就告訴你不要和那種下等人來往……」
  「爸!」
  然後。
  電話啪嚓一聲斷了。
  黑頭髮的少年站在牆邊,面無表情地扔下手中扯成兩截的電話線。
  「……恭彌,這是你家的電話吧。」
  「別廢話了。」他煩躁地斜睨了她一眼,折轉身去,「反正也沒什麼人打。」
  「……」
  早苗張口結舌地看了他一會兒,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再怎麼糟糕那畢竟是自己親爹,不可能像對付庫洛姆她媽那樣不管不顧地一巴掌抽上去……話說雲雀已經抽過了吧。也難怪『正派人』風間先生不待見雲雀,他那天可是被雲雀一拐子嚇得差點當場失禁。人要臉樹要皮,他在公司裡混得風生水起誰見了都點頭哈腰的,哪受得了一個毛頭小子這麼囂張。
  不過,囂張已經是雲雀人格的一部分了。
  他注定了這輩子就是個二子,燒成灰都會變成個二字。
  這種沉重的話題再爭論也沒有結果,早苗聳了聳肩問起並盛中的事。
  「吶,那個什麼相撲大賽,結果怎麼樣啊。」
  「……相撲?」
  「不是嗎?上次去並中的時候,一個和澤田同班的女孩子告訴我的,好像她哥哥也參加了。」
  「……」
  看著雲雀僵硬的表情,早苗隱約意識到自己問了些不該問的,正想打個哈哈岔開話題,衣袋裡的手機微微震動起來。
  「喂喂……啊,庫洛姆。怎麼了骸君又跑到夢裡來騷擾你麼——等一等我換個地方打給你,這兒有個人用好像要殺人的目光瞪著我。」
  ——儘管距離黑曜事件已過去幾個月,雲雀依然一聽到骸的名字就會產生生理性排斥。尤其是被骸附身的小孩在他視線之內的時候,他的殺氣和危險指數都憑空翻了好幾個指數級,直接導致方圓十米內沒人敢大聲說話。
  早苗以她一貫不怕死的大無畏精神,迎著雲雀足以把人切片刮絲的眼神跑了開去,迅速撥回給庫洛姆。她剛才的聲音似乎帶著幾分不安,讓人在意得很。
  「喂喂,到底出什麼事了。」
  「那個……早苗姐,今天晚上……可以來並盛中學……嗎?」
  「……你也去看相撲大賽?」
  「……」
  庫洛姆在電話那頭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用比蚊子哼哼更纖細的聲音擠出了一句:
  「其實……我要參賽。」
  轟隆。
  早苗一頭撞在了雲雀家氣派的木質隔門上。
  「早……早苗姐?……」
  庫洛姆•髑髏——或者說,風間風這樣的女孩子,表面像拆了包裝紙的糖果一樣甜美柔軟,心底卻藏著堅硬的針,倔起來也自有一份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剛強。她所作的決定,在某種意義上比雲雀的獨裁命令還難以扭轉。
  因此,早苗撞完門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鎮定。她心知所謂相撲大賽有蹊蹺,便先細細將並盛中學的『比賽』問了個究竟。根據庫洛姆並不流暢的說明,有一群凶神惡煞的傢伙來搶澤田家的傳家寶蛤蠣指環——其實早苗完全看不出來那玩意有多值錢,為什麼人人都把它當命根子——為了決定指環的所屬權,最近每天晚上並盛中學都會進行『比賽』。
  當然了,比賽項目不是相撲。
  按照庫洛姆的說法,前幾晚已經連續展開了四場比賽,目前澤田方的戰況是二勝三敗,壓軸的澤田綱吉好像由於犯規不戰而敗了……也就是說,要取得勝利,之後的兩場——今晚的庫洛姆和明晚的雲雀,都必須獲勝才行。
  早苗聽完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雲雀對這件事沒有提起隻字片語,顯然是打算瞞著她獨自去解決了。如果不是庫洛姆這通電話,她壓根不知道這幾日他們頭頂都懸著一把明晃晃的鍘刀,隨時可能掉下來把她平靜的生活劈成一灘污血。
  「早苗姐……會來麼?」
  庫洛姆以細弱的聲音小心地詢問著。
  「嗯,我一定過去。雖然不知道要比什麼,我會給你加油的。」
  「唔……唔。謝謝。」
  早苗又安撫鼓勵了她幾句,慢慢合上手機塞回衣袋,轉過頭面色嚴峻地望向身後緘口不語的雲雀恭彌。
  「——雲雀君,你可以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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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並盛中學。
  面對早苗的追問,雲雀說完「和你沒關係」之後便採取了無視無口無表情的三無政策。最終早苗放棄了撬開雲雀的嘴,扔下他自個兒跑並中實地考察去了。
  她站在今夜的比賽地點——體育館外吹著涼風等了一會兒,遠遠地便看見三個身著黑曜制服的身影走了過來。
  「晚上好……啊啦,阿犬你那個髮型不錯。」
  之前早苗去黑曜樂園探望庫洛姆的時候,也曾與骸的手下城島犬和柿本千種有過接觸。當時,他倆都以一種圍觀亞馬孫母猩猩的眼神,從五米開外滿臉扭曲地注視著她。
  這也難怪,畢竟不久前早苗在他倆眼皮底下把六道骸從三樓摔了出去,摔完還笑瞇瞇地朝復仇者說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工作了。那一刻,他倆或多或少都產生了「這個女人不是人」的念頭。
  當他們發現這女人是「另一個骸大人」的姐姐的時候,看起來都想拿塊板磚把自己砸昏過去。
  而當早苗發現犬強行給庫洛姆剪了和骸一樣的鳳梨頭時,當場就抄起——不,不是板磚,她只是抄起剪刀把犬的一頭亂髮剪成了板寸。
  ……
  此時少年茂盛的頭髮已漸漸恢復了亂蓬蓬的模樣,只是像沒平整過的草坪一樣參差不齊,顯得格外滑稽。早苗輕飄飄的口吻瞬間戳中了他的痛處,他像炸了毛的獵犬一樣跳著腳朝她咆哮起來。
  「煩、煩死了啦!!還不是你這個醜八怪幹的好事!你給我聽好了,要不是骸先生不讓我動你,我早就撕開你的喉……」
  「犬。」
  一旁的千種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面無表情地抬起手制止了他。
  「骸大人要生氣了。」
  就好像「雲雀恭彌」這個名字對正彥有絕對的威懾力一般,六道骸也是犬和千種一心追隨的神明。他那一句「不要碰她」在犬心中的地位,也許可以抵上十噸優質鳳梨。(……)
  果然,在聽到「骸大人」的瞬間,犬張牙舞爪的動作就好像被按了暫停鍵似的,雙手插回褲袋裡用力甩過了頭。
  「切……不和你這種醜八怪計較了。我和阿柿先進去跟彭格列打個照面,你等下帶庫洛姆進來就是了。」
  彷彿要給自己壯聲勢一般,他又惡狠狠地朝畏縮的庫洛姆瞪了一眼。
  「聽好了,你要是敢輸掉給骸大人抹黑的話,我可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唔、唔……」
  庫洛姆戰戰兢兢地應著,咬著嘴唇低下頭去,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三叉戟,似乎要從給予她這武器的人那裡汲取力量一樣。
  早苗注意到她閃爍不定的眼神,跨前一步攔在她和犬中間,平靜地注視著眼前充滿攻擊性的少年。
  「阿犬你也聽好了,我不管什麼輸贏什麼六道骸的面子,但只要你敢把庫洛姆弄出一滴眼淚,我就讓你在二十歲之前禿頂,而且再也長不出頭發來——我正好知道這種飲食配方。對你下毒實在太方便了,不信你可以試試。」
  轟隆隆。
  犬一頭撞到了體育館的堅實大門上。
  千種冷淡地把軟綿綿滑到地上的犬拖起來,架著他的胳膊向早苗點了點頭:「多謝手下留情。」
  「她、她哪裡手下留情了啊阿柿?!這個可怕的女人!!」
  「如果她沒留情,就會直接動手下毒的。」
  千種掃了一臉凜然的早苗一眼,淡淡地補充道。
  「為了弟妹她什麼都做得出來——骸大人是這麼說的。」
  「……」
  「啊啊,骸君這點認識還算準確。」
  早苗沒所謂地笑了一下,伸手攬過庫洛姆瘦弱的肩膀,使勁拍了幾拍。
  「Rifornimento di carburante,La mia sorella piu giovane。」
  ——『加油,我的妹妹。』
  「嗯……嗯!」
  庫洛姆仰起臉迎上早苗溫暖的眼神,握住三叉戟堅定地點了點頭。
  早苗保持著那副溫和的笑容,輕輕摸了摸庫洛姆柔軟的鳳梨頭,不動聲色地接著說下去。
  「嘛嘛,其實你輸掉也不要緊啦。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最好,但如果對方做過火的話,我就把他腦袋拽下來,當鍋子煮鳳梨飯給你吃。」



  聲援無用就天誅吧
  
  「——我的名字是庫洛姆•髑髏。」
  面對陌生的並中學生們,認真地說出這句話的庫洛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更為堅韌和強大。
  不得不承認,這份勇氣是六道骸帶給她的最好禮物。他以他空前絕後的蕩漾情懷鑄就了庫洛姆的自信心,當然這份信心是建立在她對骸的教主式崇拜上的。
  早苗站在瀟灑地報出名號的少女身後,一邊帶著讚許的微笑看著她,一邊伸手接過她甩下的皮衣。
  對,她就是為了接皮衣而存在的……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澤田綱吉一行人——那個兔子樣的男生看起來沒多大變化,頂多是從小白兔進化成了安哥拉長毛兔,他盯著庫洛姆醒目的鳳梨頭一時語塞。倒是之前被早苗用提包抽過的獄寺隼人率先跳了出來,激動地指著庫洛姆喊道:
  「請不要被她蒙騙了,十代目!這個女人是骸!請看她那武器,還有那個用眼罩遮住的右眼……」
  「……不,一般來說應該先吐槽那個鳳梨頭吧。」
  早苗抬起手扶住了額頭,鬱結地插話道。
  獄寺彷彿剛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有點驚愕地叫了出來:
  「你、你是雲雀那傢伙的……」
  「我說我是恭彌他哦卡桑你信不……好了不扯了,這孩子是我妹妹,她的右眼在車禍中受了傷才戴著眼罩,別隨便腦補她。」
  「可、可是那個武器……?!」
  「怎麼,魚叉被六道骸註冊了還是怎麼的?你拿張寫著六道骸三個字的專利證明給我看看啊。」
  「早苗姐,這不是魚叉……」
  雖然庫洛姆低聲吐槽了,但獄寺也被早苗噎得半天沒緩過氣來,一時再找不出什麼理由把庫洛姆拒之門外。
  而澤田綱吉似乎也下了什麼決心似的,開口制止了氣勢洶洶的獄寺:
  「等一下……獄寺君。我覺得……這孩子不是骸。」
  「欸、欸欸?!既然十代目這麼說的話……」
  早苗看著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的獄寺,忍不住暗自感慨了一下偶像的力量。正當她準備轉身給庫洛姆打氣時,庫洛姆忽然快步向呆呆站在面前的綱吉走了過去。
  「你在為我說話啊。謝謝你,BOSS。」
  然後——在所有人茫然的目光中,她踮起腳輕輕吻了吻澤田綱吉的面頰。
  「……?!!!」
  嗯,效果真的很不錯。
  早苗如此歎息著,低頭望向滿地亂滾的脫眶眼球。
  ……等會兒這些人的下巴都需要復位吧。
  「啊啊真是的,早就叫你不要有樣學樣的,日本中學生很保守的不像意大利那麼開放……」
  庫洛姆有些不好意思地飛紅了臉,「那個,我只是想學著打招呼……」
  「下次學握手吧,這裡是日本。」
  在她們淡然而充滿日常氣息的對話中,彭格列的少年們滿地摸索著自己的眼球和下巴。
  其間夾雜著獄寺驚慌的叫喊——「混蛋你離十代目遠點!十代目你沒事吧!!你的臉好紅需不需要冰袋冷敷?!!」
  ……
  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之後,所謂的『比賽』或者說戰鬥終於正式拉開序幕。
  直到此時,早苗才在對手陣營中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貝爾?」
  戴著王冠的少年似乎也很意外,但迅速以一貫的笑聲掩蓋了過去。
  「嘻嘻嘻∼∼這還真是巧遇,我沒想到瓶子也是澤田方的人呢。真遺憾,這樣王子就要把你一起抹殺掉了。」
  (……他在說些什麼啊。)
  「別做夢了貝爾,你要用格鬥遊戲贏我還早了十年,聊天室裡能和我拼電腦操作的只有花花。」
  「……」(完全溝通不能!)
  早苗和並中的學弟們一同退到體育館邊緣的觀戰席,對於貝爾的話,她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看來貝爾那夥人和澤田他們有些過節,但她與澤田也並不相熟,如果不是牽扯到庫洛姆和雲雀她壓根就不會來並中多管閒事,所以貝爾應該沒理由遷怒於她才對。不過對方可是以任性聞名的王子殿下,恨屋及烏對她產生成見也很正常。
  沒辦法的事。畢竟她在是『王子的網友』之前,首先是庫洛姆的姐姐和雲雀恭彌的女朋友……兼保姆。
  更讓早苗驚悚的是,本以為只是小孩子搶玩具之類的群架,然而對手除了貝爾和一個穿斗蓬的小嬰兒之外,居然……全是已經成年的大人!!
  ……世風日下啊。
  她掐住自己的脖子,才勉強把那句湧到喉嚨口的「你們這群欺負小孩的腐朽成年人」嚥了下去。
  竟然和小孩子搶東西……太糟糕了!難道自己混不到飯吃就想搶小孩的傳家寶嗎?!簡直跟和女兒搶芭比娃娃的母親、和兒子搶四驅車的父親一樣糟糕!!
  早苗深刻地覺得,現在就算她不認識庫洛姆和雲雀,也會堅定地站到澤田綱吉這一邊。他只是一隻想要從墮落大人手中捍衛傳家寶的兔子而已,他是無辜的。
  庫洛姆的對手是那個穿斗蓬的小嬰兒——也許是裡包恩的兄弟什麼的,他們看起來體型差不多,而且言行一樣穩重老成得不像話。
  鑒於裡包恩壓倒性的強大,早苗看著庫洛姆和名叫瑪蒙的嬰兒用幻術你來我往斗在一處,不由攥著拳頭暗暗咬緊了牙關。
  (……神啊,讓那孩子贏吧。)
  如果有神的話,他肯定是被早苗之前的一系列彪悍行為雷飛了,此刻才沒有回應她的呼喚。
  ——在瑪蒙豐富的幻術經驗面前,僅僅臨時接受了六道骸指導的少女顯得那麼弱小無助。
  「……嗚!」
  伴隨著庫洛姆手中的三叉戟粉碎,她在一瞬間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重重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啪嚓——
  與此同時,觀戰席上早苗的理智神經也徹底繃斷了。
  「小風!!!!!」
  早苗下意識地叫出了庫洛姆的本名,正卯足了勁要朝場內沖,犬和千種一左一右跑上前拖住了她。
  「別亂來啊混蛋!沒看到安裝了紅外線嗎?」
  「風間。冷靜點。」
  「冷靜個頭!那孩子可是靠骸君的力量在維持生命啊!!」
  早苗一手指著悠悠飄在空中的瑪蒙,歇斯底里地衝他倆喊叫。
  「放開我!我要把他頭頂那條蛇煮成金蛇羹給小風當補品!!!」
  瑪蒙:……
  就在早苗掙扎著要往場內沖時,奄奄一息的庫洛姆身上瀰漫開了飄渺的霧氣。
  『別擔心。交給我吧。』
  這是一瞬間響徹了早苗腦海的聲音。
  和記憶裡害羞微笑的『樺根』重疊了的、非常溫柔的聲音。
  「……骸君?」
  在滿眼白茫茫的霧氣中現出身形的,分明是黑曜一戰中被澤田綱吉打敗的少年。
  六道骸緩緩直起身子回頭微笑的畫面實在很拉風,原本便是清淡俊朗的眉目,在迷濛的白霧中若隱若現,再配上點朦朧的光影效果就成日劇男主角的特寫鏡頭了。
  「我回來了哦,從輪迴的盡頭。」
  ……不過他標題黨的本質是改不了的。
  「骸君!!小風……小風她怎麼樣了?!!」
  早苗最先打破了澤田方目瞪口呆的沉默,沖場間PIKAPIKA閃光的少年大聲喊道。
  「她沒事哦。只是有些累了,暫時休息一會兒而已。」
  六道骸背著身子,手執魚叉——不對是三叉戟,語聲平淡地應著。
  「之後的事,由我來解決。」
  早苗懸著的心總算落回原處,她鬆了一口氣,威風凜凜地朝場上揮舞著拳頭。
  「喲西!!上吧骸君!!!記得把那條蛇留給我煲湯!!!!」
  瑪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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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鐘以後,瑪蒙連人帶蛇從體育館中消失了。
  ……也許他真的很擔心早苗把他腦袋拽下來當鍋子煮金蛇羹。
  早苗看著六道骸優雅地向粉發裁判姐姐攤開手掌,露出掌心合二為一的蛤蠣指環,不由惋惜地歎了一口氣:「可惜讓那補品逃走了……」
  「……」
  彭格列的好少年們顯然受到了驚嚇,齊刷刷退開兩米以驚悚的目光遠觀著她。
  比賽結束後,紅外線裝置理所當然地撤去了,犬和千種立刻激動地向場上如拍電影一般衣袂無風自飄的少年奔了過去。
  「嗚哇!骸先生果然厲害!!」
  「骸大人。」
  「kufufufu……這點程度,算不上什麼。」
  早苗一臉囧然地看著他們三人和和睦睦一家親,心想那個鳳梨又在裝十三了他怎麼就改不掉呢……不過看在他幫了庫洛姆的份上,這次就由他裝去吧,裝成十三點她都不管了。
  比起六道骸……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覺悟吧貝爾————天誅!!!」
  不等瓦利亞眾反應過來,一直叫嚷著要把瑪蒙的寵物煲湯的少女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從對面衝了過來,一把揪住貝爾菲戈爾的領子把他摜倒在地上。
  「……嗚哇!!」
  由於前兩天和獄寺一戰負傷不輕,瘸著一條腿的貝爾猝不及防地被她撂翻了。
  「你幹什麼啦瓶子?打那個女人的又不是王子……」
  「閉嘴啊混蛋小鬼!!」
  早苗順手從挎包裡摸出當年打敗六道骸的料理大全,對著貝爾的腦門狠狠拍打起來。
  「你一個十六歲的大好青少年,居然不去好好唸書,成天跟這些搶小孩東西的糜爛大人混在一起,長大之後也會和他們一樣墮落的!!小孩子不打不成器,今天我就要把你的三觀送去回爐重塑!!!」
  XANXUS:……
  一旁的列維聽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朝她撲過去:「你這女人,居然對BOSS出言不遜……」
  話音未落,早苗從包裡又掏出了什麼東西反手一甩,然後——
  「好辣這是什麼唔啊啊啊——!!!」
  面對周圍人戒備的眼神,早苗滿不在乎地晃了晃手中紅艷艷的小瓶子。
  「骸君你知道的,家庭特製防狼辣椒水……我升級成了噴霧式的。」
  六道骸猶豫了一下,無奈地慢慢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
  ……也許他一輩子都不知道這玩意會比較安全。
  見列維捂著眼睛直跳腳,狀況十分之淒慘,其他幾人也紛紛懷著敵意擺出了動手的架勢——至於貝爾麼,他差不多被料理大全拍昏了……
  「幹嘛?你們要仗著人多欺負一個柔弱的女孩子麼?」
  早苗抓著神智不清的貝爾搖晃了兩下,別過頭以一種微妙的藐視神情掃視瓦利亞。
  斯誇羅最先僵硬了——他是個正直的劍士,自然不會做出被早苗描述得如此卑劣的事情。但他一時沒有想起,先動手的是早苗,他們就算群毆也只是正當防衛。而且……一個用料理大全和辣椒水乾掉暗殺部隊的姑娘還有臉自稱柔弱麼?!!
  然而,早苗並沒有給他們權衡輕重的機會。
  「骸君,來幫個手。讓這些墮落到搶小孩子東西的腐朽大人見識一下,動我風間家的人是個什麼下場。」
  六道骸還沒來得及答話,早苗已經啪地把另一本厚書甩給了他。
  只見封面上赫然印著:《家庭主婦必備——紡織大全》。
  「用這個打,死不了人。」
  ……她到底有多少這方面的藏書啊喂!!!
  「kufufufu……我明白了。」
  「喂、喂,瓶子你冷靜點兒,王子我可什麼都沒做……」
  「沒做個鬼,我還沒忘記過山車那碼事呢,等著算總帳吧小貝爾!!」
  「守護者之間的私鬥是禁止的……嗚啊!小姐請你不要用那個刺激性氣味的東西對著裁判!!」
  ……
  ……
  直到黑曜眾們——包括早苗——簇擁著解除實體化昏睡過去的庫洛姆、揚眉吐氣地走出體育館之後,XANXUS扭曲的表情才略微恢復正常。他轉向了場內唯一保留著理智的小嬰兒裡包恩,聲音低啞。
  「……那個垃圾是誰?」
  裡包恩伸手抬了抬黑色寬邊禮帽,嘴角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嘛嘛,她只是個無名之輩啦。」
  「喂——!別開玩笑了!!那很明顯是你們那邊的人吧?!!」斯誇羅憤怒地指著裡包恩吼叫起來——他也在混亂中挨了六道骸一記紡織大全……
  「不不,早苗不是彭格列的成員哦。」
  裡包恩把玩著列恩的尾巴,以那副黑色的笑臉慢慢說道。
  「她只不過是……我們明天出戰的雲之守護者——雲雀恭彌的女人而已。」



