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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海賊王)海賊王之手術刀與心臟》作者:莜欣【完結】

《(海賊王)海賊王之手術刀與心臟》作者:莜欣【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黑暗帝王 您是第25081個瀏覽者
  文案:

  陪你去航海,去看世界盡頭的風景。

  就算旅途危機四伏,就算下一站是地獄,也會緊跟你的腳步。

  這篇文是講述羅的妹妹重生成為海軍,後來作為紅心海賊團的一份子,跟著羅在偉大航路冒險的故事。

  就算沒有惡魔果實能力,就算實力不是最強,但是阿特拉斯·塞琪仍然想為她的船長、為她的哥哥衝鋒陷陣。

  內容標籤:海賊王 重生 破鏡重圓 情有獨鍾

  搜索關鍵字:主角:阿特拉斯·塞琪(愛德華·貝沫),特拉法爾加·羅 │ 配角:巴茲爾·霍金斯、赤旗·X·德雷克、佩金、夏其 │ 其它:紅心海賊團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3-7-10 00:23 編輯 ]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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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海圓歷1510年7月。

  北海。亞尼薩蘭島,中央公墓。

  貝沫靠著佈滿青苔的墓碑,巴滋巴滋地吸著10%的葡萄糖溶液,烏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墓前的男孩。男孩戴著毛絨絨的斑點帽,帽子大地蓋住眼睛,鬆垮的格呢襯衫勾繪出骨骼形狀單薄的肩峰,他正聚精會神地用針頭挖墳,身旁落了一地連著細管的針頭,細細的針梗是歪的。

  這個男孩的名字叫特拉法爾加·羅,今年九歲,比愛德華·貝沫大四歲。

  貝沫是早產兒,從小被寄養在一位年邁的醫生家裡。父母年輕氣盛,對大海有一腔揮霍不完的熱情,生下貝沫後就雙雙出海,做海軍的母親繼續陞遷抓海賊,做海賊的父親繼續升值吸引海軍。

  總之,在貝沫的成長史裡,父母出現的次數用手指頭也數得過來。

  三歲那年,照顧貝沫的老醫生病故,貝沫窩在漸漸僵冷的屍體旁三天三夜,被人發現時已經餓得昏死過去,昏迷期間高燒不退,聞訊而來的兩父母急得差點發瘋。

  幸運得是,貝沫最後還是撿回了一條命,不幸得是,貝沫被高燒燒成了傻子。

  這個消息如同天打雷劈,父母四處尋找知名的醫生。之後整整一年的時間就像一條放在齒輪上的傳送帶,一位位身穿白大褂的苦逼醫生頂著身後的槍口強裝出和藹可親的模樣為傻掉的姑娘治療,但小姑娘就是一聲不吭,烏黑的眼眸像槍口一樣盯著醫生,然後撲上來就咬。

  特拉法爾加·羅是被父母領來的最後一位醫生,其實倆父母帶羅過來時已經沒抱多大希望,只不過是覺得女兒需要一個身手不錯的玩伴罷了。羅是愛德華夫婦從一群人販子手裡救下來的,知道羅孤苦無依並且熱愛醫學後,就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理把羅拐進貝沫房裡。

  貝沫一直記得羅被諂笑著的父母倆生拖硬拉到她面前時的雞飛狗跳,兩人放開羅囑咐了句好好玩後一溜煙兒就不負責任地鑽出了房間。羅單手插著褲袋陰沉地看著正裝模作樣將輸液瓶掛上輸液架的小姑娘,問了一句正常人理解範圍內的問題:「你準備做什麼?」

  「我發燒了。」小姑娘輕蔑地頤指氣使,「沒看到我掛不上去嗎?還不過來幫忙?」

  羅走到床邊,從貝沫手裡接過輸液瓶,拔下輸液管,用力將瓶子砸到地上,玻璃片碎了一地,透明的藥水四處流溢,像滾燙的瓊脂滴上載玻片,染得瓷磚地板上的碎玻璃晶瑩剔透。

  貝沫大驚失色:「你幹什麼?!」

  「連你爸媽都認為你是傻子,你覺得是什麼使你成為一個傻子?」

  「……」

  「世界上最厲害得是什麼動物?」羅的聲音沒有絲毫抑揚頓挫,卻讓對面的小姑娘陷入深邃的思考。

  「人。」半晌之後,小姑娘回答地擲地有聲。

  羅不予置評,他伸出手,將手裡連著針頭的輸液管遞出去。

  「呃……」小姑娘下意識地接過輸液管,為了不戳到自己,她捏住了針柄。門就戲劇性地在這時被打開了,走進來的兩父母看到這樣一幅畫面,自家小女兒捏著針柄準備刺對面的男孩,男孩面沉如水,有條不紊地捲起連著針頭的輸液管,將針抽出女孩的手。

  父母倆有驚無險地鬆了口氣,齊齊對男孩投以讚賞的目光,他們對自家女兒的凶悍還是深有體會的。

  貝沫疑惑地扭頭看向門口,耳邊卻響起男孩冷清童稚的嗓音:「我已經把她治好了,以後她再發病冷處理就好。」

  「……冷處理?」年輕的倆父母摸不著頭腦。

  「通俗來說就是丟著自生自滅。」

  「……真的能行?」

  「就因為你們質疑醫生的話,她才一直犯傻。」羅走到藥櫃前,拿出一瓶生理鹽水和一瓶葡萄糖,指著上面的標籤問貝沫,「哪瓶好喝?」

  「當然是葡萄糖……唔……」話甫一落,貝沫就驚慌地摀住了嘴,一雙眼睛賊溜溜地轉。

  見倆父母還聽得霧裡雲裡,羅只好輕飄飄地丟出一句:「四歲的傻子會識字?」

  簡而言之,這姑娘就是在裝傻。

  從此以後,羅就成了貝沫名義上的哥哥兼家庭醫生。

  這位年幼的小醫生冷漠孤僻心高氣傲言辭刻薄,像只張開了刺的刺蝟,連靠近都覺得扎手。

  羅的出現將貝沫的好勝心激發到最高點,安靜懂事的羅和淘氣的貝沫簡直是兩個極端,貝沫對新來的哥哥又愛又恨,不僅是因為羅吸引走父母大部分的注意力,還讓倆父母又安心地回歸大海。雖然回來的次數增多了。

  但貝沫不得不承認,她喜歡有家人陪伴的日子,這讓她感到安心。

  羅是個怪胎,但卻是個一言一行都引得貝沫好奇地心癢癢的怪胎。羅對生物的構造充滿求知慾,連在餐桌上都沒有停止過他的探索,他會用餐刀將雞肉的皮割開,露出包著雞肉的滑亮筋膜,然後是如蜘蛛絲般乳白的肌束,再深入會出現骨骼……羅的記憶力驚人地好,他可以準確記住骨骼組織每一寸的結構和形狀,然後根據記憶用炭筆繪出。

  一頓飯吃完,羅的桌上總是一片狼藉,貝沫對此的評價是,虐待食物。

  是認識生命。羅糾正貝沫的評價,貝沫鄙夷地捂著肚子做嘔吐狀。

  羅報復地用炭筆畫出她的肖像畫,雙眼犀利地像X光,貝沫探著頭左瞧右瞅,沒想到看見一副雞的骨骸畫。貝沫氣得操起叉子幹架,羅敏捷地舉起餐刀迎敵。

  被遺忘的素描本掉落在地,雪白的紙頁翻飛如同飛逝的年華之翼。

  在畫著各種肢體骨骸的素描本上,夾著一頁與眾不同的肖像畫,女孩雙手撐著餐桌向前探著身子,雙眼似乎在張望著什麼,頭髮黑黑直直,劉海齊眉,一身蓬蓬紗裙子。髮絲肩頭閃爍著光斑,瞳仁明淨像落滿著碎玻璃渣。

  在很久以後,貝沫偶然找到這本泛黃的素描本,撫摸著這幅線條粗糙稚嫩的畫,感受過去時光滲透出的與喧雜熱烈的紛爭時代背道而馳的安寧,上癮般企求生命倒退。

  一年之後,特拉法爾加·羅九歲,愛德華·貝沫五歲。

  愛德華是多瑪王國新封的貴族姓氏,愛德華夫婦從不缺乏金錢,但卻從未想過拿金錢來攀附權貴。只是貝沫的意外讓兩人終於意識到為人父母的責任,無法陪伴孩子,那就必須讓他們的孩子過上好日子。於是羅和貝沫都成了高高在上的貴族後裔,吃好的穿好的住得也很好。

  但在兩個孩子看來,兩位父母的決定十分多餘。貝沫是多瑪鎮上有名的闖禍精,處處惹是生非,但禍事也就是對同齡孩子的惡作劇。鎮上的大人們對貝沫無傷大雅的小小惡作劇一笑置之,小孩子卻個個對貝沫咬牙切齒。

  羅一門心思地埋進醫書堆裡,毫不憐惜地將小動物肢解,房間裡的瓶瓶罐罐裝著他一年來的驕傲成績,貝沫是見一次裝吐一次。但羅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有將目光從小動物投向人類的趨勢。

  多瑪王國位於亞尼薩蘭島的西北方,王國東南方的邊境正處島中央,拔地而起的山脈橫斷整座島嶼,初代國王建立王國時在這裡劃出一片空地,作為貴族們死後埋葬軀體的聖地。而聖地周圍則圍繞著中央公墓,是世代守護國王的王國士兵們的墓地。

  羅聽說這件事後露出詭異的笑容,貝沫看得腳底直冒寒氣。但在知道羅準備去掘死人墓後,貝沫來了興趣,一番死纏爛打軟硬兼施,終於獲得哥哥大人的同意,代價是行李由她來背。

  壞哥哥……貝沫內心嘩嘩流淚。

  月黑風高夜,貝沫丟下沉重的行頭,晃悠在塊塊石碑間。羅死氣沉沉地瞪著愉快扮鬼臉的小姑娘,掐住小姑娘軟綿綿的小臉往外拉。

  貝沫被虐得齜牙咧嘴,哀聲求饒:「哥哥,我錯了……不該嫌太重就把鏟子丟掉……」

  「二十袋500ml的葡萄糖就不重?」羅洩憤地用力掐。

  「要進我肚子的東西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多少都不會重!」貝沫堅定地握拳。

  羅決定繼續用力掐……

  缺少挖掘工具的結果就是拿針頭和銳石片代替,貝沫這時不怕死地炫耀著自己喜歡拿輸液管當吸管的好習慣,結果再次遭到慘烈蹂躪。

  貝沫最後被踢去解決重死人的二十袋葡萄糖,嘴裡吸溜著甜甜的葡萄糖,補充了能量精神倍兒好的貝沫按捺不住開始撒嬌。

  「哥哥,挖死人墓會不會有幽靈跑出來?」

  「哥哥,你挖得好辛苦,要不要我幫忙?」

  「哥哥,你挖出死人後會像解剖桌上的火雞一樣,把死人給拆卸了嗎?」

  「哥哥……」

  圍著男孩轉悠了一會兒,見對方完全將她當透明人,貝沫頓感無趣,不吭聲地吸著葡萄糖。

  「嗝……」一袋見底,貝沫打了個飽嗝,歡快地搖著輸液袋,奶聲奶氣地炫耀,「哥哥,我又喝掉了一袋。」

  羅正用針頭對泥土地又戳又挖,平坦的地面被戳地千瘡百孔,倒也挖出不淺的坑。聽到貝沫的聲音,羅將磕歪的針頭隨手一丟,又拿起一袋葡萄糖塞給她:「別吵我。」

  「壞哥哥……」被冷落的貝沫悻悻地癟嘴,沖身後的墓碑吐舌頭,討厭的死人居然和她搶哥哥!

  戴上薄膜手套,羅撥開骨骸上的泥土,完整的人體骨架在地表裸、露,羅仔細觀察著每一處骨骼的特徵,神情專注認真。貝沫好奇地挨到羅身邊,指著骸骨的手嚷道:「哥哥,他的手碎得好厲害!」

  「人的手由27塊骨頭組成,這隻手沒問題。」羅點了點貝沫地額頭。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頭,光潔的額頭出現一塊難看的泥印,羅的嘴角向上翹了翹,可惜貝沫沒看見,她扭頭望著骨骸好奇地問:「哥哥,你為什麼會喜歡骨骸,明明那麼醜……」

  小姑娘等了半天,羅終於不冷不淡地給出解答:「認識世界。」

  「看骨頭能認識世界?」小姑娘的腦袋上疑雲重重。

  「看骨頭能認識生命的基礎結構。」羅認真地端詳著遺骸,半晌又丟出一句,「認識一樣事物後才能征服他們。」

  小姑娘恍然大悟:「哥哥,原來你是準備征服世界的大魔王!」

  羅默默抬手敲了小姑娘一記:「不是大魔王,是海賊王。」

  「痛……」小姑娘揉著小腦袋,雙眼卻閃亮亮的,「哥哥,原來你想和爸爸一樣成為海賊嗎?那我是不是要像媽媽一樣成為海軍?」

  「那是不可能的。」羅毫不猶豫地打擊,「你成不了海軍。」

  「我一定會成為征服世界的海軍!」小姑娘氣鼓鼓地瞪著哥哥。

  「你準備怎麼征服世界?」羅來興趣了。

  「這個……」小姑娘一時被問住,一番苦思冥想後,小姑娘亮著雙眼挺直了小身板,「等哥哥成了征服世界的海賊王,我就去征服哥哥,那樣的話我就征服世界了!」

  羅的眼中出現一絲波瀾,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見此,小姑娘更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了,笑容燦爛好似在等待誇獎,看她多聰明,連哥哥都被嚇住了!

  「哥哥,我是不是很聰明?」貝沫驕傲地抬了抬下巴,催著哥哥快點誇獎自己,這麼方便的捷徑普通人肯定想不到。

  羅一字一頓地開口了:「你好卑鄙。」

  「……」

  貝沫栽倒在地,內心嘩嘩流淚,嗚……壞哥哥……

  2-2-

  海圓歷1517年7月

  海軍第43支部附屬醫院

  「最近重傷的病患怎麼那麼多,成打成打往醫院裡送,想累死我們啊。」夏其疲憊地打著呵欠,朝著房間走去,他已經連續做了兩台大手術,接近45個小時沒睡,體力幾乎接近極限。

  「據說海軍本部調來一位少將,好像叫赤旗·X·德雷克吧……」佩金錘著肩膀,一臉苦楚,他也在手術房呆了十多個小時的手術,憋尿憋得想插導尿管,他作為麻醉師必須時刻關注手術中的患者,保持其處於麻醉狀態。

  「不會是被降級了就拿海賊出氣吧。」夏其惡毒地猜測,嘴角扯出嘲諷的弧度。

  「這裡是海軍附屬醫院,你說話還是小心點好。」佩金無奈地提醒。

  佩金不提醒還好,一提醒,夏其就像打了興奮劑,言辭振振地抗議:「海軍附屬醫院又怎麼了?我可是海賊,海軍跪下來求我,我也不來這裡當醫生!」

  「真可惜,你已經在海軍附屬醫院工作一個月了。」佩金手一攤,道出殘酷的事實。

  「我這不是誓死跟隨船長嗎……」夏其失意體前屈。

  「緊急情況,緊急情況,請心胸外科值班醫生立刻到二號緊急搶救室,請心胸外科值班醫生立刻到二號緊急搶救室……」

  醫院的廣播忽然開始循環播放。

  「不是吧,又來!」夏其急躁地從地上蹦起來,他就是心胸外科的醫生。

  「現在不是你值班。」佩金意有所指地開口,「我記得現在值班得是船長……」

  「對對,是船長……不對,是愛德華醫生。」夏其拗口地念著陌生而熟悉的姓氏,眼神狡黠地一轉,「佩金,我們也過去看看吧,我們很少有機會看見船長親自主刀呢。」

  「嗯。」佩金點頭贊同,船長的手術技巧神乎其技,他相信沒有哪個醫生在見過船長的手術後還不為他折服的。

  「佩金,你都不好奇?這座島上的人居然對船長的海賊身份視而不見,還對船長來海軍附屬醫院工作熱烈歡迎……船長明明姓特拉法爾加,愛德華什麼的……」夏其苦大仇深地垮下臉,難以接受海賊船長被廣大人民群眾當英雄一樣崇拜,亞尼薩蘭島的居民不會都是傻瓜吧?

  「反正只在這座島而已。」佩金單手插入口袋裡,指尖觸到口袋裡的聽診器,「船長大概有自己的想法,我們還是不要過問得好。」

  「好吧,反正也呆不長,現在還是去看船長的手術吧。」夏其打住了話頭,視線投向急診區的走廊,往來的醫生護士行色匆匆,口袋裡小型電話蟲的不時響起噗魯噗魯的呼叫聲,這聲音響起的同時,醫生護士還未來得及放鬆的神經又一次繃緊,因為這是發生出問題的病人傳來的求救信號。

  插滿導管的患者正被送去搶救,高掛的輸液瓶左右晃動,茂菲滴管裡一滴一滴落下的透明藥液宛若生命的倒計時。從器械室出來的器械護士推著擺滿手術器械的治療車疾步朝著負責的手術室跑去,車輪碾過地面的發出令人心悸的□轆聲,病房內患者的□聲,死者家屬悲傷的號啕哭聲揉合成高調低沉的死亡樂章。

  「所以我才討厭醫院……」夏其低聲嘀咕,腳步又快了幾分,身影融入一群同樣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裡,再沒有海軍和海賊的區別。

  「但是你看起來很享受這樣的氣氛。」佩金跟了上去,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入身旁的少年耳中,然後他聽見了少年不甘心的回復。

  「所以才更討厭……」

  更討厭醫院和……他自己。

  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會是誰的救贖。

  為什麼醫生要擺出救世主的嘴臉去背負他人的生命?生命神聖論裡強調生命至上,可是生命這樣脆弱,珍貴得連怠慢都成了褻瀆。

  誰又會瞭解,他成為醫生的初衷,不是為了拯救,而是為了享受。

  ·

  「患者情況怎麼樣?」特拉法爾加·羅走進急診室,護士長艾芙娜正整理著病歷夾。

  「醫生,這是急診資料。」艾芙娜恭敬地遞上最新的急診資料。

  羅迅速將資料瀏覽了一番,患者姓名未知,性別女,頭部嚴重創傷,大量出血,身體多處軟骨組織挫傷,多處肋骨骨折,左上臂肱骨骨折,左側鎖骨骨折,內部組織挫傷,腹部器官損傷未排除,右臀部、大腿血管神經損傷未排除,創傷失血性休克……

  「頭部創傷?」

  「是的,患者應該遭受過強烈的撞擊,具體原因還不清楚……」

  「胸腦部X光片和CT底片呢?」

  「被腦外科醫師帶去搶救室了。」

  「知道了,去搶救室。」羅大步朝著搶救室走去,艾芙娜緊跟其後。

  剛進入搶救室,撲面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

  「血壓下降過快,準備輸血,快!」

  「病人呼吸減弱,加大輸氧!」

  「馬上進行胸腔穿刺抽出積血!」

  病房內的秩序井然,繃緊的氣氛讓人無法懈怠,腦外科的醫師艾伯特老道地指揮著搶救室內的人員,佩金正對患者進行麻醉,夏其正將粗大的針頭刺入患者胸口,血水迅速充滿針筒。

  「血壓還在繼續下降!」

  「脈搏也在減弱!」

  「心電起搏,立刻!」

  「阿托品1注射,快點!」

  羅屏息走近手術台,驚訝地發現患者竟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沾著血跡的蒼白身軀瘦小如蜻蜓,左耳的銀色耳環在無影燈下閃閃爍爍。

  「愛德華醫生,發什麼呆,快點準備手術!」注意到遲來的羅,年邁的腦外科醫師連連催促,雖然他的資歷深,但畢竟不是心臟專科的醫生,多年的從醫生涯磨平了他畢露的鋒芒,他不會輕率地主刀剖胸。

  「嗯。」透出口罩的聲音流露出沉悶的低啞,是屬於變聲期少年的聲音。

  聽到少年的回應,已經進行完麻醉的佩金古怪地朝羅投去一瞥,似乎無法理解船長髮呆的原因,是的,船長居然看著患者發呆,遲遲沒有進入狀態。

  「護士長,立刻給她清創消毒。」羅不動聲色地吩咐,他看著監測儀,病人的血壓正緩慢下降,「夏其,再加輸兩包血。」

  「是。」收到吩咐的兩人立即照辦。

  「有把握嗎?」艾伯特臉色沉重。

  「未開始手術前無法確定……」羅搭著病人的手腕號脈,脈搏細弱如絲,是大出血之後的細脈。

  已經戴好薄膜手套的艾芙娜將蘸著滅菌水的紗布敷上病人的傷口,經過擦拭,臉上的血塊被一點點溶解,露出一張精緻秀氣的面龐,稜形薄唇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

  「夏其……」羅將手伸向病人裸、露的胸口,左手中指熟稔地按在肋間,右手中指叩擊左手中指遠端指關節,沉悶的篤篤聲在寂靜的手術房內響起。

  「怎麼了,醫生?」夏其側目,疑惑地望著似乎陷入沉思的少年,記憶裡船長的手術都是利落而乾脆,從來不會這樣認真地再次叩診確認。

  「出血量多少?」羅收回了手,大腦飛快地整理診斷的病情,脈象細弱,叩診側胸顯實音,是胸腔積液的體征,病人胸腔內正在大出血,最重要得是……羅凝視著女孩蹙起的眉,緩緩將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佩金。

  「不到三十分鐘出血400ml。」夏其沒有注意到羅的異樣,依言報出數據,佩金卻被少年犀利的目光驚出一身冷汗。

  「麻醉藥的量絕對夠了……再多會出問題……」佩金頂著壓力鄭重保證,作為專業的麻醉師,他對自己的判斷有絕對的自信,但是他無法理解這個女孩為什麼還會感覺到痛,明明這樣重傷深度昏迷的患者就算不打麻醉也不會對這種程度的壓痛而產生反應……

  「病人血壓急劇下降!」關注著監測儀的護士焦灼地匯報情況。

  「繼續輸血。」羅冷靜地下令,從口袋裡掏出手電筒。

  「病人對光不敏感。」站在一邊看著的艾伯特提醒道,眉頭卻深深聚攏。

  羅沒有理會老人的提醒,從善如流地掀開女孩的眼瞼,打開手電筒,光照向眼睛,羅凝神察看,如果病人的瞳孔發生劇烈收縮並有意識地轉動逃避強光則說明病人的意識還未完全失去,這種時候的病人就像睡著一樣,有時候還能感知外界發生的一切。

  觀察的結果如艾伯特說得,病人對光不敏感,她已經完全失去意識。

  「愛德華醫生……」佩金囁嚅著唇,還想說些什麼,羅一揮手將他的話打斷。

  「不必麻醉了,準備手術吧。」羅捲起袖子走出搶救室洗手消毒,艾芙娜盡責地準備無菌衣。

  佩金心領神會地緘默不語,夏其輕手輕腳地挪到佩金身邊:「要給她打麻醉嗎?這孩子好像能感覺到痛……」

  「給她注射麻醉藥量已經到極限了,不能再給藥了。」佩金堅持己見,「沒看見她對光反應不敏感嗎?她已經失去意識了,麻醉藥量超標,就算成功完成手術,她也會因為麻醉藥過量發生中毒,然後……死亡。」

  「真固執。」夏其妥協地不再勸說,相信船長吧,夏其自我安慰地想。

  重新走到手術台前時,羅已經穿上無菌衣,戴好無菌的薄膜手套、口罩、醫師帽。手術台上的女孩經過消毒,身上凝固的血塊都被化去,露出白皙的肌膚,第二性徵的發育處於起步階段,可是胸口卻要添上猙獰的刀痕,將由他剖開。 羅執起手術刀,環視手術台邊的幾人,迅速決定好合作者:「這裡由我主刀,夏其,你當副手,護士長,你聽吩咐隨時幫忙,佩金,你注意病人情況。」

  沒有分配到任務的老外科醫師理解地後退幾步留出空地,手術是一場與死亡的拉鋸戰,不僅需要高超的技巧,還需要合作的默契度,這個少年行事鮮少與人合作,若是真有人能讓他交託信任的人,他樂得退居一旁,給這群鬥志高昂的年輕人留出展翅的天空。

  手術刀在無影燈下寒芒畢露,羅輕輕按壓女孩的胸口,手指指腹沿著胸骨滑至胸骨角,目測好下刀的位置,羅抬高執刀的手,刀鋒在女孩胸口比劃,血絲滲出細長的刀口,染紅乳白色的薄膜手套,一直平靜躺著的少女驀地抬手握住羅的手腕,蒼白的薄唇囈語一般張合著。

  「痛……救我……」

  「病……病人怎麼會有意識?!」

  「麻醉師,快點麻醉啊!」

  「不能再打麻醉了,她會死的。」

  「可是病人渾身抽搐根本沒辦法繼續手術啊!」

  「哪有那麼誇張?!」

  ……

  手術室內一陣嘩然,緊張備戰的醫生護士們因為麻醉師的不合作而手足無措。

  羅沉默地看向抓著自己的手,他能感覺到病人求生的脈動,痛楚令她的面部肌肉發生扭曲,可是手腕處的力道卻如此堅定地祈求著他的救助,只要他拉她一把,她就能活。

  如此激烈的求生意志……

  羅倏忽一笑,他決定,救活她。

  3-3-

  想救活她,貝絲……

  貝絲……是誰?

  一陣暈眩感襲上大腦,手術刀差點滑出手心,羅急忙收斂心神,沉聲宣佈:「繼續手術。」

  反手握住少女的手,俯下身,低聲耳語:「想活下去就忍著。」

  「……」手術台的女孩似乎聽懂了少年的話,握著他的手漸漸鬆了下來,周圍的幾位助手面面相覷,這算什麼情況?打了麻醉的患者在手術開始前就喊痛,可是醫生卻讓患者忍著,而患者……真聽話地準備忍受開膛破肚的疼痛?

  這場手術……沒問題嗎?

  「護士長,別愣著,很快就要用到電凝止血刀了。」夏其一句話喚回失神的艾芙娜,她連忙將注意力轉回重新進行的手術上。羅重新開始手術,無影燈下女孩的肌膚稀薄如紙。

  手術刀沒有絲毫錯處地沿著開始的紋路,一刀刮開表皮,血絲殷殷冒出,迅速接過器械師遞來的電凝止血刀,電凝止血。

  一刀,兩刀,表皮、脂肪、肌肉、薄膜,層層撕開,精準無誤地幾刀剖開少女的胸部,力道均勻有致,動作快而純熟。觀看的幾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流連在鋒利的刀口,每次下刀都不偏不倚,這樣行雲流水的精湛技巧,連從醫多年的艾伯特都忍不住讚歎。

  「夏其,拉鉤。」接過開胸器,撐開切口,羅回頭又吩咐,「護士長,裝備抽血,注意出血口。」

  羅話音剛落,艾芙娜已經拿著吸引器伸進病人的胸腔開始吸血,羅凝神注視切口內的胸腔,想在血被抽掉的一瞬間找到出血點。

  吸引器抽血的速度不慢,可是胸腔內的積血卻不減反漲。

  羅神色一凜,病人的出血速度超出他的預計,再等下去,病人就挺不住了。

  「心跳減弱,血壓下降至30了!」

  「護士長,加快吸血。」羅將手伸入病人的胸腔摸索,他必須要快點找到出血點,特別是在血壓急劇下降的情況下,「繼續輸血,注射腎上腺素一安瓿。」

  「已經在輸了。」

  「出現心室顫動!」一邊的實習護士急報。

  「腎上腺素一安瓿1,心臟注射,繼續輸血。」羅鎮定地吩咐,「護士長,加快吸血速度。」

  「是!」艾芙娜打了個激靈,她緊了緊手,薄膜手套下的雙手已經滲出細汗,吸引器的嗡嗡聲仍在耳畔環繞,抽取的鮮血在貯液瓶內墜落如瀑。

  搶救室裡的人員屏息凝神,等待著少年下一步指示。

  「血管鉗。」羅對著器械師伸出手,器械師急忙將血管鉗遞過去,接過血管鉗的手伸入胸腔,輕輕一夾,胸腔內的積血開始呈現減少的趨勢。

  「找到出血口了?」夏其唇畔高揚,語氣滿是欣喜。

  「嗯,肺動脈破裂,造成大出血。」

  「動脈出血?」夏其憂心忡忡地重複了一遍,好似想確認一般,「如果是動脈出血的,電凝止血也止不住啊……」

  「那就縫合,再止血。」羅勝券在握。

  在肺葉裡縫合?酷!不愧是船長!

  夏其崇拜地看著羅,接受到少年一記警告的輕瞥,他悻悻地將視線轉回病人的胸腔,小心地握著開胸器,維持病人拉開的胸膛。

  羅伸手觸上病人的心尖,溫熱柔軟的心臟在指尖雜亂無章地跳動,很弱,卻更像是求生掙扎。

  「連接除顫儀,20電荷!」

  接上除顫儀的兩極,電擊,心電出現微弱的波動。

  「腎上腺素和阿托品各一安瓿,心臟注射,30電荷,電擊!」

  咚……

  監測儀嘀地一聲,心跳瞬間恢復正常,裸、露在胸腔內的心臟開始出現規律的搏動。

  沒有放鬆的時間,羅迅速開始縫合,電凝止血,取下血管鉗,一系列步驟精練而迅捷。周圍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羅輕輕擠壓了一下縫合好的肺葉裂口,縫合處沒有再溢血。羅鬆了口氣,他小心地檢查附近的組織,確定沒有其他裂口後,才放心地說,「可以進行縫合了。」

  「厲害!」夏其崇拜地五體投地,一直觀看著手術不插手的艾伯特流露出欽佩讚賞的目光,這個少年的手術在多瑪鎮聞名遐邇,也虧得這個少年願意來海軍附屬醫院工作,對海軍的懷疑三緘其口是這個城市的人對他的酬謝。

  「準備針線,開始縫合。」羅習慣性地濾過誇獎,接過器械師遞來的針線,縫合、打結、剪線,剖開的胸腔沿著最初的紋路被縫合,縫口細緻均稱,一如頂尖的表演秀。

  「夏其,其他地方的傷由你處理。」

  羅停下手中的動作,又吩咐佩金:「佩金,你給她麻醉,麻醉的藥效應該要過了。」

  佩金心領神會地為女孩麻醉,懸著的心降了下來,雖然女孩的反應匪夷所思,但是麻醉一開始就是成功的,否則這個女孩不可能毫無動靜地承受開膛破肚的痛楚。

  羅退到一邊,脫下薄膜手套和無菌衣:「我先離開了,艾伯特,你看著他們手術。」

  「累了?」艾伯特關心地問,心下卻詫異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疲憊之色,這個少年從來不會在他人面前流露軟弱的情緒。

  「沒……」羅一字否決,視線又掃過病床上的女孩,他特意囑咐了一句,「其他地方的傷不需要開刀。」

  「這你放心,我知道怎麼處理,病人頭部的創傷只是看起來出血嚴重而已。」艾伯特對少年的不放心不以為然,但少年難得表現出具有人情味的一面,他也不計較少年對他醫術的質疑。

  手術室的門打開又合上,少年的身影被隔絕。

  夏其和佩金相視一眼,清楚看見了對方眼中與自己相同的擔憂。但兩人很快就斂神處理手邊的工作,無論有多疲憊,一旦開始手術,就算只是傷口縫合,高度集中的神經也不會放鬆,這是每個外科醫生長期進行手術而練就的本能。

  ·

  哥哥陪著她散步。

  哥哥牽著她的手陪她散步。

  哥哥牽著她的手在深更半夜陪她散步。

  所以說貝沫有個體貼的好哥哥……好你妹啊……

  真正的情況是深更半夜,哥哥拽著她的手將她拖出墓地。

  「哥哥是壞蛋大壞蛋超級大壞蛋……」貝沫氣鼓鼓地瞪了羅一路,哥哥不僅無視了她一整晚,還說她卑鄙,她可是未來正義的海軍,怎麼看怎麼正直的好孩子!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躺在被窩裡睡得香香的,才不會在墓地裡吹冷風。貝沫越想越委屈,偏偏男孩還是陰沉著臉,連眼神都懶得給她一個。貝沫不依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再挪一步,嘴裡還嘟囔著哥哥壞……

  啞劇一般的寂靜像是風滾草一樣被山風吹落,拔地而起的高聳山峰像一道突兀的傷疤,粘貼於漆黑夜空。遍佈的墓碑如同一絲不苟的莊嚴士兵,晦暗的心臟在地底跳動,裹著馥郁林木香氣的山風驀地陰冷起來。

  羅陰晴不定地注視著倔強的小姑娘,緩緩伸出手:「起來吧。」

  「我累得走不動了。」貝沫氣嘟嘟地扭頭,黑黑的長髮甩過男孩的指尖,迅疾地捉摸不到,指尖癢癢刺刺的像被針頭輕輕劃過,羅的眼神暗了暗,小姑娘毫無察覺地撒氣,「除非哥哥背我。」

  「好。」

  男孩利落的回答讓貝沫傻愣了好一會兒,記憶裡哥哥還是第一次這樣縱容她肆無忌憚的要求,貝沫懷疑地看了男孩一眼,赤玄色的弦月高懸在夜空,淺淺光輝銀邊般勾繪出男孩清瘦的身軀,記憶裡哥哥總是戴著毛絨絨的帽子,帽子大得能蓋住鼻樑,帽簷投落的陰影將他面部的一切表情都掩飾住了,她實在看不出男孩是不是在捉弄她。但在看見男孩背對著她蹲下身後,貝沫終於按捺不住興奮掛上男孩的背,雙手勾住男孩的脖子,小臉上蕩起快樂的梨渦:「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羅一聲不吭地邁開腳步,背上的女孩軟軟地靠著他,低低地喚著哥哥昏昏睡去。耳畔溫溫的呼吸一寸寸暖入肌膚,羅抿起嘴唇,望著漸漸出現在眼中的寥落燈光,忽然有種止步逃走的欲、望。

  把背上的女孩也丟掉,對,現在就丟掉……

  「哥哥……到家了嗎?」

  耳邊響起女孩的疑問聲,聲音軟軟沙沙的,明顯是剛睡醒,她似乎有些冷,無意識地縮了縮幼小的身子。羅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那一剎那的想法像是隱秘未知的暗號迅速從腦海隱去。

  「快了。」羅調整好呼吸,低聲回答。

  「哦。」貝沫從羅背上跳下來,捉過他的手催促,「哥哥,快走啦,要是被德古勒斯發現我們偷跑出來就糟了。」

  「……嗯。」

  回到愛德華家的宅邸時,破曉已經臨近,厚重的烏雲由深變淺,絲絲縷縷的金色光束從縫隙間滲漏,如同潑墨的流光,嵌入發白的天際。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愛德華夫婦將宅邸選得十分偏僻,幾乎就是坐落在王國邊境。這也是羅敢帶著貝沫深夜跑去中央公墓的原因,不過幾小時的腳程,並不遠。

  好幾里外便能瞧見這棟結合了哥特式和巴洛克風格的巍峨城堡,薄霧繚繞的尖塔高聳入雲,採用輕巧骨架券拱技術建成的涼廊,精雕細琢的科斯林柱纏著墨綠的爬山虎,蔓籐糾纏,鮮亮的綠葉抖落出大片陰影。管家德古勒斯一開始想處理掉這些植物,但貝沫堅決不同意,她喜歡那些經歷風雨蓬勃生長出的生命,但這個理由她沒對任何人說過。

  如同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三歲那年的高燒確實將她的腦子燒壞了,每晚她都會渾渾噩噩地夢見不屬於自己的陌生記憶,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切割著她的腦神經,她開始頭疼,疼得她冷汗直流,分不清現實,分不清自己到底還是不是愛德華·貝沫。收養她的老醫生去世了,沒有人會再摸她發燙的額頭,溫溫地囑咐她好好休息。那股散發著消毒藥水味道的溫暖,夢裡也不會出現。

  只有當她看見自己的家人時,她才確定,她是愛德華·貝沫,是一個才幾歲大的孩子。

  所以當貝沫知道自己擁有一個哥哥後,高興得在房間裡跳起踢踏舞,幸福地幻想著自己可以向周圍的小朋友炫耀自己有一個寵愛她的好哥哥,幻想著哥哥會陪她爬山,陪她逛街,陪她玩……

  她幻想了那麼多那麼多,可是結果卻一樣也沒有實現。她的哥哥一點也不喜歡她,她只能厚著臉皮死纏爛打,每次腦子混亂就跑去見哥哥,嗅見哥哥身上纏繞的消毒藥水的味道,然後腦子裡纏著她的混亂記憶都消失不見了。

  她還是一個愛鬧的孩子,她是愛德華·貝沫。

  鑽進圍牆外的鐵柵欄,繞過花園和噴水池,仰頭望見推拉式木格窗鋪設出的寬大陽台,線條流暢恣意的白玉欄杆,一角細麻窗帷夾在窗縫外,隨風搖擺。

  兩道瘦小的人影佇立在陽台下方,遙遙仰望著頭頂十幾米高的陽台,陽台邊緣綁著一根八股秸繩,筆直地垂至地面。貝沫猴子似的攀上繩子,挪著小屁股往上爬,一陣風吹過,繩索左右震盪,貝沫嚇得連忙抱緊繩子,她小心地往下瞅了瞅,不過幾米高的距離對五歲的矮姑娘來說也堪比萬丈深淵,貝沫只覺得頭昏腦脹,手心汗津津的,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下面的哥哥叫喚:「哥哥,貝絲怕……」

  「爬不上去就跳下來。」羅退後幾步,好讓自己的頭不必抬得那麼高。

  「可是……」貝沫眼眶一紅,揪著繩子不敢鬆手。

  羅瞇起眼,似乎有些不耐煩,他走到繩索下,伸出雙臂:「我會接著。」

  「真的?」

  「嗯。」

  見羅點頭,貝沫鬆了口氣,她瞅準男孩的方向跳下來。女孩軟軟的身子落自半空墜落,像團棉花糖撞進懷裡,輕得沒有重量,懷裡的小姑娘雙眼緊閉,小手握成拳,發白的臉色證明她的恐懼無比真實。

  小心地將眼睛睜開,貝沫看見將她接住的男孩,小臉又蕩起笑窩,眼裡滿滿是崇拜:「哥哥好厲害,居然真的把我接住了!」

  「……是你太沒用了。」羅雙眼一閉,與貝沫拉開了距離,女孩的笑容亮得像根刺,扎得他眼疼。他討厭她的笑,很討厭。

  「哥哥……」

  「閉嘴吧,膽小鬼。」羅轉身離開,「從大廳裡回房間也一樣。」

  「可是德古勒斯知道我們一夜不回家……」

  「不會有事的。」羅皺起眉。

  「哦……」貝沫耷拉著腦袋,敏感地發現自己又被討厭了,都是她太膽小,她以後一定好好練習攀繩,她要比猴子還厲害>_<

  貝沫暗暗握拳,認真地在心裡刻下第一道誓言。

  後來貝沫攀繩的技術真的比猴子快,多大的風也不會將她從繩子上吹落。可是命運總愛捉弄人,當她可以稔熟地爬上很高的繩索,可以像隻猴子那樣在森林裡蕩籐條,就算從百米高空往下看也不會害怕時,她卻沒有機會向哥哥證明,她可以為了哥哥變勇敢。因為他的哥哥再也不給她握住繩子的機會。

  她一直忘了,她的哥哥一點也不溫柔,他壞地不肯伸第二次援手。

  4-4-

  這個世界是假的。

  天空是假的,太陽是假的,流瀉在指尖的溫暖陽光是假的,還有……家人也是假的。

  ——BY特拉法爾加·羅海圓歷1510年

  從中央公墓回來後,羅對貝沫的態度一天比一天冷淡。小姑娘似無所覺,仍舊抗拒著貴族式的禮儀訓練,每天在外撒野鬧騰,帶著一身傷泥巴和傷痕笑嘻嘻地來到羅面前,嘴裡喋喋不休地嚷著誰誰誰有多沒用。

  這天貝沫又一身傷地回到家,管家德古勒斯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可是貝沫卻一頭熱地直往羅的房間沖。

  「小姐,小心點,您傷得那麼重……」

  「煩死了,我才沒受傷。」

  房門外響起一陣吵嚷聲,腳踏著階梯的登登聲告訴羅有人正朝他房間靠近。羅放下手中的局部解剖書,順暢如流地拉開抽屜拿出繃帶剪刀和海綿簽,又從藥櫃裡拿出消毒用的酒精和碘酒,管家德古勒斯蒼老的勸告聲聽起來十分無力。

  門把卡地一聲壓下去,女孩像道風飄進房間,一屁股擠在羅身旁,貝沫手舞足蹈地興奮侃談:「哥哥,我今天交了個朋友,叫……巴茲爾·霍金斯,他是個很好很厲害的人,好像哥哥一樣!」

  羅瞥了眼貝沫脖子上血紅的抓痕,沉默地抽出棉簽,對桌上的酒精和碘酒視而不見,反而從藥櫃裡拿出雙氧水,用棉簽蘸了蘸,塗在貝沫的脖子上消毒。貝沫的歡呼雀躍頓時化為淒厲慘叫,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哥哥,貝絲不要塗消毒水……」

  「不行。」

  「為什麼?!」

  「為了讓你記住教訓。」羅眼疾手快地按住準備逃跑的貝沫,重重地將沾有雙氧水的棉簽壓向貝沫破皮的傷口,刺痛火燒火燎地在脖子上蔓延。

  貝沫痛得嚶嚶直哭:「壞哥哥……我又不是故意打架的……嗚嗚……誰讓他們說我是沒人疼沒人要的野孩子,還說哥哥不是我的親哥哥,是奴隸……」

  「我確實不是你的親哥哥。」羅將蘸有雙氧水的棉簽丟進垃圾桶,煙灰色的瞳孔深邃如井,「你有父母,我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哥哥絕對是我的親哥哥!才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要哥哥了,我也要哥哥!」貝沫激動地撲進男孩懷裡,鼻涕眼淚直往男孩身上蹭。

  羅看著死勁往他懷裡拱的小腦袋,平靜地伸手又抽出棉簽:「別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消毒。」

  「嗚嗚……」貝沫委屈極了,她固執地縮著脖子,抱著男孩不撒手,「就算哥哥不疼我,哥哥也是最好的哥哥,貝絲最喜歡哥哥!」

  「沒看出來。」羅用棉簽蘸雙氧水,貝沫難過地癟癟嘴,男孩冷漠的表現讓她心酸。

  「哥哥……」

  「撒嬌也沒用。」羅繼續給貝沫消毒,小姑娘這回安靜了,疼得渾身打顫也不出聲,只是眼淚卻啪嗒啪嗒往下掉。

  把小姑娘身上的傷處理完,羅拿起先前看到一半的書繼續往下看,完全把身旁的女孩當成透明人。

  這樣冰冷的漠視是難以忍受的,特別是對一個才五歲的孩子來說,貝沫感覺自己像一個做戲的小丑,她和男孩的兄妹關係如同用一張薄薄白紙糊住的無底深淵,男孩從來沒有維持的打算,只有她一個人在白紙邊做戲。

  眼淚在這時候多餘且虛偽無比,因為眼淚在這個男孩眼裡,只是淚腺分泌出的液體。

  「哥哥……」貝沫擦掉眼淚,喏喏地扯著男孩的袖子。

  「哭夠了?」羅的目光從書本移到貝沫身上。

  「嗯。」貝沫耷拉著眼皮,悶悶不樂地點頭,「哥哥果然是超級大壞蛋。」

  「我不是你打架的理由。」羅對貝沫可憐兮兮的樣子無動於衷,「不要在給人添麻煩後還推卸責任。」

  「可是我替家人出頭有什麼錯?」貝沫驀地抬首,目光炯炯地盯著男孩,「哥哥總是研究奇奇怪怪的東西,從來都不關心我,我打架的原因你根本就不瞭解!」

  「我不是你的家人。」羅將手中的書本重重一擱,冷淡地站起身,朝著房門走去。

  「哥哥……」貝沫心慌地拉住男孩,臉色慘白,「你也不要我了?」

  羅的腳步頓了頓,眼底閃爍著不符合年齡的陰霾,他抬高遮蓋眼瞼的絨帽,露出煙灰色的瞳仁,貝沫看見男孩白色的鞏膜上布著血絲,濃重的黑眼圈像時間的隧道,把男孩的休息時間偷得分毫不剩。貝沫一時啞然,她從沒發現自己的哥哥睡得很不好很不好,也從沒發現哥哥的眉目生得那樣好看,然後貝沫看見男孩翹起嘴角,仍舊好看卻充滿嘲笑的味道:「去買個聽話的奴隸當你哥哥吧。」

  「……可是你才是我哥哥啊!」貝沫倔強地攔在男孩面前,「誰都不能代替哥哥!」

  「你錯了,誰都能代替我成為你哥哥。」羅注視著矮他半截的小姑娘,冷不防地問出一個問題,「我叫什麼名字?」

  「……」

  貝沫傻呆呆地杵著,被男孩的問題問住了,她憋紅了臉,終於吐出一句:「哥哥……就叫哥哥嘛……」

  「答錯了。」

  這是羅第一次對貝沫的回答進行回應,貝沫訥訥地看著男孩離開了房間,距離遠得連衣尾的一角都碰觸不到。

  男孩一開始就清楚地知道,她需要一個哥哥,且只是一個哥哥。

  哥哥的名字就叫哥哥,不叫特拉法爾加·羅。

  背累了的妹妹回家,接住從高空掉落的妹妹,為受傷的妹妹治療都是哥哥的任務,且只是任務。

  特拉法爾加·羅完成得心不甘情不願。

  龐大的愧疚如同天主的洗禮鋪天蓋地地從頭頂砸下來,砸得貝沫頭昏目眩。

  男孩曾問她,世界上最強的動物是什麼。她回答說是人。男孩將這個答案忽略,她卻傻傻等著男孩公佈答案。

  她曾問男孩,你是我哥哥嗎?男孩望著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目光沉地像黑夜深海。她不氣餒地等待著男孩公佈答案,可是她等了那麼久那麼久,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然後她等到了她的答案。

  答錯了。

  特拉法爾加·羅從來就不是愛德華·貝沫的哥哥。

  家人是什麼?什麼都不是。

  討厭、很討厭、非常討厭愛德華·貝沫。討厭她可以記住所有的名字,就是記不住他的名字;討厭她把他當成藥物,只會在生病時才會想起他;討厭她給他打上哥哥的標籤,讓他成為她幻想中的家人。愛德華·貝沫怎麼可以這麼討厭,裝出妹妹的姿態逼著他陪她演戲,可是就算是在演戲,她也從未認真地去看看,和她演對手戲的人究竟長什麼樣子。

  想用針線縫住她的上下眼瞼,縫住她的嘴唇。普魯卡因、阿司匹林、杜冷丁、可待因、嗎啡,無論哪種麻醉藥還是鎮痛藥他都不給她,他要讓她痛得死去活來,讓她再也不能看,再也不能講。她一定會後悔從前為什麼不認真去看他的哥哥長什麼樣子,她一定會後悔從前為什麼不去問問她的哥哥叫什麼名字。

  而她只會記住,讓她不能看不能講的人是她幻想中的哥哥。

  這是九歲的特拉法爾加·羅想到的最毒的報復和詛咒。

  但是九歲的特拉法爾加·羅絕對不會承認,他希望愛德華·貝沫幻想中的哥哥叫特拉法爾加·羅。

  ·

  他活在虛假的夢裡。

  過去是假的,現在是假的,未來……大概也是假的。

  ———BY特拉法爾加·羅海圓歷1517年

  回到辦公室後,羅用壓脈帶綁住手臂,血流因為堵塞而讓血管明顯地凸起,用碘伏消毒,將利尿劑注入血管,解開壓脈帶,降壓後纏繞大腦的暈眩疼痛感漸漸消退。

  將針頭丟進利器盒,羅為自己倒了一杯溫開水,又將兩杯滾燙的開水放在即將回來的同伴桌上,濃稠灼燙的絲霧在玻璃杯上方盤旋擴散,不停降低的水溫像設定好的倒計時,羅不由自主地在心裡默數倒退的攝氏度。

  他對時間向來敏感,因為他總要費時地去記夢境持續的時間,可是每當他確認自己記住了夢中的內容,睜開眼後,夢境卻又從手心溜走。

  他什麼都不記得,空空蕩蕩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陌生而模糊的名字,他甚至無法確認這個名字的正確性。

  貝絲……

  貝絲是誰?

