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思漢飛乃蒙古大汗的親弟弟,軍權武功蓋世,如今他深陷險地,不知局面如何。萬一他出事,在場的人全部脫不了關係。同理,宋方高手也掛念著傳鷹等人,急於援手的心思絕不會弱于蒙古一方。但只要這三尊門神還站在主殿裡,便沒有人敢上前。
方才超越凡人理解的畫面,噩夢般縈繞在每個人心頭。那是難得的交手記憶,更是可怕的精神壓力,如果不能突破這些記憶的桎梏,在場的人將一生無法向這三人動手。
八師巴並不理會殿外觀戰的人,柔和地道:“看來,今日我們誰都無法見到戰神圖錄。”
蒙赤行卻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如過往,面對“你是誰”這種究極哲學問題,蘇芒都很躊躇。如果這是面試,或者酒席,只要乖乖回答自己姓名即可,問題是,這麼問的人一般不會滿足於一個姓名,而她通常又沒什麼值得一提的身份。
她只能笑一下,“幫助他們進秘道的人。”
八師巴奇道:“難道你對秘道中的東西沒有興趣?”
蘇芒倒也不諱言,淡然道:“有,不過,就算有興趣,也不一定非要自己下去看不可。兩位若是想見識戰神圖錄中的武功,那麼……你們已經見到了。”
一言激起千層浪,人人臉上均有駭然之色。蒙赤行和八師巴在他們心中地位極高,無異天人,蘇芒年紀輕輕,一人力抗兩大高手,又說是戰神圖錄中的武功。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人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蘇芒固然坦蕩,她的對手也不是死纏濫打之輩。八師巴愕然過後,舒了口氣道:“原來那就是戰神圖錄。”
他們全力一擊的一刻,三人能夠互相讀到對方的思想和記憶,那四十九塊浮雕也包含在內,圍繞著一柄似能支撐天地的巨劍轉動。由於形勢所迫,這印象十分模糊,但仍看出浮雕畫面的不凡。蘇芒笑道:“不錯,正是戰神圖錄。可惜我所得的也不全,不能與兩位同享。”
八師巴微微一笑,像他們這樣的人,早已超脫了對外物的渴望。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協助思漢飛,能見到戰神圖錄最好,見不到也就罷了。此來能得到一個可貴的對手,已經算是不虛此行。蘇芒以一敵二不落下風,實際實力在他們兩人之上。
輸了就是輸了,他們身份何等尊貴,豈能無休止地糾纏下去?
他尚做如是想法,蒙赤行更不會多事。兩人彼此之間,未作一句話一個眼神的溝通,卻都知道對方的心思。
八師巴率先合什施禮道:“多謝姑娘,你我之事到此為止。我這就趕回西藏覓地修行,他日若有成就,說不定還有與姑娘再見的一天。”
蘇芒雖說不懼,見他如此,也是鬆了口氣,回禮道:“不敢當。”
蒙赤行並不說話,向她默然抱拳一禮,跟著八師巴轉身,大踏步向殿外走去。他們去得極快,身影一閃,已在殿外石橋之上。赤紮力、牙木溫等人雖有心攔住問一問,但不知怎麼回事,看著他們的身影遠去,沒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蒙赤行本是乘馬車而來,這時馬車也不要了,不過三五秒鐘,留馬平原之上,徹底失去了他們的氣息蹤跡。
這個時候,驚雁殿內只剩下蘇芒一個人,還有滿地屍體兵器。所有人退到外面後,殿內沒了照明的火把,黑漆漆一片,偏偏正殿面積不小,縱有光線從外面照進來,也難以到達她站立的位置。可是,之前的強大壓力仍然沒有撤去,所有人都感到頭上懸著一柄長劍,隨時可以一劍斬落,要了自己的性命。
自思漢飛以降,蒙軍第二位能做主的是戍兵大將博爾忽,可惜博爾忽也在右邊長廊內,準備和顏烈射配合狙殺宋人高手。剩下的人裡,以宿衛軍都統領赤紮力地位較高,因而思漢飛先將大軍交由他掌握,才放心進入右偏門。
赤紮力嘴唇翕動幾下,“殺”字就在唇邊,卻怎麼都吐不出去。他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要真論戰力,蘇芒一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殺盡近萬精銳。只要她不打算自行脫身,早晚有失手被殺的時候。
只要他下令……
赤紮力冷汗越流越多,只覺眼前的驚雁宮好像變成了巨大的怪物,馬上要撲過來把自己撕碎。他武功也頗為精強,拼盡一身功力對抗這幻覺,不過一會兒,陡然福至心靈明白過來。蘇芒有沒有實力給近萬人造成這等壓力且不論,至少她正在以精神鎖定幾個帶兵大將,迫得他們開不了口。
他跟隨思漢飛已久,思漢飛本人就有這等實力,所以不至於誤認為這是邪術。但連國師和魔宗都放棄離開,他又有什麼辦法?
也不知過了多久,石殿內外的對峙局勢忽然改變。眾人感受到的強悍氣勢緩緩退去,保持在能夠感應到卻無甚後果的地步。赤紮力長出一口氣,心想那小女子年紀輕輕,多半是堅持不住了。他正要下令,命令大軍再度搶門而進,開啟右偏門,不惜一切代價擊殺所有還活著的敵人,將要出口的話卻再度被堵了回去。
因為他已看到蘇芒的面容從黑暗中露出。
她倒提長鋒,居然就這麼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若無其事地看著他們,好像剛才的廝殺是一場夢境。隨著距離的接近,那種壓力又回來了,讓人幾乎要跪下膜拜,赤紮力與牙木溫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睛中看到了恐懼之意。
在這樣的距離下,她若要出手殺人,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抵敵得住。
但蘇芒只是很隨便地說了一句,“有人進了秘道,秘道已經關閉。”
驚雁宮的運轉上應天時,秘道開啟時黑雲壓城,等它們關閉的時候,風向大變,濃厚的雲層也隨之散開,露出黑雲之後的一輪皓月。風聲平息,清輝一塵不染,留馬平原又重新顯露出來,靜謐得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和蒙軍其實沒有什麼仇怨,事情完了就完了,沒必要大動干戈。不過,如果他們不識時務,她也不介意再砍一次人。
橫刀頭陀驚道:“是什麼人進去了?”
他僧衣前後均沾滿了血跡,受傷不輕。蘇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傳鷹,還有我的同伴,可惜的是,其他人恐怕沒有辦法出來……對了,不知魔門的畢夜驚,或者烈日炎兩位先生,在不在這裡?”
她連問兩遍,方有一個身著灰衣的大漢悻然道:“我就是烈日炎,畢師兄不在,你要怎麼樣?”
他事先追蹤韓公度,反被韓公度打傷,因而沒能參與右邊長廊的血戰。蘇芒發問,每問一句,他心裡就哆嗦一下,別人不敢替他回答,他心想縮頭一刀,伸頭一刀,索性認了。但蘇芒只是說:“我想和貴派的厲工掌門談談,在杭州等他,不知閣下能否為我傳到這個話?”
烈日炎茫然點了點頭,蘇芒把目光轉到赤紮力和牙木溫身上,來回掃視著他們,向旁一指,道:“既然事情已經完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打下去。在外面的宋國好漢我要帶走,幾位將軍如果沒有話說,我們這就離開?”