  那些零碎的事情
  
  「呼——啊……」
  早苗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時,窗外的天空正隱隱泛出乳白色的晨光,朦朧間可以聽見庭院裡鳥雀的鳴叫。
  ……真和平啊,並盛。
  她一手輕輕按摩著太陽穴,又下意識地拍打了幾下面頰解除起床呆模式,活動著脖子將臉側轉向窗外。
  (天氣好像漸漸熱起來了呢……今天去買點兒酸梅湯回來冰著吧。那個給恭彌解暑很不錯。)
  經過一夜的補眠,她幾乎將指環戰的事情完全拋在了腦後,當然也包括昨天她和六道骸合力幹掉的腐朽大人們。她現在只想著差不多到做早飯的時間了,雲雀最近總是沒來由的鬧脾氣,也不知是不是由於她那死板父親的關係……總之應該多喝點牛奶補充一下鈣質,還可以調節血壓舒緩心情,順便為身高做貢獻。她總覺得雲雀體質很好,完全有長到一米八的潛力,只要她負起賢妻良母的責任好好調理。
  早苗用胳膊撐著榻榻米直起身,甩了甩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直到這時,雲雀今晚即將面對的事情才重新浮出她的腦海。
  「唉唉,還要為保護澤田君的傳家寶而戰嗎……」
  她一邊順手抓過外套草草披上,一邊無奈地自言自語著。
  雖然澤田綱吉這孩子性格溫厚三觀正直,但她也沒看好他到放任身邊的人為他出生入死的程度。樂於助人也得有個限度,本來就只是那些覬覦蛤蠣指環的傢伙之間的事兒,雲雀顯然對那東西沒有半毛錢興趣,莫名其妙被牽扯進去,她自然不會樂意。至於其他被捲入的人,六道骸在思維上也算是成年人了,他要站在誰那邊是他自己的事;但庫洛姆也不過是國一的小女生,怎麼經得起那幫兇神惡煞的大人折騰。貝爾麼……但願他的世界觀還有救。
  昨天揪著犬的耳朵逼他把昏睡的庫洛姆背回黑曜之後,早苗本想折回去和綱吉攤牌,請他不要再把庫洛姆扯進這麼危險的事情,這孩子吃的苦頭已經夠多了——不成想,綱吉那孩子自個磕磕絆絆地追了出來,漲紅了臉一個勁地道謝道歉,態度真誠得她噎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重話。
  也許這就是那孩子的魅力所在吧。因為本性純粹毫無攻擊性的緣故,讓人就算要討厭他也無從怨起。就是這麼溫柔又有包容力的孩子。
  早苗見他抓著頭髮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把學姐也捲進來,方才抽人時心頭的焦躁漸漸消散了大半。最終她在內心小世界把原本打印好的話全部塞進碎紙機,只親切地拍了拍澤田兔子的肩膀,告訴他別擔心恭彌,他可是並盛的中二之神,在這塊地上他就沒打過敗仗。
  那時候澤田綱吉如釋重負的安心表情,讓她也莫名的平靜下來。
  他會贏的。
  不知怎麼就想這麼相信。
  早苗收拾齊整後去客廳轉了一圈,沒見著雲雀的影子。昨夜她回來的時候,剛打開燈便發現他趴在矮几上睡熟了。也許是她自作多情也說不定,但她總覺得他一直在等她。
  撩起袖子看看手錶,距離她出門找庫洛姆已有近四個鐘頭了。
  很難想像,那個雲雀恭彌能坐得住這麼久。早苗有一瞬間想回過頭看看天上是不是下起了流星雨,或者太陽和月亮一起在夜空中發光發熱。
  但事實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2012還沒有到來,火星人也沒有進攻地球——只是,眼前纖細到有些單薄的少年,固執地不肯伸手拉住她,卻趴在空蕩蕩的客廳裡默默發著呆,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等什麼。
  就好像他每天每天躺在並盛天台仰望青空一樣,他在看著什麼,他想要什麼,雲雀恭彌從來都不知道。
  他向來只是遵從著野獸一般的本能,恣意妄為地活著。正如裡包恩曾經向她描述的,雲雀是和這個秩序森嚴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孤高造極的一匹獨狼。
  早苗依稀記得,當時她只是不以為意地輕輕笑了笑。
  「裡包恩先生嘴上這麼說,其實你和我一樣清楚吧?說到底,恭彌只是個重度中二的任性小孩啊。別人把他捧得太高,我也只會感到壓力很大……對我來說,恭彌就是三年前那個發著高燒硬撐的倔強小傢伙,從來沒有變過。」
  嗯。
  從來沒有變過。
  昨天夜裡,她站在門口盯著熟睡的少年愣了許久,最終順手按上了燈——光亮也許會刺激到這敏感的肉食動物——摸著黑鑽進臥室抱了條毛毯出來,輕手輕腳地給他蓋好。索性時節不是冬季,他暫時也還不至於感冒。
  「晚安。恭彌。」
  她小聲低語著,俯下身撥開少年額前細碎的劉海,在他前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抱歉。我回來了。」
  當她轉過身向客房走去時,隱約聽見黑暗中響起了若有若無的一聲,
  「……嗯。」
  這是她聽見的話。
  而她沒有聽見也不會聽見的,是:
  『回來就好。』
  霧之戰的那個夜晚,瀰漫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裡的,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著的溫柔。
  那是和他的孤傲暴戾相生相成的東西。是雲雀恭彌矛盾又扭曲的性格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是溫柔。
  「啊啊,恭彌你在這裡啊。今天你好像起得特別早呢。」
  早苗最後在庭院邊的走廊上找到了雲雀,他正在認真地教之前從黑曜拐回的小鳥唱歌。旋律似乎是並盛校歌的樣子。之所以說「似乎」,是因為他……跑調兒了。
  攤上這麼個主人,她當然不能埋怨那隻鳥把調跑到了太平洋……不如說,她非常同情那只無辜的小鳥,它又不是鸚鵡。
  「嗯。你起來了啊。」
  他一面淡淡地應著,一面側過臉對肩頭的小鳥說話。
  「又走調了哦。難得我都親自教你了。」
  「……不,其實你自己就是走調的吧我說。」
  雲雀偏過頭來迅速地掃了她一眼,又將臉別轉回去,耳朵似乎微微有些泛紅。
  「沒那種事。我的校歌是完美的。」
  「……恭彌,不要逃避現實了……」
  早苗看著他不動如山的背影,無力地抬起手撐住了額頭。
  「肯定是你記錯旋律了,絕對。」
  雲雀背著身,以機械般平板而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她。
  「你倒是看著我的眼睛說話啊!」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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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吶,恭彌。今天的戰鬥……你有勝算吧。」
  吵吵嚷嚷鬧完之後,早苗折去廚房弄了早餐。她慢慢攪動著溫熱的粥,將碗推到雲雀面前,一手撐著下巴悠悠地發問。
  「呼嗯……」
  黑頭髮的少年一手握著勺子舀起粥,擱在唇邊無所謂地吹著。
  「……那種程度的傢伙。」
  「看來是沒問題啊。」
  早苗以比他更沒所謂的表情搖搖頭站起身來,整理好桌面向門廳走去。
  「……吶。」
  雲雀一門心思緊盯著眼前的粥碗,頭也不抬地出聲叫住了她。
  「嗯?」
  「去哪裡。」
  「啊,只是回家拿點東西。放心吧,我晚上一定會去並中的。」
  「你的行李不是都搬過來了麼?」
  早苗一邊換鞋子一邊抬起頭,輕描淡寫地答著。
  「哦,其實是……昨天澤田君指給我看了,你的對手是那個什麼……哎,總之就是那個好像機器人一樣的玩意,看起來是純鋼材的,你幫我打散了拉去廢品收購站應該可以賺不少,至少能頂我幾天生活費……那東西體積挺大的,我回去背倆麻袋。」
  「……」
  雲雀低下頭繼續默默喝粥……他可以想像昨天瓦利亞遭遇了什麼。
  能夠預見——今夜的雲之戰無論勝負如何,暗殺部隊諸君都不會過得太順利。
  早苗一路溜躂回黑曜之後,風風火火地收拾了倆蛇皮袋準備出門,冷不防被沙發上看言情劇的正彥拖住了——這孩子不知又看上了哪個患白血病的姑娘,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胡亂抹臉,沙發上堆著好幾盒用完的一百抽紙巾……
  ……敗家子啊。
  早苗無比心疼地仰天翻了個白眼。
  「看在財神爺的份上,正彥你夠了……我努力養家餬口的時候,你至少給我節省點紙巾吧。」
  「嗚……姐姐,你說,你以後不會像惠美醬這樣丟下我一個人吧……嗚……」
  「……你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啊。我謝謝你了,快點去衛生間洗把臉順便洗洗腦子。忘了惠美醬吧,你和她是不可能的。」
  早苗冷冷斜睨了一眼屏幕上打著點滴奄奄一息的柔弱少女,嘟囔著「以後還是儲備一打手絹比較實惠」,隨手抓起空了的紙盒扔進垃圾桶,甩下還在抽抽搭搭的弟弟轉身向門口走去。
  剛將手放到門把手上,衣袋裡的手機忽然微微震動起來。
  (……恭彌麼?他不見得這麼沒耐心吧。)
  她略帶困惑地掀開手機蓋,顯示在屏幕上的卻是完全陌生的號碼。
  不……以前好像也發過一兩次短信的——這個號碼是……
  『丁……咚,小醬油,打開門會有驚喜哦……』
  ……不、不會吧……再怎麼說這也太……
  早苗本能的將手伸進包裡緊緊握住辣椒水噴霧,另一手猛地拉開了家門——
  「Ciao……」
  一手把著門框,姿態隨意、滿臉笑容站在她面前的,是穿著寬大的休閒衫、個子瘦高的白髮少年。
  不會有錯的。
  曾經朝她的郵箱發過一次照片的,意大利的白蘭同學。
  ……
  「對不起,請讓我冷靜一下。」
  早苗怔了幾秒鐘後,面無表情地退後一步關上了門。
  ……
  「姐……嗚嗚……姐姐,誰啊?」
  「正彥,快點鑽到桌子底下,我覺得馬上要有隕石撞地球了……剛才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外星人。」
  「真冷淡啊——小醬油——我可是不遠萬里跑到日本來找你玩的……」
  白蘭隔著門板悶聲悶氣地抱怨著。
  「……不好意思,我想確認一下……棉花糖?甜食控?白蘭?真的是你麼?」
  「當然了,你見過別人有我這麼帥的麼∼」
  「我都說了我覺得我男朋友比你帥……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怎麼會在日本?穿越麼?你是穿越的麼?你敢告訴我你是穿越來的話,我就拆下這塊門板砸死你,當然費用你報銷。」
  「嗚哇,小醬油你和穿越有仇啊?」
  「苦大仇深。那是正彥在少女漫畫之後的新愛好……那孩子天天在我耳根邊絮叨穿越去後宮漫畫的幸運男主角,我都要瘋了……他根本就沒長後宮漫男主的臉。」
  「小醬油你沒常識啦,後宮漫漂亮的都是女生,男主角不需要太帥氣的,正彥君挺適合的哦……對了對了,你看我像不像少年漫裡的反派BOSS什麼的……」
  「誰在和你討論漫畫啊……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無聲無息站在我家門口好吧。」
  「……在那之前,先把門打開……」