  想起不起來,想到頭痛欲裂,想到顱內血壓升高不得不打利尿劑降壓,可是還是無法想起。

  佩金和夏其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辦公室時,羅正望著窗外的大海發呆,海面被夕陽燃得發紅髮紫,簇擁的綹綹積雲沉沉欲墜。佩金端起水杯,恰到好處的溫暖透過手心,滯緩的血液鮮活地淌動起來,佩金彎了彎眉眼,一口喝光了杯中的水,還是船長懂得他們最需要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沒喝水了。

  「船長,你在看什麼?」夏其咕嚕咕嚕地喝著水,不經意地瞄向發呆的少年。

  「大海著火了。」羅望著遠處的海面,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哈?」佩金和夏其齊刷刷地瞪向羅,目光說不出地詭異,船長……腦抽了嗎?

  「有沒有對患者開刀?」羅不答反問,充滿警告意味的目光讓兩人憋笑得胃抽筋,臉上卻擺出嚴肅的表情。

  「絕對沒有開刀!」

  聽到保證,羅收回視線,兩人鬆了口氣。

  「船長,那個病人有什麼特殊之處嗎?」夏其大大咧咧地坐下來,從抽屜裡拿出餅乾充飢。

  「她麻醉之後的反應很奇怪,她的痛闕值沒有理由升高的……都已經失去意識了……」佩金嘟囔著補充,伸手從夏其那搶餅乾,再不吃東西他就要餓死了。

  「可是她喊痛了,呆企鵝,居然不肯打麻醉。」夏其寶貝地護著餅乾,瞪著佩金的罪惡之爪。

  「她感覺不到痛的!」佩金誓死維護自己的職業水準,罪惡之爪還不肯放棄餅乾,「一定是那女孩的身體有問題!」

  「切……」夏其不屑地扭頭啃餅乾,佩金抓狂地想捋袖幹架。

  「別吵了。」羅靠著椅背,雙腿交疊,渾然天成的優雅,「很快就能知道那女孩有沒有問題。」

  「船長,你對那女孩有興趣?」佩金挑起眉梢,眼底透出些玩味,船長還是第一次對異性產生興趣,雖然是個小女孩,但是這也是一個巨大的進步,要知道船長面對異性總是面無表情,保持一米距離,一開始以為是所謂的紳士風度,可是當不知死活的女人死纏船長將他纏煩了,船長可以毫不猶豫地拔刀將她腰斬,哪裡有什麼紳士風度,反倒對勢均力敵的男人卻頻頻挑釁,這已經嚴重讓人懷疑船長的性取向問題……

  「那船長是準備繼續留在這座島上負責照顧那女孩咯?」夏其擰起眉毛,掰著手指計算時間,「那麼嚴重的傷勢,船長如果當那女孩的主治醫師,我們得留在這島上多久?」

  「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羅曲起食指抵住下顎,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那樣期待的表情讓佩金和夏其面面相覷,那個女孩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讓船長產生興趣?

  「船長……那女孩有什麼問題嗎?」佩金小心翼翼地詢問。

  「沒什麼問題。」羅探究地望著神色古怪的自家船員,「你們想問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覺得船長對那女孩特別認真。」夏其回憶著羅搭脈叩診確認病情的行為,還有下刀時的謹慎細緻和反覆確認,在外人看來流暢的動作,其實也比平時遲緩很多,這太不像船長的作風了,夏其越想越感到疑雲重重。

  一旁的佩金頻頻點頭附和,因為是朝夕相處的同伴,所以才更關心船長一舉一動,他堅信船長不是疑神疑鬼的懷疑論者,船長是信任著他們的,但他總是產生船長距離他們很遠的錯覺。他知道船長是那樣一種人,對人、對事、對需要看明的事物都保持冷漠和距離,可是這樣的距離卻反而不真實了,他們站在船長身後,看著船長的背影,卻彷彿隔霧看花,一切都是朦朧而不清晰的。

  也只有在高聲宣佈要找到One piece時,少年才會真實起來。可是這樣的真實太來之不易,他們無法確定船長是否接收到他們給出的信任和支持。

  是的,這讓他感到恐懼,他為此而不能確定自己的信仰有多堅固,也許一個浪頭就能擊碎。

  「這是當然的。」

  佩金聽到少年的回答,他看見少年的嘴角翹出好看的淺弧,煙灰色的瞳仁流轉過真實的熱忱,畫面彷彿又回到了船長高聲宣佈要找到One piece的那一剎那。

  等待著答案的兩人俱是一呆,然後他們聽到了自家船長給出的答案。

  「我對那女孩的身體很有興趣。」

  「……」

  船長……原來您戀童麼……

  = =……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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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要活著,拚命也要活下去。

  為了活著,阿特拉斯·塞琪可以拋棄一切。

  可是人為什麼會那麼傻?

  為了活著拋棄一切,活下來後又貪婪地想要找回失去的。

  ———BY阿特拉斯·塞琪

  海圓歷1517年9月

  亞尼薩蘭島上方的天空澄澈如洗,一行鷗鷺劃過天際。

  海面波光柔亮,海潮起伏,濤聲陣陣如曲,颯颯海風滌蕩一般透入心扉。

  「醫生,我還能恢復記憶嗎?」塞琪緊張地望著眼前的少年,十指交纏相扣著,一線陽光透過窗欞撫上女孩的臉頰,暖暖地像家人的擁抱,左耳的銀色耳環將光散射開,映得女孩膚色蒼白如貧血患者。

  「你恢復得很快。」羅記錄好女孩的血壓、脈搏和心跳,煙灰色的瞳仁看不出情緒,「不要急,你已經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你已經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是的,她只想起自己的名字。

  只有名字,她的生命只剩下幾個字。

  塞琪望著神情冷清的少年,覺得心口發堵,酸意湧上鼻尖、湧上眼眶,粉刷成白色的牆壁天花板惡意地時時提醒她已經一無所有,她的世界是那麼狹隘空白。扣緊交纏的十指,塞琪決定要在她空白記憶裡添上一筆驚心動魄,她嘴一撅,大顆大顆的眼淚滾出眼眶。

  「我最討厭醫生了,醫生是騙子!」被子一掀一蓋,小姑娘氣鼓鼓地縮進被窩,再也不想聽見這種空洞虛假的安慰。

  「那你好好休息。」羅無動於衷地收起病歷夾,好笑地看著捲成毛毛蟲的小姑娘,他伸出手,寬大的手掌隔著被子拍了拍小姑娘的小腦袋,低聲說,「至少你想起了你的名字。」

  那麼輕易地就想了起來……

  而他為了捕捉到夢中的零星碎片,卻花費了那麼多年,最後只是得到一個模糊不清的名字。

  羅離開病房後,塞琪小心地從被子裡探出頭,眼淚像爬山虎一樣爬滿了臉頰,乾涸掉的淚痕很快就被新流出的眼淚濡濕。

  塞琪鬧心地想挖掉眼珠子,因為每次見到愛德華醫生,她的眼淚就固執地要爬出來,她為此鬧了不少笑話。

  看見愛德華醫生就流淚的病?上帝啊,這是多麼難堪的病!

  「小塞琪又哭了,你們說這是什麼毛病?」

  「誰知道呢?擦擦眼淚吧,小塞琪。」

  「可憐的愛德華醫生竟然碰到一個愛哭鬼。」

  ……

  同間病房的病人們嘻嘻哈哈地打趣,醫院的生活總是顯得漫長而無望,為了保持心情愉悅,病人們總是竭盡所能地尋找樂子。

  而阿特拉斯·塞琪就不幸地成了為病人們提供樂趣的活寶。

  塞琪是兩個月前入院的重傷患者,她很幸運地得到愛德華·羅醫生的關照,不僅手術是由愛德華醫生親自主刀,連康復療養都由愛德華醫生全權接管。所有人都覺得阿特拉斯·塞琪十分幸運,因為醫術高超的愛德華醫生,需要一年才能恢復的傷居然只花了兩個月就完全康復,僅在ICU加護病房呆了三天就搬到普通病房。

  不過愛德華醫生並沒有讓塞琪出院的打算,醫院的醫生護士們紛紛猜測是因為小姑娘的記憶還未恢復,善良的愛德華醫生不僅幫小姑娘支付了所有的醫療費,還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小姑娘的生活起居。

  這簡直是絕世好男人的典範,一時之間,醫院內的護士們都堅定地對愛德華·羅醫生展開追求。

  當然塞琪並不知道這些因她而起的風波,如果知道,她相信自己絕對會打包自己出院!

  接過隔壁床的病人遞來的手絹,塞琪飛快地將臉上的眼淚擦掉,她不滿地嘟起嘴抗議:「我又不是故意哭的,我一看見愛德華醫生眼淚就自己流出來,我今天可是忍到檢查結束,很不容易了!」

  「好吧好吧,可愛的小塞琪比昨天多忍了四秒鐘,真是不容易啊!」對面三號床的戈爾曼·梅傑夫拍著床板哈哈大笑,小姑娘無地自容地將頭埋進枕頭裡。

  「臭丫頭,老夫可是在誇你。」梅傑夫笑得更歡快了。

  梅傑夫是退伍的海軍上校,在海上戎馬一生,與海賊的某次大戰中丟失了左腿,但他不僅不會避而不談,反而總是炫耀新按上的假肢,這是他勝利的勳章。梅傑夫總是囉嗦地講述著他的往事,好在他的故事很吸引人,大概是因為真實經歷過,所以聽起來才會讓人感到驚心動魄。

  格拉島上有北海最大的造船城市拉諾布亞、最新進的武器公司蒙斯,避暑勝地格斯嘉拉因各式各樣的甜品和遊樂場而聞名,三年大旱的哈布魯斯島曾是最大的藥廠,他們所在島嶼亞尼薩蘭每年十月會舉行美食節,北海知名的廚師們都會在這裡聚集……塞琪對梅傑夫的故事十分癡迷,幻想著要走遍世界上所有的島嶼。

  當然消息偶爾還會涉及到偉大航路的某某海賊,比如說超新星火拳艾斯進入新世界後與七武海的魚人甚平大戰三天三夜,最後火拳艾斯被突然出現的白鬍子活捉,但這類消息僅限於眾所周知的事。

  只是塞琪絕對不會告訴梅傑夫,她總是失眠,所以他們秘密八卦一些東西時,她都清楚地聽見了,拉諾布亞發現革命軍的蹤跡、哈布魯斯島發生戰亂,要塞監獄內大量囚犯神秘失蹤,還有……亞尼薩蘭島有名的鬼屋距離中央公墓不遠,那間鬼屋曾經是一棟貴族豪宅,但後來發生一場大火,裡面的人都被燒死了,包括那位貴族的小女兒……

  塞琪聽到這時,發現自己淚如雨下,她暗暗掐自己的臉,努力把眼淚逼回去。

  上帝作證,阿特拉斯·塞琪有多不情願流眼淚。

  ·

  海圓歷1510年9月

  醒來時凌晨五點。

  大腦昏昏沉沉,身體因為睡眠不足而乏力疲憊,貝沫不甘地彈坐起來,因為速度過快而產生缺血缺氧般的暈眩感,她知道這個症狀,體位性低血壓,長時間坐著或躺著的人忽然站起會出現頭暈目眩、站立不穩、軟弱無力的症狀,這是因為站起的一瞬間大腦得不到血液供應。這種症狀大多發生在兒童和老年人身上,如果沒有什麼大病,那麼出現體位性低血壓的原因大抵是睡眠不足、過度勞累、營養不良……

  哥哥出現前,她經常這樣頭暈無力,所以她知道。

  現在這種久違的暈眩感又回來了,這是不是說明,是哥哥帶走了病魔讓她健健康康,可是哥哥討厭她後,就把病魔又丟還給她,她是不是……又要變成虛弱無力的小傻子?

  貝沫目光呆滯地望著半掩的格子窗,半遮光的混紡布簾被微風吹得鼓鼓脹脹,布簾上端的鐵環拉扯著羅馬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晨曦細碎的微光將布簾上抽像刁鑽的幾何銀絲繡紋照得通透立體,紋理細緻逼真的尖尖稜角就像魔鬼的爪子,朝著她逼近。貝沫驚恐地盯著自己的手指指甲,指甲似乎被血染紅,紅色濃烈地發紫發黑。貝沫嚇得逃出了房間,她又產生了幻覺,莫名其妙地夢見不屬於她的記憶,她一定已經病入膏肓,她要去見醫生,去見哥哥,無論誰都好,她要見到他們,不然她會瘋掉,會成為真正的傻子。

  貝沫心慌得厲害,但當她真正站在哥哥的房門口時,她又躊躇地在門口來回徘徊不敢敲門,她要怎麼向哥哥解釋自己想見他的理由?她相信哥哥聽了她的說辭後,只會更加討厭她,因為她的理由就像一個幼稚的謊言,妹妹被哥哥冷落了兩個月,於是想方設法撒謊企圖博得哥哥的憐憫和關愛,這會比她提供的理由更有說服力。

  但哥哥的存在就是一劑精神安定藥,這太可笑也太悲哀了,她怎麼可以這樣侮辱她的哥哥?貝沫低落地垂下準備敲門的手,放棄了見哥哥的打算,手指的顏色在她恢復冷靜後也變回健康的粉色,而她現在一切正常,沒有傻掉也沒有瘋掉,她說自己快瘋了,別說哥哥,她自己也不信。

  可是她真希望哥哥能出來見見她,哪怕問一句哪裡不舒服都好。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她反思自己的過錯,她回憶著過去自己與哥哥相處的每分每秒,每深入挖掘一寸,她的愧疚就多三分。

  四歲時,哥哥指著ABCD教她識字,她咿咿呀呀地跟著念,其實她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她只知道葡萄糖怎麼畫,因為這是她從有記憶開始就不停歇地喝著的液體,對她來說,葡萄糖就是牛奶,記憶裡有個聲音告誡她,不能喝牛奶,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管家遞給她的牛奶,緊閉著嘴巴寧死不屈。急得滿頭汗的管家不得不將餵她喝牛奶的人物拜託給哥哥,可是貝沫從心底裡排斥牛奶,哥哥果斷地替貝沫將牛奶喝掉,把溫溫暖暖的葡萄糖遞給貝沫,貝沫高興地吸溜著葡萄糖,不知道她的哥哥正想方設法地給挑食任性的她補充蛋白質和鈣質。

  她也忘了,當哥哥在餐桌上優雅地用餐刀切割火雞時,她流著哈喇子乾巴巴地舔著毫無味道可言的蔬菜胡蘿蔔土豆泥哭鬧,於是她的哥哥從第二天也和她吃一樣的東西,她撅著嘴把不想吃的菜挑出來,他的哥哥會沉默地選擇含有相同營養但不一樣的食物來保證她的營養,直到她的消化系統一點點發育完善。

  是的,她根本不記得,三歲以前自己身體有多弱,更別提打群架。

  五歲時,哥哥讓管家教她禮儀,因為她走路總是歪歪扭扭,步子凌亂,她只當這樣走路好玩,卻不知道幼時骨骼軟,畸形地走路會讓雙腿變形。她埋怨哥哥壞,就算摔倒膝蓋磕出血也不肯扶她,她不得不努力變得獨立變得活蹦亂跳。在她向哥哥炫耀自己跑得比同齡孩子快時,她不記得她的哥哥曾默默為她消毒包紮她磕絆出的傷。也不記得,她嫌棄藥的味道苦時,她的哥哥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苦讀藥理,把苦澀的藥變成甜的,哪怕那層糖衣只能維持一分鐘。是的,她根本不記得那一分鐘的甜味花了她的哥哥多少心思,她只記住了,她的哥哥很厲害很厲害,能把很苦很苦的藥變甜。

  愛德華·貝沫終於發現自己有多任性,她怎麼就忘記了他的哥哥不過大她四歲,也是個孩子,可是她卻要他無所不能。

  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現在向哥哥道歉還有沒有用?

  貝沫難過地一遍遍念著對不起三個字,鄭重而生硬。

  她真的太不習慣道歉了。

  在這個世界上,最令人心寒得是理所當然,而最理所當然得就是習慣。

  她是如此習慣家人對她付出愛。得到太容易,再奢侈的付出也成了理所當然。

  是的,她的哥哥不是對她不好,而是對她太好太好。

  可是,她卻明白得太晚。

  直到她的哥哥不再對她好。她才幡然驚醒,原來最壞的人是她自己。

  6-6-

  早晨七點三十分。

  羅合上書,朝著房門走去,門上方嵌著通透的貓眼,規律的敲門聲透過實心的紅木門傳入耳中,羅拉下門把,管家德古勒斯正盡責地候在門外。

  德古勒斯沒有一點貴族管家的特徵,他矮矮胖胖看起來像顆圓球,古銅色的皮膚粗糙得像褶皺的皮革,身上沒有酒氣,可是寬大的酒槽鼻還是紅彤彤的一直沒辦法恢復正常的顏色,德古勒斯為此吃了不少苦,愛德華家的小淘氣包總是調皮地對他的紅鼻子進行惡作劇,比如在上面套上牛鼻環、趁他睡覺用夾子夾住他的鼻子、或者用麵粉將他的臉抹成白色讓他扮小丑,哦,天,這對一個地道的海賊來說簡直是個噩夢!

  是的,德古勒斯在一年前還是個海賊,他是愛德華先生的船廚,已經五十歲了,他跟著愛德華先生航海的時間不長,成為海賊的原因也很簡單,遇上海難然後被救,因為無處可去而被好心的船長收留,安安穩穩地當了幾年船廚卻不幸患上風濕病,海上潮濕的環境成了誘發風濕發作的導火索,他虛弱地無法再做出美味的食物。於是愛德華先生就安排他去照顧他的女兒和養子,離開海上後,德古勒斯的風濕很少發作,但愛德華家孤僻冷漠的小少爺和古靈精怪的小小姐卻讓德古勒斯吃了不少苦,要得到這兩個孩子的信任他可費了不少勁。

  尤其是喜好解剖的小少爺,他的戒備心高得不像一個孩子該有的,德古勒斯第一次看見小少爺時,就感受到這位少爺從骨子裡滲出的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漠和疏離,德古勒斯猜不到男孩的冷靜從何而來,年齡不可能為一個八歲的孩子提供理性的優勢。

  只是無論愛德華家的兩個孩子有多古怪,都不妨礙德古勒斯對他們由衷的喜愛。一個老人,尤其是在外漂泊慣了的孤身老人,總對孩子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愛,因為孩子能給予老人一種家的歸屬感。

  看著男孩沉默地走下樓,德古勒斯摸了摸紅紅的酒槽鼻,憂心忡忡地想開口問些什麼,但該問些什麼呢?他當然知道這兩兄妹正在鬧矛盾,這棟大宅為此冷清了兩個月,德古勒斯覺得是時候該恢復熱鬧了。

  他簡直無法想像,小小姐兩個月沒有賴床,兩個月沒有打架,兩個月沒有纏著少爺和少爺手中的醫書爭寵……當然更可怕得是,每天早餐時不必再苦勸她喝牛奶,哪怕她喝的時候顯得那麼滑稽痛苦,好像杯中的液體不是牛奶,而是毒藥。

  羅來到餐廳時,餐桌上的小姑娘已經吃完早餐準備出門,她的臉色蒼白,離開的腳步很快,嘴裡叼著片吐司,乳白色的牛奶液有些許從嘴角溢出,喝牛奶對她來說確實是萬分艱辛。

  這種情況持續了兩個月,羅見怪不怪,卻急壞了一旁干看著的德古勒斯。

  「少爺,您不去看看嗎?小姐最近看起來好像病了……」

  「不會有事的。」羅瞄了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牛奶杯,忽然想起當初小姑娘為了不喝牛奶而大哭大鬧,甚至氣憤地將牛奶灑在他身上,留下一句「最討厭哥哥」後揚長而去,乳白色的溫熱牛奶像一層冰冷的霜,將他的身體凍僵,他從來沒有那樣冷過。而女孩根本沒發現他有多屈辱多狼狽,多想揍她一頓。

  從此他不再勸她喝牛奶,兩杯牛奶他會偷偷得都替她喝掉,而她捧著溫暖的葡萄糖笑容歡快,她根本不記得自己將一整杯牛奶潑在他身上。

  她怎麼可以這樣自私?

  可是自私是什麼,她怎麼可能懂。

  「少爺,您……」

  「閉嘴!」羅加重了語氣,眼神冷了下來,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愛德華·貝沫,她是那樣自我任性的人,總愛擺出無辜依賴的弱勢表情讓人產生同情。她總有一天會恢復原狀,如果他去接近她,她會又一次將牛奶潑在他身上。

  「少爺,小姐常常在你房門外站著,我想她是想見你……小姐這兩個月變了很多,乖巧得不像個孩子,無論她犯了什麼錯,您也該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德古勒斯苦口婆心地勸說,兩個孩子他都放在心尖上寵著,誰也不好責罵。

  「……她變成什麼樣和我無關。」

  「您真地這麼想嗎?」德古勒斯歎了口氣,放棄了勸說,但他還是忍不住多嘴,「少爺,您真的有去瞭解過小姐嗎?您想過小姐需要什麼嗎?您確實很關注小姐的身體健康,但這些不是應該由醫生來負責的嗎?您作為哥哥,卻從來沒有主動抱抱她,哪怕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小姐畢竟才五歲……」

  羅沉默地吃著早餐,沒有對管家的話做出回應,只是這天他吃完早餐後卻沒有再回房間,反而決定出門走走。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決定出門,想去看看小姑娘究竟在做些什麼。

  她一定在笑,她總喜歡笑,笑時眼裡落滿陽光,整個面部肌肉都鮮活地牽動著,眼角也出現細細的好看的紋。羅在最初也曾特地去思考描繪過女孩的笑容,究竟要有多沒心沒肺,才會那樣拚命地去笑,就算悲傷了,也要用笑容去告訴所有人她的歡快無憂。

  果然是傻子,她的面部神經一定出問題了,才會無法控制表情。

  羅這麼想,但不可否認她的傻笑很有感染力。

  想到這裡,羅從回憶中驚醒,唾棄自己不夠堅定,討厭了就不該去懷念,現在這樣清淨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他捧在手心的醫書再也不會在看到興頭上時被搶走,沒有總是一身傷的女孩可憐兮兮地站在他面前要他治療,早上也不需要再多喝一杯牛奶和泡一杯葡萄糖,也不必再費心地監督著女孩的飲食……

  他的生活多出了那麼多空閒,他應該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才對……

  羅那麼想著,忽然覺得沒必要再在外面遊蕩,他轉過身沿著原路返回。反正那個傻姑娘一定在哪裡打架胡鬧,每次都是乾乾淨淨地出門,髒兮兮地回來。

  無論鬧得多厲害,她的人都還是完完整整的,他看在眼裡。

  可是羅忘記了,他已經兩個月沒有看小姑娘一眼。

  後來,羅一直後悔自己沒有再往前走幾步,後悔自己對女孩說,她打架受傷是給別人添麻煩。

  怎麼會麻煩?怎麼會讓人討厭?被欺負了就要還手,家人被侮辱了就要替他出頭,她明明那麼任性,從不把別人的勸告聽進去,這一回為什麼又要那麼聽他的話?他討厭她打架,她就真打不還手。

  這一日,羅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暴力全部投諸在欺負她妹妹的人身上。

  當巴茲爾·霍金斯敲開愛德華宅的大門時,羅正無所事事地呆在房間裡,房門忽然響起劇烈的敲門聲,他打開門,看見一抹漂亮的金色,下一秒他就被金髮的男孩拽住,用力往外拖:「你是貝沫的哥哥吧,她正被一群人揍,你立刻去命令她還手。」

  「你說什麼?」羅覺得大腦轟隆一聲嗡嗡作響。

  「你妹妹愛德華·貝沫正被一群人揍,因為你的關係堅決不肯還手。」霍金斯一字一頓地重複,目光中的冷意令人發怵,「你去命令她還手。」

  「帶我過去。」羅甩開霍金斯拽住他的手,邁步跟了上去。

  來到事發地點時,愛德華·貝沫暈倒在地,周圍空無一人,她確實被揍得很慘,額頭破了皮,鮮血流得滿臉都是,周圍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子,羅的腦海浮現出女孩被所有的石頭仍中的慘狀。

  她真沒有還手。

  「我不能每次都替她打架。」霍金斯在旁邊靜靜地開口,「你不讓她打架,就必須隨時保護她。」

  羅似乎沒有聽見霍金斯的話,他望著滿頭鮮血的女孩一直沒有動作,過了很久才說:「這種白癡讓她死了算了。」

  「這句話等你看過她的傷勢後再說吧。」霍金斯走到貝沫身邊,將她的長袖捋至手肘,本該纖細白嫩的手臂映入眼中確實紅腫不堪的,青青紫紫的抓痕交錯縱橫,抓破的地方有好幾處都已經結痂。

  「……」羅死死盯著女孩的手臂,覺得心臟被一隻手狠狠揪住。

  「她對牛奶過敏。」霍金斯將她的袖子放下,嘲諷地問了一句,「你不知道?」

  【少爺,您真的有瞭解過小姐需要什麼嗎?】

  【你是她哥哥,不知道妹妹對牛奶過敏?】

  ……

  「把她給我吧。」羅走到女孩面前,伸手將她抱起,懷裡的重量比兩個月前還要輕,真像團輕飄飄的棉花糖,他好不容易將她養得健健康康,現在又變得那麼弱不禁風。

  到底誰比較任性?被潑了一杯牛奶而已,多大不了的事,她什麼都不懂,他卻小雞肚腸地記掛那麼久。

  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想要讓她明白,他一一教她不就行了,他怎麼可以跟著鬧脾氣?

  「哥……哥……」懷裡的小姑娘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見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貝絲,以後別人揍你一拳,你要十拳打回來。」羅輕輕擦拭著小姑娘臉上的血跡。

  「要是……打不過呢?」小姑娘呆呆地望著哥哥,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替你打。」

  「……沒打夠呢?」

  「我補上。」

  「謝謝哥哥……」貝沫吸了吸鼻子,眼淚卻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她急忙去擦眼淚,結結巴巴地問,「哥哥,我們……去哪裡?」

  「回家。」

  羅回答地毫不遲疑,懷裡的小姑娘眼淚流得更凶了,他聽見她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特拉法爾加·羅。」

  「哥哥的名字好長,我記不住……」小姑娘嘟起嘴撒嬌,嘴裡卻不停地念著他的名字,努力地去記。

  羅看著看著忽然產生一種荒誕的可笑感,他竟然因為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對這個孩子記恨那麼久:「記不住就別記了。」

  「不要不要!哥哥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叫哥哥的人很多,但是叫特拉法爾加·羅的人只有一個,我一定會永遠記住哥哥的名字!」小姑娘握著拳頭一臉堅定。

  兩個月的時間能改變多少呢?貝沫不知道,但她確是如此努力地學著成長,愛德華·貝沫的哥哥不叫哥哥,叫特拉法爾加·羅,她會努力地記住哥哥的名字,記住哥哥的模樣。哥哥的眉眼輪廓生得那樣好看,比所有的哥哥都要好看,她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地記住才行。

  在之後的很多年裡,貝沫就是這樣依賴著一份只有她記得的回憶,長大到可以勇敢面對世間風雨。

  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在等著她,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她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存在著。

  7-7-

  海圓歷1517年9月

  「你叫阿特拉斯·塞琪?」

  「嗯。」

  「還記得我嗎?」

  「不記得。」

  ……

  「她失憶了。」羅作為塞琪的主治醫師,不得不承擔著中介人的任務,哪怕某些病情他早就一再強調過,「塞琪,他是海軍支部的德雷克少將,是你的監護人。」

  「哦。」塞琪點點頭表示瞭解,她瞇了瞇眼,拘謹地望著德雷克,「你是我的家人?」

  「……算是。」

  這種時候醫生的存在似乎有些多餘,羅理解地退出辦公室,給據說是家人的兩人留出空間,但不知怎得,他覺得面對面坐著的兩人十分刺眼十分不和諧。

  無論是從遺傳學還是從心理學相處模式來分析,他都認為小姑娘都和這位少將沾不上邊。

  羅離開後,塞琪鬆了口氣,擦掉眼角未落下的淚水,笑著對德雷克打起招呼:「德雷克少將,好久不見。」

  「你沒失憶?」德雷克微微蹙眉,目光逗留在女孩發紅的眼眶上。

  「不,我失憶了。」塞琪搖頭,她指著太陽穴解釋,「我只記得你這個人,我和你是認識的,但有關你的事我一點也不記得。」

  德雷克探究地打量著眼前瘦弱的女孩,似乎在辨認她話中的真偽,也許是因為長期養病,她的膚色呈現貴族式的蒼白,與島上人們曝曬出的古銅色皮膚格格不入,左耳的銀色耳環折射著刺目的光。

  「記得你父母嗎?」

  塞琪抬起左手撫上左耳的銀色耳環,蒼黑的瞳仁波瀾不驚,唇角卻驀地勾出淺弧:「我知道他們。」

  德雷克敏感地聽出了女孩話中的潛台詞,是知道,而不是記得。

  「以後有什麼打算?」德雷克岔開了話題,他把表情控制得很好,含而不露,他並不是那種感情豐富悲天憫人的慈善家,但他還是忍不住對這個女孩生出一分同情。

  好不容易從地獄裡逃出來,卻失去了生前的記憶,連歸宿都遺忘了。

  最讓人痛苦得是什麼?失去的東西是真的永遠不見了,永遠不會再回來,可是卻偏偏留下一根刺,在血管裡游竄,時不時地扎進內臟器官、扎進腦溝,動不動就讓你疼一下。

  「德雷克少將,我媽把我拜託給你,我接下來的生活暫時就由你安排。」

  「你的記憶……」

  「有些事情我不記得,但我知道……我發誓我沒說謊。」塞琪誠懇地高舉起右手做發誓狀,寬大的袖子輕易地滑向上臂,白皙纖細的上臂紋著深藍色的刺青,LXS的字母如同蔓籐盤繞肌膚,交疊的X與B字母宛若封鎖的誓言,糾纏成好看的十字花。

  有些記憶,她想記得,但她記不起,有些事情她未必懂得,但是她卻不得不去領悟。

  沒有人知道阿特拉斯·塞琪還是有記憶的,但是那份記憶不是她的,是一個異世界女人的,她看著那段記憶就像看一場電影。

  穿越是什麼?穿越就是她被逼著看一場描述一個平凡女人平凡一生的電影,就算失憶,她也無法去感同身受將這份記憶當成是她的。

  但是那個女人會的、那個女人懂得、那個女人的理念和夢想卻都如此深刻入骨地印在她的思想深處,真是討厭,明明就不是她的……

  對,不是她的,她只是看了一場電影……

  「三天後海軍支部要招新兵,去不去你自己決定。」

  德雷克算是相信了塞琪的說辭,但他提供的消息卻讓塞琪差點摔下椅子:「德雷克少將,你讓我去海軍支部打雜?」這是虐童虐童啊!

  「不,你的實力比打雜的強。」德雷克鄭重地糾正。

  「是嗎……」塞琪勉強地扯起嘴角,「為什麼要我去應徵海軍?」

  「你不想成為海軍?」德雷克的聲音出現一絲起伏,塞琪敏感地從他的語調裡分析出從前的自己想要成為海軍的事實。

  「也不是不想……」塞琪無可奈何地攤手,既然從前自己熱衷於成為海軍,那她就試試好了,免得恢復記憶時追悔莫及,「我三天後去試試吧。」

  「憑你的實力,入伍不會有任何困難。」

  這算鼓勵?塞琪一眨不眨地望著德雷克平板無波的臉,頰邊蕩起小小梨渦:「謝謝,我覺得有信心了。」

  有信心面對今後……

  失憶又怎麼樣?就算生命真的化為空白,僅剩下幾個概念幾個字,可是至少還有人記得她,還有人支持幫助她。

  一個人總要走一走陌生的路,看一看陌生的風景,遇見陌生的人然後傾聽陌生世界裡陌生的人事物,總有一天陌生也會變成不陌生。

  是啊,多大不了的事,忘了,那就重來一次。

  夢裡,有人對她說,迷路了也要往前走,這個世界上,起、點可以有很多個,可是終點只有一個,只要一直往前走,哪怕錯過無數回,總有一天他們也會在終點重逢。

  所以,就算不在一起,也要像在一起一樣活著。

  阿特拉斯·塞琪要活得比誰都快樂。

  德雷克離開後,羅遲遲未回,塞琪無聊地溜出辦公室在醫院裡閒逛。其實見到德雷克之前,她對德雷克這個人沒有一丁點兒的印象,但見到了之後,大腦裡卻不可思議地冒出關於對方的信息。她知道了德雷克是海軍少將,知道了德雷克和她母親是同期入伍的海軍,知道了她的母親曾將她托付給德雷克少將……

  可是她始終沒有記起她和德雷克相處的畫面。

  這真讓人費解……

  卡嚓……

  一陣刺目的白光在眼前閃過,塞琪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耳中鑽入處於變聲期少年的調侃聲:「真巧啊,塞琪。」

  「是啊,賴恩……」塞琪斜眼望去,眼前的少年有一頭漂亮的金髮,病態的蒼白膚色,一身寬大的病號服像件袍子一樣罩在他身上,顯得他越發纖瘦羸弱了,掛在脖子上的相機漆亮如新,長焦鏡捕捉住空氣中的光並匯聚成一點,像窺視的貓眼。

  喬拉姆·賴恩和塞琪住在同一間病房,病床也是緊挨著的,只是兩人交談的機會很少,不是因為兩人生疏無話可說,而是因為這個瘦弱的少年在很多時候都無法開口說話,他的病情讓他進餐只能通過鼻飼或輸液,小指粗的鼻飼管通過鼻腔食道一直延伸到胃,米糊牛奶之類的流質半流質食物都是通過針筒輸進鼻飼管。每當少年進餐時,塞琪總是吸溜著葡萄糖液憐憫地望著只能靠針筒輸送食物的少年,按規定每次輸送的食物還不能超過200ml,這樣能吃飽才怪,難怪那麼瘦……

  不過近期賴恩病情大有好轉,不再需要進行鼻飼,塞琪也終於有機會和他好好交流。賴恩是個海軍支部的攝影師,專門負責拍攝通緝犯的照片好發佈懸賞單,因為高超的拍攝技巧而混上了攝影部部長的職位。不過賴恩並不是很喜歡這個職位,海軍支部的攝影師是項危險的職業,哪張通緝犯的照片不是要拍全正臉,拍攝時還要拿捏好光線、角度、預算好犯人停頓的時間間隔等問題,最重要得是手不能抖,拍完後還得溜得快。

  賴恩最得意地就是他那無人能敵的飛毛腿,逃跑沒人比得上他。

  不過逃得再快也有落網的一天,賴恩在拉諾布亞還是受到了攻擊,被槍打中腹部險些喪命。

  「塞琪,發什麼呆?」賴恩伸手在塞琪面前揮了揮。

  塞琪剛回神想說些什麼,就被一陣喧鬧打斷,幾名護士神色肅穆地跑下台階,這種情況很常見,大概又有哪個急診病人入院了。

  「病人情況怎麼樣?」

  「身體多處被刀劃傷,大量失血,三分鐘後就會送到。」

  「立刻準備縫合器具和薄膜手套,讓麥莉鋪好麻醉床迎接病人,一號治療室。」

  「是!」

  ……

  「那是護士長艾芙娜吧?聽說她是愛德華醫生的女友……」賴恩搓了搓下巴,舉起相機卡嚓卡嚓拍照,太久沒拍照,他手癢啊。

  「你剛剛說什麼?」塞琪打了個激靈,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護士長艾芙娜是愛德華醫生的女友,醫院裡早就傳開了啊……」賴恩被塞琪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差點無法拿穩相機。

  「這不可能!」塞琪跺了跺腳,跟著那群護士奔下樓。

  「塞琪怎麼了?」賴恩歪了歪腦袋,對小姑娘過激的反應感到不解。

  來到醫院門口時,三名水手服的海軍抬著渾身浴血的病人進來,擔架上的病人絲毫不安分,一股酒氣混著血腥味在醫院的空氣中散開。

  「滾開!你們這些混蛋海軍!」病人揮舞著拳頭,每動彈幾分,血水便飛濺出來。

  「給我安分點!」一名海軍按住病人的手臂,回頭大喊,「醫生呢?」

  「把他抬到一號治療室,醫生快來了。」艾芙娜訓練有素地處理著混亂的現場,躁動的病人幾乎要翻下擔架,他的吼聲精力十足,一點一看不出深受重傷正在大出血。

  塞琪捏著鼻子臉色難看,濃郁的血腥味像放大了數百倍混沌地充斥鼻腔,直讓她作嘔。一副口罩忽然罩住了她的口鼻,無紡布嚴實地包裹著熔噴布層層交疊,輕易地隔絕了所有的血腥味,貼著口鼻肌膚的醫用外科口罩材質細膩綿軟,,冰涼的手指劃過臉頰,撩開柔順的黑髮,將長長的綁帶繞到後腦勺綁緊。

  無聲的一連串動作讓塞琪的神經緊緊地繃起,不能哭不能哭,塞琪拚命在心裡告誡自己。

  「以後乖乖呆在病房,不要亂跑。」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塞琪的眼睛又忍不住泛酸,她挫敗地垂下頭掩飾尷尬:「對不起,醫生,我下次一定不亂跑。」

  得到保證,羅抽身去處理鬧事的病人,身後的佩金和夏其又敬又佩又同情地看著塞琪,就是這姑娘的身體引起船長的興趣來著……

  「醫生,怎麼辦?病人不能安靜下來。」見到羅的到來,艾芙娜如見救星,「這樣連血壓都沒有辦法進行測量。

  「那就等他安靜下來再說。」羅平靜地抬手阻止海軍將擔架抬進治療室。

  「怎麼停下了?他再失血下去不會很危險嗎?」

  「昏迷過去最好。」羅慢悠悠地說,「他的精力這麼好,暫時還死不了。」

  「呃……」幾名海軍被說愣了,「可……可他……」

  「滾開,你們這群討厭的海軍!老子才不是不良少年,老子是海賊!」病人還在亂動,血珠已經濺了一地,被酒精沖昏的大腦顯然只剩下糨糊。

  「醫生,我們該怎麼做?」艾芙娜侷促地問,「請下指令吧。」

  「把他關進女廁所。」羅踱離擔架幾步,似乎相當嫌棄那四處亂濺的鮮血。

  一旁的幾人傻眼:「醫……醫生,您說什麼?」

  「把他關進女廁所。」羅風輕雲淡地重複了一遍,「不是有隔間門嗎,把他塞進去就行了,排污管很窄,他不會被衝下去的。」

  「醫生,這樣對病人是不是……」艾芙娜為難地勸阻,「病人已經大量失血,至少應該……」

  「他像大量失血的病人?」羅蹲下身,用食指碾過一滴血珠,拇指與食指相互摩擦了下,血水迅速乾燥,「很稀薄,病人大量飲酒,血液被稀釋了,他的情況只是看起來嚴重罷了。」

  「是這樣嗎……」護士長還想再說些什麼。

  「不會有問題的。」羅打斷了護士長的話,對著海軍下令,「你們三個,把他丟進女廁所,記得把隔間門堵上,不鬧了再開門。」

  「是!」三名海軍似乎被震懾住一般,急忙將病人往女廁所丟。

  8-8-

  阿特拉斯·塞琪承認自己是一個愛哭鬼,但絕不承認自己會感到委屈。

  因為能讓她委屈的人,只活在她的夢中。

  ————BY 阿特拉斯·塞琪海圓歷1517年9月

  「你們就這麼把他丟進廁所,他會死的!」塞琪頭腦發熱地跑了上去,擋住那三名海軍的去路,腦子裡有道聲音在吶喊,病人還在大出血,怎麼可以連處理都不處理就丟進女廁所?!

  「醫生,這個孩子她……」

  「這個孩子我會處理。」羅踱步走到塞琪面前,以一種打量的目光詢問,「你是病人的家屬?」

  「……不。」塞琪被這出其不意的問題問住了。

  「你和病人認識?」

  「不認識……」

  「既然是無關人員。那就立刻離開,不要打攪別人工作。」

  塞琪呆滯了兩秒,心臟瓣膜彷彿被堵住而導致胸口發悶,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有一部分理智怯懦地溜掉了,被壓在角落的陌生記憶伺機侵佔大腦的主導權,塞琪慢慢地擦掉眼淚,遵照心聲倔強地瞪著少年:「醫生,很抱歉打攪到你們工作……雖然每個世界的處事原則不同,但是我實在無法苟同你的做法,病人不是犯人,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會這樣對待病人,請你……不要侮辱醫生這個職業!」

  「不要對醫生產生多餘的幻想,難道你期望醫生做出人性判斷?」羅面色微沉,第一次對眼前的小姑娘疾言厲色,心中有團火在燒,「收起你多餘的同情心吧,醫生就只是醫生,醫生要做得不是人性的判斷,而是醫療性的判斷。醫生的職責是救活病人,對醫生來說,重要得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什麼叫醫療性的判斷?!」塞琪氣急攻心,「你能保證絕對救活病人嗎?!你至少要對他進行急診,就算死亡率只有百分之一,也可能因為你一時疏忽而死亡,大量失血還存在感染休克等眾多併發症,你這樣對待病人,是在殺他而不是救他!」

  「怎麼?難道你認為自己比我更像醫生?」羅露出一記諷笑,「連起碼的冷靜都做不到,在指責別人的做法前,先想想自己的能力是否足夠,難道你以為你的眼淚能救活病人?」

  「我……我才沒想過要哭!」塞琪咬著下唇,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少年的冷漠刺到了她隱秘的底線,那種如同幻想的推崇似乎在一瞬間被打碎了,「誰說我能力不夠了……這個病人由我負責,手術交給我來做!」

  「醫生!」艾芙娜慌了,「她只是個孩子……」

  「既然她這麼有自信,就讓她試試吧。」羅輕掃了眼地上的幾滴水漬,覺得瞳孔刺痛,他從不知道有人的淚腺會這樣發達,每次見到他她都哭個不停,上帝作證,這姑娘就像個傳染源,她通紅的眼眶看得他也眼酸,他有多少次想挖出她的眼珠子好好研究一番。

  羅的一意孤行嚇呆了一圈的醫生護士,包括自家的兩名船員,讓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做手術?可能麼?這姑娘能不能夠到手術台都是問題!

  「塞琪,你別亂來,做手術可不是鬧著玩的……」賴恩擔憂地提醒,正在氣頭上的塞琪哪裡聽得進去,直到她敏捷地躲開抓她的醫生護士跑進最近的一間手術室,才發現了一件潛在性的巨大危機,手術台太高了,她根本沒辦法做手術>_<

  塞琪不甘心地爬上手術台,從治療車裡抓起手術刀揮了揮試手感。

  佩金和夏其相視一眼,默契地跟進了手術室,無奈地決定替自家船長鬧出的亂子善後。

  「小妹妹,別玩了,把手術刀放下吧……」佩金努力擺出親切的笑容,對警惕的小姑娘好言哄勸著,「愛德華醫生今天吃錯藥胃疼呢,你就別和他計較了。」

  「是啊是啊,小妹妹你一看就是個好孩子,好孩子不能玩這麼危險的東西,你把手術刀放下,哥哥送你娃娃……」夏其也圍著小姑娘好聲好氣地哄著,他不知從哪掏出一個熊娃娃,塞琪目光閃爍地盯著熊娃娃,握著手術刀的爪子鬆了鬆。

  見小姑娘動搖,佩金和夏其打個手勢走出了手術室,卻看見羅正站在手室外,靠著牆雙手抱胸,沉沉面色無法看透。佩金扶額歎息,船長您既然擔心那孩子,就不要和她鬥嘴嘛……

  「船長,您要不……」佩金走到羅旁邊,小心翼翼地建議,「您要不和那孩子道個歉,小孩子嘛,哄哄就沒事了……」

  「少命令我。」羅一句話絕了佩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念想,佩金忽然很想淚奔o(>_<)o ~~

  船長大人喲,您這麼口是心非咱們這些船員傷不起啊傷不起……

  塞琪鬧騰的幾分鐘裡,被丟進女廁所的病人病情嚴重惡化,一時間醫院又開始手忙腳亂,氣氛緊張。

  「快,將他抬進那間手術室!」

  「醫生,病人的失血過多,血壓降至休克水平!」

  「醫生,病人的呼吸快要停止了!」

  「醫生……」

  ……

  接踵而至的嚴重症狀將塞琪嚇呆,她沒想過病情會這樣重,重得超出她的接受能力,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去救這個病人。

  塞琪這時才漸漸恢復理智,心惱著自己的情緒被不屬於她的記憶干擾,那段記憶的主人是個醫學生,對生活和生命充滿熱情,夢想著成為一名醫生。

  可是她多討厭這樣無憂追求夢想的人,憑什麼她可以活得這樣精彩,為了追求夢想而活著。而她卻只能依賴一份固執的執念,為一個約定為一個人而努力活著。

  而她連約定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生命要有多卑微,才敢固執地為一個人而活?