方才她拖延時間,正是在探查鐵門之內的戰況,韓公度、田過客、碧空晴三人相繼犧牲,韓公度死于顏烈射冷箭偷襲,田過客死于畢夜驚偷襲,碧空晴殺了畢夜驚後,死在思漢飛手上。思漢飛遭到重創,柳隨風與傳鷹合力沖進最後一扇門,幹掉了十多名蒙古箭手後,一前一後地躍進了正確的秘道入口。
期間,幾次九死一生,蘇芒差點就要破門而入殺將進去,只因她一去,殿外蒙古精兵必定又要一擁而入,最終還是忍住了。還好柳隨風不負她的期待,跟著傳鷹進入秘道,不然她真的只有沖進去一條路可走。
思漢飛重傷,坐地療傷,一時無力出來主持大局。赤紮力極欲問問她裡面發生了什麼,又怕自取其辱,猶豫了半天,揮揮手道:“可以。”
蘇芒一直以精神壓著他,逼他答應,結果赤紮力硬生生撐住了,並未露出明顯的畏懼神色。她也佩服他是條好漢,不打算繼續惹事,轉眼向唯一活著的橫刀頭陀、直力行二人道:“兩位前輩,咱們走吧,驚雁宮中發生的事已經結束,再留下將是我們吃虧。”
橫刀頭陀再怎麼嫉惡如仇,也不會在這當口不識時務,向她打個稽首,猶疑道:“姑娘好意,貧僧心領,但貧僧還要尋找凌兄下落……”
凌渡虛受思漢飛一擊後,臟腑碎裂,厲嘯而去,一口氣撞出殿門,不知去往何方。蘇芒目視赤紮力,赤紮力無奈道:“我等也不知道。”
地上既然沒有凌渡虛屍體,就表明他很可能還沒有死,即使死了,也沒死在這裡。蘇芒掃視了一圈,同樣沒有什麼好辦法,皺眉道:“先離開。”
這萬名精兵就像一個隨時會被引爆的炸彈,蘇芒本事雖高,也不願在此逗留太久。她和還活著的兩名高手迅速離開留馬平原,一路向東,往江西境內撤去。
她已經和柳隨風商量過,能兩人一起進秘道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她要麼在千里崗附近等待,要麼直接去杭州。滯留於千里崗,是防止八師巴師徒五人繼續追殺傳鷹,但八師巴已經說過,將立刻返回西藏,他這樣的人不打誑語,也就是說,傳鷹和柳隨風從戰神殿中漂流出來後,應該不會再遇到什麼危險。
戰神殿入口已然關閉,完成任務的唯一希望在十絕關,她想立即動身去找擁有令東來書信的祝夫人。因為祝夫人被魔門盯上,是八師巴的徒弟赫天魔保護了她,劇情改變之後,蘇芒不清楚她是否會有危險,只能先下手為強。
關於這位祝夫人,她唯一記得的是此人真名為蕭楚楚,死了的老公姓祝,門派裡還有師兄弟。這些資料對她來說和沒有一樣,她本想去杭州,找到祁碧芍,和她套套近乎,請她幫忙查查這是什麼門派,但橫刀頭陀是佛門第一高手,在少林派中地位尊崇,見聞也極為廣博。
他一聽蘇芒的描述,回溯哪家門派有姓祝和姓蕭重要人物,立刻想到了四川快劍門的祝名榭。
蘇芒本想立即趕往四川,又怕往來千里,正好和他們錯過,十分為難。她思來想去,心想反正傳鷹可能遇上祝夫人,那時柳隨風自然會取得靈牌中的書信。如果不能,她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一樣於事無補。
而且,龍尊義是義軍領袖,似乎正在杭州,傳鷹答應舅父把岳冊送給龍尊義,那麼只要他活著,一定會來杭州。思漢飛不會眼看這件事發生,必定要阻止岳冊送至龍尊義手裡,厲工也不會任憑師弟白死,早晚會親自出山,用自己的助力換取祝夫人下落。
祝夫人若沒能遇上傳鷹,只怕難逃魔門毒手,要麼是柳隨風拿到書信,要麼是厲工拿到書信。如今之計,無非是等待厲工的出現,親自去和他談一談。
橫刀頭陀感念她把他們從重圍中帶走,願意用少林人脈為她送信給快劍門,替她擔保,通知祝夫人去杭州和她會面。少林一脈遍佈天下,俗家弟子無數,有他們幫忙,應當可以很快搜尋到快劍門諸子的下落。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六月二日凌晨寅時,驚雁宮秘道開啟,七月十五日,大俠韓公度與複尊旗旗主龍尊義約好,在杭州把岳冊交予他。前後一個半月的時間,足夠韓公度做任何事情,如果他沒能在約定的那一天帶岳冊趕到杭州,那麼,局面對宋人將更為不利。
六月五日,蘇芒與橫刀頭陀、直力行兩人分別,他們繼續打探凌渡虛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以免戰友屍身被人糟蹋。橫刀頭陀曾問她,打聽到祝夫人下落後,在杭州要怎麼和她聯繫。蘇芒怒視這和尚一番,垂頭喪氣地問能不能轉告紅粉豔後祁碧芍。
這並不是說她想去泡人家姑娘,而是因為她忘記了大部分龍套的名字,只記得寥寥幾個,龍尊義本人好大喜功,後來又被內奸殺死,不堪託付重任。祁碧芍給她的印象最深,人品又好,所以就是她了。
如今宋室氣數已盡,天下武林人士紛紛自發組織義軍,抵抗蒙古入侵。複尊旗算是其中實力較強的,其餘還有存漢會、鐵騎幫等,均同氣連枝,互通消息。橫刀頭陀和直力行一屬佛門,一屬道門,與這些義軍都不陌生,平時多有襄助之舉,便一口答應下來。
六月十日,蘇芒踏進杭州。
杭州就是臨安府,宋室南遷後定都於此。在這個時候,其實南宋國土已經被納入蒙元版圖,只有殘餘勢力尚在南方奮戰,杭州亦被蒙軍佔領。這地方的最高統治者不再是宋國皇帝,而是蒙人駐此的新任指揮,色目第一高手卓和。
由於兵臨城下時,宋恭帝開城迎降,故而杭州未經兵災洗禮,還是一副富甲天下的氣象。它是蒙古看重的富庶之地,也是反元活動的重要中心。一到夜裡,照舊歌舞昇平燈紅酒綠,光看外表,絕對看不出這是亡國舊都。
道別之前,橫刀頭陀把與複尊旗聯絡的暗記告訴了她。她也不去惹事,隨便找了個客棧住下,夜裡才出去在街角、牆壁上畫上記號。橫刀頭陀地位尊崇,複尊旗給他的乃是最高等級的暗記,不過一天時間,就有人找上門來。
那人名為向無蹤,身形高瘦,動作靈巧,是複尊旗中的總巡,專責偵察敵情。他曾打探到蒙古大汗從汴梁抽出上萬精兵移師留馬驛,在城中見過凌渡虛,對驚雁宮之事也略知一二。那暗記專門為重要人物所設,所以他親自來見,沒想到竟是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姑娘。
蘇芒聽他自報姓名,記起他還算可靠,也不隱瞞,將驚雁宮中發生的事情轉述給他,並道:“我知道事情是韓大俠和貴旗主約好的,不過韓大俠已經犧牲,秘道關閉,不知何時能夠開啟。我不敢保證岳冊一定能在七月十五到達杭州,替我引見一下祁小姐好嗎?”
