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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還珠)雍正重生》作者:武陵流水【完結】

《(還珠)雍正重生》作者:武陵流水【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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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婉冥府說還珠

  乾隆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七日,和碩和婉公主薨。
  
  和婉公主的魂魄悄然離體,飄飄忽忽的,便離了地面。俯瞰公主府裡,只見哭喊的,燒紙的,吊喪的,各色人等,忙得不可開交。正茫然間,眼前來了一黑一白兩個鬼差。和婉公主見了,知道是冥府的黑白無常來勾魂了,於是說道:“二位使者,我如今還有些心願未了,能否行個方便,寬限片刻?”
  
  那黑無常說道:“公主有所不知:按著公主命中注定,本該是明年三月十七日薨逝。若不是事情緊急,也不會減了公主三個月的壽數,哪裡還能耽擱下去?”說著,拉起和婉公主便走。
  
  和婉公主聽了大怒,道:“既然我還有三個月的陽壽,卻為什麼現在就奪了我的性命?難道竟沒有天理了不成?”
  
  那白無常道:“這也是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不得不如此。況且來世自會補給公主三年壽命。如今且隨我們去罷。”
  
  和婉公主奇道:“雖說我貴為公主,到底是一介女流,哪裡就能關系到江山社稷?”
  
  白無常道:“自從世祖章皇帝定鼎中原,大清朝注定有二百六十八年的天命,到如今不足一半。無奈當今的天下,國有昏君,朝有佞臣,宮有奸妃,家有逆子。若不立時亡了這大清國,真沒了昭昭天理!若要亡了這大清國,改朝換代之際,又難免戰斗紛爭,億兆生靈的興衰際遇,一時又難以逐一更改。正是一件兩難的事情。因此昊天上帝與十殿閻君商議了,公主的祖父世宗憲皇帝借了崇慶太後十余年陽壽,扭轉乾坤,全了余下一百余年的天命。”
  
  和婉公主道:“若是為了江山社稷,那自然是萬死不辭。只不知我婦道人家,又能做些什麼?”
  
  黑無常道:“世宗皇帝駕崩二十多年,宮中朝上,早就物是人非。世宗皇帝擔心若是這麼回去了,好端端的太後,忽然間人也不認得,事也不記得,難免眾人疑惑,反倒不好施為。所以要公主前去分說一二。”
  
  說話間,已經過了奈何橋。黑白無常引著和婉公主,直接到了雍正皇帝面前。和婉公主見過禮,請了安,便將宮中妃嬪貴人各家福晉命婦的位分、出身、事跡一一說與雍正。說話間,雍正問道:“近來的新鬼總說什麼還珠格格,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物?”
  
  和婉公主聽了,立時跪倒叩頭,道:“請皇瑪法恕臣孫女不孝之罪!”
  
  雍正道:“這又是從何說起?”
  
  和婉公主道:“臣孫女來的路上,兩位冥使都與臣孫女說過了。常言說,子不言父之過。可如今事關江山社稷天下蒼生,臣孫女不能為得孝女之名,隱瞞皇阿瑪種種失德之事。請皇瑪法恕臣孫女不孝之罪!”說罷,拜伏不起。
  
  雍正道:“你能為社稷棄一己聲名,正是大孝之舉,何罪之有!且快說,那弘歷究竟有什麼失德之處?”
  
  和婉公主道:“那還珠格格名叫小燕子,不知姓氏,本來是北京城裡的一個女混混。頭幾個月,皇阿瑪帶著阿哥們去西山打獵,不知怎的,竟被那小燕子混進獵場。中了五阿哥永琪的箭,當時便昏迷過去。誰知她身上竟帶著一幅畫和一把扇子,是十幾年前皇阿瑪送給在濟南結識的一個叫夏雨荷的女子的信物。皇阿瑪立刻帶了這小燕子回宮,送到延禧宮令妃那裡安置。不知令妃說了什麼,皇阿瑪也不查訪,就直接認了女兒了,封為還珠格格。沒過幾天,那小燕子的傷好了,就在宮裡頭上竄下跳的鬧騰。眾人見了,便都有些疑心:那夏雨荷屍骨未寒,怎麼她的女兒一天的孝也不戴,反倒穿紅著綠,喝酒賭錢?沒過幾日,那小燕子說要把在宮外的兩個丫鬟接進宮來,令妃就准了。那兩個丫鬟一進宮,就更不像話了。五阿哥永琪、小燕子,還有大學士福倫的兒子福爾康,和那個叫夏紫薇,整日在漱芳齋吃酒玩樂,彈唱些淫詞艷曲,又摟摟抱抱的,白日宣淫。居然在御花園裡,都不知道避諱。後來才知道那夏雨荷的女兒竟不是小燕子,而是那夏紫薇!皇阿瑪也不治那小燕子欺君之罪,反倒指婚給五阿哥。那夏紫薇封為明珠格格,指婚給了福爾康。宮中上下,都說夏紫薇比那小燕子還不著調,相依為命十多年的母親過了世,不戴孝不說,反倒有心情跟個認識沒幾日的男人卿卿我我的,所以人人側目而視。只有延禧宮與漱芳齋常來常往……”
  
  雍正道:“如此胡作非為,竟沒有人管過麼?”
  
  和婉公主道:“哪能沒人管過,那小燕子剛一進宮的時候,皇額娘就說事關皇家血脈,理當慎重,無奈皇阿瑪聽不進去。那夏紫薇進宮的時候,皇額娘又說她們不是旗人,不合祖宗規矩,又被皇阿瑪斥責了。漱芳齋眾人見皇阿瑪包庇縱容,越發不把後宮制度放在眼裡。那夏紫薇還是宮女的時候,就敢引著皇阿瑪徹夜游戲,第二日上朝昏昏欲睡,無心聽政。皇額娘把那夏紫薇抓去教訓,誰知五阿哥永琪和福倫的兩個兒子竟敢夜探皇額娘寢宮,皇阿瑪不但不他們的治罪,反倒說是皇額娘沒有國母風范……”
  
  雍正道:“這般胡作非為,難道就只有皇后一個人過問麼?”
  
  和婉公主道:“那小燕子剛進宮的時候,溫惠皇貴太妃只道她便是真格格,看著她母喪裡頭這麼穿紅掛綠的各處亂轉,實在不像話,卻又不好直說。打發了宮女,送了素色衣服,只說‘看格格遠道而來,也不曾帶了多少衣裳,恐怕不夠穿,特意著人做的’。那小燕子只看了一眼,便說不好看,都給扔了。送衣裳的宮女看她這麼打溫惠皇貴太妃的臉面,勸了幾句,誰知那小燕子越發起了性子,竟把那兩個宮女打得頭破血流。五阿哥倒是去了一趟壽康宮,說是給溫惠皇貴太妃賠不是。誰知話裡話外的,總說溫惠皇貴太妃若是不原諒那小燕子,便不善良不仁慈不美好不高貴了,倒把溫惠皇貴太妃氣了個倒仰。不止溫惠皇貴太妃,寧壽宮的裕貴妃、謙妃,還有純貴妃、愉妃、舒妃、婉嬪、慶嬪、穎嬪、忻嬪,後宮裡的主位,除了令妃,再沒有漱芳齋沒沖撞過的。在宮裡頭胡鬧還罷了,竟還把丑聞傳到宮外去了!”
  
  雍正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和婉公主道:“皇阿瑪准了那小燕子自由出宮,那小燕子、夏紫薇,還有五阿哥、福爾康們,隔三差五的往外跑。在市井間說話,也沒個忌諱,宮闈之事,也信口亂說。那些有的沒的,被當作新聞,添枝加葉的,四處傳揚。最可恨的,那夏紫薇初到北京城,在民間的大雜院住了一陣子,後來又住到福倫家住了些時日。那大雜院裡的百姓,和福倫家的奴才們,都知道那夏紫薇母喪不久的底細。如今她成了格格,這格格母親過世不戴孝,披紅掛綠的招搖過市,世人都當個笑話傳說。傳來傳去的,傳成了皇家的公主們都是不給母親戴孝的……”
  
  “豈有此理!”雍正大喝一聲,倒把和婉公主嚇了一哆嗦,“既然流言都傳成了這個樣子,那些王公大臣們都做什麼去了!”
  
  和婉公主道:“王公大臣們受國恩,食俸祿,哪有聽之任之的道理?那小燕子剛入宮的時候,皇阿瑪要帶她去祭天,禮部滿漢尚書帶著本部官員攔駕進諫,皇阿瑪不但不聽,反倒把勸諫的大臣們降了職,罰了俸。那以後小燕子一伙宮裡宮外,惹事生非,犯了多少殺頭的罪,各部院官員和御史們參劾的奏章從來就沒斷過,幾位叔祖也都勸過了。皇阿瑪一概聽不進去,動輒用‘天真’、‘無心’之類的話開脫,五阿哥一伙又拿‘善良’、‘仁慈’、‘美好’、‘高貴’一類的話擠兌人。因為袒護他們,皇阿瑪連皇額娘娘家的承恩爵位都革了。”
  
  雍正納罕道:“這又是怎麼個緣故?”
  
  和婉公主道:“上個月那小燕子一伙又出宮閒逛,走在大街上,就議論起宮闈私事來,說了許多對皇額娘不恭的話。偏巧遇見了承恩侯那蘇肯的兩個兒子,聽見說他們的姑姑,當時就惱了,爭執起來。皇阿瑪不但不治五阿哥和那小燕子的不孝之罪,反說那蘇肯的兒子‘不敬’,革了承恩侯的爵位,那家兩兄弟發往烏裡雅蘇台效力。”
  
  雍正沉吟片刻,方問道:“這些事情,皇太後知道麼?又是怎麼說的?”
  
  和婉公主道:“那小燕子進宮的時候,皇太後已經在去五台山的路上了。後來這些事情,想必也有人報與皇太後了。卻不曾聽見皇太後說過什麼。”
  
  雍正道:“那皇太後平日待皇后和令妃如何?”
  
  和婉公主道:“面兒上看,皇太後待皇額娘更和氣些,不過依臣孫女愚見,皇太後其實更偏愛令妃。”
  
  雍正問道:“這又何以見得?”
  
  和婉公主道:“如今宮裡宮外的,都知道皇阿瑪屬意五阿哥。皇太後也一樣的寵愛五阿哥,人前人後的,常說五阿哥文武雙全。眾人眼見兩宮這般如此,都說若真的廢嫡立庶,日後皇額娘與十二弟何以存身?十二弟好歹也是皇阿瑪的親兒子,皇太後的親孫子,若真有情義,怎能不為皇額娘和十二弟的將來打算一二?當初十三弟薨了,皇額娘大病一場,不能管理宮闈事務,皇阿瑪就借著這個由頭讓令妃主理後宮。妃嬪之中,明明是純貴妃母妃居首;便是妃位上,也有愉妃、舒妃兩位母妃位次在前,哪裡輪到令妃主理後宮了?皇額娘病愈之後,卻依舊是令妃管理後宮,這分明不合規矩,皇太後又何曾說過一句?這兩年裡,任憑令妃架空皇后,皇太後從來不曾制止過!至於令妃,祖宗家法不容的事情,她前後做了多少?一個皇妃,與阿哥交結,延禧宮和景陽宮來來往往的,全不避諱。那福倫的兩個兒子,也時常在延禧宮和景陽宮進進出出,把皇宮大內當成了自家的後院!兩個包衣奴才,居然在宮裡稱起爺來,什麼‘福大爺’‘福二爺’的。這麼不像話的事情,也不見太後說過一回!更有甚者,那福爾康看上了養在宮裡的蒙古郡主晴兒,於是散布流言,說兩人有那麼一段‘雪夜談詩’。一個姑娘家,出了這傳言,不論真假,都會壞了名聲。皇太後平日裡待晴兒如同親孫女一般,有這事情,也不說想法子壓下去,反倒真要把晴兒指婚給那福爾康了……”
  
  雍正道:“不是已經把那夏紫薇指婚給福爾康了麼?”
  
  和婉公主道:“皇太後原有指婚的意思,身邊的人雖都看出來了,到底沒發過懿旨。起初流言出來的時候,那起子小人說的就已經很難聽了,什麼‘堂堂的郡主居然跟個包衣奴才私相授受’之類。指婚的旨意一出來,說的就更不堪入耳了。只怕這姑娘的婚事要費些周折了。”
  
  雍正歎道:“那弘歷小時候,倒也聰明伶俐,誰知如今竟這般昏庸!說起來,竟是朕錯了!”
  
  和婉公主見雍正面色不豫,趕忙勸解一番,祖孫兩個,直說了數日,方才罷了。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7-3-15 21:52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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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重返紫禁城

  五台山下的官道,一隊車馬正在頂風冒雪地前進向北京城方向前進。五千余名御前侍衛和八旗兵丁騎馬佩刀,前呼後擁地護衛著。皇太後鹵簿和龍鳳車後面,緊跟著全套郡主儀衛和硃輪車,後面的馬車上,坐著隨駕的太監宮女,之後便是帝後嬪妃王公大臣專程送到五台山的年禮,直隸、山西官員孝敬皇太後的各色土儀禮品,五台山各寺廟僧眾敬奉皇太後的佛像佛經,以及皇太後從五台山行宮中帶回的各種用具器皿,足足裝了百余輛大車。
  
  龍鳳車裡坐著的,正是怒火中燒的雍正皇帝。奈何橋邊的情形,一遍又一遍的在雍正眼前閃過。
  
  當日離開地府的時候,康熙的兒女們,不論是送行的,還是看熱鬧的,全到了。
  
  胤祥一臉擔憂和不捨,道:“四哥,皇太後和皇帝不一樣,很多事情是不好直接處置的,切莫操之過急。”
  
  胤禮道:“四哥,弘瞻如今也算是我的兒子了。兄弟說句僭越的話,那孩子打小兒沒有阿瑪教導,有些不上進,四哥多照看照看。”
  
  胤禔一撇嘴,道:“老十七,老四哪裡是會照看兒子的,你沒見那弘歷被他照看了二十多年,照看成了這麼個樣子?”
  
  胤禟道:“我老九雖說沒什麼能耐,可我的兒子決不至於讓他老子從陰間回去給他們擦屁股!”
  
  胤禵道:“當初不論我們哪個繼承大統,也不至於弄成如今這個局面!”
  
  純禧公主道:“各位弟弟,江山社稷要緊,往日的恩怨,且先放一放罷。”
  
  胤祀冷笑道:“我們是阿其那,是塞思黑,都革了宗籍,不姓愛新覺羅了,哪裡還管得江山社稷,只管看戲罷!”
  
  胤礽道:“可不,老四穿上女人衣裳是個什麼樣子,咱們趕明兒也找個由頭回去瞧瞧去!”
  
  胤祉笑道:“老四小時候最秀氣,再梳起兩把頭,穿上花盆底,那肯定是一顧傾國,再顧傾城!”
  
  想到這裡,雍正便不由得咬牙切齒。辛苦操勞倒也罷了,左右是慣了的。可堂堂的雍正皇帝居然要穿女人的衣服,還要穿十幾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隊車馬在雍正的熊熊怒火中疾馳,早有人快馬趕往北京,向乾隆皇帝報信去了。
  
  皇太後為了和碩和婉公主特意從五台山回來了?乾隆聽到這個消息,很是意外。和婉公主是和親王弘晝和福晉吳扎庫氏的女兒,按制度,本來是郡主的品級。不過是為了撫蒙古才冊封的和碩公主,自從太祖高皇帝以來歷朝都有的故事,倒不是因為喜歡她的緣故。有固倫和敬公主等幾個親孫女,皇太後對和婉公主的態度,雖不至於特意冷落,但也並沒有特別疼愛。本來以為派個關系親厚些身份貴重些的宗室去趟五台山,把和婉公主薨逝的消息稟告皇太後,再由皇太後說一段“和婉公主秉德謙恭,淑慎安和,今不幸早薨,予心悲悼”,眾人勸一遍,“請皇太後節哀”,皇太後在五台山燒個香找和尚做個法事,不也就完了?怎麼竟要親自回來,連年都在路上過了,莫非還有別的緣故不成?
  
  想到此處,乾隆便有了些怒氣,問那報信的輔國將軍弘明道:“那日你在五台山行宮拜見老佛爺的時候,究竟是怎麼說的?細細的奏來。”
  
  弘明道:“回皇上,那日臣到行宮的時候,門口已經有太監候著了,說是皇太後在正殿等著臣。臣一聽這話,片刻不敢停,趕緊過去了。進了殿裡,果然皇太後已經升座了。皇太後頭一句話問的是臣的阿瑪,說‘莊親王身子骨可好’?臣回話說:‘托老佛爺的福,臣的阿瑪身體康健。’皇太後就說,‘五台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菩薩那等大法力,大智慧,尚且不稱佛,凡人豈能在文殊菩薩的眼皮子底下以佛自居?’說已經吩咐了隨駕的侍衛、太監、嬤嬤、宮女們,以後但稱皇太後,這‘老佛爺’三個字,再不許提了。臣聽了這道旨意,趕緊叩頭領旨。皇太後接著又問‘和碩和婉公主近來可安好’?臣回說公主已經於十七日薨了。皇太後說前一日公主給皇太後托夢了,醒來就覺得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想公主當真薨了。皇太後說,‘年近古稀的人,沒別的想頭,就盼著兒孫繞膝,享天倫之樂,我這二孫女才二十七歲,就早早的撒手塵寰,又沒留下一兒半女,日後再想疼這個孫女,又能到哪裡去疼呢!’當時就命人收拾了東西裝車,次日一早動身回京,並著臣先行回京,稟報皇上。”
  
  真是只是為了和婉公主的緣故麼?在乾隆皇帝的疑惑中,皇太後的車駕回來了。
  
  五色龍鳳旗引導,吾仗、立瓜、臥瓜、龍鳳扇、雉尾扇、方傘、花傘、九鳳傘、金節、拂塵、金香爐、金香盒、金盥盤、金盂、金瓶、金椅、金方幾、九鳳曲柄黃蓋依次排開,皇太後的龍鳳車出現在眾人視野裡。乾隆帶著皇后、嬪妃、皇子、皇女、王公、福晉、大臣、命婦們跪倒,叩拜道:“恭請皇太後聖安!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一片“千千歲”的喊聲中,雍正好不容易作出的類似記憶裡熹貴妃的游子還鄉久別重逢式的欣喜表情僵住了。雍正記得自己曾經斥責過“萬歲萬歲萬萬歲”,稱之為阿諛不實之辭,並下令不許再說。十幾年裡,便再也沒有人喊過萬歲了。怎麼如今又出來個“千歲千歲千千歲”?大約朝堂上也照樣一片“萬歲”聲罷?這個逆子!每天派一撥人從北京城到五台山去給皇太後請安,讓天下人都知道乾隆皇帝事母至孝,卻把他的父親忘在了腦後!已經壓下去的怒火,立刻熊熊燃燒起來。
  
  凌厲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眾人。一干人等低著頭,看不見面容,只從朝服、朝冠上分辨出當先的是皇帝弘歷,皇帝身邊穿戴皇后服飾的應該是烏拉那拉氏。烏拉那拉氏下首跪著的女人,戴兩層朝冠,貫東珠,承以金鳳,這是妃的服飾,這個女人不是純貴妃蘇佳氏!按慣例,即使純貴妃臥病不能接駕,也要留出她的位置——既表示純貴妃對皇太後的敬意,也表示眾妃嬪對純貴妃的敬意。可眼下,在皇帝、皇太後和皇后的眼前,一個妃,居然敢擅居貴妃位!再看皇子的隊伍,居然有九個人?不是只有八個皇子麼?長幼有序,為什麼最後邊的兩個明顯比第五、第六、第七位的三個孩子大?還在那裡東張西望的?
  
  怎麼還不讓平身?眾人正疑惑間,一個冷得讓人心顫的聲音在太和殿前響起:“弘歷,你皇阿瑪當年有旨意,‘萬歲萬歲萬萬歲’乃是阿諛不實之辭,不許再提,你都忘了麼?”
  
  乾隆忍不住一抖,是額娘的聲音,可說話的語氣,卻如自己的阿瑪一般無二。忍住心底的恐懼,叩頭道:“回皇額娘,兒子數月不得侍奉皇額娘,不勝思念。如今儀駕還宮,心中激動,一時忘情,請皇額娘恕罪!”
  
  雍正道:“萬歲、千歲之類阿諛之辭,以後不許再提,你可記住了?”
  
  乾隆道:“兒子謹遵皇阿瑪、皇額娘旨意!”
  
  眾人皆道:“謹遵先皇、皇太後旨意!”
  
  “平身。”乾隆從地上站起來,目光與雍正相對,忽然有一種冷徹肺腑的感覺,仿佛面對的是自己的父親。
  
  眾人站起來的時候,雍正才得打量那個占據貴妃位的女人。在現有的三妃中,位次居首的是愉妃珂裡葉特氏,可這個柔柔弱弱的,很容易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錯覺的陌生女人,不是,珂裡葉特氏。三妃中居第二位的舒妃怕是不會有這麼囂張,那麼,這個女人這一定是令妃魏氏了。
  
  雍正扶著乾隆的手,從眾人面前走過,花盆底走出的步伐有些搖擺。皇后烏拉那拉氏見了,趕緊過來攙扶,雍正下意識地躲開了。目光掃到令妃那幸災樂禍的眼神,雍正猛然意識到,無意之間,竟然當眾給了皇后老大一個沒臉。
  
  那就讓皇后來攙扶麼?公公和媳婦是該避嫌的!雍正心念一轉,喊道:“永璂!”永琪從皇子行列中應聲而出,答道:“臣孫在!”
  
  這哪裡是年方九歲的皇十二子永璂?明明是二十來歲的人了,難道這就是那個“文武雙全”的皇五子永琪?這麼個這個連站隊都找不准位置的廢物,就是弘歷心目中的下一任皇帝麼?雍正也不理睬永琪,瞧著站在皇子第六位的孩子叫道:“皇十二子永璂!”
  
  永璂輕輕答道:“臣孫在!”
  
  雍正對永璂伸出另一只手。永璂這才一步一步地挪到雍正跟前,那小心謹慎的樣子,看得雍正很迷惑:眾皇子中身份最尊貴的嫡子,怎麼像是被誰嚇到了似的?
  
  一邊扶著兒子,一邊拉著孫子,雍正也不理會身後那些欣喜的、失落的、疑惑的、憤怒的的目光,只管往慈寧宮去了。跌跌撞撞的沖過來的兩個花花綠綠的人物,還在滿地撿著簪環首飾。雍正只當作沒看見,這兩個,究竟誰是野花誰又是野鳥,不問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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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芳齋裡,幾個人正在吵吵鬧鬧間,景陽宮的小太監飛奔而至,喘吁吁地說道:“皇太後有旨意,請五阿哥回去接旨。”
  
  永琪滿心疑惑地趕回景陽宮。一進門,便有慈寧宮的太監迎了出來,道:“皇太後口諭,皇五子永琪聽旨!”
  
  永琪行禮道:“臣孫在!臣孫聽旨!”
  
  太監道:“和碩和婉公主不幸薨逝,皇太後甚為悲悼。定於明日未時親往公主府祭奠。著皇五子永琪先往公主府迎候!”
  
  永琪道:“臣孫領旨!”行罷禮起來,那太監上來請安。永琪問道:“明日都有誰去?”
  
  太監道:“皇上、皇太後、皇后、先皇裕貴妃、諸位阿哥、公主、福晉、額駙,還有和親王全家,都要去的。”
  
  永琪聽了,不顧那太監,轉身便往漱芳齋報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永琪的名字在電視劇裡念“永基”,其實這個“琪”字是念“旗”的。似乎愛新覺羅家不在乎兄弟的名字有相同的讀音,康熙的皇五子名胤祺,皇二十三子則名胤祁,另外還有胤禛和胤禎。


公主府還珠吊喪

  雍正、乾隆、烏拉那拉氏和裕貴太妃耿氏帶著永璂到達和婉公主府的時候,定安親王福晉伊拉裡氏帶著兒子定郡王綿德與庶子綿恩,固倫和敬公主和額駙色布騰巴勒珠爾帶著兒子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克巴拜,皇三子永璋和福晉博爾濟吉特氏,皇四子永珹和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皇六子永瑢,皇四女,皇八子永璇、皇十一子永瑆已經到了。和親王弘晝和福晉吳扎庫氏帶著兒子輔國公永璧和夫人博爾濟吉特氏、鎮國將軍永璸和夫人瓜爾佳氏、永瑍及妻佟佳氏、永琨、永璔也到了。
  
  公主府內高搭靈棚,上下人等,都是一身重孝。雍正攜了裕貴妃耿氏的手,步入靈堂,額駙德勒克帶著庶出的子女在靈前舉哀哭泣。雍正和耿氏首先在靈前焚香祭過,早有人搬了兩把大圈椅來,雍正和耿氏坐了。之後便由乾隆上前焚香致祭。
  
  大圈椅上的雍正看著帶著幾分不情願的乾隆,想起地府裡的和婉公主,心裡一陣憤怒。和婉公主生於雍正十二年,乾隆登基不久,就被抱到宮中撫養,從此成了乾隆的女兒。雖然孝賢皇后賢德,到底比不上親生的和敬公主。作為親生父母的弘晝和吳扎庫氏,也只能以叔嬸的身份相待。便是壽康宮的耿貴妃,也不敢以祖母自居。就這麼不尷不尬的度過了十幾年,在乾隆十五年的冰雪尚未融化的時節,嫁到塞外蒙古巴林部去了。草原上過了數年,才得回京。誰知又因為乾隆的緣故,沒能享盡命中的壽數。雖說來世會補上今生的壽數,可來世還能依舊是公主麼?這個弘歷,害得侄女早早丟了性命,要他靈前祭奠,偏偏又想起規矩了,難道這段日子裡做的不合規矩的事情還少了不成?惹出這麼大個爛攤子,這個弘歷真真枉為人子,枉為人父!
  
  待乾隆祭罷,烏拉那拉氏、弘晝夫妻依次祭過了,便是皇長子永璜之妻伊拉裡氏為首,一眾兄弟姐妹致祭了。和敬公主夫妻、永璋夫妻、永珹夫妻依次上前,焚香行禮。永瑢略一遲疑,也要上前時,只聽一個帶著怒氣的女聲響起:“五阿哥怎麼沒來?”
  
  眾人看過去的時候,只見乾隆狠狠瞪著一臉憤怒的烏拉那拉氏。雍正道:“永瑢,怎麼還麼不去祭拜你二姐姐?”永瑢應了一聲,上前行禮祭拜。接著皇四女、永璇、永瑆、永璧夫婦依次上前行禮。正這時,一片悲傷和肅穆的氣氛中,響起了不和諧的聲音:“是皇阿瑪讓我來的!”隨著叫喊聲,闖進來四個人,正是太和殿前站在阿哥隊伍之末的兩男和滿地撿首飾的兩女。
  
  雍正瞥一眼乾隆,道:“永琪之外的三個人,是你叫來的?”
  
  乾隆道:“回皇額娘,兒子不曾知會他們。”
  
  說話間,四個人裡面已經有三個跪下了,磕著頭,口稱“請安”。
  
  雍正也不叫平身,問永琪道:“這三個人是你帶來的麼?”
  
  永琪道:“回皇太後,昨兒臣孫聽見說叫皇子、福晉、公主、額駙都要過來,臣孫就帶了小燕子、爾康和紫薇來了。”
  
  雍正冷哼一聲,道:“假傳懿旨!”
  
  兀自站著的小燕子喊道:“什麼醬腸一只?能不能買兩個來吃?”
  
  夏紫薇不停地拽著小燕子的衣裳。小燕子叫道:“紫薇,你拽我干什麼?”
  
  乾隆不住地皺眉搖頭歎氣,道:“小燕子,還不快跪下給皇太後磕頭?”
  
  小燕子叫道:“皇阿瑪!你說過,我可以不守規矩,可以不要‘三跪九叩’,你怎麼不守信用?每次你說話都不算話,我們到底要不要相信你?”
  
  雍正不理會一臉不服氣的小燕子,轉頭問乾隆:“這三個人是什麼身份?”
  
  乾隆賠笑道:“回皇額娘,這兩個丫頭,就是新進宮的還珠格格,和明珠格格!另外一個,是指婚給明珠格格的額駙!”
  
  雍正對乾隆冷笑道:“穿戴成這樣來吊喪的,我還是頭回見到。她們讓我想起一個人來——你三大爺。”說著,一指小燕子和夏紫薇,對著一旁伺候的侍衛們說道:“將這兩個花花綠綠的東西拿下,送到景山永安亭!”
  
  景山永安亭?聽到五個字,乾隆立刻變了臉色。不等乾隆說話,小燕子聽見“拿下”兩字,知道不好,跳起身子,往外沖去,嘴裡還叫著:“七十二計,跑為第一!好女不吃眼前虧!要不然又要糊裡糊塗挨打了!”剛跑出兩步兩步,便有侍衛攔在面前。小燕子舉手便打。雍正知道那侍衛必然怕傷了小燕子,不敢盡力,冷冷說道:“打死打傷,一律無罪!”話音剛落,小燕子就被撂倒了。
  
  乾隆見小燕子倒地,一臉心疼,急急的向雍正說道:“皇額娘,這個小燕子就是這樣,規矩到現在也沒學會,朕覺得她天真爛漫,也就隨她去了。您最好別跟她計較!”
  
  雍正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個兒子真是不可救藥了!自從太祖高皇帝以來,歷代皇帝無不費勁心力拉攏蒙古各部,僅僅巴林部,就先後有固倫淑慧、固倫榮憲、和碩和婉三位公主下嫁,至於郡主、縣主、郡君、縣君、鄉君、宗女,更是不計其數。如果這四個人今天全身而退,巴林部的人心,就永遠失去了!科爾沁、喀爾喀、敖漢、索倫、阿巴垓、浩齊特、翁牛特、和碩特諸部的蒙古人,都難免唇亡齒寒。江山社稷!在這個弘歷的心裡居然比不上一只野鳥!
  
  永琪和福爾康還在那裡不住地磕頭,道:“皇太後息怒!”
  
  夏紫薇眼淚汪汪的磕頭道:“皇阿瑪,您有一顆寬大、包容的心!您那麼體諒我們,那麼了解我們,甚至,您會設身處地的為我們去想,推己及人的原諒我們的錯……”
  
  小燕子兀自叫道:“皇阿瑪,太後欺負我!你也不幫我!你不疼我了!”
  
  雍正深吸一口氣,盯著乾隆滿是心疼和討好的臉,緩緩說道:“雍正八年,怡賢親王之喪,誠親王允祉後至,無戚容。被革了親王爵位,圈禁景山永安亭。弘歷,你說,你皇阿瑪這麼處置是對是錯?”
  
  “噗通”一聲,裕貴妃耿氏跪倒,含悲帶憤,咬牙切齒地說道:“回皇太後,先皇處置極為妥當!”見耿氏跪到地上,弘晝、吳扎庫氏與兒子兒媳們也都跪下了。
  
  額駙德勒克與子女們膝行進前,道:“先皇處置極為妥當!”
  
  皇后烏拉那拉氏也跪倒,高聲道:“先皇處置極為妥當!”一見皇后跪倒,和敬公主、永璋、伊拉裡氏諸人和侍衛僕役人等全都跪下了。
  
  乾隆漲紅了臉,沖過去,朝烏拉那拉氏飛起一腳。烏拉那拉氏躲閃不及,倒在地上。永璂一見,哭著爬到烏拉那拉氏跟前,叫道:“皇額娘!”小燕子被侍衛摁著,還一邊掙扎著叫道:“好!好!踢得好!”
  
  雍正狠狠拍著扶手,喝道:“逆子!皇后是你皇阿瑪賜給你的側福晉,你這是要當著天下人,打你阿瑪的臉麼?”
  
  乾隆連忙跪下磕頭道:“兒子不敢!”
  
  雍正不理會乾隆,連聲喊道:“傳太醫!快傳太醫!”早有人飛奔出去了。又有幾個女人過來,抬了皇后,到屋裡床榻上躺了。永璂也不顧乾隆,哭著跟去了。
  
  乾隆還在不住地叩頭,道:“兒子不孝!請皇額娘息怒!”
  
  雍正指著乾隆道:“那你說,你皇阿瑪當年革了誠親王的爵位,圈禁景山是對是錯?”
  
  乾隆叩頭道:“皇阿瑪處置極為妥當!”
  
  雍正道:“那是你准了她們不用給母親戴孝麼?”
  
  乾隆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兒子縱然昏悖,斷不敢下這樣的旨意。”
  
  雍正道:“既然如此,一個不孝之女,留之何用?將夏紫薇拉出去杖斃!”
  
  乾隆道:“皇額娘開恩!養不教,父之過。兒子不曾教導過她們,是兒子的不是!請皇額娘責罰兒子,饒了紫薇的性命!”
  
  雍正歎了一口氣,搖頭道:“既然是你的不是,我且饒了她的性命。但是封號必須革去,從今日起,就沒有什麼還珠格格、明珠格格了!”
  
  乾隆哀聲道:“皇額娘!”
  
  雍正道:“弘歷!當初誠郡王允祉因為敬敏皇貴妃喪期不滿百日剃發,降為貝勒。敬敏皇貴妃於允祉,是非生非養的庶母,允祉好歹還服了數十日的喪!那夏雨荷生了夏紫薇,又養了十幾年,居然一日的孝都不曾戴,留她性命,已經是法外之恩了!”
  
  乾隆頗不情願地叩頭道:“兒子謝皇額娘恩典!”
  
  雍正道:“你既然知錯,就該改錯。若是知錯不改,我定將夏紫薇和那個小燕子杖斃!”
  
  乾隆趕緊說道:“兒子一定著人好生教她們規矩,決不姑息。”
  
  雍正道:“永琪和福爾康,各打五十大板!”
  
