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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清穿)博果爾重生》作者:callme受【完結+番外】

  ☆、牽橋搭線

  從潛邸接人進宮,當然不能是簡簡單單的派幾輛車把人拉過來,這是有說法的。
  博果爾抽空擬了一份冊封妃子的條例,側福晉封為淑妃,兩位格格分別為麗嬪和成嬪,至於赫捨裡氏的冊封反而需要往後拖,得欽天監選出好日子來祭祖才能冊為皇后。
  比起福臨後宮中出了寥寥的妃子其他都是庶妃的情況來,他給幾個女人的冊封可以說是相當優厚了,畢竟也是伺候了幾年的老人,不看相處出的情分,好歹也得為孩子們考慮。
  博果爾的長子今年都虛歲五歲了,次子也有三歲了,三阿哥才兩歲,還有個大格格四歲,赫捨裡氏肚子裡還揣了一個,暫時不知道是男是女。
  雖然孩子數量並不算很多,並且離長大成人還有一大截的距離,但以他的年齡看,能生這麼多還各個都活下來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要不是他這一年時間基本上沒有去過後院,估計帶球跑的妃子還得有上一兩個。說實在話,博果爾對此很有幾分小得意,他上輩子死得早,身後淒涼得連點香火都沒有,兩廂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等到五天後冊封的聖旨發下去,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入宮了,博果爾還專門把長子和次子叫到身邊來,簡單考校了一下他們的功課。
  滿人是從鞍馬上打下來的江山,博果爾也不打算放鬆他們這方面的學習,可相應的也得適當地有所側重。
  他不怕養出來一群狼一樣的兒子,博果爾見識過上輩子的九龍奪嫡,深知其中的慘烈,優勝劣汰雖說能夠選擇出最為優異的血脈傳承,可畢竟都是他的骨血,斗可以,決不能出現康熙朝後期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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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又一次長長的、不知道具體耗時的睡眠中醒了過來,福臨睜開了眼睛,帶著幾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似乎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四肢的斷骨都已經被接上了,只是那個似乎是博果爾潛邸時就跟著他伺候的黃大夫——現任太醫院院首委婉地告訴過他,關節處的骨頭都碎掉了,接無可接,他後半輩子都沒辦法像個正常人那樣走路了。
  福臨前幾天一想起這個來,就難受得非要嚎啕大哭一場不可,可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命了絕望了,他反倒覺得無所謂了。
  哪怕四肢俱全又如何,他日後就只能在這小小的四方天地裡活動了,這裡也沒有紙筆供他揮毫潑墨,福臨也早就沒有了那樣雅致的心情來享受人生了。
  他閉了閉眼睛,一臉僵硬地躺了半天,都沒有聽到房間裡有第二個人呼吸的聲音,董鄂氏更沒有像以往那樣見到他剛睜開眼就過來噓寒問暖。
  說起這個來,福臨不由得有點心虛,他這幾天心情不好,見了 董鄂氏莫名其妙就生出一股反感厭惡來,對著她大喊大叫了好多次,態度非常惡劣。
  經過了這將近一個月的冷靜期,福臨也漸漸接受了現實,橫豎皇帝都當不成了,現在這樣吃穿不愁,也只好生受著。
  他當然是不甘心的了,連每天說夢話都要惡狠狠咒罵著博果爾,做著吞吃他血肉的美夢才能安穩入睡。可現在他連個屁都算不上了,再不甘心也沒用,除了接受現實,他沒有第二天路可走。
  一想到博果爾,福臨習慣性地走神,各種污言穢語從腦海中溜了一遍,覺得腦補還是不夠過癮,還是罵出來最痛快了。
  他因而張了張嘴巴想要出聲,卻覺得喉嚨乾啞,口不能言,可偏偏這時候董鄂氏仍然不見蹤影。
  他這段時間真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福臨一時間又把剛剛才升起來的愧疚之心給拋掉了,含糊地咒罵了幾句,想著等董鄂氏回來,自己一定得讓她接受教訓,竟然敢用這樣敷衍的態度來伺候自己,這也太過分了。
  然而又等了好一會兒,竟然還是沒有動靜。福臨這時候漸漸冷靜下來,心道別是她出事兒了吧,正在想著,就聽到「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福臨這段時日因為只能夠橫躺在床上修養,視線範圍也就只有頭頂這麼大的地方,因而很注意聽週遭的聲響。
  就這麼一聲,他就感覺出來不對了,從門推開的聲音看,來人用的力道很輕而且動作很慢,而且在門開了後並沒有第一時間進來,反而在門口頓了頓。
  福臨的一顆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裡,心道莫非這人是博果爾派來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
  他的額頭上一時間有點冒汗,幸而來人輕聲呼喚道:「皇上,皇上您醒著嗎?」
  這個時節還敢稱呼他為「皇上」,那應該就不是博果爾的人才對。福臨還有點猶豫自己應該如何應對,來人就已經快步撲了過來,在他的床前哭道:「皇上,您怎麼成了這副模樣了?!皇上,是何等小人竟然下這樣的手?」
  福臨一聽,徹底放下心來,也帶著幾分心酸,艱難地轉動脖子扭頭看過去,卻發現來人非常眼生,他根本就沒有見過,遲疑道:「你是……」
  來人是個太監裝扮的,看身上的袍子制式,那就是個最低級的小太監,看年齡卻有三十多歲了。他擦了一把鼻涕眼淚,抽噎道:「奴才是管著冷宮外圍灑掃的……」
  他一邊說,一邊在福臨的手心寫了一個「後」字,抬手指了指頭頂,塞給了福臨一張小紙條。
  福臨的眼睛一瞬間就如同見了血的狼一樣亮了起來,他甚至差一點從床上用斷了的胳膊支撐著起身來,幸而對方急忙制止了他。
  他低聲道:「奴才等不敢待太久,只能替娘娘來看看皇上,還請皇上千萬振作起來,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計。」
  福臨雙眼綻放出異彩來,就如迴光返照的病人一樣死死捏住了他的手,都在手背上扣出血印來,顫抖著嘴唇道:「皇額娘……皇額娘可還好?」
  那太監為難了一下,嗓音仍然壓得很低:「娘娘並蘇麻姑姑都十分惦念皇上……那……那逆謀篡位的歹人倒行逆施,並不得民心,我等都在盼望著迎您回去以正乾坤……」
  他這句話剛剛說完,福臨千頭萬緒多少話想要詳細問來,偏偏卻聽到房門再次被推開的聲音。
  董鄂氏是心煩得不行,好不容易把福臨哄睡了,到週遭簡單逛了逛。冷宮裡也沒什麼好看的,破敗的宮殿。荒涼的環境都只能讓她更為煩躁而不安。
  想想這幾年的時光,董鄂氏當真感覺如同做了一場夢一樣,她從一個小小的郡王側福晉,成了得皇上專寵的賢妃,眼看著就要成為皇后了,一夕之間又一無所有,被打入冷宮伺候一個喜怒無常的廢物。
  董鄂氏心中的鬱鬱可見一斑,她逛到覺得福臨一定已經醒過來,實在是不能再拖著了,這才不甘不願地往回走。
  她本來還在心中盤算著怎麼跟福臨解釋自己晚歸的行徑呢,沒想到一推門,卻看到一個眼生的太監跟福臨鬼鬼祟祟地說著什麼。
  那太監十分乖覺,一聽到她進來,立刻就收了聲,匆匆站起身來,拿袖子遮著臉,低頭快步跑走了。
  董鄂氏又不是傻子,這種明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弄得她滿心的狐疑,更別說福臨接著就發了大火,罵道:「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種時候滾回來,真是喪門星!朕的霉運都是你帶來的!」
  其實早在福臨還是皇帝的時候,早就已經有紛紛的流言傳出來了,說許多人禍都是董鄂氏帶來的。不過那時候福臨完全不信,他整個人都處在「全天下人都在跟朕作對」的中二階段,恨死了暗中傳播流言的人。
  可現在沒有任何人還樂意搭理他倆了,沒有了作對的人,福臨自己沒事兒琢磨著,反倒覺得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民間的傳言還真是有幾分道理的,連自己這個皇帝都被董鄂氏克得被篡位了,慘得不能再慘,說不是董鄂氏的緣故,有誰信呢?
  福臨越想越覺得可疑,尤其這次他見到了那個太監,簡直就是升起了奪回皇位的希望,正在興頭上,冷不丁董鄂氏回來把太監給驚跑了,福臨惱恨得恨不能把她的臉皮給撕下來!
  他當然撿著難聽的罵了,多少日子來積攢的火氣都一股腦地往外倒,罵得越來越過分,董鄂氏的臉色都跟著變得難看了。
  她這時節也沒有了跟福臨哭得梨花帶雨刷同情憐憫的心思了,冷笑道:「皇上何必如此,您既然看不上我,當初又為何要罵這樣天大的罵名把我從博果爾那裡給搶過來呢?」
  福臨怒道:「朕要是早知道你這樣,你就是脫光了白送朕,朕都不稀罕!」
  董鄂氏一下子也徹底火了,上前走了兩步,咬著牙根嘲諷道:「我倒也寧願沒遇上你呢,不然我現在起碼也是博果爾的妃子,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長著呢!」
  想想要不是她最開始在教堂遇到了「福臨」,也不會有後來的兜兜轉轉了,她若是從一開始就老老實實當博果爾的側福晉,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說不定夫妻兩個從一開始就伉儷情深,博果爾若是愛她,冊立她為嫡福晉,現在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后了,哪裡還有赫捨裡氏的份?
  董鄂氏一直都撐著不去細想,現在一想,悲從中來,直接摔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濟度自陳