向無蹤聽她在蒙赤行和八師巴手下生還,一時瞠目結舌,半晌方道:“祁小姐和龍大帥在一起,預計三天後抵達杭州,現在杭州一任事務由副旗主官捷主持,姑娘有什麼要緊事,可以考慮轉告給他。”
官捷此人乃是當地的大財主,做絲綢和茶葉生意,暗中又是杭州的複尊旗總負責人,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但他一邊抗元,一邊又為蒙人做內應,導致杭州的複尊旗勢力死傷慘重,倒也沒有虧負他的名字。
蘇芒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一是怕有了祝夫人的下落自己卻不知道,二是想打聽厲工是否來到,既然祁碧芍不在,那她也不會隨便和做雙面間諜的官捷聯繫。反正她等的人應該都沒有那麼快,等三天之後,祁碧芍來了再說。
但她只低調了一天,便收到一封請帖。官捷在飄香樓擺酒,請她前去赴宴。
飄香樓為杭州三大青樓之一,江南名妓高典靜便居於此處,琴藝名動天下。蘇芒捏著請帖思索了一陣,不知道在青樓宴請自己是個什麼思路,最終還是答應了。她無意牽涉太深,但要不為人知地暗算官捷,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就當是預付給祁碧芍的人情。
六七月的杭州風起雲湧,龍尊義要取岳冊的消息迅速傳開。岳冊落在蒙人手中,是如虎添翼,落在宋人手中,是聊勝於無。其實宋室氣運已盡,哪怕岳飛複生,也無法以一人之力席捲河山,何況只是一本岳冊。
即使在武俠世界裡,在這個時候複國也接近不可能,除非蘇芒願意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刺殺中去,可惜她並不願意這麼做,正如蒙赤行和傳鷹都沒這種興趣一樣。
拋去宴席地點不論,這頓飯吃得也算是賓主盡歡。官捷並不真蠢,只請了高典靜作陪,大概因為蘇芒也是個姑娘,高典靜沒好意思矜持,很和氣地和她說了幾句話。席間,官捷表示了對高手滔滔不絕的敬仰之情和希望她為國效力的期盼,蘇芒客氣地婉拒了。
她敢保證,桌子上的所有談話,當天就能流傳到卓和那裡去。這並非因為她事先知道官捷身份,先入為主地猜測,而是因為她的茶水裡混了其他東西。
那並不是毒,也不是藥,對身體沒有任何作用,蘇芒苦思冥想半天,差點以為是自己多心,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這是什麼。
卓和麾下有個叫毒娘子的色目女子,據說是蒙古方面第一用毒高手,精通色目“混毒”之術,本來平平無奇的兩種或者多種物質,一旦混合到一起,馬上可以取人性命。中招的目標往往疏於防範,等毒發的時候,毒性已在經脈之中。
她的毒術流傳到後世,為天命教所用,傳人就是朱元璋最寵愛的陳貴妃。陳貴妃拿針刺中浪翻雲時,浪翻雲也不敢疏忽大意,明知無毒,也要當場把針上的東西迫出體外。
官捷顯然沒有這本事,所以,一定是隱藏在幕後的卓和出手。卓和有信心招惹她,顯然是欺負中原人沒聽說過色目的混毒,事發了她也不知道該找誰算帳。
蘇芒對此不置可否,雖然這麼說有點傷害別人的自尊,但是以她現在的實力,這個世界裡有能力傷到她的人絕不太多。卓和武功與思漢飛彷彿,她並不怕思漢飛。即使以蒙古的勢力,卓和的地位,她在杭州大街上螃蟹一樣爬行,他們照樣不敢正面動手。
她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龍尊義一行人進入杭州的當天,官捷莫名其妙地暴斃,外表看起來一無損傷,經脈卻被人以重手法震斷。蘇芒武功超出群倫,向無蹤等人卻沒懷疑到她,她還假惺惺地惋惜了幾句,然後得悉祁碧芍願意來見她。
祁碧芍的人和外號一樣美,一身火焰般飄動的紅衣,肌膚勝雪,腰間懸著一長一短兩把劍,說起話來簡潔明快。蘇芒把和向無蹤說過的事情再次說了一遍,讓他們心裡有所準備。雖說蒙赤行和八師巴放棄出手,但思漢飛不可能就此眼看岳冊落入龍尊義之手,總會有所行動。
“我和橫刀大師說,有祝夫人的消息可以通知你。”蘇芒帶著一臉無辜的表情,對她說。
祁碧芍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其實她在路上就接到了快劍門的消息,這次來見蘇芒,也有代為轉告的原因。祝名榭收到令東來的信後,保密不嚴,因福得禍,死在一心要奪取信件的魔門手中。祝夫人絕望之下,本來約了畢夜驚在千里崗的靈山古刹見面,想要以整個門派為代價,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但畢夜驚已經死在驚雁宮中,祝夫人不知道這個最新消息,在四川的少林門下找上快劍門時,全派已動身前往千里崗,不知道多久能追上。
蘇芒琢磨著這是和柳隨風他們碰上的節奏,也不著急,先謝過了她。祁碧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一生對龍尊義忠心耿耿,卻沒落得好下場,讓我想起柳隨風?蘇芒在心裡演練了一遍這個答案,順口道:“因為你大名鼎鼎,容易讓人信任,而且又會來杭州。我則是居無定所,也沒什麼傳遞消息的眼線,只好借你的名聲了。”
祁碧芍微微皺眉,倒也沒提出什麼意見。此時蘇芒將氣息內斂,學著蒙赤行的樣子,讓周圍的人察覺不到由她而生的強大壓力,看起來人畜無害。但祁碧芍仍知道,這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人物。
她和蘇芒分坐桌子兩端,沉吟一陣,又問道:“姑娘,謝是不敢當的。打算在杭州逗留多久?找快劍門有什麼事?”
蘇芒一聽便知道,她有意勸說自己留下來掩護岳冊,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遂笑道:“這件事說來也是幫你們的忙,你總知道魔門的血手厲工吧?他的兩個師弟,畢夜驚和烈日炎,在思漢飛手下效力。”
祁碧芍自然知道,只不知道蘇芒為什麼要提到這幾個人。
蘇芒平靜地道:“經過驚雁宮一役,蒙人損兵折將,少了幾個原本得用的高手,為阻止岳冊送達你們旗主手上,思漢飛將以祝夫人的下落作為交換,換取厲工為他辦事。如果我能拿到祝夫人手中的東西,再給厲工看看,恐怕他有生之年,不會再管你們的恩怨。”
終厲工一生,以追上令東來的腳步為目標,他出山後的一切行動都是圍繞著這個中心展開,讓他早早離開風暴中心,無疑也是解放了抗元義軍的壓力。這個道理,祁碧芍不會不懂。
果然,祁碧芍也知道她沒有說謊的必要,點頭道:“既然如此,我會吩咐下去,讓有餘力的兄弟幫忙留意快劍門的行蹤,也會幫你勸說那位祝夫人。”
蘇芒微笑道:“多謝,作為謝禮,我離開之前,會幫你們解決卓和。”
其實她對卓和、思漢飛等人的殺意不深,反正這兩位元都是傳鷹的目標,但是卓和不知死活,率先向她發起行動,須怪不得她以牙還牙。祁碧芍聰明是聰明,卻有很多事情被瞞在鼓裡,她和龍尊義進入杭州,卓和始終沒有發起任何行動,正是因官捷的死而心有顧忌,不敢輕舉妄動。
蘇芒決意要殺卓和的一瞬間,這位色目高手的命運便已註定。只不過,她要等待令東來書信的消息,遲遲沒有動手而已。
在她耐心的等候中,時間一天天過去,偶爾也擔憂一下柳隨風和傳鷹兩人的進度。傳鷹精神靈活變化,如天馬行空,若不是來去匆匆,和他長談一番,必定有相當的收穫。至於柳隨風,她已經不想做出任何評價。
這兩個人在一起,除非蒙赤行去而複返,否則沒有值得一提的困難。她並不認為他們出不了戰神殿,倒是很擔心柳隨風會認為傳鷹和蕭秋水頗為相似,又是當今的劇情主角,說不定一個思維錯亂,就在人家背後下黑手。
六月二十日,思漢飛手握一封急件,面無表情地看著急件中的內容。
八師巴臨去之前,將座下四個徒弟留給他,命他們代替自己,為大汗作未成的事業。這四人無一不是身懷絕技之輩,可以獨當一面,思漢飛遂派他們攔截從戰神殿出來的人。他們的本領的確非凡,竟真綴上了想找的人。
可惜,不過兩天過去,便有探子急報,鐵顏、宋天南戰死,赫天魔重傷後不知所蹤,八師巴四大弟子中,竟只有一個未出手的“無想菩薩”白蓮玨存活。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這四人運氣著實太差,傳鷹或者還會任憑他們逃去,柳隨風那是心慈手軟的人嗎?他選擇讓赫天魔離開,不過是因為赫天魔氣海被破,對他們再也無法造成有效的威脅。而且,留下一個活口,也能對敵人構成心理上的壓力。
白蓮玨精擅密宗無上秘法“無想姹女大法”,殺人於黯然銷魂之際,在雲雨中吸取男子元陽,看似歪門邪道,實際是一種重視精神的武學,正是八師巴一脈的特色。她並無把握同時對付兩個男子,便讓三位師兄先出手,想趁他們激戰過後,血氣浮動時趁虛而入。
可三人就此一去不回,使得在旁觀戰的白蓮玨驚詫莫名,心旌動搖到不敢現身的地步,只能先行退避。她傳信給思漢飛,言道除非師尊八師巴或者魔宗蒙赤行親臨,否則難以在這兩人手下討得了好。
思漢飛命八師巴四大弟子先行試探,其實是為了搜集情報,看地底是否當真有戰神圖錄,會不會造成敵人武功大進的結果,畢竟傳鷹進入秘道之前,武功離他還頗有一段距離。他也沒有想到,只這麼一次行動,四大弟子四去其三,別說搜集情報,甚至難以向八師巴交待。
他不敢再輕舉妄動,將白蓮玨遣回布達拉宮,順帶詢問八師巴可有什麼指示。傳鷹和柳隨風兩人因此過了幾天清靜日子,依約一路前往杭州。
有意無意中,所有勢力都指向杭州這南宋故都。
蘇芒知道畢夜驚已死,烈日炎又被自己嚇得不輕,絕不可能向厲工隱瞞驚雁宮中的戰果。相信厲工不會無視她的邀請,當世能被他看上眼的高手不過三五個,她厚著臉皮,總能算其中一個吧?但是,她的確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還坐在窩藏了十來天的客棧房間裡,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兩個人。
柳隨風還是那個模樣,沒缺胳膊也沒少腿,對她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傳鷹將厚背刀解了下來,連刀鞘一起倚在桌邊,神情輕鬆自得。單聽他的呼吸聲,就知道他的實力比之驚雁宮中,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
祁碧芍受蘇芒所托,留意他們的行蹤。這兩人都是一見難忘的人物,不可能被眼線漏過,是以一進杭州城,在大街上露了個面,便被覆尊旗的人請來。
蘇芒倒不在意他是傳鷹還是傳鶯,盯著柳隨風看了一會兒,方道:“看來,我用不著問你們是否見到戰神圖錄了。岳冊呢?”