  笨蛋和壞人才喜歡高處
  
  「所以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早苗小口啜著手中的罐裝咖啡,皺起眉頭轉向正扒著窗玻璃興味盎然地朝外眺望的白蘭。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是我請客。」
  「不,我不是說這個……」
  早苗歎了口氣,也扭過頭去怔怔地望著窗外。
  陽光明媚,漫天浮雲。
  這裡是她曾經和貝爾見面……並被拖上過山車弄到半死不活的遊樂場。
  不過萬幸,白蘭選擇的遊樂設施是摩天輪。
  「只有笨蛋和壞人才喜歡高處」——好像有誰這麼說過來著,是誰呢……
  好不容易聽白蘭悠哉地講清事情經過,現在她只想拉開門把這傢伙從摩天輪上推下去。
  雖然早知道他成績很好,但她完全沒想到會好到直接被保送進國際名校外帶全額獎學金的程度。這人平時總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壓根看不出半分好學生氣場,頭腦卻好得可以氣死天下刻苦勤學人。他確實有資本高喊複習去死……
  總而言之,這傢伙是不必擔心大學的問題了。完全從升學壓力中解放出來的白蘭倍感無聊,索性按照聊天時騙到的地址,環球旅行一趟把比較相熟的網友挨個兒拜訪過來。
  早苗聽完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花花他是有多閒……還有他家是有多有錢啊!
  就算心裡有再多抱怨,對方都是和貝爾一樣、從西方飛越半個地球來到日本的客人,她多少得盡點兒地主之宜。所幸指環戰舉行的時間在晚上,她和正彥交代了幾句便陰沉著臉拖白蘭觀光去了。其實黑曜並盛這一帶並沒太多可看的地方,真要說的話,就是這種寧靜祥和的古樸氛圍,對於意大利長大的白蘭來說很新奇吧。
  在鎮子裡漫無目的地逛了兩圈,白蘭也不例外地看上了黑曜新建的大型遊樂場。在早苗反覆強調了這座遊樂場帶給她的心理陰影之後,他還算識趣地一個人跑去把所有心跳加速的項目都玩了一遍,然後笑瞇瞇地說:真不過癮……
  最後,在白蘭的軟硬兼施外加學習輔導的引誘之下,早苗極不情願地跟著他爬上了遊樂場裡號稱全市最大的摩天輪。用白蘭的話來說,就是「這個一個人坐會很無聊啊……」。
  「那你去找個女朋友一起坐不就好了。」——早苗乾脆地打斷了他。
  「我倒是想呢……遇不到合適的也沒辦法啊。」白蘭很無辜地聳了聳肩。「我一直覺得小醬油溫柔又能幹很適合交往的,可是你告訴我你已經有主了嘛。」
  「就算沒有我也不會考慮花花的……你看臉就很會花。」
  早苗不動聲色地表達了對他的抗議。「我要求又不高,能養活老婆孩子,踏踏實實對我一輩子就行。花花你肯定是長得太沒安全感,所以快上大學了還沒交到女朋友。」
  「才不是呢,是我要求比較高啦。」
  「是麼……那你活該單身一輩子。搞清楚,結婚不是合寫論文,如果你非要找一個和你智商同等的,我建議你直接移民外星去吧花花。」
  坐上摩天輪以後白蘭莫名地安靜下來,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包棉花糖,撕開包裝後一個接一個地朝嘴裡塞。早苗看著都覺得牙疼,便也自顧自地轉向另一邊發呆望天去了。
  「吶,小醬油……從這麼高的地方看下去,會不會有種自己是神的錯覺啊?」
  冷場了很久,白蘭一手撐著下巴,忽然漫不經心地捏著棉花糖拋出這麼一句。
  「我只想快點下去。天快要黑了,地上還有人在等我。」
  早苗一口氣喝完了罐裡的咖啡,開始用易拉罐瞄準白蘭的腦袋。
  「花花,你這是坐了第幾圈了?售票的工作人員用一種很微妙的眼神看著我們哦,肯定是把我們當追求浪漫的白癡情侶了。」
  「啊咧咧,那也不錯哦……」
  「不錯什麼啊,我說了有人在等我吧。你給我差不多點兒,就算你爬得再高也成不了神的,我以前還見過夢想統治世界的變態呢。」
  「哦?那小醬油怎麼對付他了?」
  「你認識的,他是我妹夫。我把他劈頭罵了一頓,然後從黑曜樂園三樓扔了出去。」
  「……」
  大概是這回答過於驚悚的緣故,白蘭略微噎了一下,重又饒有興味地打量起眼前模樣文靜的女孩子。
  「欸……這還真意外,小醬油會做這麼可怕的事啊。」
  「你要是對我說『我想成為新世界的神』什麼的,我不介意讓你親身體驗一下哦。」
  「啊哈,那個還是算了……」白蘭噗的笑出聲來,瞇起眼睛又塞了一把棉花糖到嘴裡,「我只要統治全世界的甜食就足夠了……」
  「你果然比骸君踏實點兒……我一直勸他把理想改成統治全世界的鳳梨,但他不知為什麼總是不樂意。」
  ——不,一般來說肯定不樂意的吧。
  白蘭笑瞇瞇地在心裡這麼吐槽她。
  就在他開口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隨著一陣強烈的震動,摩天輪的運轉速度漸漸減緩,接著——在軌道最高點停了下來,一動不動了。
  ……
  ……
  ——又……故障?!!
  早苗有一瞬間想對面前的白蘭大喊:快把我推下去吧我再也不要來遊樂園這種地方了!——但最終她只是竭力維持著一貫的淡定,掏出手機撥電話給雲雀,以絕望的聲音欲哭無淚地告訴他,恭彌看來今天我要毀約了……
  對面的雲雀似乎正在前往並中的路上,態度比她更淡定,只懶洋洋地應了句:「嗯,知道了。這種程度的戰鬥,本來你不來看也無所謂的。」
  「還真是輕鬆啊……啊對了,你讓正彥把蛇皮袋背過去!一定要把那機器人拆了裝去廢品收購站!」
  「……你真固執。」
  「因為恭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啊……順手幫忙補貼點家用也可以吧。」
  「……」
  「回答呢?」
  「……嗯。」
  在遙遠的並盛中學,黑髮少年慢慢合上了手裡的手機,原本冷淡地緊抿著的嘴角,此刻隱隱瀰散開一點安靜的笑意。
  這微妙的表情變化沒有避過身旁彭格列眾的眼睛,山本沒細想便爽朗地笑出聲來:「啊哈哈,果然女朋友的加油比圓陣要有效啊。」
  「你、你在胡扯什麼啊棒球笨蛋?!也不看看場合啊!」
  意識到話題突然被扯向不嚴肅的方面,獄寺憤怒地揪住他領子叫嚷起來。
  「嘛嘛,也沒什麼關係啦……精神動力也是很重要的啊!有強大精神支柱的話,說不定可以一鼓作氣打出全壘打呢!」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
  「……吶。」
  雲雀冷眼旁觀了一會兒,逐漸恢復到最初二到不行的面癱臉,以一貫冰冷的視線掃過在場的對戰雙方,目光最終聚焦在那個恐怖的鋼鐵巨人上。
  然後——
  少年提起泛著寒光的金屬雙拐,清秀俊逸的面孔上,浮現出了混合著喜悅和張狂的黑色笑容。
  「……只要咬殺掉那個,就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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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把這門掰下來再跳下去,就可以了吧?」
  「那樣會死掉的哦……小醬油。」
  白蘭盯著遠在幾十米之下的堅實地面,若無其事地表示你太瘋狂了。
  「真的是那麼重要的事情嘛?男朋友的比賽。」
  「因為約好了的……就算不能及時趕到,至少得準備好夜宵迎接他回來。」
  「你很確信他會贏呢?」
  「恭彌可是並盛最強哦。」
  白蘭就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不置可否地攤開雙手。
  「小醬油……這個世界上,可不存在什麼真正的最強哦。要說有的話,也只有所謂的『一物降一物』呢。」
  早苗不由地愣了一下,別過頭去直勾勾凝視著他。
  在昏沉濃郁的夜色裡,白蘭紫羅蘭色的瞳孔隱約折射出一些詭譎的光,使他年輕俊美的面龐顯得有幾分不真實。
  好像隨時都會融化消失在黑暗中那樣。
  大概一切都只是光影變幻形成的錯覺。
  早苗揉著太陽穴驅趕掉方才心頭的不和諧感,自我寬慰般地輕輕笑了笑。
  「欸欸……那我就相信,不存在能夠降服那個中二病的傢伙吧。」
  「嘛嘛……你們感情還真是好啊。我徹底認輸了喲……小醬油是難得的模範女友呢。」
  「沒那麼誇張……」
  早苗苦笑著打斷他,剛想描述一下照顧中二少年有多麼辛苦,語聲驟然停頓,視線死死釘在夜空中某個明亮如白晝的地方。
  「……那、那個是……」
  「啊啊?煙火麼?」
  在黑曜鎮以外、某處遙遠的地方,黑沉沉的天空中升騰起巨大的火焰與濃煙。
  而騷亂的發端,確實是——
  「並盛的方向……」
  無視身旁一臉迷茫的白蘭,早苗將面孔緊緊貼在堅硬的玻璃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遙遠卻刺目的火光投映在她的眼底,是鮮血的顏色。
  (……恭彌……)
  「恭彌你敢出事試試!!!」
  下一秒——她怒吼著攥緊拳頭,毫不猶豫地狠狠朝觀光車廂的門砸了過去。
  「嘛……嘛,冷靜一下啦小醬油……你在這裡發飆也無濟於事吧?即使你砸開了門,我們根本不可能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哦。」
  早苗蹭地轉過頭來,帶著漫畫中常見的滿臉黑化狀斜線陰影,神色嚴肅地瞪視著他。
  「——花花也做不到嗎?」
  白蘭被她理直氣壯的發問噎了一下。
  「怎麼做?從幾十米的空中自由落體嗎?」
  「可是花花你不是說自己是少年漫畫的反派BOSS麼……就算不能開著高達去外太空,飛個天應該可以吧?譬如變身成墮天使什麼的,當然鳥人也OK啦,只要有翅膀……」
  「那個是說著玩的啦,還有小醬油你到底看了什麼漫畫……」
  「這種設定不是很常見嗎?好了,快點變身吧。反派BOSS都是良心發現幫助主角而成功洗白的,我相信花花你一定可以做到。」
  「不是相信就有用的吧……話說我本來就是白的哦?……」
  「那麼就展開潔白的雙翼,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吧,安琪兒……啊不對,白蘭。」
  「小醬油,你很明顯是在背漫畫台詞吧……連人名都帶出來了哦,安琪兒是誰喲……還有我長不出翅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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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摩天輪的故障維修完畢正常運轉,早苗腳一著地就彷彿裝了噴氣裝置一樣猛竄出去。白蘭在身後脫力地叫了她兩聲,看她的模樣是聽不進去了,便也不打算再去湊這個熱鬧。
  早苗的腦內世界差不多完全混亂了,幾乎是憑本能一路狂奔到了方才火光沖天的並盛中學。
  大概是因為摩天輪卡了太久的關係,戰鬥似乎已經結束了,校園內只剩下一片空曠寂靜的黑暗。雖然破壞的校舍臨時以幻術修補回了原貌,空氣裡卻仍漂浮著揮之不去的硝煙味道,證明剛才見到的恐怖景象並非幻覺。
  (……太遲了麼……?)
  早苗站在這片令人絕望的死寂裡,一時間停滯了思考,險些一個趔趄載倒下去。
  她攥著拳頭默默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轉過身朝佇立在黑暗裡的校舍大樓走了過去。
  沒有任何可靠的根據——只是單純的直覺,但不知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可以在那裡找到他。
  在他們第一次見面、同時也是相處最久的地方。
  「……恭彌,你在這裡麼?」
  早苗用備用鑰匙擰開接待室門的時候,下意識地輕輕喚了一聲。
  再將門推開一些,這句問話便沒有回答的必要了。
  藉著窗外明朗的月光,她可以清楚地看見——黑頭髮的少年像某種受了傷的小動物,安靜地蜷著身體縮在寬大的沙發上。
  似乎是疲倦到不行的樣子,就連早苗屏住呼吸走近他俯下身子,少年都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恭彌……」
  不過……看起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只是太累了吧。
  早苗輕輕抬起手理順他有些蓬亂的碎發,只覺得手心格外冰涼,是一片細密的汗珠。
  ——如果是戰鬥時流的汗,現在應該早已風乾了吧……
  早苗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立刻敏感地低下頭去仔細打量他的面孔。投映在眼裡的,是並不安逸的、彷彿在咬牙忍耐什麼似的緊繃神情。
  滴答。
  然後,她注意到了。
  殷紅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順著少年的小腿緩慢地淌下來。
  顯然,他是拖著傷腿逞強蹭回了接待室,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便累得倒頭睡了過去。
  ……是場相當激烈的苦戰啊。
  「……真是的,還是老樣子一點不愛惜自己……會感染的啊。」
  早苗無奈地搖搖頭,蹲下身去小心地捲起少年沾滿煙塵和血漬的褲腿。傷口並不淺,灼傷了一大片皮肉,從出血量來看可以說是相當嚴重。萬幸,從他還能行走這點來看,並沒有傷及骨頭。
  由於雲雀國一時打架常有點小磕小碰,早苗嘮嘮叨叨地逼著他在接待室裡儲備了繃帶創可貼碘酒什麼的,這時候倒是能派上用場。她熟門熟路地拉開抽屜翻出那些瓶瓶罐罐,找到傷藥和雙氧水便折回沙發前,擦淨血跡後細細地清洗起傷口來。
  「嘖……」
  或許是藥物刺激了痛覺神經,雲雀咬緊牙關悶哼了一聲,勉強撐起腦袋睜開眼睛。
  一臉再明顯不過的倦容。
  「……來了啊。」
  「痛麼?」
  早苗頭也不抬地給他處理傷口,啞著嗓子問了這麼一句。
  雲雀一時沒有答話,只蹙起雙眉緊緊掐著沙發墊,許久才以一貫平靜冷淡的語聲應道:
  「……沒什麼。」
  「在逞強呢。」
  「沒有。」
  「是麼?」
  早苗面無表情地在他傷口邊按了按,方纔還滿面冰霜的少年變臉比翻書還快,立刻條件反射地小小倒吸了一口涼氣。
  「……看吧,我就說在逞強啊。」
  雲雀低低切了一聲,別過頭去不再接話。
  「……很痛吧。」
  「別擺出那副表情。受傷的又不是你。」
  「啊啊,是我才好呢。至少我比你懂得怎麼照顧自己哦。」
  早苗沒所謂地聳聳肩膀,伸手拿過擱在一邊的紗布和繃帶,用心地慢慢裹住傷處。她始終沒有抬頭和雲雀對視,由於一路衝刺過猛的關係,她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撥到耳後的長髮此刻鬆散地垂落下來,汗水濡濕的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從雲雀的角度,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有一片濃重的陰影覆壓下來。其中蘊藏著的,是某些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東西——像她被困在摩天輪上時翻江倒海的內心一般複雜,又像一個十八歲少女的擔憂那麼簡單。
  她擔心他。理所當然的事情。
  雲雀在沉默的空氣裡微微張了張嘴。他覺得應該說些什麼,比如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秒殺莫斯卡的事,挑釁XANXUS的事,以及……被對方順勢利用的事。
  儘管不願承認,這確實是他無法迴避的失誤。
  是他的不成熟。
  「……吶。恭彌。以後……盡量別再亂來了哦。」
  早苗低垂著頭熟練地纏好繃帶紮緊,用力加重了「盡量」兩個字。
  「就算受傷的只是你……」
  她這麼說著,無力地苦笑了一下,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痛起來更厲害的說不定是我啦——別笑,這可是實話。」
  雲雀默默地合上了張開的嘴。他最終是什麼都沒有解釋。
  對於風間早苗而言,事情的真相如何並不重要——她唯一關心的,是身邊的人能否平安回來。
  所以,他只要活生生地存在於此,就是十二萬分的足夠了。
  「知道了。」
  他輕聲說。
  然後,慢慢矮下身子,張開雙臂抱住了正麻利地收拾藥瓶的少女。
  「說起來……那個機器玩具,被食草動物用火焰融化得差不多了呢。好像沒法拿回來了。」
  早苗倏地扭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少年與平時無異的、帶著些許孩子氣的惡劣笑容。
  是雲雀恭彌一貫的模樣。
  「別管那個了……你沒事就好了啊。」
  「不是說要賣去廢品站嗎?既然這樣,這筆錢讓食草動物付就好了。」
  「……你夠了,不要這樣欺負學弟啊!!」
  早苗一手撐著額頭悲憤地抗議起來——但,她終究是沒法維持進門以來那副沉重的表情了。
  她也笑了。