  福臨百日過後,博果爾總算是完成了一系列對先皇的追封程序,改國號為天承,改順治十五年為天承元年。
  他對「死人」一向慷慨,福臨上輩子死後的種種祭奠哀榮,這輩子丁點沒少,甚至還加厚了三分。不僅文武百官覺得他厚道,連博果爾自己都覺得自己寬厚容忍,簡直都可以立地成佛了。
  自己吃了肉,肯定得給別人留點肉湯,當初跟著濟度一塊闖入皇宮的王爺們,大多得了實差,像多尼和勒度還升了親王。
  畢竟這群人逼宮推博果爾上位,更多的還是不滿於福臨執政這些年來,從來都重用漢臣、輕視滿臣,他們絕大多數人都只能空擔爵位,話語權已經越來越少了。
  博果爾當然也沒打算重用他們太長的時間,畢竟軍權和皇權都必須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這群王爺能推他上位,哪天說不定就能推第二個人來取代他的位置。
  不過這一切都得徐徐圖之,福臨就是太急躁了,才引起了很大的反彈。博果爾對此很有信心,他連二十歲都不到,身強力壯,起碼還有四十年的功夫可以讓這個國家按照他的意志來運轉,他可以開闢一番太平盛世。
  倒是濟度主動找上了他,博果爾聽到德九來稟報簡親王求見時,微微頓了一下,讓人把桌子上的奏折都清理乾淨。
  德九明白過來他的意圖,火急火燎地讓人去膳房讓御廚抓緊置辦一桌午膳端上來,又稍稍磨蹭了一下,方才抽身去請濟度進來。
  等濟度一邁進乾清宮,看到御案上竟然已經擺好了涼菜,微微愣了一下,一下子就笑了。他一邊笑著一邊下跪高呼萬歲,等起身後方才道:「得蒙皇上這麼高規格的款待,奴才可擔待不起。」
  他們以往倒是經常在博果爾的書桌上用膳喝酒,那是從隱蔽度考慮的,可現在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對方是從善意的角度故技重施,可濟度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坦然接受了。
  御案不是擺放酒席的地方,這樣的恩寵他自認承受不起,而濟度再三推辭的態度,也讓博果爾很滿意。
  他此舉是為了試探濟度的態度了,若是對方以推舉他為帝的大功臣自居,那他恐怕就得考慮下手了。既然濟度這樣知情識趣,博果爾當然很高興。
  濟度算得上是他兩輩子數得上號的知己了,從兄弟向君臣轉變,可能要度過一定的磨合期,得需要他們雙方共同努力。這個朋友博果爾還是不想失去的,最起碼他不想自己親自下手卸磨殺驢。
  最終博果爾命人在下面單設了小桌,兩人分兩邊坐下,酒過三巡,濟度長歎了一聲:「奴才今日入宮覲見,是想像皇上討一個恩典。」
  這個措辭有些含糊,可濟度早就通過剛才表明了態度了,博果爾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朕初等皇位,四方未穩,尚還需要眾位愛卿輔佐。」
  福臨「死」前,白蓮教爆發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規模起義,博果爾派出去平叛的是溫郡王猛峨和自己的伴讀阿楚琿。
  濟度早在統領逼宮之前就知道,無論成功還是失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上戰場的機會了,他會失去一位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可大清會多一位盛世明君。
  正如福臨若是沒有失德,濟度再看不上他懦弱的性格,也會盡心盡力輔佐他一樣,等到福臨病危大清眼看就要面臨翻覆之災時,也是濟度第一個站了出來。
  他是真心實意期待著這個國家走向繁榮昌盛,也從來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聞言笑道:「這是自然的,能為皇上鞍前馬後,盡忠效勞,也是奴才等的榮幸。」
  稍稍一停頓,他又道:「皇上有所不知,奴才自從阿瑪死後,生怕親王府的名聲,憂思愁慮,日夜不得安寢。奴才請太醫診治過,說是日後都不得操勞。」
  本來應該有皇帝親自擔任旗主的上三旗都早已經被博果爾收攏在手中了,加上他本來就掌控了的鑲紅旗,八旗中已經獨具四旗。
  濟度手裡捏著這個鑲藍旗旗主的位置,已經想要讓出去了,不過他也知道博果爾肯定不樂意在這時候收回來落得個卸磨殺驢的壞名聲,所以得一步步鋪墊。
  都「不得操勞」了,就表示他手頭的大部分實權差事都要讓出去,其餘時間幹些邊角料的小差事,安心當個享福享樂的閒王,拖上五六年的功夫,自己就可以退了。
  這筆生意還真的不虧,濟度知道博果爾升勒度為親王就是一種暗示,鄭親王一脈出了兩個親王,已經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榮寵了。
  自己得主動把權交出來,博果爾才好放心用他弟弟,等幾年後他的長子成長起來出來交際,博果爾照樣還會重用的。
  用經營這麼多年的人脈和威望給弟弟和兒子鋪路,濟度還真沒什麼不滿的,總好過現在看著鮮花似錦烈火烹油,其實一家子人都被放在火上烤。
  什麼時候博果爾正式把他的旗主之位撤下來,那就齊活了,可惜現在他還得先領著。
  兩人交談了差不多三炷香時間,博果爾好生安撫了濟度一番,還順便塞給了他一個去盛京接人的任務。
  主要是大清新換了主事的人,蒙古各部落當然就得進京請安,正好試探試探新皇帝對他們的態度。這群人得先去盛京再轉道北京,大清就得派人去接,濟度身份尊貴,又是實打實的實權派,派他過去應人,想必也能給部族首領吃顆定心丸。
  根據上輩子的記憶,大清一二百年後,對蒙古還得採取拉攏手段,就算皇帝的後宮沒有他們染指的地方了,可不知道有多少公主枉死在那片草原上。
  福臨在位時,也嫁過去了幾位公主,他自己的女兒還沒有成年,嫁過去的都是從各個王府接入宮中的養女,這才幾年的功夫,已經死了一大半了。
  愛新覺羅家的女孩兒不能枉死,這筆賬當然要算,但現在時機未到,還得先忍著。博果爾有時想想也覺得頗為憋屈,他頭腦中的規劃能排到一百年後,想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可現在都剛開了一個頭,什麼都得往後拖。
  濟度出發三天後,赫捨裡氏誕下了一個女嬰,博果爾為其取名為「寧楚格」,有東珠之意。
  二格格滿月時,濟度跟蒙古各部落台吉匯合後一併返還京都,還發來了四百里加急,說蒙古部落想的還是和親聯姻。
  本來福臨死前,都已經在跟科爾沁商議立後事宜了,連人選都定下來了,沒想到自家姑娘還沒有嫁過去,皇帝就先死了。
  新皇自有皇后,何況皇后還有二子一女,聽聞甚得皇上寵愛,肯定是動不得的,皇后的位子肯定沒蒙古女子的份了。
  他們也不想讓博果爾多指幾位公主過來了,誰都知道是養女,皇帝不心疼,他們也不稀罕啊,私底下弄死的都有不少了,指過來也是白瞎。
  所以最靠譜的法子還是往皇上的後宮裡塞人,打著這個念頭的部落不少,蒙古各部落之間勾心鬥角、權力爭奪也很激烈,科爾沁不覺就急了。
  本來他們部落出了兩任太后,皇帝身上也流著他們部落的血,還差一點包圓了福臨兩任皇后,在蒙古各部落中地位很超然。
  可惜眨眼之間,太后病倒了不說,連皇上都被人給頂了,別說孝莊此時能發揮的作用跟個死人也強不到哪去,就算她明天就健健康康地站起來了,誰都知道比較起來,還是娜木鍾這位新晉太后更有含金量。
  這次娜木鍾所出身的阿霸垓部也跟著一塊上京了,聽聞他們也很有意向給皇上送女人,如今的台吉是娜木鐘的親哥哥,皇上的意向如何不好說,可太后一定是向著自家人的。
  濟度比較委婉地表示,科爾沁這次有點急了,最好還是安撫他們一下比較好。看對方的意思,也是覺得孝莊畢竟還活著,博果爾就算翻臉,也不會這麼快就把他們晾到一邊,人情關係過期不用,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的。
  這個意思跟博果爾的不謀而合,科爾沁畢竟還是很有實力的大部落,又不是只靠裙帶關係才發展到如今這一步的。
  當前還是得以安撫為主,對方若是想送女人入宮,那他收下就是,也可以適當從其他部落收人。博果爾現在的宮中都是滿妃,跟福臨當時滿宮都是蒙妃並不一樣,肯定得填充幾個進來。
  這些都在意料之中,先做好準備,等這幫人進了京城就容易應對了。博果爾苦惱地皺了一下眉頭,湊到赫捨裡氏懷裡看自己的小女兒。
  寧楚格剛落地被產婆抱出來時,博果爾當場就賜了名,天天都要來看一趟,比當初對德瑟勒克還上心。她是個愛笑的小姑娘,不在睡覺時,大部分時間都是笑呵呵的,左看右看,好奇心很重。
  博果爾揉了揉她攥在一起的小手,都不敢使勁,怕自己沒輕沒重把孩子的骨頭給傷到了。
  寧楚格黑亮黑亮的眼睛看著他,咧嘴笑了一下。
  

  ☆、蒙古部族

  蒙古部族台吉即將入京,娜木鍾喜不自勝,算來她上次見到部族來人,還是福臨親政時,可那次來的也不是她的直系親屬,哪能跟這次比,來得是她同母的兄長。
  在她這個年紀,還能見一見親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娜木鍾一連激動了好幾天,見了博果爾還頗為尷尬,咳嗽了一聲,抬手用帕子遮了遮眼角。
  博果爾善意道:「皇額娘大可放心,妝打得很好,一點都看不出來您這幾日睡眠不好。」
  這是因著其他人都還沒到,博果爾早早處理完政務來永壽宮給娜木鍾請安了,就他們兩個人,說話就不用太過顧忌。
  娜木鍾白了他一眼,讓丫鬟取來銅鏡對著看了看,見確實看不出失態之處,方才放下心來。
  兩人又略坐了坐,赫捨裡氏領著三個妃嬪來請安,因著孩子們年紀都小,便沒有領出來。博果爾的後宮人暫時很少,以往都是赫捨裡氏一家獨大,赫捨裡氏又是個穩妥的,所以一向還算安穩。
  但以後就不一定了,肯定還會有新人進宮,而新進來的人是什麼性情的還不好說,萬一是個喜歡攪事兒的,像靜妃那樣能直接下手弄死福臨的四阿哥,那後宮鬧得腥風血雨的,第一個受害的就是他的子嗣。
  還得考慮著赫捨裡氏成了皇后,會不會把心養大了。博果爾心中轉著念頭,因著赫捨裡氏剛出了月子,讓德九給她添了座,其他的妃子就只能在下首站著了。
  蘇麻喇姑在妃子們前腳到了後,她是陪同著靜妃一塊來的,作為先帝唯一還留在宮中的蒙古妃子,她當然也要同科爾沁的人見面,來的還是她的父親,孝莊的親哥哥。
  蘇麻喇姑其實並不想跟著摻和,她雖然也出身科爾沁,可也只是奴隸下人身份,根本就上不了檯面不說,她現在更想做的是守在太后身邊,防止她被小人害了去。
  她這麼想並不是空穴來風的,也不知道是博果爾暗中下手了,還是太后經過這幾次打擊真的垮了,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
  就連這次部落來人,也一點都沒能讓她高興振作起來。蘇麻喇姑倒是能夠理解孝莊的心思,人都成這個樣子了,再不復往日的風光,哪裡還有臉面見親人呢?
  慈寧宮這幾日的冷落蕭條和永壽宮的喜氣洋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連他們這些伺候的下人都跟著難過,更何況是孝莊本人呢?
  可是她不來又不行,皇上明白著需要她和靜妃站出來,給科爾沁部落吃定心丸,由不得她拒絕。蘇麻喇姑在心中暗歎了一聲,伸手扶了靜妃一把:「娘娘慢些走。」
  本來先帝的妃子理應晉為「太妃」,可一來博果爾又不是福臨的兒子,二來兩位太后都還在宮裡立著呢,不可能把福臨的妃嬪提到跟她們等同的地位,就只好先用妃位叫著。
  靜妃這幾個月倒是消停了不少,在外人看來,都是四阿哥早夭,才讓皇上和賢妃娘娘傷心過度跟著去了,而害得四阿哥早夭的人是誰,沒有人比靜妃更清楚的了。
  這個女人是夠狠,可她也沒想過自己能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來,也是心驚肉跳,驚懼得不行。靜妃聞言抬頭看了看蘇麻喇姑,明白她這是在提醒自己今天務必要小心行事,不動聲色一點頭,示意知道了。
  她的待遇還是很高的,在赫捨裡氏下首得了個座,蘇麻喇姑陪站在旁邊。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外面傳來通報,說蒙古各部族來給皇上行禮磕頭的台吉已經進了京郊,博果爾又等了等,帶著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出去迎接。
  他不用迎出宮去,做做樣子就可以了,自有那邊領路的太監得了消息,配合著他的進度,帶著眾台吉入宮,雙方正好在神武門碰上面。
  先設了大宴款待他們,博果爾好生安撫了各部落一番,讓人把他們帶去理藩院安頓好,順帶著洗洗風塵。這幫子蒙古人身上的香料都很濃,各種味道混雜在一塊,加上食物的味道,其實挺沖的。
  博果爾看赫捨裡氏也隱約有些接受不良,娜木鍾和蘇麻喇姑早多少年沒回一趟蒙古了,表情也有些微妙。倒是靜妃十分泰然,她嫁給福臨也沒有多少年,宮裡的佈局擺設都是走的蒙古風,再次見識了這種場面,不僅沒有不適應,反而露出了點懷念的神色來。
  娜木鍾歇了午覺,著人去理藩院問過,打聽一下阿霸垓部台吉歇夠了沒有。對方當然知道這是妹子想找自己說說話了,便遞請安折子入了宮。
  蒙古科爾沁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也遞了折子,博果爾分不同的時間跟他二人分別見過面,便讓人送他們去見二位太后。
  等到了晚上,娜木鍾那邊就給他傳了消息過來,若是皇上有空,請他晚間去永壽宮用膳。博果爾正有此意,畢竟他晌午後先見得是吳克善,晚膳就得跟阿霸垓部的人一起用,方顯得一視同仁。
  反正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各部族現在差不多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誰能夠更得聖寵,獲得更多的牛羊土地,就得看他們自己表現出來的誠意了。
  博果爾一點都不介意把自己的姿態擺得稍高一點,畢竟有求於人的又不是他,得適當地吊吊那幫人的胃口。
  他去見了自己的親舅舅額齊格,雙方有血緣關係,但從小到大他也就見過這位舅舅三次,博果爾自然沒有什麼激動萬分的情緒,不過他仍然表現得很動容,額齊格表現得比他激動兩倍,還有娜木鍾從中周旋,倒也一直相談甚歡。
  額齊格倒是也提了向皇上敬獻美女的意思,把自己的小女兒誇成了一朵花,說她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騎馬打獵、摔跤布庫都不輸男人。
  博果爾腦補了一下自己表妹跟草原上光著膀子的壯漢嚎叫著摔來摔去的樣子,呵呵乾笑了幾聲,倒也沒有掃興,很乾脆地答應了下來。
  額齊格大喜過望,這件事兒定了下來,他來這兒的目的就算是達成了一多半了,怕夜長夢多被小人給攪和了,當下就派親信回草原送信,盡快把人送來。
  這消息一傳出去,其他部落的人坐不住了,吳克善捱了一個多月,眼看著就要走了,好不容易又藉著跟太后和靜妃娘娘辭別的借口入宮了。
  他這次倒是提到了先皇曾經對科爾沁部落做出的許諾,博果爾聞言歎息了一聲:「皇兄走得太急,許多事情都做了半截就撒了手,也真讓人歎惋。」
  說起做了半截的事兒,德九安排的人已經跟福臨接上頭了,福臨對他很信任的樣子,再三催促他加快跟慈寧宮聯絡的頻率。
  博果爾很期待著自己把王拉上來的那一天,福臨得知一切從剛開始就都是騙局,會不會氣得直接吐血。可惜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他還得等上一兩個月。
  吳克善陪著擺出一副悲痛萬分的模樣來,還跟著掉眼淚,嘴上不斷附和著。誰都知道福臨嗝屁了,博果爾怕是天底下最高興的人了,可這話肯定是不能說的,連想都不能想。
  吳克善又念叨了幾句鎮國公貝勒綽爾濟家的女兒無福伺候先帝,便道:「皇上,咱們科爾沁的姑娘,都很仰慕皇上的英姿。奴才那個不成器的女兒……實在是奴才教女無方,可咱們草原上的姑娘都是頂頂好的,咱們都願意把最好的姑娘獻給您。」
  ——兄終弟繼,您連先皇的皇位都一塊給繼承了,何況是先皇的女人,咱也不求皇后之位了,接入宮中封妃封嬪,隨您樂意吧。
  博果爾卻不是很想接,固然這位上輩子的孝惠章太后安分守己,很懂得擺正自己的位置。可想人家是本來給福臨定下的皇后,要真的入了他的後宮,妃子都算低了,八成得封皇貴妃。
  這就跟博果爾的初衷不符了,他提前一步接了阿霸垓部的請求,就是為了堵科爾沁的嘴,畢竟漠南的阿霸垓部也是不遜色於科爾沁的大部落,有一位這樣出身的妃子在後宮中立著,就已經達成了他拉攏蒙古的意圖了。
  「科爾沁向來是我大清穩固蒙古的基石,你們的忠心,朕自然知曉。」博果爾微微沉吟了一下,「那姑娘必定是位好姑娘,沒必要耽擱人家一輩子,你們自行找人聘嫁了吧。」
  吳克善還想說什麼,聽博果爾道:「不瞞親王,朕本來還想著,讓靜妃也回草原去,可惜時機不對,怕得拖延上幾年。」
  吳克善稍稍沉默了一下,他見了女兒如今的模樣也是覺得難受,如今退一步就能換回女兒下半生的幸福,他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選擇了。
  在幾個呼吸後,他就已經有了決斷,起身下跪道:「奴才叩謝皇上恩典。」