  羅走進手術室時,塞琪正麻木地盯著擔架上渾身浴血的病人,幾分鐘之前還大吼大叫精力充沛的病人,現在卻已經奄奄一息。羅腳步一頓,視線落在凌亂的手術台上,小姑娘坐在手術台上面色慘白如紙,羅立即將視線移開。

  「佩金,將這孩子丟出去,護士長,手術台被污染了,去拿備用的橡膠單。」

  「夏其,立刻進行氣管插管,還有你們,立刻給他輸血,連接導聯隨時注意心電波動。」熟練地下了一連串命令後,羅掏出聽診器對病人進行診斷。

  佩金抱著塞琪朝著手術室外走去,但在他跨出手術室時,懷裡的小姑娘忽然劇烈地掙扎起來:「放下來,我要呆在手術室!」

  「別胡鬧了,裡面正在進行搶救。」佩金厲聲警告。

  「可是……可是我想看……」塞琪低聲哀求,她當然知道醫生正在對病人進行搶救,她已經清楚地意識到醫生會從地獄的門檻上將病人拉回人間。她隱約記起了命懸一線的時刻,有人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他會救活她。

  沒有人會是另一個人的救贖,可是總要去試著去找找。

  因為有人告訴她,手掌心的紋路是虛假的命輪,只有手指加上手掌的力量才能握起沉重的手術刀掌控生死。

  沒有什麼不可能,沒有什麼做不到,重要得是……你能不能征服你的指關節。

  征服……你的軟弱和退縮。

  「那就在外面看。」佩金無可奈何地指了指可以看清手術室內狀況的小窗,這是專門給觀摩的實習生準備的。

  「……好吧。」塞琪垂頭答應了,就在佩金放下她的一剎那,小姑娘就像只計謀得逞的狡猾狐狸,飛快地溜進手術室。

  「臭丫頭,別再胡鬧了!」佩金走回手術室,咬牙切齒地瞪著塞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外拖,「平時不鬧偏偏搶救的時候才不聽話,要是這個病人搶救失敗了,你就死定了!」

  「我會乖乖的,絕對不會打攪醫生!」塞琪固執地不肯離開,她哀求地揪著少年的袖子,「所以……所以讓我留下好不好……」

  「佩金,隨便她吧。」這邊羅診斷完畢,接過護士長遞來的穿刺針,確定好積血的位置,利落地將粗大的針頭插、進肋骨間隙,血水汩汩冒出,羅將針筒前端的乳、頭接上針栓,鮮紅的積血被抽出。塞琪呆滯地看著少年熟練大膽的動作,每一步都精確迅速……

  「為什麼要把血抽出來?」塞琪訥訥地問。

  恪守著工作崗位的醫生護士們沒有理會塞琪的問題,羅卻意外地做出了解答:「病人脈搏虛弱,叩診上胸顯鼓音,側胸顯實音,這是胸腔積液的體征,也就是內出血,這種病人需要馬上引流,把體內的血給引流出來,不然病人會窒息死亡。」

  羅說著,將抽滿血的針筒與穿刺針分開,迅速地血水推出針筒,見病人的呼吸不再那麼困難,羅開始拔除穿刺針的針芯,迅速置入前端多孔的硅膠管,退出套管……

  「哦……」塞琪歪了歪腦袋,還是一臉茫然。

  羅似乎看出了小姑娘的迷茫,他出聲說:「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那個……醫生,我們是不是應該為病人拍X光和CT掃瞄?」佩金突兀地插嘴打斷了即將演變成醫學授課的對話,他的嘴輪匝肌抽搐得厲害,船長,您什麼時候那麼有耐心了,現在是在搶救啊口胡!

  前一刻還毒舌得把小姑娘逼哭,現在卻為了給小姑娘講解問題連搶救中的病人都給遺忘了。

  船長大人喲,您究竟有多連悶騷多戀童啊!

  「不好了,病人心跳停止,是CPR(心肺復甦)狀況!」又是一聲急報,幾名醫生護士圍在病人旁邊,人工呼吸和心胸按壓雙管齊下,羅吩咐護士連接起搏器的兩極準備電擊。

  「200電荷。」羅下了指令,一聲「都退後,check」,羅對著病人的胸口按了下去。

  咚……

  監測儀上的數據出現一絲起伏,塞琪在一旁呆呆地望著少年,無論發生什麼狀況都是那樣自信、冷靜、果斷,哪怕死亡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對病人來說,重要得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在指責別人的做法前,先想想自己的能力是否足夠。】

  ……

  對,就是因為有足夠的自信,才敢那樣肆無忌憚。

  和夢中的那人一樣,肆意妄為地活著,就算死神找上門,也敢一腳將他踹飛。

  塞琪發現自己的心跳劇烈地跳動著,有什麼感情要呼之欲出。

  夢裡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

  「阿托品和腎上腺素各一安瓿。」

  「200電荷,check.」

  咚……

  「心臟開始跳動了!」

  「血壓正在上升!」

  兩聲報告宣佈搶救的成功,羅回頭對護士長吩咐:「護士長,帶病人去拍X光和胸部CT掃瞄,弄好後再送進手術室。」

  「是!」

  「接下來要直接開刀,你要看的話就跟上,把手洗乾淨消毒。」羅瞥了塞琪一眼,丟下這句話後徑直離開。

  塞琪連忙跟上,支支吾吾地問:「醫生,對不起……你還生氣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時為什麼要把這個病人關進廁所,你明明那麼積極地救他……如果早點做檢查,也許就不會出現那麼多狀況了……」

  「根本沒必要。」羅打斷了塞琪的言論,「這樣的病人每天都有上百例,無論是海軍、海賊或是普通的混混……難道你認為自己每天都可以為這樣的病人緊張上百次?」

  「不……對不起,醫生,我不是故意說那麼過分的話的……」塞琪一時無地自容,為自己的衝動萬分懊惱,她怎麼可以輕易地被不屬於她的記憶影響?記憶裡的女人對生命十分重視,這份重視催著她去跑出去,催著她去質問醫生。

  回憶起自己說了什麼,塞琪羞愧地想鑽地洞,到底是誰侮辱了醫生這個職業,她可是連醫生都不是……

  羅看著內疚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種時光倒退的錯覺,女孩軟著音向他道歉祈求他的原諒,他卻甩開了她的手,讓她跌得頭破血流。

  這一回……他能不能伸手拉她一把?

  「哭夠了?」

  「嗯……不對,我根本沒哭!」小姑娘紅著臉為自己狡辯。

  「不,你哭了。」羅蹲下身,食指指腹擦過女孩的眼角,將她即將落下的眼淚擦掉,溫熱的液體像福爾馬林液一樣灼燙腐蝕指尖,羅迅速收回手,指尖卻還是火燒火燎的,像鑽入血液的病毒,羅在那一剎那是真想挖掉女孩的雙眼,但是最後伸出的手還是輕按在她的肩頭,「哭太多對眼睛不好,覺得委屈就不必勉強自己道歉,你已經13歲了,也不小了。」

  「才沒有委屈……」塞琪努力把眼淚憋回去,「一定是醫生長得像壞蛋,所以我才哭的。」

  「我是你的主治醫師。」羅看著女孩紅紅的眼眶,第一次有了那樣真實的挫敗感,「壞蛋」這兩個字竟像一根溫柔的刺,彷彿在多年前就扎根在他眼底無法拔出,這根刺因為女孩的眼淚而觸動,拚命地想要讓他的眼眶被血染紅,可是羅知道,他不該那麼輕易地被觸動,「我會負責把你的病治好。」

  「把看見醫生就流眼淚的病治好?」塞琪抬手擦著又要溢出眼眶的淚水,瞳孔裡盛滿好奇。

  「在你出院前,我會將你治好。」羅重複了一遍,語氣鄭重像是賭上了為人醫者的尊嚴。

  他確實需要一段時間冷靜冷靜了。

  他可以無動於衷地對任何人拔刀,卻唯獨不會對自己的病人出手,這是他的底線。

  這份底線有多淺羅當然知道,只要她好了,他手中的刀就不會再遲鈍。

  是的,沒有人可以影響他。

  能夠影響到他的人早就不存在了。

  世界的本質就是一個循環的錯過,你左轉的時候我右轉,你右轉的時候我左轉。

  誰也不知道亞尼薩蘭島是一座回憶之島,時光的剪影都被一一保留。

  曾經有一對兄妹踏遍了整座島,一如童話般,哥哥是妹妹的阿特拉斯,妹妹是哥哥的阿克琉斯之腳踵。

  只是沒有人意識到,童話虐起來比什麼都狠。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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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

  海圓歷1510年7月

  巴茲爾·霍金斯第一次見到愛德華·貝沫時,她正被一群孩子圍攻,那群傲慢的貴族小孩和他們的貴族父母一樣一副嗤笑的難看嘴臉,嘴裡吐出的話沒有一點貴族教養。

  「你根本就不是貴族,不過是山裡來的野孩子,也敢穿這麼漂亮的衣服!」

  「你還有個哥哥吧,我聽爸爸說了,你哥哥是個奴隸!哈哈,你們看她的臉色……」

  「嘻嘻,是啊,她本來就是個卑賤的貧民嘛!」

  ……

  話有點過了。

  霍金斯看著被一群小孩圍在中間小姑娘,小小的身子看起來羸弱不堪,因為被羞辱而劇烈憤怒著,白嫩的小臉漲得通紅。霍金斯猶豫著要不要幫忙,只是解決這麼一群從小像豬一樣被圈養的貴族小孩,對他來說再輕易不過,但占卜結果告訴他,他不必出手。

  看著手中的塔羅牌,霍金斯猶豫了。

  「我才不是野孩子!我哥哥也不是奴隸!」

  「你絕對是野孩子,你的哥哥是下賤的奴隸!」周圍的小孩嘻嘻哈哈地拍著手起哄,被圍在中間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氣紅的臉蛋像娃娃一樣,大大的雙眼噙滿淚水,讓人很想不停地欺負下去。

  霍金斯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疼,好吧,他心疼小姑娘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這個小姑娘很可愛,很像放大版的稻草娃娃,他一直想要那麼大的會動會走會哭會笑的稻草娃娃。

  小姑娘和那群孩子打了起來,她的身手不錯,但勢單力薄,很明顯處於下風。

  霍金斯最後還是出手幫忙了,這是他第一次不顧占卜的結果。事實證明,他確實不必出手,因為他的幫忙只是讓打架結束地快了一點而已。但霍金斯一直很慶幸自己這回的出手,因為他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歲月裡,成了小姑娘最信任依賴的人,勝過她最愛的哥哥。

  「謝謝……我叫愛德華·貝沫,你很厲害……我能和你交個朋友嗎?」貝沫有些扭捏和緊張,腳尖在地面畫著圈,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幫她,她想和他交個有朋友。

  「巴茲爾·霍金斯。」霍金斯對貝沫伸出手,像在無聲地執行交友儀式,貝沫又驚又喜,髒兮兮的小手握著男孩乾淨的手不停地晃。

  「巴茲爾·霍金斯……好,我記住這個名字了!」貝沫臉上蕩著快樂的小梨渦,雙眼像彎明晃晃的月牙。

  「愛德華?」霍金斯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姓氏,有種奇怪的微妙感,他忽然明白了那群貴族孩子羞辱這個小姑娘的原因。愛德華這個姓氏是無聊的貴族們又一飯後閒磕的熱門話題,愛德華夫婦作為新興的貴族,卻沒有出席過任何形式的宴會,沒有結交攀附任何一個古老的家族進行發展和我自我保護,偏偏愛德華夫婦在保持著神出鬼沒隱匿行蹤的同時,還備受國王的寵愛。

  這已經引起不少家族的關注,他們這群貴族孩子也聽到不少關於愛德華這個姓氏的傳言,但傳言一般都是污穢難聽的。光鮮的虛偽稱讚不會出現在背後,人都是自戀的生物,因本身的卑微無能,而不得不通過貶低他人來抬高自己。

  愛德華·貝沫的存在就像一盞聚光燈,身邊禍事不斷。和她成為朋友後,霍金斯也遇見了不少麻煩,總是有一些傲慢的小貴族來找他挑釁。

  可是後來,挑釁漸漸變成了詢問,問題大抵是圍繞「怎麼和小姑娘和平相處」展開的,霍金斯忽然覺得,這群小貴族其實是羨慕小姑娘的,哪個貴族的後裔不是被逼著學這學那,一言一行如履薄冰,就算是錯誤的思想也不得不被逼著接納。

  自由對貴族來說太來之不易,所以看見自由自在無人管制的小姑娘,他們怎麼可能不羨慕,怎麼可能不嫉妒?

  說到底,沒有人一出生就是罪惡的。

  所以在小姑娘陷入低谷的兩個月裡,一群失望的小貴族為了心中的自由,真正扮演了一次可惡的壞人。

  「霍金斯,我們拿石頭扔她,她真的不會出事嗎?」

  「根據占卜顯示,她會感激你們。」

  不過她的哥哥是一個變數,霍金斯明智地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

  海圓歷1510年9月

  「糟了,船長夫人來了,快逃!」

  「船長!船長夫人來了,要逃嗎?」

  「……閉嘴吧。」

  愛德華·拉扎斯懶洋洋地從打著哈欠從甲板上坐起來,他望了望白雲卷舒的藍天,心理琢磨著日子,想到兩個月前老爺子莫名其妙地痛揍了他一頓,拉扎斯在心裡怨念磨嘰了很久才想起,原來自己一直沒有告訴老爺子他的女人在五年前給他生了個女兒。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他在五年裡和老爺子見面的日子用手指頭都數得過來,一見面兄弟們又拉著他開宴會,真站在老爺子面前,又一句話都憋不出來。

  父親什麼的……反正就和同伴一樣,可是處著又不自在,明明他才是老爺子的親生兒子,為什麼所有人都可以喊他老爹?

  為什麼他只有老爺子一個父親,而老爺子卻有無數個兒子?

  所以就算有看上的女人也不告訴老爺子,有了女兒也不告訴老爺子,他的女人和她的女兒都是他一個人的。

  可是拉扎斯無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就像他不知道怎麼和父親相處一樣,他同樣不知道怎麼和女兒相處。

  他還記得第一次把女兒抱在懷裡時的感覺,輕飄飄軟呼呼得像團棉花,脆弱地只要他一用力就會碎掉,他以為自己用得力很輕,但女兒卻在他懷裡痛得哇哇大哭,手臂竟被他勒出一圈青紫。

  從此拉扎斯再也不敢抱他的女兒,他寧願整天摟著他的女人在床上做、愛去避開向他撒嬌的女兒,也不敢靠近他的女兒一步。

  太脆弱了……

  「船長,怎麼辦?船長夫人向我們開炮了,要躲開嗎?」

  「反擊回去。」拉扎斯瞇了瞇眼,將身旁的三角帽拾起來戴在頭頂,站起來的一瞬間直筒長靴上的鐵環噹啷作響,拿出卡在紅棕色的皮質腰帶間的單筒望遠鏡,拉扎斯嘴角上揚,是時候該回去看看了。

  那團軟軟弱弱的小棉花糖不知道又長高了多少。

  「小的們,去大幹一場了!」

  「船長,你想去搶劫那艘軍艦?那船長夫人……」

  「一起搶了。」

  ·

  男子有力的手臂強橫地扣住她的腰,愛德華·伊莎加不得不像個小女人一樣依偎著身旁的男子走路,可是上天知道,她多想舉起她正義的鐵拳,狠狠揍他一頓。

  這個自我霸道的男人從來都不會顧及她的想法,就在數分鐘之前,他毀壞了她搭乘的軍艦,還將其搶劫一空,而她這個海軍中將竟也丟臉地被打橫抱走。軍艦上的海軍惶恐不安,她不得不探出頭喊一聲她不會有事,可是還有哪個海軍中將還會像她一樣丟人?

  劫走她的男人前前後後就對她說了兩句,沒心沒肺地讓她怒火高漲。

  「喲,又見面了,我的女人。」

  「你想幹什麼?」

  「來搶走你……小的們,把軍艦上能搬走的東西都搬了,我的女人我親自來搶。」

  ……

  「喲,船長夫人,好久不見。」

  「船長夫人,笑一笑嘛,船長對你可是很專一的,從來沒有找過其他女人。」

  「早啊,船長夫人。」

  ……

  被帶上海賊船,聽著一群水手們無所畏懼的友好招呼聲,伊莎加尷尬得想鑽地洞,她不得不大聲駁斥:「不要叫我船長夫人!」

  拉扎斯瞄了眼惱火的伊莎加,想也不想就垂下頭吻上她的嘴唇,懷裡的女人滿面緋色,他們接吻的次數不少,可是每次她都會紅透了臉,然後拚命地掙扎反抗,他不得不用力按住她亂動的身體,因為他不想在甲板上當著一群兄弟的面直接上了她。

  女人是麻煩的生物,明明心理想要嘴上卻總是否認。

  還是他的傻姑娘最誠實,每次見面都撒嬌要爸爸抱。

  「船長太男人了!」

  「是啊,太帥了,船長!」

  ……

  「所有人聽好了,以後叫伊莎加愛德華夫人。」拉扎斯抱起懷裡的女人往房間裡走,身後一片歡呼聲。

  伊莎加渾渾噩噩地被摔在床上,回神的瞬間她防備地往後挪,雖然明知道會發生什麼,可是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問:「你要做什麼?」

  「上你。」拉扎斯伸手去解伊莎加的海軍制服,正義的披風被隨便地丟在地板上。

  「住……住手!你再亂來我就……」伊莎加試圖反抗,可是下一秒她就被吻住,男人的吻和他本人一樣霸道,不容反抗和拒絕,他清楚她不會真的動手,伊莎加有些想絕望,這個混蛋男人難道除了做、愛就不會點別的嗎?!

  「唔……不要……叫我愛德華夫人……」拉扎斯進入她體內時,伊莎加腦回溝好像繞了十八個彎,徹底打結了,她說話開始找不著邊際,「我就叫……伊莎加……沒有姓……」

  「那就跟我姓。」拉扎斯加快了動作,他吻住身下的女人,撬開她緊閉的嘴唇,讓她□出聲。

  「你個……唔……流氓……」伊莎加又氣又惱,身體卻被挑逗地如墜火爐,燒著了理智,她想起她第一次在酒吧裡和拉扎斯見面,兩人都巧合地穿著便服,巧合地因為心情煩躁而酗酒,然後他們莫名其妙地就上、床了。

  醒來以後拉扎斯就給了驚愕中的她當頭一棒:「我看上你了,以後你就姓愛德華。」

  伊莎加隱約記起了前一晚的狂亂。

  【我叫伊莎加……沒有姓。】

  【真可憐。】

  【你想死嗎?】

  【要不考慮姓愛德華吧,老爺子有那麼多孩子,多一個也沒什麼……】

  ……

  「伊莎加,跟我回家吧。」

  還未從高、潮餘韻回過神的伊莎加恍惚地看著摟著她的男子,英俊剛毅的臉膛看起來比平常要柔軟一些,伊莎加笑了笑,看起來有些疲憊:「是該回去看看了……」

  去看看他們的女兒,愛德華·貝沫……

  「伊莎加,我想念貝絲,我想帶她出海,老爺子也想見他的孫女……」拉扎斯喃喃地說著絲毫沒有發現懷中女人難看的臉色,他的心情愉快地連眼角都浮現出好看的笑紋,他的女兒軟軟地像團糯米丸子,他真希望能像個普通的父親好好抱抱她。

  「拉扎斯,你瘋了!那孩子身體那麼弱,你帶她出海,還是去新世界,你是不是想殺了她?!」伊莎加瞪著異想天開的男人,想敲開他的腦子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結構。

  可是她無力反駁得是,這個男人,確實很強,就算是出入新世界也像在走自家後院。

  「說得也是。」拉扎斯失望地垮下臉,孩子氣地怨氣橫生,「為什麼小貝絲弱得連抱一下都會受傷,可是龍的兒子被扔下懸崖都沒事,我小時候被扔下懸崖也沒發生什麼事啊……」

  「你和龍的兒子與貝絲完全沒有可比性……她是女孩子……」伊莎加的聲音有些生硬,每次和她做、愛後,這個男人似乎都會變得孩子氣起來,她抬手撫上男人的臉頰,語氣飄忽,「真搞不懂你,這麼喜歡貝絲的話,就多哄哄她,每次見到她都想逃難一樣躲著。」

  「要是貝絲又受傷了怎麼辦?」可憐的爸爸桑低落地想蹲牆角畫圈圈。

  伊莎加:「那就不碰她好了,別告訴我你對著貝絲也亂放霸氣,聊天都將她震暈……」

  「……」可憐的爸爸桑頭頂飄來一朵烏雲,似乎被打擊到了,但他還是低聲狡辯,「貝絲畢竟是我的女兒,如果連那種程度的霸氣都不能承受……」

  伊莎加額頭爆出一個十字,掐著丈夫的脖子狂搖:「你這個混蛋,是想殺了貝絲吧!你居然真的對貝絲放霸氣!!」

  「伊莎加,你精力這麼好……我們不如再做一次吧……」被掐著脖子的拉扎斯很認真地建議。

  伊莎加:「……」

  這個以自我為中心聽不懂人話的混蛋絕對不是她丈夫!!!

  10-10-

  海圓歷1510年10月

  北海,格拉島。拉諾布亞。

  格拉島的溫帶海洋性氣候造就如春的四季,格拉島位於亞尼薩蘭島西北方,距離大約30海里,乘船不過一個半小時。位於格拉島東南濱海的城市拉諾布亞是北海最大的造船王國,伊莎加的軍艦被毀壞,所以被送進拉諾布亞維修,伊莎加在回到亞尼薩蘭見到女兒之後,又決定去拉諾布亞一趟,卻不想這個消息被貝沫偷聽到,於是小姑娘死纏爛打要跟著出門。

  兩父母實在拗不過,答應帶貝沫出門,羅理所當然地成了隨行的一份子。第一次被父母帶出去旅遊,一路上興奮地到處亂竄,又是爬到桅桿上,又是爬到船頭,要不就是跳到側舷上來個金雞獨立,一年多不見,乖巧的傻姑娘成了淘氣包,無論怎麼勸都不消停,第一次見識到女兒有多調皮多不聽話的愛德華·拉扎斯心驚膽跳了一路。

  求助無門的拉扎斯最後不得不拜託沉默的羅,卻沒想到羅一聲令下,頑劣的小姑娘立刻安分守己。

  「貝絲,下來。」

  「是,哥哥!」

  男孩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讓貝沫打了個激靈,她當即討好地從側舷上跳下來,像塊甩不掉的牛皮糖粘著哥哥撒嬌。這畫面讓拉扎斯深受打擊,鬱鬱地靠著船舷愁眉不展。

  「相處得還不錯嘛。」伊莎加笑了笑,走到拉扎斯身邊出聲建議,「既然要去拉諾布亞,乾脆就讓貝絲多認識些朋友好了。」

  拉扎斯瞥了伊莎加一眼,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打算。

  伊莎加抿唇一笑:「你忘了現在正定居在拉諾布亞的某人?他的兩個兒女剛好可以介紹給貝絲和羅認識。」

  「巴斯庫德?」拉扎斯雙眉舒展,又緊緊擰起。

  「嗯。」伊莎加含笑點頭,修恩·巴斯庫德是拉諾布亞有名的機械師,拉扎斯曾經想邀請他加入他的海賊團,但卻遭到了拒絕,雖然兩人成了不錯的友人,但第一次發出邀請後被毫無商量餘地的拒絕,卻也給拉扎斯留下不小的打擊。但伊莎加很清楚,這打擊更多得是嫉妒,在新世界都能暢通無阻的愛德華·拉扎斯居然害怕他的女兒,害怕傷害到她,他沒有勇氣留下來照顧自己的孩子。

  而修恩·巴斯庫德卻做到了。

  遊船在海灣登陸,貝沫和羅被領進拉諾布亞最大的商業街,熙攘的集市人流如織,一身海賊裝扮的男人們醉醺醺地舉著酒瓶互搭著肩膀哼曲兒,濃烈的朗姆酒已經將他們的理智麻痺,披著斗篷的傳教士念叨著上帝真主安拉,普通的遊客們手裡拿著當地小吃興致勃勃,旮旯犄角處的流浪狗也跑入人群搖尾祈食,擺著小攤的小販也一刻不停地熱烈叫賣。

  在造船大國拉諾布亞,叫得最熱切地也是賣船上用品的小攤販。

  「最結實的羊毛帆!抗壓力強!偉大航路的風浪也能抵擋!!」

  「長纜繩和帆腳索!客人,看看這根纜繩,是八股繩哦!無論多大的風浪都不會斷裂!」

  「快來看快來看!長了一百五十年的柚木和包鐵!客人客人,柚木造得船隻在海中的速度比任何船隻都要快哦!」

  「真的嗎?」

  「這是當然,不信你可以讓拉諾公司的造船工來鑒定!」

  …………

  「哇,好熱鬧!」貝沫雙眼放光,拉著羅一個勁地嚷嚷,「哥哥,你看你看,那裡有賣章魚燒!那裡有烤魚!還有還有……」

  「不要只知道吃。」羅將貝沫拉到身邊,防止她亂跑。

  貝沫委屈:「可是我餓了。」

  「……忍著。」羅頂著女孩星星眼吐出殘酷的字眼,貝沫登時嘴一撅,眼眶一紅,有大哭的趨勢。

  「羅,要是貝絲哭了,回家後罰你掃廁所。」嫉妒的父親大人撂下狠話。

  聽到男人的話,羅報復地牽起小姑娘的手,挑釁地瞥了男人一眼,轉頭問:「貝絲,要吃什麼?我給你買。」

  「耶!哥哥最好了!」貝沫高興得歡呼,拉著哥哥跑向小吃攤。

  羅任由女孩拉著,不忘回頭對養父下命令,「父親,準備好錢。」

  「……」

  「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是親生的也一樣。」伊莎加涼涼地打擊,「知道的話就把手從我腰上拿開,別再教壞小孩了。」

  「不要。」拉扎斯執拗地拒絕,他按住對方的後腦勺,印上對方的嘴唇,俊男美女當街接吻引起一陣小騷動,扭頭看見爸媽互咬對方嘴巴的貝沫頭頂冒出三個問號。

  「哥哥和媽媽都沒吃飯嗎,餓得都吃對方嘴巴了。」

  「他們只是在做交、配前的準備而已。」羅拉著貝沫縮入人群,他實在不想跟著丟人。

  「哦……」貝沫似懂非懂地點頭,順從地跟著哥哥離開,至於交、配是什麼?哥哥早和她解釋過了,交、配就是爸爸媽媽在房間裡脫了衣服幹架!

  哦,天,爸爸媽媽一點都不知道羞羞,居然想當街脫衣服打架……

  走過經營布料的服裝店、賣雜貨的店舖,還有魚販子、麵包師、水果和蔬菜販子的攤位,眼前又出現集中販賣武器、木材、帆布、繩索等用具的店舖小攤,沒有了香噴噴的食物,身旁的小姑娘總算安分下來。羅鬆了口氣,身旁的小姑娘正抱著顆椰子,咬著吸管吸溜著椰子汁,蹦蹦跳跳走了一條街,小姑娘的臉蛋紅紅的,像熟透的蘋果。

  「哥哥,你要喝椰子汁嗎?」貝沫將椰子舉到男孩嘴邊,頰邊蕩出歡快的笑窩,「喝嘛喝嘛,走了這麼久,哥哥一定渴了。」

  「……我不渴。」羅盯著眼前的椰子,插在上面的吸管留著幾排女孩的牙印,五歲的孩子還沒開始掉牙,白淨的20顆乳牙整整齊齊的,大多數孩子在這個年齡都像留戀這副乳牙而拚命地進行啃咬。小姑娘就常常叼著根吸管當糖條啃,在餐桌上除了盤中食物,連刀叉也不能倖免,羅常常看著小姑娘嘎崩嘎崩咬調羹,他總忍不住思索是小姑娘的牙先掉還是調羹先斷,但在結果出來前,他總會伸手將遭難的餐具解救出來。

  「真的不渴?」小姑娘執拗地高捧著椰子,袖子滑到手肘,露出滿手青紫的交錯抓痕,像叢生的荊棘在一瞬間刺痛了羅的眼睛。

  羅又想起女孩將牛奶潑到他身上,畫面一轉又變成女孩痛苦地灌下一整杯牛奶,然後捂著嘴跑出去,有一天他被拉出去,發現女孩滿頭鮮血地倒在地上,他這時才發現女孩身上滿滿是傷痕……

  造成這些傷痕得是愛德華·貝沫自己,可是被譴責得人卻是特拉法爾加·羅。

  而譴責特拉法爾加·羅的人,就是特拉法爾加·羅他自己。

  愛德華·貝沫絕對是個可惡的混蛋,在他身上下了詛咒,讓他一看見她身上的傷,他也共享一般渾身隱隱作痛。

  明明傷痕不在他身上,為什麼他也會感覺到痛?怎麼會這樣?

  「給我吧。」羅接過椰子,吮住佈滿牙印的吸管,在椰子汁流入口中時,羅潔癖發作,想起自己忘記把吸管擦乾淨,正當他考慮著要不要嚥下嘴裡的汁液,女孩清脆的笑聲傳入耳中,他抬眸望向面前的小姑娘,小姑娘正咧開嘴露出整齊的兩排牙齒,笑容的弧度那樣大,大得好像擁有整個世界。

  「哥哥,好喝嗎?」

  「還行吧。」羅將嘴裡的椰子汁嚥下去,微甜的液體流入咽流入喉一直滑入食管落進胃,然後他看見小姑娘笑得更歡了。

  羅將椰子遞出去,小姑娘立即伸手接回來,咬著吸管嘻嘻笑:「還是哥哥泡得葡萄糖最好喝,很甜很溫暖。」

  「濃度只有5%的葡萄糖甜度不高。」羅提醒道,小姑娘的腦袋瓜總是將一切事物都進行美化,因為她天天捧著葡萄糖沒放下過,所以他特地將濃度調得很低,不然瘦瘦的小姑娘非得胖成小豬仔。

  「是嗎?可是我還是最愛哥哥泡得葡萄糖。」貝沫啃咬著吸管沒有露出什麼不滿,她忽然很想念哥哥泡得葡萄糖,「哥哥,回家後再給我泡葡萄糖吧。」

  「嗯。」

  「耶!最愛哥哥了!」小姑娘快樂地咧開嘴,露出嘴裡被咬成乾菜的吸管,這吸管估計再也吸不出椰子汁,羅看著慘不忍睹的吸管,無言地伸手將吸管從小姑娘嘴裡抽出來。

  「別再虐待吸管了。」

  「哪有……」小姑娘嘟起嘴,死死盯著羅手中的吸管,蹦出一句,「我是為了認識吸管的韌性有多高才咬的!」

  「少扯淡。」

  「壞哥哥……」見哥哥不相信她,貝沫又委屈了,跺了跺腳背過身子發脾氣,目光一轉,巧合地瞧見一個抱著椰子也咬吸管的男孩,貝沫樂了,扯著哥哥的袖子直指站在小攤前的男孩,「哥哥,你看,他也咬吸管,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虐待吸管的壞人,所以貝絲也不會虐待吸管!」

  「別狡辯了。」羅將袖子從小姑娘手裡抽出來,沒有對小姑娘全無因果邏輯的話做出評價。小姑娘惱了,撒腿就朝著男孩跑去,羅下意識地伸手想拉住她,卻抓了個空,他收回手,看著女孩跑遠的背影發愣。

  小姑娘跑到男孩身邊後,一頭熱地拉住男孩朝著哥哥跑來,被拉著的男孩一臉莫名其妙。

  「喂,你誰啊?快放手……」蕭萊亞抱緊懷裡的椰子,無奈地看著拽著他跑的小姑娘,鑒於對方是個可愛的小妹妹,他不好出手對她怎麼樣。

  「我是愛德華·貝沫。」貝沫毛毛躁躁地自我介紹完後,立即垮下臉嚷嚷著進入主題,「大哥哥,你沒有虐待吸管對不對?哥哥居然說我虐待吸管,好過分!」

  「什麼啊……」蕭萊亞反應不過來,小姑娘激動的表現卻嚇了他一跳,「我怎麼虐待吸管了……」

  「不用理她。」羅將貝沫從男孩身旁拉回來,將手中的吸管插入椰子裡,乾菜一樣的吸管怎麼看怎麼慘不忍睹。

  注意到椰子裡的吸管,蕭萊亞瞬間明白了始末,他抽了抽嘴角,白皙的臉龐微微泛紅:「我先說明,我可沒虐待吸管……」他很正經地在喝椰子汁,絕對沒有咬吸管。

  「我也沒有!」小姑娘舉手起哄。

  「別再丟人了。」羅將小姑娘高舉的手按下來,又抬眼望向面前的男孩,「不用在意她的話。」

  「沒事沒事,她還小嘛!」蕭萊亞大度地擺擺手,他看了一眼委屈中的小姑娘,心生喜歡,「我也有個妹妹,剛長齊牙齒,逮到什麼東西就咬,家裡的東西都印著她的壓印呢!」

  「哥哥,我沒有隨便咬東西哦,只要餐具和吸管。」小姑娘的眼珠子烏溜溜地轉,得意地抬起下巴,「貝絲很乖吧!」

  「……閉嘴吧。」

  「嗚……壞哥哥……」

  11-11-

  世界上最讓人煩惱得不是欠一屁股債,而是欠下的債連錢也還不了。

  世界上最讓人糾結得是債主沒向你討債,可是你偏偏不停地想著怎麼還債。

  「愛德華·貝沫嗎?我叫蕭萊亞,蕭萊亞·巴斯庫德。」蕭萊亞摩挲了下貝沫的小腦袋,他被小姑娘委屈的神情逗笑了,不知怎得看到這個孩子他就想到他自己的妹妹。

  「蕭萊亞……巴斯庫德?」男孩親暱的舉動讓貝沫的眸子閃爍了下,她立即低下頭掰著手指低念男孩的名字,又扭頭指著自家哥哥說,「他是我哥哥,特拉法爾加·羅,哥哥,他名字比你的還要長……」

  「長又怎麼了?」蕭萊亞揚了揚眉。

  「長……長就難記啊!」貝沫口齒不清,飛快地躲到羅身後,「蕭萊亞……巴斯庫德……我已經記住你的名字了,不可以生氣!」

  「我有那麼可怕嗎?」貝沫恐懼的神情讓蕭萊亞感到無辜,他什麼都沒做吧。

  「才不可怕……」貝沫抿緊嘴唇,揪著哥哥的衣角不放手,羅不得不伸手將小姑娘拉出來。

  「記不住我提醒你。」

  「真的?」

  「真的。」

  羅認真地重複了一遍,看著小姑娘又露出沒心沒肺的歡快笑容,他又覺得心口被一隻無形的手揪緊。

  他的妹妹在怕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唯獨怕他。他的話成了軍令狀,因為他的關係,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學會了察言觀色,只要他一不高興,她就像驚弓之鳥。她再不敢記不住誰的名字,多難記也要拚命記下來,可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小姑娘有多沒記性。

  羅忽然間又懷念起女孩從前的任性無知,高興了就對他撒嬌,不高興了就衝他發脾氣,敢朝他扔東西,敢大半夜就衝進他房間把他拉起來,嚷嚷著做惡夢睡不著要他講故事,理所當然地把不喜歡吃的菜撥到他盤裡然後做出無辜的表情,或者毫無顧忌地對他收藏的內臟組織標本裝吐,嘟囔著噁心……

  是的,愛德華·貝沫曾經那麼真實地在他生命裡存在,可是他卻覺得厭煩。

  現在,記憶裡鮮活的小姑娘終於如他從前期望地變得乖巧安靜了,再也不敢隨便打攪他,再也不敢在他看書看到一半時就搶走他手中的書,也不會時不時一身傷地衝進他房間裡要他治療,無論做什麼都會先看他一眼,哪怕發脾氣也都學會點到為止。

  並且這份乖巧聽話唯獨面對他時才有。

  可是上天知道,特拉法爾加·羅有多難以忍受他的妹妹這樣畏懼他,哪怕他正學著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哥哥。

  人與人的關係就是一種償還,他在她身上烙下傷痕,他替她償還疼痛。

  可是羅很清楚,哪怕他做出償還,他也正在一刻不停地失去。

  「哥哥,你怎麼了?」貝沫拘謹地站直身體,仰起小臉直勾勾地盯著男孩,似乎想挖掘出他真實的想法,可是男孩還是冷著一張臉,貝沫有些小小的失望,她總是不知道哥哥在想什麼,正因為不可預測,她不得不將心提在心尖上,少做些惹哥哥生氣的事。

  她已經嚇怕了哥哥不理她的日子,她寧願像只小尾巴、像只吸盤一樣吸附在哥哥身邊不讓哥哥撇掉她。可是哥哥還是愛她的嗎?哥哥會不會有一天又不理她了?貝沫一點也不知道,她從來沒有懷著那樣複雜的感情去喜歡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她的家人。

  那段被冷落的日子不是懲罰而是發現,她發現哥哥可以隨時拋棄她,就像她隨時可以丟掉一件膩掉的玩具。

  哥哥和爸爸媽媽是不同的,她再不聽話,爸爸媽媽也會寵著她,可是哥哥卻不會,哥哥可以輕易地丟出一句我不是你的家人然後揚長而去,而她無法阻止哥哥離去的腳步。

  為什麼會這樣?愛德華·貝沫已經知道錯了,已經學會珍惜了,可是為什麼愛德華·貝沫還是覺得難過?

  「沒事。」羅看著站起軍姿的小姑娘,忍不住皺了皺眉,「貝絲,該回去了。」

  「哦。」貝沫點點頭,上前一步握住男孩的手,回頭沖蕭萊亞招手告別,「我們要回去了,再見了,蕭萊亞……巴斯……庫德。」

  聽著女孩口齒不清地念出他的名字,那副認真苦思冥記的模樣讓蕭萊亞眼神一軟,唇畔不由上揚:「好,再見,愛德華·貝沫。」

  「嗯嗯,再見!」貝沫咧開嘴露出大大的笑容,男孩的回應讓她心中一動,她想起男孩暖和的掌心按在她頭頂輕輕摩挲,她愛極了這樣的舉動,這讓她覺得自己是被珍視的。

  「貝絲。」羅叫喚了一聲,貝沫趕忙回頭跟上哥哥的步伐。

  「哥哥,你知道爸爸媽媽在哪嗎?」貝沫四處張望,熙熙攘攘的人流看得人眼花繚亂,要從裡面尋找到兩個人實在是不容易。

  「不知道。」羅眉峰聚攏,看起來有些不耐煩。

  「哦……」貝沫耷拉著腦袋亦趨亦步,嗚……她又惹哥哥生氣了>_<

  看著小姑娘一副知錯的表情,羅的心情落入谷底,愛德華·貝沫做錯了什麼?連他都不知道愛德華·貝沫有做錯什麼,為什麼她本人卻要擺出這麼一副做錯了的表情?

  「貝絲。」

  「什……什麼事,哥哥?」

  「不要隨便示弱。」

  「哦。」貝沫懵懂地點點頭,默默在心裡記下這句話,貝沫一向沒記性,但因為是哥哥說得,才一定要很快很快地記下來。

  這樣謹小慎微的珍惜,羅一直沒有辦法明白,正如他一直沒有辦法理解記性會那麼差的小姑娘,為什麼會在未來天天捧著醫學書本如饑似渴。

  多年以後,她那樣對他說,我想成為醫生,成為世界知名的醫生。

  ·

  格拉島上除了拉諾布亞這個造船大國,還有蒙斯這個以武器製造為經濟主體的國家,這兩個國家在格拉島相互依存,巨大的斜拉橋如同熔鑄的鐵劍,橫架在島嶼中央的上空,將這兩個國家分割開來。這座橋是兩個國家的人互相來往的通道,但出乎意料得是,這做歷史悠久的橋會成為一個大型的垃圾場,橋下匯聚著大量的廢棄舊船以及失用武器,宛若碑銘鐫刻著兩國光鮮經濟下的艱辛。

  落魄流浪的外來者由於得不到兩國的居住身份,總會跑到橋下暫居。當然,更多時候這些流浪者是自願去這個垃圾場的,因為在外來者的腦子裡,他們總以為廢棄的船隻和武器可以改造成他們的寶藏,但事實是,所有的有心人都將無功而返,不僅僅是因為定時來檢查的警衛官,還因為這座橋有著奇怪的詛咒,從這個垃圾場取走東西的人,第二天都會因為詛咒而死。

  Ouroboros(烏洛波羅斯),是歷史留給這座橋的名字。

  修恩·巴斯庫德在三年前成為拉諾布亞的機械師,成功獲得出入Ouroboros的許可證。接到好友的電話時,他正坐在垃圾堆上改裝一把廢掉的狙擊步槍,他有一雙靈巧的手,對武器的改裝出神入化,這也是他在短短幾年內在格拉島聞名的原因。

  「2個容彈6發的雙排彈匣,裝備夜視儀,遠距離修正瞄準系統,射程至少有1500米,後坐力小,射擊穩定,在500米距離上進行射擊,密集度均處於50毫米範圍內……」修恩瞇了瞇眼,將手心的紙條揉成一團,齜牙嘀咕,「蕭萊亞這個臭小子,要求這麼高,這種槍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口袋裡的電話蟲噗魯噗魯地叫起來,修恩停下動作,掏出電話蟲,對面的人是愛德華·伊莎加,修恩不用猜就知道了,知道他電話蟲號碼的人本身就寥寥無幾,而最近有聯繫過的人就只有愛德華·伊莎加,他不認為愛德華·拉扎斯那個只會動手不動口的傢伙會主動打電話給他。

  「喲,伊莎加,你在哪?」

  「在去Ouroboros的路上,我和拉扎斯已經去過你家了。」

  電話蟲將對面女人的愉快表情模仿得十分到位,修恩咧嘴笑了:「蕭萊亞那臭小子還真一字不漏地將我這親爹給出賣了。」

  雖是埋怨,眉眼間卻沒有透出多少不滿,伊莎加看著電話蟲模仿出好友的笑容,臉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僵硬,但她很快就恢復正常,拉著一旁的丈夫加入談話。

  ·

  「蕭萊亞,又見面了!」貝沫盯著那頭茸軟的棕髮高興地揮手打招呼,男孩的緊貼耳鬢的棕色卷髮讓貝沫想到了可愛的熊娃娃。

  「是啊,真巧……」蕭萊亞看起來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尖,朝著廚房走去,「你們要喝什麼?」

  「哥哥泡得葡萄糖!」貝沫眼睛亮亮的,期盼地盯著自家哥哥。

  羅扶扶額,扭頭問蕭萊亞:「這兒有葡萄糖嗎?」

  「有,我帶你去……」

  樓上恰時響起一陣哭喊聲,蕭萊亞臉色一變,腳步一轉朝著二樓跑去,留下一句,「你們等一下……」

  看著健步如飛的男孩,貝沫好奇地跟了上去,二樓的某個房間門開著,貝沫杵在門口,呆呆地看著棕色卷髮的男孩輕柔地將摔倒在地的小女孩抱起來,女孩看起來不足三歲,似乎踩到了丟在地上的槍而跌倒了,腳踝腫得厲害。

  「乖,阿黛兒,別哭,我等會兒就把害你摔倒的槍給拆卸了!」蕭萊亞小心地將女孩放到靠牆的沙發上,見女孩白嫩地手肘上有一道道細細的擦傷,蕭萊亞扶著她的手臂心疼地給她吹氣,「阿黛兒要堅強點哦,忍耐一下很快就不痛了……哥哥給你拿冰袋,阿黛兒要乖乖坐著……」

  蕭萊亞說罷便匆匆跑出房間,貝沫看得羨慕嫉妒恨,什麼時候她哥哥也能這麼關心她呢?

  沙發上的女孩還在梗咽地抽噎著,瞄見門口站著兩個陌生人,登時手舞足蹈地大聲嚷嚷有壞人,貝沫剛想反駁他們不是壞人,卻沒想到女孩胖乎乎的身子一歪,面朝地啪地摔在地上。

  時間彷彿陷入靜止,貝沫悄悄摀住耳朵,她從來沒有這樣心有靈犀地猜測到等會兒會發生什麼,摔在地上的小姑娘果真如貝沫猜測地哇哇大哭,但貝沫絕不會想到她的哥哥會上前將小姑娘抱起來,並溫柔地將小姑娘放到沙發上。貝沫嫉妒地眼紅,委屈地盯著哥哥背影淚眼汪汪。

  似乎感應到貝沫的不平衡,羅在貝沫不甘心的目光緩緩伸出手,捏住了小女孩小巧的鼻子……

  「你想對我妹妹做什麼?!」拿著冰袋跑進來的蕭萊亞雙目噴火,他死死盯著羅捏著他妹妹鼻子的手,身體已經風馳電掣地奔到羅面前,一把將羅從他妹妹身邊推開。

  「阿黛兒,怎麼樣?鼻子疼……嗎……」蕭萊亞圍著妹妹團團轉,錯愕地看著妹妹的鼻腔裡流出兩管鼻血,下一秒羅又伸手捏住了小女孩的鼻子,蕭萊亞的額頭驀地爆出數個十字路口,捏緊的指骨卡卡響,「你這個混蛋居然敢欺負我妹妹!」

  蕭萊亞頭腦發熱地朝著男孩揮出了拳頭,羅頭一偏,輕鬆地伸手擋住:「你要是想讓你妹妹繼續流鼻血,我不介意放手。」

  「……你說什麼?」

  「是她摔到地上,哥哥將她抱起來的!」貝沫跑到羅身旁,指著張嘴呼氣的小女孩解釋。

  羅斜睨了出面解圍的貝沫一眼:「貝絲,別跟他囉嗦。」

  「你!」蕭萊亞被羅傲慢的態度氣岔到,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

  「可是哥哥……」貝沫鼓起腮幫子,瞅著羅捏住小女孩鼻子的手,語氣酸酸的,「你為什麼捏她鼻子?」

  「鼻中隔是易出血區,90%以上的鼻出血就發生在鼻中隔,難道我沒告訴過你?」羅的語氣淡淡的,唯有尾音出現細微上揚的趨勢。

  貝沫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絞弄著手指,低聲說:「說……是說過,但是我不知道鼻中隔是什麼……」

  「這段區域是鼻前庭……」羅伸出空閒的手,指尖觸上貝沫的鼻翼,比劃出一小段距離後,又點上貝沫的鼻尖,食指順著鼻尖下滑,「這是鼻中隔,這個部位血管豐富,並且距離表皮近,很容易受外傷或乾燥空氣刺激破裂出血,流鼻血之所以要捏住鼻子,就是為了壓住出血部位。」

  「把頭仰起來不就行了……」蕭萊亞一腔子火氣被羅專業化給消滅得無影無蹤,他忍不住想插嘴,所有人都告訴他流鼻血要把頭仰起來,而不是捏住鼻子。

  「看不見血不代表沒有流血,把頭仰起來,血不過是流進食道。」羅嘲諷地扯起嘴角,「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對三歲以下的孩子具有一定的危險性,血很容易流進氣管造成窒息。」

  「……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蕭萊亞心有不甘地嘀咕,視線卻頻頻瞄向自家妹妹,他妹妹對陌生人從沒這麼乖巧過。

  「哥哥說得絕不會有錯!」貝沫激動地鼓起腮幫子為自家哥哥爭辯,羅這時恰好鬆開手。

  看著妹妹真沒有再留鼻血,蕭萊亞抿著嘴唇不甘心地瞪向羅,半晌才冒出一句:「謝了。」

  「沒必要。」羅不經意地將貝沫拉到自己身旁。

  「你是不是想打架?!」

  蕭萊亞被羅欠揍得態度惹得直冒火,羅卻只是瞥了男孩一眼,挑釁地唇角一勾:「要和我打,你還不夠資格。」

  「你這個……」蕭萊亞額頭的青筋節節暴起,舉著拳頭背後烈火熊熊燃燒。

  貝沫看看蕭萊亞,又看看自家哥哥,敏感地察覺到這股劍弩拔張的壓抑氣氛,她雙眼一亮,高舉拳頭興奮地嚷道:「你們要打架嗎?我也加入好不好?我絕對不會輸的!」

  「……」

  「……」

  12-12-

  愛德華夫婦帶著修恩·巴斯庫德回來時,屋子裡安靜得反常,二樓的房門大開著,依稀能看見幾個小孩的身影。

  房內。

  一臉沮喪的貝沫蹲在小女孩面前,不停戳著她粉嫩的臉頰嘟囔:「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貝絲討厭阿黛兒,哥哥是貝絲一個人的,哥哥才不會為了阿黛兒打架……」

  「你夠了。」羅伸手將怨氣沖天的小姑娘拎起來,蕭萊亞哄著自家小妹妹防止她哭鬧,望著貝沫的視線也一陣陣無力,罵又罵不出口,打又下不了手,那麼劍弩拔張的氣氛這姑娘也敢樂和地攪和,惹得他們連打架的心都沒了,結果這姑娘倒好,拿他妹妹出氣。

  「嗚嗚……壞哥哥……哥哥都不喜歡貝絲……」貝沫揉著眼睛抽噎,這副委屈的模樣落進剛走上二樓的愛德華·拉扎斯眼中,拉扎斯頓時臉色難看地走到羅面前,伸手將貝沫抱起來。

  貝沫嚇了一跳,飛快地伸手環住男人的脖頸,疑惑還未來得及問出口,臉上先綻出快樂的笑花:「爸爸好高啊,哥哥看起來好矮!」

  拉扎斯掃了眼只到他腰間的羅,眉眼是笑的,嘴角卻帶了冷意:「你哥也只是個小鬼而已。」

  羅抿起嘴唇,茸軟的帽簷投落大片陰影,貝沫用小腦袋拱拱男人的臉頰,細細碎碎的鬍渣刺得她又癢又疼,她吸了吸鼻子擠出幾滴眼淚:「可是貝絲……比哥哥還矮……」

  「貝絲……」可憐的父親大人被小女兒的眼淚刺激得手足無措,貝沫趁機從父親懷裡跳下來,她小心眼兒地踮起腳尖,站在哥哥面前對比身高。

  她一米零八、哥哥一米三六,二十八公分,那麼長那麼長的距離,哪怕踮起腳尖,也還是矮了哥哥一大截,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趕上哥哥?