  損友無敵
  
  由於庫洛姆在霧之戰中遭罪不輕,再加上「搶小孩傳家寶」的罪名和貝爾的教育問題,早苗對瓦利亞的怨氣早就積壓到了極限。而雲雀所負的傷,成為了指環戰中壓斷她理智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
  雖然不清楚具體緣由,但第二日夜晚,雲雀和庫洛姆都被召集到並盛中學參加指環戰的最後一場——類似於決賽的——大空戰。而並盛方的出賽者,毋庸置疑的,是澤田綱吉。
  早苗對於「全體守護者都要出戰」的規則深感不滿,畢竟其間牽涉到她兩個最親近的人,他倆都好不容易從各自的戰鬥中死裡逃生,好端端的怎麼能再為蛤蠣指環賭一次性命。但想到澤田同學那麼溫順純良的好孩子,惹來這場無妄之災已經夠可憐了,還要承受之後雲雀的惡意勒索……她實在不忍心再看著他悲劇下去了。綱吉無罪,懷璧其罪啊。
  並盛方的觀戰席陣容格外龐大,早苗看到夏馬爾醫生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她並沒忘記當初櫻花林裡的烏龍事件。雲雀顯然也對暈櫻症記憶猶新,他在進入戰鬥場地前用拐子抵著大叔讓他離早苗遠點,說實話早苗很擔心大叔再用蚊子扎他一下……
  「話說回來……」
  早苗挨個給熱血沸騰的少年們鼓過勁之後,轉過頭鼓著包子臉望向一邊悠閒嚼棉花糖的白蘭。
  「……你是來幹嘛的啊?」
  「打醬油……」
  「打你個頭。」
  「嘛嘛,不要那麼在意,我只是來看看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啦……畢竟昨天是因為我小醬油才會錯過比賽啊……」
  「……哦天吶,花花你居然有良心了麼?棉花糖星人進攻地球了?」
  早苗面無表情地朝天翻了個白眼,用頭髮絲兒想都知道白蘭是來純圍觀湊熱鬧的,這人沒別的缺點,就是愛捉弄人,惡劣到無可救藥。雲雀對白蘭意見也不小,雖然這兩人在聊天室還交流過欺負六道骸的經驗(……),但摩天輪事件給了他很大的刺激,一見到白蘭便一拐子抽了過去——早苗覺得他可能會轉頭和骸結成反白蘭統一戰線,那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雛形就出現了……
  「啊啊,對了……這個這個。」
  白蘭想起什麼似的收起棉花糖袋子,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挨個塞給彭格列的少年們。
  「啊咧,這個是?」
  山本好奇地打量著手裡精細的小玩意兒……看上去好像是……
  「耳塞嗎?」
  「對對……等會兒也許會用的上。」
  白蘭沒再多解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就朝觀戰席溜躂過去。雲雀哼了一聲就要往垃圾桶扔,被早苗硬是攔了下來,說你聽花花一次沒壞處的,他黑人可神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耳塞那玩意對戰鬥有啥幫助……難道對方會使用超聲波攻擊麼。
  直到戰鬥正式開始之前,她和白蘭都盯著大屏幕碎碎念其他人聽不懂的話題。
  比如說——
  「不過啊……真沒想到貝爾和人妖都會是對手方呢,小醬油不會覺得難辦嗎?」
  「聽說人妖姐也在那邊的時候我是很遺憾啦……」
  早苗一臉無奈地將視線投向被綁在床上架來並盛的魯斯利亞。原本是打算感謝他一直以來的關心照顧,沒想到首次網聚會在這種決鬥的場合,更別提自己昨天還揍了他同伴,這下以後還能不能和平聊天都很難說……啊啊所以說一切都是那群腐朽大人的錯,魯斯利亞那麼溫和的人妖大姐才不是會搶小孩東西的混蛋。
  「不過,恭彌是這邊的,所以沒辦法了。」
  她以這句乾脆的話作了總結。
  「呼哈,小醬油很護短呢……」
  「……那又怎麼樣?」
  「沒什麼啦,我也是很護短的哦……所以才把『那個』給了綱吉君他們喲。」
  ……所以說耳塞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不等早苗大聲喊出這句吐槽,屏幕上的守護者忽然紛紛帶著痛苦的表情倒了下去。
  「……!!!!」
  面對觀戰席上一片錯愕的人們,比賽裁判切爾貝羅只是冷淡地解釋了所謂三十分鐘致命的死亡加熱劑。如果沒有紅外線裝置的阻攔,早苗早已撲上去掐她們脖子了——不就是搶個蛤蠣指環麼,那玩意再貴重也比不上人命吧,為這種身外之物隨便給人下毒的傢伙都應該去三途川游泳啊!
  然而,現在她被限制在這個小小的矩形框裡,就算對空氣出拳也毫無殺傷力……
  這時,她注意到了一旁面色冷峻的小嬰兒裡包恩。說起來,他帽子上的變色龍似乎可以發揮很多功能。
  「裡包恩先生,請問列恩可以變形成筆記本電腦嗎?」
  「啊?可以是可以,你要做什麼。」
  「有點兒用處……我想可以提供場外援助什麼的。」
  裡包恩瞇起眼睛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把一台綠色外殼的筆記本電腦遞給了她:「別亂來。」
  「沒問題,我懂分寸。」
  早苗燦爛地笑了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溫柔模樣。她轉過身,保持著安詳的笑容把電腦遞給白蘭。
  「在這方面花花是無敵的吧?你知道該怎麼做來幫忙的。」
  「哎哎?……小醬油太會使喚人了。」
  「還不是因為相信你的能力嗎,拜託了。」
  「我說小姑娘,不要擔心男朋友就做什麼干涉比賽的事哦?犯規可不好玩啊。」
  見這對損友熱情地埋頭鼓搗起電腦,隱約意識到他們沒策劃好事兒,夏馬爾苦著臉表達了自己對衝動年輕人的擔憂。
  然而,早苗已經完全沉浸在她的犯規行動中了——尤其是雲雀不到十分鐘就發狠掀翻高台弄到解藥,極大的鼓舞了她的鬥志。之後的整場戰鬥,觀戰席上飄蕩的除了她和白蘭關於技術問題鬼鬼祟祟的討論,就是她偶爾抬頭掃一眼大屏幕後針對戰況的犀利點評。
  「幹得好恭彌!把貝爾的三觀和刀子一起掰過來吧!對,揍他後腦勺!那是我昨天拍過的地方!」
  「他用槍啊,那個大叔——話說他多大了來著——他居然對國中少年開槍啊!等等我說日本持有槍支是不合法的吧?!」
  「貝爾你夠了,把庫洛姆給我放下來!你信不信我把你也剪成板寸啊絕對比現在更適合你!不要玩管制刀具了,還有把觸手收回去,你以為是在拍午夜檔成人電影啊?!」
  ……
  而整場戰鬥最大的亮點,出現在XANXUS的血淚史大白於天下之後。
  當然,即使是斯誇羅充滿滄桑感的敘述,也在途中遭到了白蘭笑瞇瞇的惡毒抨擊。
  「吶,小醬油……這些人真的是認真在打架嗎?好像在拍電視劇哦?」
  「你閉嘴吧……不要不把別人的悲劇當悲劇。」
  大概由於自己的家庭不算和睦的關係,早苗對於XANXUS的悲劇聽得特別嚴肅認真,頭一回沒有繼續碎碎念「那個腐朽的大人」——可惜的是,當她徹底瞭解了前因後果之後,依然立場堅定地站到了老好人九代目那邊,理由是【這個爺爺真慈祥,要是我爸也這樣該多好】……
  「不好意思,那邊粉色頭髮的姐姐……能不能接通場內通訊?……我有點話想和那個傷疤臉大叔說。」
  不等她把話說完切爾貝羅已經打開了通訊,於是早苗迅速獲得了被蛤蠣指環拒絕的XANXUS氣息奄奄卻依然強硬的回答:「……閉嘴,垃圾。」
  早苗略微噎了一下還沒接上話,斯誇羅的宏亮嗓門已經飆了出來:「喂——!!什麼都不懂的小鬼,別對XANXUS說三道四的!!」
  「……不,我還什麼都沒說吧。話說不要用嗓門壓人啊,我沒修煉過獅吼功喊不過你。」
  早苗一時胸口發悶,原本以為只是群覬覦傳家寶的強盜團伙什麼的,沒想到還牽扯了如此百轉千迴盪氣迴腸的過往,XANXUS的人生完全足夠去寫一部催人淚下的奮鬥小說……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無論這些人是黑幫情仇還是虐戀情深,都是發生在遙遠的意大利的事兒,為此千里迢迢趕來找日本的國中生決鬥、甚至將她身邊的人牽扯進去,她如果只是沉默旁觀,那這個姐姐真的可以不用做了。
  正想著要如何表達這一念頭,一旁的白蘭從電腦上抬起頭來,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胳膊,將什麼東西遞了過來。
  「花花,這個是……擴音器……?」
  「唔嗯,不過我做了一點改造,我想應該會對小醬油有幫助哦……」
  早苗有種莫名的無力感。看來白蘭是就預料到了這場戰鬥需要口頭聲援,才預先準備了這些堪比多啦A夢的神奇道具……不得不說,他在合理利用資源黑人方面真是很有一套。
  「莫西莫西……綱吉君那邊的同學們,請大家把花花——那個白頭髮哥哥發的耳塞戴好。這是為了大家的身體健康,獄寺君請你不要露出那種吃到蒼蠅的表情,向你旁邊的山本君學習一下,聽話……恭彌,我知道你不承認自己是綱吉君那邊的,但麻煩你也戴上好嗎,我不想誤傷你……」
  等到彭格列方或困惑或不屑地戴上耳塞,早苗有點忐忑地打量了一下這個相貌平平的擴音器,接過白蘭丟來的最後一副耳塞戴好,然後猛地將擴音器撥至最大音量湊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樣就可以好好聽我說話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一片鴉雀無聲的寂靜。
  然後,剛被獄寺打倒、正努力從地上爬起的列維,咳出一口鮮血,再次默默地昏死了過去。
  「……哇哦,威力真大。」
  早苗把擴音器從嘴邊挪開,以敬佩的口吻自言自語著。
  「對吧對吧,我的產品都是有質量保障的哦……」
  白蘭得意地朝她比了個V字。
  「不過,好像也用不上了呢……」
  他將筆記本電腦形態的列恩拋還給裡包恩,雙手插著褲袋悠閒地朝戰鬥場地內走去。
  「喂,你在幹什麼啊?那裡可是有紅外線——」
  跟著庫洛姆前來觀戰的犬忍不住高喊出聲,而白蘭只是以淡淡的笑容打斷了他。
  「啊啊,那個裝置的話,剛剛已經黑掉了哦。」
  「……」
  他沒有再搭理目瞪口呆的犬,只是踩在矩形框的邊緣上,笑著朝早苗揮了揮手。
  「對方不是能憑口舌打動的傢伙,小醬油很清楚才讓我這麼做的唷。謝謝你拖延時間啦,這個裝置稍微有點兒複雜,黑起來不算太簡單呢。」
  「沒事,成功就行。再說了,對方的大叔不是沒有繼承權嗎?既然如此,這場戰鬥根本不存在犯不犯規,合法的遺產繼承人只有澤田君一個人——說到底,這件事兒表面上是遺產爭奪,其實還是搶劫吧。」
  早苗面無表情地放下耳塞和擴音器,不顧一旁切爾貝羅慌亂的眼神,慢慢走上前去,將拳頭平舉到胸前恨恨地掰了兩下。
  「為了這種原因,把庫洛姆和恭彌帶到這麼危險的地方,還注射了那個見鬼的毒藥,這群腐朽的大人……都想死一次嗎?」
  看著少女和昨晚摩天輪上一模一樣的滿臉黑化狀斜線陰影,白蘭有點同情地朝場內的貝爾瞥了一眼,暗自在手心畫了個十字。
  下一秒,少女帶著滿身凌厲的殺氣以及快要具象化的熊熊火炎,大踏步跨入了僵持的決鬥場。
  「哎呀呀,小醬油生氣了,後果嚴重了……我都要可憐那些人了啊。」
  裡包恩用重新變為手槍的列恩頂了頂帽簷,冷冷地抬頭看向笑容燦爛的白蘭。
  「……你根本就是共犯好吧。」