  ☆、鋪撒漁網

  天承元年又是科舉大比之年,春闈過後,掀出來了清朝入關後最大的一次科舉舞弊案,十多位官員紛紛落馬。
  順治朝時,官員貪腐現象就很嚴重,要是福臨沒有「被病死」,也會藉著這次科舉清理一大批官員,甚至還查出了內外官員結交通賄內監吳良輔一事。
  不過上輩子的福臨很有幾分軟乎,他沒捨得懲罰吳良輔,只是罷免了涉案的官員,還是又隔了半年,吳良輔受賄一事又被人抓到了小辮子掀了出來,才真正讓福臨惱羞成怒了,下令砍了吳良輔不說,連吳良輔的幾個兄弟都被判了流放。
  如今當政的人換成了博果爾,他就更不用跟吳良輔客氣了——這老厭物作為親自經歷過幾個月前眾王逼宮事宜的人,早被博果爾關了起來,讓人嚴密看管著。
  博果爾留著吳良輔一條命,一來是看中了他知道福臨許多隱秘事情,為了保命,說出來了不少對福臨死忠的官員名單;二來嘛,就是為了現在了。
  吳良輔吃了幾個月的嚴刑拷打,把知道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連自己偷偷攢著的養老錢都匯報地一五一十的,這就說明他能說的都說出來了。
  博果爾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該到了讓吳良輔發揮剩餘價值的時刻了,在他的暗中授意下,數位言官上折子彈劾前大內太監吳良輔收受賄賂。
  博果爾也沒有手軟,讓人徹查此案,發現言官的彈劾屬實,念在吳良輔伺候先帝一場的份上,讓他去殉了先帝就是,他就不追究其家人的責任了。
  吳良輔在宮外還收了十多個乾兒子,這些人明顯不算在吳良輔真正的家人之列,他們仗著有一個在宮中伺候皇上的乾爹,為非作歹的事情也做了不少,博果爾都給砍了。
  一個太監總管連帶十多位先帝的親信官員被整治,他借此在百官中樹立了威望,還換了一批自己的人身擔要職。
  當今登基後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兒就是把先帝的貼身太監給弄死了,而且是實打實的鐵案,更襯得福臨這個皇帝連身邊的人都管不好了。
  這個巴掌打得有點狠,但考慮到兩任皇帝實際上刷得很高的仇恨值,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
  ————————————————————————————————————————
  吳良輔被博果爾逼死一事,還是那個自稱冷宮灑掃的太監告訴仍舊只能躺在床上生蘑菇的福臨的。
  福臨聽完後半天都沒有說話,他現在唯一關心的人就只剩下孝莊了,倒不是說他至純至孝在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年頭還顧慮著好吃好喝、山珍海味的皇額娘日子過得怎麼樣,而是如今孝莊成了他離開冷宮,甚至是重登皇位的唯一希望。
  一個貼身太監的死活,福臨現在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了,要說悵然是有一些,可也未必有多少動容。
  只不過那個太監說完後還擺出一副山崩地裂的表情來緊盯著他不放,福臨一開始還沒有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頓了一頓,見那太監似乎也有些茫然狐疑地看著自己,表情有些微妙,瞬間領悟到了什麼。
  他立刻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些許難過之意,還跟著憋紅了眼眶,顫抖著聲音道:「朕真是想不到,博果爾竟然連吳良輔都不放過,他可是看著朕和他一起長大的,精心伺候了朕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那太監恍然大悟,似乎自動理解為他剛才是過於震驚和傷痛了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當即接話道:「吳公公對我們這些低微的小太監也十分照顧,襄親王連他都給殺了,簡直喪心病狂!」
  福臨這幾日對著他時脾氣倒是很好,他的火氣基本上都衝著董鄂氏去了,而且這太監也當真會說話,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坎上,兩人這段時日天天對著一塊數落博果爾的不是,福臨差一點把他引為知己。
  他的反應也很快,知道這太監是覺得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皇帝,跟博果爾這種暴君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所以他聽說了吳良輔殉葬的消息,一定會很難過傷心。
  福臨心道自己要是表現得太過無動於衷了,那就顯得無情無義了。幸好他頭腦轉得快,補救做得到位,打消了那個太監的疑心。
  兩人一如往常般你來我往地斥責了博果爾一頓,而後根據以往的慣例,在那太監走前,鬼鬼祟祟低聲同福臨道:「蒙古各部族來朝,太后娘娘已經向您的舅舅說過您如今的遭遇了……科爾沁部落是您最忠實的後盾,您大可以放心。」
  福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前傾了身體,尖聲道:「你說的是真的嗎?舅舅他來了?」
  他激動萬分,一想到若是蒙古部族都知道了自己這個皇帝此時面臨的窘境,一定會調集軍隊把他救出去,推翻暴君的。
  只可惜他忘了自己一年前還叫嚷著要廢後,下旨在全天下面前斥責他舅舅的女兒,甚至立新後也想把蒙古女孩兒排除在外的事兒。
  別說孝莊根本不可能跟吳克善說些什麼,就算吳克善當真知道了自己的外甥兼女婿就被關押在皇宮的冷宮中,他也絕對不會冒著部族被覆滅的危險去做無謂的掙扎。這不僅不能把福臨救出來,反而會把他們都賠上。
  但現在的福臨可不管那麼多,吳克善是他的舅舅更是他的臣子,就合該為了他拚死相護,否則連當人都不配。
  用得著朝前,用不著朝後,這可真是妥妥的盛世明君。太監在心頭冷笑了一聲,對著福臨拋了一個「皇上請相信我們,美好的未來就在前方」的表情,匆匆起身離開了。
  福臨舒了一口氣,重新躺回到床上,微微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就聽到有一個人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
  他不耐煩地一皺眉頭,冷冰冰道:「朕都跟你說過了,朕跟他交談的時候,不准任何人在附近。」
  福臨每次跟那太監談天說地罵人的時候都會很開心,但是一旦那太監走了,他的脾氣就會變得很古怪。
  董鄂氏早就摸清楚了他的性情,柔聲分辨道:「妾身遠遠在宮殿外守著,看到那位大人離開後,才敢過來的。」
  她說這話都覺得扎嘴,一個冷宮裡低賤萬分的小太監,要擱在以前,她連正眼都不會看,可福臨就因為那太監現在有大用,就讓她尊稱其為「大人」?簡直是恬不知恥!
  福臨當著那太監的面這樣折辱她,其實不過是知道孝莊不喜歡她,現在他有求於孝莊,當然就得作踐她來討好她自己的老娘。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可不是福臨能為了「真愛」把孝莊氣病的時節了,想著這人前後的反差,董鄂氏都覺得直欲作嘔。
  董鄂氏本來就遠比福臨要冷靜聰明,他們的感情中,其實她才是一直佔據主導的那個。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太監身上有太多的可疑之處了,她根本就不相信這人當真是孝莊派來幫助他們的。
  ——太后娘娘是何等人物,難道不知道聯繫的次數越多就越危險?這不過才三個月,那太監都出現過十次了,簡直是不把週遭密佈的監視他倆的人放在眼裡。
  早在這個太監第一次出現時,董鄂氏就發現不對了,等到他隔了六天後第二次出現,董鄂氏基本上已經確定了這人就是博果爾派來驢福臨的。
  猜是猜到了,她根本就不打算把這一點告訴福臨——人家根本就不會相信不說,她也不覺得有必要對這個對著自己動輒打罵的男人好還有什麼必要了。
  福臨恨董鄂氏是災星,害得自己丟掉了一切,董鄂氏心中對福臨的恨意也一點都不少,要不是這個男人橫插一腳,她現在說不定已經跟博果爾一生一世一雙人,成為新帝的唯一了呢。
  但凡身在高位久了的人,都受不了一朝手中無權的日子,不僅福臨想要過回原來的生活,董鄂氏也想。
  但兩人最大的不同在於,福臨會做的也就是橫躺在床上等著別人來解救他,他未必不知道那太監有問題,可他就是樂意相信,給自己找根救命稻草抓著。
  可董鄂氏更樂意把命運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既然博果爾設局想要再狠狠打擊福臨一次,那她完全不介意順勢而為,幫他一把,若是博果爾顧念了舊情,把她從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放出去,那簡直再好不過了。
  ——福臨的死活和他們曾經生死相許的愛情,董鄂氏都已經全不在乎了,她的全副身心都被即將重新到手的富貴榮華和那個全天下最最尊貴的男人給吸引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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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鄂告密