柳隨風笑了笑,右手一翻,一本厚達數寸,以絲製成的書冊落在桌上,書冊封皮上寫著“岳冊”兩個大字。一如既往,蘇芒的空間是世上藏東西的最隱秘地方,柳五也一樣,就是不知傳鷹是怎麼答應由他保管岳冊的。
祁碧芍坐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這兩位“英雄”,只覺他們與自己的想像均有不同之處。最近一段時間,杭州安靜的可怕,蒙人不見得不知道是蘇芒殺了官捷,但知道又能如何,暫時還沒人願意用小命兒試探她的下一步。這麼一來,連帶義軍方面也跟著謀定而後動,暫無行動。
柳隨風取出岳冊,祁碧芍一雙美目頓時亮了起來,更顯明媚綽約。傳鷹把岳冊向她的位置一推,哈哈一笑道:“幸不辱命。”
蘇芒伸手輕輕按在封面上,那冊子停在她手下,像是傳鷹本就要推給她那樣。她不容置疑地道:“交給龍尊義之前,我要抄一份副本。”
縱觀各大世界,真正稀奇的其實是這種記載無數戰爭器物,刀劍車船制法的寶典。這才是真正有助於征戰天下的寶貝,和它一比,唐門的諸般暗器機關不過是小道而已。類似的書籍可遇而不可求,蘇芒想起李沉舟那空負大志的眼神,無論如何也要見者有份。
祁碧芍愣住,柳隨風又笑,傳鷹反而一臉無謂。蘇芒本來不覺得怎樣,這時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祁姐不要誤會,岳冊還是你們的,我只是要留一份看看而已。”
驚雁宮一役中,她居功甚偉,祁碧芍一愣之後,自然不會有任何意見。蘇芒輕舒了口氣,笑道:“岳冊的事先放在一邊,你們竟然遇上了厲工?”
岳冊到手乃是理所應當的事,她所驚訝的是,他們竟然拿到了令東來的書信。
祝夫人率眾趕去靈山古刹,打算和仇人拼命,但仇人已死,他們當然撲了個空,無奈之下想要返回成都,卻被少林門下尋到。師門中商議一番,決定按照橫刀頭陀的意見,去杭州見紅粉豔後祁碧芍。
這批人離去後不久,傳鷹和柳隨風從飛瀑之下冒了出來。他們和祝夫人等人走的幾乎是一條路,不過因為受到截擊,稍微耽擱了些時間,所以過了好幾天才碰上。
那個時候,當代魔門門主,血手厲工,正站在祝夫人面前,伸手抓向她懷中的神主牌。一個畢夜驚就能全殲快劍門,何況厲工親至,祝夫人只能閉目認命。還好厲工練成紫血大法後,全身血液轉為紫紅,面色亦顯現紫紅的顏色,所以柳五一見他便認了出來。
此人與蘇芒的強制任務有極大關係,柳隨風當即出手,阻攔他拿到神主牌中的東西。
厲工是中土魔門之主,柳隨風卻得十卷天魔策真傳,蘇芒根本不需懷疑這一戰的結果。她見柳隨風停了一停,便問道:“那厲工呢,難道傷在你們手上?”
柳隨風終於看了傳鷹一眼,淡淡道:“不是我們,是我。”
傳鷹不明所以,不會隨便跟著他以二打一,旁觀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魔門傳人動手。結果厲工受了輕傷,傷勢雖無大礙,卻表明他實力稍遜,再糾纏下去,未必討得了好。書信近在咫尺,卻功虧一簣,自然不甘心。他敗在令東來手上,潛心修煉十年,只為再見這位無上宗師一面,怎肯輕易放棄?
但柳隨風毫無節外生枝的意思,厲工最終悻悻離開。祝夫人武功不過平平,師門兄弟死個乾淨,唯一可能幫忙的傳鷹尚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神主牌中藏著的信最終被柳隨風拿走。
搶奪人家亡夫遺物,本是很不厚道的行為,但柳隨風所言未嘗沒有道理。他微笑道:“魔門對這封信勢在必得,她一個孤身寡婦,懷璧其罪,早晚要落入魔門手中。不如讓我帶走信件,厲工有什麼事也可沖著我來。”
蘇芒知道他對女子一向溫柔,外表又能騙人,既然沒有殺祝夫人滅口,一定是用其他手段擺平了她。她無心追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只點了點頭。
柳隨風沒有把信拿給她,她也沒開口索要。房間裡一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良久,竟是許久插不進話的祁碧芍打破沉默,“幾位如今作何打算?”
蘇芒自不必說,厲工不死,想見令東來的心就永遠不死,一定會再有行動,說不定這次回去和思漢飛商議出幾個壞主意,再次殺到杭州來。她現在怕什麼都不怕打架,但還是想以任務為先。何況,她不想殺厲工,也不想和他共用十絕關,不如遠遠避開。
傳鷹此來只是為了完成舅父的囑託,岳冊不在他手中,樂得一身輕鬆。他本打算四處閒蕩,說不定回西域去,但得知令東來書信的秘密後,對信中內容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柳隨風則沒什麼特定的想法,只笑不說話。祁碧芍接觸到他的目光,忽然覺得莫名心跳,卻聽蘇芒道:“我會履行諾言,替你殺掉卓和,然後就離開杭州。如果……如果厲工來找你們的麻煩,就跟他說,我們帶著令東來的書信一路西行,若有膽量,儘管跟上來吧。”
祁碧芍與她對視,只覺她似乎看穿了自己內心的所有想法,一時之間,心中明明有無數想勸他們為國效力的話,竟然說不出口。
繁星閃爍,深藍色的夜空如同一口大鍋,倒扣在杭州城上,也許是因為卓和指揮使脾氣很大,這幾天夜裡不像以往那麼熱鬧,在這等僻靜之地,甚至安靜的有點嚇人。
祁碧芍早就走了,傳鷹也不知去了哪裡。蘇芒手握毛筆,在紙上流利地寫下一行行文字。她的毛筆字一向只是端正有力,此時卻如有神助,寫出來的字跡行雲流水,有著說不盡的自然之美。
岳冊中的設計大半出於北勝天之手,實用與美觀並重,所以抄寫這本厚厚的書冊也不是苦差事。她凝神寫了一會兒,驀地抬起頭來,目光恰好與走進門來的柳隨風相碰。之前他們零散說了幾句對戰神圖錄的感悟,尚未有機會深談,但蘇芒和他太熟悉了,隨便就能看出他身上的變化。
他的精神和感官都有了相當程度的提升,讓她感應到魔種的狀態,還有變化。
單從他能勝過厲工,自身不受損傷來看,他和她的差距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傳鷹曾形容領悟戰神圖錄後的感覺,像是小魚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海底浮上海面,接觸到這世界的另外一面。柳隨風的感觸或者沒有這麼明顯,然則,一樣是不可能被忽略的突破。
他走到桌邊,似是在欣賞她的字。蘇芒看了看他,將毛筆放在硯臺上,微微一笑道:“幹嘛這個表情,我總算走到了這一步,難道你不該為我高興嗎?”
柳隨風露出一絲苦笑,道:“我也說不清為什麼,還不到一個月,彷彿恍如隔世。總覺得生也如夢,死也如夢,生死不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蘇芒笑道:“你這口氣有點像傳鷹啊。”
她得到了一聲冷哼,印證了之前“他不喜歡傳鷹”的猜想。她正在想要怎麼開口說十絕關之事,柳隨風似乎心有所感,於同時把那封信拿了出來,平靜地道:“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信中內容?”