  一切靜好

    關於大空戰的後續報道,在前來向綱吉報恩的蘭奇亞先生加入戰局之後,瓦利亞的悲劇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巔峰。這場戰鬥的具體細節被視作瓦利亞內部的最高機密,如果有誰冒冒失失提起的話,十有八九會遭XANXUS當場手槍爆頭。
  而並盛方,則一直對此津津樂道——尤其是XANXUS被早苗說成「爭遺產的腐朽長子」時的那副表情——而犬聽到時還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這算什麼,骸先生還被當做是蘿莉控同性戀呢……」
  ……然後他就被六道骸用鳳梨爆頭了。
  之後,早苗依然留在並盛照料腿傷未癒的雲雀。要知道這廝平日樹敵無數,排隊等著趁他弱要他命的混混可以從並盛一直排到黑曜,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兒。
  當然了,她也不是有異性沒人性的主。大空戰結束的第二天,山本武曾打電話來問學姐要不要一起來慶功宴——自然名以上是慶祝相撲大賽獲勝。早苗想了想還是婉言謝絕了,說她離開黑曜這麼久家裡肯定是一團糟,比起慶祝還是趕回去照看弟弟打掃屋子比較重要。她順口問了句「要不我叫恭彌過來」,山本剛樂呵呵地說完「好啊好啊」,電話那頭就傳來了澤田綱吉淒厲的慘叫:「不不不不雲雀學長還是算了!!!我一點都不想再昏上半天!!!!」
  ……瞧這可憐的兔子,神經都被折磨得脆弱成什麼樣了。
  回到黑曜租住的小公寓,早苗剛一擰開鎖匙跨進家門,便有一條小小的黑影應聲撲了上來。
  「喂喂骸君你自重——」
  「kufufufu,自重什麼的,這個身體可是很輕的哦。」
  早苗奮力把掛在脖子上的男孩往下拽——這麼一想,雖然霧之戰時和附身庫洛姆的骸一起拍過人,這副模樣的他還真是有段時間沒見了……看來他的無恥還是老樣子啊。
  大概是預見到了危險,骸在她抽出料理大全前輕輕跳回了地上。
  「哦呀,只是沒想到早苗能活著回來,稍許……有點意外罷了。」
  「……你在等著看我去死麼。」
  「那倒也不是。」
  骸爬到沙發上擁著個抱枕半躺下,一面不溫不火地說著。
  「只是,這個世界已經那麼醜陋了……你和澤田綱吉這樣的人再消失的話,我就真的要作嘔到不知怎麼活下去了。」
  「骸君,你可以直說你一個人活不下去,我不會笑你的。」
  ……這還真是久違的真相啊。
  骸撐著下巴無奈地輕笑起來,沒有再接話,只是把腦袋深深埋進懷中的抱枕裡。
  早苗沒有再追究下去,只是在他旁邊坐下來絮絮地扯一些「正彥還在學校麼」「前兩天謝謝幫忙了」「身體還好麼」「話說你到底判了多少年啊」之類的閒話。
  提起最後一個問題,六道骸略微停頓了一下。
  「誰知道,說不定是幾百年呢。」
  「……那庫洛姆怎麼辦,你不出獄娶她麼。」
  「kufufu……難道你以為我會老老實實等他們放我出來?」
  「也對……你要不要先去看看越獄?」
  早苗說著將目光投回到電視機,骸正開著DVD放不知哪兒淘來的歌,有點莫名傷感卻格外溫暖的歌詞飄蕩在狹小的客廳裡,讓人的心都慢慢柔軟下來。
  【至今為止我說的謊至今為止我說的真話】
  【已經不知道到底哪一種比較多我也放棄找尋了】
  【自己內心討厭的部分自己內心喜歡的部分】
  【我已經知道哪一種比較多於是悲傷起來】
  ……
  早苗轉身去廚房倒了杯茶遞給他,忽然間有點懷念他還在COS樺根的時候,笑容清澈乾淨別提有多討人喜歡。好好的優等生怎麼一夜之間就變成企圖統治世界的黑化變態了呢,而且他還是個GAY……呸呸,為了庫洛姆的幸福,最好快點把這個念頭趕走,要相信他的性取向是正常的……
  【你是一台人心洗淨器藉著這個機會】
  【希望家家戶戶都常備一機 】
  「……骸君,你戀愛了嗎?」
  早苗側耳仔細聽了聽歌詞,有點認真地轉向趴在沙發上一聲不吭的男孩。他似乎聽得挺入神。
  「ku……kufufufu……真不知你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
  「啊啊,對象是綱吉君麼?」
  「好好聽別人說話,誰戀愛了啊。」
  【停止了呼吸心還是存在】
  【只要打開它你也會存在】
  【只要你一直在我的左心房就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
  【你把2秒前還想自殺的人】
  【變成了永久幸福論者】
  「因為我認識的人裡,也只有那孩子有那麼純潔的感染力啊……不過,如果你說你終於打算和庫洛姆好好過一輩子的話,我會更開心呢。」
  「……所以說,什麼也不是。只是單純地對這首歌有點興趣而已。」
  早苗沒有再多絮叨什麼,背過身自顧自地收拾房間去了。她心下也清楚,六道骸絕對不會輕易將真實的感情暴露給他人。就如她之前在醫院和裡包恩探討的那樣,這個人的一言一行都建立在極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上,誰也不信任誰也不依賴。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用比雲雀更深更冷的孤獨禁錮著自己,但在同時卻又不自覺地趨光。
  像是夜裡小小的飛蛾。
  其實早苗覺得挺難過。
  雖然當初黑曜的事情讓她對六道骸苦大仇深,但她習慣了一樁歸一樁,雲雀揍起人來下手未必就比他輕,骸說到底也只是陰險點兒外加蕩漾點兒,沒有十惡不赦到把牢底坐穿的地步。至少在早苗的認識上,未成年人犯罪總是可以找到理由原諒的,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麼。
  當初「樺根」給她的第一印象很好,眉眼秀氣說話謙恭,笑起來斯斯文文的,是那個年紀少年最有教養的樣子。他完全可以在陽光下健康成長然後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孩子,結果攤上那麼個眼睛成了囧貨,這是造的什麼孽。
  她看著那個沉默的幼小男孩,想起雲之戰上的慘劇,忽然唐突地插了一句:
  「骸君,XANXUS在恭彌戰鬥中設的圈套,你是早就知道了吧?」
  幼年骸抬起頭,有片刻的遲疑。
  「……嗯。」
  「如果當時稍有差池,庫洛姆、犬、千種他們都有可能喪命哦?要不是花花把我拖走了,說不定我也會被捲入爆炸去見家康呢……骸君你,是抱著『那些人死掉也無所謂』的想法在看戲麼?」
  六道骸的表情僵住了。
  ……
  【可是你在我的心臟裡 對著我的全身敲動著脈搏】
  【今天也活著活著然後像現在這樣活下去】
  【白血球、紅血球、還有其他很多很多都將愛輸送給我】
  ……
  歌聲漸漸停歇,歸於寂靜。他最終卻沒能答上一個字,只是從沙發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逕自向門口走去。
  ——你是抱著「那些人死掉也無所謂」的想法在看戲麼?
  骸踮起腳尖伸手去夠門把手的時候,用幾不可聞的細微聲音這麼說了一句。
  「我不知道。」
  你們死掉也無所謂。世界毀滅掉才最好。
  我什麼都無所謂的。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所有人都死掉好了——真的是在期待這種事嗎。
  不知道。
  (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裡。)
  在沒有人聽見的內心深處,骸低聲自語著。
  澤田綱吉也好,雲雀恭彌也好,還是眼前帶著溫和神情忙碌的少女也好,都是能在地上世界,帶著炫目的光芒活下去的人。
  但自己不是那種人。
  自己是殺過人的人。
  ……或者說,是怪物?
  ……
  大概是早苗那句問話戳中了痛處,有很長時間,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手指僵硬地黏著在門把上。
  ——這次離開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吧。
  在尷尬的靜默之中,早苗覺得自己是不是把話說重了點,上前兩步想拍拍他腦袋表示我知道你是個混蛋我沒放在心上。然後——
  「嗚哇哇哇哇電視劇要開始了啦!!!!!」
  房門被從外面重重地撞了開來,狠狠拍在兀自文藝憂傷的幼年骸腦門上……
  「嗚哇……安全觸壘!惠美醬萬歲!啊啊,姐姐你回來了,委員長怎麼樣了傷好點兒了麼……」
  正彥甩著書包帶子威武地大踏步走進門,抬腳從倒地挺屍的某人身上跨了過去……
  「骸、骸大人!」
  隨後跟進的庫洛姆一時驚慌失措,手一軟把書包掉在了屍體頭上……
  早苗默默轉過頭摀住了臉……她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
  ——所以說,莫裝十三,裝十三被門板劈。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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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隔了兩日,白蘭觀光完畢打算回意大利了。
  早苗給澤田綱吉知會了一聲,他便捧著媽媽做的便當顛顛地跑來送行了。雖然是明目張膽的犯規,但大空戰白蘭多少也出了力。澤田綱吉一直是個知恩圖報的正直少年來著。
  「哎呀呀,這怎麼好意思……」
  白蘭掂著綱吉媽媽的手制便當,半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
  「啊,這個,雖然算不上什麼……總之,那個時候謝謝了啊。」
  綱吉尷尬地抓著後腦勺,他和白蘭不熟,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笑得有些冒傻氣。
  「嘛……嘛,我只是順手啦,又沒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白蘭一如既往輕佻地嬉笑著。
  「啊啊,對了對了小醬油……作為這次幫你的交換……」
  「知道了,我會寄泡芙到意大利去的。說起來,花花你收這個好麼?」
  早苗皺著眉頭指了指白蘭手裡的便當。
  「你可是少年漫畫反派BOSS哦,小心真的領便當了。」
  白蘭瞇起眼睛無所謂地笑了笑,把便當盒舉到眼前盯著端詳了幾秒鐘。
  「沒關係唷。收了這個以後,就不會再領『那種意義上』的便當了。你說是吧,綱吉君?……」
  「啊、啊哈哈,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啦……」
  「嗯嗯,不理解也沒關係唷。話說回來小醬油,你和我的配合度意外的很高啊?要不要考慮大學畢業以後一起征服全世界的甜食什麼的……」
  「……那個要怎麼做到啊!你的理想難道是壟斷全球棉花糖產業麼?」
  「不是喲,我的理想是世界和平……」
  「騙鬼啊你。」
  「是真的啦。」
  早苗默默地抬起手撐住了額頭,只覺得明媚的陽光無比刺眼。
  「哎哎,統治世界什麼的還是算了……我要是有那個念頭,早就和骸君聯手統治全世界的鳳梨了。非要解釋原因的話……」
  她低著頭略略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仰起臉露出了彷彿七月初陽一樣毫無陰影的笑容。
  「我不需要那麼大的世界哦。」
  ——風間早苗的世界,不過是巴掌大。
  她的願望從來就很簡單,只盼著弟弟茁壯成長三觀正直,找個勤儉持家體貼人的好媳婦。自己原是嫁個踏實好人家就足夠,現在也不過限定成了雲雀專屬。雖說雲雀恭彌這個人二了點,但她有耐心照看他直到社會和時間把他的中二病治好。六道骸和庫洛姆最好快點回老家結婚省得夜長夢多,骸雖然長了一張會出去花的蕩漾臉,不過多被料理大全爆幾次頭他想再裝十三也很困難。媽媽再婚後日子好像過得並不幸福,那個男人不介意的話真想多去陪陪她。爸爸麼,想辦法讓他接受雲雀才是當務之急……
  (——真是個狹小到可悲的世界。)
  (——但是,我覺得非常、非常的幸福。)
  白蘭看著少女安詳恬然的微笑,又朝嘴裡塞了顆棉花糖,擺出一副看不透真心的笑臉聳了聳肩。
  「嘛嘛,也是呢,這是小醬油自己的人生啊……要由你自己來做選擇呢。」
  「唔。因為是自己做的決定,所以日後後悔的話,我也會老老實實承認『是我錯了』的。不過,我想應該沒理由會後悔吧。」
  早苗平靜地笑著轉過頭去。
  在街道盡頭的轉角處,黑頭髮的少年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朝這裡看著,修長的身子斜倚在牆上,像一棵恣意生長的樹。玉色瞳仁裡投出的是和以往一樣,沒有絲毫熱度的冰冷視線。
  不知是不是由於陽光造成的錯覺,那張精緻如假人的面孔似乎比平時要溫和一些。並不是獰笑著揍人時那副食肉動物的表情,而是像弟弟熱愛的戀愛劇男主角那樣,穿著乾淨的校服白襯衫,一絲不苟地打著領帶,沉靜如水的樣子。
  她一直以來,最喜歡的樣子。
  「那麼,再見啦小醬油。以後聊天室見唷……」
  「嗯,回見。」
  和損友揮手道別之後,早苗沿著來時的道路,散步一般不緊不慢地朝街角處踱了過去。
  雲雀恭彌垂下抱在胸前的雙手,沒有移動腳步,只是站在原地等著她走過去。
  從淺薄雲層中漏下的陽光灑在少年安靜的面龐上,在他銳利的瞳孔裡投映出一點柔和的光。像是文藝電影裡某個特別溫馨而美好的特寫鏡頭。
  「回去吧。恭彌。」
  早苗走到他旁邊,伸手輕輕拍了拍少年單薄的肩膀。
  他近來似乎又拔高了不少,這個動作漸漸變得有些困難了。
  「嗯。」
  和以前的任何時候一樣,他在前,她在後。
  她靜靜地跟隨著那個中二病少年的腳步,心裡清楚他是不會停下來等誰的。所以除了自己努力跟上去,不要被他甩掉,再沒有留在雲雀恭彌身邊的方法。
  不過,這樣也挺好。真的。
  至少她知道自己的前方在那裡。不會迷路。
  「對了恭彌,好不容易結束了,我們也稍微慶祝一下吧?山本君說了,他家的壽司可以給我打折哦。」
  「隨便你。」
  「那麼把骸君的哥們也叫來好了。」
  「……你敢。」
  「要咬殺誰隨你高興,只要不打碎我家東西。反正庫洛姆肯定要來,不邀請她朋友不太好吧。」
  「呼嗯……那沒問題了。」
  ……
  在少年和少女纖細的身影之後,燦爛的陽光像打翻的橘汁一樣溫柔地傾灑下來,鋪開一地暖意。
  一如他們的生活。
  雲淡風輕,路上天晴。



  之後的事

  那以後,日子如沙漏裡的流沙,一如既往安靜而平穩地向前推進著。
  以某一段時間為分界點,早苗意識到雲雀和庫洛姆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真要說的話,就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而早苗就此詢問裡包恩的結果,是得知了一段堪比玄幻小說的離奇冒險——據說,當初參加指環戰的彭格列眾,穿越到十年後的未來,打敗反派BOSS拯救了世界。
  這也算不上什麼。最驚悚的是,面對完全囧掉的早苗,裡包恩冷笑著補了一句:那個想要統治世界的蠢貨,叫白蘭。
  ……
  早苗衝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奔上聊天室。貝爾和魯斯利亞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聽說他們雖然現在行動受到監視,但在九代爺爺的極力維護下,也沒有遭到太嚴重的處罰,算是兩全其美的結局。她迅速地掃了一眼室內人員名單,熟知的人都在線。
  醬油瓶子:【花花,給我滾出來!!】
  solo:【瓶子,早。你怎麼了?】
  因為我是王子嘛:【嘻嘻嘻……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甜食控好像要倒霉了。】
  我是人妖我怕誰:【不可以幸災樂禍喲,小貝爾……哦呵呵呵呵……】
  因為我是王子嘛:【你自己還不是笑得很開心啊,人妖。】
  醬油瓶子:【無關人員都閉嘴!我找花花!!】
  最喜歡棉花糖:【啊咧咧∼∼小醬油你怎麼了?……╮( ̄▽  ̄)╭ 】
  醬油瓶子:【你終於滾出來了麼,等著,我發悄悄話給你。】
  她飛快地敲著鍵盤,將從裡包恩處聽來的未來大致情形發了過去,對面的白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慌不忙地回復過來。
  【我完……全……不知道小醬油說的這些事哦……話說回來,我根本沒有想過要統治世界啊。那種傻事,讓鳳梨君一個人去做就可以啦。】
  意料之中的回答。早苗不由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幸好,綱吉在未來遇到的那個黑化人渣蘭,和她所認識的花花還存在著很大的距離。
  【不是說『現在沒想統治世界』就會放過你哦?十年後也不可以想,不,我是說……永遠都不可以做這種事!花花你知道未來的你做了多混帳的事兒麼??】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知道啊……╭(╯_╰)╭ 】
  【十年後那個渣蘭可是想殺掉我唷= =++】
  【欸欸?!>_< 不可能的啦那種事情……殺掉小醬油的話誰來給我做泡芙啊?小醬油你要相信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唷。】
  【……建立在泡芙上的感情還真是不能輕易相信啊。】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吶,小醬油。】
  【怎麼?】
  【你不會因為聽說了這種事就不給我寄泡芙了吧……?】
  【……結果你惦記的還不是只有泡芙嗎?!!】
  早苗重重朝椅背上一倒,長吁出一口氣。
  她很滿意地瞭解到,在遙遠的意大利半島上,坐在電腦前笑瞇瞇(也許現在是一臉困惑)的白髮少年,仍然是她所熟識的、只要餵食泡芙就會滿足的白蘭•傑索。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裡包恩信心十足地告訴她,那個想要統治世界的渣蘭已經被綱吉打倒,不會再出現了。
  那就好。
  「果然還是世界和平好啊。」
  她瞇著眼睛輕聲自言自語道。
  「姐姐你在說什麼?新的漫畫?」
  「漫畫?……算是吧。」
  ——這種事,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