  博果爾看完手中的密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來,半天後才對德九道:「你從德二那裡問出什麼來了嗎?」
  「他本來就故意留了不少的破綻,本來是想用來刺激先皇的,沒想到先皇竟然沒有發現,倒是賢妃娘娘,從一開始怕就知道了。」德九低聲道。
  其實福臨知道還是董鄂氏知道對他們來說沒有本質的區別,這點小差錯德九就沒有向博果爾稟報,沒想到等了這麼久,福臨仍然沒有任何的表示。
  德二說他仔細揣度福臨的神色,並不像是起了疑心,而根本就是毫不知情的。姑且不論董鄂氏告訴他後福臨會不會相信,看這情況董鄂氏貌似就直接沒有提及。
  德二覺得情況似乎有些不對,才給博果爾寫了密信,並且把這個情況跟德九說了一聲。
  博果爾聽完後並沒有放在心上,不甚在意道:「真是沒想到,他們兩個這麼快竟然就已經離心了,看來董鄂氏另有打算。」
  不過再怎麼籌謀,她不能藉著福臨當皇帝的「勢」後,那點心機根本就不夠看,他倒不介意給她留出一定的時間來,看董鄂氏到底能搞出什麼動靜。
  用這樣低的成本就擊潰了生死相許的愛情,博果爾很有點為自己上輩子的枉死而感到不值,在心頭歎了一口氣,就放下了。
  又過了五天時間,博果爾去麗嬪宮裡時,聽她說了一樁奇事,她宮中有一個本來曾經是在承乾宮伺候的人,這幾日不知道為什麼,背著她經常偷偷往冷宮走。
  麗嬪覺察出蹊蹺,命人緊盯著那個宮女,查出來她的去處後,就讓人關起來了。
  麗嬪柔聲道:「這宮女本來還好,她是下等宮女,在外面守門掀簾,也未曾有疏忽之處……誰知道一眨眼間變成了現在這樣,您說,是不是中邪了?」
  在外人看來,冷宮中就一個先帝的康妃,還是皇上下令可以接她出來的,都傳言康妃自從三阿哥死後精神失常,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待在冷宮裡不出來。
  這段時日皇后倒是經常派人去同康妃說話,試圖說服她別再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呆著了。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宮女經常往冷宮跑的時候,麗嬪沒忍住陰謀論了一把,心想可別是皇后的詭計。
  那個宮女也是她私底下問過的,沒想到人家供出來的不是康妃或者赫捨裡氏,而是本來應死的董鄂氏。
  她倒是不知道先帝也還活著,只說曾經受過賢妃娘娘恩惠,哥哥在冷宮處當值,一日偶然碰到了一位同娘娘十分的人,描述給她一聽,她覺得有蹊蹺,,趁著輪休偷偷過去一看,發現竟然真的是賢妃娘娘。
  董鄂氏還是很有辦法的,她雖說是被關入了冷宮,但身上的首飾都沒少,她當妃子時得福臨盛寵,身上佩戴的都是頂頂好的珠寶,隨便取下來一個,都夠一個小宮女眼饞的了。
  麗嬪一聽就知道壞事兒了,不論本該已死的賢妃究竟為什麼會出現在冷宮中,這事兒她都不該知道啊。
  好不容易挨到博果爾來了,麗嬪趕忙就把事情說了,還有意撇清自己的干係,那宮女本來就只是負責掀簾子的低等宮女,並不是她的親信,幹出什麼事兒來,都跟她無關。
  麗嬪還特意強調了一下,無論自己有沒有審問過這個宮女,也無論她說了什麼,統統都是那個宮女「中邪」了,她說的話,自己是一概不信的。
  博果爾聽完後微微一笑,董鄂氏跟侍衛和麗嬪宮裡的宮女搭上線,這事兒他也知道,笑道:「哦,還有這等稀罕事兒?你那個宮女在哪兒,不妨帶朕去看看?」
  他是這樣一個態度,麗嬪著實鬆了一口氣,連忙也跟著笑道:「哪裡用得著皇上親自去看,這就讓人把她帶上來。」
  沒一會兒那宮女就被兩個較為健壯的嬤嬤給一左一右領著押上來了,博果爾看她形容狼狽,但精神狀態還好,看來董鄂氏給她下了不少保證。
  博果爾並沒有說什麼,那宮女就雙膝重重跌在地上,含淚叩頭道:「求皇上明察,奴婢是有難言之隱,才做下這膽大包天之事……」
  「你且說說,自己做了什麼事吧。」麗嬪這事兒處理的不錯,博果爾也樂意給她這個面子,裝作自己全然不知的模樣,重新再審。
  那宮女猶豫了一下,看看週遭這麼多人,低聲道:「皇上有所不知,有一個人正念著您,想著您呢……」
  麗嬪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跟自己的貼身丫鬟耳語了一句,笑道:「皇上,格格哭著找額娘呢,您看……」
  「嗯,你先去哄小格格去吧。」博果爾知道她這是找個借口想退下去了,倒也沒有阻止。
  麗嬪帶了殿中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此時那個宮女才低聲道:「賢妃娘娘痛定思痛,為自己曾經的無知和愚昧日夜痛哭。她發現了一項針對您的陰謀,請您移步冷宮,定會有所發現的……」
  董鄂氏並沒有全然信任她,所以這個宮女知道的並不多,她只認為是賢妃想要把皇上誘到冷宮去,稍施手段,兩人就能重修舊好。
  她是在董鄂氏剛入宮時就伺候她的,雖然不是貼身伺候,只是一個低等的灑掃宮女,可也親眼見識過順治皇帝被娘娘迷得暈頭轉向的模樣。
  本來這位賢妃入宮前在襄親王府當側福晉,卻跟順治皇帝攪在了一塊,按理說這位新皇帝一定痛恨董鄂氏恨不能她去死才對。
  宮女一開始聽董鄂氏的謀劃,覺得這人根本就是失心瘋了,可最終董鄂氏說服了她——要是皇上對我全無舊情,我怎麼會現在還好端端站在這裡?
  正是這句話最終說服了宮女,董鄂氏還是相當有辦法有心計的,在旁人並不知道福臨和她都被關在冷宮的情況下,肯定會有所考慮。
  宮女也覺得這事兒實在說不通,要換了她,肯定當上皇帝的第一天就把這個淫婦給剁碎了餵狗了,男人最受不了這樣的背叛了。可董鄂氏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穿金帶玉的不說,每頓飯的伙食能跟正宮娘娘相媲美了。
  別說是她了,連在博果爾後院見識過他對董鄂氏冷漠以對的麗嬪得知董鄂氏還活著的消息時,都沒忍住腦補莫非皇上對董鄂氏還當真是情根深種,被背叛了竟然還不捨得殺了她。
  宮女的話一出口,博果爾一下子就笑了:「哦,朕跟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董鄂氏在打什麼主意,他現在算是徹底明瞭了,也不禁在心中感歎了一句這個女人可真是狠辣。博果爾看了一眼旁邊伺候的德九,後者悄無聲息地走到宮女身後,抖抖袖子亮出一截白綢來,直接勒住了她的脖子。
  宮女本來見博果爾笑了,萬分欣喜自己賭對了,看來皇上還真是挺看重賢妃的,經此一役,自己立了大功,還不是……
  德九的動作非常迅速,宮女只覺得脖頸一陣劇痛,兩手反射性向後抓去。德九朝後一仰頭,避過了她伸過去的手,她只能去抓勒在脖子上的白綢,撲騰掙扎了一會兒,就漸漸斷了氣,死前眼睛睜得滾圓,雙目充血,模樣駭人。
  「處理乾淨了,麗嬪膽子小,大格格年幼,別嚇到了她們。」博果爾懶洋洋帶著幾分興味,笑道,「隨朕去冷宮一趟,馬上就能上演一齣好戲給朕的皇兄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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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鄂氏以望夫石似的標準姿態,守在冷宮外圍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一來她跟福臨相看兩厭,彼此不想看到對方,能躲出來就躲出來,二來也是顧念著博果爾若是聽了那個宮女的話,有八成的幾率會走這一遭,自己頂著烈日守在這裡,多少能表明心意。
  時至今日,她早就猜到了博果爾想看的是什麼,董鄂氏也不介意演給他看,她能踩著博果爾爬上福臨的龍床,現在也絲毫不介意把福臨當做墊腳石,把自己從這裡給救出去。
  此時太陽都已經落山了,董鄂氏用帕子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她很聰明地沒有塗脂抹粉,素面朝天的模樣也顯得楚楚可憐。
  今天沒有讓她失望,很快遠處就有明黃色的身影走了過來,跟在博果爾身後的那個董鄂氏也認識,是新任的宮廷大總管德九。
  董鄂氏剎那間面如桃花,露出又驚又喜之色來,她聘聘裊裊地走上前去,並沒有問博果爾的來意,直接柔美地福身行禮:「妾身見過皇上。」
  博果爾看了她一眼,董鄂氏知趣道:「皇上日理萬機,妾身等閒不敢打擾,此次請您過來,是有一事需要稟報。」
  她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該在現在說出來,聽道博果爾道:「皇兄近來如何?」
  董鄂氏聽到這句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面露遲疑之色:「這個……妾身不好說,還請皇上屈尊去看看吧……」
  福臨現在正同那個太監說著話呢,這時過去,輕而易舉就能抓一個正著了。

  ☆、誅心之言

  福臨正艱難地支起脖子來,盯著德二的眼睛,低聲道:「你說的是真的嗎……皇額娘的身體不大好了?」
  德二心道以往你當皇帝的時候,可沒見你如此關心過太后的身體啊,現在知道人家有用了,就表現得如此熱情,也未免太讓人噁心了。
  他見自己不過說了一句「太后偶感風寒」,就把福臨緊張成這樣,在心頭冷笑了數聲,面上帶著幾分焦急擔憂道:「倒也不是大病,太醫說將養一陣子就好,可惜聽說太后身邊的蘇麻姑姑也染了風寒,被移出宮去將養了,怕是沒法回來了。」
  福臨一聽,更加著急了——這太監雖說是聽從孝莊的命令來跟他聯絡的,可誰心裡都清楚,孝莊現在就是一個活死人,連話都說不完整,真正能夠幫到他的,其實還是蘇麻喇姑。
  他撲騰著想要坐起身來,德二連忙過來把他給扶了起來,近距離一看,福臨臉上的痘斑越發嚇人了,這人也是命大,當著皇帝的時候十多個太醫伺候著都眼看要死了,等成了階下囚,就一個董鄂氏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照料,反倒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福臨一坐起來,就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圓睜著眼睛,嘶聲道:「博果爾真是膽大包天,蘇麻姑姑伺候了皇額娘大半輩子,把她給調走了,皇額娘要是因此有個好歹,他有幾條命來賠的?」
  德二看了他一眼,遲疑著道:「您說得是的,聽說連聖母皇太后娘娘都很不贊同皇上的意思,可是皇上一意孤行,誰勸都沒有辦法。」
  若是福臨足夠機警,就應該聽出來他話語中的蹊蹺之處了——以往德二從來都是稱呼他為「皇上」,博果爾就是「襄親王」,娜木鍾只是「太妃」。
  今天是因著德二知道自己主子爺要來,他倒是很想把戲演得更真實一些,可終究是膽氣不足,給他一百個單子他也不敢當著自己主子爺的面罵他,便臨時改了口。
  所幸福臨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現在已經有點瘋魔了,只要聽到博果爾的名字,第一個念頭就是痛罵一句,所以根本就沒有多想,冷笑道:「天若要其亡,必先要其狂,他就這麼不停地作吧,早晚有一天要自食惡果。」
  他的話音剛落,德二還在揣摩著如何用比較委婉的話稍稍附和他一下,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其中有兩道很輕,應該是董鄂氏和德九,另外一道踩得很沉,那一定是他家主子爺了,德二知道博果爾走路時非要重重踏在地上。
  福臨也聽到了腳步聲,但是他就沒有德二這樣的本事了,還以為是董鄂氏自己回來了,當即眉頭一皺,不悅道:「怎麼回事兒,朕都跟她說過了,朕跟你說話時,不准她來聒噪!」
  這句話剛說完,破敗的小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福臨一臉不耐煩地正想斥罵幾句,扭過頭去看了一眼,詫異萬分地發現來的竟然不只是董鄂氏,還有博果爾。
  他在短暫的愕然過後,心頭的萬般怒火都湧了出來,罵道:「畜生,你來幹什麼!」
  福臨罵完,就見那個太監受驚一般雙腿發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給博果爾請安,頃刻間已經嚇得瑟瑟發抖,滿臉都是冷汗了。
  福臨這才明白過來,一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這太監乃至他身後站著的蘇麻喇姑和孝莊,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了,現在卻被博果爾逮了一個正著,他固然是沒有性命之憂,可這個太監可就完蛋了!
  這樣一想,福臨也不敢如剛才那樣猖狂了,木著臉道:「你想幹什麼,只管衝著朕來好了,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他一邊說一邊擺出大義凌然的模樣,其實福臨心中也很清楚,博果爾要是想殺他,早就殺了,根本就不會拖到現在,這人就是想讓他活著,借此來折磨他。
  沒想到這句話說完,博果爾盯著跪在地上的太監,竟然露出些許詫異的神色來,對著站在自己身後的董鄂氏道:「你千求萬求,費了那麼多功夫,托了那麼多人,把口信捎到朕那裡去,就為了給朕看這個?」
  董鄂氏聽他果然要讓自己來說,便知自己所料得不差,她對博果爾來說,還是有作用的,可以一遍遍地來刺激福臨。
  她都已經打定主意要踩著福臨上位了,到了緊要關頭,當然也不會臨陣退縮,露出傷心失望的神態來,低聲道:「妾身這段時日,看到他二人來往密切,怕是有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才告知皇上,免得您被奸人所害。」
  董鄂氏這番話說出來,福臨整個人都懵了,他呆呆地看了董鄂氏好久,仿若是第一天見到這個女人,半晌後才顫抖著嘴唇道:「你……你出賣朕?」
  他這次沒再如同以往一般歇斯底里地叫嚷,聲音壓得很低,尾音都向上揚起,說話走調,足以聽得出這事兒對他的打擊之大。
  要是福臨再跟瘋子似的大喊大叫,董鄂氏正好可以露出一副被傷害的模樣嚶嚀而泣,看能不能惹得博果爾心憐。
  可福臨竟然是這樣一種反應,倒弄得董鄂氏有些心虛了,更反襯得她狼心狗肺、賣夫求榮。
  這樣的場景對她極為不利,董鄂氏長睫一閃,遲疑了一下,才淒聲道:「咱們能保得性命,全賴皇上恩重寬厚,您卻不知感恩,妄圖倒行逆施,妾身是不忍心眼睜睜看著您一錯再錯,您跪下來向皇上請罪,皇上一定會饒恕您的!妾身也是為您著想啊!」
  福臨這次就不僅僅是嘴唇在哆嗦了,他渾身都哆嗦不住——他現在仿若被刺激得把大腦裡的肱二頭肌全都打通了,也聽懂了董鄂氏這番話裡的關節。
  本來博果爾進來就看到他跟一個太監說話,最多只是懷疑他有問題,可董鄂氏「倒行逆施」的話一說出來,就是在明指他想要造反!
  她這是當著他的面,就在躥攆著讓博果爾起殺心殺了他!更別說這個賤人還故意擺出一副為他著想的模樣來,簡直是殺人不見血,殺人不用刀。
  福臨又是氣,又是憋屈,恨不能張嘴吐到她臉上去,哆嗦了半天才狠聲道:「朕當初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沒有看出你是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來!」
  你不僅瞎了眼一次,你瞎了眼兩次,上輩子還為了這個女人鬧著要出家呢。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繼續看他倆能鬧成什麼模樣。
  董鄂氏就算心中盤算得再不堪,終究是個女人,被人這樣難聽地說到臉上,尤其旁邊還站著一個她「傾心相許」的博果爾,自然甚覺難堪,臉上爆紅無比,頓了一會兒才道:「妾身知道您一時半會可能還無法體會到妾身這樣做全都是為您著想,會惱羞成怒也是理所當然的,妾身並不怪您。」
  福臨明顯被噎得不輕,他活了這麼大歲數,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人撒潑耍賴不要臉起來竟然還有這樣的手段。
  ——我是為了你好,全都是為了你好,連害你都是真心實意地為了你著想,你應該跪下來向我頂禮膜拜謝恩才對。
  雖然看狗咬狗還是很舒爽的,但博果爾多少還是受到了些觸動的——兩輩子比較起來,他變了很多,福臨變了很多,真正一成不變的,反而是董鄂氏。
  不為別的,跟這個類似的說辭,博果爾非常的熟悉,董鄂氏上輩子跟福臨攪在一塊,他得知了消息後氣得失去了理智,抬手給了她一巴掌。
  董鄂氏轉頭就入宮找福臨哭訴,福臨於是又把他叫入宮去劈頭蓋臉一頓痛揍,那時候董鄂氏也是擺出這副純然受害者的嘴臉,對他說了一番類似於「你放手吧,這樣對你來說是最好的,我也是為了你好」之類的鬼話。
  上輩子的福臨為心上人這樣的大度純良而感動,所以這輩子的博果爾也露出些許動容之色:「朕這段時日也有所耳聞,皇兄幾近失心瘋後,對你的態度極為惡劣,想不到你以德報怨,竟然還這樣為他著想。」
  董鄂氏做夢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還能得到他這樣溫柔的對待,微微愣了一下,美目含淚,柔聲道:「妾身並不覺得辛苦,有了皇上的體諒,妾身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這句話博果爾也挺耳熟的,他並沒有再搭理董鄂氏,側頭看向眼睛都快瞪得脫眶而出的福臨,似笑非笑道:「皇兄,您為了這樣一個女人,鬧到如今眾叛親離的地步,真的值得嗎?」
  他若是繼續冷嘲熱諷下去,福臨哪怕心中苦得要死,當著他的面也得硬撐著,可他反而先軟乎了一些,這句話一下子就戳中福臨的心口了。
  只見福臨呆呆目視前方,愣了半晌,眼淚一下子滾了出來,蜷縮在床上,顫抖著哭個不停:「我好後悔啊!我好後悔!」
  這人就算難受起來,也表現得跟個娘們似的。博果爾輕蔑地一撇嘴角,扭頭逕自走了出去。