令東來三年前送來這信,告訴祝名榭某年某月某日,按照信中地圖尋找十絕關,這就是蘇芒記憶中的所有內容。柳隨風抽出信箋,道:“信裡說,十絕關位於西域的疏勒南山,明年二月初二才會開啟,離現在還有半年時間。”
蘇芒不覺愣住。她是真的不記得離十絕關開啟還有這麼久,但短暫的思考之後,她決定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轉為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十絕關和戰神殿一樣,入口只開啟短短一段時間,之後就會閉合,不知什麼時候再次打開。我打算進入十絕關之後,不再出來,直到我成功或者死亡的那一天。”
她的話說得非常溫柔,但像是和傳鷹他們說話一樣,沒有商量的餘地。柳隨風居然也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更未曾試圖更改她的決定,遲疑了一刻方道:“那麼我呢?”
蘇芒倚在他身上,差點笑出聲來,但她很快抑制了笑意,半是撒嬌半是嚴肅地說:“十絕關構造與戰神殿差不多,是個潛修天道的好地方,所以令東來才選了那裡。謹慎起見,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去,而且你也未必能夠忍受得了空無一物的寂寞。”
柳隨風饒有興趣地凝視著她,卻聽她道:“你可以考慮參與這裡的反蒙義軍,我覺得你對那位祁小姐有興趣很久了。”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七月一日,思漢飛率崔山鏡、白刃天等人抵達杭州城,卻撲了個空。岳冊早已交到龍尊義手中,其中載有岳飛設置的四個隱秘兵器庫位置,複尊旗眾人商議之後,決定撤出這個是非之地,先尋找兵器庫,再回廣東一帶招兵買馬,共商大計。
思漢飛本來還想拔起複尊旗的據點,可迎接他們的,只有卓和僵硬了的屍體。
“要玩義軍得快點了哦,晚了恐怕錯過好時機。”蘇芒吐槽道。
岳冊是宋室最後的希望,天下人人觀望,儘管這個希望看起來很不靠譜。龍尊義得到岳冊後,地位肯定水漲船高,成為一個眾望所歸的對象。她甚至還拿他和柳隨風打賭來著,賭這人一年中能吸引多少軍隊。
龍尊義年近五十,是個身形奇偉的大漢,外表倒是很像領袖人物。她臨走前見了他一面,私下裡覺得他有些令人失望。一想到這人會自我膨脹,好大喜功,被蒙人內奸一葉蔽目,就覺得“果然如此”。
從八師巴到傳鷹,全部心知肚明,宋室的氣數已盡,一切的努力不過是迴光返照。蘇芒同樣這麼認為,因為她始終不曾見到一個合格的英雄或梟雄,甚至沒有能夠和李沉舟相提並論的,更別提絕無神那種強者。在自己人的群體裡都不能服眾,遑論一統中原?
也許可以從草莽中發掘,可惜,蒙古汗國還在膨脹,已經來不及了。
但不論頭腦,龍尊義的身份擺在那裡,柳五若真有用這事打發時間的興趣,須要早作打算。如果能以一人之力延續國祚十幾年到幾十年,不提有什麼意義,至少可以成為以後的談資。離十絕關開關之日尚有半年,她不會為祁碧芍出力,卻不介意幫柳隨風的忙。
對此,柳隨風沒有明確表示什麼,不過蘇芒覺得他有點心動。歸根結底,在他心裡最重要的,永遠是神州奇俠裡的人和事。破碎虛空的時代與神州奇俠太接近,南宋一百五十年便宣告亡國,中間戰亂頻發,他不心動才怪。
他們也沒在杭州待多久,事實上,離開的時間還要早於複尊旗。
傳鷹還是那種洞悉世事的態度,既像浪子,又像哲人。他和祁碧芍之間似乎仍然發生了應有的不愉快,一個想隱居名山大川,一個想抗敵救國,雖然彼此有意,終是無法相伴。蘇芒對此也不好說什麼,裝作不知道,只覺那些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還有魚和飛鳥的小清新故事,都很適合拿來形容這一對。
於是,祁碧芍親自去尋找兵器庫,傳鷹卻走了一個相反的方向——他選擇與蘇、柳二人同行,前往西域,親眼一睹十絕關的風采。
自杭州西門出城,一路西行,連續渡過黃河、長江兩條大河,跨越大半個中國,沿著祁連山的南部山脈深入沙漠,從托來南山來到疏勒南山,站上疏勒南山的觀日台,才能看到圖中所示,疏勒南山對面高峰的山腰。
十絕關就在那裡。
蘇芒其實明白柳隨風的態度,此去生死難料,要麼成功破碎虛空,要麼化作十絕關中的枯骨。柳隨風向來愛恨分明,面對看得上眼的人,對方怎麼做都好,若是看不上眼,則動輒得咎,永遠棄之如敝屣。當然,他看得上眼的實在不多。
她有幸成為這不多的人之一。柳隨風不去複尊旗趁虛而入,對這件事一直不置可否,無非是想多陪她半年。
但她自己有另外一種想法。留戀的時光越長,分別時就越困難,如果她真的死在十絕關裡,柳五一定會非常難過,大概不會像李沉舟裝死時的萬念俱灰,但仍然不是她願意看到的事情。與其那樣,不如儘量看淡眼下,等她脫胎換骨時再說。
由於路途遙遠,地面不熟,到他們真正站上觀日台的時候,已經是離開杭州的近兩個月後。萬里迢迢,期間厲工並沒追來,不知是錯過了還是放棄了。
觀日台對面是一座無名高峰,遠遠看去,高拔入雲,山勢異常險峻。山腰處有一片光滑如鏡,高達十丈闊約六丈的石壁,正是十絕關入口。石門機關由深藏在山腹的水力推動,傳鷹推演天數,認為明年的二月二十那天,天狗食日,山下哈拉湖的湖水將漲到最高點,令石門開啟。
蘇芒細看那石門,居然和戰神殿的石質完全相同。她原本以為這地方是令東來自行建造出來,用於閉關的死關,這時卻改變了想法。不過,她既然不知道戰神殿的來歷,當然也猜想不出十絕關源自何處。
她同時覺得,雖說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但花一個月回中原辦事兩個月,再花一個月回來,是一件極其蛋疼的事。對比一下,八師巴在布達拉宮,蒙赤行不知去了哪裡,所以她決定就待在此地,等待二月二十那一天的到來。
傳鷹對此倒沒有異議,他刀道大成後,一直在西域遊蕩,四處追殺馬賊,令這裡有名的馬賊幫聞風而遁。對他來說,這裡其實不是異鄉,而是故鄉,然而,他一個單身男性,和他們混在一起總有不方便的地方。坐論天人之道才一個月左右,他便留下一張紙條,瀟灑離去。
其實蘇芒倒是隱隱期盼厲工前來,他身為魔門門主,浸淫魔道武學多年,在以魔入道上肯定極有心得。她本身離邪道太遠,無法幫著研究,只能把論道的目標轉向柳隨風,希望能夠助他融會貫通,脫離正邪的區別。
可是,厲工一直沒來,想來他們都不是能輕易被找到蹤跡的人,疏勒南山又不是正常人可以想像得到的地點,以魔門的勢力也無能為力。
傳鷹離去的那天,柳隨風問了她一個讓她有點意外的問題。
他問:“若有再見的一天,你會不會變得和傳鷹一樣?”