  ·

  暮色四合。

  愛德華夫婦在巴斯庫德家住下,由於客房只有兩間,兩個大人兩個孩子分別被安排在一間。貝沫善解人意地主動要和哥哥一起睡,爸爸媽媽每天晚上都要脫衣服打架,她自覺呆在裡面會不自在,她打架可不喜歡脫衣服。

  入夜前,貝沫和蕭萊亞捧著一本雜誌聊得十分投機,亞尼薩蘭島的美食節再過幾天就要開始,傳聞舞台明星維多利亞·辛朵莉在此期間會來亞尼薩蘭進行演出,辛朵莉是ivy巧克力的代言人,她在幾個月前不慎受傷,著名的外科醫生霍古巴克成了辛朵莉的私人醫生,在傷好前一直陪在她身邊為她療傷,所以霍古巴克很可能也會出現在亞尼薩蘭。

  這個消息引起了羅的興趣,但他沒有參與討論的打算。說實話,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那兩人能夠聊得那麼熱火朝天,不知怎麼得,他又開始討厭起小姑娘燦爛的笑容了。

  「羅,能聊聊嗎?」伊莎加端著兩杯溫水走到羅面前,她將其中一杯遞出去。

  羅伸手接過來,禮貌性地泯了一口,眉尖微微蹙起:「太甜了,葡萄糖濃度超過30%了……」

  「很甜嗎?」伊莎加喝了一口,她有些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可能不太理解小孩子能夠接受的甜度範圍,事實上……我覺得很淡,如果可以,我想再加幾勺葡萄糖。」

  「30%的葡萄糖濃度不算甜。」羅低下頭,盯著杯口升起的白霧,低聲說,「不過我不習慣濃度超過5%的……」

  「是不是很辛苦?」伊莎加用拇指摩挲杯沿,「貝絲很調皮吧,雖然在她那糊塗老爸眼裡,那丫頭無論做什麼都是可愛的。」

  「我……討厭她。」羅注視著養母,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也討厭你們。」

  「真讓人傷心,或許我和拉扎斯不是合格的父母,但貝絲……」伊莎加目光溫軟,唇線輕彎,「羅,貝絲為了你,連她的父親都可以忽視呢。」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麼……你能這麼直接地對貝絲說,你討厭她嗎?」伊莎加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葡萄糖,淡淡的甜味在唇齒間擴散,濃度超過30%,他究竟泡過多少杯葡萄糖才能精確地報出數據?

  羅望向正和阿黛兒慪氣的貝沫,小姑娘還在介意白天的事,她跺了跺腳,扭頭就朝著他跑來,手舞足蹈地嚷嚷:「哥哥,阿黛兒超討厭,動不動就哭,太沒用了……balabala……」

  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闖入他視線闖得太突然,那句醞釀到一半的討厭就這麼衝散了,再也找不回來,羅盯著小姑娘神采飛揚的臉龐發呆,好半晌才不冷不淡地打擊:「就哭這點,你沒資格說別人。」

  小姑娘聽後,小嘴一撅,氣鼓鼓地瞪著他狡辯:「我才不會為了別人哭!」

  讓愛德華·貝沫哭的人,從來就只有特拉法爾加·羅。

  羅猛然收緊握杯的手,杯中的液體晃出波瀾,一如記憶的光影。

  在離開愛德華宅時,小姑娘狠狠地瞪著房子,好像要把居住的房子刻進心底。

  「你在看什麼?」羅問她,傻姑娘這副模樣像是見著了鬼。

  「記住家在哪裡。」小姑娘傻樂地回頭,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哥哥,我把這棟房子的形狀記得很清楚了。」

  「你還沒記住這房子的形狀?」

  「這個……我再記得清楚點,這樣就不會迷路了,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要離開這座島了啊……」小姑娘低聲狡辯著,「要是哥哥也迷路了,我就把哥哥帶回來……」

  「別做夢了。」羅抿起嘴唇,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冷硬些,他絕不承認自己的耳根子有些發熱,「只有你才會迷路。」

  「嗚……壞哥哥……貝絲也在努力地不迷路……」小姑娘紅了眼眶,她背過身子擦眼淚,轉回來時,又是一臉傻笑,她真以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傻嗎?

  轉過身就以為別人看不見了。

  羅有些哭不得,他思考著是否要說些什麼,話卻已經溜出了口。

  「要是迷路了,我帶你回家。」

  記不住也沒關係,我記住就行了。

  如果做個傻姑娘能讓你笑得更開心些,那就不要去改變了。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由我扛著,因為你是我的妹妹。

  是我一個人的傻姑娘。

  my own silly girl.

  my girl……

  ·

  羅從恍惚的回憶中驚醒時,他已經和小姑娘一起被推進浴室,伊莎加利落地伸手扒掉兩人的衣服:「小孩子要早睡早起,快點洗了睡覺。」

  「貝絲自己會洗。」貝沫想將母親給推出去,她已經五歲了,才不是不會洗澡的小屁孩!

  「好好好,媽媽出去。」伊莎加無奈地起身走出浴室,不忘對臉色難看的羅叮囑,「羅,好好看著貝絲,別讓她滑倒了。」

  「少命令我……」羅還在介意毫無反抗力地被人扒衣服這個事實,他將熱水放滿浴缸,斜了一眼光溜溜的小姑娘,「你呆站著做什麼?」

  「哥哥……」小姑娘一邊拿起浴球,一邊呆呆地問,「為什麼你身上長了蘑菇……」

  羅上前狠狠敲了小姑娘一記:「因為我是哥哥。」

  「哦……」貝沫捂著頭頂的包子含淚點頭,嘴卻欠揍地又開口了,「能摘下來煮了吃嗎?」

  「……不能。」羅又抬手給小姑娘一記,順手將一盆水從頭到腳淋在她身上,「別囉嗦了,快點洗!」

  「嗚……是……」貝沫閉緊嘴巴再也不敢亂問,壞哥哥,就知道欺負妹妹……

  浴室的水汽蒸騰得貝沫臉頰發紅,將身體沖洗了一遍,貝沫邁著小短腿走到哥哥身邊,笑嘻嘻地問:「哥哥,要不要我給你擦背?」

  「不要。」

  「那……」

  「你保持安靜就好。」羅及時阻止了小姑娘再開口的舉動,他能說他已經洗好了嗎?看著小姑娘垮下臉,怨氣深重地跑到角落種蘑菇,羅終於妥協地出聲,「貝絲,幫我擦背。」

  「是,哥哥!」

  小姑娘又變得活力充沛,頰邊蕩起好看的酒窩,羅目光溫和,有那麼一瞬間他卻覺得時間像進入輪迴倒轉。

  世界上有一個人會為了你哭、為了你笑,隨時隨地會為你立下誓言。

  這個世界都拋棄你,我也要你。

  多麼沉重而虛偽的誓言,可是她卻喊得那樣擲地有聲,震得他連心跳都失去頻率。

  夜晚的風聲如同韶華落盡的餘音,漆黑夜幕綴滿星光,小姑娘睡前捧著一杯溫溫熱熱的葡萄糖喝得歡快,手心被溫水熨得暖烘烘的,她嘻嘻笑著窩進被窩,一根根捉過他冰涼的手指,義正言辭地聲稱要給哥哥取暖。

  羅閉上眼裝睡,伸手將女孩攬進懷裡,懷中的女孩溫溫軟軟地,像團棉花糖。抱住女孩的那一剎,羅想起蕭萊亞摩挲女孩的腦袋時,小姑娘晶亮的目光,他忽然想,他是不是應該經常抱抱她,抱抱他的妹妹?

  這麼小的姑娘不應該那麼熱衷於打架,也許她是得了「皮膚飢餓症」,所以記性才會那麼差,所以才會那麼喜歡咬餐具,所以才會常常出去打架惡作劇……

  那麼多那麼多的所以,像一顆顆釘子,釘入羅的胸口,羅忽然捨不得放手。

  所有的溫血動物一生下來就有被觸摸的需求。

  如果這種需求被剝奪,就會喪失欲、望,導致生長遲緩,智力低下,並會產生不正常的行為方式。生活中缺少撫愛、缺乏身體觸摸的孩子,往往會自發的咬手指、啃玩具、哭鬧不安,甚至把頭或身體亂碰撞,這就是「皮膚饑鋨症」的表現。

  可是特拉法爾加·羅的妹妹怎麼可以得這樣的病?

  羅在心裡不停地否認,可是他卻不能否認,他從未主動親近過他的妹妹。

  愛德華·貝沫絕對是特拉法爾加·羅的劫難。

  從不認輸的特拉法爾加·羅第一次對自己的妹妹認命。

  如果你需要擁抱的話,我會擁抱你;

  如果你需要親吻的話,我會親吻你;

  如果你需要愛的話,我會愛你……

  因為你是我的妹妹。

  是我的女孩。

  You matter to me.

  my girl……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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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13-

  海圓歷1519年夏

  北海,亞尼薩蘭島,中央公墓。

  這個黃昏的烏鴉格外得多。黑色的翅膀紛亂地從佈滿青苔的墓碑前飛起,掉落的羽毛在半空打旋。海峽盡頭,浪濤沖刷著海灣堤壩,落日以亙古不變的蒼涼壯麗迎接夜幕低垂。

  賴恩放下攝影包,取下外掛的碳纖三腳架,準確地擺好角度,為他即將拍攝的作品做好全面準備。作為專業的攝影師,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和捕捉景色的光線和色彩呈現最完美的那個瞬間。

  鏡頭裡的天地,縱橫在乳白色墓碑間的小道因為長期被踩踏而呈現出狼毫一般的椒鹽色,被風吹得很淡很淡的蒼穹宛若唯美的夢境,落日餘暉在厚厚的雲層縫隙間蔓延出微微的紫色,將潔白悠揚的雲朵勾繪出孤寂的色調,如同葬禮上飄揚的素縞。遠處有一道朦朧的山脈的輪廓,山體被落日的光染成墨色,成片的高大棕櫚樹靜守山崖上方,彷彿古老神話中的擎天神阿特拉斯。

  靜謐錯落景致太過變幻莫測,賴恩拿著旁軸機拍快照,從狹小的取景框中看到鏡頭外面的天地,賴恩在一瞬間竟滿心沮喪。

  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得無法用一隻鏡頭囊括。

  天色真正暗下來,山嵐風煙飄渺,林立的墓碑撕扯著山風,發出呼呼悲鳴,連教堂的鐘聲也成了悠遠的安魂曲。

  賴恩打了個寒戰,迅速地收拾著攝影器材,遮光罩、UV濾鏡、清潔劑、膠棉脂、鏡頭紙、氣吹、刷子、去油專用鏡頭液、閃光燈及長鏈線、快門線、暗袋、膠片、旁軸機、單反機……

  攝影部的成員總取笑他小題大做,在攝影包裡塞那麼多多餘的東西,因為他們需要拍得只是懸賞犯的人頭照,而不是藝術照。不過賴恩對此卻十分執著,他每到一處都會拍攝當地的風景,並細細做好記錄,為了追求好的拍攝效果,他一直使用定焦頭,因為定焦頭廣角端的歧變和炫光不會那麼嚴重,即使這會加重體力負擔,但他仍然固執地堅持著。

  缺乏體力,鍛煉就好了,就算是負責拍照的,他也是海軍啊!

  亞尼薩蘭島的中央公墓埋葬著歷代守護國王的護衛,中央公墓圍繞盤繞聖地而建,聖地則是王族和貴族們的死後通往天堂的安眠之所。

  中央公墓周圍常年都有警衛守著,普通的觀光客必須取得通行證才能進入公墓遊覽,至於聖地,除了貴族,平民是嚴禁進入的。

  所以更多時候,遊客會選擇去亞尼薩蘭的教堂進行朝拜。

  賴恩背著攝影包走出公墓,望著漸暗的天色疲憊地打起哈欠。

  中途和公墓的警衛打了個招呼,賴恩懶洋洋地朝著酒館走去,公墓外就一間酒館供遊客休息,傳說在神聖的公墓附近進行任何違法的行為都會遭到天譴,淳樸的人們一直相信著這個傳說。所以在公墓附近,人們大多規規矩矩,人口混雜的酒館也很少發生事故。

  因為這個緣故,賴恩難得地放鬆了神經。

  不過意外總是有的……

  「小姐,這裡禁止賣、淫……」

  「你他媽說誰是賣、淫的?!」

  氣急敗壞的尖銳吼聲震得賴恩鼓膜脹痛,他的腳步一滯,僵硬地抬起脖子,望向不遠處的酒館,一名濃妝艷抹的女子被警衛攔住了去路,女子嬌媚的面容帶著薄怒,斜挑的眉梢被眉筆畫得尖銳而鋒利,濃密的眼睫如同細長的蜘蛛腿妖嬈帶毒,質問的目光也被勾畫的眼線繪出魅惑之色,稜形薄唇隱忍地緊抿,黑衫半扣,露出白皙的肌膚和好看的鎖骨,銀絲項鏈垂至胸口,手術刀型的銀質吊墜襯得肌膚有種透明的質感。

  賴恩被那手術刀型的吊墜晃花了眼,女子纖細的手腕一轉,一把銀亮的手術刀已經抵在警衛的脖頸上,賴恩當即被嚇出一身冷汗,他飛快地跑到女子身邊進行阻止:「塞琪,別亂玩手術刀啊,會出人命的……」

  鋒利的刀刃壓迫氣管,只要再深入一寸,氣管就會被切開,這位眼力不行的菜鳥警衛臉色發白,語無倫次:「你……你這個婊……唔唔……」

  賴恩連忙摀住警衛的嘴,防止他再爆驚雷。

  「賴恩,聽說把氣管切開,人還能活好幾個小時。」塞琪唇角一勾,左手一晃,又一把手術刀握在手心,「聽說頸動脈和迷走神經緊貼在氣管兩邊,切斷頸動脈人會失血而死,我不知道切斷迷走神經人會出現什麼反應,不如就讓這位先生當我的實驗品吧。」

  「塞琪……你都說了是聽說了,不能當真啊……」賴恩乾笑著,為這位警衛捏了把冷汗,「快進去把臉洗乾淨吧,別和他計較了。」

  「你怎麼老為無關緊要的人求情?」塞琪無趣地撇了撇嘴,收回手術刀,大步流星地走進酒館,熟稔地鑽進盥洗室,嘩啦啦的水聲格外響亮。

  賴恩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打發走受驚的警衛,賴恩走進酒館找了個位置坐下,頂著酒保古怪的目光為少女點了杯葡萄糖。

  少女從盥洗室出來時,臉上的濃妝已經洗去,清麗的臉龐稚氣未脫,脫去高跟後,她的身高矮了一大截,怎麼看都還是個十四五小姑娘。

  誰能想到此刻的女孩會和先前那個濃妝艷抹充滿風塵氣息的女子是同一個人?

  「賴恩,考特利斯那個混蛋,下次見到他,我一定要揍他一拳!」小姑娘嘴裡還喋喋不休地抱怨著,「讓我打扮成那副鬼樣子去黑市調查軍火走私的情況也就算了,現在又讓我去保護萊涅特·肯道那個變態上校!」

  「萊涅特上校不是請了專門的賞金獵人保護他了嗎?」賴恩將葡萄糖推到小姑娘面前。

  塞琪接過葡萄糖泯了一口,濃郁的甜味在舌尖瀰漫開,塞琪放下葡萄糖,陰陽怪氣地扯動嘴皮:「怎麼?難道你不知道?嬌貴的萊涅特上校得了沒有漂亮女人就活不下去的毛病?」

  「這麼說他兩個月沒有見到漂亮女人導致病發了?」賴恩笑著打趣。

  萊涅特·肯道是北海37支部的上校,和普通的軍人不同,萊涅特·肯道是貴族後裔,但作為萊涅特家族最小的孩子,他既沒有繼承權又沒有卓越的才華,為了讓他不至於游手好閒,父母只好用金錢為他買了海軍上校的職位。

  若是萊涅特上任期間安安分分也還好,但他改不了紈褲子弟的惡習,見到漂亮的女人就兩眼發直,仗著高貴的家族和上校職位,他已經搶了不少無辜的姑娘。萊涅特的斑斑劣跡引起民眾的不滿,就在兩個月前,萊涅特在要塞內部遭到暗殺,但令人遺憾得是這次暗殺沒有成功,萊涅特為此受到不少驚嚇,連著兩個月足不出戶,花費大筆錢財請來數十名實力高超的賞金獵人來保護他。

  「是啊。」塞琪咬牙切齒,「不就是個貴族,居然隔三差五地搶女人敗壞海軍的名聲,上頭也不知道制止一下,他指明要我,考特利斯就真把我安排給他,我一定要讓德雷克少將把考特利斯給炒了!」

  「考特利斯少校畢竟曾是萊涅特的下屬,你總不能讓他違抗命令。」賴恩習慣性地做起老好人,「海軍上校在要塞內部遭到暗殺,這種事情傳出去多少都會不好聽,你的實力在這期的新人中算是頂尖的,派你去也算情有可原。」

  「你確定他不是為了討好萊涅特?」塞琪嘖了一聲,鬱悶地盯著葡萄糖,感覺嘴裡甜膩地發苦,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陣陣起,「可是萊涅特是個變態被虐待狂,你確定他是讓我去保護他而不是讓我去抽他鞭子?」

  「……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心裡變態的傢伙什麼都做得出來。」塞琪犯愁地托著下巴,「我真的要去當那個變態的貼身保鏢?為什麼兩個月前的暗殺會失敗?為什麼德雷克少將不撤他的職?他明明那麼沒用……」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萊涅特上校畢竟是王國的貴族,萊涅特家族為火控部提供大量資金購買彈藥,就算對萊涅特·肯道本人的所作所為不滿,上頭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賴恩語重心長地勸說,龐大的正義在發展到巔峰時,總免不了衰落的腐朽。

  他對某些陰暗角落滋生的腐敗看得通透,因為攝影師最擅長得就是捕捉世間的美與醜。

  但,只限於捕捉。

  「賴恩,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討厭你的性格。」塞琪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術刀,嘴唇卻煩躁地抿成一條直線,認命認命,她最討厭認命,她不會讓她的生命被任何人裁判。

  賴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報復又討好地拿出一疊懸賞單遞給塞琪。他一直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浮躁、不要抱怨,清淨安閒地活著,凡事有跡可循,如同鏡頭裡的寧靜世界,每一分毫都可以尋到痕跡。

  他知道他的身後是座黑暗天堂,他知道他踩在它的中心,只要挪動一步,他就會陷入不可自拔。但只要不是他要的,他都不會多管閒事地去掌控。

  至此為止,他只是心無旁騖地追求他的夢想。

  「這些是……」

  「新出的懸賞單,裡面有你感興趣的人。」

  「我對海賊可不敢興趣。」塞琪百無聊賴地翻閱著懸賞單,兩年前破天荒地應徵入伍,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混在一群滿身汗臭味的男人堆裡接受訓練,這讓她在整個要塞都出了名。讓她慶幸得是,自己的身體出乎意料地好,無論多大強度的訓練她都能迅速適應,沒有人再敢輕視、嘲笑她。

  實力,是她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可以混在一群男人堆裡訓練,並且被接納的原因。

  「相信我,這疊懸賞單裡一定有一張能讓你驚喜。」賴恩信心十足,唇畔的笑容竟透出股看好戲的味道。

  塞琪古怪地看了賴恩一眼,垂頭翻著懸賞單,熟悉的面容撞入瞳孔,塞琪眼眶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急忙將懸賞單翻到背面,不滿地瞪向一臉戲謔的金髮少年:「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醫生會被通緝?!」

  「特拉法爾加·羅,懸賞金3500萬貝利……」塞琪說著,又將懸賞單翻過來,仔細打量著懸賞單上的少年,確實是和記憶中如出一撤的面容。

  「塞琪,你要認清楚事實。」賴恩無辜地攤手,「你可能不知道,特拉法爾加·羅的照片在我這已經存了不知道多久,不過上頭一直沒有通緝他的意思。」

  「可這個海賊叫特拉法爾加,不是愛德華!」塞琪掙扎地反駁,握著懸賞單的手卻有些發抖,懸賞單上少年不羈的笑容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覺得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塞琪,不要懷疑,特拉法爾加·羅就是愛德華醫生。」賴恩曲起食指叩擊著桌面,口氣毋庸置疑。

  「可是醫生為什麼會成為海賊?3500萬貝利……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懸賞單,別告訴我他是第一次被通緝。」塞琪瞪著賴恩,醫生是個海賊,這簡直太扯淡了,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理所當然?

  「是這樣沒錯。」賴恩聳聳肩,「你最近都沒看新聞吧,報道都出來了,他在哈布魯斯島殺了數百位無辜民眾,鬧得這麼厲害,不被懸賞才比較奇怪吧。」

  「你是在說醫生濫殺無辜?」塞琪不相信地重複了一遍,蒼黑的瞳仁陡然沉寂下來,「絕對是假的,哈布魯斯島最近幾年都在戰亂,醫生會跑那種地方本身就很奇怪,再說他是醫生……」

  「他只在亞尼薩蘭島才是醫生。」賴恩鄭重地糾正,「他是海賊,你是海軍,塞琪,你要分清楚這兩個身份。」

  「這點不需要你提醒我也知道。」塞琪抽出特拉法爾加的懸賞單,漫不經心地往下翻閱,她的力氣像被忽然抽空一般虛脫地趴在桌上,哀怨地盯著手中的又一張讓她淡定不能的懸賞單,「巴茲爾·霍金斯,懸賞金……2700萬貝利……」

  「你認識這個海賊?」

  「不……也許認識。」塞琪咬了咬下唇,「巴茲爾·霍金斯這個名字讓我感到熟悉。」

  「塞琪,你真該好好清理一下你的記憶了。」賴恩將散亂地攤了一桌的懸賞單收拾起來,又撿起掉在地上的一張寫著1700萬貝利的懸賞單,「見誰都說熟悉,你這樣一不小心就會被人販子給拐了。」

  「什麼啊,我是真覺得熟悉……」

  「好吧,你說說至今為止你到底對多少個人產生熟悉感了?德雷克少將先不算,你還算記得他,最近剛出名的賞金獵人蕭萊亞·巴斯庫德也先放一邊,但是白鬍子……」賴恩曲起食指敲著桌面,「你說說看,白鬍子是誰?那種傳說中的人物,你怎麼可能見過他?!」

  「……也許我真見過。」塞琪有些底氣不足。

  「做夢吧」

  「在夢裡見過也是見過!」塞琪不服氣地反駁,「我天天在夢裡和醫生幽會!」

  賴恩:「……」

  你丫見著他就哭,還有真臉說了……

  14-14-

  夢裡有人對她說,要是你迷路了,我帶你回家。

  她相信這確實是個夢,因為她根本沒有家可以回。

  ———BY阿特拉斯·塞琪海圓歷1519年9月

  亞尼薩蘭島有名的鬼屋距離中央公墓很近,塞琪拉著賴恩去鬼屋探險,兩年前她聽到這棟鬼宅的事時,就忍不住想要來看看。

  這間鬼屋以前是棟貴族豪宅,住在裡面的貴族姓愛德華。多年前發生火災,愛德華家的小女兒燒死在屋子裡,後來住進這棟宅子的人全都神秘失蹤,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再敢靠近這棟房子。

  愛德華?真巧,和醫生同一個姓。塞琪想到這個具有關聯性的問題時,無意識地打了個寒戰,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邁出腳步,身體本能地對這間鬼屋產生抗拒。

  艱難地抬起手指觸上屋外圍牆上的方形痕跡,那裡很可能是門牌的位置,淺淺的凹陷透著古怪的血腥氣,經由經年累月發酵沉澱成難以釋懷的孤寂和絕望。

  貝絲……

  腦海驀地響起古怪的叫喚聲,一股寒氣頓時自腳底冒出。

  戴在手腕上的小型電話蟲像是聽到她身體的求救一般,噗魯噗魯地叫起來。塞琪連忙接通電話蟲,聽到讓她立即回43支部要塞的命令後,她的雙腿像得到了解脫,飛一般地踱離鬼屋。

  「塞琪,你不舒服嗎?」察覺到不對勁的賴恩擔憂地問。

  「不,我挺好的。」塞琪否認道,她無意識地撩開長髮,指尖劃過纏繞著左耳的銀色耳環。

  「那好吧,大忙人,你現在能說說你特地跑來中央公墓找我的原因嗎?」賴恩跟上少女的腳步,敏感地發現少女又做出習慣性的舉動,這是她焦躁的證明。

  「當然是找你陪我去鬼屋。」塞琪悶悶地說,也不隱瞞,她現在不吐不快,折騰自己的事她實在不想做,「我覺得我來過這間鬼屋,每次想進去看看,可是從來沒有成功過。」

  「塞琪,我對你失去的記憶越來越好奇了。」

  「事實上,我自己也很好奇。」

  ·

  司令塔作戰中心會議室外

  數名披著正義披風的校尉級海軍軍官走出會議室,賴恩恭敬地站門外,扯了扯小姑娘的衣袖,提醒她安分點。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司令塔,賴恩才鬆了口氣,塞琪不耐煩地齜牙挖苦:「賴恩,你幹嘛老那麼拘謹,真夠膽小的。」

  「對上司保持尊敬有錯嗎?」賴恩低聲狡辯,小姑娘卻已經腳下抹油,眨眼就鑽進會議室。

  塞琪進入會議室後,笑著沖裡面的人打招呼:「喲,德雷克少將,好久不見。」

  赤旗·X·德雷克是她的監護人,雖然塞琪個人認為他根本不適合做什麼長輩,總是板著個臉裝嚴肅,這副模樣如果不是她膽大,那個小孩敢靠近他?真不知道她老媽為什麼將她拜託給他,難道是為了找個人來管著她?

  德雷克邁開步子走到塞琪面前,將一疊文件交到她手中,塞琪挑了挑眉,粗略了瀏覽了一番,小心地將文件收好,她扭頭沖傻呆在門外的賴恩喊道:「賴恩,你怎麼還不進來?」

  賴恩還是沒動作,塞琪惱了,剛想去把他拉進來,德雷克卻發話了:「喬拉姆·賴恩,進來。」

  聽到少將發話,賴恩總算安心地走進會議室,塞琪不滿地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抬腳踢向他的小腿:「賴恩,你還是不是男人,這麼磨磨蹭蹭的?!」

  「塞琪,別胡鬧。」德雷克制止了塞琪粗魯的暴行,開始轉入正題,「三天後有一場實戰演習,你們兩個也參加,這兩天好好準備一下。」

  「德雷克少將,和哪個支部進行演習?」塞琪謹慎地發問。

  「37支部。」

  「……他們的司令官是誰?」

  「萊涅特·肯道。」

  「我不去。」

  塞琪頭一扭,拒絕地乾脆利落,絲毫沒有顧及監護人的面子,天知道她多討厭萊涅特那個被虐待狂,她絕不和萊涅特·肯道參加任何形式的訓練。

  只要有萊涅特在的地方,她就沒有碰到過好事,那個變態一定是她的煞星,她當初為什麼要頭腦發熱地硬跟著監護人去參加北海聯合會議,就算聯合會議一年只舉辦一次,就算北海各個海軍支部的總司令官齊聚一堂的畫面實在難得一見,那也和她沒關係啊!

  那群身居高位的司令官算是見著了,但她卻惹了個大麻煩,北海37支部惡名昭彰的萊涅特上校一見到她就紈褲子弟惡習發作,結果被她狠狠揍了一頓,但據說這個被虐待狂上校從此陷入愛河,在會議廳外大聲宣言要追到她。

  他丫這不是被虐待狂那會是什麼?!

  萊涅特上校的副官考特利斯少校在幾個月後從37支部調遣來43支部,塞琪聽到這個消息後當場寒毛直豎,但出乎意料得是考特利斯是個優秀的作戰參謀,可能是曾經有個刁鑽任性的貴族上司,考特利斯左右逢源的性格竟讓他在參謀部混得如魚得水。北海各支部的參謀部是個十分有份量的機構,參謀部包含五個部門,分別為作戰、情報、通信、後勤以及人事,其中作戰參謀最具有權威性,不僅在戰鬥中直接輔助司令官指揮艦隊作戰,同時負責火控部的彈藥分配。

  作戰參謀的軍銜位居參謀長之下,但在五個參謀官裡卻是最高的。

  賴恩為此還特地調侃過塞琪,萊涅特上校為了你,連這麼優秀的人才都不要了,你乾脆投奔他的懷抱算了。

  然後賴恩得到一陣史無前例的手術刀雨。

  「你被安排在萊涅特上校指揮的軍艦上。」德雷克毫不在意地丟出一個重磅炸彈,塞琪當場抓狂。

  「德雷克少將,你不可以把我丟給萊涅特,不然我恨你一輩子!」

  「這是命令。」德雷克臉上波瀾不驚,他相當擅長應付這個不聽話的小姑娘,兩年的相處不是白過的,他已經摸透了這個小姑娘的性格。

  見監護人沒理會她,塞琪只得乾瞪眼:「去就去,不過別想我聽從他的命令。」

  「隨你。」德雷克頓了頓,又將目光轉向金髮少年,「喬拉姆,你看著她。」

  「是。」賴恩點頭如搗蒜,上司的命令比天大,塞琪鄙視地對他豎中指。

  ·

  朝陽跳出地平線,陽光頃刻灑滿海面,晨霧漸散,盛開的浪花柔美宛若處子。

  瞭望台上的水手舉著望遠鏡對海眺望,五面巨大的橫帆被吹來的西南風充脹地鼓鼓的。甲板上的水手關注著戰列艦的航向,隨時等候指揮官的指令。

  「親愛的小塞琪,要不要坐我腿上休息一會兒?」萊涅特上校放下酒瓶,耍酷地點燃一根雪茄叼在嘴裡,笑容滿面地誠心邀請,上校嘴裡噴出的酒氣和煙氣讓塞琪悲憤地扭頭,目光狠辣地瞪向萊涅特曾經的副官考特利斯少校。

  考特利斯悻悻地輕咳了聲,出聲道:「萊涅特上校,您這樣會嚇到塞琪的,我很明白您此刻激動的心情,但您現在的狀態就像吃多了加入瘦肉精的豬肉,據說瘦肉精裡含有……興奮劑……」

  被一個沒有職位的小姑娘威脅,考特利斯有些憂鬱,但無論是這個小姑娘還是那位一無是處的上校都不是他得罪地起的,一個身後有少將撐腰一個身後有龐大的家族背景,睿智的考特利斯少校不得不選擇保持緘默,但瞥見上校敗壞海軍形象的花癡表情,考特利斯忍不住出言小小地諷刺一下好宣洩自己的不平,但總有人不肯與他合作讓他這位可憐的少校安生。

  「考特利斯少校,你搞錯了,瘦肉精本身就是腎上腺類神經興奮劑,同時也是種哮喘藥,學名叫特侖西羅。」塞琪忍受不了外行人的自作聰明,出聲糾正,「他現在的狀態不是吃多了瘦肉精,而是荷爾蒙分泌旺盛。」

  「親愛的塞琪,世界上只有你最懂我,我的荷爾蒙為了你而分泌。」萊涅特拋著媚眼,猝然伸手摟住塞琪的肩膀,毛絨絨的胳膊激起塞琪一身雞皮疙瘩,塞琪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飛這位上校。

  「萊涅特上校,我得了你靠近就想踹你的病,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塞琪用力搓著被摟過的肩膀,臉蛋氣得漲紅,這番景象看在某位上校眼中,就成了另類的誘惑。

  小姑娘羞澀地撫摸著被他觸碰過的地方,羞紅的臉蛋佈滿留戀和幸福=。=

  「小塞琪,我真想把你抱到我們的床上。」萊涅特上校的腦海陷入遐想,嘴角流出可疑的哈喇子,考特利斯頓感不妙。

  「萊涅特上校,我不介意把你變成海中的碎屑。」塞琪按著指骨,充滿殺氣的目光終於讓萊涅特回過神,但肆無忌憚的目光卻沒有絲毫收斂,萊涅特對自己一向自信過頭,他很幸運地沒有像他的哥哥們那樣膘肥得像頭豬,他的身材只是略微發福,五官端正,所以他在家族中特別受寵,想要什麼都會立刻得到滿足。

  「艦長,不好了,很快就會有一場暴風雨,我們必須調整航向!」一直守在船艉的賴恩急匆匆地跑到船頭。

  「暴風雨?」萊涅特揚起眉毛,輕蔑地嗤笑一聲,「喂,小子,航海士都沒說有暴風雨,你一個拍照的湊什麼熱鬧!」

  「……」賴恩臉色難看地停下了腳步,不再開口。

  「萊涅特上校,你是想追我吧。」塞琪轉著手腕,變魔術一般變出一把手術刀,「我喜歡強者,打一場怎麼樣?如果你打敗了我,我以後就是你的女人。」

  「阿特拉斯·塞琪!」考特利斯不可置信地大吼,他簡直受夠了這姑娘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還有兩個小時演習就要開始了,你現在居然要和艦長打架?!」

  「閉嘴吧,考特利斯,我受夠這個變態了,就算開始演習,指揮作戰的也是你這個作戰參謀,萊涅特上校不過是個擺設。」塞琪嘖了一聲,握緊手中的手術刀,目光犀利地盯著不遠處持槍的萊涅特,大腦開始飛快地分析。

  考特利斯被噎得說不出話,他心驚膽戰地瞄向曾經的上司,卻發現萊涅特上校根本沒有注意到那段貶低他的話,他正拔出手槍,挺著胸膛躊躇滿志地走向小姑娘:「我接受挑戰。」

  ……這個精蟲上腦的白癡,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對這個小姑娘而言,有多不堪一擊?考特利斯憂鬱地扶額,完了,他不可能指望小姑娘會像那群怕死的水兵一樣故意輸給上校。

  上校大人,您安息吧……

  「塞琪……」賴恩似乎想要勸阻。

  「賴恩,你去指揮水兵們調整航向,如果有人不聽,老子立刻把他捅成馬蜂窩!」塞琪一甩手,幾把手術刀就飛向絞車邊的幾名水兵,手術刀精準地貼著水兵腳踝,扎入甲板,甲板上的水兵們頓時冷汗直流,收斂不屑的表情,緊張地等待著命令。

  至於那可憐的正牌航海士,他嚴肅地拍了拍賴恩的肩膀,說:「這艘船就交給你了。」

  賴恩無言地點頭,內心嘩嘩流淚,塞琪,你那是威脅不是樹立威信……

  大海就是那樣變幻莫測的地方,說風就是雨,細密的雨點打在甲板上,將木製甲板染得深沉無比。

  萊涅特有些尷尬地發現他的手槍手槍沾了水後失靈了,他不得不丟開手槍,從腰間拔出彎刀,上帝作證,這把刀只是個裝飾品,可憐的萊涅特上校根本不會耍刀。

  但是塞琪可沒有閒工夫理會萊涅特的尷尬,她曲起膝蓋,讓自己的身體進入戰鬥狀態,雙眼如同掃瞄儀,掃過對手身體的每一處破綻,腦海自動模擬出一場制勝的戰鬥。

  首先,擊向喉嚨正中線偏右兩寸,刀鋒斜向右上方,在離左耳一寸的部位擦過;

  然後,肘擊右腕,彎刀脫手;

  對方大量飲酒,對準右季肋猛擊肝臟,對方身體下曲,左手出拳概率85%,擋住對方左邊的進攻,用膝蓋頂向橫膈膜,對方飲酒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鐘,會有少量酒液噴出……

  攻擊右下頜,酒液會噴向左側,身體重心向左偏移5cm,這時候……全力攻擊外腹斜肌,腹部脂肪減壓讓力道下降兩成;

  最後,直刺拳造成腹腔神經叢創傷。

  小結:下頜骨折,胸鎖乳突肌肌腱斷裂,肋骨兩根骨折,一根斷裂,橫膈膜內出血,外腹斜肌的脂肪有50%的幾率滲入腹壁血管造成血液循環障礙。生理恢復期2個月,心理恢復期3個月,再次騷擾她的可能……無法確認……

  最後一句無法確認讓塞琪嘴角一撇,收回手術刀展開進攻,對付這種程度的對手,用她的拳頭就夠了。

  那麼,戰鬥開始。

  浪花打在船舷側板,甲板中央的兩人頃刻拉近了距離,喉部軟骨、右腹肝臟、胸部下隔膜……少女的攻擊矯捷利索,招招直擊要害,像事先預算好一般。

  不過片刻,勝負昭然若揭。

  考特利斯憐憫地看著像紙片一樣倒地的上校,心中痛快又惆悵,上校大人,這姑娘可不會陪你作秀,您這回大概真的要成為海中的碎屑了……

  15-15-

  九月的海風雖然沒有十二月那樣彷彿能凍結靈魂,但淋了雨之後,凜冽的海風也將體內僅存的溫暖驅趕得分毫不剩。塞琪利落地將上校打趴下後,就毫無形象打起噴嚏,雙手抱胸瑟瑟發抖。

  考特利斯充滿紳士風度地脫下白色披風為小姑娘披上,看著小姑娘又一個噴嚏過後流下兩管鼻涕,考特利斯扭頭捂臉,天吶,一個海軍上校被這麼個流鼻涕的小女孩打敗,這已經不能用奇恥大辱來形容了!

  「雖然我討厭你,不過謝了,考特……利斯……哈啾!」塞琪揉了揉鼻子,大膽地伸手摸進男人的衣服,考特利斯少校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扣住小姑娘的手,塞琪用力拍開男人的手,在他腰間亂摸。

  「阿特拉斯·塞琪,你究竟要做什麼?!」考特利斯咬牙切齒地瞪著無知的小姑娘,她好歹體諒一下快要奔三的大叔有多經不起挑逗,特別是呆在參謀部那個烏煙瘴氣充滿雄性生物氣息的部門。

  「借你的望遠鏡用一下而已,那麼小氣做什麼?」塞琪翻白眼,成功搜索到某少校掛在腰帶上的望遠鏡。

  「真不知道德雷克少將怎麼教導你的,借望遠鏡和我說一聲不就好了。」考特利斯腦仁疼得厲害,這姑娘今早已經惹了場大禍,艦長都被揍暈了,這演習還能繼續嗎?

  考特利斯望了望烏雲密佈的天空,忽然有些絕望。

  「還能怎麼教導,當然是用實力說話。萊涅特就交給你處理了。」塞琪揮了揮忽然出現在手中的手術刀,不負責任地將善後工作丟了出去,也不管少校吃憋的苦逼表情,起身徑直走向船頭的金髮少年。天空正在逐漸放晴,透過望遠鏡能看見遠處掀起的巨大風浪,如果不是提前偏離航線,他們現在可能就駛入暴風雨的中心了。想到少年對天氣的敏銳洞察力,塞琪忍不住歡喜地跑上去,「賴恩,你別在攝影部埋沒你的才能了,你有更好的選擇!」

  「是嗎?可是我喜歡攝影。」賴恩笑了笑,陽光衝破稀薄的雲層,絲絲縷縷的光點落在少年蒼白的臉上,少年唇畔的笑容似乎變得熱情生動起來。

  喜歡攝影,不是喜歡攝影部。

  為了能夠自由地攝影,所有的才能都埋沒掉也沒關係。

  塞琪有一瞬間嫉妒起這個少年來,她討厭他逆來順受的性格,總是將一切麻煩都撇得乾乾淨淨,連反抗都不會,明明只要去競爭的話,就能獲得很多,可是他卻總是將機會推得一乾二淨,天知道他腦子裡在盤算著些什麼。這樣的捉摸不定讓塞琪討厭極了,但這份討厭一旦蔓延到他的夢想,她總不可抑制地想去嫉妒。

  夢想,多討厭的兩個字。

  可是這麼討厭的東西,為什麼她就沒有?

  「又不是只有呆在攝影部才能攝影。」塞琪敲了敲少年的頭,將望遠鏡塞進他手裡,「好好幹吧,攝影師先生,這艘船就交給你了!」

  「交給我,這艘船會出事的……」賴恩舉起望遠鏡,笑容忽然有些僵硬起來。

  「怎麼會?不是躲開暴風雨了嗎?」塞琪疑惑地斜睨了眼臉色發白的少年。

  「我們碰上比暴風雨還麻煩的東西了……」賴恩抖著手將望遠鏡遞給塞琪,視線還慣性地投向暴風雨中心,「懸賞1700萬貝利的眼鏡蛇雷格……那面海賊旗……不會有錯的……」

  像是為了放大某個膽小鬼攝影師內心的恐懼,瞭望台上的哨兵驚恐的吼聲透過廣播電話蟲傳遍軍艦的每一處角落。

  「全體注意!!」

  「東北方發現十……十八艘海賊船!!是……是懸賞1700萬貝利的眼鏡蛇雷格!!」

  廣播過後,軍艦上出現死一般的寂靜,塞琪手中的望遠鏡被奪走,男人巨大的吼聲在塞琪耳邊炸開。

  「該死的!哨兵!給我鎮定點,快點給我匯報海賊的具體方位!」

  「是……少校……眼鏡蛇海賊團位於東北兩點鐘方向,航速14節,距離22海里……」

  「立刻給我打出旗號!全隊轉向,平均航速,呈單縱陣,目標眼鏡蛇海賊團,各艦隊做好戰鬥準備!」

  命令一下,甲板上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正版航海士也扯著嗓門大喊:「注意風向,要進入暴風雨中心了,都給我拉緊繩索,擴大航線,防止桅桿受損!」

  「輪機艙的雜兵,沒吃早飯嗎?!動作給我快點,轉得這麼慢!」

  ……

  剛出現的晴空再次陰沉下來,細密的雨點打落在頭頂,耳邊熙熙攘攘的嘈雜聲不絕於耳。

  塞琪揉著脹痛的耳朵,低聲咕噥:「眼鏡蛇雷格?懸賞金1700萬貝利啊……好像在哪聽過……」

  「你上次給你看的懸賞單裡不是有嗎?!」賴恩怒其不爭,「你好歹關注一下某些高額的懸賞犯啊!」

  「我有關注啊,懸賞3500萬的特拉法爾加·羅和2700萬的巴茲爾·霍金斯……我不是記住兩個了嗎……」塞琪嘴硬地狡辯。

  賴恩額頭爆出一個十字,他還想說些什麼,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話。

  「副艦長,我有事報告!」黑髮的少年莽莽撞撞地朝著考特利斯跑來,中途還被繩索絆了一跤。

  「什麼事?」考特利斯抽空瞥了少年一眼。

  「艦長,請您一定要立刻下令,把炮位上的炮彈搬一些回彈藥庫!」少年的眼神充滿驚恐,他的話音剛落,考特利斯的臉色就像打了強心藥,急促的呼吸聲也在宣告事態的嚴重性。

  「媽的,哪個混蛋下的命令!居然把炮彈先搬到炮位!還想不想活了?!!」考特利斯忍不住爆粗口,「要是那堆炮彈碰到一點火星發生爆炸,在抓到海賊前,我們就連著這船先被轟成海中的碎屑!」

  「是艦長的命令……」少年嚇得快哭了,雙腿都在哆嗦,「艦長說把炮彈先搬到炮位,可以早點開炮……因為側舷副炮不是自動填裝的……還有……船上的彈藥並不多,請大家射擊時瞄得準點……」

  「什麼意思?」考特利斯覺得出現幻聽,天吶天吶,他才離開37支部半年多,這群混蛋就已經忘記自己是名海軍了?居然懈怠成這樣!好吧,他果然不能相信萊涅特那個糊塗蟲!