  ☆、後宮選秀

  博果爾轉身走了,留下了一個嚎啕大哭個不停的福臨,他這個樣子別說是德二和德九了,連董鄂氏都覺得丟臉。
  她輕蔑萬分地斜楞著眼睛看了福臨一眼,覺得自己經此一役,算是徹底打通了博果爾那邊的關節,就算暫時還不能夠讓博果爾盡釋前嫌,最起碼也博得了他一定的好感。
  董鄂氏想起剛才博果爾看著自己的目光,就覺得渾身發熱發軟,臉頰微微泛紅,毫不留戀地走了出去,追著博果爾而去。
  她覺得自己恐怕是最後一次再見福臨了,可董鄂氏一點都不覺得惋惜和傷感,只能說一切都是福臨的錯,要不是這個男人橫插一腳非要強搶了她去,她也不會落到如今這樣的被動境地。
  董鄂氏滿懷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追著博果爾一路往冷宮外圍走,眼看著就能夠從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出去了,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那兩個太監卻冷不丁從後面繞了出來,雙雙擋在了她的前面。
  董鄂氏面色微變,高聲道:「你們想幹什麼?」
  德九陰測測一笑:「賢妃娘娘,您可千萬不要忘記了,皇上有令,您和先帝,有生之年別想踏出冷宮半步。」
  董鄂氏一聽就知道不對,她雖然也擔心過自己幫著博果爾把福臨得罪倒頭了,博果爾要是還不打算救她出苦海那可怎麼辦。
  可想博果爾剛才對她那樣和顏悅色的,就算有故意刺激福臨裝樣的成分,可也該有丁點真心吧?退一萬步講,就算博果爾全然是裝的,難道對著她一個弱質女流之輩,也能做得出反覆無常、翻臉不認人的舉動來?
  不得不說董鄂氏看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博果爾確實很有幾分大男子主義,要是換了個人,這麼知情識趣,抬抬手放她一條生路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惜董鄂氏不是「別人」,博果爾報仇還覺得不過癮呢,怎麼可能會讓她有好日子過?德九是他的貼身太監,很能瞭解女人被搶給自家爺幼小的心靈帶來的傷害,所以根本不用博果爾多囑咐,直接就把董鄂氏給擋住了。
  董鄂氏萬萬不想功虧一簣,連忙對著已經走遠了的博果爾喊道:「皇上,皇上快來救救妾身,皇上!妾身求您了!」
  可惜無論她怎麼呼喊,博果爾別說是回頭了,連腳步都沒有停一下,兩個太監仍然牢牢攔著她,董鄂氏實在是有點著急,沉下臉來尖聲道:「你們怎麼敢!我為皇上做了這麼多的犧牲,皇上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德九笑道:「賢妃娘娘真會說笑,您為了先皇那般犧牲自己都不當回事兒,現在不過是為皇上動了動嘴皮子費了點功夫,您就受不了了不成?」
  董鄂氏沒想到這人竟然拿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來堵自己的嘴——她說的時候感覺挺舒坦的,自覺把自己擺在了天生不敗的立場上,可被人反過頭來說的感覺可相當不好。
  董鄂氏臉色極為難看地沉默了一下,又費勁兒找出來了一條理由來說服德九:「皇上寬宏大量,怕早就已經原諒我了——他要是還記恨於我,怎麼肯同我聯手來整治先帝?」
  這個問題不用博果爾來回答,德九就能幫她「答疑解惑」,冷笑道:「因為在皇上心中,先皇好歹還算是一個對手——哪怕他毫無抗爭力——可你,連讓皇上另眼相看的資格都沒有。」
  他說完這句話,都懶得再看董鄂氏一眼,給德二使了一個眼色,後者直接伸手一砍,把她給劈暈了。
  冷宮外圍自有侍衛把守,之前跟董鄂氏聯絡上的那個侍衛是他們故意漏的,此時早就跟他在麗嬪那裡當差的妹妹一樣不見了蹤影。
  德九和德二因此也不怕董鄂氏趁機逃跑,任由她軟軟地摔倒在地上,便都起身離開了。
  ————————————————————————————————————————
  德二先前跟冷宮中的福臨說,孝莊和蘇麻喇姑都病倒了,為了防止二人相互過病氣,便把蘇麻喇姑移出了宮去。
  這並不是他沒話找話說出來驢福臨的,而是確有其事。這次也不是博果爾私底下動的手,確實是蘇麻喇姑半夜起身伺候孝莊起夜,吹了風著了涼。
  她是很知道孝莊此時孤立無援的狀態的,雖然昏昏沉沉的頭疼得不行,但也硬撐著沒有表現出來。蘇麻喇姑本意是好的,她不能臨陣脫逃,留孝莊一個人在這裡面對如狼似虎的敵人。
  可沒想到這次風寒來勢洶洶,竟然連孝莊都給傳染了,這下事情瞞不過去了。根據宮規,生了病的下人必須得挪出宮去,尤其像蘇麻喇姑這樣貼身伺候的人,就更得嚴格遵循這條規定了。
  更別說孝莊還當真被她傳染得也害了風寒,要不是看在蘇麻喇姑伺候太后盡心盡力這麼多年的份上,按照規矩都得問罪責罰。
  不過資歷深有資歷深的好處,博果爾念在她確實忠心護主的份上,放她出宮榮養,還專門置辦了莊子給她養老。
  反正蘇麻喇姑是出宮去了,這輩子都不能再入宮,孝莊身邊環繞的就真正只剩下了博果爾的耳目。堂堂太后混到這種地步,也是著實有點淒慘,博果爾暫時不想動她了,對於曾經執掌過半個大清的孝莊來說,就讓她這麼不死不活地生耗著,比殺了她更讓人難受。
  博果爾最近在忙很正經的事情,他享受過了報仇雪恨的快感,現在到了鞏固江山的時候了,最艱難的過渡階段已經過去,大清的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都接受了他這個新的掌舵人,他完全可以放開手腳來大幹一場了。
  阿霸垓部落熱熱鬧鬧、聲勢浩大地把他們許諾的姑娘送到京城,這個博果爾應該稱其為「表妹」的姑娘名叫「薩仁」,有「星辰」之意,據說她在草原上時,就是博果爾舅舅最為疼愛的女孩兒。
  從明朝到清初期,後宮位份一直比較混亂,博果爾乾脆趁此重新定了一下後宮的等級。他這個人也比較懶,沒心情在這種事情上多費工夫,直接照搬了上輩子從康熙朝後確立的制度,皇后、皇貴妃之下為二貴妃、四妃、六嬪,貴人、常在、答應的數量就不限制了。
  薩仁封德妃,住長春宮,博果爾對她甚為寵愛,畢竟好感度是刷出來的,阿霸垓部剛剛跟他搭上關係,雙方還得進一步加深感情。
  在對蒙古的問題上,福臨是乾脆不寵幸蒙古妃子,導致跟蒙古部落的關係一度很緊張。
  博果爾剛登基滿一年,遠不到可以全然不需要蒙古部落支持的時候,他寵幸薩仁,也覺得這姑娘確實挺可愛的,可以正好用來削弱赫捨裡氏在宮中的影響力免得皇后一家獨大,卻並不打算讓她生孩子。
  現在不是清朝還沒有入關的時候了,他已經出生的三個阿哥都是好孩子,他以後還會有更多的阿哥,不需要再有蒙古血統的孩子出生攪得水更渾了。
  博果爾想到赫捨裡氏,在心頭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在二格格出生後那樣寵愛她,其實未嘗沒有一種對赫捨裡氏的補償心理。
  按照他的規劃,以後會有出身高貴的妃子陸續產子,起碼在未來的十年中,他和赫捨裡氏不會再有第四個孩子出生了,甚至連寧楚格的命運,他也已經提前規劃好了。
  博果爾上輩子的記憶加起來差不多有三百年,有這足夠尋常人輪迴四五次的經歷打底,導致他的後期規劃都想得比較長遠。
  赫捨裡氏本來出身就很高,阿瑪索尼更是博果爾在朝中深為依仗的名臣,她的三弟索額圖博果爾也打算提起來。
  可他又得限制赫捨裡一族一家獨大,博果爾可不想出現「佟半朝」的場面,為了朝局平衡和他的子嗣安全考慮,在後宮中他必須找人來分董鄂氏的寵。
  福臨「死」了已經超過一年了,他又不是博果爾的親爹,何況滿人現在的守孝禮制還沒有完全被漢族同化,博果爾並不需要替他守孝三年。
  博果爾昨日帶著赫捨裡氏去向娜木鍾請安時,就聽自己額娘提起來他該考慮新納人入宮了。
  選秀的規矩還是從董鄂氏那一輪興起的,距離上次福臨朝選秀倒是也正好隔了三年,博果爾也確實在考慮這個了,畢竟還有好多大臣想借此向他表忠心。
  這事兒不用他親自考慮,他下了旨意,由皇后並二位妃子共同張羅,第一次時恐怕會麻煩些,他找了兩個人給赫捨裡氏當幫手積累經驗,等到日後不過就是循例操辦了,就不用讓這麼多人一塊忙活了。
  