  乾隆急道:“皇額娘,這事情不與他們相干。”
  
  雍正一瞪眼,道:“怎麼不相干?他們眼見那兩個穿紅著綠的來吊孝,卻不勸阻,難道不該打麼?”
  
  乾隆叩頭道:“請皇額娘開恩,在這裡行刑,恐怕擾了和婉公主在天之靈,且放過他們罷!”
  
  雍正冷哼一聲,道:“既是如此,就拉到大街上去打!弘晝!你去監刑!把這兩個花花綠綠的一並拉走!”
  
  “庶!”弘晝響亮的應了一聲,招呼人拉了一直在喊叫的四個人去了。
  
  靈堂裡一時靜了下來。雍正默然良久,方說了一聲“平身”,眾人這才各懷心事地起來。雍正輕喚了一聲:“永璸。”永璸會意,與瓜爾佳氏一起到靈前焚香祭拜。一種怪異的氣氛,隨著裊裊升起的香煙,在靈堂裡飄蕩。
  
  雍正的眼光從眾人的臉上掃視過去,落在尚未冊封的皇四女身上,心下暗忖:這麼瘦弱的女孩子能夠承擔和親的重任麼?


小燕子撕毀聖旨

  雍正坐在龍鳳轎裡,心裡沉甸甸的。胤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四哥,皇太後和皇帝不一樣,很多事情是不好直接處置的,切莫操之過急。”當真是不一樣,若是雍正年間出了這樣的皇子皇女,早就一並賜死了。如今的雍正太後,卻只能暫且忍下來,留下他們的性命。皇后又受了傷,需要長期靜養。原本打算讓皇后重掌後宮,如今也不能夠了。令妃是萬萬不可信的,純貴妃偏又病著,三個妃中永琪的生母愉妃位次居首,那也是個信不得的。這一口氣,少不得又要忍耐一時。想著這些,不免長歎一聲。
  
  轉過頭,永璂還在掉眼淚,衣襟已經濕了好一片。分明是挺漂亮的孩子,模樣像極了烏拉那拉氏,卻總是戰戰兢兢的,也不知是天性如此,還是被他的阿瑪給嚇的。若是能糾正過來,這個孩子遠比那個文武雙全的永琪強百倍。雍正摟緊了永璂,永璂詫異地抬頭看了雍正一眼,靠在雍正的身上。
  
  轎子到慈寧宮的時候,乾隆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見了永璂,立刻就變了臉色。雍正吩咐太監送了永璂回阿哥所,永璂卻說道:“皇太後,臣孫想去看皇額娘。”雍正笑道:“好孩子,知道孝順你額娘。”便叫太監送了永璂往承乾宮去了。
  
  這邊雍正與乾隆進殿坐了,遣散了眾人,雍正方問道:“弘歷,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回來的?”
  
  乾隆道:“皇額娘疼愛和婉公主。”
  
  雍正道:“若是為了和婉公主薨了,我也不至於特特地從那邊回來。我在那邊聽見眾人傳言,說你的女兒死了額娘都不知道穿孝。我當時就不信,誰不知我那兒子是個大孝子,哪裡會養出這樣的女兒!可這傳言傳得多了,也不能聽之任之,任憑傷了你的臉面。誰知一打聽,居然不是謠言,竟都是真的!我哪裡還坐得住!一聽見和婉公主薨了,說是要送她一程,趕緊回來了。實在是我沒臉說,我是因為孫女不給額娘戴孝才趕著回來的!”說著,用手帕作拭淚狀。
  
  乾隆慌忙跪地道:“讓皇額娘為兒子奔波,是兒子不孝!”
  
  雍正拉起乾隆,說道:“我的兒,你也不必過於自責。你是皇帝,管的是江山社稷,天下大事。至於格格們究竟是插金還是戴銀,穿紅還是掛綠,哪裡還要皇帝親自過問的?從古到今,沒有這樣的道理。想當初,孝賢皇后在世的時候,後宮裡頭,妃嬪、公主、皇子們的吃穿住用,哪一樣要你來操心?如今令妃管著後宮事務,夏紫薇這麼穿紅掛綠的,難道令妃就不曾過問麼?”
  
  乾隆低頭想了好一會兒,竟真的記不得令妃說過夏紫薇居喪守孝的事情。
  
  雍正恨恨地說道:“我原以為她本是孝賢皇后身邊伺候的,耳濡目染的,孝賢皇后的才干氣度,怎麼也能學到一二。所以我一直看待她還好,還打算再升一升她的位分,誰知她比著孝賢皇后,竟差了十萬八千裡。既然當不得重任,晉位的事情,不提也罷了。只不知那個小燕子你又怎麼處置?”
  
  乾隆詫異道:“皇額娘不是已經處置過了?革了封號,朕再著人教她規矩禮數,也就夠了。”
  
  雍正道:“哪裡是這麼簡單的?當初你皇阿瑪屬意於你,給你選嫡福晉的時候,就是按著母儀天下的標准選的。當時選中了孝賢皇后,真是個難得的賢後!我今兒有一句話:你若給嗣君選嫡福晉,就比著孝賢皇后去選。我也知道孝賢皇后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有這樣的媳婦,是你的福氣。你給兒子選的皇后,縱然不能有孝賢皇后的十分,怎麼也要有個六七分。可你看這個小燕子,她身上哪裡找得到孝賢皇后的半點影子!這樣瘋瘋癲癲的,如何能做我大清的皇后!”
  
  乾隆一怔,臉色暗淡下來,道:“立太子的事,言之過早!”
  
  雍正道:“咱們家的規矩,皇子年長,是要出宮建府的。如今永璋、永珹都出宮了,永琪到了歲數,你不讓他出宮,又不讓他住在阿哥所,把一座景陽宮賞了他,眾人難免會以為你看中了永琪。若是你另選一子,將來永琪何以自處?你若無意於永琪,不如將他出嗣慎靖郡王,倒能保他一世安穩。”
  
  乾隆沉思良久,道:“那皇額娘打算如何處置那小燕子?”
  
  聽了這話,雍正眼前黑了一片。永琪那樣的皇子,若生在康熙朝,必然圈禁;若是生在雍正朝,必然處死,偏他生在乾隆朝,居然就要成了大清將來的皇帝!強忍住頭暈目眩的感覺,說道:“你既然指了婚,姑娘家名節攸關,自然不能不算的。不過讓她做個格格便是了。”
  
  乾隆道:“左右都是側室,不如封個側福晉。”
  
  雍正道:“她又不是經過選秀的八旗秀女,原本是連格格都做不成的!讓她做個格格,已經是抬舉她了。當初你額娘不是格格出身?因為養了你,就成了大清朝的皇太後!永琪的額娘不也是格格出身?眼下就已經是一宮的主位!這小燕子若能養個好兒子,還怕將來沒有榮華富貴麼?”
  
  乾隆道:“皇額娘所言極是。”
  
  雍正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下旨意。當初又是祭天又是祭祖的鄭重其事,如今也不能一句話打發了。不過那小燕子胸無點墨,你那聖旨說得淺顯些,別引經據典的,免得她聽不明白。”
  
  乾隆應了。父子倆又說些閒話,便說到純貴妃蘇佳氏的病上。雍正聽見乾隆說純貴妃已經病入膏肓,不過拖延時日的話,不免詫異道:“純貴妃病到了這步田地,你怎麼偏又在這個時候說要把永瑢過繼給慎靖郡王呢?”
  
  乾隆道:“兒子想著,永瑢過繼過去,就有現成的貝勒爵位,現成的家產,純貴妃豈不也走得安心?”
  
  雍正心道:皇帝封皇子為貝勒,誰還能說什麼?不知又是誰的借口,明明漏洞百出,偏偏這個弘歷就深信不疑!當下說道:“你的兒子本來就少,哪裡還能給別人?何況永瑢是個出色的,我捨不得過繼出去。若說不能絕了你二十一叔的後,盡可在怡賢親王和莊親王後人裡頭選一個。這兩支若是沒有合適的,看你哪個叔叔兒子多,指一個過去便是了。”
  
  乾隆道:“那就過繼了莊親王第六子輔國將軍弘明,封為貝勒。”
  
  那個到五台山報和婉公主喪的弘明?記得那個弘明是康熙五十八年生的,比慎靖郡王允禧只小了八歲,居然去做他的兒子?也罷了,左右沒差了輩分,於是說道:“這倒也使得。”當下又閒話了一番。乾隆自去了。
  
  看著乾隆離去的身影,雍正感覺到一陣倦意襲來。到底這是鈕祜祿氏後宮裡養尊處優三十多年的身子骨,這幾日顛簸忙碌下來,早已不勝其勞,全靠一股毅力撐著。剛剛比照著記憶裡鈕祜祿氏的語氣、表情、動作說了這麼久的話,已是身心俱疲。因此早早地歇下了,打算著好生歇個三五日,養足了精神,再做計較。
  
  雍正第二天起的便有些晚了,正在用早膳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已革還珠格格小燕子撕毀聖旨,毆打傳旨太監!
  
  “怎麼回事?”雍正顧不得吃飯,趕緊問個究竟。
  
  那小太監道:“回皇太後,今兒皇上下了道聖旨,叫程公公到漱芳齋去宣。旨意上說,革去還珠格格小燕子的封號,仍舊指給五阿哥,不過位分不是嫡福晉而是格格。說來也奇了,今兒這道旨意,那小燕子居然聽懂了一些。當時就叫喊起來,說了些犯上的話,奴才也不敢學。程公公聽了不像話,就說了幾句,告訴那小燕子,雷霆雨露俱是皇恩,要磕頭謝恩接旨的。程公公捧著聖旨恭敬遞了過去,不想那小燕子抓起來就撕,嘴裡還不干不淨的。程公公沒想到她有這麼大膽子,一時沒反應過來,被那小燕子打得頭破血流,還說程公公欺負她,說了些不敬的話。跟著程公公一起去了兩個嬤嬤,原本是皇上派去教導她們規矩的,都是身高力大會些功夫的。當時就制住了小燕子,送到養心殿,交給皇上發落去了。”
  
  “那皇帝是怎麼發落的?”雍正問道。
  
  小太監道:“回皇太後,皇上聽了奏報,龍顏大怒,當時就下了旨意,叫把那小燕子拉到菜市口,斬立決。誰知已革明珠格格夏紫薇跟著去了,抱著皇上的腿,說了一番,接著令妃也去了,又說了一番,皇上就把那小燕子打了二十大板,送回漱芳齋去了。”
  
  什麼?撕聖旨,毆天使,都是滿門抄斬的罪過,居然兩番話說過就成了打二十大板送回去?莫不是蘇秦重生張儀再世了?這兩番話倒真值得聽聽。這麼想著,趕緊問那小太監道:“都說了些什麼?你可打聽仔細了?”
  
  小太監道:“回皇太後,奴才打聽過了。程公公和兩位嬤嬤帶著那小燕子到養心殿的時候,那夏紫薇也一路哭哭啼啼地跟著去了。見了皇上就哭著說‘您有一顆寬大而仁慈的心!您的胸襟像海一樣寬廣,您的品德像山一樣偉岸!您溫暖著我們,您包容著我們!我們從心底敬佩您,崇拜您……’”
  
  小太監繪聲繪色地說著,雍正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小太監的敘述,問道:“他們每回闖禍都是這些說辭麼?”
  
  小太監道:“回皇太後,差不多總是這些。”
  
  雍正只覺得一陣惡心,更兼勞累過度,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剛吃的早餐都吐了出來。
  
  小太監忙道:“皇太後,奴才這就去傳太醫來。”
  
  雍正道:“不必。”
  
  一旁伺候的宮女太監們趕緊跪倒叩頭,說道:“奴才們恭請皇太後保重貴體!”
  
  雍正揮揮手,便有太監退出門,轉身去了。雍正漱了口,心下歎道:太醫又能看出什麼?朕這不是病了,也不是累著了,是被無恥之徒惡心得吐了!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2-8 22:52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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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孝累及父母

  太醫說皇太後旅途奔波累病了!聽到這個消息,乾隆孝心大發,每天處置了朝政,又忙忙地趕到慈寧宮裡,在雍正膝下侍奉。如此一來,愉妃臥病在床的事情,乾隆就顧不得了。倒是雍正差人打聽了,原來這愉妃竟是被永琪氣病的。
  
  那日在和婉公主府,雍正只說把永琪和福爾康拉到大街上去打,卻不曾說拉到哪一條街上去打。弘晝將四個人押出和婉公主府,只見公主府前的街上陳列著皇帝大駕鹵簿,又有皇太後、皇后的儀駕,貴妃儀仗,公主、皇子、皇女、福晉、額駙們的儀衛,足足排了幾裡地,便知這裡不是行刑之地。於是也不用宮裡的人,只喝令自己府中的護衛人等,拖著四個人走出好幾條街,到一個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堵住四個人的嘴,把皇太後的旨意當街宣了,眾目睽睽之下摁倒,把那永琪和福爾康劈頭蓋臉地痛打一頓。那和親王府中的人,都唯弘晝馬首是瞻,見自家王爺怒了,都不敢手下留情,直把永琪和福爾康兩個打得皮開肉綻傷筋動骨。
  
  永和宮的愉妃珂裡葉特氏聽說兒子被皇太後當街賞了板子,心急火燎地趕到景陽宮。一進門,看見永琪趴在床上,雙腿鮮血淋漓,嘴裡不住地呻吟,忍不住放聲痛哭,多少訓斥的話,都忘了說起。心裡恨不得住在景陽宮,以便照料兒子,無奈宮裡的規矩,母子分宮而居,當晚只得回去了。
  
  第二日請過了安,也不回永和宮,直接便趕到景陽宮看兒子。誰知一進宮門,便聽見永琪在咆哮。趕緊進屋看時,卻見永琪使足了勁要從床上往下爬,兩個強壯的太監在床邊攔著,宮女太監跪了一地。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愉妃顫聲問道。
  
  見了愉妃,景陽宮的總管太監長出了一口氣,叩頭道:“回主子,今兒一大早,皇上派人傳了口諭,原本指婚給五阿哥的還珠格格被革了封號,指婚不變,但位分不是嫡福晉而是格格。五阿哥一聽就急了,說要去見皇上。奴才們擔心五阿哥的傷,都在這裡勸著。不想五阿哥自己從床上往下爬,重重摔了一下。奴才們趕緊把五阿哥抬了上去,誰知五阿哥還要往地上爬,奴才們怕再摔了,所以在床邊攔著。”
  
  先是聽說那小燕子的位分降了,愉妃心下大悅,往後一聽,一顆心倒又揪了起來。兩個宮女扶著愉妃走到床邊,兩個太監退了下去。愉妃就在床邊上坐了,撫著永琪的頭,道:“我的兒,你如今還傷著,有什麼要緊話跟皇上說,可以寫折子;若是不要緊的,等傷好了再說也不遲。切不可糟踐自己的身子。”
  
  永琪叫道:“額娘,兒子要去問皇阿瑪,為什麼小燕子不是我的嫡福晉,反倒成了格格。”
  
  愉妃驚道:“這怎麼行?皇上聖旨一下,再沒有收回的道理。況且嫡福晉也好,格格也罷,還不都是你的女人。”
  
  永琪叫道:“小燕子是兒子心上的最愛,兒子不願委屈了她。”
  
  愉妃笑道:“哪裡就委屈了她?不是旗人,沒有父母教養,目不識丁,不知禮數,做格格都是抬舉了她。”
  
  永琪叫道:“額娘,小燕子是兒子心中的最愛,什麼富貴榮華,在我看來,都不如她的一顰一笑!我是這麼深刻的愛著她,她受了一點點委屈,對我都是打擊!”
  
  愉妃沉下臉,道:“她穿紅著綠地給和婉公主吊喪,被皇上處置不是理所應當麼?怎麼就委屈了她!”
  
  永琪叫道:“小燕子那樣善良,那樣美好,格格卑賤,豈不是委屈了她!”
  
  愉妃聽了這話,直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永琪道:“孽障!當初為了生你,幾乎送了我的性命!誰知你如今大了,嫌棄你額娘卑賤了!”說話間,已是淚流滿面。
  
  永琪一心想著小燕子,忘了他的額娘原本是寶親王府格格出身,這時見愉妃哭得傷心,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正要賠個不是,漱芳齋的小鄧子忽然闖進,“噗通”一聲跪倒,叫道:“不好了,還珠格格被打了!”
  
  愉妃收了淚,喝道:“沒規矩的混賬奴才!哪裡有什麼還珠格格?”
  
  永琪聽了,叫著“小燕子”,又要往地上爬。愉妃趕緊招呼太監上前攔住,一面喝問小鄧子。聽說小燕子撕了聖旨,打了傳旨太監,被打了二十板子,愉妃道:“這麼大的罪過,才挨了二十板子,已經天大的恩典,你還要鬧個什麼!”
  
  永琪叫道:“額娘,皇阿瑪一直疼愛小燕子,怎麼會下這樣的旨意,一定是皇太後和皇后挑唆的!兒子不能看著小燕子被欺負!”
  
  愉妃怒道:“你身為皇子,這麼誹謗皇太後和皇后,這是不孝!這樣大不敬的話,以後再不許說!”
  
  永琪叫道:“兒子情願跟小燕子遠走高飛,不當這個皇子!”
  
  愉妃聽了這話,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雍正聽了直搖頭,這些犯上的話,居然敢當著眾人的面喊出來,真不知永琪那肩膀上頂著的,究竟是個什麼。知道若是再處置永琪,乾隆必然攔著,只賜了永琪《孝經》一部,又把那小燕子用床板從漱芳齋抬到景陽宮,便不再過問了。
  
  慈寧宮這邊,孝子乾隆還在把各種珍貴的藥材、補品源源不斷地往慈寧宮裡送,仿佛那些東西都是不需要花費銀子一般。倒把雍正看得直心疼:朕當年起早貪黑嘔心瀝血地往國庫裡邊攢了幾千萬兩銀子,早晚得叫這個敗家子敗個精光!
  
  更有那一干妃嬪們,見乾隆這樣事母至孝,也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來給雍正請安。
  
  妃嬪每日給皇太後、皇后請安,原本是後宮的制度。往日裡都是按時辰到皇后宮裡聚齊,先給皇后請了安,再由皇后帶著,一起到慈寧宮去參見皇太後。皇后從和婉公主府回來,就一病不起。乾隆下了一道旨意,說是皇后需要靜養,妃嬪、皇子、皇女、命婦人等,即日起免了皇后宮裡的請安。誰知沒過兩個時辰,雍正又下了一道旨意,說皇帝體諒皇后需要靜養,免妃嬪人等打擾,予心甚慰,然尊卑之別不可無,嫡庶之禮不可廢,著即日起諸妃嬪人等,凡按制應向皇后請安者,俱不得入承乾宮,只在承乾門外磕頭行禮。各宮主位們聽了這道懿旨,心裡無不叫苦,只得每日在承乾門外,露天地上,風裡雪裡,跪倒磕頭。之後再往就近的永和、景仁諸宮,重新收拾了,再往慈寧宮裡參拜雍正。
  
  按著雍正的本意,是沒有什麼興致跟兒子的姬妾們攀談的。可那些妃嬪們,卻是挖空了心思,要等到乾隆駕臨慈寧宮,在乾隆面前賣好的。磕頭行禮已畢,不待雍正叫跪安,便尋出許多女人感興趣的話題來,請雍正示下。
  
  雍正情知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無奈妃嬪給皇太後請安乃是祖制,即便是雍正,也廢除不得。生生地忍了三五日,雍正感覺身體有些恢復了,便對乾隆說道:“弘歷,你的孝心,我都知道。可你畢竟是皇帝,當以江山社稷為重。你整日待在慈寧宮裡,我唯恐你為了我誤了朝政;又怕你年近半百的人,為我勞累傷了身體,所以我反倒心裡不安。如今我也好些了,你自去辦你的正事,若是不放心我這身體,就讓永琪到慈寧宮來,替你盡孝就是!”
  
  乾隆賠笑道:“那日皇額娘賞了永琪的板子,他如今還不能起床,近幾日怕是不能來伺候皇額娘了。”
  
  雍正道:“五阿哥也大了,正該替你辦差,哪能讓他陪我?我說的是十二阿哥永璂!”
  
  聽到“十二阿哥永璂”,乾隆的臉上便有些厭惡和疑惑的表情,說道:“皇額娘一向最疼的是五阿哥,如今怎麼反倒對十二阿哥上了心?”
  
  雍正見了乾隆的表情,便知這幾日的作為,頗不似平日的鈕祜祿氏,惹得乾隆疑惑,乃比著鈕祜祿氏的語調說道:“我的兒,你糊塗了不成!五倫之中,有父子無祖孫。孫子再親,親不過兒子。世間那些疼孫子的,不過是因為疼兒子,所以愛屋及烏,疼兒子的兒子。我便是再疼永琪,越不過你的次序去。如今家門不幸,出了個不給額娘戴孝的女兒。似這樣的,就該家丑不外揚,自家人好生教導。教導好了,再見外人,才不會壞了父母的名聲。那個夏紫薇,你朝政繁忙,照管不過來,永琪不說替你分憂,教導他的妹妹,反倒拉著滿大街的招搖,讓人笑話我的兒子,你教我如何不生氣!你只看我打了永琪,心疼你的兒子,難道不知道你的父母也是一般的疼你!”說著,又拿手帕做拭淚狀。
  
  乾隆聽了,跪倒叩頭道:“皇額娘大恩,兒子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其萬一!兒子這便讓永璂搬到慈寧宮來,替兒子陪伴皇額娘!”
  
  雍正原本只想著永璂每天上書房功課已畢,召到慈寧宮來教導一二,聽乾隆說“搬到慈寧宮來”,反倒很意外。誰知等永璂真的奉旨搬到慈寧宮,轉述乾隆的旨意時,雍正更加意外了。原來乾隆說的是:皇太後年事已高,朕朝政繁忙,不能時時侍奉膝下,萬分不安。今著皇十二子永璂遷居慈寧宮,代朕於皇太後前盡孝。爾當事事以皇太後為重,其余事務,俱可暫時擱置。
  
  雍正聽了不覺搖頭,乾隆這樣待永璂未免太過分了。一個九歲的孩子,能有多少“其余事務”,不過是上書房的功課罷了。也罷,帝王之道,本來就不是上書房那些師傅們能教出來的,從今日起,這個孩子,就由朕親自教導了!


德勒克申請終養

  雖說乾隆下了旨意說“其余事務,俱可暫時擱置”,雍正還是打發了人去上書房,與總師傅蔡新等人說了,因皇后染病,即日起永璂每日卯時往上書房讀書,未時往承乾宮侍奉湯藥。那些飽學宿儒們聽說永璂要在母親膝下盡孝,都無二話,口稱“領旨”。永璂從此便在慈寧宮住下了。每日早起到上書房讀兩個時辰的書,再到承乾宮烏拉那拉氏病榻旁問安,之後便回慈寧宮聽雍正的教誨。
  
  自從那日和婉公主府裡的鬧了一出,漱芳齋的惹事四人組一次折損了三個,只有夏紫薇一人獨木難支,整日在房裡哭哭啼啼,後宮裡面難得的安寧了數日,竟是數月以來所未有。一片安寧中,和婉公主出殯的日子到了。
  
  因為雍正累病了,乾隆極力勸諫,說是“不敢為子女之事,致父母之憂”。裕貴妃耿氏也從壽康宮趕到慈寧宮勸說。最終,耿氏帶了弘晝夫妻及眾孫輩在北京城東北一處名曰大山子的地方埋葬了和碩和婉公主。
  
  載著和婉公主靈柩的車駛出公主府的那一刻,這座府邸便失去了原有的用場。和婉公主與蒙古額駙德勒克成婚十年,並無子女,按制度,公主府與公主財物將由內務府收回。又一番忙亂之後,有關和婉公主的一應事務便該告一段落。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德勒克忽然上了個折子,申請回鄉終養!
  
  原來這些日子裡“公主府格格吊孝,大路口阿哥受刑”一段故事早被傳揚的滿城皆知。別人聽說那不知禮數的格格又出了丑,尚可當作茶余飯後的一段笑料,在京的巴林部蒙古人卻是無不憤慨。
  
  自從順治八年孝莊太後將親生女兒固倫淑慧公主嫁與巴林首任郡王色布騰以來,巴林部的博爾濟吉特氏與北京城的愛新覺羅氏世代結親,此時京城宗室中來自巴林部的貴婦還有五位,一位郡王福晉,是德勒克曾祖一輩;一位鎮國公夫人,是德勒克的祖姑;一位貝子夫人和一位輔國公夫人,按輩分都是林沁的姑母;還有一位鎮國將軍夫人,是德勒克的族妹。五位蒙古婦人聽說娘家親眷遭了侮慢,都如自己的臉被人打了一般。
  
  又有如今的巴林郡王巴圖派來代表巴林部到吊唁和婉公主的兩個台吉,都是德勒克的叔父輩,一名多爾濟,一名班第,也聽說了這段是非。等到和婉公主下葬,公主府收回,德勒克諸事已畢,這些人便齊集德勒克的輔國公府商議。
  
  多爾濟說道:“和婉公主既然嫁到巴林,便是咱們博爾濟吉特氏的族人。這麼穿紅著綠的到先王的兒媳婦、現任郡王的嫂子、輔國公夫人的靈堂攪鬧,打的就是咱們巴林一部的臉面。”
  
  郡王福晉歎道:“你說的這些我們何嘗不知。但如今皇太後已經處置過了,再說反倒顯得咱們不知好歹。我擔心的是日後若真的那五阿哥繼承了大位,會與咱們巴林部尋仇呢。”
  
  鎮國公夫人點頭道:“正是這話。若不是皇上屬意五阿哥,皇太後已經當街打了板子,咱們還能再計較不成?”
  
  貝子夫人冷笑道:“我的姑姑,皇太後如今上了年歲,那沒王法的格格阿哥又深得皇上溺愛,不用等到五阿哥繼承了大位,咱們就要遭禍了!”
  
  德勒克恨恨地道:“姑姑慮的極是。那日當著皇太後的面,皇上尚且為那四人百般開脫,還為他們打了皇后。若不是皇太後在場,只怕那四個人還要把靈堂拆了呢!”
  
  輔國公夫人黯然道:“後宮不得干政,皇上真要為那沒王法的東西們尋仇,皇太後也奈何不得!”
  
  班第道:“如今公主已薨,額駙有名無實,與其留在京城等著被人算計,不如回到草原上去。”
  
  鎮國將軍夫人急道:“叔父說的極是。如今咱們已經跟五阿哥結了仇了,哥哥再留在京城,保不齊有那起子小人設計陷害,好在五阿哥一伙跟前賣好。”
  
  多爾濟道:“當初是奉旨來的,如今若是這麼徑自走了,豈不是現成的把柄?到底想個辦法,能奉旨回去才好。”
  
  德勒克搖頭道:“說是在京的額駙,何嘗不是個人質,哪裡那麼容易就走了?”
  
  輔國公夫人道:“常聽說那漢人官員死了父母的,都要回鄉丁憂三年。也有說父母年老,要回鄉終養的,這丁憂、終養的由頭可還使得?”
  
  郡王福晉道:“那麼多蒙古額駙,都不曾為公主丁過憂,只怕皇上不准。終養父母,也要父母年過七旬的。”
  
  班第道:“不妨,咱們先去打聽了,那些個漢官終養父母有些什麼制度,再做商量。”
  
  當下計議已定,幾人分頭打聽了,原來官員終養父母的,有父母年七旬以上,子孫都在外地為官的;也有父母年七旬以上,獨子無兄弟的;也有父母年七旬以上,兄弟有疾不能奉養的;也有母年七旬以上,無同產兄弟的;也有父母年過八旬的;也有祖父母、父母俱年老,無伯叔兄弟的;也有父母年不及七旬,但其情可憫的。
  
  幾個蒙古人見了這些制度,便知德勒克只能靠著“其情可憫”一條請求終養了。無奈蒙古人生性淳樸,不善做那些表面文章,只得花了五百兩銀子,尋了個“善屬文”的秀才,寫了一份奏折稿,把德勒克之母的狀況說得見者傷心,聽者落淚。這份稿子便由德勒克親手抄了,恭送到乾隆皇帝的御手上。
  
  乾隆只粗粗一看,便知道這文章並非出自德勒克之手,必是有人捉刀。想到和婉公主剛剛出了殯,這個額駙德勒克便要棄了他這岳父而去,登時龍顏大怒,抬手把折子砸出了老遠,嚇得伺候的太監皆不敢亂動。發作了一通之後,忽然想起,若是因為申請終養侍母而處分德勒克不免有礙他的聖德,於是喝令太監將奏折呈上來。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撿了折子遞過去,乾隆一把抓過,展開了細細研讀。
  
  誰知那寫折子的秀才卻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一篇文章寫得文情並茂卻又滴水不漏,居然連最善於在文字裡給人找罪名的乾隆也挑不出錯處來。翻來過去地看了幾遍,仍是沒找出犯禁之處來。把那折子重重地往御案上一拍,猛地起身,氣沖沖地出去了。
  
  輔國公府裡的德勒克等了數日,乾隆既沒有准奏也沒有駁回,竟將折子留中了。一干人等商議了,找到那位博學秀士,又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了一篇感人肺腑的好文章。由巴林部蒙古台吉多爾濟、班第聯名具折,通過理藩院遞了上去。
  
  這份折子又被乾隆留中了,但蒙古額駙德勒克申請回鄉終養的事情還是傳揚了出去。那些御史們聽說草原上的蒙古人也向往孔孟之道,欲效仿漢人官員回鄉終養,感慨不已。一時間紛紛上書言事,說是“本朝以孝治天下,不可傷孝子之心”。一份份奏折遞了上去,直把乾隆氣得狂拍御書案。
  
  慈寧宮裡的雍正聽到這個消息,便知乾隆那日對永琪等四人百般回護,傷了蒙古人的心,德勒克終養是假,避禍倒是真的。雖說人心一旦失了,便不易挽回,到底沒有眼看著蒙古諸部與皇家離心離德的道理。
  
  第二日乾隆再到慈寧宮請安的時候,雍正便說道:“弘歷,如今晴兒也大了,是時候選個額駙了。八旗世家裡有哪些出色的子弟,你好生留意了。”
  
  乾隆忙應道:“這是自然。兒子一定給晴兒選個文武雙全的額駙!”
  
  雍正道:“晴兒是我從小撫養的,她的阿瑪又是為國捐軀的,婚事萬萬不能馬虎了!”
  
  乾隆賠笑道:“正是這個道理。兒子這就著人把世家舊姓裡頭的子弟們打聽清楚了,以備皇額娘挑選。”
  
  雍正道:“我成天在宮裡,哪裡知道誰是個好的?便是有那麼一點風聞,也不過道聽途說,算不得數的,竟是你來選的好。只是我看著你那些姑姑、姐妹們的額駙,都不如你六姑父。能讓公主、貴人憑額駙的功勞晉封的,超勇親王是從古至今僅有的一位。我總是想著,若是你也能有這樣的額駙才好。”
  
  乾隆笑道:“若有這樣的人物,兒子也一定把女兒嫁給他!”
  
  雍正道:“你那六姑父真是個忠心耿耿的。帶著喀爾喀兵駐烏裡雅蘇台,多少年不得回京。還是你把老福晉送到了去,他們母子才能夠朝夕相見。”
  
  乾隆愣了一回,方說道:“兒子謝皇額娘指點!”
  
  雍正笑道:“我不過感慨一番,何曾指點了什麼?你也不用謝我,倒是給晴兒選個好額駙才是正經!”
  
  乾隆道:“給晴兒選額駙尚需時日。倒是皇四女的封號已經擬了‘和嘉’兩字,至於額駙,想請皇額娘一個示下。”
  
  雍正道:“和婉公主薨了才一個來月。按理說,做妹妹的為已嫁姐姐服喪,該服大功九月。哪有現在就議親的道理?”
  
  乾隆賠笑道:“純貴妃病得重,女兒沒個著落,心裡不免牽掛。況且和婉公主雖然養在宮裡,到底是五弟的女兒,堂妹為已嫁堂姐服喪,只要小功三月。如今先預備了,等和婉公主喪期過了就辦婚禮,也好讓她的額娘放心。”
  
  雍正道:“咱們家的女兒多是嫁往蒙古的,和敬、和婉皆是如此。如今巴林部的多羅郡王巴圖今年十五歲,尚未婚娶,是固倫淑慧公主的後人,若是人品、才干不差什麼,便指了他做額駙。”
  
  乾隆愕然道:“巴林距離京城將近一千裡,巴圖又要管理本部軍民,不能留京。何不在京城裡指個額駙?”
  
  雍正聽了這話,便知乾隆已經有了人選。心下暗恨道:若不是你那好兒子鬧了一場,我又何必如此?當下冷冷看了乾隆一眼,說道:“自從太祖高皇帝以來,多少公主、郡主嫁往蒙古,莫說巴林,便是更遠的喀爾喀,也有數十位。列祖列宗豈不知道蒙古路遠,一旦出嫁,終生再難見面。只是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捨了父女之情。難道只有你知道疼女兒不成?”
  
  乾隆聽了,不敢再說,只得應了。當日便有聖旨傳到德勒克的輔國公府裡,說德勒克是國之棟梁,不可遠離,准其迎生母入京侍奉。皇太後又賞了千兩銀子,以備德勒克之母入京路費之需。德勒克雖不願,也只得接旨謝恩,回鄉之事,不敢再提。


承乾宮雍正探病

  和碩和嘉公主指婚巴林郡王巴圖的消息傳到翊坤宮時,病榻上的純貴妃蘇佳氏立時懵了。醒過神來,趕緊把宮女、太監打發出去,只留下兒子、兒媳和女兒在跟前商議。純貴妃道:“永璋,皇上明明對我說過,給你妹妹選的是孝賢皇后的侄子,傅恆的兒子福隆安,怎麼改成了蒙古人?你趕緊著人打聽了,究竟是什麼緣故?”
  