  「艦長把錢都拿去安插陷阱和請保鏢上了……」少年的頭快埋到地面,「艦長說一切以他的安全為重……反正只是演習……」

  「那個混蛋,讓他死了算了!」考特利斯快要氣瘋了,作為萊涅特曾經的副官,考特利斯早該猜到他離開後,37支部會變成什麼樣,他不得不朝著廣播電話蟲喊,「船上的水兵們都給我注意了!記住你們是海軍,槍炮要使得比你們褲襠下那東西還要熟練!!追上海賊後,誰要出現失誤,老子當場斃了他!!!」

  少校大人充滿氣魄的吼聲震得海浪翻滾,船上的水兵們嚥了口口水,紛紛夾緊雙腿嚴陣以待。正當少校大人在心內為自己的威望得瑟不已,某個不合作的熟悉聲音就在耳畔響起。

  「少校……」塞琪默默舉手,一臉純真地望著可憐的即將塌台的少校大人,「我褲襠下沒那東西……」

  「……」

  ·

  石子一樣的雨點劈頭蓋腦地砸過來,甲板上不時炸裂出一朵朵水花,翻湧的海浪讓軍艦左右搖擺,塞琪扶著船舷,緊緊盯著遠處的那一片黑壓壓的海賊船,浸濕的海賊旗無力貼著桅桿,船隻隨著海浪顛簸,透著古怪的頹靡感。

  瞭望台上的士兵通過電話蟲不時匯報距離,隨著距離逐漸縮短,海賊船終於進入射程,考特利斯捏著話筒下令開炮,開炮的令旗一升起,右舷側板發出轟然巨響,幾扇舷窗飄出一團伴著硫磺和硝石味的白煙,呼嘯的炮彈掠過灰暗的天空,在一艘海賊船左舷幾米處的海面爆炸,噴湧而起的巨大水柱幾乎將那艘海賊船掀翻,蔚為壯觀的場面讓塞琪發出驚呼,她興奮地拉著賴恩跑向炮塔:「賴恩,我們也去玩玩,船樓上裝了卡朗炮,我們來挑戰這個高難度的吧!」

  「阿特拉斯·塞琪!」考特利斯叫住了亂跑的小姑娘,「你站著待命,別亂跑!」

  「咦——?!」小姑娘不滿地拖長了音調,「為什麼要待命,他們都有得忙,我怎麼可以閒著!」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沒接觸過卡朗炮,你確定在你開炮後,被撕裂的是對面的海賊船而不是我們脆弱的橫帆?」

  少校大人赤、裸裸的懷疑戳到了小姑娘的軟肋,小姑娘一甩手術刀,手術刀貼著少校的鼻尖,像一道流星飛向茫茫大海,最後不可思議地插入某艘海賊船上的桅桿,驚呆了一船的海賊,恐懼的尖叫幾乎穿牆破浪:「手術刀……是手術刀!!難道那個傢伙還不肯放過我們,天吶,怎麼辦?!快去報告船長!!」

  「船長!剛剛飛來了一把手術刀,一定是那個惡魔又回來了,一定是……死……死亡外科醫生特拉法爾加·羅……來殺我們……啊!」水手的話最終消弭在暴風雨深處,他的身體被劈成兩截,身材高大的男人握著一把馬來克力士劍,劍身彎曲如蛇,凹凸起伏的帕莫花紋宛若蛇鱗,血水順著劍刃滴落,血腥的幽香如劇毒詛咒一般在空氣中潛伏,男人周圍瞬間空出一大塊空地。

  「該死的特拉法爾加·羅,來得正好,老子一定要把他剁成碎肉!」雷格狹長的雙眼如毒蛇一般瞇起,倒豎的瞳孔收縮如針,他絲毫未把對面的海軍軍艦放在眼裡。身後的同伴驚恐退到船艉,不敢靠近盛怒中的船長,有幾個人的目光掠過男人凹陷的胸口,腦海浮現出他們像砧板上的魚肉被切成無數片的畫面,身體不覺打了個哆嗦,臉色卻已經煞白,恐懼如病毒已經衝破淋巴,在體內扎根繁殖。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得是你毫無痛楚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肢解分離,生命就此被分割成一塊塊碎片,連人都稱不上。生不如死,卻無法選擇死亡的折磨,比任何痛楚都要令人恐懼。

  不知道自己在對面的海賊船上造成多大的恐慌,塞琪挑釁地望著自己的上司:「考特利斯,不如放條衝鋒舟,讓我單獨上海賊船幹掉他們?」

  「不要自信過頭了,對方畢竟是1700萬的海賊。」考特利斯搖了搖頭,毫無商量的餘地,「塞琪,知道德雷克少將為什麼不給你安排任何職位嗎?」

  「……」塞琪沉默地皺起眉。

  「和年齡實力無關,阿特拉斯·塞琪,只相信自己的海軍,沒有資格成為一名將領!」考特利斯目光嚴峻地盯著眼前的少女,「雖然你的實力在普通士兵裡確實比較突出,但也僅此而已,不要太自滿了!」

  「……只會恭維上司的傢伙沒資格說我。」塞琪輕蔑地哼了一聲,攥在手心的手術刀卻忽然變得重如泰山,沉得幾乎讓她的指節韌帶拉傷,「我的實力怎麼樣我自己清楚,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就能幹掉那個眼鏡蛇雷格。」

  「不要太胡鬧了!在你眼中恭維的底線在哪裡?如果每個士兵都像你一樣不服從上司的命令,你想想吧,將會有什麼後果!」考特利斯膝蓋一曲,關節肌肉韌帶拉動的聲音清晰鑽入耳膜,塞琪錯愕地看著不足三米的距離在頃刻被拉近,男人舉槍抵住她的額頭,金屬的冷質感一圈圈透入皮膚、透入額骨、透入蛛網膜,直到麻痺凍結大腦皮層。

  「少校,你這是要和我打架?準備殺雞儆猴?」塞琪眼眸黑沉,銀亮的手術刀滑出袖口,捏緊兩手心的手術刀,拇指輕劃過鋒利冰涼的刀刃,塞琪厭煩地一拉唇角,「我最討厭威脅和說教,少校,沒有人能對我說教,就算是德雷克少將也不可以。」

  「比起海軍,你更像個海賊。」考特利斯目光複雜,少女桀驁不馴的性格以及不可一世的眼神竟讓他聯想到某個海賊,明明有那麼多不同之處,銀色的弧光劃向他的咽喉,考特利斯憑著良好的反射神經閃避,少女譏誚的聲音傳入耳中,考特利斯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真可惜,我現在還不是海賊。」

  一語激起千層浪,少女的話如同隱晦的讖語。

  現在,還不是。

  也許以後,就是了……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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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16-

  有什麼比死亡更可怕?

  不,沒有,絕對沒有。生命比想像中還要脆弱,死神真正降臨時,連一封遺書都等不及讓你去寫。

  阿特拉斯·塞琪怕死,比誰都怕死。

  為了好好地活著,阿特拉斯·塞琪可以放下尊嚴,可以捨棄驕傲,可以卑微到塵土裡化成一灘任人踐踏的泥淖。

  再不為人。

  ————BY阿特拉斯·塞琪海圓歷1519年9月

  滂沱大雨如冰雹般迎頭砸來,被風捲起的海浪將船顛簸得東倒西歪,航海士扯著嗓子嘶聲力竭地大喊,企圖讓自己的聲音傳遍軍艦的每個角落,又一個浪頭打過來,海水宛若千尺瀑布沖刷過甲板,在軍艦的每一處旮旯犄角炸裂四濺,拚命拉緊纜繩的水兵們得一陣踉蹌,好幾根纜繩脫手,桅桿發生輕微的折裂聲。

  軍艦對面是十多艘海賊船,帆已經收起,甲板上的水手們慌亂地東奔西跑,盲目地遵守著航海士的命令。距離軍艦最近的一艘三桅船上卻出現死一般的寂靜,暴雨的捶打也被船上的海賊們視若無睹。持著手術刀的少女立在甲板中央,鋒利的手術刀輕巧地割斷連著絞車的纜繩,繩索脫出連環,船脫離掌控,失去束縛的四角橫帆裹著桅桿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海浪推擠著一側船舷,甲板發生超過近五十度的傾斜,船上的海賊們顛簸的船四處滑動無法站穩。

  憤怒絕望的尖叫被暴風吞沒,塞琪靠著桅桿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平穩,手臂被劃傷,血水沿著手臂淌至刀刃,她攥著手術刀不敢鬆手,這是她保命的武器。

  塞琪不否認考特利斯對她的評價,她沒有心情去解釋他的看法有著實質性的錯誤,阿特拉斯·塞琪並不是只相信自己的海軍,她還信她手中的刀,阿特拉斯·塞琪並不自滿,她只是不肯示弱。恭維和尊重的分界線在哪裡?阿特拉斯·塞琪一點也不知道,她確實不懂得服從,但她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一個人能讓她無條件地服從。

  「眼鏡蛇先生,如果投降的話,或許還能多活些日子。」塞琪勾起嘴角,她現在正處於極端的恐懼和興奮,但她的心跳和她的情緒相反,平靜地反常,失血過多讓她的大腦有些混亂,她發現自己的言行幾乎脫離掌控,對一個沒有十成把握打敗的對手挑釁,這實在不符合她處事的風格,但是這感覺不壞,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軟弱又一次被這平靜的心跳給安撫了。

  雷格瞇起狹長如蜥蜴雙眼,瞳孔暴戾地倒豎,嗜殺的氣息如同焚燒釋放的濃煙,迅速在周圍蔓延。舉起手中的馬來克力士,雷格發出滲人的笑聲:「該死的是你,女人,你讓我噁心地想將你碎屍萬段。」

  「我不會死。」塞琪將手術刀橫在胸前,大腦開始分析轉動,她擺出備戰的姿勢,用一種憐憫的語氣開口,「你的心聲正在減弱,眼鏡蛇先生,請好好珍惜最後的十分鐘……」

  吭!

  冷兵器相撞的聲響在甲板中央如颶風旋開,刀劍摩擦出的火花在眸底跳動,四目相對,男人狹長的眼眸滿是嘲諷和輕蔑,塞琪心中警鈴大作,擋在胸前防禦的手術刀叮地一聲被斬成兩半,塞琪腿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癱倒在地。

  「女人,會死得是你。」雷格得意地將彎曲的刀抵住她的脖頸,血腥的幽香在鼻間縈繞,塞琪瞳孔散大,身體發生痙攣,嘴唇不住哆嗦。

  「可惡……」塞琪掙扎著想要起來,她沒想到這把劍摻有劇毒,身體無法控制自如,連信賴的武器都被斬斷,塞琪有那麼一瞬間被恐懼掐住咽喉而無法呼吸。

  「再掙扎也沒用!就算只是被這把劍劃到,也必死無疑!」雷格笑聲張狂滲人,他揪住塞琪的頭髮,將她提起來,「女人,我一看見你就覺得噁心,雖然你不是特拉法爾加,但我還忍不住想將你的肉一刀一刀剮下來。」

  「特拉……法爾加……」塞琪囁嚅著嘴唇,目光空洞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不……我不能死……會死得是你……」

  雷格臉色黑沉,他鬆開揪住少女頭髮的手,劍朝著少女的胸口刺去,叮!劍尖被銀亮的手術刀抵住,塞琪左手五指一張,五把手術刀夾在指縫,深幽的目光落在男人臉上:「還有三分鐘,你會死。」

  ……

  「少校,去救救塞琪!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賴恩目眥欲裂,目光穿過風浪落在對面的海賊船上,對峙中的兩個身影格外清晰。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在她違抗命令執意要去對付雷格時,就應該做好殉職的準備。」考特利斯雙手抱胸,凝視著對面的海賊船,軍艦和海賊船近在咫尺,可是他卻不再下令開炮,實際上這場不斷加劇的巨大暴風雨已經夠他們雙方應付的。

  【和年齡實力無關,阿特拉斯·塞琪,只相信自己的海軍,沒有資格成為一名將領!】

  【比起海軍,你更像個海賊。】

  ……

  【真可惜,我現在還不是海賊。】

  太危險了……

  考特利斯想起他和這個少女第一次見面時的畫面,剛一照面就橫空飛來一把手術刀,直擊要害,絲毫沒有留情。少女惡狠狠的眼神像要將他的身體戳穿,他忍不住苦笑,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好不好,怎麼搞得他像她的殺父仇人?好吧,或許她已經提前知道,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是萊涅特的副官。

  她討厭萊涅特,所以也討厭他,連恨都恨得這樣肆意張揚,簡單明瞭,果真還是個孩子,成人世界七拐八繞的複雜和她沾不上一點邊。考特利斯在那一剎那終於明白為什麼德雷克少將沒有給她任何官職的原因。

  她不適合做一名海軍。也許以後她會成長為合格的將領,但至少現在,她還無法擔負起沉重的正義之名。

  「少校!」

  「喬拉姆·賴恩,好好看看你的身後,你想為了一個人而放棄整列艦隊?」考特利斯焦躁地打斷了少年的呼喊,他現在是這列艦隊的指揮官,他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讓所有人陷入危機,況且那個少女做事不計後果,竟不聽他的勸阻,私自踏上衝鋒舟跑到對面的海賊船上。

  她確實需要教訓好讓她認清自己的實力。

  「還有兩分鐘,你會死。」

  少女機械的聲音像末日的倒計時,雷格青筋暴起,揮動手中的馬來克力士劍,暗香被雨水淹沒,少女敏捷地閃避開他的攻擊,還有一分三十秒,他聽見她的倒數。

  「該死的!給我閉嘴!你這女人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還沒有死?!」

  錯亂地朝著斜下一斬,雷格雙目充斥著血絲,如蛇般彎曲的短劍劈斷雨珠,水花飛濺。塞琪身體後仰,雙手撐地,膝蓋朝上一頂,雷格手腕一彎,劇毒的短劍脫手飛出。身體輕巧地一個倒空翻,塞琪接住墜落的馬來克力士,抬眸望向正捂著心臟部位面色發白的男人。

  「你……」塞琪舉起的手有些遲疑,似乎在思考對方發生了什麼意外,她並沒有攻擊他的心臟,事實上心臟向來是她的禁忌,她可以攻擊對手任何地方,但從不會對心臟下手。

  「該死的特拉法爾加,對我的心臟做了什麼……」雷格痛苦地低咒了一聲,森然的目光在掠過塞琪手中的劍時露出些許恐懼。

  塞琪嘴唇一抿,舉起的手垂落下來,手術刀脫手投擲而出,在男人手臂上劃出血痕:「三十秒後,你會死。」

  末日一般的倒計時又一次在耳畔響起,這次竟連他的心底也開始叫囂著死亡,雷格忍不住罵罵咧咧地爆粗口:「媽的,要殺就殺,哪來那麼多廢話?!」

  「我的數據不會出錯……二十秒後你的心跳會停止。」塞琪垂下手,像是等待著男人死亡的那一刻,大腦沒有下達攻擊的指令,她需要做得是等待。

  「還有十五秒……」

  「難道你不知道十五秒夠我殺了你?」雷格從腰間飛快地抽出匕首,刺向塞琪胸口,塞琪腳步一轉,輕巧地避開,但是男人卻殺紅了眼,一把扯住她的手,朝著波瀾起伏的大海跳去,「既然我要死了,那我就拉你陪葬!」

  冰冷的海水將身體淹沒,塞琪麻木的理智從劇毒中回歸,她驚恐地發現自己正深處大海,心臟的跳動開始衰弱,劇毒麻痺神經讓她無法動彈,塞琪驚惶地幾乎要尖叫,海水猛得灌入口鼻,意識開始陷入沉淪。

  不要……

  她不能死……

  ·

  有什麼比死亡更可怕?

  生命陷入死亡泥淖,卻還要無限制地發展下去,變得更壞、更糟,比最初想像中不堪的境界還要不堪。

  特拉法爾加·羅手刃生命時,不為了殺人,單純地因為折磨而報復,為了報復而折磨。

  ————BY特拉法爾加·羅海圓歷1519年9月

  海面波光如鏡,浪濤被前航的船擠成人字,像粼白的箭頭指向未知的遠方。

  戴著絨毛斑點帽,身材頎長的少年靠著船舷,手心握著一顆跳動的心臟,潮濕的海風吹過面頰,鬢髮拂動,雙耳上的金色耳環折射出刺目的光。

  這時,少年捏著心臟的手驟然一緊,五指上DEATH字樣的黑色紋身在陽光仿若逼近的死亡。

  「船長……」一直站在旁邊的佩金出聲詢問,擔心地望著面色不佳的少年,「這顆心臟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羅將心臟隨手一拋,佩金連忙伸手,將丟向他的心臟接住,溫熱柔軟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鮮血湍急地淌過交錯的動脈,跳動最強烈的心尖隨著心臟每一下的搏動,都如鑿子般敲向掌心,佩金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

  「船長,這顆心臟……要怎麼處理?」

  「丟掉或者泡在福爾馬林液裡,隨你。」羅環抱住懷裡的長劍,回答得簡單而殘忍。

  「船長,這顆心臟沒用了嗎?」佩金壓了壓帽簷,目光掃過這顆跳動的心臟,搏動正在減弱,這顆心臟的主人大概在碰見他們之後,又遇到了什麼危險。

  「怎麼?」羅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你還要親自送回去?」

  「當然不是。」佩金搖頭,抬頭盯著少年,「船長,大家都很擔心你,如果你有什麼煩惱的話,可以……」

  「佩金,我不記得你有研究心理學。」羅一句話將船員堵進死胡同,看著自家船員欲言又止的憋屈表情,羅嘴角微揚,「說不出來就閉嘴,先把這顆心臟處理掉,有什麼需要我會叫你們去做。」

  「船長,這些話還是對那些愛操心的新人說吧。」佩金垂頭瞄了手中的心臟一眼,似乎有些無可奈何,「等這顆心臟不跳了,我再泡進福爾馬林液,說真的,船長,我很好奇你把雷格的心臟挖出來的原因。」

  如果挖走雷格的心臟是為了報復雷格對他們的嘲笑,那他完全可以接受,可是現在的情況算什麼?船長盯著心臟看了好幾個小時,然後將心臟丟給他處理。

  既然挖走這顆心臟沒什麼用,幹嘛又挖來看這麼久?

  少年沉默地沒有回應,佩金忐忑卻又固執地等著答案,有那麼一刻他覺得面前的少年會把刀取出他的心臟,他被自己片刻的假想驚出一身冷汗。這種畏懼卻又不得不繼續下去的堅持,像極了最初他面對屍體的恐懼,是的,他可以看清肌肉的紋理,甚至可以觸摸到起伏的骨骼,但它們卻以一種冰冷的滑膩,拒絕和你的指紋絲絲入扣。

  這種無言的拒絕讓他感到莫名的難堪和心酸。

  「大概……是他的心跳聲太吵了。」

  羅在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以後,終於給出答案,他的嘴唇有些發白。

  「船長,這話聽起來好像你的心跳聲很低一樣。」佩金盯著手中的心臟打趣,他無法理解少年話中的含義,他不認為一個人的聽力好到能聽到別人的心跳,就算能聽到,也絕對會被自己的心跳聲蓋過。

  羅對船員的玩笑保持緘默,乾脆地閉上眼小憩。

  知道船長沒有繼續談話的打算,佩金歎了口氣,拿著心臟走回船艙。但他不知道得是,自己離開後,他們強大的船長虛弱地沿著船舷滑坐下來,膝踝處的關節像是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

  左手食指搭上右腕,脈象細弱,自心臟部位擴散出的無力感幾乎讓他窒息。這種感覺在他吃了惡魔果實之後再熟悉不過,這是溺水的症狀。

  可是……他怎麼可能溺水?

  17-17-

  手術台、病人,無影燈下,身著隔離衣的醫生正接過器械師遞來的電鑽。

  電鑽鑽入病人的顱骨……

  塞琪覺得自己在做夢,她驚恐地看著那飛速旋轉的電鑽,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凝滯凍結,她害怕地轉身就跑。畫面一轉,眼前出現無垠的汪洋大海,她漂浮在海中的一座島嶼上空,島上植被繁盛,渾身傷痕的小女孩遊走在樹叢間躲避著飛來的子彈,起躍的身影矯捷如貓……

  頭開始劇烈地疼痛,她按著脹痛的頭掙扎,身體不斷地往下墜落,海水淹沒她的身體,她發現自己落海了,她在海裡無法動彈,鹹得發苦的海水大口大口灌進她嘴裡,褫奪盡她肺腔中的空氣。

  心臟的跳動在海中格外清晰,像鐘擺一樣倒數著她生命的分秒。

  「船長,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你已經守著這小丫頭三天了……」

  「不行,根據占卜顯示,再過幾分鐘她就要醒了。」

  「船長,這話你已經說過好多次了……雖然我從不懷疑你占卜的正確性,但你不至於從三天前就開始等著……」

  ……

  耳邊的談話聲一字不漏地鑽入耳中,塞琪掙扎著想要睜開雙眼,喉嚨火燒火燎地疼,乾渴讓她幾乎發出聲音。守在旁邊的人像是聽到了她的渴望,杯子貼著她的嘴唇,溫熱的水流入她的口中。

  「謝……謝……」塞琪睜開雙眼,視線處於模糊狀態,一縷金色落進她的瞳孔,塞琪瞇起眼,想讓視線更清晰些,但是效果並不如想像中得好。

  「醒了?」

  「嗯……這裡……是哪裡?」塞琪抬起手,揪住那縷金色,用力將那人往她面前扯,她的視力很模糊,因為中毒,她的視神經受到損傷而導致暫時性失明,雖然身體正處於損傷修復期,但她的狀態卻已經被調整到最佳,所以她的眼睛還能捕捉光源,但塞琪總有一種她已經完全瞎掉的錯覺。

  「你在我的船上。」

  少年順著塞琪的力道湊近她,距離一直近到對方的呼吸落在她臉上,長長的金髮切斷了所剩無幾的光源,塞琪這時才意識到她對救命恩人失禮的舉動,尷尬地鬆開手,對方模糊的輪廓映入瞳孔,塞琪不得不絞盡腦汁辨認對方的身份,直到腦海跳出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名字。

  「你的頭髮讓我想到了某個海賊……懸賞2700萬的巴茲爾……霍金斯……」塞琪把眼睛瞇成一條縫,差勁的視力讓她苦惱,事實上接下來的十天零六個小時四十分二十三秒內,她將一直處於這樣苦惱的狀態。塞琪垮下臉,腦海精確提供的信息沒有讓她安心,反而讓她的恐懼感提升到了極致,她不得不努力將精力集中到她的救命恩人身上,「抱歉,我的視力現在不是很好,我並不是罵你像海賊……」

  「沒關係,很多人看見我都這麼說。」對方像是清楚了她的苦惱,理解地保持著距離。

  「我叫阿特拉斯·塞琪。」塞琪抿起嘴唇,忽略了對方調侃般的回應,「那麼……你是誰?」

  「巴茲爾·霍金斯。」

  「……」

  ·

  海圓歷1519年9月

  北海。避暑勝地格斯嘉拉。

  格斯嘉拉是北海聞名的旅遊觀光地,這裡的氣候冬暖夏涼,島上有北海最大的遊樂場,知名的甜食街上琳琅滿目的的美味甜點讓人目不暇接。

  經過這個觀光勝地時,因為塞琪身體虛弱,需要好好調理,霍金斯決定在格斯嘉拉停泊,這個決定得到所有人的贊成。一船的男人得到自由活動的命令後,心就飛向了這座美麗的島嶼。格斯嘉拉有著宜人的風景,遊客一年四季都絡繹不絕,遊樂場是孩子們嬉戲的場所,甜食街誘惑著各地姑娘們的味蕾,而小伙子們則期望著得到姑娘們的青睞。

  當然,這些都是外面的傳聞,真正是什麼樣,沒來過的人誰也不知道。

  跟著霍金斯來到甜食街,滿街的香甜誘得塞琪口水直流。霍金斯為此淪為導盲犬和取款機,為嘴饞的小姑娘四處買甜食,他簡直懷疑小姑娘的胃是個無底洞。

  「霍金斯,那邊有好吃的,我們去那邊。」小姑娘指著一家甜品店,誘人的可可香氣從店內飄出。

  是ivy巧克力。

  「客人,這些ivy巧克力剛從偉大航路運來,要買趁早!」老闆小心翼翼地推銷著店內的最好的商品,面對惡名昭彰的海賊,他絲毫不敢怠慢。他的脖子上戴著沙漏一樣古怪的玻璃球,球體內有一根自由轉動的指針,似乎為了掩飾,他小心地側了側身體,將這個玻璃球掩住。

  「要嗎?」霍金斯瞄了一眼點頭如搗蒜的小姑娘,付錢買下這貴重的巧克力,接過巧克力盒時,霍金斯的視線掠過店主脖子上的玻璃球,不經意地問,「這是偉大航路專用的指針?」

  「不……不是,只是普通的裝飾品……」老闆賠笑著將玻璃球放進衣服裡,「客人,還需要別的東西嗎?」

  「你脖子上的裝飾品。」霍金斯盯著臉色煞白的老闆,盡量使自己的語氣溫和些,「我沒有看見你的死相,你不用害怕。」

  霍金斯話音一落,老闆立即哭喪著臉辟里啪啦地哭訴:「對不起,客人,這個實在不能給你,它不是裝飾品,是永久指針,我只能靠這個指針進貨……客人,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小兒,一家老老小小都指望著我養活,你就放過我吧……」

  霍金斯伸出手將老闆懷裡的永久指針拿走,絲毫沒被老闆的哭訴打動。

  離開店舖時,塞琪忍不住吐槽:「你也太缺德了吧,這麼明目張膽地搶劫,我好歹是海軍,給我點面子……」

  「這個指針指向ivy巧克力的生產地。」霍金斯輕飄飄地丟出這麼一句。

  塞琪話鋒一轉,連連點頭稱讚:「搶得好,霍金斯!以後巧克力咱們五五分成!」

  「……好。」

  摸著ivy巧克力盒外的細緻的常春籐花紋,指下的觸感冰涼絲滑,小心地掀開盒蓋,塞琪摸錫紙的邊角,捏起裹著錫紙的巧克力放入口中,絲絲入扣的甜味在唇齒間蔓延,契合著味蕾的紋路輕易引人沉淪。ivy巧克力從十年前開始就已經成為北海家喻戶曉的品牌,舞台明星維多利亞·辛朵莉是ivy這款巧克力的第一位代言人,所以在辛朵莉去世時,粉絲們為了紀念這位美麗的姑娘,竟將ivy巧克力搶購一空,連續數月出現斷貨的情況。

  但不得不說,ivy巧克力確實很好吃,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巧克力表面雕刻的常春籐更是細緻精緻,足見做工精細。

  「不要吃太多。」霍金斯將一整盒巧克力從塞琪手中抽走,「會蛀牙。」

  「才不會,我早晚都有刷牙,而且我都十五歲了,怎麼可能會蛀牙!」塞琪不滿地瞇起眼,扭頭想要奪回巧克力裡,但她糟糕透頂的視力讓她出了大糗,她伸出的手,非但撲了個空,連人也不穩地東倒西歪。霍金斯連忙伸手將她扶住,但是不安分的小姑娘非但沒有感激,反而趁機將巧克力搶回來,抱在懷裡挑釁地看著他不肯撒手。

  「塞琪,我提醒過你帶上枴杖。」霍金斯不會幼稚到和一個小姑娘慪氣,他的聲音仍舊低沉無波,卻隱隱帶上威脅的味道,「不然會摔倒。」

  「什麼啊!我又不是老太婆,幹嘛拄著根枴杖走路!」塞琪一臉不服,「而且我看得清楚,走路也很穩,你見過哪個像我這麼年輕就帶枴杖……咦?霍金斯?」

  塞琪扭頭四處去尋找少年的身影,結果少年卻像憑空消失,塞琪瞇起眼,試圖從輪廓模糊的人群裡尋找到少年的蹤影,但是完全沒有,塞琪有些慌了,她磕磕碰碰地四處找人,差點撞上路邊的柑橘樹,塞琪險險避開,卻沒想到被腳被樹根絆到,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懷中的巧克力盒脫手飛出。塞琪下意識地一蹬腳,想要將盒子重新抓住。

  一隻手臂橫空攬住她的腰,塞琪唏噓地站直身體,熟悉的氣息讓她鬆了口氣,嘴裡牢騷的埋怨卻不肯鬆懈:「霍金斯,你到底到哪裡去了,要不是為了找你,我才不會被絆到……」

  「我一直在你身後跟著。」霍金斯回答得臉不紅心不跳,耍人好像也是理所當然。

  「我喊你那麼多次,你就不知道回一下?」塞琪沒好氣地跺了跺腳。

  「講大話的孩子會像羅蘭度那樣被判死刑。」霍金斯拉起塞琪的手,「回去吧,別走丟了。」

  「誰講大話了?別把我當成瞎子,我能看見……」

  「你看不清楚。」

  「不,我看得清楚……唔……」

  嘴裡被塞進一塊巧克力,溢開的甜味讓塞琪享受地瞇眼,霍金斯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溫聲說:「乖,跟我回去。」

  「你好煩啊,霍金斯,不要老像個囉嗦的老頭子,不然我會忍不住想揍你的。」塞琪舔著嘴裡的巧克力,任由對方拉著,她並不排斥這個海賊的靠近,也許是因為他救了她,也許是因為她昏迷期間他一直照料她,所以她先入為主地接受了他的存在,和他相處就像和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隨意。

  可是這真不可思議,她居然對一個外人的親近沒有感到任何厭惡。

  「根據占卜顯示,你不會揍我。」霍金斯放慢了腳步與小姑娘的步調一致,小姑娘正有滋有味地舔著嘴裡的巧克力,因為糟糕的視力,她看東西總是瞇起眼,長長的眼睫宛若蝶翼時不時地顫動。一副滿足的模樣。

  聽到少年篤定的聲音,塞琪摸了摸鼻子,不甘心地回了一句:「哪有占卜准到這種地步的?說大話的傢伙會像羅蘭度那樣被判死刑。」

  「童話對大人不管用。」霍金斯將自己與所謂的童心撇清關係,北海聞名的童話《大話王羅蘭度》總是被大人拿來教育小孩,大人們總是不厭其煩地拿羅蘭度的故事對他們進行威脅。小孩子不能說謊,說謊話會被判死刑,一遍又一遍,次數多得讓人心煩。所以北海的孩子總想快點長大,長大了就不用受死刑威脅而不能說謊了,長大了就能用羅蘭度的故事威脅小孩報復曾經被威脅的日子……

  「你還不是拿羅蘭度來威脅我?」塞琪齜牙切了一聲,在心裡唾棄大人的虛偽,嘴裡越發口無遮攔,「我都十五歲了,也不是小孩了,再說了,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就算要管我,你也沒這個資格。」

  聽到小姑娘的話,霍金斯停下腳步,平靜地盯著面前的小姑娘,線條分明的五官透著明顯憂鬱的氣質,可是他的口氣卻無比認真嚴肅,好似要誓死捍衛大人的尊嚴和威脅小孩的福利。

  「我成年了,塞琪,你還未成年。」

  塞琪內牛滿面地默默扭頭……

  18-18-

  天亮之後的陽光十分強烈,泛著浪花的海面一如起伏的絲帶,執著地撞擊著舷板,破碎的瞬間慘烈宛若飛蛾撲火。

  羅翻閱著手中的文件,神色淡漠地睨著被五花大綁的金髮少年:「你是喬拉姆·賴恩?」

  少年的語氣很淡,語末的尾音卻有輕微的上揚。一個似是而非的問句,被問者會因此而產生對方已經將他摸透的不安,這是擅長心理戰術的行家慣用的伎倆。

  「你……知道我?」賴恩戰戰兢兢,額頭的冷汗層層滲出,他蜷縮著身體像在尋求庇佑,一向柔順的金髮被海水打濕,像海帶一樣狼狽地貼著臉頰。

  上帝作證,喬拉姆·賴恩一直活得安安分分,可是上天為什麼要讓他認識阿特拉斯·塞琪這個闖禍精?因為她的失蹤擔驚受怕好幾天,接到她的電話後為了去見她一面,甚至不顧遭受懲罰的危險偷偷跑上了近期唯一會經過格斯嘉拉的情報收集艇,可是就在即將經過格斯嘉拉前,這艘軍艦遭到打劫,準備偷溜的他直接被活捉。

  我的天,這一定是阿特拉斯·塞琪帶給他的詛咒!

  因為活捉他的人就是阿特拉斯·塞琪心心唸唸了兩年的死亡外科醫生!

  「不要浪費我的耐心。」羅雙腿交疊,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唇畔勾出嘲諷的弧度,他將手中的文件丟到少年身上,直白地戳穿了少年軟弱的偽裝,「我只對海軍情報艇上的資料感興趣。」

  簡而言之,就是對你這種軟弱得像阿米巴蟲一樣的生物連動手的興致都沒有。

  賴恩深受打擊地耷拉下腦袋:「我不是情報部門的人員,你想知道的東西我沒辦法提供給你任何信息……」

  「那麼——」羅的嘴角翹出嘲弄的弧度,波瀾不驚的眼瞳宛若無底的漩渦,那種意猶未盡的調子像恐嚇一樣令賴恩渾身發怵,「作為非情報人員的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海軍機密的情報艇上?」

  「我……我……」賴恩哆嗦著嘴唇,大顆大顆的眼淚溢出眼眶,這樣激烈的恐懼像是本能的保護色,瞳孔的反射性收縮、汗腺分泌、肢體細微的保護性動作、肌肉的戰慄和顫抖,再精湛的演技也表現不出的最原始的本我狀態,連訴說謊言都無法做到。羅知道,這絕不是偽裝。

  可是實際上他除了被綁起來根本沒有受到什麼虐待,羅對此有些無奈,總有這樣的人面對恐懼時會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應激反應,這已經不屬於膽小軟弱的範疇,他似乎抓了個有心理疾病的患者,像是一種職業病,羅對眼前的少年漸漸收斂起他逼仄的冷漠。

  這種時候逼迫只會產生反效果,羅不得不思考著另一種能讓這個少年乖乖聽話的方式。

  因為他有一種預感,這個少年會有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關於那個女孩,阿特拉斯·塞琪。

  他現在正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消息,他花費兩年的時間讓自己發熱的頭腦冷靜。

  那個愛哭的孩子像會傳染的病毒,一度令他失控,所以許下治好她的諾言後他就選擇離開,他清楚他不出現的話,那孩子的病就會不治而愈。可是離開會帶給他不可估測的後果,那個女孩會脫離他的掌控,他掌握不到那個女孩的動向,這很可能會讓他精心準備好的一切付諸流水。

  但他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因為特拉法爾加·羅想做的事,誰也不能阻止。

  兩年前他出不了手,兩年後就不一定了。是他的東西,他就絕不會允許被人奪走。

  「夏其,去把橋萊姆·賴恩的病歷拿來給我。」羅輕描淡寫地下了命令,冷眼睨視著金髮的少年一點點變得蒼白的臉色。

  羅輕嘲地笑了,唇畔的一點勾起像掌控一切的主宰者。

  特拉法爾加·羅早在多年前開始就已經不被任何人左右,能夠左右他的人早就不在了。

  所以,他寧願花費兩年的時間讓自己冷靜,也不能允許任何人影響到他。

  但是特拉法爾加·羅絕不會想到自己即將又一次失算。

  有一種等待會逐漸在命運的盡頭倒轉並漸漸顯影最終放映成像,就像多年前那場語焉不詳的記憶,哪怕再過去恆久的時間,也還是一絲不苟地鐫刻在腦海深處。

  他一直清晰地記得曾經有個女孩對他說過,就算這個世界不要你,我也要你。

  所以就算那個女孩真的不在了,特拉法爾加·羅也還是會活下去,拚命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活著、去追求他的夢想。

  在那場多年不變的夢中,他最終捕捉到了一個畫面。

  如果哥哥迷路了,我就帶哥哥回家……

  回家……

  ·

  海圓歷1519年9月

  北海,海軍第43支部

  「噗魯噗魯……」

  專用電話蟲發出噗魯噗魯的叫聲,正與考特利斯商談事務的德雷克止住了話題,他迅速拿起話筒,沒有任何先兆地直奔主題:「在哪?」

  「喲,德雷克先生,這幾天有沒有想我?」

  電話蟲將對面少女懶懶散散的輕佻語氣模仿地惟妙惟肖,德雷克看了一眼對面表情複雜的考特利斯,又收回視線,沒有讓他迴避的打算,事實上這位可憐的少校在這三天裡過得相當煎熬,為了保證艦隊的安全而放棄了那個女孩,他甚至有了被撤職的覺悟。但是那個小姑娘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死掉?德雷克清楚阿特拉斯·塞琪的求生意志有多強,只要她不想死,她就不會死。

  「在哪?」德雷克又一次問。

  「格斯嘉拉。」塞琪無趣地回答,她不滿地嘟起嘴,音調拖得長長的,「德雷克先生,我失蹤了三天,你居然一點都不表示一下關心,太傷我感情了——」

  「什麼時候回來?」德雷克十分習慣地無視掉小姑娘字正腔圓的抱怨,和這個女孩相處,他一向說話簡明扼要,事實上他真不知道怎麼應付這個姑娘時不時惡趣味的撒嬌。

  「不知道耶。」塞琪無辜地攤了攤手,「德雷克先生,我可能要在外面呆一段時間,過幾天再回來……還有和考特利斯說一聲,等我回去,我要揍他。」

  「可以。」德雷克瞥了一眼黑線的考特利斯,囑咐道,「別在格斯嘉拉鬧事,那裡是……」

  「是觀光勝地嘛,我又不是不知道。」塞琪掏了掏耳朵,不耐煩地搶話,監護人的不信任讓她十分之不爽,她就算再頑劣也不會對普通人出手。

  「知道就好。」德雷克的語氣聽起來還是不太放心,電話蟲盡責地模仿出對面小姑娘氣鼓鼓的表情,德雷克忍俊不禁地抽出一份文件,微微調整表情,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隨意放鬆,否則小姑娘一定會蹬鼻子上臉。掃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德雷克問道,「塞琪,你對格斯嘉拉所處的海域瞭解多少?」

  「還行吧,前段時間我負責調查的事也稍微涉及到格斯嘉拉,格斯嘉拉距離哈布魯斯島很近,明明是對民眾敞開的觀光勝地,卻沒有任何保護措施,海賊也能隨意登陸這座島……不過我想不通,為什麼從來沒有海賊在這座島上鬧事……」塞琪托著下巴悶悶地說,她忍不住鼓起勇氣問,「德雷克先生,海賊都是壞人嗎?」

  「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海賊也一樣。」德雷克說完這句話後,雙方都陷入僵持的沉默,德雷克能清晰感覺到少校投落在他身上的不可置信的目光,這讓德雷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想做一些挽回,他是海軍少將,說這番話本身就不太妥當,可是他發現,他沒辦法違背自己真實的心聲。

  他做不到為這個女孩灌輸絕對正義的思想,她還無法理解傾軋於命運之下的生命軌跡,善與惡的交界線如此蒼白,空洞得幾近驚心動魄,他不能將她早早地禁錮在所謂正義的牢籠裡。

  「德雷克先生,你答應過不會干涉我的交友情況的……」

  小姑娘百年難得一見的小心翼翼,德雷克心明如鏡,他按著睛明穴,連懷疑的過程都省略了:「是哪個海賊?」

  「巴茲爾·霍金斯。」塞琪惴惴地說出答案,生怕遲了她的監護人就立刻派人來抓捕她新認識的朋友,她是沒見過他的監護人殺人,但外面傳聞赤旗·X·德雷克嗜殺成性,積極抓捕海賊只是會了滿足他殺人的欲、望……諸如此類的可怕傳聞數不勝舉,塞琪一度懷疑這種傳聞的真實性,但她的監護人一直秉持默認態度,她也不得不控制反駁的衝動,對這類負面的傳聞保持緘默。

  「嗯。」德雷克平平淡淡的一句回應差點將塞琪嗆著,準備的一坨坨苦逼台詞就這麼可惜地腹死胎中。塞琪抽著嘴角內心無比糾結,這種感覺就好像考試考了零分,卻被班主任逼著讓家長簽名,當她戰戰兢兢地做好挨批的準備,將零分卷交給家長時,家長居然面不改色地簽了名然後溫和地問一句,還有什麼要簽的嗎,都拿出來我給你簽……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微妙的心理捏?

  預想中的雙重奏哪裡去了?好吧,她爸媽現在不在,能揍她的也只有一個監護人而已……

  「德雷克先生……你就這點反應啊……」

  「你和誰結交是你的自由,不過我不會對這個海賊手下留情。」德雷克把話說得通透,塞琪聽後嗤嗤笑了。

  「好吧,我會將你巡邏的日程表交給他讓他盡量避開你。」塞琪振奮精神,頰邊蕩著小小的酒窩,她一直清楚她的監護人對她有多縱容,但是她沒想過連這樣違背他正義理念的事他都能容忍,塞琪為自己從前的叛逆產生小小的愧疚,她覺得自己應該正經地幫監護人分擔一些事務,「德雷克先生,我回去的日子可能得再推遲幾天,我準備哈布魯斯島一趟。」

  「不行。」德雷克皺起眉,盯著桌上的文件,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為什麼?」塞琪驚訝地提高了聲音。

  「太危險了。」德雷克捏緊了話筒,考特利斯琢磨著自己是否要發表一些見解來幫忙勸退固執的小姑娘,哈布魯斯島發生戰亂也不只一年兩年,近段時間在哈布魯斯島附近還頻頻發生失蹤事件,最重要得是哈布魯斯島距離格斯嘉拉很近,格斯嘉拉在哈布魯斯島戰亂期間,不僅沒有衰落或被波及,反而變得更加繁華奢侈。

  格斯嘉拉作為觀光勝地吸引各大貴族來訪的原因,不僅僅只是風景和食物,那裡還是黑市交易的中心,就近期愈演愈烈的軍火走私,他就委派情報部門去專門調查過,當時因為人手需要,他就讓這個小姑娘也跟著一起去了,雖然性格頑劣,但對正事,小姑娘卻比誰都精明。那大概是他第一次想嘗試著挖掘這個姑娘的能力。

  「德雷克先生,我的自保能力還是夠的……」塞琪試圖說服他的監護人,她想去哈布魯斯島,早就想去了,自從看到死亡外科醫生特拉法爾加·羅的通緝令後,她就想去看看,就算不能碰見醫生,她也想去。

  「原因。」德雷克簡潔地問,他大概已經猜到這姑娘想去的目的了。

  「我有想要瞭解的事……反正我遲早要去的……」塞琪心虛地低聲嘀咕。

  「死亡外科醫生特拉法爾加·羅在前往格斯嘉拉的航線上,你根本不必去哈布魯斯島。」德雷克打斷了塞琪的解釋,他看著電話蟲做出吃驚的表情,德雷克皺了皺眉,終於發出了警告,「塞琪,在不瞭解對方的情況下,不要盲目地相信別人,特別是海賊。」

  「德雷克先生,你是在說巴茲爾·霍金斯會傷害我?」塞琪乾笑地打哈哈。

  「不只是巴茲爾·霍金斯,還有你周圍的人,包括……特拉法爾加·羅。」

  ……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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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9-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是距離現在四百多年前的故事,在北海的某個國家裡,有個叫文布朗·羅蘭度的男人,作為探險家的羅蘭度說得話,儘是些猶如天方夜譚般的大冒險故事,不過村裡的人連他說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又一次羅蘭度旅行回來,向國王報告了一件事,我在偉大航路的某個島上,發現了像山那樣多的黃金,充滿勇氣的國王為了確認那件事,率領2000名士兵,乘船出發前往偉大航路,他們戰勝了巨大的暴風雨和海獸們,在歷盡千辛萬苦到達那個海島時,只剩下國王羅蘭度以及僅存的100名士兵,可是國王等人在那裡看到的,只是個什麼也沒有的熱帶森林,羅蘭度因欺騙之罪,最終被判死刑,羅蘭度最後說了這麼一句話,是的,像山那樣多的黃金是沉到海裡去了,國王等人都聽膩了,沒有人相信羅蘭度說的話,羅蘭度一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沒有停止說謊……

  ————摘自北海民間童話《大話王羅蘭度》

  傍晚時分的伊比力坦廣場人流如織,鴿子們撲稜著翅膀在人群中穿梭,掉落的羽毛在半空打著旋,遊人們捏著玉米粒小心地餵食著落地覓食的鴿子。教堂的鐘聲宛若拯救的頌歌,在偌大的廣場無限擴散。

  廣場中央的劇院具有典型的巴洛克風格,弧圓的穹頂光亮地像半輪落日。《大話王羅蘭度》是北海耳熟能詳的童話,同樣也是所有戲劇的開場秀。

  塞琪用吸管吸著杯中溫熱的葡萄糖,目光迷離地盯著花哨的舞台,瞳孔倒映不出清晰的畫面,她只能靠聲音分辨劇情的進展。

  國王即將到達滿載黃金的島嶼,整艘船上充滿歡樂的氣氛,傷痕纍纍的士兵們也因為喜悅而唱起歡歌。

  這份喜悅一直延綿到深夜,連夢境也充斥著黃燦燦的金塊。

  沒有人意識到,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座無人荒島。

  「霍金斯,羅蘭度真的在說謊嗎?」塞琪吸了一口葡萄糖液,唇齒間瀰漫的淡淡清甜讓她享受地瞇起眼,從來沒有人這樣瞭解過她的喜好,所有人都知道她愛喝葡萄糖,但沒有人知道,唯獨對葡萄糖,她的口味會變得很淡很淡,高濃度的甜膩只會讓她反感。

  「他沒說謊。」霍金斯將手邊的童話書《大話王羅蘭度》放到塞琪腿上,「等眼睛好了再看吧。」

  「這樣啊……真想去看看,像山那樣多的黃金……」塞琪騰出一隻手輕輕摩挲書本的封面,神往的語氣讓霍金斯側目,小姑娘還是瞇著眼,她輕輕將遮掩的長髮攏到耳後,露出白玉般的脖頸,側臉的輪廓安寧而靜好,唇畔一點笑像融入夜色的酒。

  霍金斯心中一動,他伸手摩挲她的發,低聲說:「想去的話,我帶你去。」

  「霍金斯,誘拐未成年少女可是犯法的。」塞琪不動聲色地撥開他的手,嘻嘻地笑,「再說了,我要是跟你去偉大的航路,那我不就成海賊了?」

  「這是遲早的事。」霍金斯拿出一張塔羅牌,語氣很淡,卻帶著幾分篤定。

  「原來考特利斯的話也能成為預言。」塞琪咯咯笑開了,她揉了揉眼睛,凝神望向身旁的少年,嘴角拉出薄涼的弧度:「那麼……魔術師巴茲爾·霍金斯先生,你能告訴我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嗎?」

  「……」

  「很難回答?」塞琪吸溜著葡萄糖,看起來懶懶散散的,眉目間卻帶著幾分精明,「我記得我落海的地方是暴風雨的中心,就算真的被衝到很遠的地方,又恰好被你救了,但是你好像沒有義務那麼照顧我吧。」

  「不,我有義務照顧好你。」霍金斯回答得認真,塞琪不由詫異。

  「為什麼?」

  「被人拜託要照顧你。」霍金斯拋出的答案讓塞琪臉一垮,別過頭吸溜著葡萄糖決定不理身旁愛占卜的魔術師。

  「我就說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海賊無緣無故去救海軍的,原來是因為別人的關係才照顧我的啊。」塞琪陰陽怪氣地嘀嘀咕咕,卻忘了思考過少年話中的真假。

  「塞琪,不是因為別人……」霍金斯斟酌著遣詞,想找到一種恰當的表達方法,但是舞台上卻應景地響起一陣滑稽的樂曲,被五花大綁架上處刑台的羅蘭度大聲為自己的謊言爭辯。

  「像山那樣多的黃金是沉到海裡去了!一定是的!」

  「你這個騙子,居然到現在還在說謊!」

  ……

  塞琪撲哧一聲哈哈大笑:「說謊會被判死刑喲,魔術師先生。」

  「我本來就是通緝犯。」霍金斯一臉問心無愧,他伸手拍了拍塞琪的腦袋,低聲說,「塞琪,有我在沒有人會傷害你。」

  「……對不起。」塞琪垂下腦袋悶不吭聲地吸溜著葡萄糖,昏暗的光線讓視線呈現大片大片的黑暗,少年柔亮的金髮卻像羅蘭度亙古謊言中的黃金都市一樣在她眼中黃燦燦的。

  兩年了,她總是不停地回憶曾經做過的事,把每一個人對她的好都默默銘記在心。因為生命那樣空白,她迫切地想要將記憶填滿,就算她辛苦銘記的東西總是在不經意間從她腦海消失無蹤,但也好過把空洞未知的想念放在無法輕易拿出的寂寞裡。

  阿特拉斯·塞琪就算被失去的過去束縛,也要活得瀟灑自在。

  是的,她希望自己如此絢爛地活著,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不瀟灑,有多期望出現一個人來對她說,有什麼危險我頂著,你不需要那麼拚命地變強,不需要害怕會有人傷害你……

  ·

  海圓歷1519年9月

  偉大航路 海軍本部

  採用開敞式佈局的宏偉城堡矗立在高大的石台基上,懸山屋頂,出簷深遠,牆面朱白相映,牆上沉穩鋒利的海軍二字更顯威嚴。寬闊的議事廳內,數十名將校級海軍跪坐在榻榻米上,白色正義披風垂落在地,健碩的身軀挺得筆直。議事廳外是濃縮自然風光的庭院,假山榭亭,小橋流水,鋪滿松針的點石道路盤纏曲折,一如動盪不安的世界時局。

  「哈布魯斯島的屠村事件……」

  「數次劫掠海軍機密情報……」

  「從他們組成海賊團之前就以醫生的身份欺騙民眾,並且數次混進北海43支部的附屬醫院就職。」坐在首位的海軍軍官拿起一張通緝令,照片中的少年笑容不羈,目光莫測,3500萬的高額懸賞足以令人打起寒戰,通緝令被重重貼在牆上,肅穆的聲音在整間議事廳迴響,「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但是處心積慮地隱藏實力直到現在才嶄露頭角,每次出手都分明將矛頭指向世界政府,這簡直是對正義的挑釁!雖然北海的平均懸賞金超過800萬,但是一開始懸賞就有3500萬貝利,這在世界上已經算是一個特例了……像這樣邪惡的苗頭最好趁早扼殺,以防他今後勢力更加壯大!」