  ☆、主僕重逢

  天承十年,孝莊在經歷了十多年的臥床後,總算是撐不下去了。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渾渾噩噩地到了後來,就純粹是想要跟娜木鍾和博果爾較勁了。
  她不甘心看到昔日的手下敗將高高在上,反倒強壓了她一頭。她也不甘心博果爾竟然能當皇帝,他哪裡比福臨強了?
  這麼多年下來,都是抱著讓自己活著,給博果爾母子添堵的念頭,孝莊覺得自己活著一天,他們就不痛快一天,屁股下的位子也會坐不穩一天。
  所以她要活著,咬牙切齒、痛不欲生也要活下去,恨的力量撐著她一直活到了現在。
  打破她這種自欺欺人幻想的人是蘇麻喇姑,這位老僕人老朋友年近花甲,頭髮花白,但看著卻很有精神。孝莊一看就知道,自她被遣送出宮的這八年,日子是過得很不錯的。
  兩人的關係說是主僕,其實早就把彼此當做親人一樣看待了,在臥病在床的這十多年,孝莊最掛念的,一個是生死未知的福臨,還一個就是她了。
  見到蘇麻喇姑過得舒坦,也算是放下了心,真心為她感到高興。孝莊口不能言,手臂微微一動。
  蘇麻喇姑跟她早就有默契,就算相隔這麼多年,仍然懂了她的心意,上前來用顫抖的手幫她捻好被角,含淚道:「奴婢在宮外時,日夜思念娘娘,生怕那起子小人有所怠慢。現如今看到娘娘,一顆心才算是有了著落。」
  她當然不能明著說孝莊過得不錯,畢竟以孝莊的脾性看,這十年裡每活著一天都對她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
  可要是按照客觀標準來看,孝莊就是過得不錯,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蘇麻在宮外也聽過當今皇上至孝,每日風雨無阻都會來給兩宮太后請安,有時還會親自侍奉孝莊湯藥。
  本來對於傳言,蘇麻喇姑是只相信了一半,畢竟她遠離宮中,並不知道孝莊過的日子具體如何,誰知道這是不是博果爾沽名釣譽的手段?
  然而今天親眼見了孝莊,蘇麻喇姑留心打量慈寧宮裡裡外外,見一應擺設都是頂好的,並不比福臨當皇帝時差上一絲半豪,甚至還要稍勝一籌。
  再看孝莊的穿著,也是江南織造供的料子,博果爾這幾年對蘇麻也算榮寵,她也得了幾匹料子,看質地花色是上品,和孝莊身上穿的卻沒得比。
  再看宮中眾人的伺候,恭敬溫順,沒有一點照顧不周之處。從孝莊的神色來看,分明早就習慣如此,並不是因著她來探望孝莊,這群人才有意裝樣子的。
  博果爾究竟是打著什麼主意這樣善待孝莊這個理當有仇的人,蘇麻喇姑不好說,可想想要是福臨如今還活著,孝莊可未必能過得這樣舒坦。
  蘇麻喇姑看她猶自不能看開,過了十多年了還在日夜折磨著自己,心頭也是難受,含淚道:「娘娘,奴婢不日就要離開京都,和靜妃娘娘一併返還科爾沁部落,留下娘娘一個人在此,奴婢等也是難安。」
  博果爾早在自己登基之初,就答應科爾沁台吉吳克善親王,早晚有一天會放靜妃回草原,重得自由之身。
  不過那時候畢竟福臨剛剛「離世」,總不能前腳他哥哥剛死了,他後腳就把嫂子送出去做人情。
  靜妃畢竟身份極為特殊,跟那些不值錢的小庶妃不一樣,博果爾一直拖了十年,覺得時機成熟了,先帝妃子在他的朝中所佔據的地位和影響力都可以忽略不計了,這才鬆口答應讓靜妃回科爾沁。
  跟著一塊走的還有蘇麻喇姑,人留在京城,在別人眼裡總歸是曾經在太后身邊伺候的大紅人,許多人還不死心想要做文章,一個是想要跟她搭上線,另一個就是去躥攆福全了。
  蘇麻喇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她也早就認命了,對於一切心懷鬼胎的人都不假辭色。可她知道自己守得住,可福全年紀還小,未必能夠承受得住這群人的花言巧語。
  ——蘇麻喇姑也不相信在博果爾登基十年後,還有人不死心敢拿他繼位之事做文章,這些來挑撥他們的人,恐怕是博果爾另一種試探的手段。
  她能看得清,卻生怕福全上了當,把自己給陷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了。蘇麻喇姑覺得自己還留在京城,就是在幫著那群小人坑害福全,所以她必須得走,為了太后,為了先皇留下的最後一點子血脈。
  她今日特意進宮,就是為了向孝莊辭別的,博果爾也給她行了這個方便。
  孝莊聞言,面色微微一變,露出不捨之意,頓了一會兒,突然艱難地揚了揚下巴。
  這是她有話想要說時的舉動,蘇麻喇姑急忙側耳湊了過去:「娘娘有何吩咐?」
  她的病情這幾年略有起色,倒是能慢慢擠出字來了,孝莊含糊道:「胡……林……」
  蘇麻喇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垂首半天後才勉強笑道:「皇上的遺體早就遷入皇陵了,作為東陵的首陵。」
  她沒有說的是,順治「死」後,博果爾特意追封了跟著殉情的賢妃為皇后,她的棺材就擺在福臨的旁邊,這兩個人數百年都會共同享用子孫供奉。
  這消息太讓人心塞了,蘇麻喇姑覺得福臨本人也許會很高興——她壓根沒有想過福臨此時其實早就恨死了董鄂氏——但孝莊絕對不會喜歡聽,也就按下不表了。
  福臨究竟是死是活,他們還當真不得而知,蘇麻喇姑知道孝莊肯定早就從博果爾或者誰誰的口中得知了這條消息,可是她不肯相信,非要捱到了今天,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孝莊又道:「胡還……」
  蘇麻喇姑猜到她肯定會問福全之事,這下倒是放鬆了些:「二阿哥在尚書房隨皇阿哥們一起讀書識字,從小一塊長大的,關係極為親近,皇上對二阿哥也很寵愛。」
  這個倒是實話,博果爾暗中如何看待福全不重要,重要的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面,他是絕對不會虧待福全一分一毫的,日後福全最低也是個郡王,封鐵帽子都很有可能。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福全跟著博果爾,過得肯定能比董鄂氏的兒子當皇帝過得要舒服,只能說時也命也,作為角逐各勢力中最弱小的一方,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孝莊聽到孫子無恙,心中也放輕鬆了很多,福全不是她最喜歡的孫子,卻是活到最後的孫子,只盼他一世周全,富貴平安。
  這條消息讓她的戾氣減輕了大半,孝莊沉默了很久,又問道:「博……和爾……皇……」
  她的意思表達得並不清楚,但蘇麻喇姑想了想,倒是也明白了。但是意思是明白了,這個問題卻實在有點讓人難回答,她猶豫了很久,才低聲道:「皇上……確實是位好皇帝……」
  時至今日,誰都不能否認這一點,蘇麻喇姑出宮這幾年,看得格外清楚,尤其博果爾極為重視農業商業的發展,開放通商口岸,同週遭幾個國家互通有無。
  ——現在的大清朝,說句「萬國來朝,德化遠播」雖有些過,但已經相去不遠了。
  這才是博果爾登基十年的光景,他正值壯年,正是最為意氣風發的年紀。他花了十年時間把這片土地優異的生產力轉變為綜合國力,大清的鐵騎正在南洋征戰,橫掃四方,一個時代才剛剛開啟。
  大清朝有了一位好皇帝,蘇麻喇姑是親眼看著福臨長大的,可她卻做不到樂觀地自欺欺人,說若是福臨還活著,能做得比博果爾更好。
  她已經平心靜氣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要讓孝莊接受,肯定就不會這麼容易了。蘇麻喇姑也能猜到,孝莊專門問她這個問題,恐怕並不希望聽到她這樣的回答。
  果然,本來已經面部和緩下來了的孝莊一瞬間臉色都陰沉了下來,她的嘴唇哆嗦了兩下,顯出暴怒之色,呼吸變得粗重了,像是壞了的風箱。
  十幾年來撐著她的幻想,就是博果爾是一個受千夫所指的暴君,百姓們過得不好了,才更能感念福臨臨朝時的日子。
  可蘇麻喇姑今天的一番話無疑打破了她的幻想,孝莊根本就不能接受,渾身顫抖不住,嚇得蘇麻喇姑趕忙叫了太醫。
  點破太后僅存的幻想,當然顯得很殘忍,可蘇麻喇姑並不後悔,她這樣做是真心為了孝莊著想。
  抱著虛幻的想像自欺欺人地活下去,痛苦和仇恨在每一次呼吸中吞吐,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蘇麻喇姑覺得殺敵一千,自損兩千,明明痛不欲生還要抱著打擊敵人的目的硬撐著的孝莊很可憐,她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要打敗博果爾這個敵人,可她的「敵人」,眼中早就沒有了她。
  對於現在的博果爾來說,孝莊是死是活確實早就無所謂了,他放下了上輩子的執念,無論是孝莊還是福臨或者是 董鄂氏,早就不值得他浪費力氣去恨了。
  人不會跟臭蟲計較,時至今日,他的目光所向,是整個世界的萬里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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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之章

  天承十九年,董鄂氏重病,藥石無醫而亡,她比博果爾要年長幾歲,也不過四十出頭,但根據去冷宮收斂屍體的人說,賢妃娘娘看著卻像是花甲的老嫗。
  來稟報的人還說,娘娘臥病在床時一直都呼喚著皇上的名諱,臨死前都沒有改口。這個博果爾倒是早就知道,從董鄂氏病倒,冷宮那邊就有消息傳過來。
  留守在冷宮外圍的太監想著萬一皇上覺得折磨了他們這麼多年還不解恨想最後再打一次臉呢,就巴巴地把消息報給了他。
  跟這條消息一塊送過來的,還有董鄂氏這十多年都發瘋似的不停地給博果爾畫像的事情。在冷宮中她雖然只能對著福臨相看兩厭,可吃穿用度都沒有缺少過。
  對著福臨那張麻子臉和扭曲歪斜的四肢,董鄂氏根本就沒有彈琴下棋的興趣,她情願背對著福臨躺著的那張床,一遍遍在宣紙上作畫。
  最開始的時候,畫上的博果爾還是穿著龍袍的,等到了十年後,他身上穿的就變成了便服,而且是博果爾和董鄂氏在教堂初見時穿的那一身,連他手中的折扇都差不多相仿。
  這都是董鄂氏從回憶中摳出來的細節,兜兜轉轉半輩子,她發現記憶深處,自己惦戀的竟然還是最開始那個輕搖折扇的英俊少年。
  董鄂氏抱著這段回憶度過了自己的後半生,她也只剩下回憶了。她一直奢望著博果爾能秉承著勝利者的姿態再去冷宮一趟,哪怕是說一番冷嘲熱諷的話也好,讓她再見他一面,可惜直到她死,博果爾再也沒有露面。
  要是換了十幾年前,博果爾要是知道董鄂氏最終愛上或者她自以為愛上的那個人是自己,並且到死了都沒有看開,說不定還會小爽一下。
  可現在他早就已經放下了,董鄂氏離世的消息根本沒有激起他心中的半點波瀾。博果爾看完密折,隨手就將其放到了一邊,抬眼看著下方站著的兩個兒子,微微笑了一下。
  下面一左一右站著的是大阿哥德瑟勒克和二阿哥阿克墩,德瑟勒克長得像赫捨裡氏,身量像他,俊美非常,蜂腰猿臂。阿克墩面相上就差了一些,但是比他的大哥更加壯實。
  他們二人的距離站得不遠也不近,隱隱顯出疏遠之意來,聽到上方的博果爾道:「你們二妹妹在草原上住得還慣嗎?」
  二格格寧楚格是這一朝唯一的固倫公主,赫捨裡氏最小的孩子,也是博果爾最為疼愛的女兒。
  博果爾把她嫁入了自己這幾年扶持的蒙古最古老的部落乞顏部,為乞顏部加重砝碼,算是徹底穩固了蒙古三方勢力爭權奪勢的局面。
  德瑟勒克笑道:「回皇阿瑪,乞顏部上上下下對能得到我大清嫡公主下嫁都歡欣鼓舞,公主府兒臣也去看過了,根據二妹妹的喜好,另讓人改了好多地方。」
  他雖然是嫡長子,在漢臣心中非常值錢,可德瑟勒克並不覺得他在他皇阿瑪心中有多麼特殊,比起他來,阿瑪似乎更器重阿克墩一些。
  像這次,阿克墩帶領海軍去東洋征戰歷練,他就只撈到了一個去蒙古草原給妹妹備嫁的邊角差事,甚至連成嬪馬爾丹氏生的三阿哥都比他受寵,更別說那些十歲不到的小的了,皇阿瑪走到哪裡都要帶著他們,寵愛得不得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皇阿瑪鐵腕強權,威嚴不容許絲毫不敬,德瑟勒克對此不敢抱怨什麼,他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謹慎地辦差,一步都不能走錯。
  見自己說完後,博果爾滿意地點了頭,德瑟勒克才微微放鬆下來,站得更加筆直了。旁邊的阿克墩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嘴角極小幅度地微微一撇。
  博果爾道:「你去坤寧宮跟你皇額娘說說這一路上的見聞,免得她再掛念寧楚格,犯了頭疼的毛病。」
  他特意說到赫捨裡氏,讓德瑟勒克和阿克墩都心頭微微一動,兩兄弟這才對了一個眼神。
  德瑟勒克連忙應下了,阿克墩笑道:「皇阿瑪,兒臣上次跟皇額娘炫耀說您要把您在潛邸時用的弓賜給兒臣,皇額娘還不信呢,說那把弓您愛得不得了,才不會給兒臣呢。」
  博果爾笑罵道:「快滾吧,朕不過偶然提了一句,倒讓你給惦記上了。」
  他也知道兒子這麼說是想請他一塊去看赫捨裡氏,博果爾在心頭歎了一聲,起身道:「你皇額娘這是知道你小子見了好的就要往兜裡揣的臭德行,你什麼時候能有你哥哥一半懂事,朕也就放心了。」
  他要是跟他哥似的,那才壞事兒了。阿克墩哈哈笑了兩聲,見皇阿瑪果然要去坤寧宮,自己落後三步在後面跟著,同時對著德瑟勒克得意地一挑眉。
  德瑟勒克都不稀罕搭理他,二愣子一個懂個屁。他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法子管用,可這話只能由阿克墩說才行,他說就變味了,皇阿瑪也肯定不是這個反應。
  博果爾猜也能猜得到他倆在後面的機鋒,他冷落德瑟勒克,器重阿克墩甚至讓他執掌一小部分兵權,在兩人同樣都是嫡子且年齡極為相近的情況下,就加重了阿克墩的籌碼,進一步削弱德瑟勒克這個嫡長子的地位。
  本來滿人傳承就沒有嫡長子繼承製的說法,更何況國家軍政大權都掌握在博果爾一人手中,連漢臣都分成了支持德瑟勒克和阿克墩的兩大陣營,更別說還有其他的庶皇子在其中攪混水。
  也因著如此,他幾個兒子過了二十歲,在他面前仍然服服帖帖的,雖有黨派之爭,卻也不成氣候。等再過十年左右,才是博果爾放手讓兒子們各憑本事奪嫡的時機,他現在屬意的人是德瑟勒克不假,可要是德瑟勒克本事不及幾個弟弟被拉下了水,那他就換一個。
  博果爾會有意控制著不讓鬥爭白熱化,絕不能夠到達上輩子康熙朝末期你死我活、魚死網破的程度,誰要是敢最先瘋魔到不擇手段,他就先摁死誰。
  良性的競爭可以為這個疆域比上輩子廣闊得多的大清朝選擇出最合適的繼承人,博果爾在剛繼位時,比較冷落赫捨裡氏,提拔了很多出身高貴的妃子,生下來的幾個兒子也地位很高,基本上各自都有一族在背後支持,都是他準備來給德瑟勒克練手的。
  現在他則更寵愛地位低微的小答應小常在,排行靠後的皇子們沒有絲毫的競爭力,等他們長起來,根本無力插手哥哥們之間的鬥爭。等博果爾離世,新君繼位,這些跟兒子似的弟弟們就能成為他現成的幫手。
  博果爾非常滿意自己的這番謀劃,為了在自己死後給大清留下一個最穩固的局面,他把妻妾兒女都全面算計在內,對其他人還好,覺得最對不住的就是赫捨裡氏。
  博果爾給了她一個皇后的體面,敬重她將近二十年,卻再也回不到當初在貝勒府腳碰著腳說話的時候了,他多少會有些遺憾,卻並不覺得後悔。
  德九早早就命人去坤寧宮稟報了,所以博果爾帶著兩個兒子到了坤寧宮,遠遠就看到赫捨裡氏守在門口笑靨如花地相迎。
  博果爾跟她對了一個眼神,見她頗有些驚喜的模樣——今天畢竟不是初一或者十五,博果爾在其餘平常的日子,時不時喜歡給她賜宴贈物,基本上沒有親自來看過她。
  赫捨裡氏見了兒子很高興,見了他更高興,隨著他們一併進了殿,聽德瑟勒克說了女兒在草原上一切安好,駙馬爺也英磊威武,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她三個兒女,德瑟勒克和阿克墩好賴都是養在身邊,能時不時見見面,哪怕現在兩個兒子鬥得烏眼雞似的,她也不如何擔心,都是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對別人也許不會心慈手軟,對親兄弟難道還敢下死手?
  赫捨裡氏相信兒子們的人品道德,更相信博果爾絕不會放任孩子們自相殘殺,他們皇阿瑪在頭上看著呢,誰敢耍橫逞兇,先得被博果爾削成白板。
  赫捨裡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了,她是知道在先帝時,大清嫁到蒙古去的女孩兒基本上都不得善終。博果爾當政後這種情況大為改觀,可終究是不保險,哪怕蒙古人不是有心謀害的,自家嬌生慣養的女孩兒去草原上吃沙子,也未必能夠適應。
  幸而滿大清人都知道固倫公主受寵,寧楚格本身也是個小子脾性,博果爾去景山打獵都要帶上她,騎射不遜色於男子。
  加上陪嫁過去的嬤嬤都是看著寧楚格長大的,博果爾謹記上輩子清朝公主被下人作踐死的教訓,從小就讓女兒要壓服嬤嬤,這群老貨萬萬不敢在寧楚格面前拿大。
  博果爾說起這個來還有幾分得意,雖然清朝基本上有個公主活著長大就要嫁往蒙古,可他的大格格因為早產體虛,加上生母只是嬪位,未必壓得住外面的魑魅魍魎,所以博果爾把她留在了京城,嫁了鑲紅旗庫雅拉氏的一個才俊。
  他不會白白送女兒去送死,是因為相信寧楚格不會讓他失望,才把這個女兒遠嫁出去的,他相信寧楚格可以打開大清公主和親的新局面。
  當晚博果爾宿在坤寧宮中,赫捨裡氏半夜鬼鬼祟祟地爬起來,偷偷往他的大腦門上親了一口。
  博果爾一下子驚醒了,睜開眼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呢,就看到赫捨裡氏近在咫尺的臉上滿帶著心虛。
  他又愣了一下,才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翻個身把她摟在懷裡親親額頭,笑道:「睡吧。」四十歲的老女人了,你怎麼還傻得這麼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正文完結了,半開放式結局,後面還有兩個番外,一個赫捨裡氏的一個福臨的,能寫多少還不一定,盡量這兩天憋出來~orz每次到了番外都莫名苦手……