哈拉湖是少數民族的居住地,沒有專門供外人居住的客棧,取暖基本還是用篝火。蘇芒默然望著火堆,隔著火焰看過去,柳隨風的神情尤為模糊難測。他打定主意要留在這裡,她當然也不可能拒絕這一片心意。
“我沒辦法回答,”她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到那一天,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把傳鷹和祁碧芍調換一個性別,基本就是她和柳隨風將會遇上的問題。祁碧芍想要複國,傳鷹尚不能相陪佳人,李沉舟志在天下,其中私欲比祁碧芍強烈得多。有傳鷹作為先例,蘇芒若不耐煩起來,確有甩手就走的可能。
談這個話題似乎早了些,但彼此心中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蘇芒仰頭看著綴滿了星月的縹緲夜空,淡淡道:“其實我知道天上有什麼,所以大概不會到那裡去……傳鷹和我不一樣,我對這些事情,我是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事情,一直很無所謂。”
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們和八師巴、蒙赤行、燕狂徒,還有你沒見過的龐斑,都不一樣。走到這一步的人,沒有一個會和別人相同。若我是傳鷹,我會留下陪著祁碧芍,因為我不在意東征西討,抑或爭權奪利,可我不是他。”
也許是柳五的運氣,也許是他的不幸,總之,蘇芒正處在相當奇妙的狀態之中。那些強者有所感悟,立刻放棄一切,一心追求突破,蘇芒的感覺則有些不同。她對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沒了興趣,卻不像他們那樣極端。
她不在意朝代更迭,不在意江湖風雲,連即將到來的試煉都不甚關心。但與此同時,就算柳隨風要她去做李沉舟的大手,她也不在意,並不只是因為柳隨風是她愛的人,也是因為插手這些事不會給她本身造成影響。
柳隨風笑道:“若非認識你這麼久,我定會以為你在安慰我。”
蘇芒對星空眨了眨眼睛,低下頭來笑道:“安慰你的話,我早就說過了。你的實力已超越了李沉舟,我想,柳五公子的威名可能會變得極其可怕吧。我是沒辦法自己做主,你呢,你回去後又有什麼打算?”
柳隨風笑容不變,緩緩道:“我永遠都是權力幫的總管,只要我不死,這件事就不會改變。”
早在他問出第一個問題時,蘇芒便預料到他的選擇,這也是個自然而然的選擇,所以她只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她答得乾脆俐落,等同親口許諾不反對他繼續忠於李沉舟。柳隨風奇道:“你平時的好勝心也不弱,難道就不介意,我永遠只能坐幫中第二的位置?”
蘇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趙姐才是權力幫的第二號人物吧,你的排名難道不是第三?”
“……”
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談到未來可能有的衝突。在無數次的日月經天中,數月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很快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二十。這一天,消失已久的傳鷹又冒了出來,一臉神清氣爽地向他們打著招呼。
白亮的太陽漸漸行至中天,哈拉湖的湖水漲勢也一時比一時兇猛。無名高峰的山腹中,不斷傳來悶雷般的震動和響聲。日食開始的一刻,十絕關石門開始隆隆降下,那股不輸給戰神殿的龐大氣勢隨之曝於人前。
蘇芒毫不猶豫地掠進了門後露出的通道。
“成功進入十絕關,強制任務完成。”
只有這麼短短一句話,再也沒有過去曾聽到的回歸資訊。她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聽到碧落天的聲音了。通道中還有另外九道巨大石門,每一道都厚達半丈,非人力所能開啟。它們依次降下,露出的通道足有九十丈的長度。三人穿過最後一道石門,才算正式踏足十絕關。
這是一座空無一物的大石殿,位於山腹之中,構造與戰神殿一模一樣。令東來就是在這裡勘破死關,成功飛升而去。他在石壁上留下了一段話,供後人觀看。
“余十歲學劍,十五歲學易,三十歲大成,進窺天人之道。天地宇宙間,遂再無可與抗手之輩。轉而周遊天下,南至天竺眾國,西至波斯歐陸,北至俄羅斯,遍訪天下賢人,竟無人可足與吾論道之輩。廢然而返,始知天道實難假他人而成,乃自困於此十絕關內。經九年潛修,大徹大悟,解開最後一著死結,至能飄然而去。留字以紀。令東來立。”
最低的一個字,離地面也有九丈的距離。十絕關十三年一開,祝名榭收到的那封信是三年前送到他手中的,恰好與九年潛修契合。也就是說,這封信就是令東來留在世上的最後痕跡。
蘇芒盯著那幾行刻字,一直沒有說話。
以令東來的天資,尚要用九年時間,她又需要多久?這真是個讓她很感興趣的問題。
天狗食日持續的時間不長,太陽很快就從黑影後面露出一角。形成潮汐的力量不再是頂峰,哈拉湖湖水退去,通道中的石門隆隆上升。十絕關的開啟時間到此為止,下一次再開,要等到十三年之後。
她最後看了柳隨風一眼,向他們揮了揮手,笑道:“你們趕緊出去,希望我們還有再見的一天。”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只有到最後的煉虛合道,才算大道功成,這也是她最後的挑戰。所有要說的話早就說完了,傳鷹亦知道她要留下,沒有人覺得可惜,她就這麼站在十絕關中,看著他們飛掠而出的背影被石門遮住。
石殿穹頂上懸著的寶石發出黃色光芒,似乎照進了永恆。
外面的世界依然陽光燦爛,保持著日蝕之前的模樣。柳隨風回身看著十絕關,他還能感到山腹中傳來的,屬於十絕關本身的氣息,蘇芒卻是再也感覺不到了。他就這麼看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傳鷹招呼他下山,才隨他轉身離去。
強烈的陽光下,兩道雪峰遙遙相對,峰頂雲霧繚繞,掩蓋了其中的一切秘密。
(完)
【番外】
第148章 番外一
袖中明 23
55
芒芒
飛天喵 23
57
[自動回復]論文中,有事直接說,沒事找事者殺無赦。
23
25
袖中明給您發送了一個視窗抖動。
飛天喵 23
16
你想死嗎?
袖中明 23
26
不想……
飛天喵 00:00:00
這個點了還不睡覺?找我幹什麼?
袖中明 00:00:11
人家睡不著,求陪睡QAQ
飛天喵 00:00:17
再不說正經事就拖你黑名單
袖中明 00:00:21
宋軍前鋒已經包圍中都了我明天要回去一趟你回不回去回去有機會砍金國皇帝
飛天喵 00:00:40
……大哥我下個月答辯,金國皇帝能幫我過答辯?
袖中明 00:02:35
回去嘛QAQ
梁襄說他想師娘了QAQ
你要滅掉整個學校還不是幾分鐘的事,論文有什麼用QAQ
飛天喵 00:02:57
別賣萌,賣萌更沒用
袖中明 00:03:19
我不萌嗎?
飛天喵 00:04:04
……你知道萌是什麼意思嗎?
袖中明 00:04:10
知道,我這樣的就叫萌
飛天喵 00:04:12
……………………
嘖嘖,你們老大以前說三個月吞宋六個月滅金,忽悠誰啊,這都快四年了,說好的吞宋滅金呢
袖中明 00:06:49
別這樣,老大可喜歡你了
飛天喵 00:07:13
我可不喜歡你們老大了
袖中明 00:07:15
Q_Q
飛天喵 00:08:27
好吧,我明天早上去找你,有沒有要帶的東西?
袖中明 00:08:54
今晚來嘛,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飛天喵 00:09:05
我是良家女子,不去
袖中明 00:09:19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良家女子?