  「是!」

  這番宣言得到齊聲呼應,另一位海軍軍官端起酒杯輕呷了一口,沉吟道:「不過現在問題是……天龍人那方面……」

  「剛得到消息,天龍人不準備改變視察日期,仍舊按照原計劃,準備在下個月前往北海哈布魯斯島。」

  「沒有辦法勸動嗎?這可麻煩了……」胸前貼著數枚徽章的海軍軍官頗為煩惱,天龍人過度的驕傲在某些時候顯得十分愚昧無知,可是身為海軍的他們只能服從,「哈布魯斯島距離格斯嘉拉太近了,那座島嶼這幾年人口販賣、軍火走私情況越來越嚴重了,海賊光明正大地在格斯嘉拉和哈布魯斯島附近的海域遊走,再加上兩年前CP7前往北海調查革命軍的蹤跡被發現後,革命軍的行蹤越來越難以琢磨,根據情報哈布魯斯島發生戰亂也有革命軍挑撥的成分,如果這時候天龍人要前往北海哈布魯斯島視察的消息傳播出來……」

  「既然這樣,我們只能加派人手進行護送了。」首座的海軍軍官做下了決定,他點起一根煙,「政府那邊也開始行動了,據說上個月已經派遣CP9前往北海調查革命軍的蹤跡……」

  「CP9不是在七水之都秘密執行任務嗎……」

  「執行任務又不需要整個部門出動。」

  「那……我們還需要派人去調查嗎?」

  「嗯……最近43支部的少將赤旗·X·德雷克在秘密調查和平主義者的事,派人去關注一下他的動向吧。」

  「是!」

  …………

  會議結束,身披正義披風的海軍們以方陣列隊整齊排列在訓練場,遙望著高聳入雲的巍峨城堡等候訓話,這是每日清晨必上的一課,胸前掛滿徽章的中將走出城堡,威嚴的聲音傳遍整個訓練場。

  「想逃的人趁現在逃吧!這裡是不允許懦弱的海賊時代唯一的和平堡壘,百姓的軟弱並不是他們的罪孽,但正義在這裡,只要海上出現邪惡的勢力,我們海軍就要全力將它驅逐……」

  「憑著絕對正義之名!!」

  ……

  20-20-

  夜晚的伊比力坦廣場下起綿密的細雨,廣場上狂歡的人們咒罵著湧入街道,擠進酒館和歌屋。

  塞琪摟緊懷裡的童話書,跟著霍金斯進入一間酒館,煙草、酒精、赤膊男人的汗臭味和女人們的脂粉香鑽入鼻腔,塞琪腳步一滯,她下意識地拉住霍金斯的袖子,若無其事地踏進酒館。視力下降,嗅覺聽覺代償一般敏感了好幾倍,粗獷的亢罵和尖銳笑聲像充滿重金屬質感的高調搖滾,特別是在霍金斯踏入酒館的那一剎,酒館內的人們在片刻的寂靜後又升起另一輪更熱烈的喧鬧。塞琪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在心裡哀悼自己脆弱的耳膜。

  「快看!他是懸賞2700萬的巴茲爾·霍金斯!」

  「和鬣狗貝拉米一樣高!」

  「他會不會也是來……」

  「真……熱鬧。」塞琪委婉地表達了一下內心的想法,她現在如芒在背,不得不緊跟著少年趕緊找空位坐下,將書放到桌上,抬手揉揉泛疼的耳朵,食指碰觸到左耳的銀色耳環,塞琪驀地鬆開另一隻揪著少年袖子的手。

  霍金斯像是沒有注意到塞琪細微的小動作,問得問題在塞琪看來十分多餘:「想喝什麼?」

  「我能說我想喝葡萄糖嗎?」塞琪笑了,她晃著小腿將視線轉向吧檯忙碌的調酒師,柔亮的金髮烙入眼底,身材頎長的調酒師拋接著搖酒壺,具有動感的花樣調酒像一場精彩炫目的即興表演,在半空翻轉的銀白搖酒壺宛若飛逝的流星,塞琪不懷好意地揚起眉,語氣分外輕佻,「你說他能不能精確地泡出濃度只有5%的葡萄糖?」

  「塞琪,別鬧。」

  少年的警告聲低沉無波,卻又帶著幾分曖昧不明的包容,塞琪氣惱地嘴角一撇:「我想喝朗姆酒,不要讓我聽見你還未成年不能喝烈酒這樣的話,否則我揍你。」

  「那就喝淡朗姆酒吧。」

  少年的態度出乎塞琪的預料,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又覺得無話可說,這種像把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她甚至覺得自己的挑釁像個幼稚無知的孩子才會做出的舉動。塞琪悶悶不樂地別開頭,黃澄澄的燈光在眼裡像化開的顏料,盡情地在宣紙上繪出各色風味。酒館向來人龍混雜,出現誰都不奇怪,生意場上失意的商人、鬱鬱不得志的海軍、尋歡的海賊和僱傭兵、隱藏身份的傳教士、尋求靈感的詩人,甚至還會有反叛的革命軍在這裡交換情報。

  賭骰子玩牌的賭徒們摟著廉價的妓、女,為了發洩等待賭局勝負的焦慮而不停灌酒,勝券在握的賭徒老神在在,一雙精明的眼睛像極了捕獵的豺狼。不參與賭博的酒鬼們划拳拼酒,同時不忘暢談著交換信息好打發時間。

  「你說今晚究竟誰會勝出?聽說一旦進入那位大人的旗下,就能獲得數不盡的財富!」

  「這還用說嘛!參賽的人裡可是有懸賞2700萬的鬣狗貝拉米啊!」

  「這麼說這個新人真能進入那位大人的旗下了?」

  「可是魔術師巴茲爾·霍金斯也來了,說不定他也是去參加競技的……」

  「對了,你有沒有覺得那女人很眼熟?我好像在哪裡看過……」

  「行了行了,長得漂亮的女人你都說見過,這還是個乳臭味干的小丫頭,你也不用這麼老牛吃嫩草吧……」

  「靠!老子真見過……」

  ……

  塞琪托著下巴,角落裡的竊竊私語一字不漏地鑽入耳中,塞琪眼眸一轉,在吧檯尋找到兩抹明顯的金色,她起身摸索著朝少年走去。

  「霍金斯,你在幹什麼?好慢……」塞琪皺著眉,避開礙事的桌椅讓她費了點心神,周圍關注的目光像根芒刺,她覺得那些視線帶著說不出的輕蔑,她表現儼然是在告訴他們,她是一個瞎子……

  「先生,身為一名合格的紳士可不能無故冷落美麗的小姐。」金髮的調酒師拋接著搖酒壺,銀白的搖酒壺在燈光下竟也像濃烈的酒精般華麗如醉,冰塊撞擊金屬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塞琪饒有興趣地盯著這位調酒師,雖然無法看清,但從聲音聽來這位調酒師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青年,清朗的聲線有著好聽的質感。更重要得是,這位調酒師沒有來由地讓她想起了喬拉姆·賴恩,北海人的髮色大多偏向金色,但從來沒有一個金髮的陌生人會讓她聯想到那個膽小畏縮卻又執著的少年。

  但他們究竟哪點相似,塞琪自己也說不上來。

  「塞琪,發什麼呆?」

  「沒有,等著你扶我坐下呢,怎麼?你想冷落美麗的小姐?」塞琪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霍金斯似乎有些無奈,他扶著小姑娘在吧檯坐下。

  「小姐,這是您的飲料。」

  一杯淺咖色的飲料放在塞琪面前,透明的玻璃杯裡浮沉著晶瑩的冰塊,細小的氣泡像在革命一般朝上升騰,塞琪瞇著眼瞧了好一會兒才伸手端起杯子,咬住吸管吸了一口,冰涼的液體在唇齒間溢開,爽口的酸甜挑逗味蕾,液體滑入咽喉,刺激的辛辣像炸開的流彈從喉部放射至整個口腔,塞琪連忙摀住嘴,蒼白的臉頰漲得通紅,艱難地忍住乾咳的衝動,塞琪苦著臉問:「你不是說這是飲料嗎?」

  「可是按這位先生的要求……」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其實這酒挺好喝,不過我不太習慣罷了……」塞琪又咬住吸管慢悠悠地吸吮杯中的酒,「這不是朗姆酒吧,味道有點不一樣……」

  「是雞尾酒自由古巴,這位先生說您喝不了烈酒,自由古巴適合酒量淺的人喝。」調酒師不再把玩手中的搖酒壺,他一邊將調好的酒倒進玻璃杯,一邊耐心地解釋,「請放心,這種雞尾酒是以朗姆酒為基酒,同樣不容易喝醉,您可以放心喝。」

  「我只是不習慣酒的味道,才不會喝醉的……」塞琪低聲狡辯,她的臉頰有些發燙,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這回丟人丟大了……

  「先生,您的酒。」

  調酒師將酒端給一直沉默的霍金斯,他的語調平平穩穩,哪怕他明智眼前的少年是高額的懸賞犯。塞琪被這位調酒師過分的鎮定挑起了興趣,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神秘兮兮地低聲問:「調酒師先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今晚有什麼好玩的事要發生?」

  「您指哪方面的事?」金髮的調酒師輕笑著反問。

  「比如說海賊之間的競技賽?還有那位大人的事……」塞琪用手肘撐起身體,將自己與對方的距離拉近,雙眸因為視力的關係而微微瞇起,迷離的目光卻帶著不合年齡的嫵媚,唇畔一點勾起顯得意味深長,這樣極具暗示性的姿態讓霍金斯忍不住皺眉,他知道這個少女該正經時從不含糊,但她過分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優勢卻讓他有點惱火,年齡、性別和外貌都是她的弱勢,她卻將它們當成優勢,霍金斯承認雖然身體還沒有完全長開,但這一點兒也不妨礙小姑娘長得漂亮這個事實。只是這是個靠實力說話的世界,好看的皮囊並不能代表什麼。

  一旦她開始過分依賴外在條件帶來的便利,她的成長會受到阻礙。

  「塞琪,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霍金斯按住塞琪的肩膀,將她重新按回座位。

  「誒?你知道啊?」

  「嗯。」霍金斯點了點頭,「聽說最近Joker和王下七武海之一的堂吉訶德·多弗朗明哥合作,替他在格斯嘉拉廣招海賊新人,想被海流氓收入旗下的海賊都會去地下競技場參賽。」

  「Joker?那個……黑社會中間人?他的真實身份不就是……」塞琪神情古怪地嘟囔了聲,大腦一時嗡嗡作響,她的嘴唇囁嚅了下,低聲問,「他怎麼在這裡開招聘會?」

  「聽說格斯嘉拉是Joker經營的產業……怎麼了?」霍金斯皺了皺眉,小姑娘的表情似乎有些怪。

  「沒事。」塞琪搖頭,端起先前放下的酒杯,沮喪地說,「霍金斯,我們還是早點離開吧,我不想呆在這裡……」

  難怪德雷克少將一再囑咐她小心,原來如此……

  「塞琪,你是不是知道……」霍金斯想問些什麼,酒館的門卻在這時被踹開,披著藍色大衣的金髮男子大搖大擺地進入酒館,身後跟著一隊人馬,最前面的是一位披著貂皮大衣銀色波浪捲發的男子,男子摟著一位身材妖嬈的金髮女子,肩頭巨大的廓爾喀彎刀閃著血腥的鋒芒。

  「看……看到了嗎?是懸賞2700萬的鬣狗貝拉米……」

  「就是這個小子嗎?真夠傲慢的……」

  「沒辦法,人家有這個實力……看他的樣子,應該是贏了,這下子我們更惹不起了。」

  「說得也是……」

  ……

  「怎麼居然滿座了呢?」

  「喂!還不把座位讓出來?真他媽的……」銀髮男子一揮廓爾喀彎刀,啪地一聲玻璃酒杯墜落在地,濃烈的酒精味在空氣中瀰漫而開,鮮血順著刀刃滴落,被襲擊的男人在地上因為疼痛而不住抽搐。

  酒館內的氣氛因為這一出意外而兵荒馬亂,人們驚嚇地紛紛朝著跑出酒館。

  「喂,薩奇斯,別在這裡鬧事,好歹是那位大人的地盤。」金髮男子在空出的座位上落座,老神在在地提醒了一句,卻聽不出多少指責之意。

  「知道了知道了,貝拉米。」薩奇斯收起彎刀,視線卻落在隔壁的圓桌上,一本封面鮮亮的童話書正擺放在桌子中央,《大話王羅蘭度》的題目引人注目。

  「你在看什麼,薩奇斯?」窩在銀髮男人懷裡的女子疑惑地探出頭,順著男人的視線望去,「大話王羅蘭度?」

  「喂喂喂,薩奇斯,別告訴你是這本書的書迷。」貝拉米嗤笑著打趣,他拍了拍桌子,喊道,「給我來一杯這裡最貴的酒。」

  「怎麼可能!」薩奇斯哈哈大笑,「我只是懷念而已,從小就不停地聽大人在耳邊嘮叨,說大話的小孩會被判死刑,是死刑哦!」

  「哈!真替羅蘭度悲哀,像山那樣多的黃金怎麼可能會隨隨便便就在海島上發現?想要黃金就要不停地去搶!」貝拉米哈哈笑著,拿起童話書往地上一丟,用力踩了上去,「這種騙人的東西居然會有人看?啊?買這本書的人一定是個愚蠢的笨蛋!」

  「你說誰是愚蠢了?!把你的腳從書上移開!」塞琪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她的瞳孔捕捉不到準確的焦距,視線的落腳出現一瞬的偏差。

  貝拉米敏銳地察覺到這個事實,他用力地碾壓著書本,輕蔑地大笑:「真有膽量啊,一個瞎子也敢向我挑釁?不過是一本破書,那麼重要的話就過來拿啊!你身邊不是有個大海賊嗎?叫他幫你拿啊!」

  「你!」塞琪氣得渾身發抖,身旁的少年卻不配合地將她按回座位。

  「塞琪,別鬧事。」

  少年的舉動無疑是雪上加霜,對方的嘲笑聲更響亮了,塞琪臉色發白,她從來沒有被這樣侮辱過。

  「巴茲爾·霍金斯,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他現在嘲笑得是你!是你啊!」塞琪激動地大聲咆哮,她手指一動,鋒利的手術刀從指間飛出,貝拉米身軀一晃,手術刀自耳畔擦過,直直朝著酒館木門飛去,但木門卻在這時發出吱呀聲,緊閉的門縫敞出縫隙。

  「糟了!」塞琪手腕一甩,又一把手術刀從斜角朝著空中那抹銀白射去。

  叮!

  飛馳的兩把手術刀貼近門縫時驟然斷成兩截,墜落在地時發出清脆的叮噹聲,木門被打開又闔上。塞琪驚訝地望著門口的來人,黑色牛仔帽、褐黃外套、黑短褲和長靴,這樣一身包裹得只露出半張臉的裝扮為來人增添幾分神秘,握在手中的劍重新被插回劍鞘,獨特的清俊聲線在寂靜的酒館響起。

  「真是危險啊,來吃頓飯都碰上刀子亂飛的畫面……」

  21-21-

  北海 第43支部

  「德雷克少將,被死亡外科醫生特拉法爾加·羅襲擊的情報艇已經回收完畢,死亡人數為零,不過……」匯報的人員傷亡情況的士兵似乎碰到了難處。

  「特拉法爾加的攻擊方式我很清楚。」德雷克心知情報艇上是怎樣的慘狀,斬而不殺,卻又人無完人。這是死亡外科醫生之所以被稱之為殘忍的原因。

  「不是的,少將,根據船上的人匯報,死亡外科醫生擄走了攝影部部長喬拉姆·賴恩……」

  「他怎麼上去的?」德雷克語氣一沉,嚇到了眼前的士兵。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德雷克眉峰聚攏,半晌才開口,「還有什麼事要匯報?」

  「沒有了……」

  「你可以下去了。」

  情報員離開後,德雷克沉默地坐在辦公椅上,桌面上放置得赫然是喬拉姆·賴恩的入伍檔案。

  喬拉姆·賴恩,海圓歷1515年應徵入伍,安排在攝影部任職,1517年5月升為部長,1517年7月在拉諾布亞遭到槍擊,襲擊對像身份不明,本來決定調到情報部,但遭到拒絕……

  從1517年至1519年一直無所建樹,記錄完全空白……

  ·

  光線很暗,鮮少有人踏足的資料儲藏室泛著一股陳舊的霉味,地面積著薄薄的一層灰,每邁出一步,刺鼻的灰塵都像在阻攔一般漫上半空。

  夏其灰頭土臉地走出資料儲藏室,捧著手裡的病歷打量:「佩金,你說船長找喬拉姆·賴恩的病歷要做什麼?」

  「想瞭解他的資料吧……」佩金瞎猜,腦子裡卻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

  「是嗎……」夏其的神情有些古怪,捧著病歷重新進入船艙,見到少年飽受虐待的可憐樣,夏其忍不住就想諷刺兩句:「你好歹是男的吧,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夏其,別太打擊他了,看他的樣子很容易精神崩潰啊……」佩金跟在夏其身後,踢了踢他的小腿肚偷偷暗示他注意船長的臉色,在一無所獲的審訊期間,除非是傻瓜才會突然插嘴攪亂船長的情緒,所以說A型性格的人說話做事總不經大腦。

  「好吧好吧,我不說了……」夏其嘀咕了聲,走到自家船長面前,幹練的翻開病歷,「船長,我找到喬拉姆·賴恩的病歷了,不過有點奇怪……」

  羅不動聲色地瞥向金髮少年,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瞳孔反射性的劇烈收縮,他似乎聽到了他激烈的心跳。

  「匯報他的資料。」羅被挑起了好奇心,他對這個少年的印象並不深,如果不是因為他和阿特拉斯·塞琪身處同一間病房,他根本不可能記住他。

  「喬拉姆·賴恩,年齡15歲,入院日期為海圓歷1517年7月13日,也就是兩年前,現在應該17歲了,當時被送進普外科進行搶救,手術結束後被安排在2號病室,住院號10086……」夏其念到這,眉頭深深地皺起,他悶聲不吭地不知道在探究些什麼。

  「怎麼不念了?」佩金湊到病歷邊,掃了眼上面的資料,目光落在醫師簽名上時,他收斂起漫不經心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捂著下巴,「船長,這份病歷不是原始的病歷哦,好像被篡改過,簽名雖然學得挺像我寫的,不過還是有點差別,我都快忘了,兩年前這傢伙的責任醫師是我……」

  羅無聲地斜了一眼病歷,夏其立即心領神會地將病歷遞了過去。

  每個病人在醫院住院後都會留下醫療與護理的文件,這些資料分為門診病歷和住院病歷。這些文件在病人住院期間和出院後都會按照規定的順序排列,比如說病人住院期,病歷按順序排列為體溫單、醫囑單、入院記錄、病史及體格檢查、病程記錄會診記錄、各種檢驗和檢查報告、護理記錄單、長期醫囑執行單、住院病歷首頁、門診和急診病歷。病人在出院後,這些記錄又會按照另一種順序排列並妥善保存。期限不少於15年。

  羅翻閱著病歷,在翻到病程記錄的那一頁時,他沉吟地望向金髮少年,像是發現什麼有趣的事,唇畔浮現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不記得我曾為喬拉姆·賴恩這個人做過手術,1517年7月我只做過一例手術,我想……那個患者你也認識。」

  「難道是……塞琪……」賴恩的喉嚨裡發出不確定的咕噥聲,他因為恐懼而睜大眼眸,眼球像要跳出眼眶。

  少年表現得一切都顯得毫無緣由,然而他劇烈的心跳聲卻打攪了他面前的審問者,他看見他的眉宇漸漸聚攏,雙手五指上的【DEATH】字母像是召喚死神的咒語。

  「船長,他的手術我參與過……」佩金突兀地出聲掐斷了繃緊如弦的壓抑氣氛,羅猛然收回了外洩的殺氣,捏著病歷的手指將紙頁碾出溝壑般的褶皺。

  「船長,你最近好像神經過敏……要不要休息一下?」夏其哪壺不提提哪壺,憂心忡忡的模樣擺得再到位不過,佩金頭疼地想立刻吞下一板布洛芬止痛,膽汁質的白癡神經究竟得多粗才敢當面揭船長的短?

  「夏其,別在我耳邊囉嗦。」羅給了憂心的某只當頭一棒,夏其失落地蹲牆角畫圈圈。

  佩金幸災樂禍地咧了咧嘴,轉眼又瞧見自家船長意興闌珊地合上病歷,他顯然對篡改過的假病歷不敢興趣,事實上他們將病歷從醫院裡帶出來也不過是為了將他們曾經在海軍附屬醫院就職的痕跡徹底消抹掉,如果不是這個金髮少年出現,這些病歷大概永遠也不會有見光的一天。

  因為外科醫生不是靠記錄來回憶曾經做過的手術,在握起手術刀的那一剎,一切冗贅的理論資料都將被拋擲腦後,唯一能體現技術的就是那雙握著手術刀的手。

  「佩金。」

  少年的叫喚讓佩金立即拾掇精神,他走到賴恩面前,捏住他的下顎,用兜裡取出壓舌板敲開他的嘴。羅若有所思地挑眉,他看見金髮的少年像受到巨大的刺激,臉色慘白地幾乎要暈厥。

  「果然是這樣……」佩金收回手,平靜地出聲匯報,「船長,兩年前他腹部中槍被送進搶救室前,還經歷過一場手術,不過不是因為創傷,而是整容……雖然現在已經癒合了,不過當時下頜確實有漿液滲出,我想為他做手術的人不是技術不高就是時間倉促而損傷到他的牙神經,右側牙齒有三顆是假牙,大概就是牙神經受到損傷導致牙齒脫落了。」

  羅沉默地打量著少年秀氣的面龐,看不出波瀾的瞳仁卻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直直切入靈魂。

  「我沒有整容過!」賴恩氣急敗壞地大吼。

  「沒有就沒有,你那麼激動幹嘛,膽小鬼?」夏其灰溜溜地滾回來湊熱鬧,「再說你有沒有整容和我們也沒關係。」

  「這倒是。」佩金贊同地攤手,他重新望向自家船長,「船長,根據我的記憶,喬拉姆·賴恩出事的地點是在拉諾布亞,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在拉諾布亞發生過一起槍殺事件,雖然當時我們在亞尼薩蘭,不過其他人都在拉諾布亞和蒙斯這兩個國家自由活動……」

  羅十指交叉,尺側小魚際貼著膝蓋,這樣慣性沉思的姿態讓佩金的敘述發生片刻停頓,接收到羅繼續的示意,佩金又一次侃談:「據說兩年前拉諾布亞出現革命軍的蹤跡,海軍本部秘密委派CP人員進行調查,槍殺事件就在不久之後,這或許有什麼關聯。」

  「聽起來好複雜的樣子,佩金,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夏其摸了摸鼻子,他對這些消息一直都是懶於探究。

  「別忘了這艘船的情報員是誰。」佩金翻了個白眼,決定對好友的無知嗤之以鼻。

  「佩金,你調查過拉諾布亞的過去嗎?」羅打斷了兩位船員脫題的拌嘴行為,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地上的少年,一種猜測在腦海正構畫成圖。

  「這個……七年前被稱為海軍敗類的海賊嘉斯帕德在拉諾布亞進行了一場大屠殺,這場大屠殺讓拉諾布亞一度沒落,但是作為前往偉大航路的必經島嶼,拉諾布亞很快就重建,並將造船事業發展到全新的高度,成為北海最大的造船大國。」佩金說到這,不由自主地停頓下來,他發現少年的臉色不大好,「船長……」

  「佩金,如果你的故鄉被原海軍毀了,你會怎麼做?」羅望著因為他們的談話內容而癱坐在地的金髮少年,少年空洞麻木的眼神像被掏空靈魂。

  「找海軍復仇……」佩金不假思索地回答,但他的回復在下一秒就被不留情地扼斷。

  「你們夠了沒有?!不要隨隨便便做這種無聊的猜測!」賴恩神情崩潰地瞪著眼前的三人,鞏膜佈滿血絲,夏其有那麼一刻覺得這個少年已經被他們無關緊要的談論給逼瘋了。

  看吧看吧,人就是那麼脆弱。要將一個人攻克,只要掐住他的心底的瘡疤緊緊不放這麼簡單。

  「喬拉姆·賴恩,請記住,你是俘虜。」羅目光凜冽,微勾的唇畔帶著抑揚頓挫的慵懶,你是俘虜,你的一切隨我處置,哪怕是無聊的猜測也容不得你放肆。他這麼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以一種再平淡不過的方式,讓他明白,他有多微不足道。

  賴恩木訥地望著這冷漠倨傲的的少年,不羈的笑容滿是諷刺,這才是傳聞中殘忍無情的死亡外科醫生特拉法爾加·羅真實的姿態。

  可是他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任人宰割,喬拉姆·賴恩膽小懦弱,但他也有他的尊嚴,有他的底線,他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被人打入地獄?

  「阿特拉斯·塞琪……」賴恩抬起頭,定定凝視著對面的死亡外科醫生,他要賭,他必須要賭一把,身前身後早從七年前開始就一片黑暗,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維艱,心驚膽戰地走了那麼久,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輕易放棄?

  羅挑起眉,等待著少年之後的話語。

  「1517年7月,你做得唯一一例手術是為塞琪做的,對不對?」

  「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但我知道你接近塞琪的目的。」賴恩決定孤注一擲,這一句話幾乎用盡了他渾身的力量。

  羅好整以暇看著少年因為緊張和恐懼而氣息不穩,他的心跳劇烈而響亮,喉結上下浮移,肌肉繃緊,繩索更深邃地嵌入肌膚,勒緊骨骼。如果現在對他使用生理記錄儀器,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體內增多的腎上腺素和兒茶酚胺,攀升的血壓、白細胞數量和血糖。

  這些都是人處於激烈緊張情緒狀態下,身體本能發生的生理反應。這種應激反應,同時也是身體的防禦機制啟動的警戒信號。

  再高超的演技也偽裝不了。

  「這麼說……你準備出賣阿特拉斯·塞琪?」

  「不,我是要請求你去救她……」

  22-22-

  「是……是海賊劊子手蕭萊亞·巴斯庫德!」

  「是那個賞金獵人?!」

  不知道是誰先喊出聲,鬣狗海賊團的海賊們紛紛將目光投注在門口的不速之客上。海賊劊子手蕭萊亞·巴斯庫德是北海有名的賞金獵人,雖然剛出名不久,但傳聞一出手就輕鬆幹掉懸賞1500萬的大海賊,這在幾個月前也造成過不小的轟動。

  因為這意味著北海海賊們需要忌憚的對象又多了一位。

  夜晚的涼風捲起地上的沙塵,呼呼鑽入微敞的酒館木門,冷清的月光透入窗欞,如霧靄一般纏上肌膚,塞琪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門口的少年似乎對緊張的氣氛一無所覺,他壓了壓頭頂的牛仔帽,目不斜視地穿過週遭警惕的鬣狗海賊團,逕直走到塞琪旁邊的位置坐下,他沖塞琪笑了笑:「喲,小丫頭,你很厲害嘛,我差點就中招了。」

  「呃……你沒事就好……」塞琪抓了抓後腦勺,乾巴巴地笑,「那個……請問……」

  塞琪拘謹地搓著掌心,心裡打起小鼓,少年卻按捺不住飢餓,一手餐刀一手叉子,軟趴趴地靠著桌面嚷嚷:「老闆,有什麼食物都端上來,我餓死了!」

  「是……是!馬上就來!」

  「海賊劊子手蕭萊亞·巴斯庫德……是個相當危險的傢伙呢。」鬣狗海賊團的航海士艾迪漫不經心地抽出幾張過一千萬的海賊懸賞單,「雖然不知道他出現在這裡的目的,但他倒給我省了不少麻煩。」

  「怎麼說?」廚師伊修特饒有興致地發問。

  「今晚預估會參加競技的幾個大海賊都被這傢伙送進海軍監獄了。」艾迪低低笑出聲,「雖然那群傢伙對貝拉米來說不足為懼,但打倒他們也要花費幾分鐘。」

  「這麼說我還得感謝這傢伙了?」貝拉米露出嘲弄的痞笑,他將頭轉向身旁的銀髮男子,「喂,薩奇斯,你的彎刀能斬斷他的劍嗎?」

  「能不能斬斷嘗試過就知道了。」薩奇斯嘖了一聲,舉起肩頭的廓爾喀彎刀,朝著吧檯的少年逼近,鋒芒畢露的廓爾喀彎刀黏附著深黑的血漬。血腥味氾濫成災。

  塞琪瞇起眼,掌心微曲,指尖在鋒利的刀片上流連,手術刀刀柄毫無聲息地連上刀片的嵌合口。冰涼的手背驀地一暖,少年的掌心壓住她欲動的手背,另一手握住腰側的劍柄。

  空氣中似有若無地飄過一股熟悉味道,是處於戰鬥狀態下、神經緊繃的人類所分泌的腎上腺素的氣息,混合著濃郁的乙醇和血腥味。

  是戰鬥開始前夕的徵兆。

  這感覺真不錯。

  塞琪嘴角向上一翹,微微加速的呼吸和心率,上升的血壓和血糖,交感神經系統被激活,心、腦、肺和骨骼肌得到充分的血液供給,軀體內部的調節讓身體的警覺性已然達到最高。

  距離攻擊還有十秒,塞琪無動於衷地抽出被按住的手,刀片滑出指腹,掌心與刀柄完美地嵌合。

  大腦在最短的時間內精確地計算出攻擊的角度、力道,空氣微弱的流動是敏感的警報。肘部微抬,身體本能地調整出最合適的攻擊姿勢。

  「塞琪,別鬧事。」霍金斯猝不防及地握住她持刀的手,運用巧勁將她的手圈禁在身後,溫熱的液體在指縫見溢開,激烈的血腥味刺激鼻腔,塞琪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眼前投落的大片陰影像是一場跳過高、潮的落幕。

  金髮的調酒師擋在她面前,恭敬地端著所謂最貴的酒。

  「薩奇斯先生,這是店裡最貴的酒——卡爾瓦多斯,您要試試嗎?」

  酒液在玻璃杯中呈現琥珀一般的琉璃色澤,酒香醇厚,晶瑩無瑕的色彩宛若夢幻,薩奇斯落下的彎刀生生停頓在杯口上方,刀鋒撕裂而出的氣流旋動酒液。

  場面陡然陷入寂靜,桌面被一掌擊碎的聲響響得突兀且令人心驚膽戰。

  「調酒師,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貝拉米踢飛了地上礙眼的童話書,大步流星地走向吧檯,權威被忽視的侮辱對這位年輕的海賊船長而言簡直是對尊嚴的踐踏。

  「貝拉米先生,您的酒很快就調好了,畢竟襯得上您身價的酒不是那麼容易調配的。」金髮的調酒師直視眼前高大的海賊新人,眉目溫和如若春風,見對方的表情有所鬆動,他又將目光轉向薩奇斯,「薩奇斯先生,這裡有明文規定不允許鬧事,在動手前希望您考慮清楚後果……至於這杯酒,您可以免費品嚐,只要您把武器收起來。」

  「貝拉米,現在確實不適合動手。」航海士艾迪冷靜地分析,「在您得到那位大人真正的認可前,最好不要輕易在他的地盤上破壞規矩,而且海賊劊子手蕭萊亞·巴斯庫德出現在這裡的目的……」

  「不要想太多了,我只是來這裡見見老朋友而已。」蕭萊亞端著杯琥珀色的朗姆酒啜飲,目光掃過不遠處的貝拉米,「我可沒打算在格斯嘉拉鬧事,你也不想引起警衛注意吧?」

  「海賊劊子手蕭萊亞·巴斯庫德嗎,還真有膽量啊……」貝拉米輕嘲地咧嘴痞笑,像個狡詐的流氓,「下次碰見你就沒那麼好運了,感謝這座島的規定吧,讓你多活了幾天。」

  「你是該感謝這座島的規定。」蕭萊亞反唇相譏。

  氣氛又一次如卷緊的弦絲一奏即斷,塞琪卻顧不上那邊的唇槍舌戰,她惡狠狠地瞪著金髮少年,用力甩開他的手,溫熱的血液飛濺開來:「巴茲爾·霍金斯,我要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管!」

  「塞琪……」霍金斯似乎想說什麼,但眼前的小姑娘怒火中燒,哪裡還聽得進什麼勸告。

  「虧你還是2700萬的懸賞犯,一點骨氣都沒有,這麼能忍的話就把那本童話書撿起來啊!」塞琪指著地上那本髒兮兮的童話書,「去撿啊!為了不惹麻煩連手都不準備要了,從別人腳下撿本書有什麼難?」

  「小丫頭,你的要求未免太過分了吧……」蕭萊亞難得替一個海賊抱不平,「他也是為你好,在這裡打架殺人可沒有什麼好下場。」

  「少囉嗦!」塞琪遷怒地瞪著這位賞金獵人,「你一個外人少管我們的事!」

  「好吧,我多管閒事了。」蕭萊亞聳聳肩,端起朗姆酒靜觀其變,他可沒義務為海賊哄一個叛逆任性的小孩。

  酒館寂靜得只剩下液體傾倒聲,薩拉為貝拉米端上酒,貝拉米輕呷了一口,唇齒間溢開的醇香讓他的火消了大半。貝拉米好心情地露出戲謔的表情盯著僵持的兩人,比起吵架,看一個和他賞金相同的海賊出糗顯然更有味道。

  塞琪向來不懂得隱忍,一發起火來六親不認,霍金斯像是看透了這姑娘的性格,他轉頭望向桌腳旁的童話書,封面被踩地褶皺起來,好幾頁紙都脫落了。

  「你怎麼還不去撿?」

  小姑娘怒氣沖沖的聲音又一次傳入耳中,霍金斯緩緩站起身,平靜地說:「如果你希望的話。」

  如果你希望的話……

  少年平平淡淡的反應像一根綿軟的刺,輕而易舉地將她的怒火擋了回去,塞琪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她憋紅了臉,瞪著霍金斯,發洩地跺了跺腳抽身離開。不應該是這樣的,怎麼會有人那麼輕易地放下尊嚴?對方明明只是一個流氓,就算賞金相同,也不代表他比他強,他為什麼要這麼卑躬屈膝地示弱?

  她簡直無法理解,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示弱?!

  一道銀光閃過眾人眼底,手術刀狠狠扎入地上的童話書,酒館大門砰得一聲被推開又立即闔上,一襲冷風趁機鑽入酒館,地上的童話書發出嘩啦啦的翻動聲,像逝去的歷史。

  霍金斯沉默地走上前,將手術刀刀片□,視力不清的情況下,還能在襲出的瞬間便將刀柄和刀片分離,並且精確地控制刀片的方向,霍金斯捏住刀片,刀片上似乎還殘留著少女的體溫,這樣冰山一角的實力顯露會不會……

  一種不詳的預感不知怎得油然而生。

  「沒想到魔術師巴茲爾·霍金斯是個沒用的喪家犬,連個女人都制服不了!」貝拉米拍著桌面捧腹大笑,尖銳的譏笑像傳染開的病毒,整間酒館霎時被笑聲填滿。

  霍金斯對這陣笑聲充耳不聞,他迅速走出酒館,金色長髮被風吹亂,教堂的鐘聲在耳邊響徹,晚間彌撒如同悲愴的協奏曲,赤色玄月下瀰漫起濕涼的薄霧,隱沒少女離去的身影。

  送報鳥撲稜著翅膀劃破蒼黑夜空,掉落的柔軟羽毛在半空打旋,霍金斯加快腳步尋找少女的蹤跡,與迎面而來的少年錯肩而過。少年捏著報紙側目望向匆匆離去的金髮少年,報紙首版上碩大的「天龍人」三個字像一語寂滅的預告。

  彷彿一場盛大的陰謀被撕去的一隅票角,表演即將拉開序幕。

  街道兩邊的酒館歌屋透出闌珊燈火,蒼茫夜色吞沒少年低沉的輕喃。

  「那個人是……巴茲爾當家的?」

  23-23-

  雨後的空氣濕潤冰涼,一泊泊水坑被月光照得如絲帛般滑亮如鏡,偶爾會有簷角的水珠滴落,嘀嗒聲在黑暗的夜晚間斷地響起,像恐怖片中驚悚畫面來臨前夕的無限沉寂。

  一腳踏碎地上的水坑,水花四濺,嘩啦的水聲攪亂了寧靜黑夜。塞琪捏緊手心的手術刀,幾縷涼風浩浩蕩蕩地在裸、露的腳踝間遊走,空氣細碎的波動如同起伏的電信號,塞琪舔舔乾澀的唇瓣,無聲地倒數著流逝的時間。

  10、9、8、7、6……

  嘩啦……

  又一腳踩碎一個水坑,雙腿被泥水沾污,塞琪嘴角一勾,她漫不經心地彎下腰擦拭小腿上的污跡。

  3、2、1……

  鐺!

  金屬碰撞聲擾亂了寂靜黑夜,路燈明明滅滅,很快便熄了。塞琪瞇起眼,手術刀刀片飛出手心,月光拉長屋頂上方還未來得及隱去的人影,狙擊鏡折射的反光是最佳的靶心。

  擊中的概率為30%,出現干擾因素的概率為80%……指腹抹去小腿上脛骨部位的污泥,鋒利的手術刀刀片連上刀柄,片刻前飛出的刀片如同飛逝的流星,空氣中似有若無地飄過一縷硫磺和硝石味,刀片在半空被打落,距離560米,塞琪屏住氣息,大腦精確地計算出攻擊目標的距離,這樣長的距離讓她忍不住皺眉,敵暗我明,她幾乎沒有一點優勢,最讓人頭疼得是……她還無法確定敵方的人數。

  天,她居然會在這種遭到暗殺!

  塞琪心裡暗暗叫苦,繃緊的神經卻絲毫不敢懈怠,數個方向射來的子彈天羅地網般朝她撲來,視力得不到發揮,身體各部分的警覺性代償地提到最高,用最快地速度尋找到空隙躲避子彈,街道兩旁的棕櫚樹不斷發出折裂聲,數片刀刃飛出掌心,鋒利的刀鋒與子彈碰撞,摩擦出電弧般的火花。

  這種殺傷力和精確度,應該是大口徑的長距狙擊步槍。前後左右都有埋伏,她儼然是甕中之鱉,她究竟被盯著多久了?塞琪咬咬牙,敏捷地攀上樹幹,借力跳上房頂,失去任何障礙物的阻擋,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槍口之下,這樣玩命的孤注一擲簡直就是變相的自殺,可是這是她逃脫攻擊唯一的辦法。

  這場策劃好的狙殺遊戲,她毫無優勢可言。

  可是她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

  手指一張一合,雙手指縫夾著十來把手術刀,月光如流銀般在刀刃上流轉,手術刀脫手飛出,如牽線木偶以不同的角度劃出銀色長弧,塞琪揮動雙臂,十指撥動,空中的那抹銀色光弧彷彿有了生命,隨心所欲地旋轉方向,飛向躲避在隱蔽處的暗殺者,一聲尖銳的慘叫刺激耳膜,一個……塞琪抿緊嘴唇,她站得筆直,雙耳敏銳地捕捉到食指扣入扳機的聲響,掉落的彈殼在屋瓦上彈跳了幾下,發出響亮的叮噹聲,頭一偏,子彈貼著耳畔飛馳而過。

  東偏北34度,距離378米……

  食指微曲,指尖纏繞的細細弦絲發出悅耳的震動聲,又是一聲慘叫,兩個……

  銀色閃光劃過眸底,一道黑影敏捷地避開空中飛馳的手術刀,幾個起躍落到她面前,尖銳的刺刀朝著她迎面斬來。手指一曲,透明的絲線折射出幾絲可見的弧光,數把手術刀在半空打了個旋,朝著面前的男人飛來,鐺!鐺!鐺!!幾把手術刀被擊落,隱藏在對面簷角後的黑影握著槍支握把,閉鎖,擊發,開鎖,退殼,動作流暢熟稔,舉著刺刀的男人毫無後顧之憂,塞琪仰起頭,似乎看見了男子猙獰快意的笑容。

  雙腿無意識地向後移了移,踏上濕滑的屋瓦,腳底一滑,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後倒去,時間彷彿只是在片刻之間,劍刃相抵的碰撞聲尤為刺耳,塞琪驚訝地看著少年輕鬆地擋開對方的攻擊,同時伸手將她拉住,堪堪站穩身體,塞琪訥訥地看著少年利落地將對面的男子斬下屋頂,尷尬地問:「喂……霍金斯,你從哪冒出來的?」

  「走吧。」霍金斯拉住還未回過神的塞琪跳下屋頂,幾個一直躲藏在暗處的刺客竟也冒出了頭。

  「巴茲爾·霍金斯,懸賞2700萬……」為首的男子臉色頗為難看的嘟囔了聲,很快又恢復正常,「巴茲爾·霍金斯,我們的目標只是這個女人,只要你把她交給我們,我們就不會為難你。」

  「你們是賞金獵人?」

  「不,我們是僱傭兵,有人出錢買這女人的命。」男子盯著塞琪,目中閃爍著貪婪。

  「喂,霍金斯,你不會把我交出去吧?」塞琪小心地扯了扯少年的袖子,她避開對面男子的視線,語速不自覺地加快了。

  「走吧。」霍金斯拉起小姑娘的手,淡定地穿過包圍圈,塞琪傻眼地往後望,後邊一干被無視的人等也傻眼地對著他倆遠目……這這這……這算什麼情況?

  「該死的巴茲爾·霍金斯,居然敢無視我們!」

  彈殼噹啷落地,發出清脆卻又尖銳的響聲,塞琪還未做出反應,就被少年抱進懷裡,屬於異性男人的氣息讓塞琪神經緊繃,她僵硬著身體不敢動彈,耳邊一陣又一陣的尖銳慘叫,塞琪小心地探出頭張望,目瞪口呆地望著倒了一地,因為痛苦而□抽搐著的僱傭兵。

  「好厲害……你怎麼辦到的?」塞琪僵硬地扭頭盯著幫她擋住攻擊的少年,她確確實實地感覺到少年被子彈射中,可是少年非但毫髮無損,反而連那群人也一併幹掉了,少年的面容落入瞳孔,蠕動的稻草正從面龐退入髮根,塞琪登時舌頭打結,「你你你……你是妖怪吧!」

  「我不是妖怪。」霍金斯鬆開了抱著塞琪的手,兀自邁開腳步,「走吧。」

  「呃……霍金斯,剛剛謝謝了……」塞琪尷尬地把手背到身後,踱步跟了上去。

  「沒事。」霍金斯微微側目,敏銳地觀察到少女將手移到背後時,指縫間閃爍的銀光,是手術刀。

  「那個……」塞琪摸了摸鼻子,聲音顯得乾巴巴的沒多少底氣,「霍金斯,你為什麼不問問他們……是誰要殺我?」

  「你現在可以去問。」霍金斯停下了腳步,「我在這邊等著。」

  「我……」塞琪望著少年淡漠的神色竟一時啞然,沒有疑問、沒有探究,什麼都沒有,他對她是真沒有任何企圖,連那一剎那的擁抱都是為了保護她。

  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懷疑?

  「還是不要了。」塞琪搖了搖頭,咧開嘴無所謂地笑,「想殺我的人多了去了,好不容易把討厭的記憶給忘掉,我一點都不想想起來。」

  「是嗎?」

  「是啊。」塞琪點點頭,嘻嘻笑著邁開腳步,「酒館裡發生的事我道歉,不過霍金斯,你為什麼不揍那個貝拉米?你肯定比他厲害!」

  「我已經教訓過他了,而且……他也快被捨棄了。」霍金斯聲音平淡,看著小姑娘疑惑的表情,霍金斯耐心地解釋, 「蘋果白蘭地,遲到的卡爾瓦多斯——」

  「什麼意思?」

  「表示青澀的蘋果在成長之前就腐爛了。」

  「……」

  嚓,貝拉米也算是青澀的蘋果?= =……

  ·

  「快!快把貝拉米送回船上!」

  「船醫!快去準備!貝拉米受傷了!」

  「究竟怎麼回事啊?!!為什麼無緣無故就中彈了?!」

  ……

  鬣狗海賊團慌慌張張地護送著他們的船長離開酒館,鬣狗貝拉米身上多處槍傷,有幾顆子彈更是緊挨著心臟鑲入結實的肌肉。

  槍傷來得離奇,失去船長這根主心骨,鬣狗海賊團的海賊們頓時亂作一團。

  看著離去的鬣狗海賊團,金髮的調酒師兀自將盛著卡爾瓦多斯的酒瓶丟進垃圾桶,廚師也做好美味的食物一一擺上吧檯。從他被Joker委派他來這間酒館工作開始,形形□的海賊就像走馬燈一樣從他眼前路過,他對自己的眼力相當有自信,鬣狗海賊團確實有實力,但是這種空有實力的海賊,他篤定他們不會長久得到Joker的器重。

  「薩拉,是你幹的?」蕭萊亞狼吞虎嚥著一盤意大利螺紋面,聲音聽上去含含糊糊的。雖然和這個調酒師不是很熟,但拜某個討厭的傢伙所賜,他多少還是瞭解一些他的事。

  「不是,這種海賊已經沒有觀察的必要了。」薩拉拿起搖酒壺,轉頭望向新來的客人,「真是稀客呢,特拉法爾加先生,你要喝什麼?」

  「朗姆酒。」

  「喲,你來啦,很久不見。」說曹操曹操就到,蕭萊亞從食物堆裡抬起頭,嘴角還沾著鮮紅的番茄醬,瞇起狹長的雙眸打量著對面的少年,豹子斑點的絨帽,黃底黑袖的休閒衫,帶有斑點圖案的淺藍休閒褲,靠在肩頭的野太刀被放在桌上,鞘上劍穗垂懸下來。

  「把臉擦乾淨。」羅眼一閉,連表達鄙視的心情都沒有。

  「你這傢伙還是一樣讓人討厭。」蕭萊亞擦掉臉上沾著著肉沫和番茄醬,隨手拿起身旁牛仔帽重新戴在頭戴,「你還真把自己當貴族了,都做了這麼久海賊了……」

  蕭萊亞說到這時忽然停住了抱怨,自覺說錯話地悻悻轉過頭去吃熏魚和烤肉,羅像是沒有發現對方蹩腳的掩飾,他將手中的報紙放在吧檯上。

  「你的酒,特拉法爾加。」薩拉將酒端到少年面前,目光瞥過報紙的首頁,他笑著出聲,「沒想到天龍人會來北海,真是少見的大新聞呢。」

  「天龍……人?!」蕭萊亞嘴裡的食物差點噴出來,他連忙摀住嘴,幾番劇烈的咳嗽後終於將食物嚥下肚,「天龍人什麼時候要來?」

  「還有一個月。」羅雙手抱胸,蕭萊亞過激的反應讓他的眉宇不經意地蹙起,「怎麼?你想見天龍人?」

  「怎麼會,我對天龍人沒興趣,要有興趣也應該是你才對吧……」蕭萊亞急忙擺手否認,他刻意移開了話題,「羅,你進來前有沒有看見一個小丫頭跑出去?」

  「……」

  羅沉默地沒有回答,蕭萊亞卻不自覺地侃侃談起:「那丫頭給我感覺挺熟悉,特別是生氣是的表情,很像你的……」

  「我妹妹?」羅接著蕭萊亞的話順下來,蕭萊亞愣了愣,目中透出些詫異。

  「你想起她了?」

  「沒有。」羅冷淡地否認。

  蕭萊亞被羅冷漠的態度刺激到,他挫敗地灌了口酒,語帶不甘:「特拉法爾加·羅,你知不知道你那副表情讓我很想揍你?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逃避?」羅的語調有些細微的上揚,又是那種意猶未盡的調子,他似是而非地看著對面的少年,嘴角的弧度滿是譏誚之色,「蕭萊亞·巴斯庫德,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眼見氣氛劍弩拔張,金髮的調酒師急忙出聲阻止:「兩位,你們不必一見面就打架吧?」

  「切,他已經沒興趣和他打了。」蕭萊亞鬆開了握著劍柄的手,百無聊賴地喝起悶酒,「就算七年前我在拉諾布亞失去一切,我也不會懦弱地選擇遺忘。」

  「……」

  「難得相聚一回,你們還是不要喝悶酒了。」薩拉無奈地思考著是否要停止給他們供酒,「說到那個小丫頭……我得提醒你們一聲,最好不要和她有所接觸。」

  「什麼意思?」蕭萊亞疑惑地問。

  「兩個月前,傭兵公會也接到一張單子,僱傭二十名傭兵刺殺一名海軍。」薩拉說到這後頓了頓,「剛剛在這裡喝酒的傭兵在那丫頭進來時,就已經盯上她了吧,想必那個小丫頭也發現了才藉著吵架跑出去的吧……如果不是不是巴茲爾·霍金斯叫了那丫頭塞琪這個名字,我還真不知道阿特拉斯·塞琪會是這麼小的女孩……」

  「誰?」羅握起放在一旁的野太刀,瞳孔深如噬人黑洞。

  「阿特拉斯·塞琪啊……咦?!特拉法爾加,你去哪裡?還沒付錢呢!」

  酒館木門開闔間發出吱拉響聲,一襲冷風灌入酒館,隔絕了少年離去的身影。

  蕭萊亞古怪地托起下巴嘀咕:「那傢伙不會吃錯藥了吧?那個小丫頭又不是她妹妹,雖然很像她……」

  歪頭想了想,蕭萊亞還是不安地跟了出去。

  這個為了妹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變態妹控,最好別惹事啊拜託……

  24-24-

  這個世界舊了,上帝要來滅世。

  這個世界舊了,上帝要來滅世。

  使洪水在地上氾濫,毀滅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

  無一不死。

  ……

  教堂的鐘聲終於止息,塞琪透過模糊的視線隨意打量著這棟哥特風的莊嚴教堂,繪成五彩的玻璃窗像糾纏多變的歷史。修女虔誠地望著十字架,嘴裡唸唸有詞似在禱告。

  這個世界舊了……這句話像不間斷的回音,在寂靜的教堂環繞盤纏。

  「請問……你把我們帶到這裡要做什麼?」塞琪低聲詢問,她對自己此刻會站在教堂而感到莫名其妙。在回去的路上這位修女忽然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塞琪並不排斥傳教,但她得承認自己委實被這位修女的碎碎念給繞暈了頭,不然她絕不會跟著她進教堂。

  「上帝會告訴你們答案,現在你們需要做得是保持虔誠的心去等待神的降臨。」修女飽含深情的詠歎調讓塞琪打了個寒戰,她搓了搓手上的雞皮疙瘩,腳步向後挪了挪。

  「霍金斯,怎麼打發她?」塞琪悄聲嘀咕,她扯扯金髮少年的袖子,不負責任地把這一撂擔子丟出去,作為無神論者,她從不需要什麼信仰。

  「神會降臨。」霍金斯瞥了塞琪一眼,坦然地將目光轉向對面橘發的修女,他的手中捏著一張塔羅牌,「占卜告訴我,即將降臨得神是……死神。」

  「先生,只有神父才能傳達上帝的旨意。」修女輕輕按住胸口,目光包容而充滿憐憫,「你們的到來是上帝的安排,就算死神真的會降臨,也是為了將你們帶往天堂。」

  ……= =簡單來說,你就是讓我們準備好受死嗎?