  雲雀從未來回歸後,性子越發安靜沉穩下來,話也比以前更少,竟是有了幾分成年人的樣子了。
  其實早苗有點兒遺憾,他獰笑著咬殺的模樣還是挺可愛的,現在即使冷冷說出「我要咬死你」都保持著面無表情,難免就有點……缺乏視覺效果?
  不過,他的中二病逐漸出現了好轉的趨勢,著實是可喜可賀。
  而伴隨著雲雀性格的日益淡定,他的嘴倒是相對的日益刻薄起來。
  這種養成中的毒舌屬性,在他和早苗父親的交鋒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指環戰後早苗搬回了黑曜的公寓,但鑒於她並未和雲雀分手——相反的,關係是愈發板上釘釘了——正派人風間爸爸表示強烈的無法接受,三天兩頭打來電話抒發抗議之情。顯然,他一直認為當初女兒離家只是一時中二病發作,到了年紀還是會回到父母羽翼下,乖乖接受他安排的商業婚姻什麼的。不得不說,如果兩個女兒有機會高攀上大公司的少爺,對他的事業也有不可估量的助益。風間秀樹——早苗的父親是個除了工作就少有其他情感的刻板男人,他會這麼考慮也無可厚非。
  不成想,在和父親關係緩和之前,早苗就率先自己把終身大事敲定了下來,還順手給妹妹張羅了個服刑犯妹夫。自然,六道骸犯的事兒早苗爹是毫不知情的,早苗對他唯一的解釋是「還在少管所蹲著呢」。
  綜上所述,秀樹先生對這個叛逆長女的成見可以說是大到逆天了。
  最初,早苗還能心平氣和地向他說明「恭彌人真的不錯的」,在第三十二次勸說未果後,她直接把聽筒扔到正彥手裡,打著呵欠仰天往沙發——上的雲雀膝蓋上——狠狠倒了下去,詐屍了。
  「嗚哇哇哇姐姐你太狠毒了!居然自己逃去戀愛的國度了……喂喂,爸、爸爸,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姐姐?她很好,她真的很好,看上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好……那個不良的下等人——沒那回事!委員長明明是出身很好的名門!爸爸你別聽外面的人胡說八道,他們那都是嫉妒好不好……」
  「嘟——嘟——嘟——……」
  正彥慌慌張張扯了一堆天南地北的閒話,才注意到聽筒裡響了許久的忙音。
  而最終敲碎正彥少年玻璃心的,不是父親的冷漠和不耐,而是雲雀一邊捋著早苗的黑髮玩一邊淡淡甩出的兩個音節:
  「廢物。」
  「……」
  早苗用一種無比慈悲的神情注視著蹲在牆角種蘑菇的正彥,苦笑著皺了皺眉頭,抬起頭看向剛剛面無表情秒殺了弟弟的雲雀。
  「恭彌,過分了哦。正彥可是拚命地在幫你說話呢。我知道你穿越之後變成熟了會使用精神攻擊了,但這不是拿來欺負自己人玩兒的。」
  雲雀不以為意地俯下臉來,挑了挑那雙漂亮的鳳眼。
  「你說『欺負』……欺負那種弱者有什麼意思嗎?我只是說實話。」
  「……」
  ……正彥開始砰砰地用頭磕牆了。
  「哦,看在惠美醬的份上,正彥……就算你不愛惜你的腦袋,至少也得愛惜一下你的髮型!」
  早苗無奈地高喊著制止弟弟的自殘行為。
  「……呼嗯。」
  自始至終雲雀的心情顯得非常不錯,但卻幾乎沒有顯露在臉上,與其說是「長大了」,不如說他是朝漫畫所謂的腹黑鬼畜又邁進了一步。這種發展趨勢實在是太糟糕了。
  更何況,現在的雲雀恭彌還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早苗簡直不敢想像他到了二十六歲會是怎樣一副黑遍天下無敵手的樣子——據裡包恩透露,澤田綱吉在未來的世界遭受了雲雀慘無人道的斯巴達教育……願各路神明保佑那只無辜的兔子。
  在早苗對雲雀說過「精神攻擊不是拿來欺負自己人的」之後,他迅速悟出了這句話的精髓並將其投入實戰——應對早苗爹的電話干擾。
  某天放學以後,早苗剛端著晚飯從廚房出來,就看見雲雀神色陰沉地抓著聽筒,然後以斬釘截鐵的語氣甩出了這麼一句:
  「……你不用再聲明她是你的女兒。我知道她是。但是在那之前,她是我的東西。」
  (誰是你的東西啊——!!)
  早苗按捺住把湯鍋扣到他腦袋上的衝動,顫巍巍擺好飯菜繞到雲雀旁邊,正好清晰地聽到父親抓狂的叫嚷:
  「別太囂張了小子,像你這種社會的敗類就應該——」
  「——你下一次是不是想借用醫院的電話?」
  雲雀在不假思索地說出這句話之後,隨手把不停播送著男人咆哮的聽筒摔掉了。
  ……雖然不太厚道,但是早苗一瞬間很想擁抱他然後大叫恭彌GOOD JOB。
  (抱歉爸爸……我不打算因為您的偏見放棄自己的人生。只能之後再慢慢求得您的諒解了……)
  和早苗爹的激烈態度相比,早苗母親雪奈對女兒戀愛的反應就格外具有喜劇色彩。
  她是在一次偶爾的探視中見到雲雀的。那時,他正坐在沙發上悠閒地翻一本看上去極其學術的厚書,和平時一樣穿著乾淨筆挺的學生制服,甚至連臂上的風紀袖章也沒有摘下,漆黑的碎發鬆散地垂在額前。雲雀與生俱來安靜古典的氣質加上那張標緻的臉,毫無疑問給雪奈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證據就是,當早苗從超市購物回來時,母親一把拽過她連珠炮似的說了開來:早苗你長大了啊能幹了啊上哪兒碰上這麼俊的孩子也不早跟媽介紹介紹哎喲你看那孩子要相貌有相貌要個性有個性文文靜靜的多討喜啊你真不愧是媽的女兒啊BALABALA……
  ……文文靜靜?討喜?那個雲雀恭彌?UFO攻打地球了?
  早苗掃了一眼沙發上癱著臉恪守沉默是金的雲雀,心道媽媽你被他的皮相騙了啊……
  總而言之,母親似乎對雲雀非常滿意。
  只不過,她每次和人念叨「我女兒男朋友特乖特懂事」的時候,早苗和正彥都齊刷刷地翻起了白眼,很久沒有翻下來。
  「姐姐,你不覺得委員長越來越可怕了嗎?」
  「……別在意,這是少年必須跨越的人生階梯。」
  「那我以後也會變成這樣嗎?」
  「……你算了吧你,還是快點給我找個弟媳吧。」



  半天雨,半天晴
  
  穿越之旅結束後,發生的最後一件「大事」,是關於六道骸。
  他出獄了。
  不是以往那種艱難的越獄,而是在澤田綱吉和裡包恩的成功交涉下,以「蛤蠣家重要的霧之守護者」身份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被抬出了復仇者監獄。
  由於長期浸泡在水牢引起的肌肉萎縮等一系列症狀,骸出獄後硬是被綱吉和庫洛姆他們逼著留院觀察了兩天。
  為什麼綱吉如此關心這個以奪取他身體為目標的變態,一直是早苗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最後她得出的結論是:兔子是和諧的好孩子,信兔子得永生。
  天氣漸漸轉涼,冬天快要到了。
  早苗從百貨公司買回純白毛線給雲雀打了件毛衣,無意中洩露出剩下的毛線她拿去給六道骸織了圍巾,結果雲雀愣是一整天沒搭理她。早苗覺得很莫名,本來冬衣就是作為聖誕節禮物人手一件發放的,庫洛姆和正彥的份她又不是沒準備。骸和庫洛姆確定關係後也算是風間家的一份子了,她作為長姊給件節禮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是招誰惹誰了還要遭受這種怨夫怨妻怠倦期式的冷處理。
  當然,儘管雲雀在未來之行後成熟不少也鬼畜了不少,在處理人際關係上永遠是早苗更勝一籌。她只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打破了窘迫的冷戰狀態:
  「我把圍巾給骸君送到醫院去,你自己看著辦。」
  正在吃午飯的雲雀啪擦一聲捏斷了筷子,蹭地拉開椅子站起來。
  「我去咬殺他。」
  早苗默默無言地疊起圍巾包好,內心小世界翻著白眼仰天長歎。
  ——沒見過有人吃自己妹夫醋的……他可以不用再叫中二雀,改叫醋缸雀得了。
  「……那走吧。記得明天重買副筷子給我,不許不付錢。」
  早苗和醋缸雀、哦不是雲雀找到六道骸的病房時,庫洛姆正坐在病床邊的小凳上用心地削一隻蘋果,那副小心翼翼的小媳婦樣兒和早苗當年照顧雲雀時如出一轍。早苗暗自感慨了一聲不愧是我的妹妹,完全忽視了她和庫洛姆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
  「哦呀。彭格列之後是你們嗎。還真是些煩人的傢伙啊……」
  六道骸穿著寬鬆的白色病號服仰靠在枕頭上,頭髮有些凌亂,英俊的面孔上神情空洞血色淡薄,顯得比之前更為清瘦。他慢慢收回游離在窗外的視線,淺笑著轉向大踏步走進病房的早苗和在門口抽出浮萍拐(……)的雲雀。
  「這裡可是醫院哦,雲雀君你能先把武器收起來麼。」
  「那你跟我出去。」
  雲雀毫不猶豫地沉著臉打斷了他。
  「……」
  骸不明所以地上下掃了他兩眼,別過頭去問走到床前的早苗:
  「他怎麼了?」
  「哦,今天去打醋的時候瓶子碎了,潑了他一身。所以他現在有點酸,你不要在意。」
  「……kufufu,我明白了。」
  早苗帶著一向平和的笑意,選擇性無視了雲雀瞬間黑下來的臉,自顧自把手裡的包裹塞到骸面前:「聖誕快樂骸君。天氣開始變冷了,我打了圍巾。」
  六道骸的眼神有一剎那的動搖,隨即一邊拆包裝一邊恢復到平時那副嘲諷的笑臉:「原來如此。我知道雲雀君為什麼生氣了。」
  「別多想。說起來,庫洛姆告訴我你打算陪她一輩子了是吧?既然她喜歡你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對妹夫的要求不高,不花心不變心好好照顧她到老就行,你能做到的話我就把你當家人了哦。我是說真的,你也別當玩笑。」
  骸低下頭,若有所思地輕聲自語著。
  「家人……麼。這還真是……久違的名詞啊。」
  「先別忙著感觸——回答我,骸君你做得到嗎?」
  面色蒼白的少年抬起手按了按額頭,他的表情罕見的嚴肅,彷彿在與什麼作訣別一樣。
  然後,那張曾經無數次浮現出欠扁的蕩漾笑容的面孔上,漸漸瀰散開了一點平靜而溫柔的笑意。就像是當初自稱樺根的少年,羞澀地紅著臉說「我喜歡學姐」時的樣子。
  也許他偽裝的溫柔並不完全是偽裝。
  只是不自覺地,將一直壓抑著的本性,流露出了一點點而已。
  「嗯。我答應庫洛姆……不,我答應過風,不會離開她。」
  他笑著伸出修長的手,溫和地撫了撫少女柔軟的鳳梨頭。
  「也許,是我離不開她也說不一定呢。」
  「……骸大人……」
  有些忐忑地輕輕握住骸的手,庫洛姆——或者說風間風,也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像所有同齡少女一樣露出了朝陽般明朗而燦爛的笑容。
  骸他,大概是折騰累了吧。被黑手黨拯救的同時,他毀滅黑手黨的人生目標,也被徹底的摧毀了。對現在的他而言,需要的大概只是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和一個等待他回去的人。
  正因為同樣是在冰冷的孤獨之海中掙扎過的人。
  所以,一定可以彼此需要著、彼此溫暖著走下去。
  這樣就好。
  
————————————————————————————————————————

  早苗漫步走出醫院大樓時,不由自主地回頭朝骸的病房望了一眼。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二樓那個沒有窗簾阻隔的小小窗口上,庫洛姆正努力地哈出一片白氣。骸站在一旁看著,隨後伸出手指在窗玻璃上寫了一行清晰的意大利文。
  [ Ringraziamenti, la mia sorella piu anziana ]
  [謝謝,我的姐姐。]
  注意到早苗錯愕的表情,那兩張頂著相似髮型的清秀面孔,浮起了一模一樣的安詳微笑。
  骸朝她點了點頭,然後用口型一字一頓地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不知是不是她眼睛模糊而產生了錯覺,她覺得骸在說「姐姐」這個詞的時候特別用力。好像宣誓一樣。
  她在一瞬間想起了很多事情。
  過去的一年間無數零碎的片段如幻燈片一樣掠過腦海,每一個細節都依然如昨日般鮮明。
  自六道骸出現在並盛之後,她一直平靜無憂的生活就掀起了萬丈波瀾。
  弟弟在雨夜被人毆打拔牙,雲雀骨折重傷兩天不能起身,她頭一次暴走把人扔下三樓,庫洛姆車禍丟了一隻眼險些喪命,她狠狠打了繼母一耳光,差點和父親反目成仇,親密網友突然變成了搶學弟傳家寶的強盜團伙,一個小嬰兒幾乎毀掉庫洛姆最後的生機,機器人暴走炸崩了雲雀心愛的學校也炸傷了他一條腿,傷疤臉大叔咆哮著說要殺學弟全家……
  紛紛擾擾,亂七八糟。
  這些日子裡,發生了那麼多不開心的事情。
  但是,夾雜在這些晦澀的風雨之中的,是無數溫馨美麗的瑣屑記憶。
  她死死抱著少年的腰在機車上慘叫。她坐在感冒少年的床邊狂背日本史。六道骸笑得一臉純良說我喜歡這樣的學姐。正彥如臨大敵地上躥下跳。她認真地擦乾雲雀滴水的頭髮。她帶著妹妹穿街走巷淘衣服。她坐在花田里和六道骸侃人生侃理想。她鼓動骸把理想改成統治全世界的鳳梨。她在聊天室和貝爾魯斯白蘭插科打諢。白蘭給她發惡作劇程式逗她玩。幼年骸天天蹭飯總是夠不到碗筷。骸和白蘭互黑慘敗而歸。她看到鼓勵婚外戀的節目就摔遙控器。雲雀枕著她的膝蓋說你別亂動。媽媽買的新裙子非常漂亮。貝爾連拖帶拉把她趕上過山車。陪白蘭坐摩天輪結果機器歇菜。庫洛姆手一抖把幼年骸摔在地上。雲雀趴在客廳等了她一整夜。雲雀教雲豆唱歌時自己走調還死不認帳。她為了妹妹把繼母罵得花容失色。
  她問雲雀,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雲雀說,我知道。
  這一切,都是風間早苗生命中切實發生過的事情。
  生活難免有很多不開心的事情,但顯然,開心的事要多得多。
  所以,她早就學會凡事都朝好的方向看。生活是面鏡子,誰對它笑它就對誰笑。
  但凡聰明的女人,哪怕幸福只露出一個微小的線頭,她也有本事把它拽出來,織成一件毛衣。
  風間早苗無疑是這樣的女人。
  十八年以來她一點一滴積攢下的幸福,漸漸匯聚成了巨大的暖流。
  她是值得這份幸福的。
  而現在,那個口是心非到極點的少年,承認她是姐姐。
  早苗怔怔地盯著窗口佇立了許久,然後,她也微笑著沖兩人揮了揮手,用口型賣力地告訴他們——[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吶。]
  骸迅速扭過頭去——早苗覺得他好像在擦眼睛。對他來說,或許是這輩子最初的家人。
  而當她轉向一旁滿臉不快的雲雀時,突然眼眶一熱,大顆的淚珠也落了下來。
  並不只是因為六道骸終於放棄了那種拙劣的偽裝。更多的,是因為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在這一刻宣告了徹底的終結。
  什麼統治世界毀滅人類,什麼你死我活成王敗寇,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切靜好,世界和平。
  「恭彌……暫時別和我說話。」
  「……嗯。」
  ……
  ……
  ……
  「恭彌,回去的時候別忘記買筷子……」
  「……你在想這種問題?」
  「不是,下意識就……啊對了,正彥這週末要和女孩子約會,還得去幫他買件體面點的新衣服……那個,晚飯你想吃什麼?媽媽今晚也要來我得多做點飯……」
  「……回去了。」
  「啊啊,這就鬧彆扭了?恭彌果然還是小孩子啊……」
  「你很囉嗦哦。」
  「是父母心啊。」
  早苗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前去,笑著拽住了少年的手。
  「我說,就算現在嫌我囉嗦,後悔也遲了哦。無論你有多浮雲,都不可能再甩掉我的。」
  「哇哦,你在說笑嗎?我從沒有為任何事後悔過,也絕對不會。」
  「還是老樣子毫無根據的自信啊……」
  ——誰都說活著就別指望天天天晴,我想也是。
  ——所以我退而求其次,半天天陰、半天天晴就好。
  ——這樣,我就可以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嗯。
  麵包會有牛奶會有晴天也會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什麼,你問後來?後來怎麼樣?
  風間早苗說了:
  後來,一切都好。
  ——半天晴 THE END——