  永瑢道:“額娘不必打聽了,這個緣故兒子知道。那日永琪帶了那個小燕子穿紅掛綠地到二姐靈前吊唁,失了蒙古人的心。想必是皇太後要想法子補救,這才將妹妹指婚巴林部的。”
  
  永璋點頭道:“確實如此。兒子這兩日聽說二姐夫已經上了折子,要回鄉終養呢。”
  
  純貴妃淒然道:“分明是永琪惹出來的禍事,為什麼要我的孩子去受苦!”
  
  博爾濟吉特氏強笑道:“額娘也不必過於擔憂。二公主當初下嫁巴林,過了五六年,不也回來了?想必妹妹將來也能回來的。”
  
  純貴妃苦笑道:“你不必虛寬我的心。二額駙是不用承襲爵位的,所以和婉公主的公公歿了,還可以夫妻一起回來。這巴圖是管理本部軍民的守土郡王,如何能離開?”說著一把摟過和嘉公主,泣道:“我原是擔心,你今年便十六了,若是再等個三年,只怕誤了婚事,才特意求了皇上,趁我還有一口氣,在京師旗人給你裡頭指個好人家,趕緊把婚事辦了,誰知竟把你害了!”
  
  和嘉公主也泣道:“額娘不必自責。便是額娘不提,難道就沒有這道旨意了不成?遇上這麼個哥哥,這都是女兒的命。”說話間,母女抱頭痛哭。
  
  純貴妃的病本來已經到了拖延時日的地步,如此一來,越發沉重了。
  
  雍正聽到純貴妃病勢加重的消息,也知道是和嘉公主婚事不如意的緣故,無奈為了挽回巴林部的人心,這樁婚事卻是無論如何不能拖到三年以後的。立時宣了太醫院的院使和左右院判到慈寧宮,當面下了旨意:和嘉公主婚禮在即,純貴妃的病須得全力救治。太醫們會意,每日往翊坤宮殷勤請脈,不敢懈怠。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承乾宮又傳來消息:皇后病情加重,再次昏迷!聽到這個消息,雍正立即起了疑心:明明說是有些好轉,怎麼忽然加重了,莫非有些什麼緣故?難道是朕過於拘泥禮法,反而害了皇后?
  
  原來雍正如今雖然借了鈕祜祿氏的皇太後身份,心裡仍然覺得自己是烏拉那拉氏的公公,不方便時常往兒媳的宮裡去,也不宜插手兒媳宮裡的事務。那日在和婉公主府,聽說皇后需要長期靜養,雍正擔心承乾宮裡的太監宮女們不能悉心侍奉,便差了太監到已故承恩公那爾布家裡,宣近親女眷入宮,將照料皇后的一切事務都交與皇后娘家人主理。又日日派人前去探問,送些藥材、補品之類,卻始終不曾進過承乾宮。
  
  轉眼便是十數日,太醫、太監還有永璂都說皇后的身體有好轉,雍正便也放了心。如今皇后病情加重的消息傳來,雍正再也顧不得回避什麼,忙忙的帶了永璂,乘了步輦趕往承乾宮去了。
  
  一行人一到承乾門,便有隨駕的太監高聲叫道:“皇太後駕到!”隨著喊聲,承乾宮中眾人紛紛從正殿、偏殿出來接駕。正殿裡當先出來的是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婦人,穿戴著民公夫人服飾,雍正知道這便是皇后之母那木都魯氏——原來乾隆雖革了他內兄那蘇肯的一等承恩侯,倒不曾革了他岳父那爾布的一等承恩公爵位,所以那木都魯氏仍有誥命夫人的身份。那木都魯氏後面,還有兩個穿著七品官服的人,卻是太醫院的太醫,聽說皇后病情加重,趕來請脈的。
  
  雍正進正殿裡坐了,眾人也跟了進去伺候,見雍正面色不豫,都不敢出聲。雍正冷冷地盯著那兩個太醫,問道:“十余日來爾等總說皇后病情好轉,如今因何反復?”
  
  兩個太醫急忙跪倒叩頭,年老的一個戰戰兢兢地說道:“回皇太後,臣等奉旨,每日巳時至承乾宮請脈,十余日間,確實請得皇后娘娘病體有康復之象。今日巳時請得脈象亦是如此。不料午後忽聞皇后娘娘病情反復,臣等不敢耽擱,立時趕到承乾宮來請脈,請得皇后娘娘病情加重乃是心情抑郁,憂慮過度所致。現有醫案在此,恭請皇太後過目。”說罷,從袖子裡掏出一本醫案來,雙手高舉過頭頂。
  
  便有太監接了,奉與雍正。雍正也不細看,向著一旁的那木都魯氏問道:“皇后為何事心情抑郁,憂慮過度?”
  
  那木都魯氏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皇太後,因為皇后身體欠安,一應大小事務,奴才等都不敢讓皇后費心。皇后的湯藥,奴才等都按時煎好,伺候皇后服下了。這十余日間,皇后的病情確實好轉。今日太醫請脈時也未見異常。午後……”說道“午後”兩字,那木都魯氏偷偷看了雍正一眼,又吞吞吐吐地說道:“午後皇后忽然昏迷……”
  
  雍正見了那木都魯氏欲言又止的模樣,知道是有她不敢說之事,於是問道:“這幾日可有嬪妃公主們進過承乾宮?”
  
  那木都魯氏道:“回皇太後,自從皇上和皇太後下了旨意,不許妃嬪打擾皇后靜養,各位主子每日都在承乾宮外請安行禮,不曾入承乾門一步。”
  
  雍正又問道:“皇帝可曾來過?”
  
  那木都魯氏道:“回皇太後,皇上今日午後曾駕臨承乾宮。”
  
  雍正聽了這話,便知是乾隆與皇后話不投機,致使皇后心情抑郁憂慮過度而昏迷。當下命那兩個太醫留了方子退下,這才問那木都魯氏道:“皇帝究竟說了什麼?”
  
  那木都魯氏猶猶豫豫地說道:“回皇太後,皇上和皇后說了已革還珠格格撕毀聖旨的事情。”
  
  雍正道:“撕毀聖旨的事情,皇后幾時知道的?”
  
  那木都魯氏見雍正似乎沒有怪罪之意,心下略安,道:“回皇太後,昨個兒晚上,奴才的孫女和容嬤嬤正在臥房裡伺候,忽然前窗下有人說了一句‘小燕子撕聖旨才挨了二十板子’。皇后當時聽見,這才知道的,之前奴才們不曾稟過。”那木都魯氏頓了一頓,見雍正不說什麼,才繼續說道:“容嬤嬤追了出去,卻不見人影。聽容嬤嬤說,那聲音是個太監,卻不似承乾宮裡的。”
  
  雍正頓時明白,這是有人知道以皇后的脾氣,必然容不得撕毀聖旨這等大逆之事,故意放了消息給皇后,再勸了乾隆到承乾宮“探望”,等著皇后在乾隆面前進諫,使得乾隆與皇后愈發不合,他反倒得了賢良名聲,只是這細節之處,卻還有些可疑。於是叫道:“容嬤嬤!”
  
  便有那木都魯氏下首的一個老婦人答道:“奴才在!”
  
  雍正道:“昨日之事,你再細細奏來。”
  
  容嬤嬤道:“庶。自從承恩公夫人一家三口入宮以來,日日都在皇后跟前侍奉。昨日皇后看見承恩公夫人很有些疲倦,就說‘我這裡還有宮女伺候,總誤不了什麼’,著公府少夫人服侍著夫人先去歇下了。是以晚間便是公府的孫小姐與奴才和四個宮女在皇后跟前侍奉。當時皇后坐在床上養神,奴才們都不敢出聲。忽然間前窗下有人說了一句‘小燕子撕聖旨才挨了二十板子’,皇后聽得清清楚楚。皇后就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奴才見瞞不過,只得回了。等回罷話出去再看時,已經不見了人影。四處尋過,都不見甚麼可疑之處。回頭再想,那說話的太監竟不似承乾宮裡的人。問了門上人,卻說不曾有外人出入。奴才問過兩邊配殿裡的人,也都說不曾見到有人過去。”
  
  聽了這話,雍正心下暗歎,這皇后和容嬤嬤還真都是沒有多少智謀的人:一個急著問小燕子撕聖旨,一個忙著回話,竟都想不到立時去抓人;承乾宮裡分明有了奸細,也不知道去查;過了好幾個時辰,還不明白是別人設計陷害,還要到乾隆那裡去“忠言逆耳”。看來,這個兒媳宮裡的事情,是不能不管了!
  
  當下命令桂嬤嬤:“把承乾宮伺候的人都叫到院子裡,你帶了慈寧宮的人看著,不許交頭接耳,不許互相對視,違者一律杖斃!”
  
  又叫那木都魯氏:“你和容嬤嬤逐一審問宮女太監人等,昨日晚間都在何處,與誰在一處,幾時見的,幾時散的,都要問個清楚!”
  
  眾人答應著,一起退了出去。雍正獨自在大殿裡坐著,只留了兩個小太監在旁伺候。不多時,便聽見院子裡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和桂嬤嬤宣旨的聲音,隨即便是一片安靜。雍正靠在椅子背上,閉了眼睛,心下暗忖:這那木都魯氏不知能審出些什麼,總不至於讓朕親自出手罷?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2-8 22:53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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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宮雍正問案

  承乾宮裡一片寂靜,雍正獨自坐在正殿裡閉目養神。忽然外頭一陣腳步聲響,一個宮女進來說道:“稟皇太後,公主所的總管趙公公跪在承乾門外,說是要向皇太後來請罪。”雍正聽了這話,不免有些奇怪,趕緊宣了那首領太監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監。這老太監進得正殿,跪倒叩頭,說道:“奴才恭請皇太後聖安。奴才無能,讓景陽宮裡的燕格格闖進公主所,砸了皇太後賜給郡主的東西。奴才沒伺候好主子,請皇太後責罰。”
  
  這個住在公主所的郡主便是晴兒。晴兒姓和碩特氏,其曾祖父本是外藩蒙古的一個台吉。因為疆場上功勳卓著,封了親王。誰知這一支數世單傳,人丁不旺,到了晴兒父親這一輩,又早早地戰死沙場,竟絕了後了。福晉傷心過度,隨後也去了。只留下晴兒一個小女孩,無依無靠,鈕祜祿氏便將其接入皇宮撫養,寵愛如親孫女一般。
  
  雍正重返人間,第一個見到的,便是這個蒙古郡主晴兒。乍一看這姑娘容貌秀麗,舉止嫻雅,心下便有些疑惑。只道那些流言穢語,都是福家人自知門第低微,不能高攀郡主,所以使了毒計,壞了姑娘的名聲,他們才好趁機攀附。當時雍正還想著如何澄清,不能使功臣之後被人設計陷害。誰知一問晴兒,那些傳言居然不是空穴來風。
  
  當下雍正十分不喜。更兼這個晴兒整日跟隨鈕祜祿氏,未免容易看出些破綻,便再也不用晴兒伺候。回到紫禁城之後,便說晴兒如今大了,不必再住慈寧宮,只在公主所待嫁,叫宮女太監把晴兒當年攜帶入宮的財物盡數搬了過去。又往各處傳了旨意,說晴兒是功臣之後,且在慈寧宮侍奉十余年,一切用度俱按和碩公主品級給付。
  
  晴兒從此便在公主所住下了。本來和嘉公主也該住在公主所的,因為純貴妃臥病,奉了旨意,搬回翊坤宮侍奉湯藥;令妃、忻嬪之女又小,只在延禧、啟祥兩宮隨母而居,是以公主所裡,只有晴兒一個。
  
  這裡雍正聽說小燕子砸了晴兒的東西,趕緊細問究竟。那老太監叩頭道:“今日巳時,燕格格來了公主所,叫著郡主的名諱,就要往裡闖。當時門上正是趙才當值,趙才就上去攔了,說要見主子需要通報,讓她且在門口等著。誰知燕格格全然不聽,抬手就打。燕格格沖進院子裡頭,見了奴才們,喊得更凶了。當時章嬤嬤就過去了,說公主所裡不宜喧鬧,被燕格格一推,摔在地上。奴才怕擾了郡主,趕緊招呼眾人攔住,不想郡主已經聽見了,打發了貼身的宮女出來,讓燕格格進屋敘話。奴才們不敢不聽郡主的話,就放了燕格格進去了。燕格格氣勢洶洶的,奴才們都有些擔心,又不敢冒冒失失地闖到郡主的屋子裡頭去,只好在外邊伺候著。果然燕格格剛進去不多時,裡面的聲音便不對了。郡主說的什麼,奴才們在外邊聽不清楚。倒是燕格格,扯著嗓子喊了許多不尊重的話……”
  
  老太監說道這裡,便停了一下,小燕子的話是否能說,要等雍正示下。雍正知道這些話可能就是小燕子鬧公主所的緣故了,便道:“都說了什麼?快說!”
  
  那老太監道:“庶。奴才在外邊聽燕格格喊‘不許跟紫薇搶爾康’。之後便是林嬤嬤喝了一聲:‘住口,哪裡的混賬話,敢拿來敗壞郡主的清譽!’然後奴才們就聽見摔東西的聲音,還有林嬤嬤叫人的聲音。奴才們趕緊進去護住郡主,燕格格一邊摔東西,一邊還喊:‘我不管你青魚還是黑魚,反正不許你跟紫薇搶爾康’。等奴才們把燕格格制住了,皇太後賞賜的青瓷花瓶已經打碎了。”
  
  雍正道:“那小燕子現在何處?”
  
  那老太監道:“奴才們當時都說,這事情無論如何也要回稟皇太後。郡主卻說到底是新來的,了解不深誤會了,看這個燕格格挺好玩的,就不要追究了。當時就令奴才把她放了。”
  
  雍正喝道:“既然都放了,還叫你過來干什麼!”
  
  那老太監叩頭道:“回皇太後,奴才是來向皇太後請罪的。郡主不追究,那自是郡主宅心仁厚。可奴才身為公主所的總管,沒看好門戶,讓外人光天化日地闖了進去,打傷了六個人,砸了皇太後的賞賜,摔壞了十幾樣東西,驚擾了郡主,這都是奴才沒辦好差事。便是郡主厚道,奴才也不能心安理得。便是郡主不說,奴才也不敢隱瞞自己的罪責。奴才有罪,請皇太後責罰。”說罷,磕頭如搗蒜。
  
  雍正聽了這話,知道這老太監是以請罪之名來告狀的,於是問道:“那小燕子毀壞了多少東西?傷了幾個人?”
  
  那老太監道:“奴才已經開好了單子,恭請皇太後過目。毀壞的物件,奴才不敢就扔掉,都在公主所的空房子裡好生收著,以備皇太後著人驗看。”說罷,從袖子裡掏出兩張單子來,高舉過頭頂。
  
  小太監趕緊接了,奉與雍正。雍正接過來看時,只見一張單子列出了毀壞的家具、擺設的質地、樣式、價錢,一張單子列出的是受傷諸人的名姓、傷勢。那第一張單子上列出的各項物品的價錢總共竟有一萬兩千余兩銀子。
  
  雍正知道,憑著小燕子的為人,做得出這樣的事情。當下留下了單子,著桂嬤嬤帶了個太監隨那老太監往公主所去了。
  
  這裡那木都魯氏和容嬤嬤又進來回話。那木都魯氏道:“稟皇太後,奴才奉旨,將承乾宮宮女太監人等逐一審問。審得昨日晚間灑掃太監王五安曾從皇后前窗下經過。”
  
  雍正問道:“又是如何審得的?”
  
  那木都魯氏道:“回皇太後,陳設太監馬玉才昨晚曾往王五安處尋他不見,別人那裡也都不曾見王五安去過,奴才便起了疑心,仔細審問,找出了破綻,王五安這才招認他昨日曾經從皇后前窗下經過,但不承認說些了什麼。”
  
  聽了那木都魯氏的話,雍正便知道那窗下說話的人便是王五安了。宮裡的太監、宮女們是不會從後妃的窗下、門前路過的,因為偷窺、驚了主子、擾了主子、擋了主子的路、擋了主子的視線,都是罪名。當下雍正便叫“把王五安帶來”,容嬤嬤迎了一聲,出去不多時,便帶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太監。
  
  那王五安進了門,跪倒磕頭道:“奴才恭請皇太後聖安!”
  
  雍正也不提昨晚之事,只問王五安“家在何處”、“父母安否”、“兄弟幾人”、“姐妹適誰家”、“母族何姓”之類的家常話。
  
  地上的王五安早已渾身戰栗,雍正那冷得讓人心顫的聲音,怎麼也不像是幾句閒話。王五安渾身直冒冷汗,拜伏於地。那冷得可怕的聲音繼續響徹承乾宮正殿:“當初在潛邸,有個奴才收了阿其那一黨的銀子,傳遞消息。東窗事發之後,那奴才還以為雍王府不會去跟阿其那對質,他只要不認就可以蒙混過關了。也不想想,主子對背主的奴才動家法,誰能問為什麼,誰又敢問為什麼。那時元宵剛過,一家老少十幾口,水缸裡放了一宿……”
  
  不待雍正再說下去,王五安拼命叩頭道:“奴才該死!奴才打小家裡窮,沒見過銀子。延禧宮給了幾百兩銀子,奴才就昏了頭了。昨日之事,是奴才奉了延禧宮的旨意做的。那邊的林順義來傳的話,讓奴才把消息告訴皇后。奴才不過是個掃地的,哪裡到得了皇后跟前,等了十幾日,才等了這麼一個空子。是皇后跟前的秋菊告訴奴才的,那晚上那公夫人婆媳不在。秋菊也是延禧宮買通的人,幾次想提起這個話頭,都被那家婆媳岔過去了。秋菊怕那家婆媳起疑心,不敢再提了,這才叫奴才去說的。奴才說的,句句屬實。奴才知道罪孽深重,不敢求皇太後、皇后饒了奴才一條狗命,只求能保住爹娘。奴才八歲淨身進宮,十幾年沒見到父母親人,奴才在宮裡做什麼,他們不知道,奴才貪的銀子,他們一兩都沒花著。千錯萬錯都是奴才一人的錯,實在不與他們相干!”一邊說著,一邊“咚咚咚”叩頭有聲。
  
  雍正便叫了宮女秋菊進殿。秋菊進了門,見王五安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便有些慌亂。雍正見她神色有異,便知道王五安所說是實,當下冷冷地說道:“剛在我說了什麼,你再跟這個秋菊說一遍!”
  
  王五安停止了磕頭,轉頭面向秋菊。秋菊見王五安額頭上血肉模糊,忍不住一聲驚叫。王五安說道:“皇太後剛才問了……,又說‘當初在潛邸,有個奴才收了阿其那一黨的銀子……’”
  
  不待王五安說完,秋菊叩頭道:“奴才有罪!奴才不合貪財,收了延禧宮的銀子。傳遞消息的事情,都是庫上的陶昌富與奴才一起做的。”
  
  於是又傳了陶昌富,王五安和秋菊把那“當初在潛邸,有個奴才收了阿其那一黨的銀子”的話又說了一遍。陶昌富叩頭道:“奴才死有余辜!奴才收了延禧宮的錢,出賣主子,奴才罪該萬死!每次傳遞消息,奴才都是跟那邊的林順義接的頭。奴才還看見過那個林順義和景陽宮的門上人郭信有勾搭……”
  
  王五安三個被帶下去之後,雍正遣散眾人,方與那木都魯氏說道:“這三個既然是皇后的奴才,就由皇后處置。不論皇后如何處置這三個,我都准了,但其家人不必株連。另外皇帝問起時,切記不可提及延禧宮。你可明白?”
  
  那木都魯氏行禮道:“奴才明白。皇太後旨意,奴才一定仔細與皇后分說。”
  
  看著那木都魯氏的性子頗與皇后不同,雍正長出了一口氣。這時永璂從裡間出來說道:“皇額娘醒了。”
  
  雍正道:“告訴皇后,好生保養,不必出來行禮,我們這就回去了。”說罷,拉了永璂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有親問為什麼皇后住承乾宮,坦率地說,我並不知道烏拉那拉氏住在哪一宮。不過孝賢皇后住在長春宮,所以烏拉那拉氏應該不住坤寧宮。

  之所以選擇承乾宮,是因為我聽到一種說法:乾隆住養心殿,所以得寵的妃嬪一般住在西六宮。按照這種說法,烏拉那拉氏一定是住在東六宮的。

  景陽、延禧、永和都有了主,只剩了景仁、承乾、鍾粹。如果住在景仁宮,出門一轉眼,可能就看見令仙子;如果住在鍾粹宮,出門一轉眼,看見的八成就是叉燒五了。

  為了烏拉那拉氏心情愉快,我給她選擇了承乾宮。


永琪圈禁景陽宮

  雍正回到慈寧宮不久,桂嬤嬤也回來了。見了雍正,說道:“奴才奉旨,與薛四喜一起跟著趙國良去了公主所。見過了郡主,也問過了公主所的宮女、太監、嬤嬤們。毀壞的東西,都在一間空房子裡頭收著,那些碎片,都已經盡量照原樣粘了,一件件地擺著。奴才們都仔細看過了,皇太後賞給郡主的青瓷花瓶確實碎了。還有些筆洗、脂粉盒之類擺設也壞了。另有一個梳妝台,不知被什麼東西砸了個坑,也不好再給郡主用了。受傷之人的傷勢,奴才們也一一看過了。奴才們這裡開了兩張單子,恭請皇太後過目。”
  
  雍正把這兩張單子與公主所趙國良列出的兩張單子對照,毀壞的家具、擺設和受傷諸人的名姓、傷勢都對上了。
  
  雍正抬頭問桂嬤嬤道:“郡主那裡可有什麼話說?”
  
  桂嬤嬤道:“回皇太後,郡主見了奴才們,連聲說沒什麼,不要追究了,還要到慈寧宮面見皇太後給燕格格求情。奴才們說皇太後今日事兒忙沒空,這才攔下的。”
  
  雍正道:“砸了東西,理當賠償。郡主未免太客氣了。”
  
  桂嬤嬤聽了這話,欲言又止。雍正見了,說道:“有什麼話,你只管說來。”
  
  桂嬤嬤道:“奴才看郡主那神色,倒是有幾分認真的。郡主在慈寧宮住了十幾年,奴才天天見的。平日裡總是那麼溫婉可人的,這還是頭一次見到郡主這樣急的什麼似的。”
  
  雍正道:“這也太寬厚了些。功臣之女,被皇子的媵妾砸了東西,打傷了下人,難道皇帝、皇太後和皇后還能置之不理不成?”當下與桂嬤嬤交待了一番,桂嬤嬤領命而去。
  
  次日上午,雍正和永璂剛用過早膳,桂嬤嬤和慈寧宮的總管太監蘇全泰就從景陽宮回來了。見了雍正,請了安,桂嬤嬤先說道:“奴才奉旨,去景陽宮審問燕格格。毀物傷人之事,燕格格雖都認了,卻說了許多對皇太後不敬的話,還有許多有礙郡主清譽的話……”
  
  雍正揮手道:“那些混賬話不必細講,且往下說。”
  
  桂嬤嬤道:“庶。燕格格還要打奴才,幸虧皇太後聖明,讓奴才多帶人手,奴才這才免受皮肉之苦。當時奴才們把燕格格制住了,便依著皇太後的旨意,去找她的主子說話。因為五阿哥不能出來接旨,蘇公公進了臥室宣的旨意。”
  
  蘇全泰接著說道:“五阿哥不能出來接旨,奴才只得進去宣了皇太後的旨意,申斥五阿哥治家不嚴,責令賠償郡主損毀之物和壓驚銀子,並受傷眾人醫藥錢。五阿哥口裡不住地說燕格格‘天真’、‘善良’、‘並非有意’等等,總是不肯領旨。奴才便依著皇太後的旨意,拿五阿哥的私房銀子抵債。在景陽宮正殿裡找出了六個箱子,裡頭放的都是些金銀財寶之類。奴才們一一清點過了,六箱東西的價錢,足夠賠給郡主了。抬箱子出來的時候,燕格格又大叫大嚷的,說了許多不敬的話。”
  
  桂嬤嬤又說道:“蘇公公他們抬箱子出來的時候,奴才正在燕格格跟前看著,那些話都聽得真真的。除了些對皇太後不敬的混賬話,還說那是她的東西。奴才已經問過了,有兩個箱子是皇上賞她的東西。這兩個箱子,奴才已經記下了。”
  
  蘇全泰又說道:“奴才們回來之前,宣了皇太後圈禁五阿哥的旨意。景陽宮中各色人等俱不許出景陽門的旨意,奴才也讓景陽宮的總管傳了下去。”
  
  聽兩人把景陽宮諸事一一回稟了,雍正這才讓把六個箱子抬進來。桂嬤嬤指著最後面的兩個箱子說道:“稟皇太後,最後那兩個箱子就是皇上賞給燕格格的東西。”
  
  雍正聽了這話,便叫先開這兩個箱子。只見亂七八糟滿滿當當的,裝了兩箱子的金銀財寶。有人把裡邊的東西一樣一樣拿了出來,請雍正過目。
  
  雍正看時,只見各種玉器、如意、珊瑚、東珠、金簪、項圈、手鐲,樣樣精美。估算了一下,這些東西便值得兩三萬兩銀子。再看永琪那箱子,也是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回想那日永璂剛搬到慈寧宮的時候帶那點的東西,雍正直搖頭,連聲的感歎:“太過分了。”
  
  當下雍正便命人造冊,收到慈寧宮的庫裡。又讓人把早已備好的東西抬了,送到公主所去。晴兒那裡損壞的東西都照樣賠了,又送了玉器九件一盒、檀香木十八羅漢一盒、羊脂玉如意兩柄給晴兒壓驚。公主所受傷的人,也都給了藥錢。眾人領命而去。
  
  便有壽康宮的裕貴妃等人和乾隆的妃嬪們先後來請安,說了幾句閒話,雍正就打發她們去了,自己在正殿裡等著乾隆。果然,沒過多時,乾隆便急匆匆地來了。行過了禮,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永琪惹皇額娘生氣了?”
  
  雍正瞪了一臉焦急的乾隆一眼,正要說話,忽有宮女進來稟報:“晴郡主來給皇太後請安。”
  
  雍正忙叫宣了晴兒進殿。只見晴兒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行了禮,口稱:“晴兒恭請皇太後、皇上聖安!”
  
  乾隆看著晴兒出落得像出水芙蓉,高雅脫俗,笑道:“好晴兒,皇太後去五台山的日子,幸虧有你陪著,讓朕安心不少!朕應該好好的謝謝你才對!”
  
  晴兒道:“皇上這麼說,晴兒受寵若驚了!能夠隨侍老佛爺,是晴兒的福氣啊!”
  
  雍正道:“看見晴兒,我倒想起來了,頭兩日我交待的事兒,你辦得如何了?”
  
  乾隆賠笑道:“皇額娘交待的事情,兒子哪裡敢忘。兒子只說要考校八旗子弟,已經叫各旗都統推薦本旗人選,等到開了春,就在御花園裡考校其文學武功。”
  
  雍正問道:“御花園裡考文學倒還罷了,如何能騎射廝殺?”
  
  乾隆嘿嘿一笑,洋洋得意地說道:“不用騎射廝殺。兒子派人假扮刺客行刺,看哪個能將其擒住。如此選出來的,不但武功高強且又……”
  
  “混賬!你干脆再來個烽火戲諸侯,豈不是更爽快?”隨著雍正的一聲暴喝,一個茶盅從雍正的手上飛向乾隆的腦袋,灑了乾隆一腦袋茶水之後,“光啷”一聲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雍正指著乾隆怒喝道:“當初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披堅執銳,親冒矢石,打下來的江山,傳到你的手上,不指望你開疆拓土,至少也得做個守成之君。從古到今,多少聖君明主,你不去學,反倒去學個亡國之君。周幽王是個什麼下場,史書上寫的明明白白,你難道沒看見?你難道還要重蹈覆轍不成?”
  
  乾隆這才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倒在碎瓷片上,連連叩頭道:“皇額娘息怒!兒子不過是這麼想想,絕不敢這麼做!”
  
  雍正喝道:“你若是當真這麼做了,這江山還能再姓愛新覺羅麼?”
  
  乾隆磕頭如搗蒜,連聲說道:“皇額娘息怒!兒子知罪!兒子知罪!”
  
  雍正吼道:“你去太廟!到列祖列宗靈位前思過!滾!快滾!”
  
  乾隆不住地叩頭道:“兒子遵旨!兒子這就去!兒子告退!”說著,起身退出了殿門。
  
  看著頂著滿頭茶葉離去乾隆,雍正心裡無盡悔恨:朕當初怎麼就把皇位傳給這個弘歷了呢?怎麼就沒發現弘歷如此昏庸呢?早知如此,朕一定把皇位傳給弘晝,或者胤祥的兒子們,甚至不如不爭這個皇位,讓允礽或者允禵登基算了!
  
  “皇太後……”一聲呼喚把雍正從萬千思緒中驚醒,滿殿一看,晴兒和嬤嬤、宮女、太監們還都跪在地上。
  
  雍正說了一聲“平身”。眾人這才站起來,便有人上來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晴兒看著一臉怒氣的雍正,輕聲道:“晴兒謝皇太後賞賜,……”
  
  雍正止住了晴兒的話,道:“損壞他人之物,理應賠償,你又何必謝我?”
  
  晴兒道:“皇太後送來的東西,樣樣都是好的,比晴兒原來用的貴重了許多,……”
  
  雍正道:“豈有砸了人家好東西,反拿壞東西去賠的道理,自然是要賠好的。你只管收著,若是不合用,再來找我。”
  
  晴兒道:“皇太後,晴兒有幾句肺腑之言。您這才回宮幾日,就鬧了個人仰馬翻!您累不累呀?這個燕格格挺好玩的,在桌椅上面跳上跳下,引得大家看熱鬧,宮裡幾時這麼好玩過?您就當這是燕格格別出心裁,逗大伙兒開心,好好的笑一笑不好嗎?難道還真跟她生氣不成?您也知道,只要您老人家一生氣,整個皇宮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心安,大家都會跟著難過,您何必呢?”
  
  雍正像看個怪物一樣看著晴兒,說道:“你這是從何說起?我的孫子不知禮數,縱妾行凶,我豈能不教訓?”也不等晴兒再說什麼,便叫一旁伺候的宮女:“快送郡主回去!”
  
  兩個宮女應了一聲,拉著晴兒退出了殿外。
  
  見主子們說完了話,蘇全泰這才進來向雍正交了往公主所送東西的差。雍正道:“你再帶幾個人,出去一趟,找莊親王允祿、怡親王弘曉、履親王允祹、諴親王允祕、和親王弘晝,傳我的旨意,說本朝以孝治天下,列祖列宗之訓,片刻不敢忘,著以上五親王每日陪皇帝學習祖訓一個時辰。”
  
  蘇全泰應了一聲“庶”,躬身退了出去。


延禧宮令妃臥病

  慈寧宮裡,雍正正給永璂講書,忽然養心殿的總管太監拉了延禧宮的一個太監來奏報:十四阿哥永璐病了!雍正聽了不免詫異,永璐病了,何至於養心殿的總管親自來奏報?
  
  原來這十四阿哥永璐年方四歲,因為年紀尚幼,便在生母宮中撫養。永璐之母,便是乾隆最寵愛的令妃魏氏。令妃原本是內務府的包衣出身,小選入宮,成了孝賢皇后身邊的宮女。不想她命裡是個有福的,孝賢皇后懷著孕的時候,被乾隆寵幸了,直接便封了貴人。又因在孝賢皇后崩後,在靈前哭得傷心,得了乾隆青眼,一路扶搖直上,成了延禧宮的主位。如今雖說宮裡頭有皇后、純貴妃位分更高,又有愉妃、舒妃封妃更早,卻是令妃既有乾隆寵愛,又有後宮實權,東西六宮,無人敢小看了去。
  
  令妃是有些賢名的。因為皇后烏拉那拉氏時常有些忠言逆耳,不受乾隆待見,便不時地在乾隆面前婉轉解勸。只是烏拉那拉氏不能領會這一片善心,每每的乾隆被勸到了承乾宮,又被烏拉那拉氏給氣得拂袖而去。帝後之間的芥蒂,反倒日漸加深了。
  
  那日乾隆在和婉公主府當眾踢了烏拉那拉氏一腳,回到宮裡,仍然余怒未消。十余日裡,都不曾往承乾宮探望。到了初一、十五這樣的日子,只說皇后如今在病中,不能承君王恩幸,徑自往延禧宮找令妃去了。
  
  令妃一見乾隆在這種日子裡駕幸延禧宮,少不得勸解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后雖說不是元配,不如孝賢皇后貴重,到底侍候了皇上二十多年,生兒育女的,便有什麼不周到之處,但凡可恕的,還是寬恕了才好。”乾隆聽了這話,越發覺得令妃賢惠大度,往延禧宮走得更勤了。
  
  這日令妃聽得稟報,說小燕子撕毀聖旨的消息已經遞到烏拉那拉氏跟前,心下暗喜。當晚侍寢之時,面帶愁容,說道:“皇上如此厚愛,只怕臣妾福薄,承受不起呢。”
  
  乾隆奇道:“這是從何說起?”
  
  令妃扭著手帕道:“皇上初一、十五宿於皇后宮中,原是祖宗定下來規矩。今年的元宵,偏是臣妾侍的寢。過幾日皇后大安了,只怕要治臣妾的罪呢!”
  
  乾隆不悅道:“祖宗是有這規矩,但皇后如今身體欠安,侍不得寢,反倒怪你不成!”
  