  手術刀滑出掌心,塞琪單純地揚起嘴角:「這位姐姐,天堂好玩嗎?」

  「天堂不證自明,你要相信,上帝的博愛是最真實不過的。」修女溫婉一笑,身後背景金光普照,不知名的鋼琴曲應景地響了起來。

  塞琪囧囧有神地扭頭瞅著彈奏的又一名修女,大姐,乃不用這麼敬業地彈安魂曲吧,我還沒死呢= =……

  「塞琪,別離我太遠。」

  「哦……」塞琪下意識地朝著霍金斯走近兩步,目光仍流連在彈奏鋼琴的黑髮少女身上,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翻飛,音符層次分明,音色乾淨清亮,細緻微妙的彈奏宛若夜間朦朧的輕煙,那種無法捕捉的若即若離讓塞琪努力睜大眼睛打量演奏的少女,聽不出主題,聽不出旋律,但這樣輕柔空靈卻又捉摸不清的樂音卻彷彿具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塞琪覺得自己一頭扎進了黑夜的海中,耳邊似有若無的輕音是海妖的歌聲。

  「霍金斯,這曲子真怪……」塞琪喃喃地嘀咕,這樣模糊了旋律的演奏如同燈影下莫奈的印象畫,改變了陰影和輪廓線的風格,卻又能將畫作表達到極致。

  音樂漸入高、潮,急促的音符如同驀然湧起的海潮,飛濺的水珠一顆顆敲進大腦,觸動掌控記憶的神經腱。塞琪目光呆滯地望著演奏的少女,掌心的手術刀噹啷一聲掉落在地,尖利的脆響打亂了節奏。

  【哥哥,我會死嗎?】

  【不會。】

  【哥哥不可以走掉,貝絲醒來後要見到哥哥……】

  【好,我等你醒來……】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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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手術台、病人,無影燈下,身著無菌衣的醫生正接過器械師遞來的電鑽。

  電鑽鑽入病人的顱骨……

  不要……

  ·

  傳說美麗的海妖每天躲在海中唱歌,遙遠動聽的歌聲吸引著海中的水手,水手們因為這歌聲而忘記掌舵,忘記揚帆,忘記了一切的事,船最終因為撞上礁石而粉碎,船上的水手也在海中淹死。

  後來人們接著講這個故事,海妖們有一天厭倦了殺人,不再唱歌,但那些水手卻都因為寂寞而死。

  歌唱是罪,不去歌唱也是罪。

  這個腐朽的世界舊了,上帝要來滅世。

  將一切推翻改革,重新建造,哪怕用暴力毀滅一切。

  ……

  音樂由急又轉輕,敲打一般音符在寂靜的教堂奔走,每一拍音符在彈奏出的同時又迅速隱沒。

  演奏的少女睜開黑白分明的眼眸,注視著教堂中心的兩人,金髮少年扶著前額,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他的另一隻手正握著身旁的少女,似乎擔心她可能脫離他的保護範圍。

  從陰影處圍攏而來幾人手持槍械,被包圍的兩人無處可逃,特蕾莎抬起的手指出現片刻的滯緩,她緩緩閉上眼,樂譜翻過一張,低沉的音調自指尖傾瀉而出。

  鋒利的野太刀抵上脖頸,冰冷的金屬質感讓特蕾莎打了寒戰,音樂戛然而止。

  一道冷冽的銀光劃過漆黑夜空,特蕾莎放在琴鍵上的手被斬落,特蕾莎驚懼地盯著已經兀自踱步走遠的少年,一聲低沉的「ROOM」,淺藍的光罩又一次以少年為中心擴散開,野太刀隨心所欲地揮動斬擊,在半空留下優雅乖戾的銀色弧線,完整的肢體瞬間被分崩離析,具有殺傷力的武器伴隨著驚恐的慘叫落了一地。

  「塞琪,醒醒!」恢復清醒的霍金斯按住塞琪的肩膀試圖搖醒她,少女的眼神空洞無波,像是被海妖的歌聲勾了魂魄。

  「把她交給我。」羅走到霍金斯面前,野太刀扛在肩頭,姿態隨意卻又致命地危險。

  「特拉法爾加……」霍金斯猶豫地看了羅一眼,又看向雙目無神的塞琪,果斷搖頭拒絕,「她不能交給你。」

  「……」羅握緊了刀鞘,目光陰晴不定。

  「你這個惡魔,你會受到上帝的懲罰!」帕梅拉緊緊盯著羅,散落一地的肢體卻讓她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那又怎麼樣?」羅嘲諷地勾起嘴角,「你口中的上帝有什麼資格懲罰我?把上帝作為你殺人的借口,這就是你們行事的風格?」

  「不、不、不,我們不會隨意地殺人。」帕梅拉一連疊聲地否認,她憎惡地望著塞琪,「這個女孩是罪惡的產物,她必須接受制裁。」

  「帕梅拉,塞琪什麼都不知道,她從沒做過罪惡的事。」金髮的少年走進教堂,俊秀的面容蒼白無血色,「她沒有理由受到懲罰。」

  「喬拉姆·賴恩?」帕梅拉皺緊了眉,「你怎麼會在這裡?」

  「被特拉法爾加先生帶過來的。」賴恩看了羅一眼,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些。

  像是清楚賴恩的恐懼,羅低聲笑了:「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雖然我對你們革命軍沒有絲毫興趣,但是如果你們的目標是這個女孩……」

  「喬拉姆·賴恩,你居然把我們的身份透露出去了?!」一身修女裝扮的帕梅拉錯愕地瞪向金髮的少年,卻發現對方驚慌失措地搖頭否認。

  「他確實沒告訴我你們的身份。」罹難得出聲替這個軟弱的少年辯解,他一向不屑於誣陷之類的手段。事實上他這一回也是棋走險招,革命軍的保密工作確實做得很好,就算他將調查到的資料和近期發生的事聯繫起來,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確定對方的身份。

  「那麼……你想怎麼樣?」帕梅拉語帶警惕。

  「我沒有和你們作對的打算,不過……」扛在肩頭的野太刀轉出凜冽的弧度,羅將野太刀舉在胸前,身無破綻。

  「如果你們想碰我的東西,就算是上帝我也照斬不誤!」

  ·

  紅土大陸。

  海圓歷1519年9月

  「伊莎加,你又準備溜去哪裡玩?別忘了你答應過的事。」一個頭頂戴著圓形泡泡身材臃腫的男子發出厲聲警告,「我可是特地為了你堅持要去北海視察,你要是再敢到到處亂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定乖乖聽話,哥哥……」面容姣好的女子雙手合十,一臉告饒狀。

  「知道了就好,要是再發生那樣的事,羅西奧多家族可就容不下你了。」男子似乎因為女子難得的服軟而心情大好,他哼了聲,又警告了一聲才離開。

  采光良好的房間又一次陷入寂靜,伊莎加靠著桌面,被層層油蠟護理的桃木桌顯得油光滑亮,雲花狀的木紋纖維似在浮動,指腹百無聊賴地勾勒著花紋的形狀,那種變幻莫測的自由韻致讓她愛不釋手。

  「只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伊莎加低喃,唇畔輕輕揚起,「那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怎麼樣了,第一次懸賞就有3500萬,還不錯嘛……」

  就算被憎恨,就算從來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也還想再見他們一面,一面就好。

  取出隨身攜帶的白色電話蟲,伊莎加播下號碼,在確認對方接通後,她清了清嗓子,忐忑地問:「拉扎斯,我下個月要去北海,你去嗎?」

  「……」

  「拉扎斯,還不肯說話嗎?當年會發生那些事確實是我的錯,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也該放下了。」

  「……」

  「那個孩子還活著,她還活著,不相信的話你為什麼不親自去確認?」

  「……」

  「你說得對,我還不如不生下她,我不該把她送去研究所,可是不那麼做,那孩子連最初的五年都活不了,就算她活得那麼痛苦,她還是活下來了……」

  「你不知道羅為了那孩子居然連命都不要了,所以多活幾年也好,我希望她活著……」

  「拉扎斯,我必須阻止你,就算你憎恨天龍人,可他們還是我的家人……」

  「拉扎斯,我也不知道那孩子還能活多久,如果你想見她……」

  房間陷入無止境的沉默,伊莎加後面的話梗在喉嚨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聽見對方的回應,久違的聲音像一道驚雷。

  「伊莎加,不要再去插手他們的生活……我們都不配。」

  25-25-

  【她的情緒太激動了,給她注射腎上腺素阻斷藥。】

  【去甲腎上腺素分泌增加,血糖、血壓升高,肌肉緊張度提高……達到應急狀態的速度還是太慢了,重新再測試一遍,給她注射降壓藥。】

  【準備好皮質激素和胰島素,下面準備測試焦慮的情緒……】

  【淚腺開始分泌液體,有關係嗎?】

  【沒關係,哭泣是為了發洩體內多餘的兒茶酚胺,可以保持情緒穩定,這是正常現象,不用理會。】

  ……

  手術台、病人,無影燈下,身著無菌衣的醫生正接過器械師遞來的電鑽。

  電鑽鑽入病人的顱骨……

  不要……

  窗外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混紡窗簾如同投影儀,借由月光將婆娑樹影勾勒得張牙舞爪。

  羅盯著床上昏睡不醒的女孩,伸手撫上她的前額,掌心被冰涼的汗水浸濕,床上的小姑娘像受到了驚嚇,冷不丁地從床上坐起,身體繃得僵直,目光呆滯地盯著前方,她雙手抱頭,喉間溢出刺耳的嚎啕喊叫。

  監護儀發出滴滴響聲,女孩的面龐混合著恐懼的猙獰色彩,身體行動彷彿脫離理智之外,羅迅速伸手將女孩攬進懷裡,並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撕扯自己的頭髮。

  「別……走……」

  耳邊響起小姑娘低低的喃喃聲,下一秒小姑娘僵直的身體就軟了下來,她靠在他懷裡沉沉睡去。羅看了眼床頭恢復正常的監護儀,鬆開懷裡的小姑娘,讓她重新躺下。

  見小姑娘沒有什麼異常,羅走到監護儀前,翻出先前的記錄將腦電波動打印出來,曲折的曲線在輸出的紙上漸次成形,在NREM期,也就是慢波睡眠期,腦電圖上顯示覺醒的a節律。是覺醒障礙。

  夜驚症。

  今晚已經發作三次。

  羅在心裡細數著每晚發作的次數,將監護儀旁的藥瓶丟進垃圾桶,藥瓶裡還未吃完的藥劑碰撞藥瓶發出清脆響聲,像在提醒一般,裡面還有剩餘的鎮靜劑。

  發作如此頻繁,連鎮定劑都無效。羅眼神複雜地看了眼床上的小姑娘,沒有過去的記憶,他無法猜出她發病的原因。

  而她醒來後,對自己夜晚所做的舉動也會一無所知。

  替小姑娘拉上被子,羅無聲地走到房門口,伸手搭上門把,準備按下去的手不知怎得又停頓下來,他回頭看了看睡得並不安穩的小姑娘,最後還是走回來,從書櫃裡拿出一本書,坐在床前看了起來。

  再觀察看看吧……羅這麼說服自己異常的舉動。

  ·

  海圓歷1519年9月

  北海 拉諾布亞

  到達拉諾布亞的第三天,塞琪從昏迷中甦醒,視力恢復得七七八八,體會過視力不便的痛苦,塞琪興奮地四處亂跑,但很快就被禁足。理由是她的身體還未完全恢復,誰知道這一出門會不會就發生意外?

  塞琪愁悶地鼓起腮幫子,對叮囑她的愛德華,哦不,是特拉法爾加醫生扮鬼臉。

  雖然她的實力並不算頂尖,但還不至於那麼簡單就被人傷到。再說了,拉諾布亞除了六年前的屠城事件,這幾年來一直很和平,幾乎沒出過什麼大事。

  畢竟是前往偉大航路必經的島嶼,海軍在拉諾布亞的守備可不是一般的嚴格。

  雖然心裡犯嘀咕,但塞琪還是乖乖地遵守羅的囑咐,沒有到處亂跑。醒來的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見特拉法爾加醫生正守在她的床邊,可實際上她清楚那只是自己的幻覺,雖然她確實呆在紅心海賊團的船上,但她的房間裡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

  甦醒後的第二天塞琪才瞭解到自己會出現在紅心海賊團的原因,因為她一直昏迷不醒,霍金斯不得不將她交託給特拉法爾加醫生,而這筆類似交易的達成正是建立在兩個海賊團的航行路線一致的情況下,兩個海賊團的下一站都是北海的造船大國拉諾布亞。

  一切的解釋都好像順理成章,在格斯嘉拉遭遇襲擊,塞琪因為被暗算而陷入昏迷,碰巧路過的特拉法爾加醫生救了他們……而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得是,喬拉姆·賴恩也和紅心海賊團的海賊們在一起。

  塞琪沒有特地去問賴恩出現在紅心海賊團的原因,恢復視力後,她撒野地很歡快,塞琪經常跑去霍金斯海賊團去溜躂,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一直想見到醫生,但真正站在醫生面前她卻總覺得拘謹,雖然不像兩年前那樣一見到他就哭鼻子,但就是無法與他親近。

  她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特拉法爾加醫生不喜歡她,至於為什麼不是她不喜歡特拉法爾加醫生,哦,天,阿特拉斯·塞琪才不會不喜歡救命恩人,所以無法親近的原因一定出在醫生身上!

  賴恩為此嘲笑塞琪的神經質,塞琪回以一記手術刀。

  在拉諾布亞的第五天,塞琪看到了天龍人即將來北海視察的報紙,她平靜地將報紙捲起來扔進垃圾桶,不忘再補一記手術刀。

  「我討厭天龍人。」塞琪從頭到尾就說了一句。

  「塞琪,你見過天龍人?」賴恩好奇地問。

  「沒見過。」塞琪搖頭否認,她懶懶地打哈欠,說,「不過我就是討厭他們,明明什麼都不會,憑什麼可以隨便命令海軍?」

  「可是他們是世界貴族啊。」賴恩提醒。

  「世界貴族又怎麼樣?賴恩你沒必要維護沒見過的人吧,你這樣真讓人討厭。」塞琪挖挖耳朵,又一次對賴恩的性格表示鄙視,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那麼尊敬並期待天龍人的到來。

  「說得也是啊……」賴恩勉強地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塞琪,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哦。」塞琪點點頭,沒有發現少年的異常,賴恩的膚色和她一樣偏向蒼白,但作為這兩年間她唯一比較要好的朋友,塞琪清楚知道這個看起來瘦弱的纖細少年其實並不像外表那樣差勁。

  但塞琪似乎忘了,兩年前喬拉姆·賴恩因為槍傷住院,發生事故的地點就是拉諾布亞。

  歷史是一個往返循環的過程,重演也是如此簡單恰似海上風浪,來得總是這麼措手不及。

  喬拉姆·賴恩被送回紅心海賊團的船上時,左胸被鮮血染紅,暈開的血色一如綻放的地獄花觸目驚心。塞琪呆愣地看著少年如紙的面色,毫無聲息的姿態彷彿失去生命已久。

  「究竟……究竟是誰幹的?」塞琪呼吸急促,無法接受在幾個小時前還好好的人,現在卻已經奄奄一息。

  「在他暈倒前他就說了一句話。」佩金看了塞琪一眼,推著急救車的腳步卻沒有停下,「是CP9……塞琪,快離開。」

  「CP9?」塞琪囁嚅著嘴唇,瞳孔散大,「他們的目標……是我?」

  「不,是革命軍。」霍金斯即時出聲,他拉住已經按耐不住要跑出去的少女,「別衝動,等手術結束再說吧。」

  「可……對……醫生很厲害,我先等賴恩手術結束再說……」塞琪已經語無倫次,她來回在手術室門口來回踱步,她現在要做得是等待,至於CP……CP9到底是……

  塞琪拚命在腦海挖掘信息,世界政府直屬的秘密諜報機關應該只到CP8而已,什麼時候冒出個CP9?

  「兩年前CP7在拉諾布亞造有過暗殺的記錄,現在是CP9……」塞琪敲著腦袋,「為什麼每次CP的暗殺事件,賴恩都會受到傷害,難不成他是……」

  「塞琪,別想了。」霍金斯看不下去,制止小姑娘再往深入想。

  「可是不想些事,我靜不下來!」塞琪激動地提高了聲音,明明知道醫學理論,對實踐卻一無所知,她討厭死自己的無能為力,除了惹事,她還會做什麼?

  塞琪想起考特利斯對她發出的質問,【你知道為什麼德雷克少將不安排任何職位給你嗎?】

  為什麼?

  她怎麼可能知道?

  不不不,這應該很容易猜到,她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不想與別人合作,不想依靠別人,努力變強也只是希望有什麼事自己一個人就能解決。

  只相信自己的海軍,沒資格成為一名將領。

  這話聽著真夠欠揍,可是卻又這麼一針見血。

  阿特拉斯·塞琪除了自己,誰都不信,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是的是的,除非她瘋了,才會把後背安心交託給另外一個人。

  所有的人類都那麼虛偽,她怎麼可以安心去相信?可是她不就是人嗎?

  對了,她也是那麼得虛偽……

  塞琪覺得自己真的快瘋了,她的腦子從來沒有那麼混亂過,大腦存儲記憶的神經腱被糅雜成一股扭曲的結繩,她怎麼也無法保持冷靜。

  「霍金斯,怎麼辦?怎麼辦?我好煩,我平靜不了……」塞琪來回踱步的頻率更快了,時不時就要看一眼手術室的大門是否要開,轉動得角度大得幾乎要扭斷頸椎,「過去多久了?為什麼還沒出來?十個小時有沒有?我知道心臟手術要很久,十幾個小時都有可能,可是我等不了,我好想進去看看……喂,霍金斯,想想辦法……」

  「什麼辦法?」

  「什麼都行,只要讓我把這段時間熬過去就行!」塞琪急得跺腳,少年那副淡定的模樣讓她想揍他一拳。

  「知道了。」霍金斯理解地點點頭,塞琪正想開口詢問他所謂的方法,脖頸卻驀地一疼,少年一個手刀利落地將她劈暈。

  小姑娘在暈倒前,一把手術刀飛出掌心,貼著霍金斯的臉頰,報復地割下幾縷金髮。

  霍金斯淡定地接住倒下的小姑娘,抽出一張塔羅牌確認。

  「唔……占卜顯示,她醒來後我還會掉幾根頭髮……」

  = =……

  26-26-

  「醫生,哈布魯斯島真的有救賴恩的藥物?」

  「嗯。」

  ……

  「那……醫生,能帶我去哈布魯斯島嗎?」塞琪咬咬下唇,忐忑地懇求,她不知道他口中的藥物是什麼,可是她清楚知道,賴恩的情況不能拖。

  因為心臟受損嚴重,就算十八個小時的手術也只能維持少年的生命半個月。

  這個消息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當羅走出手術室告訴她這個結果時,她幾乎想吼回去。可是當塞琪看見少年眼眶下濃重的黑眼圈時,又怎麼都吼不出來,不吃不喝不睡保持高度精神力集中十幾個小時,就為了救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而她就只能等在外面乾著急,什麼都做不了的她有又什麼資格去指責醫生的無能?

  「我為什麼要答應?」羅勾出一抹弧度,慵懶的笑容巧妙地掩去長時間進行手術的疲憊,「天龍人即將到達哈布魯斯島,現在去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可……」塞琪的聲音噎在喉嚨裡,怎麼也無法吐出,他說得是事實,現在去對紅心海賊團確實有害無益,可是要怎麼勸服他?塞琪看著對方莫測的笑容,感覺一個頭兩個大,她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塞琪沒來由得覺得委屈,她收攏手指,決定豁出去,「只要你帶我去,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你確定?」

  「嗯。」

  羅看著面前的小姑娘鄭重地點頭做下保證,他微垂下頭,毛絨絨的帽簷投下一圈黑影,如晦暗的陰霾在眸底纏繞。

  「走吧。」羅說完這句就徑直離開,與塞琪擦肩而過,塞琪訥訥地看著離去的少年,一時反應不過來。

  「醫生,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答應去哈布魯斯島了?」

  「別囉嗦了,快去準備吧。」

  「啊?……是!」

  反應過來的塞琪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雀躍地歡呼:「醫生,你太好了!我會感謝你一輩子的!」

  羅:「……」

  ·

  朝陽跳出地平線,籠罩的晨霧漸漸散去,海面平靜地像是久病未癒的迴光返照。

  塞琪走出病房,愁悶的抓著頭髮,腦海盤踞著少年蒼白的面孔,他的胸口裹著厚厚的繃帶,畫面像倒帶的錄像,塞琪又想起送進手術室前少年胸口手指粗的血窟窿,搶救人員拚命用紗布按著才讓血不至於噴出來。可是哪怕那麼用力地按著,血水還是自指縫間淌出,鮮紅鮮紅地像魔鬼的爪子,連他最寶貝的相機都被血染得通紅。

  流了那麼多血,他的血會不會流光?

  塞琪手腳冰冷,她躬起身軀,雙手抱膝,坐在船樓上眺望大海,海風拉扯著她的髮絲催她打起精神。甲板上紅心海賊團的船員們打鬧成一團,和昨天進行搶救時的嚴謹有序截然不同。

  其中有兩個人她認得,那兩個人當初也在附屬醫院工作,可是塞琪想不起他們的名字。

  不對,她從來就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

  可是既然不記得名字,她又怎麼會記得自己見過他們?

  為數不多的記憶也開始亂套了,塞琪清楚知道紅心海賊團大部分人員都或多或少地懂得醫學,船上齊全的醫用設備不是一個人能顧得過來的,可是那麼多那麼多以救人為天職的醫生,為什麼都跑去做海賊?

  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她瘋了?

  塞琪腦袋裡冒出一堆問號,她想起巴茲爾·霍金斯,離開前她向霍金斯道別,霍金斯看了她一會兒,就對她說了一句話,小心點。

  要小心什麼?

  小心她會遭遇意外?

  小心有人販子會對她圖謀不軌?

  還是說小心身邊的海賊會臨時反悔,將她和賴恩丟進大海?

  哦,不,她簡直瘋了才會做那麼多無用的假設!

  塞琪猛扯頭髮,自虐一樣用力地扯著。

  人體應激的情緒反應有四種,焦慮、抑鬱、恐懼、憤怒,她究竟是被那種情緒纏上了?

  不對、不對、不對,這些情緒她都沒有,身體內部沒有產生與這類情緒有關的變化,她現在平靜過頭了,平靜地不知道該對這次的意外做出什麼反應。

  是了、是了、是了,她煩躁得是因為自己太平靜了,朋友出現意外,她理應憤怒地為他報仇、應該恐懼和焦慮他的生死。

  可是什麼都沒有,腦袋裡沒有提供任何身體內部生理變化的信息,一切都充滿不確定性,她怕極了這種不確定,因為她理智會因此而低能到不能為她的行動作出決斷。如果是平時的阿特拉斯·塞琪,一定會衝出去殺掉傷害她朋友的CP9,而不是這樣為自己的無能而自怨自艾,對,殺了CP9的那群混蛋,殺了他們……殺……像是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塞琪猛地抱住頭。

  天哪、天哪、天哪,為什麼她會變得這麼歇斯底里?!

  「你在做什麼?」

  扯著頭髮的手被按住,羅瞇起眼打量著少女這幅狼狽的姿態,頭髮凌亂,面色蒼白,收縮的瞳孔裡滿是驚慌。

  「不知道。」塞琪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羅皺了皺眉,拉起塞琪跳下船樓,也不顧船員的詫異,迅速將他拉進醫療室。

  「醫……醫生,你要做什麼?」塞琪想把手抽回來,少年沉靜如水的表情讓她膽戰心驚,可是她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感到恐懼,就像隱藏得好好的秘密被人發現。

  察覺到小姑娘的掙扎,羅鬆開手,將她按坐在床上,目光沉沉地盯著她:「把衣服脫了。」

  「哈?!」塞琪呆了呆,她下意識地拉緊了衣服,「我不脫!」

  「快點脫了,把藏著的武器都拿出來。」羅催促道,塞琪聽了更是猛搖頭。

  「醫生,我還未成年,我才十五歲……」塞琪抱著身體往後縮,「所以你不可以……」

  「……你想到哪裡去了?」羅似乎因為小姑娘那你是變態強、奸犯的眼神,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表達不當,他按了按泛疼的睛明穴,出聲解釋,「我要給你做檢查,快把衣服脫了。」

  「我不……」塞琪苦著臉搖頭,但少年嚴厲的目光讓她倍感壓力,塞琪頓時委屈地癟嘴,「脫就脫嘛……能不能不要全脫?」

  「不行。」羅轉身去搗鼓房內的儀器,語氣毋庸置疑,「上半身全脫掉。」

  「咦?!!上半身全脫?為什麼下半身不用……」塞琪話到一半連忙打住,她慌亂地摀住嘴,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四處游移。

  小姑娘驚訝而不甘心的聲音傳入耳中,羅差點破功,他好整以暇地轉過身,唇角勾出戲謔的弧度:「我向來尊重病人的意願,你想把下半身脫光就脫吧。」

  「我才不脫……」塞琪小臉發燙,她別開頭,抬手慢吞吞地解扣子,單薄的衣裳自肩頭滑落,屬於的少女的白皙胴、體落入眼中,還未完全長開的軀體已經有些誘人的弧度,羅抿抿嘴唇,平靜地走到小姑娘面前,細膩瑩白的肌膚毫無瑕疵,如果兩年前不是他親手開得刀……

  「連疤痕都消失了……」羅的指腹貼上小姑娘的胸骨部位,停留了幾秒後又迅速移開,「在床上躺下。」

  「哦……」塞琪悶悶地應了聲,對自己這幅窩囊的樣子分外憂鬱,「醫生,我精神狀況是不好,但也不需要脫衣服吧……」

  「你的問題不只是精神上。」羅拿來一捆測心電和腦電所需的電極,並一一為小姑娘貼上,「你的心率和脈率一直無法達到同步……」

  「怎麼會……噗哈……醫生,你不要碰那裡……」塞琪因為忍笑而憋紅了臉,胸導聯電極放置的位置在第四、第五肋間,剛好是乳、頭附近,這個部位她敏感得要命。經過酒精消毒的電極貼上胸口,冰涼的溫度與少年的體溫形成溫差,那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最後被塞琪理解為又癢又彆扭。

  「別笑了,保持安靜。」

  「你好囉嗦啊,醫生,我這是正常反應,不然你脫了讓我摸摸?」

  「……」

  檢查結果出來時,羅端詳著心、腦電圖,沒有理會探頭探腦的塞琪。

  「醫生,你把我看光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難道你不覺得你應該要負責嗎?」因為看不懂圖紙上波浪般的曲線所代表的涵義,塞琪不由憤憤不平地質問好發洩一腔不甘。

  「又不是第一次看。」羅雙腿交疊,只心電圖單、雙極導聯顯示的心動波動就有十二種,羅一邊察看一邊漫不經心的回話,「你發育得很慢,要注意營養均衡,別挑食。」

  「……我發育慢和你有什麼關係!」塞琪氣得跺腳,她很想掐死這個光明正大看光她還不忘挑剔的混蛋醫生!

  「確實沒關係,不過你身上有樣東西是我的。」羅轉頭盯著塞琪,煙灰色的縈繞著看不清的迷霧,像編織的網,塞琪敏感地打了個寒戰,這種危險的感覺……就像被捕獵的豹子盯上。是危險的信號。

  「什……什麼東西?」

  「你的心。」

  「……」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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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北海 哈布魯斯島伽瑪城

  伽瑪城是伽瑪王國的首都,這個戰爭頻繁的王國位於哈布魯斯島的東北方,一度以種植業聞名。哈布魯斯島的地形迥異多變,土壤卻鬆軟濕潤,極適宜種植各類珍稀的藥材。但是七年前哈布魯斯島發生氣候異變,島中央的土地一夜之間化為沼澤,島周圍卻與之相反的風化成沙,七年前伽瑪城的首都還位於哈布魯斯島中央,這場氣候異變使伽瑪王國幾乎滅亡。但伽瑪王國作為世界政府最大的加盟國之一,第一時間得到政府的資助,並在島的東北方重建王國。

  至於島中央的沼澤則成為無人之境,因為一旦有人靠近就會風雲異變。想要一窺究竟的人不是沒有,但是政府已經發佈赦令,嚴禁任何人靠近沼澤。

  於是幾年過去,這片沼澤被傳得神乎其神,甚至被稱為亡靈之地。

  當船靠近哈布魯斯島盡頭的布爾基灣時,羅吩咐船上的水手拋錨停泊,安排好留守的人員,其他人自由活動。

  臨走前佩金語重心長地拍著塞琪的肩膀,將急救箱交給她:「塞琪,你們需要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船長就拜託你了。」

  「呃……你們不去嗎?」塞琪捧著急救箱,因為被突然拜託而無措起來,在來哈布魯斯島的這幾天,她幾乎沒和紅心海賊團的船員搭過話。

  「那裡挺危險,去的人越少越好。」夏其從後邊冒出頭,自來熟地將胳膊搭在她肩上,「船長是典型的嘴硬心軟……也不能說對所有人都這樣,但至少對你是這樣。」

  她怎麼沒看出來?塞琪扭頭默默瞅羅。

  「走了。」羅的聲音響起,圍在塞琪身邊的兩人立即做鳥獸散,其他船員也跟著溜得遠遠的,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們四處亂走沒問題嗎?」塞琪看著離去的海賊們不免擔憂,因為天龍人即將到來,哈布魯斯島已經在各大港口進行全面封鎖,嚴防海賊登陸這座島,特別是對於紅心海賊團這種在哈布魯斯島犯有前科的邪惡海賊,如果被發現……

  「你在害怕什麼?別忘了被懸賞的只有我一個,這個國家會歡迎醫生的到來。。」

  「切……」被猜中心事的塞琪孩子氣地摸摸鼻子,「有什麼了不起的,就算這個國家需要醫療人員,也輪不到你們吧……再說了,被發現我也不怕,我可是海軍。」

  「海軍?」羅掃視了塞琪一番,像是才知道她的身份,「真看不出來。」

  「哪裡看不出來了?!」塞琪火大,「我可是經過正規訓練的!」

  「正規訓練啊……」羅的語調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輕不重卻直戳小姑娘的痛處,偏偏這位惡劣的海賊船長覺得還不夠,他將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用一種冷硬的命令式的語氣出聲,「立正!」

  「是!」咬牙切齒中的小姑娘條件反射地挺直了腰板,站起標準的軍姿。

  「呃……」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耍了,塞琪傻眼地望著少年唇畔浮現出像是惡作劇得逞一般的狡黠笑容,那樣一張好看的臉,此刻卻格外欠扁,塞琪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過去:「你居然耍我!信不信我把你抓進監獄!」

  「不信。」羅避開小姑娘的攻擊,無意識的曲起食指敲向小姑娘的額頭,親暱地行為讓羅的手在半空僵硬了片刻。

  塞琪揉揉額心,沒有注意到羅的異樣,但少年這一敲竟不可思議地將她的脾氣敲沒了,塞琪尷尬地擦了擦泛酸的眼眶,語無倫次地岔開話題:「醫生,你說得那個藥物究竟在哪裡?」

  「亡靈之地。」

  「亡靈之地?」塞琪喃喃的重複,她想起了什麼似的瞪大眼睛,「那個地方不是禁止進入的嗎?聽說那裡有很多守衛……等下,難道那個報道是真的?你真的在這裡屠殺……」

  羅沉默地沒有進行回應,塞琪停下了猜疑,悶不吭聲地凝視著神情冷漠的少年,帽簷投落的陰影如同星辰稀疏的子夜,明明是在這樣的晴天朗日,可是這個少年卻還是像站在不可捉摸的黑暗中,光與影在他的臉上完美地調和,隱沒在陰影裡的半邊面孔如同絕妙的隱喻蒙太奇。

  看不透、看不懂,連靠近都覺得危險,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去靠近。

  糟糕透了。塞琪真不想承認自己被這個少年吸引,哪怕她已經察覺出這個少年可能會對她不利,可是她還是莫名其妙地想信任他。

  為什麼會這樣?

  ·

  正值午時,酷熱盛大的撲向哈布魯斯島。雜亂無章的小巷縱橫在靜默垂首的房屋間,乳白泛黃的牆壁攀爬著細而蜿蜒的裂紋,奢侈的汗水如同油滴黏稠而稀薄,泛著微微的反光。

  塞琪緊跟著羅的腳步深怕跟丟,穿過無人的小巷,塞琪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周圍殘破的建築,雖然知道這裡正值戰亂,但王國邊境的情況竟是超乎想像的荒涼。哈布魯斯島在多年前還是以種植業而聞名,傳聞中濕潤的土壤、蔥鬱的森林難道真的在那場氣候變異中被剝奪殆盡?

  「醫生,要多久才能到亡靈之地?」塞琪擦拭著額頭的薄汗,努力加快腳步好跟緊前邊的少年。城中對外來者的戒備比較森嚴,所以他們從王國邊境繞道前往亡靈之地,王國邊境幾里之外是漫天黃沙,風一吹,打旋的沙塵就浩浩蕩蕩地越過城牆闖入城中。

  「兩天就能到。」羅放慢了腳步,斜眼睨著面露疲色的小姑娘,「體力太差了,你的體能還有發揮的空間。」

  「你究竟是在損我還是在鼓勵我?」塞琪被激起了好勝心,她不服輸地跑到少年前邊,轉頭衝他扮鬼臉,「我還沒累呢,少看不起我!」

  「你最好小心點,不然……」

  「哇!——」

  羅話音未落,小姑娘就因為被石頭絆到而摔了個大馬趴,羅失笑地上前將她拉起:「反應力還有待提高。」

  「囉嗦……」塞琪疼得眉毛一抽一抽的,她揉了揉泛疼的膝蓋,倔強地甩開拉起她的手,臉色臭臭地瞅著羅,「亡靈之地在沙漠吧,連地圖都沒有,你確定你不會迷路?」

  「去過一次就記住了。」羅收回手,語氣顯得有點淡。

  「亡靈之地有什麼特別的嗎?」塞琪搓了搓下巴,得寸進尺地挖信息。

  「你去了就知道了。」羅打起啞謎。

  塞琪不甘心就此打住:「你怎麼知道亡靈之地有可以救賴恩的藥物?你上次來這座島不會就是為了這種藥物吧?」

  「……」

  少年沒有回答的打算,被無視的塞琪哼了聲,碎碎的念叨像連珠炮似的辟里啪啦響:「聽說你喜歡把人肢解了耶,這是什麼怪癖啊?你是不是得瞭解剖強迫症?你為什麼要在亞尼薩蘭的海軍附屬醫院做醫生?不會是為了多砍人吧,對了,你有女朋友嗎?我還記得那個護士長艾芙娜,你們有沒有發生關係?你上次說我的心是你的,你不說清楚我會誤會的哦,我告訴你,我不要二手貨的……巴拉巴拉……」

  小姑娘嘰嘰喳喳的提問報復似的一個接一個,並且越來越離譜,羅舉起肩頭的野太刀敲向小姑娘的頭頂:「閉嘴,再囉嗦就斬了你。」

  「啊!好痛!」塞琪捂著頭頂腫起的包子,聲淚俱下地控訴,「你太過分了!怎麼可以打女人!」

  「你確定你是女人?」羅輕嘲地反問,視線在小姑娘身上游移,像透析鏡一樣讓人無處可躲。

  塞琪微微紅了臉,她咬咬牙,潑婦狀地開罵:「怎麼不是了?!你把我的身體看遍摸遍了居然還不知道我是女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小姑娘的無理取鬧很成功地激起羅的怒氣,他的語氣陰森且危險:「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當……當然和你啊!」小姑娘心虛地嚥了口口水,但她還是挺直腰板義正言辭。

  「阿特拉斯·塞琪!」羅沉下臉,難得一次叫出小姑娘的全名,塞琪嚇得站起軍姿,背後冷汗直流。

  「干……幹嘛?」

  「這回我就不和你計較,沒有下次。」

  摔!

  塞琪跌倒在地,她苦逼臉地瞧著面色平靜的少年,深感自己道行不夠,這麼簡單就被唬住了。

  「你……你……你給我記住!」

  「你的病歷還在我那。」羅一臉我當然會記住你那祖宗十八代的資料我都藏著的欠揍表情,他從兜裡掏出一盒藥遞給塞琪,「這是你的藥,記得按時吃藥。」

  「啊?你什麼時候給我開的藥?……」

  「現在。」

  「可我又沒病……」塞琪將這盒藥翻到背面,當她看清藥盒上的藥名時,塞琪眼角頓時直抽搐,「氯……氯丙秦?」

  「你現在很需要這藥。」羅很認真很科學地診斷。

  「氯丙秦是……抗精神失常藥……」塞琪挖掘著記憶裡關於這藥的信息,抬頭瞅著一臉關切裝逼的死亡外科醫生,終於炸毛了。

  「特拉法爾加·羅,你居然罵我是神經病!!!」

  28-28-

  進入沙漠後,氣溫高得像正烤著火的蒸籠,塞琪扛著急救箱,披上披風,將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滾燙的陽光被隔絕在外。炎熱的溫度讓塞琪沒有說話打鬧的欲、望,羅對小姑娘安分的表現十分滿意,連沙漠酷熱的氣候都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兩天的路途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夜晚降臨,氣溫驟然下降,走了一整天都沒有停歇過的塞琪瞧著前邊沒有休息打算的少年,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打著哆嗦拉住少年,顫顫悠悠地問:「醫生……我們不休息嗎?」

  「累了?」羅瞥了一眼面露疲憊的小姑娘,心中似有所悟,聲音卻帶著點並不明顯的驚訝。

  塞琪悲憤地扭頭:「……」

  廢話,你不吃不喝走上一整天看你累不累……好吧,他看起來真不累……= =

  「累了就去那裡休息會兒吧。」羅指著一里外的一塊巨大岩石,可算是恩准塞琪去休息了。

  塞琪目光沉重哀怨地瞅著羅,忐忑地問:「醫生,你不會是準備不吃不喝不睡,走上兩天直接到亡靈之地吧?」

  看著羅一副你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塞琪崩潰地扶牆,特拉法爾加·羅你簡直不是人啊不是人!>_<

  馬不停蹄地走到岩石下,塞琪累得癱坐在沙地上,憂鬱問羅:「醫生,你都不會累嗎?」

  「習慣了。」羅抱著野太刀也坐了下來,他的姿勢落拓隨性,頎長纖瘦的身材一點也看不出是價值3500萬的高額懸賞犯,帽簷投落下的陰影讓他眼眶下的黑眼圈更深沉了。

  「因為常常做手術嗎?」塞琪隨口猜測,話一出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她也不在意,相信對面的醫生也習慣她在他面前動輒就流淚的毛病,其實兩年前在醫院裡住院時她就知道這個少年負責的從來都是高難度的大型手術,這類手術一做十幾個小時已經家常便飯,若是有什麼意外時間還得延長地更久,有時連著兩場手術下來,真得數天不吃不喝不睡,精神還得高度集中。

  難怪黑眼圈一直那麼濃……

  羅沒有對塞琪的猜測做出回應,已經習慣這種冷場的塞琪搓了搓被凍出雞皮疙瘩的手臂,討好地蹭到羅身旁:「醫生,天有點冷,我能不能和你擠擠?」

  「不要。」羅拒絕地乾脆利落,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

  塞琪垮下臉,認命地移開一尺距離,她清楚這個少年說一不二的性格,早上出發,中午晚餐都沒進食,塞琪現在又餓又累又困,因為領路的少年沒開口說要休息,她也不好任性地說自己餓了或累了,但她現在真要到極限了。

  「醫生,你都不餓嗎?」塞琪虛弱地瞅著羅。

  羅默默遠目:「……忘了。」= =……

  塞琪:「……」

  ……臥槽!吃飯都能忘,你還是不是人啊魂淡!=_=||

  「現在想起來了吧,我們吃什麼?」塞琪惆悵地捂著咕嚕叫的肚子,除了一個急救箱和兩水壺他們什麼都沒帶,這位醫術高超的精明醫生不會是個生活自理能力超差的白癡吧?

  「你那是什麼眼神?急救箱裡有高熱量的營養劑。」羅不滿地用野太刀敲了敲塞琪的腦袋,「口服的還是注射隨你挑。」

  塞琪打開急救箱去挖食物,在她手抖地挖出脂肪乳、蛋白質、葡萄糖、復合氨基酸等等所謂的營養劑後,額頭的青筋忍不住突突直跳,「沒有正常點的食物嗎?」

  羅遠目:「又不是去野餐,少在這裡挑剔。」

  「我哪裡挑剔了……」塞琪無力了,難怪出來時那兩人叫她照顧他們船長,原來如此……塞琪自暴自棄地拿出營養劑:「我還是口服吧……雖然營養劑很難喝……」

  羅丟出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好心提醒:「葡萄糖是甜的。」

  「這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葡萄糖味道不錯。」塞琪無力地扶額,「醫生,你船上是不是沒有廚師?你平時一定吃得不好吧,怎麼都不去找一個?」

  「有營養師。」羅淡定地抱著太刀,嘴硬地不承認自己船上沒有廚師。

  「呃……所以說你船上真的沒有廚師吧……」

  「有營養師就夠了,不需要廚師。」

  真是夠了……

  塞琪掩面,特拉法爾加·羅其實你的屬性是傲嬌吧!

  ·

  「沃特,計劃都準備好了?」

  「放心吧,都沒問題。」

  「那到時就照計劃進行,不過還是得小心點,政府已經注意到我們了。」

  「是總部那邊給的消息?」

  「嗯,拉諾布亞近期又出現CP的蹤跡,而且還是CP9……」

  「CP9?」

  「是CP9沒錯,被暗殺的人有留下信息。」

  「什麼信息?」

  「是一卷膠片,有照到CP9的樣子哦……」

  ……

  「膠片……難道……唔……」

  「別說話。」

  窄小的岩石縫間,兩道纖瘦的身影被黑夜巧妙地隱去蹤跡,羅摀住的塞琪的嘴巴,將她圈禁在懷裡,對方的談話讓小姑娘幾乎精神錯亂,羅幾乎可以想像小姑娘跳起來大聲質問而暴露他們行蹤的情形。

  塞琪掙扎了會很快就恢復冷靜,她拉開羅的手,尷尬地往想要與對方拉開距離,可是這個隱藏之地實在太過狹窄,窄到兩具身體之間的間隔不過寸許,一動布料就能發出窸窣的摩擦聲。

  呼吸頻率10次/分、血壓收縮壓70、舒張壓30,皮膚溫度10c、肌肉電流……交握的掌心像連通的數據開關,塞琪倏然鬆開與少年交握的手,臉色乍青乍白。

  這些數據幾乎只有常人的一半,一定是哪裡出錯了,醫生的體格不可能這麼差……

  最重要得是這些數據……

  塞琪屏住呼吸,像在確認一般握住少年的手腕,指腹順著手臂,輕揉慢壓地滑上肩頭,手臂肌肉收縮力達2600,高得不可思議,不過這才正常……手指沿著肩峰移入鎖骨上窩,皮膚溫度在提高、呼吸頻率也在緩慢提高……咦……?