  番外 混亂的新年聚餐(上)
  
  『多年以後,回想起懵懂的青春時代,模糊在歲月折光裡的,往往只是週而復始的平凡日常。
  可惜當時誰也沒有注意到,那些平淡瑣碎的小日子,那些庸俗到令人厭倦的柴米油鹽,其實都是非常美好的。』
  筆尖沙沙地在雪白的紙張上劃下灰色的痕跡。
  似乎對這兩句話有不滿似的,盤腿坐在天台上的少女輕蹙起眉頭,順手抓起一旁的橡皮狠狠朝紙上按下去。
  按照一般國中男生的審美,她應該算是個美少女。身材高挑勻稱,漆黑的長髮在腦後高高挽起,五官也算得上清秀,只是略顯蒼白。然而,即使是休息日她依然一板一眼地穿著學生制服,甚至將扣子緊緊系到了脖頸處,就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同齡少女有些格格不入。
  正當她準備用力抹去那兩行鉛筆字時,不知是誰從身邊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之所以說是扣,是因為對方很明顯運用了格鬥中的擒拿手法,一瞬間便牢牢鎖住了她的右手。
  儘管右手受到限制,少女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動搖,當即左手撐地彈跳起來抬腳橫掃對方下盤,緊接著又是一記飛踢跟了上去。
  「嗚哇……等、等等啊,優衣,也沒必要這樣……哇啊!!」
  金髮的男子連連擺手向後退去,勉強避出少女的攻擊範圍,卻冷不防踩上自己的腳跌了個仰面朝天。
  少女面無表情地旁觀著男子狼狽的模樣,有點諷刺地一挑眉毛:
  「偷偷站在我身後的話,我會把你當做變態蘿莉魔的,迪諾先生。」
  「呼哈……這還真是殘酷的判斷啊……」
  「BOSS!你還好吧?!」
  穿著黑西裝的中年男子大步奔上台階,看見迪諾四仰八叉的模樣,當即抬手扶住了額頭長聲歎氣。
  「早就和您說過了,一個人來找優衣可是非常危險的……」
  「別這麼說啊羅馬裡奧,再怎麼說優衣也是女孩子……嗚哇哇哇你冷靜點兒!」
  「『再怎麼說』是什麼意思啊迪諾先生——『再怎麼說』?真是對不起啊我是女孩子呢……」
  以不知從什麼地方抽出的拐頂上男子的下頜,少女危險地瞇起了狹長的鳳眼,又以眼角迅速地瞥過站在天台門口的羅馬裡奧。
  「還有,我說過很多次了,並盛中禁止無關人員進入。而且現在還是休息日,除了風紀委員,普通學生也是不能進入學校的。」
  「啊啊,這個呢……」
  迪諾苦笑著揉了揉後腦勺,「優紀說『親戚探視的話沒問題』……」
  「我不記得我有會在平地上摔倒的親戚哦。」
  隨著這句冷冰冰的台詞,少女側轉身腳步一移又是一拐子揮了上來。
  「哦哦……這還真是——傷腦筋啊。」
  避無可避之下,迪諾掣出鞭子架住了凌厲的金屬武器。
  「好啦好啦,這樣應該足夠了吧?差不多點兒啊小優衣,女孩子太暴躁的話會嫁不出去的。偶爾也向你媽媽學學啊……」
  「我有在學。媽媽是很強的。」
  「不,不是叫你學她暴走的時候啦……說起來,小優衣還真是只遺傳了父母可怕的地方呢……」
  少女白皙的面龐瞬間漲紅了。
  「閉——」
  「要閉嘴的是你啊優衣!你在對自己的教父做些什麼啊?!」
  伴隨著這聲竭盡全力的叫喊,天台上的三人齊刷刷轉頭朝聲源看去。
  站在樓梯口的,是留著半長黑碎發的少年。他罩了一件鬆鬆垮垮的白色套頭衫,有些蓬亂的頭髮鬆散地垂在肩膀上,看上去就像校園偶像劇裡精緻慵懶的男生。他青灰色的瞳仁格外清澈明亮,柔和的五官似乎總是帶著笑意,與神色冷淡——或者說是凶殘——的少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非常抱歉迪諾先生,優衣她做了失禮的舉動……」
  少年小跑到收起鞭子的迪諾身邊,一臉尷尬的連連鞠躬道歉。
  「搞清楚,先失禮的是那邊的廢柴。他可是站在我背後偷看我的日記哦。」
  「什麼嘛,只是關心可愛的教女的成長……而且,為什麼要把那句話擦掉啊,寫的很好啊。」迪諾無辜地出聲辯解道。
  少女把長長的馬尾辮子甩到腦後,輕蔑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媽媽說的,我怎樣都沒法理解。因為我沒有那樣的青春。」
  「是啊迪諾先生請你理解她,我妹妹的青春全都浪費在咬殺和維護風紀上了——」
  「只會在家做飯洗衣服的傢伙別對我的人生說三道四!!」
  面對少女惱羞成怒揮出的一擊,少年只是狀似漫不經心地將腦袋偏向一側避開了拐,隨即一手按住少女的肩,另一手繞到她後頸拽住了她長度及腰的馬尾辮子。
  「真可惜,優衣是女孩子所以有這個弱點啊,從小到大都沒變呢。誰叫你捨不得剪掉的。」
  「放開我的頭髮——你這女性的敵人!」
  「好過分啊……媽媽說我是女性之友,將來會成為很受歡迎的好男人哦。」
  「去死!爸爸那樣的才是好男人!你沒希望的,你這個泡茶男!!」
  「會泡茶有錯嗎?這個時代流行居家型男人好不好。爸爸才沒希望呢,就是因為爸爸的教育失敗你才會變成這樣的中二病的。如果沒有媽媽把爸爸那樣的野獸帶回家餵食安撫,他只能單身一輩子和雲豆浪跡天涯了。」
  「你……」
  「你個頭啊你,快點給我向迪諾先生道歉,否則我就告訴媽媽了哦。新年聚餐肯定沒你的份。」
  「……陰險的傢伙!」
  「隨你怎麼說啦。」
  ……
  作為長輩的迪諾和羅馬裡奧無奈地揉著太陽穴,站在一旁圍觀下一代這場毫無意義的爭吵。
  不知是基因變異還是怎麼的,在這兩個孩子上一代完美契合的兩種人生觀,在他倆身上產生了最激烈的衝突與對立。
  如果不是熟知這兩個孩子的父母,他根本無法想像這兩人會是在一個屋簷下長大的同胞兄妹。
  ……差的也太多了。
  作為這樣倆孩子的教父,迪諾感到壓力非常之大。
  但他對此毫無辦法,畢竟那是他的唯一一位學生——雲雀恭彌的孩子。
  風間優紀是哥哥,雲雀優衣是妹妹。
  關於姓氏問題,究其原因是優紀出生的時候,風間正彥仍然未婚。早苗懷著「風間家該不會就此斷子絕孫」的憂慮和雲雀作了交涉,當然交換條件是雲雀家不能斷子絕孫。
  所以兩年後,優衣出生了。
  其實迪諾要更喜歡女孩子一點,畢竟他自己家的也是女兒。據說女孩子和爸爸比較親,像洋娃娃一樣軟綿綿的可以抱在懷裡疼。
  但是雲雀優衣這種渾身是刺的女娃除外。
  而且,她似乎沒來由的不喜歡迪諾。早苗認真分析了原因,答案是迪諾先生你不夠二,攻擊性不夠強。
  證據很確鑿——優衣幼兒園時的理想是,長大了要嫁給獄寺叔叔。
  雲雀冷笑著把這句話轉告給獄寺的時候,他企圖從窗口往外跳,被綱吉死命拖住了。
  雲雀從鼻孔裡鄙夷的哼了一聲,維持著那副黑色笑容又補了一句,
  「當然我是不會同意的。澤田綱吉,我看好你兒子。」
  綱吉在一瞬間也有跳出窗子一了百了的衝動。
  ……
  歸根結底,其實風間早苗的壓力比迪諾大多了。
  她覺得女兒沒人要了。
  雲雀優衣是由父親一手帶大的——因為第一個孩子很不如意,基本上完全沒有繼承雲雀的二和浮雲,所以雲雀一心將女兒培養成自己的COPY品。這種教育方針導致優衣學說話時第一個學會的詞是「爸爸」,第二個是「咬殺」。
  據說女兒的初戀都是老爸,天生戀父情結強烈的優衣,完美地傳承了並盛雲雀之名,成了個徹頭徹尾甚至變本加厲的中二病。去並盛中學報到的第一天,便徑直殺進接待室霸佔了風紀委員長的位子。
  早苗沒有雲雀那種蠻不講理的秉性,不可能當真逼迫澤田綱吉搞聯姻什麼的。而且她也知道那家的小兔子性格和綱吉當年一樣軟,要真娶了優衣這種二子,氣管炎還在其次,沒準連小命都留不下來,這一輩子算是毀了。她和綱吉沒怨沒仇的,怎麼能讓人家的獨苗毀在自己女兒手上,更別提小兔子還是彭格列未來的十一代目。
  第一個孩子優紀出生的時候,早苗堅決拒絕了雲雀自己教育孩子的要求,而是把家教工作拜託給了教父迪諾。迪諾領導的加百羅尼家族在意大利聲望很好,優紀跟著他不愁沒肉吃,在當地買啥都能打折。結果風間優紀長到上幼稚園的年紀,除了不會踩到自己的腳,整個就是一跳馬二世,成天黏著迪諾跑進跑出,一口一個乾爸叫的別提有多親熱。上小學時寫作文《我的家庭》,其間某些經典語段在彭格列守護者中廣為流傳:
  「我一直覺得媽媽是個好女人,她的料理在並盛的排名就和爸爸打架在並盛的排名一樣。我的理想是和媽媽一樣,上得戰場下得廚房。」
  「我妹妹是個教育失敗的產物。她是在對爸爸的盲目迷戀中長大的,有一天二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據說爸爸開始橫行鄉里的年紀是小學,她居然從幼兒園就開始魚肉百姓,逼著澤田家的弟弟每天進貢便當……」
  「我的教父比我爸爸還像爸爸。他的小女兒非常可愛,好像童話故事裡金髮碧眼的公主一樣。媽媽教育我要做個好男人才能娶她,可是媽媽定義的好男人似乎和爸爸的形象差了很多。那麼為什麼媽媽會嫁給爸爸呢?」
  雲雀看這篇作文的時候,早苗像保護雛鳥的母鳥一樣擋在優紀身前,生怕雲雀一衝動就把兒子掐死。
  事實證明,虎毒不食子——然而第二天,雲雀直接飛去意大利和迪諾狠狠幹了一架。其慘烈程度可想而知,羅馬裡奧打電話給早苗通報受損情況時手都在顫抖……
  不過,優紀偶爾還是會寫幾句討父親歡心的好話的。
  比如說「我的小姨是個美人,姨夫也是個美人,我老以為他倆是百合。」
  ……雲雀在第一時間讓六道骸看到了這句話……
  結果隔了一天他就收到了六道骸的徒弟兼養子——弗蘭的作文:
  「Me一直挺想認師父姐姐當媽,但是如果附帶師父姐夫那樣的爸,還是算了。」
  再隔了一天,雲雀又把優紀的作文丟了過去。
  「小姨總是管姨夫叫骸大人,媽媽說她13歲的時候就被姨夫騙到手了。我恍然大悟,姨夫他是傳說中的蘿莉魔。」
  ……
  早苗一邊繫著圍裙煎雞蛋一邊說你們何必呢,自己掐架別扯上孩子。
  雲雀說,我逗骸玩。
  ……你個鬼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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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吶——母上啊,跳馬已經去了很久了哎,會不會被優衣妹妹殺人拋屍了啊。」
  用毫無幹勁的拖沓語調這麼說著,湖綠色短髮的少年一手抓著精巧的小刀,麻利地把眼前砧板上的捲心菜切成細絲。
  「啊啊,母上願意邀請暴力師父和笨蛋前輩參加新年聚餐真是太好了,這樣Me才可以一起來啊。上次那個鰻魚壽司真是超讚的————很痛啦,請你們不要隨便攻擊別人的頭部。」
  少年用絲毫感覺不到痛苦的平板語調碎碎念道——此時,他頭頂那個碩大而醒目的黑色青蛙頭套上,已經紮了三把小刀和一把三叉戟。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那些刀子和少年手中用來切菜的小刀是同一款式。
  「嘻嘻嘻……誰是笨蛋前輩啊,還有,不要用王子的刀子切菜,快點擦乾淨還給我。」
  「kufufufu……還真是個不聽勸的小鬼,你果然是苦頭吃太少了呢。而且,不要單方面的把別人叫做母親,會引起誤會的。」
  「母上你要給Me做主,師父和前輩都欺負Me耶——」
  少年一邊順手拔掉滿腦袋的刀子往地上扔,一邊滿臉委屈地拽住身旁黑髮女子的衣袖。她正專心致志地攪拌著一鍋散發出誘人香氣的濃湯,對廚房和客廳內三人的舌戰充耳不聞。
  這個女子的身材並不高,柔軟的黑髮在腦後編成了長長的髮辮,穿著寬鬆的連身長裙,樸素卻不顯得寒磣。容貌談不上極美,但卻很是清婉,安逸的眉眼間自有一種淡泊之氣。總而言之,是所有忙碌於柴米油鹽間的平凡家庭主婦形象。
  聽見少年半真半假的訴苦,她只是輕輕佻起唇角,在一旁的濕毛巾上擦了擦手,溫柔地拍拍少年傷痕纍纍的腦袋。
  「好啦好啦,弗蘭是好孩子,好孩子應該是很堅強的。」
  「果然母上對Me最好了,和某些人不一樣——」
  女子當即剜了一眼客廳裡再度散發出殺氣的兩人,話鋒一轉,語氣也生硬起來:
  「貝爾,骸君,弗蘭可是在這裡幫我準備午餐哦,你們兩個吃白食的能不能停止對他的攻擊?」
  貝爾菲格爾——橫躺在沙發上枕著雙臂的金髮青年,在凌亂劉海的遮掩下翻了個不為人知的白眼,再度咧開嘴嘻嘻嘻的訕笑起來。
  「我可是王子哦,能賞光來參加瓶子這種庶民的聚餐,你就該對我感恩戴德了。」
  而另一側沙發上始終維持著優雅坐姿的六道骸,深知這個女人第一次警告第二次直接出手,因此只是不動聲色地抬起手摀住臉表示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起來,迪諾先生還真是去了很久啊……明明都讓優紀跟著了。庫洛姆也去幫忙買東西了……弗蘭,要不你去並盛中看看?」
  「欸欸?可是優衣妹妹很危險啊,根本就是個長的漂亮的莫斯卡——」
  弗蘭話音未落,緊隨著空氣被撕裂的尖銳聲音,一根浮萍拐狠狠捅穿了他帽子上的青蛙眼睛。
  漂亮的莫斯卡少女單手叉腰站在門口,滿是戾氣的鳳眼凶狠地吊著,像只隨時都可能撲上來撕咬的小老虎,還是隻母老虎。
  「嗚喂,你在做什麼啊優衣!弗蘭可是不擅長格鬥的術士,挨你那一下真的會腦漿迸裂的!」
  迪諾匆匆跑上前來按住優衣,看到面無表情的弗蘭和紮在他腦袋上的拐,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槽。
  「嘖。要恨的話,就去地獄裡恨沒有教你格鬥的六道骸吧。」
  少女大踏步走進廚房攔住弗蘭的退路,冷冷地抽出另一支拐橫在眼前。
  「……反正我只是個莫斯卡,所以咬殺掉一兩個人也無所謂吧。」
  「要被殺了——母上救救Me——」
  就在這時,一直保持溫和微笑旁觀孩子們「嬉鬧」的風間早苗,快步閃至兩人間,伸手牢牢握住了優衣的拐。
  「到此為止了哦,優衣。不要在難得的新年製造血案。」
  「先出言不遜的是弗蘭。」
  「啊啦是嗎,可是我覺得弗蘭的描述很貼切哦?如果優衣一味用暴力解決問題的話,真的會變成除了臉一無是處的,就像你爸爸當年那樣。」
  「嫁給一個『除了臉一無是處』的男人的是哪個蠢女人啊?」
  客廳裡,貝爾悄悄用刀背戳了戳六道骸的胳膊,嘀咕了一句:青出於藍啊。
  六道骸的臉抽了兩抽:差得遠呢,你等著瞧吧。
  面對女兒咄咄逼人的挑釁,早苗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沒有絲毫減小:
  「我確實很蠢也說不定,但是優衣,並不一定會有個和我一樣蠢的男孩樂意娶你。」
  優衣額上頓時滲出一排冷汗。
  她確實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沒問題哦,澤田家的兒子會娶她的。」
  ……
  連猜疑也不需要,一臉理所當然地拉開隔門走進和室的,是一身刻板的黑色西裝、與少年時一般眉目冷峻稜角分明的雲雀恭彌。
  一直站在客廳裡圍觀妹妹抽打弗蘭的優紀,此時也乖巧地接口道:
  「他肯定很樂意,我可是從小就灌輸他『將來要娶我妹妹』呢。我跟澤田家的小弟說了,我妹妹帶得出去帶得回來,拉出去是個打手帶回家是個美人,而且有經濟頭腦在幼兒園就會收保護費,他可以吃一輩子軟飯。唯一的缺點就是脾氣太爆,不過女人嘛哄一哄關了燈都一樣——」
  「不,後面的你不必說了,誰教你的這種少兒不宜的話題,迪諾先生從來不這樣……」
  早苗扶著牆感慨現代教育的失敗。
  「姨夫!」
  優紀不假思索地把六道骸供了出去。
  「Kufufufu你出賣我也太乾脆了吧,我該說不愧是早苗的長子麼……」
  在早苗把鍋鏟扔到骸的鳳梨頭上之前,優衣已經拔出弗蘭腦袋上的拐,餓虎撲食般朝她哥哥衝了過去。
  「風間優紀我要卸掉你的舌頭!!」
  「哇哦我好害怕哦……」
  優紀挑釁地吐著舌頭朝後跳開,繞著和室兜起了圈子。他的身手再怎麼說也是迪諾教的,不會比雲雀手把手帶大的優衣差。
  「……看看你的好兒子。」
  雲雀冷哼著朝轉過身繼續攪拌濃湯的早苗掃了一眼。
  「看看你的乖女兒。」
  早苗頭也不回地笑著說。
  「真是和諧啊。」
  弗蘭總結。