  令妃沉吟道:“這個道理臣妾自然是曉得的。可惜臣妾人微言輕,皇后如何聽得進去。”
  
  乾隆不以為然道:“你不必擔憂,朕自然會給你做主!”
  
  令妃淺笑道:“皇上自然會給臣妾做主。只是臣妾想著,家和萬事興,皇上到底勸慰皇后一二,倘是皇后自己想通了,豈不更好!”
  
  乾隆驚道:“好大膽的令妃,竟敢給朕派差事了!”
  
  令妃笑道:“這還不是皇上仁慈寬厚,從善如流,要不然,便是再給一百個膽子,臣妾也不敢如此呢!”
  
  說得乾隆龍顏大悅,哈哈大笑道:“看在愛妃的面上,朕明日就到承乾宮裡稍坐片刻。”次日乾隆當真去了承乾宮,不多時,又怒氣沖沖地出來,回了養心殿。
  
  不多時,便有林順義到令妃面前稟報承乾宮裡的線人傳來的消息。那林順義道:“今兒皇上從慈寧宮出來,直接便去了承乾宮。當時正是秋菊在皇后跟前伺候,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得真真的。皇后這兩日已經能起來走動了,聽說皇上駕到,便接了出來。皇上和皇后進了正殿坐了,好一會子都沒說話。還是皇上先開口的,說的是元宵節沒去承乾宮的事情,原是出與體諒皇后身體欠安,讓皇后不要計較。皇后聽了便有些不高興,說是‘皇上連聖旨被撕了都不計較,臣妾哪裡還能計較這些些小事’。皇上當時惱了,說皇后心懷怨望。皇后也惱了,說皇上這是忠言逆耳,寵幸奸佞,不殺還珠格格,皇威何在,說了許多。皇上就拍了桌子,說皇后沒有母儀天下的氣度,若是當不得大清的皇后,趁早讓賢,抬腳就走了。皇后立刻就暈了,太醫已經去看過了,說是病得越發重了。”
  
  皇后再一次“忠言逆耳”,本是意料之中,病情加重,則是意外之喜。當晚乾隆翻的又是令妃的牌子,侍罷了寢,回到延禧宮,眉間一片喜氣。
  
  臘梅和冬雪兩人扶著令妃進了正殿,遣散眾人,臘梅輕聲說道:“主子,剛才皇太後下了懿旨,調林公公去了慈寧宮,已經走了多時了。”
  
  令妃聽了這話,便如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一般,強打著精神問道:“還有別的事情沒有?”
  
  冬雪又接著說道:“回主子,小葉子看見承乾宮的人抬著三具屍首,從延禧門前過去,出蒼震門去了。有兩個他認得是陶昌富和王五安,另一個是個宮女。”
  
  令妃猛然抬起了頭:“什麼?皇后一次弄出三條人命來?”那激動的聲音,如同行將溺斃的人看見一塊漂過來的浮木。
  
  臘梅道:“小葉子已經打聽過了。承乾宮的人說,皇后處死他們,是奉了皇太後旨意的。”
  
  令妃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也不知是為什麼,這個皇太後去了一次五台山,仿佛一下子精明了千倍萬倍一般。費盡心力安插在慈寧宮的眼線,沒幾日便被打發得干干淨淨。永璂身邊的那兩個倒是還在,卻是一條有用的消息也沒打探到,一件事情也沒能辦成。如今皇太後親自出手了,不知明天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
  
  臘梅和冬雪眼見令妃忽然之間萎靡了下去,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子……”
  
  令妃閉上眼,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沒事!真的沒事!不過是累了,歇一宿就好了。”
  
  臘梅和冬雪把令妃扶到床上,放下帳子,悄悄退了出去。
  
  令妃在床上輾轉了半宿,想好了些對策,方才沉沉睡去。誰知第二天早上,便有慈寧宮的人到各處傳雍正的懿旨:皇五子永琪忤逆不孝,縱妾行凶,即日起圈禁於景陽宮,妃嬪、公主、皇子、福晉、宮女、太監人等無旨俱不得入景陽門並兩側之昌祺、衍福兩門。令妃聽了這消息,心越發的往下沉了。
  
  令妃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到慈寧宮向雍正請安。慈寧宮正殿上,皇太後的言語、神情都與平日一般無二。令妃強壓住心裡的恐慌,行了禮,與一干妃嬪一起退出門外。好容易等到乾隆下了早朝,估計著乾隆到慈寧宮請過了安,令妃便打發了太監往養心殿去了。誰知這太監到了養心殿,卻聽說乾隆從慈寧宮回來,換了衣服,便急急忙忙地去太廟了,誰也不知幾時才能回來。太監無奈,只得回了延禧宮向令妃稟報。
  
  令妃雖然深得寵愛,到底不敢就這麼打發太監到祖宗牌位前去找乾隆,只好一次次地派了太監到養心殿去探聽消息。養心殿的太監們見延禧宮不住地打發人來,不免覺得奇怪,問起來時,卻是令妃所生的十四阿哥永璐病了。眼見延禧宮的人接二連三地往養心殿跑,便只道永璐病得重了。養心殿的總管唯恐永璐那裡出了什麼差錯,連累自己被乾隆怪罪,趕緊拉著延禧宮的太監到慈寧宮找雍正奏報去了。
  
  雍正聽說永璐病了,便問:“太醫怎麼說?”
  
  那延禧宮的太監叩頭道:“回皇太後,令主子說,十四阿哥今日用早膳的時候吐了。究竟是什麼緣故,奴才也不清楚。令主子打發奴才一次次到養心殿去,所以奴才不曾近得十四阿哥跟前,就沒聽見太醫的說法。”
  
  養心殿的總管叩頭道:“啟稟皇太後,兩個時辰的功夫,延禧宮的人已經到養心殿走了八趟。奴才這是怕耽誤了十四阿哥的病,強拉著他來的。”
  
  雍正一聽便知道這令妃是借著永璐的病找乾隆往延禧宮去,若真的永璐不好了,不該不到慈寧宮奏報的。當下也不說破,只叫人去太醫院吩咐太醫用心診治,便打發兩個太監去了。
  
  那太監回到延禧宮時,令妃正在正殿裡焦急地踱步。聽說那送信的太監居然去了慈寧宮,把消息報到皇太後那裡,登時大怒。正要發作時,忽聽外面有人叫道:“皇太後懿旨到!令妃接旨!”
  
  這道懿旨說的卻是:皇帝年屆五旬,膝下僅有八子,今聞皇十四子永璐臥病,予心甚痛!爾令妃魏氏,當以皇嗣為重,不宜為他事分心。即日起一切後宮事務,俱交與舒妃管理。
  
  令妃顫抖著手接了這道懿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眼看著慈寧宮來傳旨的太監出了延禧門,令妃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我不知怎麼設分割線-------------------------------
  
  乾隆從太廟回到養心殿的時候,已經到了宮裡用晚點的時辰。餓了一頓的乾隆正在大快朵頤的時候,養心殿的總管太監把令妃和十四阿哥同時臥病的消息送到了乾隆的御耳旁。乾隆大驚,急急地吃了幾口,便起身要往延禧宮去看令妃。
  
  誰知剛走到養心殿的門口,迎面遇見兩個老者,六七十歲的年紀,都穿著親王的朝服,卻是乾隆的兩個叔父——康熙皇帝的第十二子允祹和第十六子允祿。兩人見了乾隆也不跪拜,齊聲高呼道:“太祖訓!”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2-8 22:56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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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抱屈學祖訓

  允祹和允祿兩兄弟是奉了雍正的懿旨來陪著乾隆學祖訓的。
  
  當時雍正懿旨一下,慈寧宮的總管太監蘇全泰不敢怠慢,立即找了幾個人,分頭往五位親王處傳旨。五位親王聽了這道旨意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祖訓都是從孩童時便開始學的,哪有到了知天命之年再大張旗鼓地重學一番的?莫不是皇上又做了什麼不著調的事情惹得皇太後動怒了?
  
  滿腹狐疑地領了旨,這五人立即派身邊的下人相互聯絡,最後在允祹的履親王府聚齊了,商議這差事到底如何辦理才好。商量一番之後,最終議定了,每日兩人,五日一輪,並由和親王弘晝入宮奏報,請皇太後示下,順便打探因由。當下弘晝匆匆入宮去了,留下四位親王在允祹的府裡等候。
  
  大約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弘晝又匆匆地趕回來,說道:“咱們議定的章程,皇太後已經准了,自今日起,每日晚膳之後,輪流入宮當值。”
  
  四個人還眼巴巴地等著弘晝解釋為什麼會有這麼一道旨意,偏偏弘晝不說了。允祹道:“老五,皇太後究竟為了什麼緣故下的旨意,你可打聽出來了?”
  
  弘晝面有難色,道:“小侄無能,有負叔父重托,實在不曾打探出什麼來。”
  
  不待允祹和允祿答話,一旁的允祕哂笑道:“我說老五,你瞞著你十二叔十六叔也倒罷了,咱們兩個可是打小一塊兒長大的,你一轉眼珠,我就知道你要冒什麼壞水,你還想連我一起瞞過不成!”
  
  弘晝苦笑道:“我的好叔叔,您就別為難侄兒了。我一打聽出來便後悔了,早知如此竟是不問的好!”
  
  允祹急忙問道:“難道出了大事不成?”
  
  弘晝道:“倒是不曾出什麼大事。只不過今兒下了朝,皇上去慈寧宮給皇太後請安,說了些閒話。蒙皇太後的恩典,親手往皇上的龍顏上賞了一盞西湖龍井。”
  
  四位親王聽了,皆驚道:“皇上究竟說了什麼,使得皇太後這般動怒?”
  
  弘晝連連搖頭道:“叔叔們,兄弟,不是我有意隱瞞,實在是不敢說,說不得!”
  
  允祿道:“既然老五都不敢說,咱們也還是不知道的好!”
  
  允祕點頭道:“正是這樣。不知皇上又有什麼旨意?”
  
  弘晝道:“我原本也想著得請皇上一個示下,究竟幾時方便。誰知皇上往太廟敬香去了,不在宮裡。”
  
  四位親王聽了,便知道乾隆這是被皇太後打發到太廟罰跪去了,心裡越發納罕了。當下弘曉、允祕、弘晝三個便告了辭。允祹和允祿兩兄弟眼看看天色不早,不敢耽擱,趕緊抱著一本《太祖高皇帝聖訓》,入宮去了。誰知快到養心門的時候,迎面正遇見太監打著燈籠,引著乾隆從養心殿裡出來。
  
  兩人一看這一行人步履匆匆,又聽見乾隆嘴裡還念叨著什麼“快點,令妃那裡不知怎麼樣了”,允祹和允祿就知道乾隆這是要趕往後宮去的。兩位老親王深知乾隆平日以孝子自居,恨不得能弄一塊“天下第一孝子”的金匾頂在頭上,如今眼見這孝子不顧皇太後震怒,還要往嬪妃處尋歡,心下便有了怒氣。當下高呼“太祖訓”,喝住了乾隆,也不管養心殿外的地磚如何冰冷,先訓過了再說。
  
  這乾隆滿心想著愛妾嬌兒,猛然間被允祹和允祿攔住了去路,不覺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也顧不得地磚又冷又硬,趕緊跪倒叩頭,口稱“臣弘歷聽旨”。
  
  履親王允祹奪過太監手裡的燈籠照著,莊親王允祿抱著那本《太祖高皇帝聖訓》便念了起來。乾隆跪在地上,縮著胳膊,手掌按著袖口,撐著身子。允祿每念了一條,乾隆便要磕一次響頭,口裡還要答應著“臣弘歷領旨”。
  
  乾隆原本出來的匆忙,連飯都不曾好生用過,這麼磕了幾次頭,便有些難受了。更兼跪得久了,地磚上的冷氣順著膝蓋和手掌滲入全身,凍得不住地哆嗦。好容易捱了一個時辰,允祿才停住了。
  
  不等太監把乾隆從地上攙扶起來,乾隆先有氣無力地問道:“二位皇叔,這是什麼緣故?”
  
  允祹高聲道:“皇太後懿旨!”
  
  乾隆顫著聲音道:“兒子弘歷聽旨。”說罷,磕下頭去。
  
  允祹這才說道:“皇太後旨意:本朝以孝治天下,列祖列宗之遺訓,片刻不敢忘,著即日起,莊親王允祿、怡親王弘曉、履親王允祹、諴親王允祕、和親王弘晝,每日陪皇帝學習祖訓一個時辰。”
  
  乾隆口稱“領旨”,顫抖著身子磕下頭去。太監們這才把乾隆從地上攙了起來。
  
  允祹和允祿兩人見這一日的差事已經辦完,便要出宮回府。因為手裡捧著太祖高皇帝的聖訓,在乾隆面前便不用行禮,只向乾隆說了一聲“臣等告退”,自管去了。
  
  太監們眼見乾隆有些龍體欠安,趕緊扶回養心殿休息。又有人趕著到膳房裡捧了熱氣騰騰的飯菜點心來,給乾隆用了,乾隆這才慢慢地好轉過來。
  
  此時的乾隆已經顧不得令妃了。躺在養心殿的龍床上,滿心都是自己的委屈。原來這乾隆被雍正打了一茶盅,又罰到太廟去跪靈牌,初時尚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愧疚不已,怎奈時間一長,便有累的感覺湧了上來。乾隆頓覺有些委屈:朕是為了照顧功臣之後,又不是為了博美人一笑,哪裡就成了周幽王一流的亡國之君?皇額娘未免太不體諒人了。
  
  這般想著,昏沉沉睡去。第二天,拖著酸疼的雙腿,硬著頭皮去慈寧宮給雍正請安。誰知一進慈寧宮,便聽到太監稟報:皇太後病了!
  
  病了?明明昨日精神很好,怎麼忽然就病了?那太監道:“回皇上,昨日皇太後原本精神還好,皇上走後便有些不樂,晚膳、晚點用的也少。今日早晨起來,便覺得不適。已經宣太醫看過了,說是憂慮過度所致。”
  
  乾隆聽了,忙入內室看時,只見雍正黑著眼圈,無力地靠在床上。見了乾隆,便打發宮女、太監們出去,說道:“弘歷,你昨日走後,我越想越後怕。若不是我趕巧問了那麼一句,只怕你當真這麼做了,倘或日後再有那窮凶極惡的不法之徒來行刺,難免那些侍衛還道是你使人假扮的,都不肯盡力擒拿,那可如何是好?我越想越覺得凶險,一夜都不曾合眼!”
  
  乾隆叩頭道:“讓皇額娘為兒子掛心,是兒子的不是!”
  
  雍正急急說道:“且不說這些。倒是這主意是誰出給你的?我要問問他,到底安的是個什麼心!”
  
  乾隆默然不語。雍正道:“難道這是你自己想的不成?”
  
  乾隆期期艾艾地說道:“皇額娘,兒子,兒子……”
  
  雍正歎道:“你這個樣子,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若是在朝政上也這麼犯起糊塗來,將來咱們有什麼面目去見列祖列宗!我下了旨意給你的三個叔叔和兩個兄弟,叫他們日日督促你勤習列祖列宗的遺訓,領悟列祖列宗的治國之道。只怕你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反倒覺得我讓你吃苦受累了!”
  
  乾隆忙答道:“兒子不敢!學習祖宗遺訓,本是子孫的本份。兒子有幸,蒙先帝青眼,承江山社稷之重,縱然不及列祖列宗英明神武,也絕不能讓祖宗基業受損。”說罷,叩頭不止。
  
  雍正俯身拉起乾隆,說道:“你若真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兩人又說了一番閒話。
  
  雍正眼看時辰不早,因說道:“昨兒令妃幾次三番的打發人到養心殿,說是永璐病了。這令妃向來是個識大體的,若不是永璐當真病的重了,也不致如此。她如今三十多歲了,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寶貝得什麼似的,萬萬不能有什麼閃失。因此我打發人去傳了旨意,讓她只管以永璐為重,後宮諸事,都交與舒妃料理。傳旨的人回來就說,令妃像是累著了,臉色很是不好。再一打聽,果然也病了。一個病人,再照顧個病兒子,只怕不利於調養,何況還有兩個女兒。你且過去看看,若是她實在照看不過來,就讓皇七女挪到公主所去。”
  
  乾隆道:“皇七女今年也六歲了,挪過去倒也使得。只是舒妃並沒有多少才干,怕是當不得重任。”
  
  雍正道:“後宮諸事,都有現成的制度,只照著舊例行事便是了。斷沒有眾人都清閒,反倒讓一個病人操勞的道理。”
  
  乾隆只得應了。
  
  便又說到永琪。乾隆道:“皇額娘,朕諸子中就數永琪文武雙全,漢文、滿洲、蒙古語、馬步、射及算法等事,並皆嫻習,若是這麼圈了,豈不可惜?”
  
  雍正心下暗歎,便是朕圈了永琪,只怕這個弘歷還是會把他的名字放到那“正大光明”匾後頭去。當下也不與乾隆分辨,只說道:“昨兒剛剛圈的,哪有才一日就放出來的道理。左右他也要養傷,就等傷好了再放出來不遲。”
  
  乾隆聽了這話,心滿意足,又坐了一會兒,便往延禧宮看令妃和永璐去了。
  
  乾隆剛出了慈寧宮,雍正立即打發了兩個太監到尚書房,找總師傅蔡新等人傳旨:皇五子永琪縱妾行凶,忤逆不孝,已於景陽宮圈禁,然父母長輩之慈心,猶望其改惡從善,著即日起尚書房日遣年高德劭之宿儒往景陽宮教授永琪,以促其幡然悔悟。


景陽宮意外失火

  雍正打發了太監去尚書房傳旨,過了一個多時辰,才有太監送了尚書房師傅的聯名折子。雍正打開看時,只見洋洋灑灑數千言。先是贊頌皇太後督促子孫學業之慈祥聖明;再是感謝皇太後委諸人以重任的賞識提拔;之後說五阿哥現今身體欠安,不宜按尚書房卯入申出之制,擬每日太醫院請脈之後往景陽宮講授午、未兩個時辰;而後說是自知資質鄙陋,學業各有所短,五阿哥聖上之愛子,學業不可有所偏廢,故擬尚書房所有教習輪流往景陽宮進講;最後列上尚書房眾教習當值次序。
  
  雍正看了折子,當即准了。知道景陽宮不是個太平所在,又找了四個侍衛,親自囑咐了,叫他們隨同尚書房師傅入景陽宮,護衛師傅周全。誰知到景陽宮的頭一日,還是出了事故。
  
  當時雍正和永璂剛用過晚膳,便有太監匆匆進了大殿,說道:“稟皇太後,東北方向走水了!”
  
  雍正和永璂出了正殿看時,只見東北方火光熊熊。不多時,便有鍾粹宮的舒妃葉赫那拉氏打發的太監上氣不接下氣地奔到慈寧宮請旨。那太監見了雍正,叩頭道:“奴才恭請皇太後聖安!舒主子打發奴才來回稟,景陽宮走了水。請皇太後示下,是否准機桶處的人入景陽宮?”
  
  雍正看那太監累的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忙叫慈寧宮的傳旨太監去傳旨,景陽宮暫時解禁,又派了太監往養心殿傳旨,說萬乘之尊,不可以身犯險,不許乾隆親臨東六宮。兩個傳旨太監領命去了,雍正這才向那報信的太監細問究竟。那太監道:“奴才們正在伺候舒主子用晚膳的時候,有個侍衛到鍾粹門外說:‘景陽宮走水了,吉祥缸裡沒有水’。門上人聽了,趕緊回稟舒主子。舒主子打發人出來問時,卻是景陽宮後院的東配殿北側出了事情。舒主子已經打發人到機桶處送信去了。景陽宮東邊天穹寶殿,南邊的永和宮,西南的承乾宮,北邊的北五所,都已經知會過了。只是景陽宮有禁令,舒主子不敢主張,是以打發奴才來請皇太後示下。”
  
  雍正聽說“吉祥缸沒有水”,很是意外,趕緊打發了人到各處探聽消息。過了些時候,便有消息報到了慈寧宮。
  
  先是承乾宮回來的太監說道:“稟皇太後,承乾宮尚未被殃及,皇后也安好。皇后恭請皇太後聖安,感謝皇太後關心掛念之隆恩,已經打發了承乾宮裡強壯的太監到鍾粹宮,聽舒主子調遣。”
  
  之後,去景陽宮的太監帶著一群人匆匆趕回來了。雍正看時,除了護衛尚書房師傅的四個侍衛,景陽宮的總管太監,還有一個穿著五品文官朝服的老者和兩個陌生太監。雍正心下知道,那老者便是尚書房的師傅了。當下賜了座,又讓人到裡間叫永璂出來給師傅行了禮,這才叫那太監回話。
  
  太監說道:“稟皇太後,機桶處的人進景陽宮的時候,災勢已經從景陽宮後院東配殿蔓延到正殿、後殿和東配殿,五阿哥、燕格格、嬤嬤、宮女並年老的公公們都已經移至永和宮了。景陽宮的吉祥缸無水,舒主子正指揮著景陽、鍾粹、承乾三宮和北五所的人往景陽宮運水呢,永和宮的愉主子、延禧宮的令主子、景仁宮的婉主子和穎主子也都派了人手。起火的緣由和吉祥缸無水的緣由,舒主子都已經查明白了。火是景陽宮的燕格格放的,吉祥缸的炭火,是五阿哥讓人撤了的。所有人證,舒主子都命奴才帶了回來,聽候皇太後發落。”
  
  雍正一一細問這幾個人。原來這師傅巳末時分帶了四個侍衛到了景陽宮,進了正殿時,五阿哥已經在正殿裡安的床榻上等候了。師傅與五阿哥見過了,便開始講授。講了了一個多時辰,到了晚膳時分,師傅便停了。五阿哥吩咐傳膳,當時就有人把晚膳端進正殿擺了。
  
  還不曾擺齊的時候,只見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小燕子沖了進來,一屁股坐了,抓起筷子一邊往嘴裡送,一邊大叫著:“小桂子!小順子!”
  
  把個師傅看得目瞪口呆,問道:“五阿哥,這喊的是什麼?”
  
  永琪笑道:“郭師傅有所不知,小燕子心善,總說奴才‘也是爹娘生的,爹娘養的,也是爹娘捧在掌心裡長大的,只因為家裡窮,沒辦法,才被送來侍候人。夠可憐了’,所以每次用膳的時候,都叫著大伙一起用的。”
  
  師傅搖頭跺腳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四個侍衛交換一下眼神,穿著四品侍衛官服的一個肅然說道:“皇太後懿旨!”
  
  一邊伺候的太監聽見要傳懿旨,都趕緊跪了,口稱:“奴才恭請皇太後聖安!”唯獨那小燕子仍舊坐在桌邊,一只腳踩在旁邊的椅子上,一大筷子一大筷子地往嘴裡夾菜。
  
  那侍衛也不理她,說道:“皇太後懿旨,著二等侍衛景瑞,三等侍衛都興阿、勒爾瑪,藍翎侍衛六十七護衛尚書房師傅往景陽宮授業,景陽宮中各色人等,凡有不敬師傅者,當場懲治,不必往慈寧宮、養心殿、承乾宮請旨。”
  
  傳罷了懿旨,也不待永琪說話,便指著小燕子叫另外三個侍衛:“叉出去!”
  
  都興阿和勒爾瑪答應一聲,拉起小燕子,便扔出了正殿。
  
  永琪見了早已氣急敗壞,叫道:“反了!反了!敢把格格扔出去!到底是格格大還是奴才大?”
  
  景瑞回道:“奴才也要斗膽請教五阿哥,到底是格格大還是祖宗大?”
  
  永琪不解道:“你這是何意?”
  
  景瑞道:“聖祖仁皇帝、世宗憲皇帝都曾留下祖訓,皇子阿哥須得尊敬師傅。尚書房裡讀書的阿哥們,不論早膳、晚膳,都要等師傅們用罷了膳才能用膳。郭師傅還不曾用膳,格格為何就敢先用?”
  
  說罷也不看永琪的臉色,只喝令太監道:“還不把這些吃剩的拿下去重做!難道要五阿哥和郭師傅用剩的不成?”
  
  一旁的六十七說道:“奴才這就去廚房看著,免得他們偷懶,把剩的再端上來給五阿哥和郭師傅用。”說著,便出了殿門,奔廚房去了。
  
  小燕子被叉出殿外之後,幾次要再往裡沖,都被都興阿和勒爾瑪撂倒了。看著六十七往廚房去了,小燕子眼珠一轉,也追了過去。
  
  此時廚房裡還在忙碌著。景陽宮的宮女、太監、嬤嬤們也有數十人之多,原本不是一桌膳食便能足夠的。六十七並不動手,只站在柴堆旁邊看著。小燕子沖進來時,離著柴堆最近的太監一個人正看顧著好幾個大炒勺,小燕子抓起了一個就朝六十七揮了過去。六十七一閃,炒勺裡的油全都灑在柴堆上。那油原本燒得滾熱滾熱的,在鍋裡正起著火,這下遇到火苗遇到干柴,當時便燒了起來。
  
  廚房中人見了,都丟下鍋灶來滅火。便有人拎了水桶來,往那柴堆上澆。小燕子見了,也就近抓起一個桶來,只管往那柴堆上倒。偏偏那個桶裡裝的是油,這一桶油倒了上去,火苗“噌”地竄起來,便不容易救了。
  
  眾人見火勢旺盛,都叫喊起來,整個景陽宮裡的人都驚動了。紛紛拿了臉盆水桶之類往吉祥缸取水的時候,吉祥缸裡的水早已成了冰。景陽宮裡只有一口井,臨時往井裡打水,如何來得及。眼見得火便從屋裡燒到外面來。
  
  此時的景陽宮是有禁令的,眾人都不得出景陽門。院子裡的三個侍衛不是景陽宮中人,急忙出了景陽宮,把走水並吉祥缸無水的事情都說與兩側的昌祺、衍福兩門上把守的侍衛。昌祺門上的侍衛聽了,不敢怠慢,忙到鍾粹門外,叫門上人報與主子。
  
  等到機桶處的人和慈寧宮的旨意都到了的時候,景陽宮的火已經從後院燒到前院了。郭師傅和四個侍衛雖說不受景陽宮圈禁的限制,終究不敢扔下皇子先行逃命,到底等著暫時解禁的旨意到了才跟著永琪一起出了景陽宮。五個人走到衍福門的時候,便被侍衛攔下,和景陽宮的總管太監一起,帶到鍾粹宮,由舒妃查問緣由。
  
  當下六十七說了起火的緣由,吉祥缸無水的緣由卻是景陽宮的總管說的。
  
  當初小燕子剛被抬到景陽宮的時候,與永琪兩個趴在床上養傷,兩個人雖說傷了腿,卻不曾傷了嘴,一天到晚的,叫嚷不停。總是五阿哥說了什麼,小燕子便打個莫名其妙的岔。旁邊伺候的人聽得頭暈,這兩個還樂此不疲。不知怎的這永琪就說到了當年漢武帝在建章宮用冰造樓的故事。小燕子一聽見冰還能蓋房子,便叫嚷著要住一住冰房子。那永琪是個為搏美人一笑萬事不計較的性子,聽了這話,就給景陽宮的太監們下了令,趕緊凍冰蓋房子。
  
  景陽宮的總管太監得了這個令,趕緊找了幾個大木桶,裝了水,放在外面凍了,叫人把那些冰刻成冰磚壘了起來,再把冰磚的縫隙用水一澆,凍了一夜之後,真成了一座小小的冰屋。天寒地凍的,這個冰屋在景陽宮裡放了十余日,也不曾化了。
  
  小燕子剛剛傷愈的時候,早把冰屋忘到了腦後。不想只出了景陽宮一次,便被圈禁了,再不得出去。那小燕子原本就是個好動的,沒有耐性在屋裡陪著永琪,只在景陽宮裡到處亂轉。轉到後院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那座冰屋。
  
  小燕子一見冰果然能蓋房子,樂得又蹦又跳。撒了一陣歡,忽然覺得這冰屋太小,又想要個大的。景陽宮的總管太監說道:“格格,再過幾日天就暖了,冰雪都化了,哪裡能有那麼多的冰蓋大房子。不如等著來年,剛一上凍,就開始凍冰,倒還能蓋個大房子。”
  
  小燕子聽了這話,便有些失望。忽然眼珠一轉,想起了景陽宮裡的八口吉祥缸來,當時便叫嚷著要用那八口缸裡的水凍冰。總管一聽,大驚失色,忙說道:“格格,萬萬使不得!幾口吉祥缸裡那幾千斤的水,專門是為防著走水用的。便是寒冬臘月,吉祥缸也要用棉套套了,晝夜生火,不能讓它凍了的。”
  
  小燕子聽了“使不得”和“不能”的話,當時便要發作起來。總管深知小燕子的為人秉性,是個講不通道理的,趕緊奔到永琪的臥室裡求援。誰知永琪聽了,也說道:“既然是小燕子的主意,你只管照著辦去。不過這麼幾天,哪裡就走了水了?”
  
  一番話嚇得總管面如土色,連連叩頭請永琪收回成命。無奈永琪是個情比金堅的,八口吉祥缸下的炭火,到底是熄滅了。
  
  雍正深知,憑永琪和小燕子的秉性,是能作出這樣事情的。但永琪那裡,還是不能不去詢問一番的。當下便叫桂嬤嬤:“你先到承乾宮,叫上容嬤嬤,一起到永和宮,替我和皇后審問永琪和小燕子,景陽宮為什麼失火?景陽宮裡的吉祥缸為什麼沒水?若是如郭師傅等人所說一般,就傳我的旨意,皇五子永琪遷入壽安宮居住。”
  
  在場眾人聽了這話,臉色一起變了。


永琪發配上駟院

  壽安宮位於慈寧宮西北,壽康宮正北,乾隆十六年以前,是叫作鹹安宮的。康熙朝的太子允礽被廢後就圈禁於彼處,直到雍正二年薨逝。
  
  此前永琪賜居景陽宮,已經被視作不立而立的皇太子。眾人心裡都明白,一旦這道懿旨發出去,將會意味著什麼。片刻的寂靜之後,桂嬤嬤答應了一聲“奴才領旨”,悄悄地退出了殿外。
  
  景陽宮的總管太監和兩個專司吉祥缸貯水的太監還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等候雍正發落。雍正命人把三人帶了下去,好生看管起來,向郭師傅問了一番皇子皇孫們的功課,又送了郭師傅兩柄白玉如意壓驚,這才叫四個侍衛好生送了郭師傅回府。
  
  郭師傅剛走不多時,桂嬤嬤便帶著幾個人回到了慈寧宮。雍正看時,只見四個太監用木板抬著永琪,後頭還跟著永和宮的總管。桂嬤嬤道:“稟皇太後,奴才奉旨,帶了王三和、解玉貴兩個到承乾宮,找容嬤嬤一同審問五阿哥和燕格格。不想還不曾到承乾宮,就遇見了永和宮的總管李公公。說是愉主子知道五阿哥有罪,打發永和宮的人送了五阿哥到慈寧宮,聽候皇太後發落。燕格格被愉主子訓斥,推倒了愉主子跑了,奴才已經打發王三和、解玉貴去各處找了。”
  
  雍正也不去理會永琪,只向那李太監詢問究竟。
  
  原來愉妃聽說景陽宮走了水,吉祥缸裡的水又凍了,不顧重病在身,親自指揮著宮女、太監從永和宮的吉祥缸裡舀水往景陽宮送。又叫兩個宮女攙扶著,出了永和宮,要去景陽宮救兒子。無奈景陽宮是有禁令的,侍衛們不敢擅自放人,永和宮的人只得在昌祺門外焦急等候。等到慈寧宮的旨意到了,景陽門裡當先沖出了小燕子,之後是幾個太監抬著五阿哥。愉妃一見兒子身上未填新傷,一顆心這才放下,命那幾個太監將五阿哥抬到永和宮去。太監們聽了,就要往南走,誰知小燕子卻不願意了。
  
  那小燕子在景陽宮裡關了兩日,難受得恨不得掀了景陽宮的房頂。好容易出來,叫著喊著要回漱芳齋去找夏紫薇。永琪聽了,便也說要去漱芳齋。愉妃聽了,說道:“夏紫薇雖說是你妹妹,到底男女有別。況且她正在孝中,你身上……”
  
  愉妃不待說完,那小燕子便急了,沖到愉妃面前,叫道:“紫薇怎麼在消腫?哪裡腫了?怎麼腫的?是誰欺負她了?是不是皇后?”一邊叫著“給紫薇報仇”,一邊就要沖到承乾宮去。
  
  愉妃趕緊命宮女太監們攔住。那小燕子不由分說的動了手,搶了送水太監手裡的水桶就往人身上倒。愉妃本就有病,見了小燕子這般撒潑,氣得渾身顫抖。最後還是舒妃從鍾粹宮裡出來,指揮著太監把小燕子拿住,與永琪一起送到永和宮去了。
  
  回到永和宮,愉妃不免要問起火的緣由。永琪道:“都是郭師傅帶來的侍衛的不准小燕子用膳,這才爭執起來了。”小燕子也在一旁叫著:“他們是壞人,是老妖婆派來的,不給我吃飯。”
  
  愉妃聽得一頭霧水,叫來景陽宮的宮女太監,一一細問,這才知道原委。聽說是永琪下的令,撤了吉祥缸的炭火,愉妃登時大怒,道:“逆子!你便是再寵這個賤婢,也不該連祖宗規矩都忘了!”
  
  永琪道:“額娘,小燕子不是賤婢,她是兒子最心愛的人,是兒子的嫡福晉,額娘為什麼總是不能接受她?”
  
  愉妃聽了這話,越發動了怒,顫巍巍地說道:“永琪,自從來了這個妖孽,你犯了多少天理難容的罪,難道還不知悔改麼?”說著,指著小燕子道:“把這個禍水拖出去杖斃!回頭皇上、皇太後治罪,我都領!”
  