  手腕被狠狠地扣住反壓在背後,少年捏住她的下顎,死死瞪著她,壓低的聲音透著絲古怪的瘖啞:「再搗亂我會讓你知道後果!」

  「對……對不起……」塞琪淚目,她哪裡搗亂了,這不是擔心他嗎……

  或許是感覺少年真被她惹惱了,對危險一向敏感的塞琪識時務地乖乖垂下頭不敢再有小動作,不遠處談論的幾人都搭起帳篷睡下了,塞琪鬆了口氣,其實她挺不明白醫生在這幾人來後要躲起來的原因,難道他們的身份特殊?可是醫生又怎麼知道他們身份特殊的?

  還有CP9和被發現的那卷膠片……

  「ROOM.」

  少年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塞琪回過神時,他們已經站在岩石背面的好幾米外。

  塞琪撓撓後腦勺,好奇地問:「你怎麼辦到的?居然一下子就出來了。」

  「走了。」羅兀自邁開腳步,連個眼神都懶得留一個給小姑娘,小姑娘頓時憋屈地直跺腳。

  不就是被摸了幾下嗎,至於這麼生氣嗎?!又沒人給你立貞烈牌坊!

  大不了誇你兩句身材真不錯還不行麼……

  ·

  瓦格斯·尼普中校最近很倒霉,喝咖啡會燙到手,喝涼水會嗆到喉,連走路都會被門檻絆倒。

  「該死的死亡外科醫生,給我記住!」可憐的中校在又一次被咖啡燙到後,終於忍不住開罵,自從兩個月前死亡外科醫生特拉法爾加·羅闖入亡靈之地後,他不僅從上校降職為中校,連生活都開始處處倒霉起來。

  瓦格斯·尼普中校最近生活得確實不好,他時常精神恍惚,半夜會被噩夢驚醒,噩夢最後總會定格在蠕動的肢體上,然後中校從夢中驚醒,冷汗淋漓。中校最近有些神經質,脾氣也很暴躁,在他手下工作的士兵們個個膽戰心驚,當然最倒霉的還是在這裡工作的奴隸。

  不過沒有人會關心奴隸的生死,他們只是一個工具,用完就扔。這樣的想法不知何時開始烙印在中校的腦海中,但是每當這時,他便覺得背後有人在盯著他看,那雙有著濃重黑眼圈的眼睛像死亡的隧道,中校頓時四肢冰冷。

  哦,天,這一定是死亡外科醫生的詛咒!

  「長官,這是這個月的賬單。」副官拿著這個月整理出來的賬單交給中校,中校精明地一掃賬單,被兩頰肥厚的脂肪擠壓地快成一條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鼻子下的一對八字鬍一抖一抖地顫動,模樣看起來滑稽可笑。

  「為什麼又漲價了?!再這樣下去上頭撥地款就不夠用了!」中校拍著桌面大發脾氣,兩個月前死亡外科醫生的闖入放走了大批奴隸,為了抓回那些奴隸他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如果亡靈之地的秘密被洩露出去……

  「長官,這也沒有辦法,跳舞粉畢竟是被禁止買賣的……」

  「閉嘴!」瓦格斯煩躁地敲著桌面,上頭的錢給得是不少,但他們也需要閒錢私下找樂子,想到這裡,瓦格斯大筆一揮,又一次下了殘酷的命令,減少奴隸每餐的飯量,反正他們遲早要死……

  副官離開後,瓦格斯一個人在房間裡打轉,一個人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正盯著他,可每當他轉過身察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瓦格斯煩躁地走出房間,決定出去散散心,或者鞭打某個奴隸消消火氣。

  總之被誰盯著一定是他的錯覺,兩個月前被那個該死的死亡外科醫生分屍的噩夢絕對不會再發生!

  當然,可憐的中校絕不會想到,在他出去之後,有人從天窗鑽進他的辦公室。

  也不會想到,他即將又一次遭遇分屍……

  願上帝保佑中校,阿門。

  29-29-

  哈布魯斯島的伽瑪王國早在幾年前就戰亂頻繁,政府雖然撥款救濟,但貧民的數量還是與日俱增,所以在伽王國發生搶劫之類的意外也是屢見不鮮。

  蕭萊亞在登陸這座島時,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在知道天龍人會來這座島視察後,就算特拉法爾加·羅不拜託他幫忙,他也會來這裡等待天龍人的到來,但蕭萊亞沒想過出乎意料的麻煩事會那麼多。才剛進入伽瑪王國的邊境,他就撞上了意外事故,幾個制服統一的國王軍正在圍捕一位重傷未癒的金髮少年,粗糙的麻繩在少年身上纏了好幾圈,硬生生地在他胸口勒出血色。

  蕭萊亞向來不會多管閒事,但他沒想到連自己也會成為被搶劫的對象。

  「喂,你沒事吧?」蕭萊亞順手解決掉這幾個國王軍,握劍走到少年面前為他鬆綁,殷紅的血色滲出繃帶,連棉白的襯衣都被染得通紅,蕭萊亞直覺遇見了一個大麻煩。

  「謝謝……」少年強打精神向他道謝,臉上的笑容因為隱忍的痛苦而蒼白扭曲。

  「不必。」

  鋒利的刀刃朝下一揮,只一下便切開了繩索,空中流轉的劍芒宛若轉瞬的極光,賴恩嚇得緊閉上雙眼,咬著下唇費了好大功夫才把尖叫吞回肚。當他重新睜開眼時,少年已經將刀插回刀鞘,轉身準備離去,賴恩急忙伸出手抓住刀鞘的尾端:「請……請等一下,巴斯庫德先生!」

  「你認識我?」蕭萊亞不著痕跡地避開少年的碰觸,他這時才認真地去打量少年的樣貌,秀氣的面龐黯淡蒼白,雙眼因為缺水而凹陷,眼眶下一圈濃重的黑眼圈,還有……淡薄的唇色,典型失血過多的重傷病人。蕭萊亞在腦海尋找著與之相符的面容,記憶彷彿回到了十多日之前。

  【特拉法爾加,你救她的目的是什麼?】

  【……】

  【不說算了……特拉法爾加,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想請你幫個忙,在天龍人來之前我會去一趟哈布魯斯島。】

  【難得你也會找我幫忙,說吧,我需要做什麼?】

  【你只要……】

  ……

  「你是特拉法爾加船上的人?」蕭萊亞聚攏的眉宇舒展開,十多日前在教堂發生的一幕幕回溯過腦海,他想起這個少年當時也跟特拉法爾加在一起。

  「不……算是吧……唔……」賴恩生硬地扯動嘴角,身體搖晃了幾下,他捂著胸口發出隱忍的嗚咽,額頭的冷汗打濕了金髮,蕭萊亞聽見少年虛弱的懇求,「巴斯庫德先生,你受特拉法爾加先生的囑托要去亡靈之地吧,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不要。」

  「巴斯庫德先生,你只要帶路就行了,到了以後各走各的……」賴恩被少年冷硬的拒絕磕得詞窮,他緊張地雙手交握,盯著對面的少年,「不帶我去的話你一定會後悔的,所以請你無論如何都……啊!好痛……」

  蕭萊亞握著刀鞘輕輕一戳少年滲血的胸口,少年如意料中痛叫出聲,蕭萊亞瞭然地一揚眉:「先不管我會不會後悔,只是你這幅模樣,帶你去……你確定你不會拖我後退?」

  「當然不會……如果有危險,你可以不用管我!」賴恩咬牙挺直了胸膛。

  「喂,你傷口還在流血,不止血嗎?」蕭萊亞注視了少年一會兒,忽然說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原本還強撐著身體的賴恩頓時慘白了臉色。

  「巴……巴斯庫德先生,請……不要這麼直接……地說出來……」

  「可你確實流血了……」

  「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沒聽見……」

  金髮的少年雙手抱頭,背對著他蹲下身,一個勁地搖頭否認,蕭萊亞額頭冒出一滴巨汗,他抓了抓後腦勺,無奈地說:「行了行了,你要想跟著就跟著吧。」

  「我沒聽見我沒聽見……咦?」還在抱頭拒絕接受現實的賴恩驚訝地扭頭望著蕭萊亞,確認一般詢問,「巴斯庫德先生,你答應了?」

  「走了。」蕭萊亞點點頭,拿出地圖,循著地圖上標出的路線邁開步子。

  「非常感謝,巴斯庫德先生!」賴恩急急忙忙地跟上去,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要去亡靈之地沒有人帶路真會迷路,還好碰到了你,我運氣太好了!」

  「這張地圖是特拉法爾加給我的。」蕭萊亞揚了揚手上的地圖,疑惑地瞥了眼賴恩,「特拉法爾加不至於吩咐一個重傷的人去執行任務,你該不會是逃出來的吧?」

  「……」

  「算了,我對特拉法爾加船上的事也不敢興趣。」蕭萊亞收回了話題,「雖然那個傢伙把自己的海賊團當成家,不過……」

  「不過什麼?」賴恩好奇地等著少年的後話,但少年似乎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打算,輕描淡寫地濾了過去。

  ·

  大雨來得突然,烏雲聚集,豆大的雨點從空中落下,在地面濺出一朵朵水花。低矮的石屋在中央沼澤般的大片田地外圍城一圈,空氣陰冷潮濕,每時每刻都瀰漫著水汽。

  塞琪抹了把臉,趴著牆壁,透過天窗窺伺屋內的情況,屋內如發電廠般的放置著數架火爐,爐火燒得旺盛,屋內的人們將一袋袋墨綠的粉末倒進爐內,濃烈的煙霧沿著煙囪升騰出半空。

  雨下得更大了。

  「醫生,他們在燒什麼?」塞琪摸不著頭腦地發問,她真沒想到亡靈之地是這樣一幅景象。

  「跳舞粉。」

  「跳舞粉?」

  「嗯。」羅輕輕頷首給予篤定回復。

  「跳舞粉……好像在哪裡聽過。」塞琪撓撓頭,腦海冒出相關的信息,她頓時恍然大悟,「想起來了,跳舞粉就是那個呼喚雨的粉!」

  據說是某個不下雨的國家所發明的,能產生霧狀的煙飄在空中,產生所謂的「人工雨」,名字的由來是希望人民能夠因下雨而興高采烈的跳舞慶祝,但是……

  「醫生,跳舞粉不是禁止使用的嗎?」塞琪疑惑不解地擰起眉毛,雖然使用跳舞粉可以召喚雨水,但是一旦使用這種粉,居住於下風處的鄰國就會發生乾旱,歷史上曾經有國家因為這件事而爆發戰爭,所以世界政府一直禁止和持有此粉。

  「這你就要問他們了。」羅指了指遠處巡邏的警衛,縱身跳回地面,並迅速隱入陰影處,塞琪連忙跟上。地面泥濘,瓢潑大雨一直沒有減弱的趨勢,巨大的煙囪不時噴出一團煙霧,像招魂經幡拉攏四處漂浮的烏雲。身體瞬間調整到高度警戒狀態,塞琪屏息凝神,手術刀滑出掌心,預測50秒後將會有第一批巡邏人員經過,步速1.3m/s,15人以上……

  肩膀驀地被壓住,塞琪瞳孔一縮,握緊手術刀朝後劃去,冷冽的銀光削開雨水,飛濺的水花迷了眼,手術刀在抵上少年脖頸的前夕停頓住,塞琪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少年,持刀的手在停頓的瞬間被按住,少年的嘴唇被雨水沖刷地發白,帽簷下的雙眸透著古怪的陰霾。

  淺藍的氣流在少年掌心旋開,塞琪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後背卻撞上冷硬的牆壁,心跳跳得飛快,古怪的緊張感攫住她的理智,塞琪的呼吸急促起來,大腦混亂不堪,她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對不起,醫生……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知道。」羅不知何時已經恢復常態,他從她手中取走手術刀,熟稔地將刀片與刀柄分開,啪!雨珠四散,透明的絲線折射出細細的弧光,羅輕輕捻住那條絲線,唇畔微揚,「可被人體吸收的手術縫合線?」

  「作案要不留痕跡……」塞琪別開頭,所用的武器手法就這樣簡單地被看穿令她感到難堪,她忿忿地鼓起腮幫子,「我身上也帶不了那麼多刀,當然要用線回收了,反正沒人能看清這麼細的線……」

  「任何時候都不能抱有僥倖的心理。」羅將手術刀丟還給塞琪,用眼神示意巡邏人員即將路過。

  「我知道了……」塞琪深吸了一口氣,取出胸口的手術刀型項鏈,分開刀柄和刀片,細長的絲線拉出,手術刀滑出掌心,塞琪瞇起眼,盯準了最後的兩個巡邏員,手術刀脫手飛出,塞琪撥動手指,飛舞的刀片如游蛇般纏上兩名巡邏員的脖頸,五指用力一握,兩人只來得及摀住脖子就因為缺氧而軟倒。淺藍的圓迅速擴散開,一聲「ROOM」鑽入耳中,距離好幾米遠的兩個巡邏員眨眼之間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醫生,你的能力真方便。」塞琪忍不住嘖嘖讚歎,這能力真是太適合做搬運工了。

  「把防護服換上。」羅沒理會塞琪,蹲下身摘下巡邏員的防護帽,解開他的衣服後,可以看見巡邏員脖頸上細細的紅痕。力道運用地剛剛好,既不會割破肌膚引起頸部出血,也不會造成窒息死亡。

  「醫生,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塞琪捧著防護帽四處張望,地面泥濘濕潤地如同沼澤,顯然是長期大雨不止引起的,天色昏暗,一棟棟低矮的建築上方矗立著巨大的煙囪,飄起的煙霧黑魆魆如鬼魅一般。林立的黑色煙囪之間,一座被霧氣環繞的高塔看起來格外高峻陰森,似有亡靈棲息。

  這裡便是亡靈之地嗎?滿是被略帶酸性的雨水侵蝕地腐朽陰暗的氣息,與外面的絕望頹靡相成一方。

  政府明明下令禁止進入亡靈之地,外界也傳聞亡靈之地是無人之境,但是沒想到亡靈之地也是自成一國,不僅有人,而且秩序分明。

  「接下來去司令塔,那裡有成品。」羅簡明扼要的聲音喚回塞琪飄遠的理智,塞琪手忙腳亂地穿上防護服,欲言又止地望著羅。

  「醫生,這裡的藥不能買嗎?」

  「不能。」

  「那……我們換上這防護服,不是為了擋這裡的酸雨,而是為了去當小偷?」

  「……」

  「醫生,我不想當小偷,我寧願直接搶……」

  「……閉嘴吧。」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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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30-

  「快點起來,死老頭!耽誤了工作進程你就等死吧!」

  「看什麼看!快點把跳舞粉燒了!」

  「還有你們!快點去地裡把把這些種子種下去!」

  ……

  啪!

  屋內凌厲的鞭笞聲一下一下刺激著耳膜,淅瀝的雨水啪啪打在天窗上,像一場虛妄的伴奏,塞琪停下了腳步:「醫生,這裡究竟怎麼回事?」

  「如你所見。」羅掃過周圍的石屋,搖曳的火光透出天窗,隱隱能看見拉長的人影。幾個身著防護服的士兵押著一批面黃肌瘦的奴隸走出石屋,鐵質的手銬腳銬連接著厚重的鎖鏈,拖過地面時發出鈍重的摩擦聲,落在最後的一個白髮老人因為地面泥濘而腳步不穩地摔了一跤,泥水濺了他滿臉,啪!皮鞭抽打在老人身上,老人發出虛弱的低啞悶叫。

  塞琪瞳孔微縮,身體彷彿也遭到鞭打而隱隱作痛,腳底像生了根怎麼也挪不開步子,她僵硬地抬起手,指縫間夾著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羅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塞琪!」

  「我……」塞琪霍然回神,她扶了扶暈眩的前額,被鞭打的老人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失去意識,其中一個少婦跪在地上為老人說情……

  「醫生,對不起……」塞琪掙開少年的桎梏,手術刀飛出掌心,流轉的銀光在昏暗的空中繪出乖戾而冷冽的長弧,刀片嵌入士兵的右肩,鮮血湧出。

  「啊!!」舉起的皮鞭掉落在地,在前一刻還在鞭打奴隸發洩的士兵已經按著肩膀慘叫,這一叫震蒙了士兵面前的奴隸和其他工作人員。

  「發……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忽然遭到攻擊?!」

  「難道是有闖入者?!」

  「快!快去報告長官!」

  ……

  不過幾秒鐘,寂靜的黑夜已經被紛沓的腳步聲填滿,羅迅速拉著塞琪躲進小巷,塞琪忐忑地覷著羅,低聲說:「對不起,醫生,我……」

  「夠了。」羅沒有聽取解釋的打算,「快走吧,要在被發現前到達司令塔。」

  「嗯。」塞琪點點頭,她張了張嘴,舌尖猶豫地打了好幾個旋,才終於出聲,「謝謝……」

  「……」羅腳步一滯,他望著遠處漆黑的高塔,停滯的腳步又若無其事地邁開,小姑娘的道謝似乎就那麼淹沒在雨水中。

  ·

  司令塔

  「該死的,還沒找到嗎?!」瓦格斯捏著話筒吼道,「加派人員來司令塔防守!」

  「是!」

  「進入司令塔前都要脫下防護服確認身份,要是再發生和兩個月一樣的事,你們都等著被槍斃吧!」瓦格斯撂下狠話,電話蟲模仿出對面士兵恐懼的神情,瓦格斯輕蔑地嘖了一聲,將電話掛斷。

  大門在這時砰地一聲被撞開,副官腳下生風,他握著電話蟲走到瓦格斯的辦公桌前,臉上的表情驚慌失措:「瓦格斯中校,不好了!剛接到命令,政府人員要在天龍人到來之前提前對亡靈之地進行視察!」

  「你說什麼?!」瓦格斯瞪大眼睛,「什麼時候來?!」

  「明天早上就……」副官語無倫次地匯報,「中校,怎麼辦?!要是再發生兩個月前的事……」

  「閉嘴,快點去聯繫!把最新一批的特爾卡因都送去龐克哈薩德!我看他們怎麼偷!」

  「長官,您記錯了,龐克哈薩德的研究所在三年前因為化學武器研究試驗失敗而被炸飛,現在已經被封鎖了……」副官出聲糾正,他憂心忡忡地說,「長官,一個晚上處理不完,要不……加派人員守著?」

  「行了行了,就這麼辦!」瓦格斯煩躁地揮揮手,將事情都丟給了副官。

  ·

  「哥,伊莎加又不見了,要去把她找回來嗎?」一個頭上戴著泡泡,衣著華貴的女子正嫌棄地捏著一封信。

  「不用了。」坐在卡其色沙發上的華服男子擺擺手,懶洋洋地說,「既然她說了會很快回來,我們也不用擔心了,再說……在北海她也跑不了多遠。」

  「可是就因為是北海才不放心吧!」女子被男子懶散的表現給挑起了怒火,「別忘了伊莎加的女兒就是死在北海!」

  「停停停,別和我提起那個血統骯髒的小鬼,那個小鬼的存在給我們家族抹上污點,她的體內混有卑賤海賊的血液,難怪死得早……伊莎加應該也不會承認那個小鬼。」男子臉色難看地好像吞了一隻蒼蠅,生長的環境讓他對純粹血統的追求達到變態的境地,他無法忍受任何污蔑自身血統的存在。

  「誰知道她是不是忘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奇奇怪怪的想法。」女子輕哼了聲,「不呆在家裡享受反而隱藏身份跑去海軍本部打雜,和賤民們呼吸一樣的空氣,更離譜得是她居然肯給海賊孩子!天,我想想就噁心!如果她不是我妹妹,當初我就派人連她也一起……」

  「一起什麼?」男子挑眉反問。

  「沒……沒什麼……」女子捏緊了手中的信,慌張地敷衍。

  ·

  被濃重烏雲侵佔的天空沉沉欲墜,滂沱大雨如瀑布一般沖刷著石壁,地面坑坑窪窪,一腳踩上去會有陷落的感覺,風聲呼嘯卻充滿厚積薄發的力量。一切都如同遺落在紙上的末日詩文。

  司令塔外的士兵們扛著單兵肩射的長管步槍嚴陣以待。

  「醫生,我們要怎麼進去?」塞琪望著司令塔周圍看守的士兵,估摸著雙方的距離,這種自動裝填子彈和退殼的步槍戰鬥射速一般為35∼40發/分,有效射程約400米,就算是近身戰也可用刺刀和槍托進行白刃格鬥,他們在人數上明顯偏於弱勢,塞琪不確定他們是否能輕鬆打倒如此眾多的士兵。

  「很簡單,我進去就行了……」羅摘掉小姑娘頭頂的帽子,在背後推了她一把,「ROOM.」

  少年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塞琪還未來得及回過神,人就已經出現在那群士兵面前。

  「發現闖入者!」

  「不許動,你已經無處可逃,最好乖乖就範!」

  ……

  急促的腳步聲伴隨四處飛濺的髒污泥水,不過片刻塞琪就被團團包圍,手術刀滑出掌心,塞琪腳步一轉,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士兵咬牙切齒,尼瑪她居然被人在背後捅刀子了!

  特拉法爾加·羅,你他媽給我記住!

  握緊手心的手術刀,塞琪不動聲色地尋找著包圍網中的漏洞。人群中走出一位警官,他舉著燧石槍大聲警告:「你究竟是誰?居然敢闖亡靈之地!」

  「真沒禮貌,問別人名字的時候怎麼可以拿著槍?」塞琪無辜地揚起嘴角,手術刀飛出掌心,刀片撕扯著細線如猛獸的獠牙纏上對方的脖頸,3秒內回擊幾率為0,身體一躍而起,飛濺的泥水模糊一角士兵的視線,塞琪在半空足尖一點,藉著被他桎梏的警官頭頂為踏板,飛快地逃離了包圍圈,纏著對方脖頸的細線一拉一收,刀片在警官脖頸上留下一道淺淺血紅,絲一般的銀線被收了回來。

  「開槍!快點!」

  「是!」

  食指扣壓扳機,數聲爆裂一般的砰砰聲在身後交織,左邊距離10cm有三顆子彈,右邊……

  塞琪抿緊嘴唇,雙眸平靜無波,隱隱流轉過金屬一般冷質的色調,雙手五指一收一張,數十把手術刀夾在指縫間。

  鐺!

  手術刀切開雨幕,刀刃碾過子彈,劃出一縷零星火花,星點火光迅速隱沒在滂沱大雨中。

  「快點追!別讓她逃了!」身後響起士兵們氣急敗壞的聲音,子彈極具穿透力地自四面八方朝她射來,塞琪銀牙一咬,手術刀又一次飛出。

  正當塞琪準備進一步還擊,大腦驀地一空,身體踉蹌了幾下後便暈倒在地。

  「警官,她……她發生什麼事了?」追上來的士兵們緊張地圍攏過來,警惕地打量著暈倒的小姑娘。

  「誰知道?!你!給她銬上手銬,帶去特別□室!」警官凶神惡煞地指著某位士兵,這位被點到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拿著手銬上前,地上的小姑娘似乎真暈死過去,直到被銬上手銬也一直沒有動靜。

  31-31-

  伊莎加帶著一打的錢走進格斯嘉拉的地下賭場,她這天穿著一身性感的緊身夾克,黑色的波浪發宛若上好的綢緞,梳理得絲毫不見凌亂,臉上戴著的黑色墨鏡遮住大半張臉,短裙下一雙白皙修長的腿充滿撩人的風情。

  賭場內人聲秉沸,每張賭桌都圍滿了人,其中一個人群密集的包圍圈內,莊家收了牌後開始簡單的洗牌,參與賭博的散家面容高深莫測,精明的雙眼如捕獵的豺狼蓄勢待發。

  「喂,你下去,我出十億貝利,這局由我坐莊,贏了五五分。」

  塗著艷紅丹寇的指甲在燈光下泛著妖嬈的光,白皙的手壓在一疊象徵十億的籌碼上,輕輕將它們推了出去,周圍一陣嘩然,眾人面面相覷地望著忽然加入賭局的女子,檯面上數量可觀的籌碼證明他們並沒有發生幻聽。

  被點到的男子在轉頭看見女子的面容時,臉色微變,女子豎起食指貼在唇上,這種無聲的信號讓男子慌張地站起身,將座位讓了出來。

  「女人,你要是輸了怎麼辦?!」周圍的人開始起哄。

  「輸了錢我出。」女子豪氣地拿出一大袋金幣丟在桌上,場內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十億起莊,如此大的手筆,連底都不叫,還有什麼比這讓人期待的賭局?

  賭局開始了,眾人屏息等候著女子洗牌,把玩在那雙纖手中的牌四下翻倒,參與賭局的散家緊盯著女子手中的牌,倒牌是出千的好時機,他們不確定這個陌生的女子是否會出老千,在確定對方實力前,誰也不敢鬆懈。

  「別這麼盯著我看,我也會害羞的。」伊莎加輕笑著發牌,「我還是第一次來賭場呢,技術不好請別介意。」

  「……」

  信你才怪= =!……

  周圍的人群看著女子老練的動作,默契地在心裡吐槽,事實證明他們的吐槽一點也沒錯,開局不久,女子手邊的籌碼已經多了好幾億,幾乎統殺全局。

  參與賭局的幾人已經臉色發青,伊莎加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最後一亮牌,無趣地撇嘴:「我不玩了,結束賭局吧。」

  「你什麼意思?!贏了錢就想立刻走人?!」有人按耐不住地站起身吼。

  「那又怎麼樣?」伊莎加捏起一張撲克牌,撲克如鋒利的刀片眨眼之間飛過對面男子的頰旁,嵌入身後的牆壁,入木三分,對面的男子嚇得腿軟,砰地一聲倒回椅子上。

  「五五分,我要見你們老闆。」伊莎加將一袋金幣摔進被她替換前的莊家懷裡,那人恭敬地點點頭,領著她上樓,留下身後喧嘩的人群。

  「小姐,老闆就在裡面。」

  「知道了,你下去吧。」

  伸手拉下門把,伊莎加開門走進,一把匕首如箭一般破空飛來,伊莎加頭一偏,匕首嵌入身後的木門。

  「多弗朗明哥,要是我受傷了,你就給我滾深海大監獄去。」伊莎加拔下匕首往地上一丟,噹啷聲打破一室寂靜,屋內的男子正悠閒地坐在辦公椅上,身後巨大的落地窗視野明亮,對整座島一覽無遺。

  「夫夫夫夫,很久不見了,親愛的伊莎加中將。」多弗朗明哥發出陰陽怪氣的笑聲,「找我有什麼事?」

  「少裝蒜了,我女兒在哪裡?」伊莎加大步流星地走向辦公桌,一掌拍在桌面上,惡狠狠地瞪著對面的男子,「別以為我不知道,貝絲失蹤前,你接下了政府給你的暗殺令,你他媽居然敢對我女兒出手!」

  「夫夫夫夫,中將大人這麼久不見,火氣大了不少。」女子的怒火彷彿在意料之中,多弗朗明哥又笑了,語氣帶著幾分調侃的味道,「我可不知道你女兒去哪裡了,兩年前那隻小貓從狩獵之塔跑出來了。」

  「狩獵之塔?」伊莎加瞳孔一縮,一瞬間暴漲的霸氣如旋風掀翻辦公桌旁裝飾的盆栽,「你居然讓她去狩獵之塔?!」

  「親愛的中將,你該感謝我哦。」多弗朗明哥站起身,粉色羽毛大衣非但讓他不會顯得滑稽,反而增添了分放蕩不羈,「狩獵之塔不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嗎?那隻小貓成長很快呢,夫夫夫夫……」

  「你所謂的成長是指什麼?」伊莎加沉下臉,「進入狩獵之塔的人就不算人了,他們是被貴族用來進行獵殺遊戲的獵物!」

  「親愛的中將,你認為還有比狩獵之塔更容易躲藏的地方嗎?」多弗朗明哥哼哼著反問了一句,他坐上辦公桌,屈起一條腿,一隻手放在膝蓋上,一副流氓的姿態。

  「無論有沒有,多弗朗明哥,告訴我,我女兒現在在哪裡?」伊莎加目光炯炯地盯著對面的男子,「當年你沒殺貝絲,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那現在呢?」多弗朗明哥輕佻地捏住女子的下顎,語氣曖昧不明。

  「我欠你兩個人情,以後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伊莎加撥開男子的手,「告訴我,貝絲在哪裡?貝絲在半個月前出現在格斯嘉拉,你一定知道她現在去了哪裡。」

  「夫夫夫夫,就算你見到那隻小貓,她也不認識你,比起她的行蹤,你應該擔心那只可憐的小貓還能活多久。」多弗朗明哥又一次笑出聲,雙眼中的情緒很好地被紫色太陽鏡遮掩住,「已經過去兩年了。」

  「所以……所以我才要盡快把她找回來,快告訴我,她在哪裡?再不快點讓她吃藥她會死的!」伊莎加失態地咆哮。

  「哈布魯斯島,亡靈之地。」多弗朗明哥似乎玩夠了,嘴裡吐出兩個地名後,臉上又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親愛的中將,這回算計你女兒得可不是政府,而是你兒子……」

  「……」

  ·

  【哥哥,你快跑,不要管我!】

  【不要,我會救你!】

  ……

  【哥哥,我快死了對不對?】

  【閉嘴,你不會死。】

  ……

  【貝絲,好好活著,一定要活下去……】

  ……

  【哥哥,救我,快來救我……】

  【你哥哥已經死了,沒人來救你。把手伸出來,我給你進行注射!】

  【我哥哥才不會死!】

  啪!

  【以後再不聽話,就等著繼續挨鞭子!】

  【不要……我不打針……】

  【……切,小鬼就是小鬼,打個針都能嚇暈過去。】

  ……

  【這麼有趣的小貓死了怪可惜的,夫夫夫夫……】

  【別靠近我……】

  【只要你能在狩獵之塔裡活下來,我就放你出去。】

  活下來……

  ……

  手術台、病人,無影燈下,身著無菌衣的醫生正接過器械師遞來的電鑽。

  電鑽鑽入病人的顱骨……

  不要……

  「塞琪,醒醒,快醒醒!」

  ……

  「不要!!!」塞琪猛地坐起來,雙手抱頭,大腦裡彷彿有數只俎蟲,在腦血管中四處游竄,爬進髓質,啃咬神經,「哥哥,救我……」

  意識又一次空了,塞琪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失去意識的瞬間,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塞琪,你醒了嗎?」

  「唔……」

  不知道過了多久,塞琪又一次醒來,她捂著暈眩的額頭痛苦地低聲□,耳邊響起熟悉的叫喚聲,塞琪瞇了瞇眼,扭頭望向聲源,金髮少年的面容映入眼中,塞琪精神一震,整個人清醒過來,她連忙跑上前,扒著監獄鐵欄上上下下確認一般打量對面的少年:「賴恩,你怎麼在這裡?!」

  「剛來到亡靈之地就被抓起來了……」賴恩尷尬地抓了抓金髮,指著身後的少年,「連巴斯庫德先生……」

  「你們兩個可真夠遜的。」見少年沒什麼大礙,塞琪鬆了口氣,嘴裡卻不肯饒人。

  「少囉嗦,你自己還不是被抓了?」蕭萊亞不服輸地反唇相譏,似乎在介意自己被關起來這個事實。

  「我和你們不一樣好不好,我是中途暈倒了!」塞琪為自己辯解,「我本來已經逃出來了。」

  「是啊,你最後還是被抓了。」蕭萊亞不鹹不淡地總結,塞琪頭頂冒出一個十字路口,她惡狠狠地瞪著對面的少年,想用眼神在少年身上穿幾個洞出來。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賴恩出來做和事佬,「還是先想想怎麼出去吧。」

  「這好辦,用我的……」塞琪揚了揚手,做出握刀的姿勢,但預料中的武器卻沒有出現,只有手腕山纏著幾根絲線,塞琪驚訝地在身上到處摸,末了,她哭喪著臉無力地坐到地上,「可惡……我的手術刀都被拿走了……」

  「別擔心啦,總能出去的。」賴恩強打精神安慰,蒼白的臉色卻沒有多少安撫力。

  「最需要擔心的人是你自己吧,你身上又流血了……」蕭萊亞懶懶地瞥了眼賴恩身上的血跡,被逃避追捕時,這個少年似乎挨了一刀,雖然傷口不深,但他真沒想到他會像個沒事人那樣堅持那麼久。

  「我什麼都沒聽見!」

  蕭萊亞話音剛落,金髮的少年就龜縮到牆角逃避現實,塞琪看得哈哈大笑:「賴恩還是一樣沒用啊,一聽見自己流血就躲牆角!」

  「這是什麼怪癖啊……」蕭萊亞嘴角微微抽搐。

  「我看我還是先想想怎麼出去吧。」塞琪雙手抱胸坐在地上苦思冥想,握上黑色的鐵桿,掌心是冰冷的水汽,抬腳踹了幾下,結實的鐵桿紋絲不動,塞琪挫敗地用力掰鐵桿,力量一向不是她的強項,她擁有敏銳的感官,視力、聽覺、嗅覺她都可以在戰鬥中發揮到常人的幾倍甚至幾十倍,身體敏捷度也可以超乎常人,但惟獨力量卻始終受到年齡和性別的性質無法得到提高。

  「別白費力氣了,你們逃不出去的。」身後響起低沉的警告聲,塞琪嚇了一跳,她轉過頭,眼前出現一張放大版的婦女臉龐。

  「你……」塞琪使勁往後挪,後腦勺砰地一聲撞上鐵桿,她捂著頭哀嚎,「痛……可惡,你什麼時候出現的?!」

  「我一直都在。」

  「存在感也太低了吧……」塞琪揉著後腦勺抱怨,「你到底是誰啊?怎麼也關在這裡?」

  「關在特別監、禁室的人都是實驗品。」女子黑□□的瞳孔麻木無光,蠟黃的面色顯然是長期睡眠不足和營養不良所致,她的回答讓塞琪有些發愣。

  「實驗品?」

  「是的,你們也會成為下批試驗藥物效果的實驗品。」女子語氣平板,這番話聽起來像是機械一樣的敘述。

  「特別監、禁室?看起來你對這裡很瞭解……」塞琪瞇了瞇眼,沒有在意女子的話,「能告訴我這裡為什麼要燒跳舞粉嗎?」

  「……就算你們知道也沒用,逃不出去的。」

  「但是現在這麼沉悶,總需要一點消遣啊。」塞琪嘻嘻一笑,「告訴我吧,為什麼要燒跳舞粉,我很好奇。」

  「為了種植特爾卡因。」女子囁嚅著唇,聲音含含糊糊的。

  「特爾卡因?」

  「是的,這是一種吸水性很強的植物,每一株一天都能吸收一噸的水。」女子飄忽地說,似乎在回憶,「所以這裡要不停地燒跳舞粉,增加降水。」

  「天,一天一噸,這什麼破植物……」塞琪眉毛擰成麻花,「這植物有什麼用?」

  「據說是製藥用的,在研究室裡會對特爾卡因的成分進行提取……」女子說到這,輕輕搖頭,「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哦。」塞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望著這個神色麻木的女子,問道,「你就沒想過逃嗎?」

  「逃不出去的。」

  「連試都沒試過,你怎麼知道出不去?」塞琪不滿地皺眉。

  「試過,我試過,兩個月前有人闖進來,把我們都放了出來,可是逃出去以後才知道我們根本不可能逃得走。」女子的眼中浮現出絕望的死寂,「我們常年種植特爾卡因,對它的氣味已經上癮,知道為什麼這裡的士兵都穿著防護服嗎?因為每天每天聞著這些植物的氣味,是會上癮的。」

  塞琪望著面前面容枯瘦蠟黃的女子沉默不語,對方似乎也沒有再聊下去的打算,只留下一句:「想逃的話最好趁早,不然上癮了你就真的離不開了。」

  「你真不準備離開這裡了?」塞琪沒來由得煩躁起來,「這個地方連陽光都沒有。」

  「逃不掉的,我也不需要你的憐憫,因為你以後會和我一樣……」女子將自己縮進角落,真沒有再談下去的打算。

  悲慘嗎?似乎是吧。但是當生活狹隘成一小片,當周圍的人們與你一樣承受著苦痛,這一切的辛酸似乎都顯得並不是那麼了不得。她是奴隸,從打上烙印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奴隸,苦難已經黏著在他們這一圈人的舌苔上,那是一種病症,因錯過最佳治療時間而演變成絕症。

  人最強大的精神支柱,不是意志或者信仰,而是習慣。

  習慣於苦,習慣了苦。味覺已經麻木。

  「可是啊……我從來不知道認命這兩個字怎麼寫。」塞琪站直了身體,勾起嘴角,笑容張揚。

  「如果困住我的是這個世界,那我就毀了這個世界!」

  32-32-

  偉大航路

  「多拉格,既然要到四海走一趟,那就先陪我去北海吧。」拉扎斯將瓶裡的酒往擺放在兩人面前的杯中倒。

  「北海?」多拉格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泯了一口,「去看你女兒?」

  「嗯,這麼多年沒見,她也該長大了。」拉扎斯發出輕笑,他難得用上徵詢地口氣,「雖然不想去打攪那孩子的生活,但是……我畢竟是她父親,想看看她也很正常,是吧,多拉格?」

  拉扎斯說到這,如鷹隼一般的金眸微微瞇起,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從腰間抽出單筒望遠鏡眺望隱藏在繚繞煙霧後的紅土大陸,連綿高峻令人歎為觀止,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的鬼斧神工,只有大自然才能塑造的傑作。

  「不知道通行證還能不能用……」拉扎斯掏出通行證端詳。

  「世界政府肯授理你提交得通關申請?」多拉格的語氣帶著幾分不可思議,這個做事向來比他還不經大腦的傢伙,在過紅土大陸時會想到去申請通行證?

  「我女人給我的。」拉扎斯似乎感覺到好友的鄙視,他握起空酒瓶砸了過去,「我女人拿張通行證比搶劫還快。」

  「這應該不是誇獎……」多拉格喃喃地接住迎面而來的空瓶。

  「這是。」

  拉扎斯執拗勁一上來,誰也鬥不過他,多拉格沒有爭下去的打算,他很快切入正題:「你要我去北海做什麼?憑你的實力在四海沒有人能難倒你。」

  「有。」拉扎斯承認地無比瀟灑爽快,「我女人去找我女兒了。」

  「所以……」即使相識多年,多拉格承認自己還是無法理解好友神人一般的邏輯,孩子她媽去找她孩子有什麼問題嗎?

  「必要得時候你的能力比較容易派上用場,我不方便出來。」拉扎斯把玩著手裡的通行證,慢悠悠地說,「反正這一趟不會影響你去東海的時間,你上次才說你兒子還有兩個月才出海,從風車村到羅格鎮,也需要一段時間。」

  「既然想她的話就去見她。」多拉格說這話時不由自主地聚攏了眉宇。

  「不行。」拉扎斯擺手拒絕。

  「為什麼?」

  「她是天龍人,我再去見她,她就要被趕出家了。」拉扎斯露出鄙視的神情,很快他又意識到什麼,神秘地補充,「多拉格,這是秘密,把我說得忘掉。」

  「……」

  ·

  司令塔

  「你……你……你居然還敢闖進來!」瓦格斯驚愕地盯著面前的少年,雙腿控制不住地打顫,天知道這個少年怎麼闖進來的,不是報告說已經抓到三名闖入者了嗎?怎麼亡靈之地變成人人都能進出的集市了?!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可是經過特別挑選,沒有準確的地圖是絕對達到不了的!

  羅握著野太刀靠在肩頭,他隨手將一袋藥丟到桌上:「把特爾卡因吃了我就放過你。」

  「你!……」瓦格斯火氣上湧,少年凜冽的氣勢卻壓得冷汗直流無法開口,他訥訥地盯著藥,問,「吃……多少?」

  「一顆。」

  「好……」瓦格斯顫抖地從袋子裡拿出藥,放了一顆在嘴裡,球形的藥丸一沾舌尖便立即化開,瓦格斯臉色發青地倒在地上,他痛苦地掐著自己的脖子,渾身的肌肉在痙攣抽搐,嘴角流出白色的唾沫。

  「反應程度一般,再加一顆吧。」羅又將一顆藥倒在中校手中。

  「不……我會……死的……」少年毫無起伏的聲線宛若死神的詛咒,瓦格斯捏緊了手心的藥做出微弱的反抗,但手心的藥卻像具有生命力一般透過毛孔,絲絲入扣地滲入皮下組織,雙手開始不住地發抖,身體抽搐得像癲癇病發作。

  「你的身體素質比那些奴隸還要差。」羅雙手環抱著野太刀,隨意地靠著牆壁,目光在瓦格斯身上逗留,男子的每一絲變化都在他腦中迅速轉化成醫學數據,「普通的奴隸吃下藥後,經過十秒鐘才開始發作。」

  「你……你怎麼……知道?」

  羅沒有理會震驚的中校,他的嘴唇微動,唸唸有詞地報出獲得的數據:「特爾卡因這種藥能以任意形式進入體內,口服、吸入、注射等,進入體內後,能夠迅速破壞體內的淋巴和抗毒細胞……」

  少年的聲音在空闊的辦公室裡遊走,如同冰冷的霜,粘附住身體的每一寸神經,無處可逃。瓦格斯臉色發紫發黑,因為痛苦而凸出的眼球活像見著了鬼。

  或許……真是個魔鬼……

  「身體陷入死亡狀態,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瞳孔散大……但不可思議得是,腦電波還存在波動,也就是說,身體死亡了,但大腦還活著。」

  「通常來說,大腦死亡了,人體才算真正的死亡,但是吃了特爾卡因這種藥而假死的人卻會出現屍冷、屍僵、屍斑和腐敗這類死亡後出現的現象……」

  「不過……」羅從急救箱中拿出注射器,將特爾卡因融入生理鹽水中,對著瓦格斯的頸部靜脈迅速推注而入,「如果特爾卡因不進行口服、吸入或外敷,而是進行注射,卻會起相反的效果。」

  羅拔出針頭,中校的臉色漸漸褪去青紫,緊閉的雙眼證明他已經暈死過去。

  捏緊手中的注射器,羅看著昏迷的男子,手指漸漸用力,啪地一聲,注射器被一股蠻力硬生生地虐碎。

  「不對……」羅丟掉手指的注射器,腦海中又閃過一幕幕捕捉不住的畫面,這反應不對……

  可是他又能期望出現什麼反應?

  砰!

  砰!!

  砰!!!

  響亮的槍聲在耳邊接連不斷地響起,夾在子彈之間巨大的轟擊聲讓羅一轉身,隨手將桌上的急救箱掀到了地上,急救藥品嘩啦掉了一地,明亮的火光透過窗欞落入眼中,羅的瞳孔出現劇烈收縮。

  【哥哥,火燒得好大,你快跑,別管我了!】

  【閉嘴!】

  貝絲……

  羅按住額頭,呼吸猛地急促起來,腦海無故浮現出那個黑髮黑眸的小姑娘,那個一看見他哭紅了眼眶的小姑娘,滾落在手指上眼淚燙得他不敢再伸手。

  阿特拉斯·塞琪……

  【哥哥,atlas是什麼?】

  【atlas是寰椎,寰椎是第一頸椎,是整個脊柱的第一塊椎骨,支撐著你的頭顱。】

  【那atlant-呢?】

  【也是寰椎,寰椎是通常念atlas,atlant-是atlas的詞根,是醫學上的稱呼,不同詞根搭配在一起就能組成新的醫學名詞。】

  【聽不懂……】

  【就像精神mind的詞根psych和興奮與劑的詞根stimul-、-ant組合在一起,就能組成精神興奮劑psychostimulant。】

  【記不住啦,哥哥!】

  【那就別當醫生了……】

  【不要不要!我就要和哥哥一樣以後當醫生!!】

  ……

  atlas……阿特拉斯……

  psych-……塞琪……

  【哥哥,有什麼辦法讓我快點記住?】

  【atlas,是神話裡擎天神的名字,他支撐整個天空……】

  【那psych-?】

  【是神話裡美麗的公主賽琪(psyche)的名字,psyche後來成為靈魂的化身,她的故事告訴我們……】

  【告訴我們?】

  【沒什麼。】

  【哥哥!告訴我告訴我啦!】

  【……告訴我們科學心理學的墮落和人的受虐潛質。】

  【難道善良美麗公主喜歡上王子,但是王子已經有喜歡的人,公主心痛難過,實在受不了決心去做小三,但又不忍心傷害王子喜歡的人,於是去求王子喜歡的人,結果慘遭虐待,然後王子發現後,再……balabala……最後王子被公主的純真善良感動,喜歡上公主,而王子以前喜歡的人傷心地跳海變成泡沫了?】= =……

  【……以後不要隨便翻亂七八糟的書,會降低你的智商。】

  【壞哥哥,我明明在努力學習怎麼愛哥哥和爸爸媽媽還有德古勒斯……】

  【…………以後看的書都要先給我檢查。】

  貝絲……

  「阿特拉斯·塞琪……」羅目光黑沉,窗外明滅的火光顯示外面已是一片動亂。

  「噗嚕噗嚕!!」

  桌上的電話蟲發出來電的叫聲,羅接起電話蟲,電話蟲在接通後發出急切的呼喊:「長官,我們已經按照你的命令將人員分散調遣到亡靈之地各處滅火了,請問下一步的指示……」

  啪!羅掛了電話,也否管對面的人是什麼反應,麻煩的事越來越多了,爆炸聲響起的時候瓦格斯已經暈了,根本沒機會下這種命令,也就是說有人故意分散亡靈之地的士兵分散,司令塔現在沒有人守著,儼然成了一座空城……攜帶巨大殺傷力的武器進入亡靈之地,並且數量可能不少,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事,聯繫起沙漠裡聽到的信息,還有格斯嘉拉愈演愈烈的黑市軍火交易,羅迅速握起野太刀疾步走出辦公室,朝著特別□室走去。

  司令塔外常年未止息的大雨在這一場突來的大火中停止,厚重的雲霧漸漸稀薄散開,晨曦的陽光絲絲縷縷地透射進來,將灰色的烏雲也照得發亮。

  從四樓的辦公室走到一樓,一路都沒有受到阻攔,放眼望去,連司令塔外都空無一人。羅已經無暇探究,踏上通往地底的階梯,羅竭力讓自己的思維保持條理清晰,特別□室在地底,再往下一層就是研究所,司令塔的結構,羅在兩個月前就已經摸透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此刻的暢通無阻卻充滿未知的恐懼。那一片段的記憶來得太突然,竟將他策劃好的一切就那麼推翻,他不敢冒險,不敢堅決地否定自己的猜測,但是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是……

  「阿特拉斯·塞琪?哈哈,我們當然知道你在狩獵之塔裡的編號和別名,雖然你在那裡藏了數年,但是最後還是被我們查到了!」

  「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快把賴恩放了!」

  「別裝傻,說到底身上流著的也是骯髒海賊的血,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死或者跟我們走。」

  「就算你們是政府派來的人員,也沒有什麼權利對我進行處置吧!」

  「你怎麼知道我們沒有?政府一開始派我們過來就是為了捉你。」

  「怎麼可能?!我才剛過來!」

  「我們早就獲得你會來亡靈之地的消息了,從你在格斯嘉拉遭到傭兵攻擊開始,你已經逃不掉了。」

  ……

  還未走到底層,一陣窸窸窣窣的爭吵聲就傳入耳中,內容含糊不清,但可以確定得是……一切都亂套了。

  並且……

  「特拉法爾加·羅,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不然……」

  監獄門口站著數十名海軍,領頭的海軍顯然是將校級的。

  羅停下腳步,望著面前的一群海軍,眼神冷漠:「ROOM.」

  野太刀出鞘,寒芒畢現。
  
有眼無珠與白目之人畜全都去死   無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勿惹黑闇雙王  雙王勝為王  敗者為寇  敗者唯有死孰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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