  番外 混亂的新年聚餐(下)
  
  「來,小姐你的東西。」
  便利店的大媽熱情地將裝好的食材遞給眼前的客人。那是一位容貌俏麗、身材嬌小的年輕女子,蓄著及肩的深紫色長髮,面龐清瘦膚色雪白,一雙澄淨靈動的大眼睛使她顯得比實際年齡還要小許多。
  「謝謝。」
  女子有禮貌地鞠了一躬,她的聲音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讓人很難不對她心生好感。
  「早苗她最近還好吧?有些日子沒見她過來了呢。」
  大媽一邊翻找著零錢一邊隨口問道。
  女子聽見這個名字時眼神略微閃爍了一下,而後將纖細的手指抵在唇邊,稍顯憂慮地蹙起眉頭。
  「嗯,早苗姐很好,只是……有點操心過度了。」
  「她也真是的,年紀不小了還和以前一樣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她又在操心什麼啦?」
  「是正彥哥家的孩子,好像說是被喜歡的女孩子拒絕了,大過年的還天天尋死覓活……」
  「……哎呀呀,這叫什麼事情,所以說現在的小孩啊精神都脆弱得跟什麼似的,想想我們那個年代,哪有資本為了感情的事賠上性命,光是活著就阿彌陀佛了囉!……來,你的零錢。」
  「謝謝。那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見。」
  「啊啊,替我向你姐姐姐夫問好噢。哎對了,你那在國外工作的先生叫什麼來著的?早苗跟我說過好幾遍了我總是記不住……」
  大媽畢竟上了年紀記憶力不大好,揉著太陽穴費力地思索著。
  本已轉過身去的女子停下腳步,扭過頭恬美地微微一笑:
  「骸……六道骸大人。」
  在她白皙的面頰上,泛起了朝霞一般淺淺的紅暈。
  ——著實是很難想像的事情。
  即使是生育她的父母,也很難把現在這個穿著黑色套裝的美貌女子和當年畏縮自閉的小風聯繫在一起。就連她自己,在遇到六道骸之前,也以為自己的一輩子就是這樣了——被母親以惡毒的語言拋棄、孤零零的獨自死去。但是正如風間早苗所說的,她邂逅了一個奇跡。
  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非常重要的人。
  骸和風並沒有要孩子,理由很簡單,六道骸這個人說到底是個前科犯,他十歲時手上的人命就比某些人一輩子的都要多。即使是十餘年之後的現在,想要殺他全家的也是大有人在。骸說他的人生就是這種玩意了,注定一輩子遭人怨恨,做過的事不可能推翻重來,拖了風一個下水就已足夠,沒必要再去人造人陪自己受罪。更何況他的性格也不適合教育別人,看弗蘭就知道他這個師父兼養父當得有多麼失敗,連徒弟都要吐槽他。
  至於正彥,他後來當真通過早苗的介紹結識了高橋的死黨,那個姓倉木的樸實女孩子。小姑娘父母都是教師,知書達禮一副大家閨秀風範,性情溫和如水又會體貼人,完全的結婚適用型少女。正彥少年的戀愛史毫無愛情劇的一波三折風起雲湧你是風兒我是沙,頂多是部拖沓冗長的肥皂劇——他足足追了這個優質少女三年才成功確定關係,又花了大功夫攻克倉木家對不良少年成見很深的爸媽。等到岳父岳母終於承認這個飛機頭青年值得女兒托付終身,風間優紀都已經會叫舅舅了。
  所以說,同姓不同命啊。
  「啊,小風你回來了,東西都買好了麼?」
  正麻利地擺著碗筷的早苗看見風邁進屋來,笑吟吟地抬起頭轉向她,又順口沖坐在桌邊的幾個孩子補了一句:「還不快打招呼。」
  「好。」
  「師母好——」
  「好久不見,小姨又變漂亮了呢。」
  (……還真是個性鮮明的台詞啊。)
  早苗不無自嘲地這麼想著。
  說到這些個孩子,優紀吸取了迪諾作為意大利好男人的精華,嘴甜又懂事,除了愛忽悠擠兌人之外基本沒什麼缺點,天天跑進跑出幫著做家務。而且他還繼承了爸爸那張漂亮的臉,每年收到的巧克力都可以開個批發市場。優衣就完全不行了,從小接受了填鴨式的弱肉強食教育,忤逆自己的對象無論男女一律浮萍拐伺候,信奉暴力不可以解決一切但可以解決你。最糟糕的是,她堅決認定爸爸是好男人——這世上哪兒再去給她找個如此鬼畜的好男人唷……
  「嗯嗯,大家都很精神呢。早苗姐,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了……呀!」
  風正有條不紊地把買好的東西在桌上擺開,忽然一個穿黑西裝的高大青年急急忙忙地從門外衝進來,一時剎不住腳把她撞了個趔趄,手裡的一把大蔥撒了一地。
  早苗朝那個扶著桌子氣喘吁吁的青年掃了一眼,忍不住再次抬手撐住牆壁以免跌倒:
  「正彥,秋浩他又怎麼了……」
  青年好不容易調勻了呼吸,悲憤地揉著自己的飛機頭。
  「他剛才打電話回來說,補習課下課回家的時候被人堵巷子裡了——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真是的,早就告訴他不要和不良搶女人……」
  「風間正彥先生,這種話從一個曾經的不良現在的黑幫嘴裡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好笑哦。」
  早苗實在很難不去吐槽他。弟弟遇事慌張沒主見的個性無論多少年都不曾改變,她侄子秋浩的廢柴級別也因此和澤田家的小兔子有上一拼,都快成難兄難弟了。
  「吶舅舅,秋浩參加的補習班,是在並盛舉辦的吧?」
  不等早苗再發話,優衣已經拉開椅子站起身來,直勾勾地盯著手足無措的正彥。
  「啊?是這樣沒錯……」
  「正彥!」
  早苗的出聲制止為時已晚——兩眼發光的優衣一把從衣袋裡摸出風紀袖章套上,抓起外套便蹭地衝了出去。
  「……」
  早苗的肩膀垂得更無力了。她斜睨了一眼面不改色啜著茶的雲雀,心知他對這種事從來是放任自流,女兒殺了人他也只會去幫著毀屍滅跡。這個人十四歲就拖著鼻青臉腫的屍體招搖過市,怎麼能指望他。
  「小孩子打架我們不方便摻和,優紀弗蘭你們兩個去看看吧……記得幫那些人叫救護車。」
  「收到——」
  弗蘭蹭地亮出從帽子上拔下來的貝爾牌小刀,幹勁滿滿地跟著跑了出去。
  「媽,我想你還是跟著去比較好,我覺得弗蘭不是去阻止優衣殺人,是去幫著分屍的。」
  優紀特別真誠地說。
  「……我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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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苗和三個孩子找到鬥毆現場的時候,秋浩——那個戴著圓眼鏡的茶色頭髮小男孩,已經被一群凶神惡煞的高大男生逼到了牆角,抱著書包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團。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優衣便毫不遲疑地大步跨上前去,抓住包圍圈最外層兩個壯漢的頭髮,將他們的腦袋狠狠撞在一起。伴隨著碰的一聲,那兩個人連哼都沒哼就翻著白眼癱倒了下去。
  「呼……好弱。」
  少女不耐煩地甩了甩烏黑的長馬尾,有點失望地瞇起了那雙細長的琥珀色眼睛。
  「明明這麼弱,還真有臉在光天化日做這種事呢……」
  站在不遠處圍觀的早苗和優紀齊齊低下頭摀住了臉——這個二子是誰,我們不認識她……
  「優、優衣姐!你來救我了嗎!」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被嚇得淚水漣漣的秋浩,他當即破涕為笑大喊起來。
  「沒那回事。我只是聽舅舅說有人在破壞並盛的——風紀而已哦!」
  優衣抬著尖下巴不屑地說著,隨即頭也不回地一記肘擊揍翻了一個從身後撲來的男生。
  「啊啊啊怎麼搞的這個囂張的女人!!一起上,幹掉她!!!」
  那些圍堵秋浩的不良顯然被優衣輕蔑的態度激怒了,抄起鐵棒等各色武器一股腦兒湧了上來。沖得最前的人還沒來得及帥氣地大喊一聲「我和你拼了」,就被少女一拐子抽碎了下頜骨,悶哼一聲直接滾路邊灰塵裡去了。
  ……太殘暴了。
  「優紀,去做點什麼——弗蘭你站著別動,把那些刀子放下,別對著人。」
  早苗鎮定地轉頭吩咐身邊兩個男孩。弗蘭顯得很無聊似的聳了聳肩膀,最終還是沒有出手。他畢竟是黑手黨暗殺部隊的成員,跟一般人動手未免太不符合職業道德。
  而優紀聽話地跑入戰場,凌厲地兩記手刀劈在兩人後頸,使他們立刻失去知覺倒了下去,但不至於受太重的傷。
  優衣剛用高跟皮靴踢殘了一個人的下身,不樂意地朝他瞪了一眼:「別礙事,否則先收拾你。」
  「我只是聽媽媽的話。」
  「嘁。」
  優衣也不至於和早苗對著幹,便只是憤憤地朝昏倒在地的男生踩了兩腳,轉過身又是一拐子砸斷一個人的胳膊。
  倖存的不良少年終於意識到眼前如有神助的少女非同一般,目光顫抖著落在她左臂的風紀袖章上,表情立刻由驚訝扭曲成了恐懼。
  「你、你是……並盛中學的……」
  「並中的風紀委員長!是那個雲雀!」
  (啊啊……這還真是……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的模式啊。果然人間正道是輪迴嗎。)
  早苗苦笑著抱起雙臂搖了搖頭。
  眼前梳著馬尾辮握著雙拐的纖瘦少女英姿颯爽,黑色外套在肩膀上拉風地獵獵飛舞,一時間彷彿記憶蘇生。
  ——並盛中學的,雲雀委員長……嗎。
  「呼嗯。既然認得我的話,應該沒有怨言了吧。」
  少女冷冷地哼了一聲,清秀的面龐上是不折不扣的危險微笑。
  「在我地盤上鬧事的後果,做好心理準備哦。」
  「請你至少用不會致人死命的力度攻擊啦,優衣妹妹。」
  ……
  「和我們年輕的時候真像呢……你說是吧。」
  早苗盯著眼前哭爹喊娘哀鴻遍野的戰場看了一會兒,忽然嘴角上揚彎出一點淺淡的笑意,輕聲自語著轉過頭去。
  「……恭彌。」
  「沒有的事。我那時比現在的優衣要強得多。」
  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雲雀恭彌一手按著她的肩膀,以一種欠扁到爆讓人忍不住想扇他巴掌的極端自信口吻說道。
  「不,我不是和你討論這種問題……」
  雲雀優衣還在興致勃勃地從事暴力行為,看起來格外的樂在其中。而風間優紀一臉幹勁負值的怠倦神情,機械般地劈一個扔一個,反正被他劈昏的都可以逃過妹妹的拐子了……
  再加上街邊淡定圍觀的爸爸媽媽……這叫什麼家庭,都可以直接開著UFO去征服全宇宙了。
  「我說恭彌,他們大過年的搞屠殺,會不會不太吉利啊。」
  「我來之前叫過救護車了。」
  「……你確定先過來的不會是警車?」
  「不會。我告訴他們不准過來。」
  「……不准?那什麼,你稍微有點日本公民的自覺,不要連警察都威脅啊……」
  「在並盛我才是秩序。」
  「為什麼你可以把同一句話重複近二十年……你前世是復讀機嗎。」
  「這是真理。」
  「……見鬼去吧。」
  早苗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身邊面無表情發表詭異宣言的男人。
  ……
  優衣和優紀似乎終於擺平了所有對手,少女意猶未盡地在屍體群中穿梭,凶殘地挨個踹著確認他們當真已戰鬥不能。而少年則是顛顛地跑到牆角扶起抖抖索索的小弟,笑得一臉春暖花開,好言好語地撫慰著,間或夾雜一兩句指桑罵槐的尖銳挖苦引得妹妹跳腳炸毛。
  ——真是讓見者無語凝噎的一群混蛋。
  ——但卻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啊,下雪了。」
  弗蘭突然低低地這麼嘀咕了一句。
  真的。
  不知什麼時候,空曠寥闊的天空中,悠悠飄下了無數潔白的、櫻瓣一般輕盈玲瓏的雪花。
  弗蘭按了按頭頂黑色的青蛙頭套,拉緊了衣領。
  優紀立刻切換回日常模式,閉上嘴不再刺激妹妹,溫言軟語地勸她把外套穿好。
  雲雀抬起手臂遮在早苗頭頂。
  「回去吧。」
  他平靜地說。
  「救護車真的會來麼……?」
  早苗不安地朝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壯漢掃了一眼,要是凍出人命來就麻煩了。
  「他們不敢不來的。」
  ……因為是雲雀打的電話嗎……
  「嗯。那走吧。正彥肯定還在提心吊膽地等著呢。」
  ……
  ——有的時候想想,作為一個普通女人,這樣的生活就足夠了吧。
  ——在冬天飄雪的街道上,和深愛了半輩子的男人並肩靜靜走著,孩子們小打小鬧地跟在身後。他們都是彼此無可取代的家人。
  ——也許這才是幸福最樸實的樣子。
  早苗欣慰地想著,將雲雀有點冰涼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她忽然想起午餐還有兩道菜沒弄好,不由地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察覺到身邊女子的急切,雲雀也不動聲色地配合著她的步子走快了一點。
  ——雪花還在簌簌地落著,新的一年快要來了。
  ——但願,明天會是美麗的晴天。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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