  那小燕子還在叫著“什麼田裡那人”,及至聽見“杖斃”,卻知道這是要打她了。也不待宮女、太監近身,先沖到愉妃面前狠命一推,愉妃連人帶椅子,一起倒在地上。宮女太監們驚叫著“主子”,顧不得去抓小燕子,都沖過去七手八腳地扶愉妃。小燕子叫著“七十二計,跑為第一”,跳過門檻,躥出殿外。
  
  永琪乍見愉妃倒地,急喊“額娘”,及見了小燕子往外跑,又忙忙地喊“小燕子”。愉妃見了永琪兩眼瞪著殿門,急吼吼的模樣,忍不住淚流滿面,有氣無力地說道:“蒼天!我怎麼生了這麼個畜生!”
  
  永和宮的總管太監見愉妃如此傷心,上前說道:“主子,景陽宮剛走了水,五阿哥想是受了些驚嚇。奴才把偏殿叫人把東配殿收拾了,請五阿哥過去安安神如何?”
  
  愉妃哽咽道:“闖了這麼大的禍,還安什麼神!且把這個逆子送到慈寧宮,交給皇太後處置。代我轉奏:我教子無方,本該去向皇太後請罪。只是怕過了病氣,眼下不敢過去。若是還能痊愈,一定到慈寧宮面見皇太後,聽憑皇太後發落。”說罷,再也支撐不住,昏迷過去。
  
  雍正聽了李太監的稟報,喝道:“永琪!他說的都是真的?!”
  
  永琪在木板上叩頭道:“回皇太後,小燕子與臣孫的額娘只是一時的誤會,不是有意沖撞,請皇太後明鑒!”
  
  雍正再也忍不住,怒吼一聲:“住口!”隨手又抓起一個茶杯摔了過去,正打在永琪的頭上,鮮血立時流了下來。
  
  雍正也不理會永琪的慘叫,轉頭對蘇全泰說道:“你帶幾個人,把永琪抬到上駟院去。”
  
  桂嬤嬤輕聲道:“皇太後,景陽宮走水的緣故……”
  
  雍正喝道:“不必問了,縱妾毆母,只這一條,便是凌遲也不冤枉了他。他不配住壽安宮,更不配住養蜂夾道,只配打發到上駟院,跟畜生們住在一處!”
  
  蘇全泰答應一聲,帶了幾個人,抬著木板上的永琪出去了。
  
  過了些時候,桂嬤嬤派去找小燕子的兩個太監急急的進來,說道:“稟皇太後,奴才們到宮裡各處去找燕格格,先去了延禧宮,令主子說燕格格不曾去過。永和、承乾、景陽、鍾粹四宮也去問過了,都說沒見到。奴才們又去了漱芳齋,晴郡主和夏姑娘都說燕格格不曾去過。奴才們實在想不出別的地方,就試著到順貞門上問了一聲,說是見到燕格格出去了。神武門上的侍衛們說常見燕格格出宮,但這回燕格格卻沒拿著出宮的腰牌,便攔住問了一聲,不想那燕格格就動起手來,打傷了人跑了。”
  
  雍正怒道:“廢物!一群男人,居然被一個女人打傷,還叫人跑了!真是浪費朝廷的俸祿!到侍衛處傳旨,既然是侍衛失職,跑了縱火人犯,就叫侍衛處的人去捉拿!”有傳旨太監答應一聲去了。
  
  直到雍正用罷了晚點,到養心殿傳旨的太監才急匆匆地趕回來,說道:“稟皇太後,奴才到養心殿傳皇太後的旨意,不想到了那裡,沒見著皇上。奴才問了,說是皇上聽見景陽宮走水,掛念五阿哥和燕格格,已經起駕往景陽宮去了。奴才忙趕了過去,直到延禧、景仁兩宮之間,麟趾門裡頭,才見到皇上。奴才把皇太後的旨意宣了,跟著皇上的人也都攔著,勸了皇上多時,皇上這才往回走,說要來慈寧宮拜見皇太後。奴才就跟在皇上後頭,進了龍光門,在乾清宮院子裡頭,遇見了莊親王和履親王兩位老親王,念了太宗聖訓。皇上當時就跪了聽訓,奴才也不敢自己走,也跪下跟著磕頭。直到兩位老親王念罷走了,奴才跟著皇上走到鹹和右門的時候,養心殿的人來說有幾位大臣在殿外求見皇上。皇上就回養心殿去了,又打發奴才回稟皇太後,說等政事完了必來慈寧宮請安。”
  
  雍正聽罷,問道:“兩位親王為何不進乾清宮裡頭念祖訓,怎麼就在院子裡念了?”
  
  太監道:“回皇太後,兩位親王剛見到皇上的時候並沒念祖訓,只勸皇上水火無情,九五之尊,不宜親履險地。皇上說是因為掛念五阿哥和燕格格,一時情急。兩位親王聽了這話就惱了,莊親王說:‘後宮起火,皇太後豈不擔憂?皇上便是再掛念兒子,也該先去慈寧宮勸慰皇太後才是。’履親王說:‘燕格格不過是五阿哥房裡的一個妾,哪裡值得皇上以身犯險?’不待皇上說什麼,兩位親王就高呼著‘太宗訓’,就地念起祖訓來了,直念了一個多時辰,兩位老親王自己也乏了,這才不念了。”
  
  雍正剛打發那太監下去了,鍾粹宮的太監又匆匆的趕來,見了雍正,叩頭道:“稟皇太後,景陽宮的火已經全都熄了。機桶處的人仔細查過,確實再沒有火星,才回去了。正殿毀了大半,只剩了靠西邊的一間房,後殿、後院東配殿全毀了,東配殿毀了北邊一半,後院西配殿毀了一間,只有西配殿仍然完好。景陽宮燒傷了三個太監,舒主子已經賞了藥了。方才皇太後這裡的蘇公公打發人到鍾粹宮說,要五阿哥貼身的人到上駟院去伺候,舒主子已經打發五阿哥慣常使喚的小順子、小桂子去了。景陽宮裡伺候的人,除了這兩位和送到皇太後這裡的三位,其余的都已經在景陽宮的西配殿裡安置了。舒主子還在景陽宮,清點毀損之物,待清點過了,再把單子呈給皇太後。”
  
  雍正聽了,命人帶了景陽宮的總管和兩個太監過來,交與這太監帶回,並叫傳旨與舒妃,說景陽宮走水俱是永琪與小燕子之罪,不必牽連眾人。三個太監聽了,感激涕零,叩頭謝恩而去。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2-8 23:02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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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雍正訓子

  直到宮門將近落鎖的時節,乾隆這才匆匆趕到慈寧宮。見了雍正,叩頭道:“兒子無能,連累皇額娘為兒子擔憂,是兒子不孝之至!”
  
  雍正冷冷地問道:“弘歷,你往景陽宮去的路上,可想過我會為你擔憂麼?”
  
  乾隆忙不迭地叩頭道:“兒子一時情不自禁,思慮得不周全,請皇額娘恕罪!”
  
  雍正也不說“平身”,只管說道:“康熙十八年,太和殿走水。聖祖仁皇帝說:‘殿廷告災,乃上天致警。敢不夙夜祗畏,修省厥愆。’因此詔告天下,引咎自責。不知你如今要如何修省?”
  
  乾隆道:“回皇額娘兒子在養心殿召見了軍機大臣、內閣學士、六部堂官,商議了景陽宮走水的事情。已經傳旨翰林院,草擬詔書,詔告天下。還下了旨意,在京王公大臣、文武官員,並外省大小官員,俱可上書言事。又著內務府預備重修景陽宮所需匠人、木料等項,待欽天監選定宜動土的良辰吉日,重修景陽宮。”
  
  雍正點頭道:“這些都使得。我倒還要另外加上一項:即日起慈寧宮各項日常用度減去三成。”
  
  乾隆驚道:“皇額娘,這可萬萬使不得!兒子便是再不孝,也不敢短了皇額娘宮裡的供奉!”
  
  雍正道:“弘歷,我知道你的孝心。只是如今上天致警,你要修德自省,難道我就不要了不成?這半日我也在琢磨著,自從你登基以來,政通人和,萬邦來朝,究竟為了何事使得上天如此震怒。董仲舒曰:‘罪在外者天災外,罪在內者天災內。’如今上天降災於內廷,自然是後宮有上天不容的罪孽。”
  
  乾隆道:“皇額娘說的甚是。皇后為六宮之主,嫉妒寡恩,不堪母儀天下,兒子明日就召集百官商議廢後。”
  
  雍正喝道:“胡說!自從孝賢皇后崩後,今皇后統領後宮,十年平安無事。乾隆二十二年以來,皆是令妃代理後宮事務。若是上天降罪,也是令妃之罪,若是有人當罰,也是令妃該罰。以此廢後,如何服天下人之心!”
  
  乾隆愕然道:“皇額娘,令妃一向賢淑有德,哪裡至於上天不容?”
  
  雍正道:“誰說就一定是後妃之過?被災的是景陽宮,又不是後妃寢宮。這一年來,永琪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奴役姊妹,欺瞞君父,聚眾劫獄,忤逆嫡母,居喪不謹,辱罵生母,縱妾行凶,拒接懿旨,樁樁件件,俱是十惡不赦之罪。那永琪還不知悔改,上天剛剛降災示警,他又伙同小燕子跟他的額娘動手了!”
  
  乾隆瞪圓了雙眼,用不可置信的聲調說道:“皇額娘,永琪文武雙全,忠孝兼備,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雍正便把永和宮李太監之言向乾隆說了一遍。乾隆長出了一口氣似的說道:“果然永琪不會……”
  
  不待乾隆說完,雍正便打斷了他,問道:“弘歷,趙盾弒君的典故你可還記得?”
  
  乾隆道:“回皇額娘,兒子記得。春秋時晉靈公無道,致使大臣趙盾逃亡。趙盾族人趙穿殺晉靈公於桃園。趙盾還朝後,晉國太史董狐書其事曰‘趙盾弒君’。”
  
  雍正道:“那董狐為何說趙盾弒君,而不說趙穿弒君呢?”
  
  乾隆道:“董狐曰:‘子為正卿,亡不越境,返不討賊,非子而誰?’”話還不曾說完,乾隆的臉色已經有些灰了。
  
  雍正冷笑道:“原來你都知道,我還當你不知道。永琪乃愉妃所生之子,眼見姬妾推到自己的額娘,不去呵斥,不問傷情,不曾請罪,反倒為行凶之人開脫,毆打愉妃的人,不是永琪又是誰?本朝以孝治天下,縱妾毆母的事情,竟是頭一回。我越想越怕,這慈寧宮竟是住不得了。你趕緊下旨,把雍和宮裡的僧人們安置到別處,明日一早,我就搬回潛邸住去!”
  
  乾隆驚道:“皇額娘何至如此?這宮裡上上下下,誰還敢對皇額娘不敬不成?若有這樣囂張跋扈之徒,兒子第一個便不容他!”
  
  雍正怒道:“我不在宮中的日子,永琪和小燕子做了多少忤逆皇后之事,你全不處置!寵得他們無法無天,連永琪的親生額娘都動起手來了!我再不走,保不齊哪日你那些嬪妃有樣學樣的,闖進慈寧宮來朝我動手!”
  
  乾隆道:“皇額娘,兒子縱然不孝,萬萬不敢縱容嬪妃對皇額娘不敬,請皇額娘收回成命!”說罷,叩頭不止。
  
  雍正道:“縱妾毆母,不如畜生!內廷的宮殿軒館,齋堂樓閣,房子雖多,都是住人的,沒有畜生住的地兒!因此我把永琪打發送到上駟院去了。因為是宗室覺羅裡頭一回出了這樣的事情,這次的處置,便是將來的舊例祖制,不可草率。你明日且與康親王崇恩、簡親王奇通阿、顯親王衍潢、莊親王允祿、怡親王弘曉、履親王允祹、諴親王允祕、裕親王廣祿、恆親王弘晊、和親王弘晝、果親王弘瞻、順承郡王恆昌、平郡王慶恆、信郡王德昭、理郡王弘為、淳郡王弘暻、寧郡王弘皎、愉郡王弘慶好生商議一番。”
  
  乾隆無奈,只得應了。
  
  次日一早,永璂剛去了尚書房不久,雍正就打發了太監過去,召集了師傅們傳旨:皇五子永琪縱妾行凶,毆母焚宮,罪行種種,令人發指,天性凶頑,難歸正路,著即日起不得再入尚書房,文武師傅亦無需前往其圈禁之所授業。
  
  此時尚書房的師傅們都已經知道景陽宮走水的事情了,可聽了這道嚴厲的懿旨,心下仍舊驚駭。
  
  原來尚書房的總師傅蔡新前日接了雍正的懿旨,便有些為難。若只是教授五阿哥永琪倒還罷了,景陽宮裡卻還有個沒王法的燕格格。當初小燕子也曾到尚書房上了幾日的學,那些“趣事”,尚書房的文武師傅們早已無人不曉。眾人心下都有些納罕:世上不學無術的人倒是不少,可不學無術得如此理直氣壯的,竟是聞所未聞。更兼那小燕子不敬師傅,張口便是甚麼“師傅眼睛圓又圓,一拳過去少半邊”之類,使得那些講究師道尊嚴的儒者無不側目。好在沒過幾日,那小燕子便挨了板子,不再到尚書房去了,眾人這才漸漸消了辭官歸故裡的念頭,繼續在尚書房教授皇子。
  
  蔡新深知眾人對那小燕子早已深惡痛絕,這趟差事不容易派出去,少不得召集一眾同仁商議。果然,眾人一聽這話,都說自己“才疏學淺,不堪當此大任”。一番謙讓之後,還是蔡新做了主意,每人一日,輪流前往景陽宮當差。
  
  聽了這主意,這些飽學之士們都不好再說別的,當下便要商議出個先後次序。眾人都知道那個小燕子是個會惹禍的,只怕過不了三天五日,就會惹出什麼事情來,當下又是一番謙讓,誰都不肯占先,只想把自己排在最後一位。蔡新無奈,只得出了個抓鬮的法子,選定了那位姓郭的老翰林來上第一課。
  
  這個郭翰林再也推辭不得,只得硬著頭皮接了這個差事。眼見眾人便要散去,郭翰林忽然開口說道:“諸位大人留步,老朽還有一言。五阿哥如今傷著,豈能如平日尚書房裡卯入申出?依老朽之見,我等每日何時入景陽宮,何時出來,講授幾個時辰,還要細細斟酌才是。”
  
  眾人聽了這話,都道“郭大人所言極是”,復又坐下商議一番。最後眾人議定了,蔡新執筆,寫個聯名的折子,打發太監奏報與雍正。太監拿著折子去了,幾位師傅在尚書房裡惴惴不安的等候,唯恐被皇太後看出眾人有推諉之意。不多時太監回到尚書房,說是皇太後已經准了各位師傅的章程,還派了四名侍衛跟隨師傅到景陽宮,貼身保護。眾人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日便是郭翰林帶著四個侍衛去了景陽宮,眾皇子照常在尚書房上課。不料還不曾用罷晚膳的時候,乾清門的侍衛就急匆匆的到尚書房報告說東北方向走水了。皇后的寢宮承乾宮也在尚書房的東北方向,若是承乾宮走了水,這些皇子就要立即停課去救母親。眾人不敢怠慢,趕緊打發了太監出去打探。不多時便傳回了消息,說是景陽宮走水了。
  
  當時便有人想到了,郭翰林此時還在景陽宮內,是否會與這場走水有些干系。皇子們下了學,就有幾位尚書房的師傅到郭翰林的府上,與郭翰林壓驚。雖說內宮之事不便細說,眾人仍舊聽得明白:景陽宮這場大火是小燕子和永琪惹出來的。
  
  眾人心裡便想到,景陽宮的這份差事怕是可以免了。慈寧宮的傳旨太監到尚書房的時候,眾人都帶了一種“果然不出所料”的心情接旨,不想聽到的卻是這樣驚人的一道懿旨。毆母,焚宮,兩條都是遇赦不赦的大罪,這是一個讀了十幾年聖賢書的人做出來的麼?所有的師傅都被這兩條罪名驚呆了。


求直言乾隆拒諫

  尚書房的師傅們為永琪毆母而驚訝的時候,乾隆正因為大臣們的奏本惱羞成怒。在乾隆的眼裡,景陽宮的這場走水不過是小燕子天真爛漫,不曾深思熟慮的無心之失罷了,可惜滿朝的王公大臣們不這麼想。
  
  在大臣們眼裡,諸如皇宮、太廟、皇陵、天壇、泰山這樣的要緊地方走了水,那便是上天發了雷霆之怒,若是不再修德自省,改惡從善,只怕就要危及江山社稷了。得知景陽宮起火的那一刻,那些有資格入宮見駕的大員,趕緊放下手頭事務,從四面八方奔向養心殿求見乾隆。
  
  乾隆滿心要為永琪和小燕子開脫時,便有深通經史的大臣一一歷數歷史上各朝各代殿廷告災之事,以及聖賢們對這些火災的評價。康熙十八年的那道旨意,更是被先後趕到的大臣在養心殿裡背誦了若干遍。任是乾隆心裡有多少個不服氣,也不敢在大臣面前說康熙當年純屬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只得按照祖宗舊例,傳旨翰林院,擬了詔書,引咎自責,詔告天下。
  
  既然說要反思引咎,少不得還要廣開言路,虛心納諫,於是又下了文武各官皆可上書言事的旨意,並召集大朝會,讓王公大臣們當面進諫。這道旨意發出的時候,乾隆依舊自信滿滿的,自己是有道的明君,難得的聖主,哪裡會有許多的差錯讓人指責的?
  
  誰知乾隆想錯了。在京的文武官員,雖有許多人尚不知為何失火,卻都已知道失火的是永琪住的景陽宮。大朝會上,就有眾多大臣當面參奏永琪和小燕子種種不法,並暗示乾隆本人貴庶賤嫡,違背禮法,不遵祖制,危及社稷。乾隆氣得當場咆哮,便要把眾人都發往寧古塔。還是康親王崇恩、簡親王奇通阿、顯親王衍潢、莊親王允祿、怡親王弘曉這五位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親王帶著宗室王公極力勸諫,說是“昨日才下了旨意,令文武各官直言極諫,今日便降罪言者,示天下人以無信,未免有損皇上聖德”,乾隆這才強壓著怒火退了朝。十幾個太監抬著六個大箱子,跟在乾隆後頭回養心殿。箱子裡裝滿滿的,都是王公大臣們因為要奏的事情太多一時不能說完而呈進的,或者因為品級不夠等緣故不能參與大朝會的宗室、覺羅、官員托人代轉的奏折。
  
  這些奏折的內容五花八門,直氣得乾隆看一份摔一份。有說祖宗制度,皇上與諸位太妃須年皆過五十方可見面,今皇五子永琪年方二十,與妃嬪比鄰而居,混淆男女之別,違背祖宗制度,致使上天震怒,降災於景陽宮的;有說皇子立班,皇五子永琪立於皇三子永璋、皇四子永珹之前,乃擅據太子位,有不臣之心的;有說皇五子永琪等於宮外毀謗皇后,乃是人臣之不忠,人子之不孝的;有說皇五子永琪交結朝臣,違背祖制的;有說來歷不明之女子參與祭天大典,是為戲弄上天的;有說小燕子在尚書房出言不遜辱及師尊,皇上親臨目睹,不予處置,有違列祖列宗尊師之訓的;有說小燕子濫用非刑,毆打侍衛,致使功臣之後臥床不起,寒天下人之心的;有說福爾康動輒混跡皇子之列,且居皇家嫡子長子之前,是為大逆不道的。
  
  更有那品級不夠的宗室、覺羅、官員們,平日裡相與交結的,頗有些沒有甚麼身份地位的旗人、士人、商賈、百姓,從各處聽了許多關於永琪等四人在外不法的罪行。這些人的奏折裡頭,說的便不是甚麼忤逆嫡母、不敬師傅、違背祖制之類的事情,全都是四個人如何欺壓良善橫行市井。有說官員出行喝道,遭微服出宮的永琪等毆打的;有說永琪等集市上砸爛小販攤位的;有說永琪等包庇盜賊,毆打失主的;有說父母教訓子女,反被永琪等毆打的;有說永琪等低價購物不成,強行搶奪的;有說永琪等砸了酒樓桌椅杯盤等物,徑自離去不予賠償的。其中最令人發指的是兩個宗室、四個覺羅、三個小京官聯名奏聞的一樁人命慘案。
  
  那時小燕子剛入宮不久,福爾泰還不曾去西藏。某一日,永琪等四人一起出宮,在街上遇見了小燕子曾經熟識的一個孩子。那孩子是個不學好的,成日在街上做些小偷小摸的勾當,因為梁上之藝學得不精,便難免有失手的時候。那日永琪等人在街市上遇見這個孩子的時候,恰逢那孩子失手被擒。那失主原本是自家兒子病了,要拿錢抓藥去的,此時也顧不得教訓這個小賊,搶回自己的一包錢就要離去。偏這時永琪四個人到了,小燕子立時便沖了上去,永琪三人也不甘人後,最終把那失主的錢搶了,把人也打成了重傷,這才揚長而去。
  
  那失主本來是窮人,為了給兒子治病,一包銅錢裡頭還有一半是東挪西借的。如今錢也丟了,自己也傷了,忍了傷痛再借錢去給兒子抓藥,不想孩子的病因為耽誤了一場,竟然不治夭折了。那失主傷痛交加,不上兩日也跟著去了。失主之母眼見兒孫慘死,急痛攻心,也隨之去了。只剩下一個老翁和寡媳,四處打探仇家的消息。
  
  東奔西走了若干日,竟真的被這兩人打探到了,那日行凶的人裡頭有宮裡娘娘的親戚,大學士福倫的兩個兒子。那媳婦聽了,便要去順天府衙門告狀。她的公公上了年紀,卻是有些見識的,說道:“從古到今,包青天那樣敢鍘駙馬的官兒有幾個?便是順天府的老爺想秉公斷案,只怕也惹不起大學士和娘娘。”於是打發兒媳婦回了娘家,自己便尋到內城,要去敲登聞鼓告御狀。
  
  不想這老翁有去無回。那兒媳婦在娘家等了幾日,眼見自己的公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便知丈夫與兒子的冤情難以昭雪。悲憤交加,一時想不開,懸梁自盡了。這天子腳下,死了五個庶人,就如死了五只螻蟻一般,那些王公親貴們,如何能知道這一家人的冤情,便是風言風語的,聽見說福家兄弟惹出了人命,也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
  
  這事情卻被一個宗室知道了。這個宗室是個四品奉恩將軍,身上沒有甚麼差事,只靠著一點俸祿過活,因此手頭便不是很寬裕,養不起多少包衣奴才。這位將軍的恭人誕下小公子的時候,因為家裡找不到現成的乳母,只得從外邊雇了一個。這個乳母恰恰是那家兒媳婦的嫂子。
  
  將軍和恭人便從乳母那裡知道了這一樁慘案的來龍去脈。這夫妻都是有善心的,聽得唏噓不已,卻也無可奈何。四品奉恩將軍乃是宗室之中最低的爵位,沒有多少體面可言的,如何能與寵妃、寵臣相抗衡?當下只得扼腕歎息,安慰了那乳母,多賞些銀錢罷了。
  
  將軍心下到底有些義憤,如今見上天降災於景陽宮,便借了乾隆皇帝下詔求直言的時機,與素日交好的幾個友人,都是急公好義的,聯名具折,把這樁慘案上達天聽。
  
  雖說人命關天,這份奏折到底不是最令乾隆龍顏大怒的。
  
  當初小燕子剛剛入宮的時候,雖然名義上說是義女,其實宮裡宮外朝內朝外都知道那是乾隆的親生女兒。眾人也都覺得乾隆對那小燕子寵愛得過分,但一想女兒都十八九歲方得相認,皇上便是要補償也在情理之中,因此也並未多想。誰知後來發現乾隆的女兒另有其人之後,乾隆對那小燕子還是如往日一般的寵溺,眾人心裡便覺得有些奇怪了。歷來皇家最重的無過於嫡子長子,這乾隆待一個來歷不明的粗魯女子比永璋、永璂還要親厚百倍千倍,不免顯得有些怪異了。
  
  若說皇三子永璋是早被乾隆厭棄了的,皇十二子永璂又受了父母不合的連累,偏偏皇家還有一個固倫和敬公主。這固倫和敬公主乃是孝賢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脈,乾隆又素日裡總是一副對先皇后一片癡情的模樣,如今那小燕子的種種優待,竟能越過固倫和敬公主的次序去,便不是道理所能解釋的了。
  
  既然用道理不能解釋,那就難免有人用沒有道理的種種可能性來解釋這怪異的事實。於是這六大箱子的奏折裡,便有十幾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這樣的字樣:請誅燕氏,以絕楊妃之禍!
  
  乾隆看了這樣的奏折,那當真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六大箱子的奏折被乾隆摔得遍地都是。養心殿裡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是日日能見到乾隆的,竟也從來不知道天子之怒能到這樣令人心驚膽寒的程度。一干人等連大氣也不敢出,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乾隆發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把滿腔的怒火發洩到自己的身上。
  
  在這麼一片恐怖的氣氛中,康親王崇恩與簡親王奇通阿等現有的十八位宗室親王郡王奉旨到了養心殿,要與乾隆商議景陽宮走水相關之人的處置。


慈寧宮舒妃奏事

  乾隆在朝堂和養心殿暴跳如雷的時候,慈寧宮裡的雍正也忙著。
  
  最先到慈寧宮先給雍正請安的是壽康宮的裕貴妃耿氏、謙妃劉氏等以及幾個貴人常在,之後便是舒妃帶領的各宮妃嬪。乾隆的妃嬪們早已打探清楚景陽宮走水的緣由和對永琪的發落,知道皇太後震怒,不論心下究竟作何想法,面上都是一副恭敬謹慎的做派,惟恐出了絲毫差錯,被雍正遷怒。雍正倒無心理會這些妃嬪們,說了一番“爾等皆當深自警醒,勤襄內職”的話,便打發了眾人去了,只留下舒妃葉赫那拉氏細稟景陽宮走水之事。
  
  舒妃說道:“奴才是晚膳時聽到信兒的,聽說景陽宮裡的吉祥缸沒水,趕緊打發人從鍾粹宮裡的吉祥缸舀水,送到昌祺門外,只等著旨意一到,就把水送進景陽宮去。不多時,愉妃親自帶了永和宮的人送水,承乾、延禧、景仁三宮的人也奉了各自主子的旨意挑著水趕到了。奴才看愉妃身子很不爽利,就勸她回去,可惜勸不住,只得由她了。奴才和愉妃都想著把五阿哥送到永和宮裡安置,五阿哥一出來,愉妃便是這般吩咐那些太監的。誰知燕格格不願意,還拿水四處亂灑,很是費了些力氣才制住了。奴才原本也防著各宮送來的水灑出一點半點的,預備了擦地除冰的人手。可惜奴才萬萬沒想到這樣急著用水的當口,還會有人大桶大桶地往地上潑水,雖說趕緊加派了人手,南邊四宮送水的人還是受了阻礙。奴才思慮不周,耽誤了救災,請皇太後責罰!”說罷,跪倒叩頭。
  
  雍正道:“這都是那潑婦之罪,很不與你相干。你且坐了,接著說下去。”
  
  舒妃叩頭道:“奴才謝皇太後恩典。”這才起了身,重又斜簽著坐了,又說道:“景陽宮裡頭救災,都是機桶處的人主理,奴才只在外面打發著太監送水。大約晚點時分,機桶處的人走了,奴才這才帶著人清點景陽宮的太監、嬤嬤、宮女。燒了的三個太監,傷的都不算很重,奴才已經賞了藥,安排人照看了。如今五阿哥怕是不方便再住在景陽宮了,奴才想請太後個示下,這幾十個太監、嬤嬤、宮女,究竟是跟到別處伺候五阿哥,還是另作安排?”
  
  雍正道:“景陽宮少不得留幾個人照看門戶,總管和專司吉祥缸的兩個人留下,其余的且等皇帝與諸王議定了永琪如何處置,你再酌情分派。”
  
  舒妃應了一聲“庶”,又說道:“奴才清點了損毀物品。五阿哥常用的家俱、衣物、書籍之類,沒燒成灰的,也都殘破得不能再用了,奴才都已經分類記錄在冊了。五阿哥從景陽宮裡出來的時候,有些太監宮女帶出來些五阿哥喜歡的東西,都放在永和宮愉妃那裡了,奴才也都記錄了。”說著,把清單恭敬呈上。
  
  雍正正在看時,一個太監匆匆進來說道:“稟皇太後,晴郡主和漱芳齋的夏姑娘在慈寧門外求見皇太後。門上人說:‘皇太後的寢宮,不可隨意出入。’因此只許郡主進來。可郡主說夏姑娘是皇太後的孫女,不是尋常人,磨著門上人把夏姑娘也放進來。夏姑娘也在門口哭哭啼啼的,無論如何不肯走。門上人不敢沖撞郡主,來請皇太後的示下。”
  
  雍正和舒妃聽了這話,心下不免詫異:那小燕子大鬧公主所,叫囂著什麼“不許跟紫薇搶爾康”,才不過三五日的事情,這晴兒就成了漱芳齋一黨,難道連自己的名節都不顧了不成?
  
  原來這晴兒內心本是有一股“熱情”和“叛逆”的。在鈕祜祿氏身邊的時候,總覺得生活裡沒有自我,只有皇太後,便很有些不甘。去一趟五台山,更覺得山中才幾日,人間已千年,什麼都變了。回到宮裡,聽說“真假格格”的故事,不勝失落和傷感,因為自己不曾參與這些“驚天動地”,很是遺憾。總覺得小燕子和夏紫薇兩個做了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過了她渴望而沒有的生活,那種“膽大妄為”和“不顧一切”,正是她心底的呼喚。如此想著,便有心去結識小燕子和夏紫薇兩個,只是沒個由頭,不好冒昧地去打擾。
  
  那日小燕子沖進公主所,又喊又叫的,嬤嬤、宮女們看得直皺眉,晴兒反倒因為有了結交的由頭,高興不已。便請了小燕子到房內敘談,誰知反倒被小燕子把屋子砸了。晴兒在宮裡住了十幾年,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物,心下不禁暗暗稱奇。有心到景陽宮與小燕子消除誤會,不想永琪和小燕子居然都被圈禁了。這晴兒再也按捺不住那一點好奇心,時常到御花園裡去逛,想與夏紫薇來個不期而遇。誰知數日未能如願。
  
  那夏紫薇自從去了一趟和婉公主府,就被革去了封號。第二日,乾隆又派太監申斥一頓,勒令不許四處走動,只在漱芳齋為夏雨荷守孝。當時乾隆還派了兩個嬤嬤,原本打算要把小燕子和夏紫薇一起教導的,不想小燕子毀聖旨挨了板子,便只剩了夏紫薇一個在嬤嬤面前受教了。
  
  沒過兩日,有一道懿旨傳到漱芳齋,叫把小燕子用床板抬了,送到景陽宮去。又說修身齊家乃是男子本份,小燕子既然做了永琪的妾,一切規矩禮數,都著永琪教導,命那兩個嬤嬤留在漱芳齋,只用心教導夏紫薇一個。
  
  兩個嬤嬤都是身材壯碩孔武有力的,不曾學過詩詞歌賦,全不明白那“山無稜,天地合”的美好,只知道督促著夏紫薇如何規行矩步目不斜視之類,把個夏紫薇難受得日日哭天抹淚。夏紫薇要往福家去看福爾康,又要去景陽宮找小燕子,嬤嬤們卻說,皇上有旨,不許她四處走動。每日只能在御花園裡稍坐片刻,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嬤嬤們必去尋的。
  
  這日夏紫薇又到御花園裡散心,誰知走到假山處,有兩個宮女正在說話。夏紫薇聽見一聲“福爾康”,便站住了細聽。
  
  只聽一個宮女說道:“你休騙人,那晴格格親王的女兒,正經嫡福晉生的,受過冊封的郡主,哪裡會看上福家那樣的包衣奴才?”
  
  另一個笑道:“騙你我有什麼好處不成?那年冬天,晴格格和福爾康在一起過了一宿。當時宮裡都傳揚遍了。”
  
  一個帶著明顯懷疑的聲音說道:“宮裡頭關防這麼嚴,孤男寡女的,這怎麼可能?”
  
  另一個聲音說道:“這消息是延禧宮出來的,還能有假不成?我們當時都以為會有指婚的旨意呢。”
  
  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我才不信呢。若是真的,皇上還會把福爾康指給漱芳齋那位格格麼?”
  
  另一個似乎笑得前仰後合,說道:“說你是呆子你不服,一聽你說話,便知你就是呆子!皇太後便是再寵著晴格格,也不好越過皇上直接提拔她的額駙。靠上皇上這棵大樹,就有一世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一個帶著驚訝的聲音說道:“那晴格格那裡,不是始亂終棄麼?”
  
  另一個聲音帶著嘲弄,說道:“你難道不知道世間有‘負心薄幸’的人不成?”
  
  一個好像被驚呆了一般,頓了一下才說道:“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相信。”
  
  另一個聲音歎道:“難道我們是三歲的孩子,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不成?若不是當初親眼看見福爾康和晴格格眉來眼去的,我們也不會相信呢!”
  
  一個帶著無比驚訝的聲音說道:“他們當著眾人的面就敢眉來眼去的?”
  