  ☆、番外

  赫捨裡氏仰面躺在床上,幅度很小地吸著氣,她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艱難地向上掀了掀,看到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德瑟勒克擔憂地守在床邊。
  赫捨裡氏盯著他身上熟悉的顏色愣了一會兒,幾乎認錯了人,好半天後才想起來,三年前博果爾就先撇下她走了,現在的皇帝是她的長子。
  赫捨裡氏冷不丁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眼淚順著鬢角一路滑到枕頭上,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博果爾會走得比自己要早,他那麼強壯挺拔,英武出眾,誰都沒想到當年在戰場上拚殺留下的暗傷發作,走得非常急。
  德瑟勒克上前來握住了她的手,陪著流淚道:「皇額娘,兒臣已經讓人遍訪天下名醫,一定能夠治好皇額娘的頑疾。」
  赫捨裡氏的頭疼是老毛病了,二十年前就有,現在都快花甲了,就更加嚴重了。算算博果爾也是過了六十歲才去的,在這個年代也算是高壽了,可赫捨裡氏仍然覺得難受,比她三年前親眼看著博果爾走時還難受,整個人哭個不停。
  德瑟勒克一開始還以為她是被病痛折磨的,可仔細一看又不像,便努力回想有什麼讓她能難受成這樣:「皇額娘,皇妹在草原過得很好,她的兒子成了部落的新台吉,您若是想見她,兒臣把她接入京城來?」
  太醫跟他說,太后娘娘自從先帝去世後,身體也是每況愈下,未必能撐得過今年,尤其這個月情況極為凶險。德瑟勒克想著盡人事知天命,好歹不能讓額娘帶著遺憾走。
  赫捨裡氏心知自己是撐不到女兒回來的那一天了,可好歹藉著這個由頭,讓女兒能回京看看故土故人也好,便點了點頭。
  德瑟勒克又道:「二弟去黃河賑災了,兒臣早就四百里加急召他回來,最晚後天就能回京。」他三年前登基,幾個蹦躂得歡的弟弟幽禁的幽禁,發配去守皇陵的守皇陵,唯獨阿克墩,他沒怎麼動。
  畢竟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德瑟勒克提防他歸提防他,全天下人都看著呢,到底不會趕盡殺絕。
  他說完後發現赫捨裡氏的情緒一點都沒有好轉,不由得心頭一沉,這說明他額娘覺得自己甚至都撐不到後天了。
  德瑟勒克眼眶濕潤,輕聲道:「皇額娘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只管說出來,兒臣一定都能辦到。」
  她當了幾十年通情達理的皇后和皇太后,臨到走了,她情願無理取鬧這一次。赫捨裡氏喘了一口氣,哭道:「我想跟他在一起……」
  古來規矩卑不動尊,皇帝下葬後,皇陵就被封閉了,所以死在皇帝前或者陪葬的妃嬪才能跟皇帝葬在一起,死在其之後的就只能另外安葬了。
  德瑟勒克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種話來,錯愕地愣了好久,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了。打擾死者是極為不敬的事情,尤其是皇陵,還涉及到大清的龍脈風水,決不能隨意破壞。
  哪怕他是這一代皇帝呢,他要是膽敢去碰先皇的陵墓,大臣們口誅筆伐的折子能把他給淹了。
  赫捨裡氏要是提別的,德瑟勒克拼了命也會做到,可這種動搖根基的大事,他實在是沒辦法答應。
  幸而赫捨裡氏說完後也清醒了,體貼地退步道:「他葬在東陵,也把我放在東陵,好嗎?」
  她主動退讓,德瑟勒克更加愧疚了,用力一點頭,輕聲道:「皇考在遺詔中,專門提到要讓兒子們好好孝敬您。」
  他算是反應過來了,皇額娘還是沒放下皇阿瑪,所以挑著她喜歡的話說,想哄她高興。其實在博果爾活著的時候,德瑟勒克並不覺得皇阿瑪跟皇額娘感情有多深。
  外人都說帝后相諧數十載,實乃天下夫妻之典範,德瑟勒克也覺得皇阿瑪對皇額娘十分敬重,但凡受寵的妃嬪哪個敢對皇額娘有丁點不敬,削位份算是輕的,打入冷宮的都好幾個。
  可敬重和愛寵並不是一個概念,他聽皇額娘身邊伺候的老人提起過,在潛邸時,皇額娘雖說不是獨寵,但也是獨一份的,四五年時間就生了三個孩子,長子和次子都是嫡出,多少人沒有的好命。
  可皇阿瑪當了皇帝後,就有點冷落皇額娘了,從此再無一子半女出生就是鐵一樣的證據。還是博果爾過了五十歲,天下大定,四方安和,跟赫捨裡氏又熱乎起來了。
  德瑟勒克現在想想,覺得很可能讓他皇阿瑪放心地寵皇額娘,可能在於他和阿克墩在奪嫡中大放異彩,他倆甚至還聯手幹了一筆,把想要渾水摸魚的其他皇子都斬落下馬。
  那時候誰都知道下一代皇帝肯定就在他倆之間產生了,而皇阿瑪恐怕已經得知自己身體狀況堪憂,便毫無顧忌地按照心意跟皇額娘在一起。
  德瑟勒克是直到那時才明白過來原來皇額娘在他皇阿瑪心中一直佔據了非常特殊的一席之地的。他看著已經半閉上眼睛的赫捨裡氏,輕聲道:「皇額娘,您恨皇考嗎?」
  赫捨裡氏的眸光都有些渙散了,聞言卻笑了一下:「他把我的兩個兒子攪得自相殘殺,把我的女兒遠嫁蒙古,我怎麼可能不恨他?」
  她其實看得很開,對於一個從頭到尾都站在政治方面考慮問題的人,博果爾在最後還能回過頭來找她,她已經非常滿意了。
  甚至博果爾死前兩個月還在跟她盤算著退位後遍游大江南北,看看新打下來的領地疆域。可惜那時候她頭疼的毛病很嚴重,博果爾的身體也漸漸不好了,就把這個計劃給擱置了,一擱置就再也沒能拾起來。
  不是誰在人老珠黃之後,還能重新獲得愛情的,赫捨裡氏骨子裡有一種隨遇而安的天性,她也很懂得知足常樂,她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可在皇上的後宮中,她的待遇確實是獨一份的。
  人在死前,總會有一段短暫的時光頭腦變得格外敏銳,赫捨裡氏動了動嘴唇:「你阿瑪很愛你們,你們三兄妹都是。」
  「兒臣知道。」德瑟勒克的表情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他都已經四十歲了,早不是當年還會糾結這些的少年了,尤其在他當了皇帝後,他完全能夠理解皇阿瑪當年對他的冷落和疏離。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的身份起點太高了,皇阿瑪遠著他,提拔阿克墩跟他打擂台,都是一種保護他們兄弟的方法。他得遠著他,才能不讓那些居心叵測的大臣們活活把他們兄弟逼死。
  赫捨裡氏笑道:「你小的時候,你阿瑪最喜歡抱你了,他在你身上投注的感情,不比寧楚格差多少。」
  小的時候的事情,他早就不記得了,反正從有記憶起,皇阿瑪就已經坐上皇位了,然後他這個嫡長子也靠邊站了QAQ。
  德瑟勒克繼續表情微妙,他知道皇額娘這是想幫他解開心結,可到了現在,這早就不算是什麼心結了,因為他自己都覺得這種法子非常有效,正在下一代皇子中大力推廣。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時就見赫捨裡氏已經閉上了眼睛,德瑟勒克愣了愣,伸手試了試她的鼻息,喟然長歎,把她的手放到了被子中。
  ————————————————————————————————————————
  太后娘娘崩逝,享年六十一歲,上謚孝賢誠聖仁皇后。
  固倫公主寧楚格帶領護衛隊加急趕來參加了大殮禮,德瑟勒克下旨全國舉哀。
  禮部給圈定的是昭西陵,畢竟上一任聖母皇太后娜木鍾就是葬入昭西陵的,在清孝陵之南。
  ——這在上輩子其實是孝莊下葬的地方,孝陵也是福臨下葬的地方,被博果爾直接給搶了,畢竟陵寢有很特殊的含義。
  這地方倒也不是不好,可德瑟勒克還惦記著他皇額娘臨終前說想要和先帝葬在一塊,額娘最後一個願望,他這個做兒子的都不能滿足,想起來就覺得難受。
  讓德瑟勒克沒有想到的是,先帝生前最為倚重的大太監德九給他遞了請安折子。
  這位前太監總管在五年前就因年老體衰被遣送出宮了,在之前數十年間,他為先帝立下了汗馬功勞。德瑟勒克對他很是敬重,接了折子就把他召進宮中。
  然後德九顫顫巍巍地把現任皇后及其宮女太監都暫且挪出去,從坤寧宮牌匾下面取出來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德瑟勒克莫名想到了立自己為新君的詔書也是從乾清宮的牌匾下面翻出來的,他皇阿瑪還真的喜歡來這一套啊。
  德九一如當年般宣讀聖旨,德瑟勒克跪下來接旨,他相信若是先皇還留有什麼秘密,最可能知道的就是德九了,更別說還被放到了坤寧宮牌匾裡,連在坤寧宮住了幾十年的他皇額娘都不知道,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皇阿瑪了。
  那份聖旨看起來已經放了有一段時間了,博果爾在五十多歲時,就感覺到力不從心,時日無多了。考慮到他很可能走在赫捨裡氏之前,便寫下了這份聖旨。
  博果爾葬在孝陵,但是孝陵並沒有按照慣例封死,留有一條密道,他在自己的棺木旁邊給赫捨裡氏留了位置,等赫捨裡氏死後,另外修陵寢掩人耳目,其實是要葬在他旁邊的。
  德瑟勒克又愣了一會兒,一下子笑了,深深埋下頭去行禮:「兒臣謹遵皇阿瑪遺命。」
  