飛天喵 00:09:22
GO AWAY
蘇芒無奈地搖搖頭,回了一個視窗抖動過去,關掉對話視窗,繼續投身于論文大業。
父母、朋友、學業,乃至整個世界,像是許多互相連接又彼此分隔的碎片,安靜地漂浮在她的識海中,偶爾冒起,偶爾沉下,唯有柳隨風獨立於它們之外。這是他助她修補了心靈破綻的結果,她一直清楚這種地位的來龍去脈,並且樂於接受。
世界上有很多人想找柳隨風,她應該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在哪裡的。
正如對話中所說的那樣,自打她回到現實世界以來,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年。她在十絕關中度過數年時間,然後成功破關而出,但等她看到十絕關外的世界,才發現那已經不是元蒙初年,而是闊別已久的故鄉。
那時,千億星河逐漸消散,她立在夜空中,自雲端俯瞰下方,眼裡是車水馬龍的高速公路,燈火通明的繁華都市,一時居然不知自己該做什麼。然後她發現,柳五公子正一臉驚愕地站在公路中間,彷彿走錯了片場的迷糊演員。
要說這也是個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了,蘇芒挑戰完美結局成功,突破空間壁壘,還獲得了一份相當不錯的獎勵——可以任意穿梭現實世界和神州奇俠世界。至於其他世界,能否回去還要看她自身的實力提升,所謂大道無窮無盡,她只是剛剛獲得了入門資格而已。
據說,柳隨風的義軍事業發展得不錯。至少到他莫名其妙消失的時候,義軍不但未被蒙人剿滅,甚至還互有攻防勝負。蒙古國運如日中天,縱橫歐亞大陸,區區義軍能打出這個局面,不用說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正因如此,蘇芒覺得很對不起祁碧芍。柳隨風加入複尊旗,各種收買人心,最後幹掉蒙人內奸史其道,借此架空龍尊義,代替了他的地位,成功成為義軍領袖。連對龍尊義忠心耿耿的祁碧芍、譚秋雨等人,也無法挑剔他的所作所為。
外有岳冊戰器軍械輔助,內部人心所向士氣如虹,長此以往,複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正當形勢一片大好之時,柳五公子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蘇芒用眼神控訴世事無常,柳五安慰她道:“不必在意,我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已經做好準備。即使我不在了,祁碧芍也能儘快接手。”
“她?”蘇芒回憶了那位劍光如雪的紅衣女郎,“我覺得她性格過於正直,不像能統領群雄的人物。”
柳五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冷酷,又讓她感到異常親切,“她當然不像,倒是和你很像,你們都是心中有了目標就孤注一擲的人,只是目標不同罷了。”
萬千義軍的命運,就被他這麼輕飄飄地拋在身後。蘇芒很難判斷他的思維是太殘酷還是太灑脫,只好順其自然地介紹起自己的世界來。
在這個世界中,她已經是個死人,所有身份已被註銷,所以不得不花費大量精力去消除相關人等的記憶,重新製造合法的社會身份,然後繼續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當然過程中,柳隨風也獲得了一張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用的就是他的真正姓名。
面對“你為什麼要回學校”的問題,蘇芒也以一個問題作為回答——“你為什麼要販賣軍火”。
是的,當柳五看似良心發現,問她你們這旮旯幹什麼有前途時,她還以為他厭倦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風,打算從良了。經過審慎的思考,她推薦了“娛樂圈”這個賺錢很快的地方。柳隨風的容貌勝過她見過的所有男星,演技又爐火純青,她堅信這是一份有前途的職業。
有前途的柳隨風本人顯然不這麼想,他保留了她的建議,然後開始研究其他領域。身為良家女子的蘇芒一直認為,就算他不喜歡娛樂圈,還有很多正常的合法賺錢途徑,比如做生意,搞科研,工程技術,航空航太?
但是,柳五公子偏不,直到警方找上門來,她才知道,可敬的柳隨風同志拿她的帳戶購買槍械,已經被立案調查。她無言了很久,不得不從精神方面施壓,進入員警叔叔們的意識,抹掉他們對這樁案子的所有記憶,然後客客氣氣把他們送了回去。
從那之後,柳五公子成功地轉職為柳五先生,幾年時間,已經一躍而成各國政府頭痛的大軍火商之一。對此,已成半仙之體的蘇芒痛心疾首,“快去練功”也成了她最常對他說的話。
她一點都不覺得與有榮焉,尤其是柳五把興趣從暗器轉移到槍炮上之後。在武俠世界裡,破家滅門都不會有什麼後患,但這裡不是武俠世界。事實上,若非她苦口婆心地相勸,柳五剛知道護照是什麼意思,就要先寄一封死亡郵件,然後悄悄出國去砍溫里安了。
這倒也怨不得他,神州奇俠雖然是一部較老的武俠作品,但更老的金庸古龍作品還不是一樣在書店出售?何況還有鋪天蓋地的免費下載和同人創作。那時柳五剛剛熟悉了網路,滿心好奇地百度自己名字,蘇芒都不忍心看他的表情。
全世界的武俠愛好者都知道柳隨風暗戀趙師容,最後死在李沉舟的猜忌下。這種事情真是令人無比心酸,又無比想笑,但是無論如何,為此殺掉作者是不對的。
蘇芒本人反而沒有去看,即使偶爾掃到柳隨風的名字,也會刻意跳過。有時候她因此感到遺憾,但堅持原則總要付出代價,她不知道的時候還好,既然已經知道了,就不會去刻意追尋柳隨風的過去。當然,看到這人搬了溫里安全集回來的時候,她還是油然生出想揍他的感覺。
更別提柳五邊看邊和她囉嗦——“這混蛋安排梁襄愛上了唐方。”
“你徒弟?”
“不錯,還毀了他的容貌。唐家的人有什麼好處?姓溫的居心叵測,你不要再攔我。”
“聽起來和你的命運真像啊,不愧是師徒,呵呵。”
“……”
“話說他為什麼會被毀掉容貌?靈堂之戰再現了嗎?”
“我不想告訴你……”
那個時候,這番對話以蘇芒用盡力氣白了柳隨風一眼為終結。反正柳隨風一個人知道便已足夠,反正柳隨風再現江湖之時,梁襄還沒來得及愛上唐方。
柳五整日忙碌的像過冬的松鼠一樣,蘇芒幾乎不干涉他的事業,不過,這種不看不聽不說的態度偶爾也會改變。比如說,她發飆了半個小時之後,柳五悻悻去賣掉了他名下近千頃的罌粟田,並許諾永遠不和毒梟打交道,就算要打交道,也是獵人和獵物的關係。
為柳隨風過夜方便,蘇芒從沒住過一天學生宿舍,而是在外買了套房子。他剛才的邀請,其實是玩笑嚴肅各半,現在他似乎正在地球的另一端,別說蘇芒的禦劍術練得還不熟,就算很熟了,她也寧可坐飛機過去。
四年中,他們不斷游走于南宋和現代。雖說蘇芒過目不忘,舉一反三,甚至已經走在解開宇宙最終奧秘的路上,但這種頻率的生活無法給她的學業帶來任何好處,導致死線將近她還在趕稿。
可惜的是,即使在“攻打中都”和“寫論文”之間選擇了寫論文,她還是沒辦法拒絕柳隨風的要求。由於隨身空間已經消失,她每次都要帶著一個巨大的包裹來回兩地,不像“踏出最後一步”的人,倒是很像往返於不同位面的快遞員。
她無數次後悔沒有甘冒大險,去覆雨翻雲的皇宮裡見一見鷹緣,談談破碎虛空之後的事情。她堅信這位僧王的經歷沒有這麼悲慘,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她忽然停下了敲打鍵盤的動作,目光掠向公寓大門的方向。然後,她拿起了一隻看起來很土的手機,沉著臉發出一條資訊,“你又幹了什麼?”
手機震動起來,“沒幹什麼。”
“沒幹什麼有人三更半夜來找我麻煩?你要違法亂紀別扯上我,一次次篡改相關人等的記憶很麻煩的!你要明白!就算以我現在的實力,也不可能應付得了核能武器!”
“你又沒做過需要動用核能武器的事情,你看,其實我在維護世界和平,又覺得長夜漫漫,你獨守空閨未免寂寞……”
“……”
敲門聲打破一室寂靜,蘇芒歎了口氣,把手機倒扣在桌子上,起身去開門。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由於光污染而看不見星光的夜空靜謐如昨,萬千燈火代替著她熟悉的星辰,彷彿星星從空中落到了地上。
無論是破碎虛空的強者,還是最普通不過的平民,時光始終在流動,生活也始終要過下去。
第149章 番外二
權力幫總壇中,刀王兆秋息、劍王屈寒山並肩而立,均神色不豫地看著遠處破土動工的場面。良久,屈寒山方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奉命辦事,因事關重大,親自回總壇向幫主和總管覆命。他臨走的時候,柳隨風剛剛才回來,全幫上下喜氣洋洋,均想總管回到總壇,日子就要好過的多了,何況他還帶回來那個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姑娘,真是雙喜臨門。
誰知他離開不過一個多月,總壇重地居然在新建房舍,不問可知,是給那姓蘇的女子預備的了。
權力幫無人不怕柳隨風,對他的恐懼甚至遠勝過對幫主李沉舟的,屈寒山身為內堂劍王,見到宋明珠還要屈膝行禮,只因宋明珠是柳隨風的女人。但從建幫以來,柳隨風便身居總管高位,獨攬大權,幫中方針策略、傳令臥底之事,無一不要靠這位總管親自指揮。
他在的時候,他們怕他,他不在的時候,他們又不習慣沒有總管的生活。李沉舟雄才大略,人人臣服於他的氣度之下,在俗務上卻實在是……
鑒於對幫主的敬意,兆秋息把省略號中的內容趕出大腦,緩緩道:“她現在是幫中第四號人物,總要有地方住吧?”
屈寒山奇道:“她既然是五公子的女人,怎麼不和五公子一起,反而要搬出來?”