  另一個帶著炫耀的聲音說道:“可不是麼。便是我也親眼見過的……”
  
  那宮女還說了什麼,夏紫薇已經聽不見了。金鎖攙扶著丟了魂一般的夏紫薇,一步步地挪回了漱芳齋。回到漱芳齋,夏紫薇連坐的力氣也沒有了,金鎖徑自把她扶到床上躺了。那夏紫薇兩只眼睛呆呆地看著房頂,眼角不住地流淚。偏偏在這時,傷愈復出的小燕子沖了進來。
  
  夏紫薇抽抽噎噎,在小燕子的不停打岔中,斷斷續續地說了在御花園聽到的故事。小燕子似懂非懂的,只聽見了一件事:皇太後帶回來的叫“晴兒”還是“雨兒”的格格要搶爾康!於是便有了大鬧公主所那一幕。
  
  夏紫薇聽說小燕子因為自己被圈禁了,越發哭天抹淚的,惹得嬤嬤們煩躁不已。
  
  景陽宮走水的消息傳到漱芳齋的時候,正在用晚膳的夏紫薇撂下筷子,瘋了一般地沖了出去。此時晴兒正在御花園裡,見了這個身影,便有一種直覺:這個人就是夏紫薇。晴兒趕緊跟了上去,到了御花園通往東六宮的瓊苑左門,見那夏紫薇哭哭啼啼地求門上太監放她進去,便知自己所料不差。
  
  晴兒當時便覺得自己見到了一場人間最強烈,最深摯的姐妹情誼,感動不已。兩個人這一個看著那一個如同空谷幽蘭,那一個看著這一個仿佛上苑牡丹,真是一見如故,當下攜手回到漱芳齋裡訴說衷腸。
  
  正在敘談時,忽有慈寧宮的兩個太監到漱芳齋去找小燕子。夏紫薇聽說小燕子縱火燒了景陽宮,大驚失色,還是晴兒出了主意,要到皇太後那裡求情。於是夏紫薇便借了給皇太後請安的由頭出了漱芳齋,與晴兒一起到了慈寧門。
  
  不想門上的太監竟然不許夏紫薇進去。好說歹說的,總算答應去裡頭請旨,請來的旨意卻還是只許晴兒一個進慈寧宮。晴兒無法,只得獨自進了大殿,給雍正和舒妃行過了禮,說道:“晴兒恭請皇太後聖安!恭請舒妃娘娘金安!皇太後,您就饒了那五阿哥和燕格格吧!不要再追究了。”
  
  雍正冷冷地說道:“為什麼?”
  
  晴兒道:“他們兩個,已經挨過板子,受過圈禁,現在,肯定知道闖了大禍,膽戰心驚了。老佛爺就看在晴兒面子上,讓他們回內宮吧!晴兒怕他們在外頭,擔驚受怕的,會鬧出病來。萬一病了,皇上那兒,也不好交代!”
  
  晴兒說這些話的時候,舒妃在旁一直觀察著雍正的表情。只見雍正始終是冷冷的,沒有早先一聽見晴兒說話立刻眉開眼笑的模樣,便說道:“稟皇太後,奴才有句話想問郡主。”
  
  見雍正點頭,舒妃轉向晴兒道:“郡主昨日同了夏紫薇到瓊苑左門,也是為了五阿哥和燕格格麼?”
  
  雍正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舒妃道:“奴才聽見景陽宮走水,當時想著,若是任憑閒雜人來來往往的,只怕耽誤救災,因此打發人到各門上人那裡說了,好生守著,除了皇太後、皇上差遣的人和到景陽宮救災的人,其他人一律不許放到東六宮去。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的時候,聽見瓊苑左門上的人稟報,說郡主帶了夏紫薇要進瓊苑左門。門上人不敢放進去,也是今兒這樣,一個磨一個哭的,門上人不敢沖撞郡主,到鍾粹宮去找奴才。奴才當時脫不開身,就打發人去說:水火無情,郡主千金之體,不宜靠近。那人回來說,晴郡主很是不高興地走了。奴才當時以為郡主是掛念皇后,要到承乾宮請安的,也就不曾叫人多問。今兒聽了郡主的話,才知道是為了五阿哥和燕格格。”
  
  雍正聽了,也不多說什麼,只叫了幾個太監,命他們“好生送了郡主回去”。太監們領命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用了楊貴妃的典故,其實我是想說有人認為乾隆有扒灰之意的。用了這個典故並非我認為楊貴妃與白癡鳥有相似之處,而是我想不出其他比較為大家熟知的類似典故。
  
在那個講究“授受不親”、“瓜田李下”的年代,一個做父親的,對一個根本與賢惠倆字不沾邊的兒媳婦比自己的子女還好,而且隔三差五地往兒媳婦的住處跑,如果沒有一個人懷疑他們的關系不正常,那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2-8 23:12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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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夫人代寫奏折

  舒妃看著太監們“攙扶”著晴兒離去的背影,心下恍然大悟。
  
  當初動身去五台山的時候,晴兒還是鈕祜祿氏身邊的小紅人。鈕祜祿氏對她的寵愛,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皇宮裡頭,皇太後身邊得寵的人,即便是嬤嬤、宮女、太監這樣的奴才,也比無子無寵的貴人、常在們體面些,何況是一個受過冊封的郡主。因此無論是皇后、純貴妃這樣有地位的,還是令妃、慶嬪這樣有寵愛的,對這位蒙古郡主都不敢小看了去。至於那些貴人、常在們,則更是只有巴結的份了。
  
  誰知皇太後從五台山回來,居然直接便把晴兒打發到公主所裡,後宮諸人聽了,無不驚訝。知道這個晴郡主在皇太後那裡失了寵,心下都有些猶疑,不知日後該如何待這晴兒才好。
  
  晴兒在慈寧宮的時候,眾人人前人後的誇獎,逢年過節的饋贈,都是看在鈕祜祿氏的面上。如今既然失寵,妃嬪們哪裡敢公開與皇太後打擂台,還如往日那般待她。可若是就此冷淡下來,又怕萬一日後皇太後念及十多年的情分,這晴兒重新得寵,免不了埋下了日後的禍患。因而便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少不得差遣身邊得用的人去打探一番。
  
  探聽到的結果卻是:皇太後從五台山起駕的前一日,用過了早膳之後,只有晴郡主一人在跟前,不知說了些什麼,從那以後皇太後就再也不用她服侍了。眾人都有些詫異,這晴兒究竟說了些什麼使得皇太後惱怒如此。
  
  舒妃也打發人去探聽過了,甚至一次遇見晴兒還親自套過她的話,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如今親耳聽見晴兒把一樁皇上都要下罪己詔的事情說得如同小孩子玩火燒了一堆柴草一般,方知這晴兒雖然一舉一動都合乎規矩禮數,卻是小燕子夏紫薇一流的人物。看著雍正那冷得掛了霜一般的臉,便知道晴兒在皇太後這裡永遠失寵了。
  
  舒妃趕緊陪著笑臉,勸慰雍正。雍正擺手道:“不過是多備一副妝奩,何必放在心上。”
  
  舒妃正要答話,有太監進殿說道:“稟皇太後,皇后差了容嬤嬤來向皇太後呈遞奏折,現在殿外候旨。”
  
  雍正忙命太監宣容嬤嬤進殿。舒妃知道皇后有事情與皇太後商議,趕緊起身告退了。
  
  容嬤嬤進了正殿,行過了禮,說道:“奴才恭請皇太後聖安!皇后因為昨日景陽宮走了水,深感內職不修,不勝愧疚,因此打發奴才來向皇太後請罪!”說著,把奏折舉過頭頂。
  
  雍正接了看時,只見前頭都是些引咎自責之語,後頭是請旨削減承乾宮膳食用度,以及二月初十千秋節免朝賀筵宴的事情。雍正便有些詫異,這奏折字跡工整,格式也並無錯處,不但沒有甚麼不妥,反倒頗有古時賢後的風范,只是這些話並不似烏拉那拉氏能說出來的。
  
  雍正思忖了片刻,將周圍伺候的人打發出去了,方問道:“這份奏折可曾送到皇帝那裡?”
  
  容嬤嬤道:“回皇太後,奴才不知這會子皇上的朝政是否處理完畢,不敢拿後宮之事打擾,因此先送到皇太後這裡,請皇太後示下。”
  
  雍正又問道:“這份奏折是何人代筆?”
  
  容嬤嬤道:“回皇太後,皇后因為景陽宮告災,憂懼過度,難以握筆,因此這兩份奏折都是皇后口述,承乾宮的太監代筆的。”
  
  雍正道:“究竟是哪個太監寫的?我打發人去叫到這裡來問話。”
  
  容嬤嬤聽了這話,神情便有些慌亂,因為這份奏折是皇后之母那木都魯氏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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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陽宮原本就在承乾宮斜對面,走水之事,自然無法瞞過皇后。承乾宮的人打探到走水的緣由和對永琪的處置,也都報到皇后跟前。皇后聽了,勃然大怒,直說對永琪和小燕子再不能縱容下去,便要動用中宮箋表,勸乾隆從嚴處置。那木都魯氏在旁聽了,高聲攔道:“皇后娘娘,萬萬不可!”
  
  皇后聽了這話,忙問緣由。那木都魯氏遣散了眾人,只留下容嬤嬤在側,這才說道:“奴才斗膽,請教皇后,動用了中宮箋表,打算如何處置五阿哥?”
  
  皇后說道:“自然是依照大清家法處置。”
  
  那木都魯氏道:“奴才斗膽,再請教皇后,皇上又會如何處置?”
  
  皇后聽了這話,沉吟不語。容嬤嬤道:“祖宗家法,中宮箋表一出,即如聖旨一般,便是皇上也不能駁回的。”
  
  那木都魯氏搖頭道:“這些日子,違背祖宗家法的事情還少了不成?哪裡還差這一件。奴才不知皇后的意思究竟是圈是殺?若是圈了,過了三五個月,皇上再放出來,不過一句話的事情,照舊寵著他;若是要殺,不但皇上,天下人都會說皇后不慈,反倒成了皇后的不是!”
  
  一番話說得皇后的神情越發暗淡了。容嬤嬤道:“便是動不了五阿哥,除掉那個燕格格總是可以的!”
  
  那木都魯氏冷笑道:“那個沒根基的格格,哪裡值得皇后動用中宮箋表?依奴才之見,皇后若是真的動用了中宮箋表,不但懲治不了五阿哥和那個野格格,只怕連皇后自己也要被牽連。”
  
  皇后抬頭問道:“那依額娘的意思,倒是如何是好?”
  
  那木都魯氏道:“依著奴才看來,皇后倒是上個引咎自責的折子才好。”聽了這話,皇后和容嬤嬤都愣住了。
  
  那木都魯氏接著說道:“那《列女傳》上說的賢明女子故事,有個姜後脫簪。當年周宣王貪圖享樂,姜後脫簪請罪以勸諫宣王。其實姜後又何罪之有?不過是為宣王擔責罷了。如今殿廷告災,皇后為六宮之主,若是按著昔日姜後之行,這個罪自然是皇后出面承擔。”
  
  容嬤嬤憤憤地說道:“太太,這明明不是皇后的過錯!”
  
  那木都魯氏道:“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在皇上眼裡,總是有個孝賢皇后,連帶著十二阿哥都受冷落。皇后若是不想法子扭轉過來,只怕日後還有更大的不如意。奴才左思右想的,咱們家雖稱世家,卻沒什麼可用之人。眼下能做的,只有皇后的‘賢’字文章和十二阿哥的‘孝’字文章。”
  
  皇后問道:“額娘預備如何做這文章?”
  
  那木都魯氏道:“奴才以為,皇后上這折子,一來是說與後宮妃嬪和朝中文武,皇后有古代賢後之風范;二來近兩年都是令妃主理後宮,景陽宮也與令妃交好,此時皇后上書引咎,則顯示皇后有賢後的氣度;三來上天降災,不是人人都可以擔當的,後宮中唯有皇后才有這個資格,這便是皇后母儀天下的地位。”
  
  皇后聽了這話,思索良久,方問道:“那這折子如何寫才好?”
  
  那木都魯氏道:“奴才這便草擬一份,皇后若是覺得沒有什麼妨礙,奴才便照樣抄兩份,往慈寧宮和養心殿各呈送一份。”於是那木都魯氏與皇后商議了,最終由那木都魯氏執筆寫了兩份奏折,交與容嬤嬤往雍正與乾隆處呈遞。
  
  容嬤嬤臨出慈寧宮時,那木都魯氏仔細叮囑了一番,便說到無論如何不可說出奏折出於承恩公夫人之手,以免被皇上和皇太後怪罪外命婦參與後宮事務。那木都魯氏原以為,皇太後至多是怪罪皇后沒有親手寫這份奏折,敬心不夠,萬萬沒有想到雍正會抓住這個問題不放。
  
  此時容嬤嬤唯恐雍正會治那木都魯氏的罪,連連叩頭道:“回皇太後,那太監只是皇后說一句便寫一句,奏折之外的事情,他是一概不知的。皇太後若想問承乾宮裡的事情,再沒有誰比奴才更清楚了。”
  
  雍正看了這個樣子,知這奏折必不是太監代筆,於是問道:“莫非這奏折出自承恩公夫人之手?”
  
  容嬤嬤聽了這話,立時變了臉色,竟不知如何應答才好。雍正見了,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又問道:“這奏折是皇后自己要寫的,還是那夫人出的主意?”
  
  聽了這句,容嬤嬤的臉色越發異常了,仍然故作鎮定說道:“回皇太後,是皇后自己要寫的。”
  
  雍正看了容嬤嬤的臉色,便知她說的不是實話,因說道:“你回去轉告那夫人,念在她一片慈母之心,我不追究她干預後宮的罪。”
  
  容嬤嬤聽了,連連叩頭道:“奴才謝皇太後恩典!”
  
  雍正道:“你倒不必忙著謝恩,念在你一片護主之心,你的罪這次不罰,如有下次,加倍嚴懲!”
  
  容嬤嬤叩頭道:“奴才知罪!”
  
  看著容嬤嬤誠惶誠恐認罪的樣子,雍正也不再追究下去,只拿著手裡的折子思索。按照慣例,這樣的奏折是要往乾隆那裡再送一份的。只看奏折上的字跡,便知道不是臥病在床之人的手筆,倘若被乾隆猜到是那木都魯氏寫的,就連雍正也不好庇護了。況且憑著乾隆那不能用道理揣摩的心思,保不齊會把這奏折看作是皇后的招狀供詞,下些不容易收場的旨意。
  
  雍正左思右想,拿定了主意,如此這般囑咐了容嬤嬤一番,打發她去了。


養心殿嬤嬤奏事

  容嬤嬤離了慈寧宮,急急忙忙的趕回承乾宮,把雍正的旨意向皇后和那木都魯氏傳了。那木都魯氏聽了,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這都是奴才的不是了。只想著那個奏折的格式莫出甚麼差錯,卻不想皇太後明察秋毫,這些細微末節,無不洞悉。若不是皇太後有心護佑,只怕到了養心殿反倒惹出是非來。”
  
  三人感戴了一番,等著永璂從尚書房散了學,便找永璂抄寫。不待抄完,永璂便被嚇了一跳,扔了筆,就要往慈寧宮去尋皇太後。那木都魯氏費了好一番力氣,方才勸住了。
  
  草草用罷了晚膳,容嬤嬤拿了永璂代筆的奏折,直奔養心殿而去。到了近光右門,便站住了。這近光右門乃是西六宮通往養心殿的必經之路,南面正對著的內右門,恰恰是外朝通往養心殿的必經之路。容嬤嬤就在近光右門裡面等著親王們進入內右門。
  
  半個時辰左右,果然有穿著親王朝服的人出現在內右門裡,容嬤嬤大喜,邁開大步便迎上前去。當容嬤嬤發現來養心殿的親王、郡王居然不是一個兩個,而是足足十幾個時,簡直欣喜若狂,快步趕到遵義門口,跪在路旁,高聲說道:“奴才承乾宮嬤嬤容氏恭請各位王爺金安!”
  
  聽了“承乾宮”三個字,宗室諸王一起停住了。
  
  原來乾隆往諸王處傳旨的時候,雖不曾說明所議何事,諸王也都猜到是為了景陽宮之事。從景陽宮最初起火之時算起,到此時便是整整一日,一日之間,諸王早已知曉景陽宮這場大火的起火緣由,以及永琪縱妾毆母的丑行。諸王便都有些為難,這樣遇赦不赦的大罪,斷沒有讓惡人逍遙法外的道理,哪怕是親王之子,都可以奏請皇上削籍處死,可乾隆畢竟與諸王是君臣之分,便是皇子有再多忤逆不孝的罪過,做臣子的難道能勸皇帝殺兒子不成?無奈聖旨已下,推脫不得,只好硬著頭皮往養心殿走一遭。
  
  不料在養心殿外意外地遇見了皇后派來的嬤嬤,諸王此時如獲至寶。皇后的火爆性子,諸王皆有所耳聞,憑著那眼裡不容沙子的脾氣,聽見宮裡出了毆母的逆子,必是片刻不能忍耐的。若是皇后出面呈請乾隆嚴懲永琪,眾人跟著推波助瀾,豈不是妥當了許多?因此一起停住,不約而同地問容嬤嬤“到養心殿做甚麼”。
  
  容嬤嬤叩頭道:“回各位王爺,因昨日景陽宮之事,皇后打發奴才到養心殿面見皇上,有份奏折呈遞。”
  
  諸王聽了,心下大喜,轉身進了遵義門。到了養心門的時候,諸王魚貫而入,只有容嬤嬤在門外候旨。離著正殿還有幾丈遠的的地方,諸王就聽見乾隆在殿裡咆哮。等進了正殿看時,只見滿地扔的全是奏折,乾隆在御書案後頭跳腳。見了諸王進來,才有太監上前,七手八腳地收拾地上的奏折,給諸王清理出一條路來。
  
  見過了禮,乾隆道:“昨日晚膳時分,景陽宮的廚房走了水,蔓延到正殿、後殿、東配殿和後院兩配殿。景陽宮是皇五子永琪所居,因為永琪管束不力,致使景陽宮四殿焚毀,救災時又沖撞了愉妃。朕今日召各位宗室親王、郡王來養心殿,就是為了商議對永琪的處置。”
  
  諸王聽了,知道乾隆避重就輕,有袒護之意,心下莫不憤怒。莊親王允祿道:“皇上,臣等來時,在養心門外遇見了皇后差來的嬤嬤,就是為景陽宮之事來的。臣以為此事不妨聽聽皇后的意思。”
  
  乾隆不悅道:“皇叔此言差矣,此事自有王公大臣商議,豈有後宮婦人說話的道理?”
  
  簡親王奇通阿道:“皇上,臣以為,皇后乃是諸皇子之母,做兒子的犯了錯,母親懲罰教訓,不為越禮。”
  
  諸王齊聲說道:“臣等以為,簡親王所言極是。”
  
  乾隆無奈,只得命人宣了容嬤嬤進殿。
  
  容嬤嬤進了大殿,叩頭道:“奴才恭請皇上聖安!恭請各位親王郡王金安!皇后得知景陽宮告災,不勝憂懼,寢食難安,說蒙皇上、皇太後恩寵,繼體坤寧,身為六宮之主,如今上天降災,當深自警醒,反思修德,不敢因妃嬪代理後宮存推諉塞責之心。因此打發奴才來向皇上請罪,並呈請削減承乾宮日常膳食用度,免除二月初十千秋節朝賀筵宴。”說罷,將奏折舉過頭頂。
  
  乾隆接過奏折,只用掃了一眼,便喝道:“混賬!”將奏折一把摔到容嬤嬤頭上。
  
  容嬤嬤叩頭道:“奴才愚昧,不知皇上因何發雷霆之怒!”
  
  乾隆怒道:“皇后正在病中,哪裡寫得出如此工整的字跡!大膽的狗奴才,拿了甚麼人寫的東西,也敢充作皇后奏折,送到朕這裡來!來人,將這奴才拖出去杖斃!”
  
  容嬤嬤不慌不忙叩頭道:“皇上,代寫奏折是先帝允准的。”
  
  康親王崇恩止住拉容嬤嬤的太監,道:“皇上,且聽她說完再處置不遲。”
  
  容嬤嬤道:“雍正二年,漕運總督張大有因盤糧催漕忙迫之時,寫字手顫,向先帝申請准許令人代寫公事奏折。先帝朱批說‘應當如此’,並曉諭群臣。如今皇后臥病在床,聞知上天降災,心中惶恐,握筆無力,依照先帝之言,‘敬不在此’,故而這份奏折乃是十二阿哥代筆。”
  
  不待乾隆說話,顯親王衍璜先說道:“皇上,這嬤嬤所言,確有其事,雖已過了三十余年,臣至今記得。”
  
  莊親王允祿、履親王允祹、信郡王德昭都道:“臣也記得。”
  
  果親王弘瞻撿起奏折,遞與太監,太監重新奉與乾隆。乾隆悻悻地接了,打開細看。半晌,方才陰陰地說道:“皇后既然如此引咎自責,何不自辭後位,讓賢他人?”
  
  容嬤嬤道:“回皇上,皇后上折引咎,乃是夫唱婦隨,與皇上下詔罪己同出一理!”
  
  乾隆聽了這話,便是一愣。和親王弘晝趕緊說道:“臣弟恭賀皇上夫妻恩愛,夫唱婦隨!”
  
  諸王也跟著說道:“臣等恭賀皇上夫妻恩愛,夫唱婦隨!”
  
  這一句“夫妻恩愛,夫唱婦隨”把乾隆氣得七竅生煙。瞪著眼睛,喘了半晌粗氣,方才氣呼呼地把奏折往御案上一拍,惡狠狠地說道:“皇后所請,朕都准了,即日起承乾宮各項用度減去三成,免去千秋節朝賀筵宴!”
  
  諸王聽了,齊聲稱頌道:“皇上聖明!皇后賢德!堪為女德之表率!”
  
  容嬤嬤叩頭道:“皇上聖明!奴才這就回去,將皇上旨意轉達皇后。奴才告退!”說罷從地上爬起,躬身後退。
  
  此時乾隆心裡正在冒火。本來每年的萬壽節都被乾隆自己用母親健在,何必頻年祝嘏的理由推辭了筵宴,只留下百官朝賀一項,皇后的千秋就連命婦朝賀都免去了。早年孝賢皇后的時候,還有妃嬪朝賀和宮中家宴,到了如今的烏拉那拉氏,更是連這兩項都沒有了。這次的千秋節,乾隆本來也要一概全免,只因幾日來諸事煩亂,是以尚未下旨,誰知反倒被皇后搶了先,得了賢德的名聲。在乾隆的眼裡,這便如同自己被烏拉那拉氏明目張膽地設計陷害了一般,直想立時廢了這個皇后,方能消了心頭之恨。眼看容嬤嬤要走,乾隆哪裡容她就這樣全身而退,大喝一聲:“站住!”
  
  容嬤嬤立刻重新跪倒叩頭道:“奴才在!奴才恭聽皇上旨意!”
  
  乾隆瞪了一眼容嬤嬤,又低頭看看皇后那份奏折,想要從奏折裡頭找出些錯處來,發作一番,偏偏這份奏折裡頭竟尋不出錯處來。正在這時候,裕親王廣祿說了一句:“皇上留下這嬤嬤,可是要問問皇后對景陽宮一事有甚麼說法?”
  
  一句話提醒了乾隆,以皇后的為人,對永琪和小燕子必是欲殺之而後快,如此一來,皇后不慈之罪便再也不能推脫了。想及此處,乾隆忙問道:“容嬤嬤,皇后可曾說過,永琪應如何處置?”
  
  容嬤嬤叩頭道:“回皇上,皇后說過,五阿哥縱妾毆母,應由皇上、皇太後和宗室諸王依照大清家法處置。”
  
  乾隆聽了,心裡越發惱火,多問了這麼一句,不但沒抓到皇后的把柄,反倒被容嬤嬤把自己想要為永琪和小燕子隱瞞的事情說了出來,弄得自己也不好再明著回護了。當下氣沖沖地把容嬤嬤趕出了養心殿,打起精神與諸王商議。
  
  諸王皆知乾隆有心袒護永琪,只想大事化小,可惜永琪之罪天理難容,舉頭三尺便有神明,誰願為他開脫?因此都默然不語。乾隆見冷了場,便喊著弘晝問道:“五弟有何高見?”
  
  弘晝聽了乾隆單單喚他一個,心下暗自懊惱,眼珠一轉,說道:“皇兄,不知永琪現在何處安置?”
  
  乾隆為難道:“永琪現在上駟院安置。”
  
  弘晝道:“君無戲言,既然皇兄已經下了旨意,臣弟以為不宜再行更改。”
  
  乾隆道:“這倒不是朕的旨意,是皇額娘的旨意。”
  
  弘晝道:“既然是皇額娘的懿旨,做兒子的豈有不遵從之理,臣弟以為就依皇額娘的旨意便是。”
  
  乾隆還要再說時,諸王皆道:“謹遵皇太後懿旨!”
  
  乾隆無奈,只得擬了聖旨,將永琪從此圈禁在上駟院。


郭翰林辭官回鄉

  乾隆把諸王商議的結果回稟到慈寧宮的時候,雍正絲毫不覺得意外。那日雍正將永琪二人的丑行說與乾隆的時候,在乾隆的臉上絲毫沒有見到一個父親聽說兒子犯下滔天大罪時應有的痛心,也沒有看見一個付出了無盡父愛的父親被兒子背叛時應有的憤怒,倒是滿臉滿眼的,流露出一個皇帝在不得不處置弄臣時的不甘不願。在那一瞬間,雍正便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猶疑,為了江山社稷,這個兒子必須放棄了。
  
  永琪圈禁上駟院,一切用度按皇子品級給付;著五城兵馬司、順天府衙門捉拿小燕子,這些商議結果似乎與雍正當初的旨意沒有太大的差別,但這卻意味著所有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和近支宗室都參與了對永琪的懲罰,即使乾隆一意孤行地寫了永琪的名字放在“正大光明”匾後面,永琪也難以得到宗室的支持。這個結果當然是雍正可以接受的。於是通知舒妃,將景陽宮原有的太監、宮女、嬤嬤等打發到上駟院去伺候,又把景陽宮走水後應重新補齊的家俱、擺設開了單子送到內務府,其余的事情便不與後宮相干了。
  
  至於永琪在上駟院裡如何喊冤叫屈,如何高喊著小燕子的名字,如何吵得上駟院一干官員不得安寧,雍正都懶得理會了。眼看著便是二月初二,按例是包衣三旗參加的宮女小選;又有和嘉公主下嫁的各項事宜需要過問;臥病的皇后和純貴妃需要關照;永璂的教導更是一日放松不得,故而慈寧宮裡的雍正依舊忙得不可開交。不想這個時候,皇十一子永瑆那裡又出了點事情。
  
  永瑆與永璂同齡,皆是乾隆十七年生,只比永璂大了兩個月。永瑆之母金氏,本是藩邸舊人,也曾得過乾隆的寵愛,封為嘉貴妃。不想乾隆二十年的時候,這嘉貴妃染病不治而薨,留下的小兒子永瑆,就搬進了承乾宮,由皇后撫養。因此在所有庶子中,烏拉那拉氏最疼愛的便是永瑆,與永璂最親厚的也是永瑆。
  
  這永瑆酷愛寫字畫畫,雖說年幼,卻是個有天賦的。因為二月初十皇后的千秋節將至,畫了一幅麻姑獻壽圖,送到承乾宮。雖說雍正曾經有過旨意,妃嬪、皇子、皇女、福晉、命婦等到承乾宮請安都只在門外磕頭,永瑆卻因深受皇后喜愛,回回都可以進去的。這日永瑆進了承乾宮,將禮物親手奉與烏拉那拉氏,烏拉那拉氏大喜,連聲說永瑆的字畫越發進益了。又因為永瑆的生辰是二月初七,眼看將至,也讓容嬤嬤取了許多東西,賞給永瑆。母子兩個,高高興興的說了半日的話,永瑆方才去了。
  
  誰知出了承乾宮東側的履順門,趕巧就遇見了令妃,後頭嬤嬤抱著永璐,幾個宮女太監跟著。永瑆見回避不及,便行過了禮,立在路旁,等著令妃過去。令妃見了永瑆,知他從承乾宮出來,心下很是不樂。面上仍然笑容可掬的,說道:“十一阿哥好久不見,一向可好?瞧著比前日越發結實了!”
  
  永瑆低頭答道:“托令母妃的福,永瑆一向安好。”
  
  令妃笑道:“平日有了空閒,多來延禧宮坐坐,我一個婦道人家,沒甚麼見識,你十四弟還小,少不得勞哥哥們教導。”
  
  永瑆道:“令母妃過謙了。兄弟之間,本該互相扶持,待十四弟搬到阿哥所,永瑆自當盡力。”
  
  令妃聽了永瑆這話,知道永瑆無意與延禧宮結好,心下暗惱,面上卻不露出來,依舊笑道:“那我這裡先謝過十一阿哥了。”說著,讓嬤嬤放下永璐來,給哥哥見禮。
  
  永璐此時不足四歲,乃是一個好奇心重的幼兒,見了永瑆身後太監抱著的箱子,便走了過去。令妃因問道:“這是拿的什麼?”
  
  永瑆答道:“是皇額娘的賞賜。”
  
  永璐吵鬧著要看,永瑆無法,只得讓太監開了箱子。只見滿箱的金銀綢緞,都是好東西。永璐幼兒心性,便吵鬧著要。令妃忙著呵斥,卻把眼看著永瑆。永瑆天性便是個吝嗇的,況且生母嘉貴妃生前曾與令妃爭寵,如今的養母烏拉那拉氏更是與令妃不和,因此對令妃母子很是不喜,說道:“若是永瑆自己的東西,便是十四阿哥都拿去也無妨。只是這些是皇額娘的賞賜,都是皇額娘一片心意,永瑆萬不敢送人的。”
  
  令妃笑道:“正是這個道理。”說著,便命嬤嬤抱起永璐,一行人轉身去了。
  
  待令妃過去,永瑆也回到阿哥所,把皇后賞的東西好生收了,便不再多想。不料令妃心下卻是憤憤不平的。這令妃雖是窮苦的包衣出身,當初在孝賢皇后身邊伺候,卻是見過好東西的,為人並不吝嗇,當真無意去占永瑆這麼一個九歲孩子的便宜。只是想著,永瑆若是捨得拿出一兩件東西給永璐,那便是給了她們母子的面子,過後再送了更好的回去,興許便有了由頭結交,進而將永瑆拉攏過來。誰知永瑆竟是個狡猾的,一篇大道理,讓令妃也不好反駁。知道永瑆小小的年紀,便不肯受自己的驅使,心上便有了怒氣。
  
  待到乾隆駕幸延禧宮的時候,令妃便把話引到永璐身上,說道:“臣妾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想著再過兩年,就要搬出延禧宮去,臣妾便有些放心不下。”
  
  乾隆聽了,不免詫異道:“阿哥所裡,一應用度,也不會少,你又有什麼不放心的?”
  
  令妃黯然道:“東西自然不會短了他的,只是再沒人用心照料了。”
  
  乾隆道:“便是下人們偷懶耍滑,好歹還有幾個哥哥在一處,哪裡會沒人照料?”
  
  令妃歎道:“臣妾原本以為,兄弟之間,必是互相照應的,誰知如今方才知道,早先在外頭聽見的,‘隔母如隔山’,竟不是全然無理的。”說著,便要落下淚來。
  
  乾隆驚道:“難道誰欺負了永璐不成?”
  
  令妃道:“不過是十一阿哥一點小孩子脾氣,哪裡說得到‘欺負’二字!倒是臣妾的不是,心裡想點甚麼,從來不瞞皇上,誰知反倒引得皇上誤會了!”
  
  乾隆急道:“永瑆到底做了什麼?”
  
  令妃道:“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事情,哪裡值得皇上操心!”
  
  乾隆見令妃不肯說,立時叫過臘梅和冬雪,喝問十一阿哥干了甚麼。臘梅道:“今兒主子瞧著天好,便說領著十四阿哥往御花園走走,在履順門遇見了十一阿哥。十四阿哥瞧著十一阿哥拿的荷包繡得精巧,就也想要一個,誰知十一阿哥說……”
  
  不待臘梅說完,令妃連忙喝住,轉頭對乾隆說道:“不過是永璐還小,見了那荷包繡的花樣新奇,就捨不得撒手了。臣妾原本沒想著貪十一阿哥的東西,打算回頭拿好的送給十一阿哥,斷不能讓十一阿哥吃虧的。便是十一阿哥不願意也罷了,到底是人家的東西。”
  
  乾隆聽了,只道永瑆出言不遜,令妃賢德反倒為他遮掩,心下便有些惱怒永瑆不敬母妃。次日乾隆政事之余,往尚書房巡視,因問及眾皇子皇孫的功課。說到永瑆時,幾個師傅都說永瑆的字寫得好,於書法極有天分。乾隆聽了便不悅道:“讀書原是為了明理,要文章做得好方是真好,書法一項本是皮毛而已。只在這些皮毛上下功夫,可見是個不務正業的!”說著便喚永瑆近前,命他做一篇《蟹眼已過魚眼生賦》。
  
  這首詩永瑆並不曾讀過,拿了這題目,又是蟹眼睛又是魚眼睛的,便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如何下筆才好。乾隆見永瑆發呆,登時大怒,喝道:“整日裡不求上進,正經的不能,專在細枝末節上下功夫!文章不會,禮數不知,鏗吝刻薄,全無皇家氣度!”
  
  在場的皇子、皇孫、師傅、太監們聽了這話,都有些莫名其妙。幾位師傅暗忖:這樣的題目都可以拿去考舉人的,一個九歲的孩子做不出來,也並不是什麼罕事,哪裡就扯出這些來?主管永瑆功課的師傅正是曾往景陽宮授課的郭翰林,聽得乾隆這般發作,心下尤其不樂,如此斥責永瑆,豈不是責怪自己這個師傅疏於教導?當即叩頭道:“皇上息怒!十一阿哥做不出文章來,都是臣之罪。臣以為十一阿哥年幼,故而許多詩詞文章都不曾教授,蘇東坡的這首《試院煎茶》詩臣還不曾給十一阿哥講解過。耽誤了皇子的功課,都是臣的罪過。請皇上責罰!”
  