  ☆、番外2

  福臨三十多歲時,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場並不好笑的笑話,他有過最為輝煌的時期,從九歲到二十歲,貴為天子,統御四方,他是這片古老土地唯一的主人,一念可讓人生,一怒可讓人死。
  可很快,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他十八九歲的時候,碰上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他的弟媳,也是導致他後半生淒慘命運的罪魁禍首,可惜那時候的福臨還不知道這一點,他歡天喜地,自以為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愛人。
  福臨現在回首再看,覺得自己那時候簡直就是魔怔了,他自詡通讀儒家經典,博覽漢學,卻為了這麼一個女人跟全天下人作對,不友幼弟,不慈幼子,不孝老母,他連當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
  這樣的心態轉變當然需要時間,人要去反省自己的錯誤很不容易,本來福臨更多的是痛恨董鄂氏水性楊花,咒罵博果爾忘恩負義,怨恨孝莊還不肯來救自己,讓他猛然間態度轉變覺得最應該被痛恨、咒罵、怨恨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還要從他發高燒時做的夢說起。
  那時候他三十歲出頭,具體多少歲他也記不清了,在冷宮中別說是過壽辰了,連日頭都算不清楚,就那麼一天天渾渾噩噩地熬過去。
  那一年福臨重病,他發了高燒,以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但董鄂氏極為緊張地求門口的守衛向皇上通報,而後博果爾派了心腹的太醫過來為他診治。
  福臨那時候燒得都不清醒了,他是事後才明白過來那個能幾個月不跟自己說上一句話的女人為什麼會這樣慇勤——自己要是死了,她也得死不說,說不定這女人還指望著能藉著這次機會把博果爾給請來冷宮。
  ——呵呵,這怎麼可能?
  福臨那時候迷迷糊糊地,夢到博果爾出征的時候戰死沙場,新皇繼位,大赦天下,連他都被從冷宮中放了出來。
  雖然重新得了自由,榮華富貴是再也沒影了,福臨被趕出了本來應該是他的家的紫禁皇城,滿大街流浪乞討。
  那段日子過得真苦啊,讓他在夢中就不寒而慄,想想在冷宮中好歹好吃好喝的不愁,出了宮他基本上就沒有填飽過肚子。
  福臨實在是過不下去這種吃糠都吃不飽的日子了,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並不是一無所依的,他還有兒子啊,三阿哥四阿哥早早就死了,可是二阿哥福全活得好好的啊,似乎還被博果爾封了郡王,多養活他這張嘴不成問題。
  福臨在京中乞討多年,對各個親王府摸得還是很清的,他找到福全的府邸時,正好看到一個錦衣少年從馬車上跳下來。
  福臨頓了頓腳,看著他身上的郡王補服恍然了半天,見那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眉眼中同他確實有幾分相像。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攔在台階上,聽到門人喝罵道:「哪來的老乞丐,也敢擋咱們王爺的路?」說著就要掏出馬鞭來驅趕他。
  福全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老乞丐衣衫破爛的模樣也有幾分可憐,輕聲道:「算了,給他點盤纏打發走就是了。」
  福臨本來看他們二人的境況之別猶如天壤,一時情怯不敢靠近,聽了他這番話又鼓起了勇氣,嚷道:「福全,朕是你皇阿瑪啊!」
  這句話剛說出來,本來還和顏悅色的福全一瞬間就變了臉色,森然道:「大膽,我皇阿瑪早就死了,本王是皇叔撫養長大的。」
  福臨急忙辯白道:「朕根本沒有死,是博果爾那個亂臣賊子把朕關押在冷宮中,幸而天可憐見,他自食惡果死了,朕才被放出來的!」
  他說到最後,又變得有幾分惱怒,指責道:「你本該是我大清新君,朕也是大清皇帝,大好的基業都被別人奪去了,你不發奮雪恥,反倒認賊作父,你簡直枉為人子!」
  福全此時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正是最桀驁不馴的時候,聞言面色一變,冷笑道:「大好的基業橫豎不是從我的手中被人給奪走的,真正昏庸無道丟了皇位的人不思自省,反倒來對我橫加指責作甚?」
  稍稍一停頓,他滿帶著惡意地補充道:「再者說了,就算我阿瑪還是皇帝,這個皇位也肯定輪不到我坐,早不知道被是不是什麼四阿哥五阿哥得了去了,雖說孩子很可能不是我阿瑪的種,可只要是從賢妃娘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就都是好的。」
  福臨被他這不陰不陽的調調給惹得勃然大怒,怒斥道:「放肆,你就敢這麼對朕說話,簡直不忠不孝!」
  「你一個從小到大沒正眼看過我的所謂父親,有什麼資格說我不忠不孝?!」福全也一瞬間火了,四阿哥出生的時候,他已經記事兒了,見不到福臨的時候,多少還有些念想,可見了真人,心頭的怒火和恨意壓都壓不住。
  福全吼完見福臨果然啞了聲,還是不肯罷休,冷嘲道:「喲,瞧我都忘了,早不能叫『父親』了,我阿瑪親口說過,四弟才是他的『第一子』,我和玄燁生的不巧,其實都是野種,他有了四弟,才算是第一次有了當父親的感覺。」
  這些話全都是當初四阿哥剛剛出生時,福臨當著闔宮上下、滿朝文武大臣們說過的原話,寫起居注的官員都詳實記錄在案,福臨賴都賴不掉。
  不僅是這一代人,過上幾百年,仍然有一群好事之徒在追尋當年順治皇帝和弟媳的「傾國之戀」,「第一子」的說法隨處可見。
  被父親否定兒子的身份本來就已經夠恥辱了,更何況時不時被人拿出來津津樂道地品評一番,福全看著面色灰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福臨,冷笑了一聲,扭頭逕自走了。
  福臨的夢境到這裡戛然而止,他猛然間驚醒過來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懷疑這是不是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夢境。
  那個夢固然有很多不合邏輯的地方——最明顯的一個就是福全竟然在第一時間就相信了他的身份——可福臨仍然覺得有蹊蹺。
  都說人的夢境是內心世界的縮影,可在做這個夢之前,他一味地覺得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對不起他,只有別人欠他的,沒有他欠別人的。
  可夢中的福全對他充滿了怨恨之意,福臨開始不自覺地想,也許不僅僅是福全怨他,皇額娘、董鄂氏甚至連博果爾,這些人全都在怨恨他。
  博果爾留他一條性命,把他丟到冷宮不管不問,當然是一種報復手段;孝莊被氣病在床,蘇麻被遣送出宮導致她固然沒有了營救他出苦海的能力,可要是她沒有病倒,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是否還真的能夠無怨無悔地費盡心思救他離開?
  福臨甚至懷疑,要是自己二十多歲剛被關進來的那段時日被孝莊營救出去了,很可能不僅不會感激對方,甚至還會埋怨對方救他救得不夠及時。
  甚至連董鄂氏,這個他曾經為之甘願負盡天下人的女人都恨他,所以她才故意在他的病榻前畫博果爾的像,才故意一遍遍地回味她和博果爾「夢一般的初見」。
  不過對於董鄂氏,福臨可沒再聖母般地去反省自己的錯誤,找出「她應該恨我的一百零一條理由」,他對不起的人是自己的親額娘,是福全和被他間接害死的玄燁,是他後宮中的那麼多妃嬪,尤其是康妃,那個剛入宮時笑靨如花、甜美如桃的女子。
  可他敢說他就算喪心病狂、窮凶極惡,對不起整個天下的人,也絕對沒有對不起董鄂氏。他竭盡所能地給她提供最好的待遇,哪怕最後的結果不如人意,他捧上的也是自己的真心。
  都說患難見真情,福臨是他們被關在冷宮中了,才真正意識到董鄂氏是個什麼貨色,他當皇帝時,人家當然是捧著他,什麼「山無稜」「日日思君」的酸話說得不要太順口。
  可誰讓現在他不是皇帝了,就是個躺在床上滿臉麻子、四肢俱廢的廢物,董鄂氏橫眉冷對,看他的目光沒有丁點憐惜不說,更像是看一條蛆蟲。
  福臨有時候也會想,要不是當初博果爾下了命令,若是自己死了董鄂氏也得跟著一塊陪葬,自己哪裡能夠活到現在呢,肯定早就被這個毒婦給害死了。
  他非常地後悔,瞎了眼睛愛上這麼一個女人不說,還為了她幹了那麼多傷害別人的事情,那些曾經被他傷害過的人,其實才更值得他好好對待。
  本來他可以有一個無限光明的未來,孝敬母親,疼愛兒子,後宮佳麗三千人,在博果爾的輔佐下,開疆拓土,穩固江山。
  ——可現在他還剩下什麼呢?一座蕭條冷落的破敗宮殿,和一個相看兩厭的蛇蠍女人罷了。
  他後悔了,醒悟了,半夜埋在被窩裡哭得肝腸寸斷,可惜再也沒有人在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撒花感謝蛋蛋_親的地雷~X2
撒花感謝喑茈莘香親的地雷~
正式完結啦,感謝親愛的們陪著逗比走到現在,謝謝所有投雷留言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們!新的同人文打算開洪荒同耽,22號鬼節開更,嫖祖龍的,不過題目還木有定下來QAQ我喜歡的啥「天煞」「虛天」啥啥裝逼流的名字被群嘲了QAQ
丟個正在連載的現耽文,有興趣的親請戳~蘇格蘭折耳貓的萌寵成長記~
再厚臉皮丟個作者專欄,有興趣的親求包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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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爾的復仇很好,董鄂妃真真水性楊花,以為人人都愛她,福臨是傻子外,那還有誰看不出她的心思
❀莫失๓莫忘๓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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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爾真男人!!!!!!
福臨和董鄂氏的下場讓人無法同情
董鄂氏虛榮又貪圖富貴
而福臨其實是孝莊生產時留的胎盤丟掉孩子吧
根本無腦!
最後孝莊因太過強勢使得母子離心也不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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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看到讓我一吐怨氣的作品
每次看史學家講的博果爾就是太暴虐
逼的人家小女子不得不往外找心靈寄託就覺得瞎
明明就是個爬牆貨還美化成這樣
這小說寫的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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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那句“连哭都像女孩子”来形容福临,太贴切了.... 他应该是琼阿姨笔下的一员不该是一国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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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于 現金 +2 認真回覆 2015-4-5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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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非常討厭董鄂氏呢OwO
"我是為了你好,全都是為了你好,連害你都是真心實意地為了你著想,你應該跪下來向我頂禮膜拜謝恩才對"完全瓊瑤女主
福臨和董鄂氏的下場就是活該!!!
這個文的博果爾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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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爾的復仇太讚啦
福臨也是夠刷新人的下限
不過也因為孝莊把他保護得太好沒吃過苦的皇帝為了個女人連弟弟都殺
這樣的下場也是剛好,無能就換人上位不然整個國家都要被他玩掉了
董鄂氏其實只是愛 皇上 這個位置吧
不論是誰,只要對方是皇上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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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只覺得大呼過癮!
中間的復仇簡直停不下來,
每次看到皇位居然被那麼幼稚又不體貼不善良的傢伙霸佔,就覺得格外憤怒
享受權利該付出義務
恭喜重活一次能認準方向
恭喜恭喜
感謝感謝
眼光夠高,為國為民,而不是小愛,卻也不失愛
畢竟處理親情令人感到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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