  總師傅蔡新也說道:“臣蒙皇上賞識,充任尚書房總師傅之職,皇子的功課不佳,皆是臣督促不力。臣有罪!無顏素餐屍位,臣請辭去身上官職,懇請皇上允准!”
  
  郭翰林道:“臣也請辭官返鄉,求皇上允准!”
  
  乾隆聽得郭翰林之言,知道眾人必以為自己苛責了永瑆,臉上便有些掛不住。聽得兩位師傅都要引咎辭官,忙說道:“二位師傅所請,朕都准了!即日起尚書房總師傅一職由紀昀接任!”
  
  紀曉嵐在旁聽了,暗暗叫苦,臉上卻不敢帶出來,只得與蔡新兩人一起謝了恩。蔡新和郭翰林兩個當即摘了頂戴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蟹眼已過魚眼生”出自蘇東坡的《試院煎茶》詩:
  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
  蒙茸出磨細珠落, 眩轉遶甌飛雪輕。
  銀瓶瀉湯誇第二, 未識古人煎水意。
  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 貴從活火發新泉。
  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 定州花瓷琢紅玉。
  我今貧病常苦饑, 分無玉碗捧蛾眉。
  且學公家作茗飲, 塼爐石銚行相隨。
  不用撐腸拄腹文字五千卷, 但顧一甌常及睡足日高時。

清末某年,浙江省鄉試,出了個題目“賦得蟹眼已過魚眼生”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2-8 23:14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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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紫薇遙寄相思

  郭翰林辭官的事情,雍正很快就知道了。乍一聽,還道是因為永琪之事被乾隆遷怒,仔細一問,才知道是因為永瑆被乾隆訓斥的緣故。雍正心下便也有些詫異,永瑆雖說是個一毛不拔的性子,卻不曾做過什麼違反祖宗家法之事,何至於故意出難題當眾訓斥?於是宣了永瑆及其同母兄永璇到慈寧宮當面細問。
  
  永瑆此時心下很有些委屈,說了沒幾句,便掉下眼淚來。還是永璇將尚書房當時的情形細細的回了。雍正便知乾隆是故意尋永瑆的不是,兩位師傅大約是早已忍無可忍,才借了這個時機辭官的。心下也有些疑惑,這永瑆如何又惹到乾隆了?於是細問了一番“近日去過哪裡”、“做了什麼”、“遇見什麼人”、“說過什麼”之類的問題,便也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這兩位師傅必是早有歸園田之意,才借了這個時機提了出來。只是兩位師傅這樣走了,乾隆在士林中的名聲怕是更加不堪了。這個令妃倒是挺能幹的,不過雍正並不打算給與獎賞。好生安慰了永瑆一番,又命桂嬤嬤到庫裡拿了幾樣東西,說是永瑆生辰的賞賜。永瑆見了滿滿一匣子都是平日裡最愛之物,立時忘了心裡的委屈,喜笑顏開的捧著,同永璇回阿哥所去了。
  
  這對兄弟才走,便有溫惠皇貴太妃打發了寧壽宮的總管帶著兩個宮女求見。那總管叩頭道:“奴才恭請皇太后聖安!今兒曉答應帶著兩個宮女去御花園,在堆秀山上遇見了晴郡主和漱芳齋的夏姑娘,說了一番話之後曉答應就暈過去了,皇貴太妃不敢隱瞞,打發奴才帶了這兩個宮女來回稟皇太后。”雍正聽了,趕緊細問究竟。
  
  這曉答應本是內務府包衣出身,小選入宮做了宮女,被聖祖仁皇帝寵幸,封為答應。聖祖仁皇帝崩後,寡居寧壽宮,已近四十載。因為沒有地位和寵愛,與家中難通消息,每思念父母親人,便登上御花園裡的堆秀山,向著家的方向遙望。
  
  二月初六,恰是曉答應之母的生日,每年的這個日子,曉答應都要在堆秀山上朝著家的方向叩拜。即便年逾七旬,父母早已亡故,這個習慣也始終未改。這年的二月初六,照舊讓兩個宮女扶著,爬上了堆秀山。叩拜已畢,想著父母親人,一生際遇,不免悲上心頭,忍不住落下淚來。
  
  正在難過之時,忽聽得山道上有人說話。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每年重陽節,皇上、皇太后、皇后和各宮妃嬪都要到這裡來登高賞景。在這皇宮裡頭,只有堆秀山上能看見外頭。”
  
  另一個軟綿綿的聲音說道:“從這裡能看見爾康的家麼?”
  
  前一個說道:“鑲紅旗在阜成門裡頭,從皇宮看過去,應該是西邊。”
  
  曉答應聽了這話直皺眉,心下暗忖究竟哪宮的宮女如此不知廉恥。正想著,已經有兩個人上了堆秀山。曉答應見是晴兒和夏紫薇,心下便很是不喜。一個晴兒,好好的郡主,不知檢點,跟一個包衣奴才鬧出些不清不楚的傳言來;一個夏紫薇,沒了額娘不知戴孝,反倒在御花園裡跟男人摟摟抱抱的,都是各宮主子奴才們鄙視之人。
  
  只是此時避開已經來不及,只好對著晴兒招呼道:“郡主好興致,也來登山?”
  
  晴兒笑道:“我倒還罷了,紫薇想著要看看鑲紅旗那邊是個什麼模樣。”
  
  曉答應聽了這話,心下越發不齒這兩人,冷冷說道:“夏姑娘還年輕,往後與額駙恩愛的日子長著呢,哪裡就急在這一時?眼下還是謹慎守孝才是。”
  
  晴兒深情地說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樣的感情是多麼熾烈,是多麼真誠,是多麼令人神往!紫薇和爾康的這場愛,我心裡充滿了感動和震撼!為什麼不用一顆寬大的心去包容他們,理解他們呢?”
  
  曉答應在宮裡生活了六十多年,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如此說話,一時反應不來,呆了一下。這時只聽夏紫薇說道:“只有經歷過真愛的人,才知道真愛的美好!許多可憐的人,一輩子不曾有過真愛,自然不能理解‘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感情!”
  
  晴兒說道:“紫薇,你說得太好了!愛情是這世間最高貴、最美好、最偉大的感情,只有善良、美好的人才能體會到愛情的甘甜!”
  
  此時曉答應已經反應過來,古稀之人,哪裡經得住這樣氣血上湧,只說了一聲“無恥”,便再也支撐不住了。兩個宮女忙上前攙扶,晴兒和夏紫薇猶在議論愛情的高貴和美好。還是一個宮女忙忙的跑到堆秀山下的欽安殿,找了太監把曉答應背回了寧壽宮。
  
  寧壽宮中主事的乃是溫惠皇貴太妃瓜爾佳氏,見曉答應好好的出去,人事不省的回來,忙傳了兩個宮女過去問話。聽說事情的原委,勃然大怒。立時命寧壽宮的總管太監帶了那兩個宮女到慈寧宮,將此事奏報雍正。
  
  當下雍正便命人去宣夏紫薇和晴兒到慈寧宮。卻是夏紫薇先到的,又等了些時,晴兒也到了,卻是從延禧宮來的。雍正叫了兩人一起進殿,當著寧壽宮的人,問那堆秀山之事的原委。晴兒說道:“回皇太后,今兒晴兒和紫薇一起去登堆秀山,遇見了寧壽宮的曉答應。說到愛情是這世間最高貴、最美好、最偉大的感情,忽然曉答應身子不舒服,便暈倒了。最後是欽安殿的太監上山背回去的。”
  
  夏紫薇也淚眼盈盈地說道:“皇太后!您是大清國最高貴的女人!您一定能理解高貴的感情!……”不待說完,雍正便喝令太監把她的嘴堵上了。
  
  雍正因命寧壽宮的宮女將方纔所言重複了一遍,問晴兒宮女之言是否屬實。
  
  晴兒說道:“回皇太后,這些日子以來,皇太后心裡也明白,晴兒對紫薇,已經有了深厚的感情!晴兒不忍心看著紫薇為了思念爾康日益消瘦,垂淚不止!因而領著她到那堆秀山上,遙望宮外,以寄相思!請皇太后體恤晴兒的不忍之心!至於曉答應怎麼突然暈倒,晴兒一點也不知道!”
  
  雍正喝道:“如此說來,寧壽宮宮女之言,並非虛構?你既說與夏紫薇‘有了深厚的感情’,見她行不合禮法之事,為何不勸阻?便是勸不得,哪怕一言不發,又豈能在一旁推波助瀾?”
  
  晴兒道:“皇太后,晴兒是做錯了!讓晴兒將功折罪罷,讓我用我以後的生命,陪伴皇太后,孝順皇太后罷!我將終生不嫁,為皇太后奉獻一生!”
  
  雍正冷笑道:“只怕你不在我身邊陪伴、孝順、奉獻,我倒能多活兩日!當初你父母雙亡,本可以隨意尋個遠支族人,為你阿瑪立了嗣子,把你交付過去,生死不問,也不會有人說皇家虧待了功臣之後!皆因怕你受了委屈,才好心好意的將你接進宮中,養在身邊,如親孫女一般疼愛。誰知人前人後的,你反倒說什麼‘只有皇太后,沒有自我’。難道皇家十幾年恩養,在你眼裡竟是要佔你一個孤兒的便宜,奪去了你的正常生活不成!豈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家富有四海,堂堂的皇太后,身邊幾時少了人伺候,哪裡就非你不可!”
  
  說罷,又喝令太監:“將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拖出去好生看管!”太監們聽了,便上來幾個要拉走晴兒。
  
  晴兒被幾個太監推搡著,一邊往外走,一邊叫著:“皇太后!自從看到活潑風趣的紫薇和小燕子被圈禁之後,覺得生命無常,禍福難料,已經不在乎自身的安危了!紫薇,像是那個文學的我;小燕子,像是那個叛逆的我!她們兩個,正是我的影子!或者,可以說,我是她們的影子!她們是一種病,這個病的名字叫作‘熱情’!對生命的熱情,對愛情的熱情,對朋友的熱情,對理想的熱情,對生活的熱情,對夢想的熱情,對誠實的熱情,這種熱情,確實帶著傳染力!我被傳染了,傳染得不可救藥,病入膏肓了!”
  
  雍正聽了如此可笑的言語,也掌不住笑了。倒把旁邊伺候的蘇全泰、桂嬤嬤等人嚇了一跳:皇太后笑起來怎麼倒比板著臉的模樣更可怕呢?過了好一會,蘇全泰才壯著膽子問道:“皇太后,夏紫薇如何處置?”
  
  雍正道:“送回漱芳齋,告訴邱嬤嬤和李嬤嬤,好生看管,不許出房門一步!”
  
  太監們答應一聲,推著一直在掙扎的夏紫薇去了。
  
  次日乾隆到慈寧宮請安的時候,雍正與他說了這事,又道:“好容易夏紫薇學了些規矩,知道給額娘守孝了,又被慫恿到堆秀山上遙寄相思去了。那堆秀山是什麼地方?靠著宮牆,神武門的侍衛都能看見山頂!這若是被那些侍衛們知道了,豈不又丟了皇家的臉面!”
  
  乾隆聽了這話,深以為然,當日便有兩道聖旨發出。一道聖旨說的是:聖祖仁皇帝賓天四十載,舊時嬪御,至今健在者,唯有溫惠皇貴太妃與曉答應二人,矢志守貞,節操可敬,宜崇名位,以彰懿德,尊溫惠皇貴太妃為溫惠恭淑皇貴太妃,曉答應為皇祖敦嬪;另一道聖旨說的是:郡主和碩特氏,本非宗室,憐其自幼失怙,迎入宮中撫養,既已長成,著即日遷出宮闈,於內城賜宅居住,非宣召不得入宮。


小燕子被捕歸案

  乾隆原本是個喜歡遊玩喜歡熱鬧的性子,自從鈕祜祿氏到五台山祈福以來,已經大半年不曾好生樂過了。好容易等了雍正回宮,宮裡頭又始終不曾斷了出事,更遭了一場大火,不得不詔告天下,修德自省,將一切宴樂之事,盡皆停止。如今既要加上溫惠皇貴太妃的尊號並晉尊曉答應為嬪,便想借了這個機會,好生樂上一樂。
  
  因此晉尊的旨意發出之後,就往慈寧宮請示雍正,說道:“溫惠皇貴太妃曾事聖祖,後宮中輩分最尊。當年兒子被聖祖仁皇帝召入宮中,又蒙皇貴太妃撫育,視同親生。如今既是為宣示皇貴太妃之美德懿行,兒子以為,一切典禮俱不可草率。”
  
  見他說的有理,雍正便准了。乾隆高高興興地往各處傳旨籌備。溫惠皇貴太妃是康熙諸子女的庶母,所生一女早夭,與康熙皇帝諸子女沒有明面上的利益衝突。既然沒有明顯的衝突,眾人便都願意表達善意。旨意傳下之後,雍正的裕貴妃、謙妃等人,乾隆的皇后、純貴妃諸人,或者親自,或者打發了親信,都往寧壽宮送上賀禮。連著宮外的聖祖後人,還有溫惠皇貴太妃娘家的親眷,但凡有入宮資格的誥命,都紛紛遞了牌子,入宮敬賀。
  
  自從小燕子進宮以來,宮裡還是頭一次出了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眾人心頭都有一種“終於天下太平”的感覺。此時又傳來小燕子被擒的消息,養心殿、延禧宮、漱芳齋三處之外,眾人無不歡喜。
  
  原來景陽宮走水的時候,那小燕子見火勢兇猛,便揣了些金銀財寶要往外逃。因為慈寧宮暫時解禁的旨意未到,一衝出景陽門便被守門的侍衛趕了回去。好容易旨意到了,那小燕子就要往漱芳齋去找夏紫薇,又被舒妃攔住了。幾個強壯的太監架著,送到了永和宮,交給愉妃看管。那小燕子自打進宮,乾隆慣著,永琪寵著,何時有人這樣待她?因此心下早已憋了十分的火氣。聽見愉妃要打她,便搶先動起手來。永和宮裡也有幾個強壯的宮女太監,都被愉妃打發到景陽宮送水滅火去了,只剩下幾個老弱病殘,哪裡是潑婦的對手?難免阻擋不住,讓她衝了出去。
  
  那小燕子一路狂奔,往漱芳齋去找夏紫薇。那時夏紫薇和晴兒正在瓊苑左門與太監苦纏,偏偏小燕子走的不是這一路,沒有遇見。進了漱芳齋的門,被兩個嬤嬤看見,直接趕了出去。那小燕子轉頭便出了順貞門,直奔神武門而去。神武門的侍衛都是常見小燕子出入的,知道是這位皇上跟前的紅人,五阿哥的心頭肉,雖說職責相關,不得不問一聲,心裡早先怯了,唯恐把這位不好惹的格格得罪了去。因此雖有一群侍衛把守,卻沒有一個盡力阻攔,這才被那小燕子衝出神武門。
  
  因為慌不擇路,跑的便不是去往會賓樓的路徑。待到覺得累了,停下來時,卻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瞧見路邊一個門面掛著塊匾,上書四個大字,曰“翰軒棋社”。那小燕子看了,便覺得這“趕車棋社”的名字取得奇怪,入內看時,只見許多棋客下棋喝茶。
  
  那小燕子看見人家在下棋,便也要玩。不想棋藝不精,與人賭棋,把身上帶的金銀輸個精光。那小燕子立時惱了,耍起格格威風,砸了棋社許多桌椅、茶壺之類的物件。棋社的老闆如何能答應,立時帶人將她捉了,勒令在棋社做工抵債。棋社中人哪裡會縱容她的性子,但凡一點活幹不好,便是劈頭蓋臉地打下去。那小燕子在棋社裡,著實受了幾日的罪。
  
  慈寧宮裡的雍正聽說小燕子跑了,派人申斥了侍衛處眾人,命他們抓回小燕子將功補過。又與乾隆說道:“一群帶刀的男子,攔不住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若是來了明火執仗的歹人,這樣的侍衛,又能有什麼用處!”乾隆雖然不認為讓小燕子逃脫是個罪過,卻也擔心自己的性命,立時下了旨意,將當時神武門當值侍衛全部革職,永不敘用。侍衛處眾人唯恐那小燕子久不歸案,連累他們再被雍正和乾隆責罰,因此派出人手,滿城尋訪捉拿。又有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兩處,也在奉旨緝拿小燕子。三路人馬聯合辦公,那小燕子常去的大雜院、會賓樓和福倫家,四周各處都有人從早到晚地盯著。
  
  是以那小燕子好不容易逃出翰軒棋社,在會賓樓附近剛一露頭,便被三路人馬發現了。官兵衙役齊動手,三兩下便拿住了,捆得結結實實的,送到順天府大牢裡暫時關押。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將此事奏與乾隆,侍衛處也打發人向雍正稟報了。
  
  乾隆倒是有心赦免了小燕子,只是擔心皇太后那裡必是不許,又怕宗室諸王皆不願意。那日商議時,也說到小燕子應當如何處置。乾隆極力用“無心之過”為小燕子開脫,諸王卻說康熙十八年太和殿那場大火原本也是無心之過,聖祖仁皇帝照舊把六個有干係的太監全部處絞,又有人說到“忤逆之罪從來不分有意無意”,把乾隆駁得沒了答對。更有人提出小燕子作惡多端,落網以後應處以寸磔之刑,得到諸王的一片贊同聲。乾隆爭執不過,只好使出拖延大法,提議先派人緝拿,拿到之後再議刑罰,這才達成妥協。
  
  此時聽到小燕子被抓獲的消息,乾隆的心直往下沉。若是諸王依照當日的約定再來商議,乾隆也拿不出能保全小燕子的對策來。把個乾隆愁的,在養心殿裡來回轉圈。轉到了晚膳時分,忽然有人稟報說令妃求見。乾隆忙命人宣了令妃進殿。
  
  令妃搖搖的走了進來,手上還拎著一個用棉罩包得嚴嚴實實的食盒。見了乾隆,說道:“臣妾恭請皇上聖安!臣妾眼看著皇上日夜為國事操勞,心裡頭很是牽掛。今兒特意下廚,燉了一道烏雞湯,請皇上品嚐!”說著打開食盒,裡面是一個瓦罐,裝了滿滿的一罐湯,香氣襲人。
  
  乾隆見了,卻只叫放下,並不品嚐。令妃一臉失望,說道:“想必是臣妾的手藝不好,讓皇上沒了胃口?”
  
  乾隆歎道:“小燕子有性命之憂,朕哪裡還吃得下!”
  
  令妃驚道:“皇上是一國之君,難道還保不住小燕子的性命不成?”
  
  乾隆道:“你婦道人家哪裡知道,便是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所有的宗室親王、郡王,都要將小燕子處以極刑,朕怕是也無能為力了!”
  
  令妃笑道:“皇上也不必太過擔心,小燕子不是逃出宮去了麼?便是各位王爺要處以極刑,也總得有人受刑不是?”
  
  乾隆歎道:“你還不知道,小燕子已經被拿住了,就關在順天府的大牢裡。這會子只怕諸王都已經知道了,最遲明日,就會來這裡請旨了!”
  
  令妃也一臉黯然,說道:“如此說來,便是真的沒辦法了?那臣妾也只好叫人多給她燒些紙錢,做做法事,求個來生富貴了。”說著,便落下淚來。
  
  乾隆見了,忙說道:“你且休哭,待我再想法子。”
  
  令妃哭得越發難過,說道:“皇上,臣妾雖不甚明事理,也知道皇上不能為了一個女子結怨於諸王。既是小燕子命該如此,皇上也莫太過傷心。臣妾曾見過景仁宮的林貴人跟前有個宮女,名叫玉蘭的,模樣和小燕子倒有幾分相似。皇上若是思念小燕子,倒可以把這個玉蘭調到養心殿來,看著她,就如看見小燕子一般了!”
  
  乾隆聽了這話,不免心動,立時打發了太監到景仁宮去宣宮女玉蘭覲見。
  
  林貴人和玉蘭接到這道旨意都有些發愣。一個尋常宮女,忽然來了這樣的旨意,意味著這個宮女可能會得到皇帝的寵幸,甚至會得到出身。林貴人與皇后、純貴妃一樣,都是潛邸舊人,卻因為出身寒門,又無子無寵,連一宮主位都不能做上。眼見自己身邊的宮女都能得了乾隆的青眼,心裡很不是滋味。又覺得有些奇怪,這玉蘭雖說入宮已久,都快到了出宮的年歲,卻因為跟了沒體面的主子,從來都不曾在皇上面前露過臉,怎麼皇上就會知道她呢?心裡這麼疑惑著,還是叫人好生給玉蘭收拾打扮了,去養心殿面聖。
  
  不料那傳旨的太監卻說道:“主子,皇上的旨意說,叫玉蘭立即前往養心殿,不得耽擱。還是不要收拾了,趕緊走罷!”
  
  林貴人聽了,心下越發疑惑,只好打發玉蘭跟那太監走了。到了晚間安歇的時候,也不見玉蘭回到景仁宮。次日,倒是舒妃打發了一個太監帶了一個小宮女來,說是另給林貴人宮女一名。林貴人聽了,只道是玉蘭得了乾隆的寵幸,也許要給個位分,所以就不回景仁宮了。
  
  養心殿裡,乾隆見那宮女玉蘭當真生得有七八分像小燕子的模樣,心下大喜。次日宗室諸王如約前往養心殿商議小燕子之事,乾隆很痛快地下了旨意:小燕子罪大惡極,斬立決。諸王雖覺得有些輕了,倒也還能接受,於是不再爭論。當日便有用過皇帝之寶的詔書發了出去。


方嚴深巷劫囚車

  乾隆哪裡當真肯殺那小燕子?之所以痛痛快快地同意處死小燕子,只是因為他想到了一條李代桃僵之計。那日聽了令妃說起景仁宮的宮女玉蘭生得與那小燕子頗為相似,便立時召見了,一見令妃所言不差,心下大喜,打發了眾人下去,獨與令妃說道:“若不是你提醒,朕當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小燕子一命。”
  
  令妃驚道:“臣妾不過深宮婦人,哪裡救得了小燕子的性命?”
  
  乾隆便將心下打算細細的說了。令妃道:“雖說‘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為不忠’,到底也是一條性命,只怕這玉蘭不願意呢。”
  
  乾隆笑道:“能替格格去死,那也是她這奴才的福分和忠心,豈有不願意的道理!”
  
  令妃道:“道理雖是如此,到底多多補償她的家人才好。”
  
  乾隆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到。賞給她的家人銀二百兩,綢緞百匹,也不枉了她捨身救主一回!”
  
  令妃道:“皇上聖明!二百兩銀子,足足是一個嬪一年的份例。放在小門小戶的人家,夠全家十來年的嚼用。這玉蘭在地下,也必感戴皇上照拂她全家的恩德。”
  
  一番話說得乾隆龍顏大悅。忙宣了福倫到養心殿,商議偷梁換柱的細節。福倫聽了這些話,也頌揚乾隆的一片慈父之心,又獻計道:“臣以為,若是逕自把那宮女送到大牢裡,再把格格帶出來,必然驚動府尹、衙役、牢頭眾人。人多嘴雜的,難免走漏風聲。倒不如只說是把格格轉到刑部大牢去,從順天府大牢裡帶出來,中途換成那宮女,再送到刑部大牢去。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再沒人起疑的。”
  
  乾隆聽了這個主意,大喜道:“愛卿此計甚妙!至於換人之處,還需愛卿仔細尋一處僻靜所在。”
  
  福倫當即領了旨意,帶了家中的心腹家人,勘察路徑去了。乾隆這裡又與令妃商議辦這趟差事的人選。令妃笑道:“養心殿、延禧宮兩處的奴才,哪一個不是對皇上忠心耿耿的,皇上看著誰合適,只管下旨就是了。”
  
  乾隆道:“你如何知道外面的規矩。但凡死刑犯轉獄,都要重兵押送,既防著犯人中途逃脫,也防著有人劫囚。如今爾康還臥病在床,朕竟想不起把這趟差事派給誰才好。”
  
  令妃道:“臣妾的侄兒滿柱現是三等侍衛,在神武門當差,這孩子倒還機靈,叫他去可使得?”
  
  乾隆笑道:“前頭有爾康、爾泰,如今又有個滿柱,你的娘家真是人才輩出!叫他去辦這趟差事,救了小燕子的性命,朕給他記一大功,升為二等侍衛!”
  
  令妃聽了這話,笑逐顏開,說道:“那臣妾就先在這裡謝主隆恩了!”
  
  說話之間,從養心殿和延禧宮選定了幾個太監,都是乾隆兩個平日信得過的,扮作官兵,隨著滿保去辦這偷梁換柱的差事。當下計議已定,乾隆心裡一塊大石落地,便摟了令妃,說些私房之話。誰知令妃卻突然悶悶不樂起來,乾隆忙問緣故。令妃道:“臣妾忽然想到,那小燕子從前常常出宮,外面怕是有些人認得。玉蘭的模樣雖說有七八分像,到底還有三兩分不相似之處,若是被眼尖的人認了出來,可如何是好?”
  
  乾隆點頭道:“這到無妨,只要在玉蘭的臉上略微裝扮了,做出一副受過刑的樣子,想來便不會有人起疑了。”
  
  於是計議已畢,皆大歡喜。
  
  從乾隆的聖旨發出,到人犯押上法場受刑,當中總要有個三兩日的時間,以供公文層層下達,選派監刑官員,清理法場,安排四周護衛兵丁等事宜。福倫便利用這有限的時日,悄悄的選定了一處僻靜的深巷,以作交接之用。
  
  到了轉獄那日,由令妃派出兩個延禧宮的親信太監將玉蘭送出宮去,到那小巷子中間候著,只待囚車一到,便可行這李代桃僵之計。令妃的侄子魏滿柱帶了幾個扮作官兵的太監,拿了聖旨,把小燕子從順天府大牢裡提出來,護衛著囚車便往刑部大牢而去。到了原定的交接之地,卻不見延禧宮的太監,也不見玉蘭的影子,這群人的心裡便是一驚。
  
  原來乾隆三個只道自己能瞞天過海,卻不知都是掩耳盜鈴。宮女雖說地位卑微,大小也是個動靜。那日乾隆打發養心殿的傳旨太監到景仁宮宣玉蘭覲見的時候,並未將這不可告人之事與太監多說。那太監哪裡想得到乾隆打的這麼一個主意,故而全按著平日裡的程序辦了這趟差事。
  
  到了景仁宮,先拜見了一宮的主位婉嬪陳氏,把乾隆的旨意宣了,由婉嬪打發了自己身邊的宮女將林貴人和玉蘭找到正殿。太監又將乾隆的旨意與林貴人宣了一遍,這才帶走了玉蘭。景仁宮裡還有一位穎嬪,乾隆宣召玉蘭的事情,穎嬪那裡自然也瞞不住的。婉嬪、穎嬪、林貴人三個都知道玉蘭生得和那小燕子有幾分相似,雖也疑惑乾隆是如何知道景仁宮有這麼個玉蘭,卻也有一種果然皇上喜歡這模樣女人的恍然。
  
  各宮的宮女人數、名姓,都是有冊可查的,乾隆既然要把玉蘭從景仁宮調出,另作他用,冊籍上少不得修改一番,這又經了舒妃的手。舒妃那裡接到的是往景仁宮另派一名宮女頂替玉蘭的旨意,雖不知這個玉蘭是誰,舒妃卻知道景仁宮的婉嬪不受寵愛,位分又低,能分到那裡的宮女不會是太好的。宮女進了景仁宮,少不得先可著兩個嬪挑選,能到林貴人那裡的,就更不出色了。舒妃心下便覺得這道旨意裡頭透著怪異,唯恐日後替別人擔了禍事,趕緊親自去了慈寧宮,就給景仁宮選一個甚麼樣的宮女的問題,請雍正示下。
  
  雍正一打聽到景仁宮的玉蘭生得與小燕子有幾分相似,就知道乾隆有偷梁換柱之意。憑著小燕子那個性子,是一定將乾隆的安排吵嚷的盡人皆知的,這讓雍正又一次為乾隆的昏庸而驚歎。於是命和親王弘晝和二等侍衛景瑞預先佈置了,把帶著玉蘭的兩個太監攔下,將玉蘭和為虎作倀的太監一齊帶走。至於那幾個人是放了小燕子,自己按私縱欽犯的罪名領死,還是把小燕子送到刑部衙門,等著乾隆秋後算賬,則完全尊重他們自己的選擇。
  
  故而魏滿柱等人到了這小巷中間,便不見延禧宮的兩個太監來換人。魏滿柱只道那幾個人走岔了路,因問道:“各位公公,咱們是在這裡再等些時候,還是往別處去找找?”
  
  當下便有太監說道:“咱們若是一走,他們來了,又到哪裡找咱們去?還是在這裡等的好。”
  
  魏滿柱聽了,也覺得有理,只得在那裡等著。誰知等了好一會,都不曾見到延禧宮的兩個太監帶著玉蘭過來。魏滿柱覺得事情不妙,便說道:“早已過了原定的時辰,怎的還不見人影?莫不是出了什麼變故?人犯的交割也是有時辰限制的,哪能在這裡一直等下去?”
  
  有一個太監說道:“憑他甚麼限制,還能大過皇上的旨意不成?”
  
  又有一個說道:“若是他們找錯了地方,在別處等了,豈不是誤了事?不如我們去個人往那邊尋一尋?”
  
  幾個人正在如此商議著,忽然從左邊的高牆上,一行人的前後方跳出十幾個人來,黑布蒙面,明晃晃的持著刀劍,殺將過來。領頭的人姓方名嚴,其父名曰方之航,生前也曾食過朝廷的俸祿,卻因文字中有些掛礙,被朝廷處死。這方嚴既與乾隆有殺父之仇,不免心懷報仇之志。在雲南偏遠之地,拜了有道的高僧為師,學了一身武藝。因為一個人孤掌難鳴,少不得入了那反清復明的幫會,共圖大計。
  
  方嚴乃是犯官之後,不敢以真名示人,因為平日總是帶著一支簫和一把劍,與人往來之間,便自稱簫劍。動不動的,也不論是街道上,還是酒樓裡,也不問有人沒人,人多人少,時常的就念叨著“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他,如今五事皆更變,簫劍江山詩酒茶”,或者“一簫一劍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壺!兩腳踏翻塵世路,以天為蓋地為廬”之類。尋常人見了這人自說自話,神神叨叨的,只道這人是有些心恙的,又見他帶著兵器,避之唯恐不及。
  
  方嚴對此也不以為意,皆因自己所為的是那不尋常之事,相與結交的,都是不尋常之人。此次方嚴受了幫會的差遣,潛入京師,既為了反清復明的大業,也為了報自家的私仇。這日在街上遊走之時,忽然見了一輛囚車,載著一個堵了嘴捆得結結實實的年輕姑娘,周圍官兵護衛著,由遠而近。
  
  隨著囚車越來越近,一片呼喊之聲也越來越近。只聽有人喊道:“上天有眼!”又有人喊道:“你也有今天!”還有人喊道:“報應不爽!”還有一片“天理難容”之類的稱快之聲,不絕於耳。隨著這些喊聲,石子、柴火棒、雞蛋、菜葉之類的東西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扔向囚車。官兵們一面躲閃,一面推搡著圍向囚車的人山人海。
  
  那囚車上的姑娘已經被打得頭破血流,拚命地扭動著,徒勞地躲閃。頭髮早已亂作一團,蛋黃和鮮血混在一起流淌。方嚴細看那姑娘的模樣,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覺得那姑娘與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很有些相似。方嚴此時也無法向那姑娘詢問身世,只得與旁邊的一個老者打聽一二。
  
  那老者用帶著詫異的眼神瞧著方嚴,說道:“小哥這幾日才進京罷?居然連大名鼎鼎的還珠格格都不知道?這本是北京城裡的一個女潑皮,機緣巧合,結識了皇上流落民間的女兒,騙取信物,冒認皇親。仗著皇上的寵愛,橫行市井,無惡不作的。後來皇上找到了真公主,按理說,這可不是欺君大罪麼?也不知她是怎麼混的,皇上居然沒治她的罪。這也罷了,還把她指婚給了五阿哥,要做王妃了!你說這事有多奇?倒把她美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欺負咱們這些小民百姓倒也罷了,居然在皇宮裡頭也鬧騰起來,把皇上家的房子都給燒了!那場大火,整個北京城都看見火光了。把皇上的房子燒了,皇上和娘娘到哪裡住去?因此皇上也惱了。這假公主知道不好,拐了皇上的銀子跑了,哪裡跑得掉!這不是給抓住了?這回可逃不了一個死罪了!”
  
  方嚴聽了,也吃了一驚,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哪裡是那麼容易辦到的?可見這姑娘是個有真本事的。因為有些疑心這姑娘是自己的妹妹,便故意問道:“老人家,這麼大的罪過豈不是要滿門抄斬的?怎麼就只有她一個?”
  
  那老者道:“這女潑皮自己都不知道父母是誰,又沒見有兄弟姐妹,可不是只有她一個麼?”
  
  方嚴一聽,越發覺得這囚車上的姑娘可能是自己的妹妹。到無人處思忖了半日,若是不救這姑娘,倘若真是自己的妹妹,將來到哪裡去尋後悔藥去?即便自己錯認了,將這姑娘引入幫會,也必然有些大用場。因此定下了主意,召集了自己的手下,打算去劫順天府的大牢救這姑娘出來。
  
  誰知去探了一次路,卻發現裡面守衛森嚴,憑這區區十數人,想要衝進去把人帶出來,再一個不拉地衝出去,著實不易。因此只在大牢周圍徘徊著,想要尋個下手的機會。忽然這日天色將晚的時候,一輛囚車載著那姑娘從院子裡駛進了出來,只有寥寥幾個官兵騎馬跟著。奇怪的是,這些人不喜歡走人多的大路,卻偏要在僻靜些的街道上繞行。
  
  方嚴幾個人趕緊遠遠地跟著,只想著要尋一處便宜的地方動手。正巧這囚車拐進了一條深深的小巷,兩邊都是高高的圍牆,沒有一個人影。那一行人就在巷子中間停了下來,不知在等些什麼。方嚴知道這是個動手的機會,趁著夜色,悄悄地翻進旁邊的院子,沿著圍牆往前挪動。到了囚車所在之處,十幾個人分作兩路,前後夾擊,防著有人帶著囚車逃走。
  
  那些太監雖也帶著刀,卻是不通技擊之術的,想要催馬逃命時,早被連人帶馬,砍翻在地。那魏滿柱雖說是個正五品的武職,卻是全憑令妃的裙帶,抽刀抵擋了兩下,也倒在地上。便有人把那囚車打開,帶著小燕子去了。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2-8 23:15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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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臣勸諫乾隆

  直到後半夜,才有巡街的人發現小巷裡的幾具屍體,嚇得連滾帶爬的,到官府報案。最先到達案發現場的是順天府的府尹和衙役們。府尹當即認了出來,這幾個死者正是奉了乾隆的旨意到順天府大牢帶人犯的官兵,而他們帶走的人犯卻不知去向。府尹心下暗暗叫苦,當時見那侍衛帶的人少,也曾經提過,由順天府增派人手,倒被那侍衛以皇上旨意的名義拒絕了,如今果然出了事情,免不得連累到自己身上。
  
  心下一面抱怨著,一面又有些疑惑,這條小巷子離著順天府大牢去往刑部大牢的大路很有些遠的,這些人究竟為了什麼緣故,放著大路不走,偏走到這行人稀少的地方來?一邊想著,一邊命仵作趕緊上前驗屍。仵作在幾具屍體上檢驗一番,立時驗出六個人裡頭有五個是去了勢的。
  
  順天府尹聽仵作如此說,心裡越發疑惑,本來按著朝廷的制度,死囚轉獄當有重兵押送,豈有用太監充作官兵之理?前思後想的,越想就越覺得詭異。但一樁殺人劫囚案既然出在自己的治下,便不可不仔細查訪。趕緊將巷口封住,不許行人通過,顧不得深夜擾民,打發府裡的衙役分頭到小巷兩邊和巷口的各家各戶詢問。於是有人說出曾見了囚車從某一方向走來,衙役們聽了,便按著指引,挨家挨戶地查訪,從案發之地,直查到順天府大牢。
  
  這府尹忙到天大亮才回到府裡,來不及歇息片刻,趕緊叫師爺擬了一份請罪的折子;並畫了逃犯的影像,大街小巷裡張貼了,懸賞捉拿;又把勘察到的案情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衙門通報了;為了確定死者的身份,少不得往內務府和侍衛處投遞了文書;又因為死者中有旗下人一名,九門提督、步軍統領衙門那裡也都發了請求協查的公文,這些都是正式的公事程序,完全按照朝廷的制度行事。只是如此一來,這樁案子免不得鬧得沸沸揚揚。
  
  乾隆和令妃一夜沒有等到魏滿柱與太監們回宮稟報,坐臥不寧。有心打發人出去探聽,又做賊心虛,唯恐被人注意到了,洞燭其奸。好不容易熬到宮門開啟的時辰,忙忙的從床上起來,打發了親信太監出去查訪。
  
  令妃在後宮焦急地等待,乾隆帶著兩個黑眼圈御門聽政去了。御門聽政的時候,文武各官都一大早的在乾清門外小廣場上候著,故而刑部、內務府等各處長官還不曾收到順天府的公文。聽政已畢,這些大員出宮的時候,早有部下拿著順天府的公文在宮門外急得團團轉了。刑部滿漢尚書和內務府總管拿到公文,不敢怠慢,趕緊回身往養心殿去找乾隆。都察院的御史們不但帶來了順天府的公文,還拿了一摞奏折,都是得知了魏滿柱一案之後當即寫的,滿漢左都御史拿了這些奏折,也往養心殿去了。
  
  乾隆見了這五人一起求見,心裡便是“咯噔”一下,忙忙地宣了五個人進殿。見過了禮,刑部滿尚書鄂彌達先說道:“稟皇上,昨天夜裡驢耳朵胡同出了一樁人命案,死了六個人。順天府的府尹已經去勘驗過了,認出來是奉旨從順天府大牢往刑部大牢轉人犯的,有侍衛一名,太監五名。押送的囚車被人打開,女犯一名下落不明。”
  
  乾隆聽說小燕子下落不明,令妃的侄子被人殺了,又驚又怒,不待鄂彌達再說下去,立即怒氣沖沖地道:“京師重地,竟然有人敢殺欽差!著刑部、順天府十日內破案,否則提頭來見。”
  
  刑部漢尚書秦蕙田說道:“皇上,被害人中有太監五名,臣斗膽,請皇上下旨,查清五名太監的身份。”
  
  乾隆聽了這話,立刻漲紅了臉,叫道:“朕要的是殺人的兇手,這幾個太監是誰不用你們費心!”
  
  鄂彌達說道:“回皇上,奴才以為,知道被害人的身份,才好去圈定嫌犯,查清殺人的動機,便於給兇手定罪。眼下這樁案子,面上看去,似乎殺人是為了劫囚,囚犯之親友最有嫌疑。其實也許是與某個被害人有仇怨,故作劫囚的假象,引著官府去抓拿囚犯的親友,忽略真兇,這是殺人案中常見之栽贓嫁禍。故而,死去太監的身份若是不查,便可能讓死者冤沉海底。請皇上聖裁!”
  
  秦蕙田也說道:“鄂大人所言極是。眼下這樁案子也許是殺人劫囚,可現有四處疑點,皆與被害人有關。六名被害人押送囚犯,不走大路,偏偏繞到那僻靜無人的小路上去,這是第一可疑之處;死囚轉獄,只有六人押送,這是第二可疑之處;六名被害人中只有一名侍衛,另外五人俱是太監,穿了兵丁服色,冒充官兵,這是第三可疑之處;轉移人犯,乃是朝廷公務,光明正大之事,本當日間辦理,不知為何,偏要選在月黑風高的夜裡去辦,這是第四可疑之處。這四處疑點不查明,這樁案子委實難以結案。”
  
  內務府總管傅巖道:“皇上,奴才也是為此事而來。順天府已經往內務府遞了公文,請求查明五個被害太監的身份。奴才特來請旨,清查宮中以及各王府、公主府中的太監有無走失。”
  
  乾隆這三人執意要調查五個太監的身份,氣得火冒三丈,正要發作的時候,左都御史劉綸說道:“皇上,臣以為,三位大人所言不妥。”
  
  乾隆聽了,這口氣略順了些,忙問道:“劉愛卿以為有何不妥?”
  
  劉綸道:“回皇上,鄂大人、秦大人和傅大人請旨要查被害太監的身份,乃是為了殺人劫囚的小案。眼下正有一樁大案,臣以為,比起這樁大案,殺人劫囚的小案根本不足掛齒!”
  
  乾隆道:“有何大案,劉愛卿快快奏來!”
  
  劉綸道:“回皇上,順天府往刑部轉移一名囚犯,雖不是甚麼大事,也是兩個衙門之間的公務。太監冒充官兵參與此事,乃是一樁宦官干政的大案。相比之下,另外一樁殺人劫囚的小案,雖也駭人聽聞,卻不似這樁大案能夠禍國亂政。臣以為,眼下最當查的,不是誰殺人劫囚,而是誰指使宦官干政!各位御史們聽說太監冒充官兵干預外事,群情激奮,有奏折托付德大人與臣轉呈皇上!”說著,舉起奏折。
  
  一旁的太監趕緊接了,便要奉與乾隆。此時乾隆本已略微緩和的臉色變成了豬肝色,正要發作,忽然有個太監進來說道:“稟皇上,延禧宮的令主子那裡有人來求見。”
  
  乾隆聽了這話,猛然想起令妃的侄子為救小燕子死了,此時令妃心裡必是無比傷心,也顧不得發作眼前這五人,起身便要往延禧宮去。
  
  鄂彌達五人一見這養心殿的太監敢以後宮瑣事打擾君臣議事,心下不免惱火。及見乾隆連嬪妃宮裡究竟出了甚麼事情都不曾問過,就要扔下正事不顧,更是憤慨。當下劉綸便說道:“皇上,先了結了朝政,再往後宮給皇太后請安也不遲!”
  
  乾隆一心惦記著令妃,劉綸的話竟是聽而不聞。鄂彌達歎了一口氣道:“既然皇上有更要緊的事情,咱們不如也散了罷。”說著便往外走。
  
  秦蕙田等人也只得跟了出來。只見乾隆大步流星地往養心門走,幾個太監一路小跑地跟著。這五人出了養心門往東轉,透過遵義門、只見乾隆一行已經進了月華門,正往東走。五位大員遠遠地目送著乾隆,心下黯然。這時,莊親王允祿和履親王允祹忽然出現在遵義門裡。
  
  這兩位親王也是為了魏滿柱一案而來。從順天府尹叫起現場四周各戶人家詢問,到此時足有三四個時辰,這樁殺人案已經傳遍了京城。莊親王府裡的人也聽了消息,趕緊將事情報與允祿。
  
  允祿是經過康熙年間那場奪嫡之爭的人,多少陰謀詭計,都是見過的。一聽說乾隆只安排了五個太監假扮兵丁押送那小燕子轉獄,立即就知道雖然諸王極力諫諍,乾隆猶有包庇之心,特意如此安排了,以便那小燕子逃脫法網。趕緊叫人預備車馬,動身往宮裡去。一路上左思右想,這樁案子究竟是誰作下的,百思不得其解。進了宮門,往養心殿的路上,遇到匆匆趕來的允祹。也是聽了這個消息,趕到養心殿面見乾隆的。
  
  兩位親王剛進了遵義門,就看見五位大員站在養心門外,面向東方,呆呆發愣。兄弟兩個都有些詫異,彼此對視一眼,穿戴的都沒有甚麼不合禮制之處,便回頭往後看。只見乾隆帶了幾個人,過日精門轉身往北去了。
  
  此時鄂彌達五人已經過來給兩位親王請安。允祿道:“兩位尚書,聽說昨兒夜裡驢耳朵胡同出了一樁人命案,當真有這麼一回事麼?”
  
  鄂彌達道:“回王爺,確實有這麼一樁案子。奉旨從順天府大牢往刑部大牢轉人犯的一個侍衛和五個太監被殺了,押送的一名囚犯下落不明。”
  
  允祿故作驚訝道:“怎麼有太監去轉移人犯,是宮裡的還是外頭各府裡的?”
  
  鄂彌達道:“回王爺。奴才已經向皇上請旨查明太監身份了,不過還沒請下來旨意。是以奴才也不知道那五個太監是哪裡的。”
  
  此時允祿和允祹便知道,乾隆定是往延禧宮看令妃去了。允祹轉過身,日精門那裡早已不見了乾隆的身影。兩位親王的心也直往下沉,自古以來,多少亡國之君都如乾隆這般景況。養心殿外,遵義門裡,七人相對,沉默良久。


令妃移禍會賓樓

    就在鄂彌達五人正在養心殿與乾隆商議魏滿柱一案時,令妃派去打探消息的太監已經回到延禧宮。那太監見了令妃,忙忙地行了禮,氣喘吁吁地說道:“奴才恭請主子金安!主子命奴才打探的消息,奴才已經打探到了。如今滿城的人都在傳揚,昨兒夜裡驢耳朵胡同出了一樁人命案子,是奉旨從順天府大牢往刑部大牢轉移人犯的六個人被人害了。”

    令妃一聽這話,立時著了急,趕緊問那太監:“被害的都是甚麼人?你可打聽清楚了不曾?”

    那太監道:“回主子,奴才已經打聽清楚了,遇害的是一個侍衛和五個扮作侍衛的內侍,人犯不知去向,生死不明。奴才見了順天府的府尹,只說宮裡頭聽見有太監遇害,打發奴才去看的,府尹就打發衙役帶了奴才到驢耳朵胡同去了。一路上,奴才聽那衙役說,因為這個案子關係重大,按例皇上會讓刑部會同順天府一同審理,是以順天府便不敢擅自移動屍首,只把巷口兩頭封住,禁了行人,等刑部的大人們查驗商議過,再做處置。奴才到驢耳朵胡同時,正遇見主子娘家二舅老爺和二舅太太往外走,哭得淚人似的。奴才上前請了安,舅老爺說聽到侍衛處的人到府上送信兒,就趕緊跟舅太太一起過去了,已經認過屍首,那遇害的侍衛當真是魏三爺。奴才也到跟前看過,六具屍首都砍得慘不忍睹的。若不是小於子也在咱們延禧宮當差,跟奴才天天見面,奴才都認不出來。”

    不待這太監說完,令妃早忍不住落下淚來。原來令妃尚未入宮的時候,與她二哥最是親厚,幾個侄子侄女裡頭,最疼愛的就是這個滿柱。自從生了永璐之後,少不得為兒子謀劃一番。雖也有個福倫,其妻算是表姐妹,卻不過是自家祖母異母妹妹的丈夫與前妻的外孫女而已,到底不如自己娘家人可信。因此有心提拔娘家子侄,打聽得侍衛容易陞遷調補,便費盡心力的,給這魏滿柱也謀了個侍衛的差事。本想著再給侄子尋個由頭,在乾隆面前露個臉,得了賞識,娘家從此出頭,自己和永璐也有個臂膀,誰知竟是竹籃打水,人財兩空。因此又痛又恨,只想將仇人立時捉住,碎屍萬段。忽又想起延禧宮的另外兩個太監和玉蘭也沒了消息。因問那太監道:“張二貴兩個的消息,你可打探到了不曾?”

    那太監叩頭道:“回主子,奴才無能,沒打探到張公公的下落。不過奴才倒是打探清楚了,順天府昨兒夜裡只接到一樁人命案。”

    此時令妃漸漸的止住了淚,命人拿了些金銀財帛送與她娘家兄嫂,並帶了話過去,囑咐她兄嫂好生發送了滿柱,又說一定會與皇上說,緝拿兇手,為滿柱報仇雪恨。太監領命,拿著東西去了。令妃坐在正殿裡,翻來覆去地琢磨,這案子究竟是哪個作下的。頭一個想到的便是皇后,轉念又一想,皇后如何知道玉蘭的事情,況且皇后憑那性子,不是不管不顧地跑到養心殿去“忠言逆耳”,便是將小燕子和另外兩個太監一齊砍了完事。於是想起宮中諸人無不痛恨小燕子,斷沒有放過那小燕子反倒與魏滿柱和幾個太監過不去的道理。至於玉蘭的家裡,不過是尋常包衣,如何能有這樣的力量。

    想來想去的,便疑心是小燕子在宮外結交的故舊們,因為要劫走小燕子,唯恐有朝一日劫囚案東窗事發,故此殺了押送之人滅口。這些人正是自以為俠義的,見了玉蘭無罪代死,更是不會坐視,因此便將那小燕子和玉蘭一齊帶走了。這麼想著,便把小燕子曾經說過的話仔細回想了一番,記起那小燕子最相熟的,便是當初同住一個大雜院的柳家兄妹,名喚柳青和柳紅的。此時令妃又想起那小燕子說過,當初因為當著巴勒奔說出假格格的真相,被乾隆關進大牢時,永琪帶了人去劫獄,裡面就這柳青、柳紅兩個,可見都是沒有王法的亡命之徒。

    此時令妃緊緊地捏住了手中的帕子,恨不能將其絞碎。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樣子,嚇得伺候的宮女太監無不心驚膽戰。令妃將一個太監叫到跟前,囑咐了一番。那太監答應一聲,退出正殿,長出了一口氣,急急的往養心殿去了。

    乾隆與令妃原本是心有靈犀的,聽到令妃打發人到養心殿求見,也不問緣故,急急奔延禧宮而來。到了延禧門,也不等人喊令妃接駕,邁著大步便往裡走。進了正殿,果然令妃正在抹眼淚。看著令妃哭得眼圈都已經紅了,乾隆心裡便是一陣陣的疼。

    令妃轉過頭來,見了乾隆,連忙跪了,磕下頭去,說道:“皇上,臣妾失儀,請皇上恕罪!”

    乾隆忙扶了令妃起來,不待開口,令妃先說道:“皇上,逝者已逝,無可挽回,還請皇上珍惜生者。小燕子在宮裡享過了富貴,若是再回到民間,哪裡受得了苦楚!一想到小燕子在外面風餐露宿的,臣妾這心裡就難受的不得了!皇上還是打發尋了她,好生安頓了罷。”

    乾隆歎道:“朕何嘗不想好生安頓了小燕子,只是若被王公大臣們知道她的下落,必然要將她斬首,豈不是反倒害了她!”

    令妃道:“皇上,咱們不是還安排了玉蘭麼?”

    乾隆搖頭道:“那玉蘭也不知去向了!更何況如今又出了殺人劫囚案,按理,便是抓到了小燕子,也不能立即斬首,須得指派官員審問,殺人劫囚的主謀是誰?從犯是誰?窩藏又是誰?便是玉蘭還在這裡,那偷梁換柱之計,也不能用了!”

    令妃急道:“那小燕子的性子,最是個活潑好動的。雖說被人救走了,只怕還不知道這裡頭的輕重,保不齊過個三天五日的,就跑到街上來。她以前又是常出門的,市井中許多人都見過,倘若被人認了出來,豈不是無法收拾了!”

    乾隆猛然醒悟道:“若不是你說,幾乎誤了小燕子的性命。定要趕在刑部和順天府之前尋到小燕子,安頓好了才是。”

    令妃道:“這殺人劫囚的事,一旦被官府拿住,是要掉腦袋的,尋常人哪裡敢做?皇上可還記得,小燕子在宮外的時候,不是住在一個大雜院裡?臣妾常聽她說,有一對姓柳的兄妹,在染坊大街開個酒樓叫會賓樓的,與她交情極好。小燕子一旦脫了險,必是不瞞這柳家兄妹的。從這兄妹哪裡能找到小燕子,也未可知。”

    乾隆點頭道:“小燕子常提起這柳家兄妹,我也記得。這樁案子,十有八九是他們做的!”

    令妃道:“是他們做的也罷,不是他們做的也罷,到底是犯了王法的。庶民百姓,就敢在北京城裡行兇殺人,殺的還是奉旨的欽差,這也太膽大了些!”

    乾隆道:“道理正是如此。救了小燕子雖也有功,到底殺了欽差,如今傳揚得盡人皆知,若不處置,只怕天下人再不把朕的欽差放在眼裡!”

    令妃道:“這樁案子如何處置,全憑皇上聖裁。只是臣妾還想跟皇上請個旨意,臣妾的二哥二嫂,一世只生了這麼一個兒子,誰知早早地去了,雖說他命該如此,臣妾到底有些捨不得,想討皇上一個恩典,准臣妾打發人到靈前送一送,安慰一下臣妾的哥哥嫂子,白髮人送黑髮人!”說著,又落下淚來。

    乾隆撫著令妃的手說道:“這是自然,滿柱是奉了朕的旨意辦差的,朕豈能虧負了他!朕這便傳旨下去,給他優恤!”

    令妃趕緊跪倒叩頭,說道:“臣妾代哥嫂和滿柱謝皇上恩典!”

    乾隆趕緊將令妃拉起來,摟在懷裡,細聲說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

    令妃靠著乾隆的肩膀,柔聲說道:“臣妾何嘗不想與皇上如民間夫妻一般卿卿我我,只是這宮裡頭人多嘴雜,讓人知道了,又該說臣妾恃寵而驕了!”

    乾隆聽了這話,臉上便有了幾分不悅,問道:“莫非誰又說了什麼不成?”

    令妃低眉順眼道:“皇上多心了,各宮的妃嬪,都跟臣妾親如姐妹,哪裡會說什麼?”

    乾隆恨恨地說道:“你總是太賢惠,替別人瞞著,難道你不說,朕就不知道了不成?”說話間,起身去了。

    乾隆回到養心殿時,已經有一干大臣在殿外久候了。也不顧接見,先下了旨意,給與三等侍衛魏滿柱優恤,又打發了幾個親信好生到染坊大街會賓樓柳青柳紅兄妹那裡好生查訪小燕子的下落。

    幾人查訪了數日,卻不曾在會賓樓發現那小燕子的蹤影,少不得回去向乾隆請罪。乾隆聽說小燕子依舊下落不明,一顆心便又揪了起來。令妃勸道:“那柳家兄妹與小燕子有交情,許多人都知道的。如今既然劫走了小燕子,一定不敢把小燕子留在會賓樓,必是在別處安置。這幾日裡都不曾聽見小燕子的消息,想來小燕子也明白干係重大,所以深居簡出,不敢露面。如此一來,順天府的人找不到小燕子,皇上也就可以放心了。倒是這柳家兄妹……”

    乾隆聽了,點頭道:“既然小燕子已經脫險,其餘諸事,朕自當按著大清律法處置。”於是傳了旨意,查抄會賓樓,將柳家兄妹處斬。

    刑部滿漢尚書和順天府尹等人得了乾隆的旨意,都覺得意外。因為始終沒有得到查明太監身份的旨意,兩處衙門只能將魏滿柱一案當作一樁劫囚案查訪。因而與小燕子有過來往的人便都有了嫌疑,不過是福倫一家和大雜院裡的老老少少。福倫原本是魏滿柱的親戚,令妃一黨,於是刑部和順天府的人便把眼光落在了大雜院。大雜院裡最具嫌疑的無疑又是柳青、柳紅兩個,是以兩兄妹近來去過何處、與何人有過來往,早被官府查得明明白白。

    查訪了數日,這些時常辦案之人便知道,這樁案子委實不是柳家兄妹兩個作的。正想著是否再去向乾隆請旨,從幾個被害太監入手查訪的時候,反倒先來了乾隆的聖旨。聽到這道旨意,秦蕙田心裡立時冒出一個老大的“冤”字來,便要立刻進宮,面見乾隆。

    鄂彌達見了,忙將秦蕙田一把拉住,說道:“君無戲言,聖旨已下,豈有收回之理?況且已經查明,當初這兄妹二人曾與五阿哥一起劫過牢,便是斬了,也是他們罪有應得。”

    秦蕙田道:“話雖如此,只是這樣一來,豈不是放走了真兇?”

    鄂彌達道:“好端端的,為何拿了太監充作官兵?事涉宮闈,並非人臣所能訪查的。既然皇上要了結此案,又不曾傷及無辜,咱們遵旨便是。至於那兄妹兩個,當初跟著五阿哥、福爾康、福爾泰劫牢的時候難道不知道這是砍頭的罪過?五阿哥背後有皇上,福家兄弟背後有娘娘,宮裡那麼多侍衛,怎麼就沒一個跟著五阿哥劫獄的?他們兩個甚麼都沒有的庶民百姓,反倒比人家上三旗的勳舊子弟都有膽量!當初既然敢這麼做了,就該想到有披枷帶鎖上法場的一天!”

    秦蕙田聽了,也無話可說,歎了口氣,當下與鄂彌達安排人手,會同順天府的人一齊往會賓樓去了。因為聖旨已下,便也不用多問,過了兩日,直接拉到菜市口去了。


假發喪三王聚會

    雖說在刑部和順天府那裡,驢耳朵胡同這樁案子已經告一段落,御史們卻是不依的。倒不是覺得柳家兄妹冤枉,只因主使宦官干政之人尚不曾問清楚,是以不肯善罷甘休。於是奏折雪片一般飛到乾隆的御書案上,篇篇引經據典,彷彿在齊聲對著乾隆念祖訓似的。乾隆早已忍無可忍,卻又不能不忍,正無可奈何之際,回程的西征大軍數日後即將抵達京城的消息讓乾隆精神一振。

    自從康熙年間,蒙古的準噶爾部始終不肯臣服於大清的朝廷。自從噶爾丹、策旺阿喇布坦到阿睦爾撒納,八十餘年間時戰時和。為平定準噶爾,康熙當年曾御駕親征,後來又先後派出允禵、年羹堯、岳鍾琪,始終未能使之歸順。如今乾隆的將軍們徹底戰勝準噶爾部,隨後又平定了大小和卓的叛亂,留下副都統定長作為辟展大臣,帶領部分官兵在西疆開闢耕地,拓展疆土,定邊將軍兆惠帶著其餘將士得勝還朝。

    接到大軍得勝的消息以來,一個不敢說出口的念頭久久地在乾隆的心間縈繞,揮之不去:皇瑪法和皇阿瑪都沒能平定準噶爾,朕辦到了,朕的武功當不在聖祖與世宗之下!如此想著,乾隆越發得意志滿。於是傳下旨意,準備車駕,到東陵、西陵祭拜,親自向自己的兩位高祖母、曾祖父、兩位曾祖母、祖父、四位祖母、父親和嫡母奏報這一喜訊。待到祭陵完畢,並不直接回京,就在從北京城到泰陵的第一座行宮——良鄉縣的黃新莊行宮駐蹕,檢閱西征大軍之後,一同返京。

    不足兩日的光景,車駕、祭品之類俱已備齊,乾隆忙不迭地起駕而去,把喋喋不休的御史們全數留在了北京城。

    就在乾隆起駕的次日,鐵獅子胡同的和親王府上上下下穿起了孝服,因為弘晝說他又薨了。這弘晝是名滿京師的荒唐王爺,認為“人無百年不死者,奚諱為”,於是動不動地心血來潮,給自己辦上一場喪事。二十多年來,誰也記不清楚這位和親王究竟薨了多少次,因此都已見怪不怪。

    和親王府的靈堂裡,弘晝在棺材裡坐了,捧著一個老大的大海碗,大口大口地吃著炸醬麵。嫡福晉吳扎庫氏帶著側福晉、兒子、兒媳們在一旁哭泣。哭著哭著,弘晝撂下麵碗,叫道:“永璸,不像話,你阿瑪薨了你小子哭得一點都不傷心!”

    永璸聽了,越發努力地往外擠著眼淚。弘晝正要再說話時,門上人匆匆進來報道:“稟王爺,諴親王登門弔唁。”

    弘晝道:“蠢奴才,沒告訴你本王薨了麼?你該說‘稟福晉’!”說著,從棺材裡跳了出來,便往靈堂外頭走。一面走著,一面回頭道:“接著哭,誰若是哭得不像,回頭我可不依!”

    出了靈堂不多遠,正遇見允祕迎面而來。見了弘晝,忙掏出一個白紙包遞了過去,說道:“老五,聽說你薨了,叔父這裡備了一點奠儀,聊表寸心。”

    弘晝笑道:“我的好叔父,今兒是什麼風把您老人家給吹來了?”

    允祕道:“我只是奇怪,甚麼好玩的,能讓你這麼樂此不疲的,故而過來瞧瞧。”

    說話間,已經進了弘晝的書房。便有太監送上茶來,弘晝道:“這裡很不用你們伺候,且下去罷。”那些太監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眼見太監出了門,允祕方說道:“老五,前幾日驢耳朵胡同那樁案子,你可都聽見了?”

    弘晝聽了這話,心下便是一緊。魏滿柱幾個雖不知是誰殺的,玉蘭卻是和親王府的人截下的,兩個太監還是自己親自審的,如今允祕如此一問,弘晝便有些疑心,莫非是安排得不周詳,被允祕發現了蹤跡。當即笑道:“震動京師的大案,哪有聽不見的?”

    允祕道:“這樁案子裡頭透著奇怪,按理說,順天府和刑部的大牢都有兵丁把守,人犯轉獄,只管從這些兵丁裡調撥便是。便是無人可調,也該行文兵部,哪裡用得著御前侍衛,更何況太監假扮兵丁。又是太監又是侍衛的,恐怕只有養心殿才能如此安排。這幾日裡我左思右想的,越想越覺得驚心,這豈不是……”說到此處,便打住了。

    弘晝笑道:“打小一塊長大的,叔父還信不過侄兒不成?有什麼話,只管教訓侄兒便是。”

    允祕道:“如今回想五阿哥和那罪婦之事,從頭到尾的,多少王公大臣直言極諫,皇上哪裡肯聽,動輒用‘天真’、‘無心’為他們開脫。直到這次出了毆母之事,依舊有心包庇。若不是皇太后用祖制和禮法壓了下來,莫說燒了景陽宮,只怕連更要緊的地方都燒了,皇上也未必捨得處置。你還記得所有宗室親王、郡王一起到養心殿商議的情形?咱們十八個人輪番上陣,又是聖人之言,又是祖宗遺訓的,皇上雖說無話反駁,仍舊打心眼裡不願處置他們。如此安排,只怕還是想對那罪婦網開一面。那罪婦是死是活,倒還是小事。我只擔心,此時皇上心裡,最看重的還是上駟院裡那位。”

    弘晝正要說話,卻聽見外面有腳步聲響,趕緊喝問是誰。一個太監進來說道:“稟王爺,寧王爺來了。”

    弘晝忙起身去迎,還不曾到門口,已經聽見寧郡王弘皎在外面叫道:“五哥,兄弟來看你來了!”說話間,已經進了門。

    一見允祕在座,忙行禮道:

    “侄兒恭請二十四叔金安!”

    允祕笑道:“你今兒怎麼也有空來湊這個熱鬧?”

    弘皎賠笑道:“五哥跟侄兒一向要好,這不是聽說他薨了,侄兒就趕緊送行來了。”

    允祕笑道:“給老五送行,只有一張嘴可不成。”

    弘皎掏出一個白紙包,笑道:“那是自然。”

    說話間落了座,有人給弘皎上過茶,退了出去。弘皎這才說道:“五哥好興致。如今外頭鬧嚷嚷的,莫非五哥反倒沒聽見不成?”

    允祕笑道:“難道你也是為這事來的?”

    弘皎道:“如此說來,二十四叔也是為了這事來的。”

    允祕因問道:“這件事情透著奇怪,不知你作何想法?”

    弘皎道:“二十四叔,五哥,弘皎以為,押送犯人的太監和侍衛必是皇上安排的。按理說,聖旨已下,再無更改之理。皇上便是再不忍心,也只能好生發送了,靈前多燒些紙錢罷了,至於轉獄之事,全憑刑部和順天府按舊例辦理便是。皇上既然特特地在這一處費心安排了,必是有其深意的。只是那死了的侍衛,是令妃娘家的侄子,這便有些怪異了。”

    允祕點頭道:“皇上最寵愛的便是令妃,斷沒有讓魏家子侄枉送性命的道理。”

    弘晝卻是知道玉蘭之事的,早已猜到必是另有乾隆不知之人劫走了小燕子,於是說道:“叔父的意思,可是另有意外之人作下了這樁案子?”

    允祕道:“我倒是這麼想過。不過人犯走失,押送的人也得被追責。皇上既然打發令妃的侄子去辦這趟差事,不能不讓他把人犯送到刑部去。”

    弘皎忽然醒悟道:“難道皇上安排了代死之人不成?”

    弘晝聽了這話,正在喝的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弘皎奇道:“五哥這是怎麼了?”

    弘晝笑道:“只是從來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所以吃了一驚,倒讓叔父和兄弟見笑了。”

    允祕點頭道:“這麼一說就全通了。老五,你也莫只顧著驚訝,還是商議一下,咱們該如何應對才是。”

    弘皎道:“皇上既然這樣厚待那個野女人,只怕對上駟院那位更親厚了。圈禁上駟院,雖說是皇太后拿的主意,咱們也都是有份的。若是那位將來發達了,咱們還想活命不成?到底想個辦法,如何能讓皇上知道那位當真是個忤逆不孝的才是。”

    弘晝搖頭道:“連毆母之事都出來了,若是尋常的阿瑪,早都心寒不已了。若是當初皇阿瑪在世的時候,哪個阿哥敢有上駟院那位一成的胡鬧,亂棍打死都

    是手下留情。雖然是當今皇上同出一父的親兄弟,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皇上就那麼看好上駟院那位。文的,沒見有一首詩詞能及得當年三大爺、二十一叔那水準;武的,沒頂盔掛甲的人都射不死,如何能上陣殺敵?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也敢妄稱文武雙全!依侄兒看來,八個皇子裡頭,除了永璐太小,眼下看不出,另外七個裡面,就數上駟院那位最差!偏偏皇上就覺得他最好。倒是皇額娘,去了一趟五台山,大約得了菩薩的眷顧,如今已然明白了。”

    允祕道:“皇上事母至孝,若是皇太后與皇上去說,豈不好過咱們這些人?想當初,皇太后在五台山那幾個月,為了那個罪婦,十二哥、十六哥、二十二哥和我都去說過,誰能說得動?這不還是皇太后一回來,該圈禁的圈禁,該革退的革退。若是皇太后肯出面,那是再好不過了。”

    弘皎也在一旁點頭稱是。弘晝道:“叔父和兄弟莫非要我去說與皇額娘?”

    允祕道:“按理說,皇上看好哪個皇子,但憑乾綱獨斷。可如今若真的皇上還要提攜上駟院那位,只怕最後不好過的不止咱們十八家。但凡有挽回的餘地,總要盡力才是。你是皇太后養大的,你去把這輕重緩急分說與皇太后,皇太后必能聽進去的。”

    弘晝思忖多時,說道:“既是叔父有令,侄兒敢不聽從?明兒一早侄兒就進宮給皇額娘請安去。”

    當下又計議了一番,允祕和弘皎才去了。

[ 本帖最後由 fion007 於 2014-12-8 23:25 編輯 ]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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