兆秋息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回想著蘇芒的說法,猶豫道:“我問過她,她說了一通胡言亂語,說什麼沒有獨立的房間,沒有私人空間,這裡不方便那裡不方便的……我不知道,隨她去吧,以後我們見了她還要問好呢。”
屈寒山冷哼一聲,對這說法不置可否。他年紀比兆秋息大得多,一聽蘇芒需要獨立院落,立刻思維發散,想出無數理由,甚至還包括了對總管大不敬的理由。至於“向蘇芒問好”什麼的,他就當沒聽到,橫豎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和蘇芒合不來,這件事連幫主都知道。
柳隨風銷聲匿跡之前,曾言歸期不定,將幫中事務、未來發展一一處理完畢,這才離開。結果一去便是一年多,期間李沉舟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擅長處理瑣碎事務,焦頭爛額之中,不惜屈尊去見蕭秋水,請他暫任權力幫總管之位,使神州結義與權力幫強強聯手。
這個想法其實不錯,卻被蕭秋水一口拒絕。李沉舟固然是天生領袖,蕭秋水又何曾願意效力於他人手下。而且,金兀術死後,金國武林蠢蠢欲動,他一心為被黜落為民的岳飛阻擋災劫,又因唐方而情場失意,終日鬱鬱寡歡,豈會在江湖事上牽扯更深?
一年時間,可以讓任何沸騰的新聞涼下來,現代社會是如此,神州奇俠也是如此。幫主設計試探柳五公子結果人仰馬翻,柳五公子暗戀趙姊又被幫主發現,這些破事足以上報紙頭版,但人走茶涼,到現在這個時候,流言早已消失不見。
縱然有人懷疑幫主心中不快,藉故放逐了五公子,隨著柳隨風的歸來,也沒有人再敢傳這樣的謠言。
兆秋息無緣無故地歎了口氣,想起蘇芒在流言中被大部分人當成笑話,忽然又不想在背後說她的不是。這時,屈寒山恰好又問:“她如今似乎不在總壇?”
兆秋息臉上突然露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輕咳了一聲方道:“其實趙姊也不在總壇。”
蘇芒歸來之後,先跟著柳隨風一起見過了李沉舟,這一舉動既是為了表達尊重,也是為了釋李沉舟之疑。還沒等她有空處理別的事情,蕭秋水聽說她的消息,十分歡喜,居然親自前來拜訪,一敘離情。
然後蘇芒便和趙師容一起離開。
權力幫還活著的重要人物裡,兆秋息算是與蘇芒關係最好,對此事知之甚詳。即使如此,他想到她們此去的目的,仍是有點不可置信,深吸了口氣,才向一臉疑惑的屈寒山解釋道:“她拉著趙姊去了唐家堡。”
屈寒山心中一凜,首先想到的便是幫主要對唐門動手了。趙師容曾親自率眾打上少林,雖未達成目的,也是平安返回。可是少林和尚總算還講理,不肯趕盡殺絕,唐家堡則是真正的龍潭虎穴,聽說四百年來,沒一個侵入者能夠全身而退。
蘇芒修為勝過了那個正四處遊蕩的燕狂徒,已臻天人之境,但誰又敢保證趙師容毫髮無傷?
兆秋息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想錯了,無奈道:“五公子才回來,幫主沒想在這時候和唐門開戰,她是去提親的,替蕭秋水提親。”
劍王木然呆立了一會兒,問道:“什麼?”
就在此時,他們兩人背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這聲輕笑來得毫無預兆,刀劍雙王同時轉身,只見新上任的總管夫人站在不遠的地方,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手上還攜著一個青衣人。兆秋息看到青衣,險些以為是柳五總管親至,心臟嚇得險些從喉嚨口蹦出來,定神一看才知那人不是柳隨風,而是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年,儒雅俊秀,氣度亦是不凡,正好奇地看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一陣惱怒,如果他知道“青衣控”這個詞,一定會脫口而出。可惜他並不知道,所以只能看著蘇芒揚眉笑道:“兆刀王,屈劍王,你們果然又在背後編排我。”
兆秋息怒道:“你還不是一樣在背後編排五公子。”
蘇芒笑道:“這不一樣,我當面也敢編排他。”
被她拉著的那個青衣少年忍不住一笑,蘇芒拍了拍他,笑道:“這位是你們柳總管的徒兒,梁鬥大俠的愛子,梁襄。”
屈寒山冷冷打量著梁襄,兆秋息恍然大悟,卻還要吹毛求疵道:“你稱呼五公子,竟然稱呼得這麼生分麼?”
蘇芒早就萬事不縈於心,她連趙師容都能無半分芥蒂地交好,何況區區一個刀王,遂從善如流地道:“好吧,五哥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我正要帶他去見他師父。”
兆秋息心中更不痛快,哼了一聲道:“那是我的晚輩了。”
梁襄天生溫厚儒雅,聞言也不以為忤,乾脆俐落地向他們躬身行禮。蘇芒也不攔他,笑道:“禮是行過了,那兩位前輩的見面禮呢?”
兆秋息神情一滯,皺眉道:“你給了他什麼見面禮?”
蘇芒嫣然道:“我的佩劍,你見過的,就是那柄青鸞羽。”
梁襄先師從武當卓非凡,又被柳五授以刀法,所以是刀劍雙修。蘇芒不再需要武器防身,兼之喜歡梁襄的性情,就把那柄神兵轉送給他,準備以後和柳五一起教他武功。青鸞羽為劍中至寶,兆秋息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屈寒山見他臉色不好看,幫忙道:“趙姊何在?你們這是才從蜀中回來?”
蘇芒應道:“趙姐去見李幫主了。”
她這次唐門之行,的確是為了蕭秋水,去向唐老太太提親。蕭秋水非唐方不娶,唐門中都是唐方的親戚,做事再怎麼不近人情,他也不敢得罪唐方的親祖母。然而蘇芒可沒有這麼多顧忌,還拉上了趙師容做後臺。
對她和趙師容的到訪,唐大無奈地迎了出來,也沒提什麼“非請勿入者死”的規矩。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整天穿著髒乎乎白袍子的裝逼少年唐宋,居然也敢在她面前現身,還語出諷刺,說“想不到你真敢嫁給柳隨風那種人,等你死於非命,我會記著給你上炷香”。
蘇芒其實一直懷疑自己的劍心是“和藹可親”,導致手下敗將都來耀武揚威,旋即就嗆了回去。她先問他一天給他的絕大少上多少炷香,又問冒充水王的那個王八蛋呢,讓他出來,她要生撕了他。
於是,唐宋灰頭土臉地敗陣,她見到了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是武林中最神秘、最有權力、武功也最高的女人,但離蘇芒還有相當一段距離。蘇芒見到她的一瞬間,便知道自己這一趟不會無功而返。唐門能夠隱遁江湖五十年伺機而動,連子女的幸福都可以放棄,表示它們是個功利心極為旺盛的家族。
和這樣的家族談交易,反而是最容易的。
兆秋息聽得出神,不禁問道:“你就這麼和唐老太太提親去了?她就這麼放唐方離開?”
蘇芒輕描淡寫道:“也沒有,按理說我的確不該插手別人的家事,所以沒有對她無禮,倒是和她講理來著。跟她說,把唐方嫁給蕭秋水,好處比不嫁多得多。”
柳隨風雖然不肯告訴她梁襄的命運,卻不憚于揭蕭秋水的短。據說蕭秋水為了唐方打上唐門,被唐老太太暗算,陷於地底數年,唐門主力覆滅,連唐家堡都成了一片廢墟。這麼一看,唐老太太機關算盡,依然沒有討到半分好處,還不如不要折騰,換取的利益更大些。
“後來我又問她,”蘇芒淡淡道,“江湖上默認我是柳隨風的人,我也不願反駁,所以,他們和柳隨風過不去,就是和我過不去。靈堂那一戰,我本來應該把唐宋和唐君秋的命留下,卻讓他們滾了,我問她,她知不知道我是為了誰?”
唐老太太當然知道她是為了誰,蘇芒對柳隨風如春天般溫暖,總不會對別的朋友如冬天般冷酷。她任唐君秋叔侄離開,連傷及柳隨風的唐燈枝都放走,當然是看在唐方、唐柔等人的面子上。如果唐老太太一意孤行,執意要為難唐方和蕭秋水的戀情,恐怕蘇芒不會再顧忌什麼。
蘇芒最後笑道:“那時聽到這段話的只有三個人,也不算傷到老太太的面子。她想了一會兒,就讓我們走了。”
兆秋息也就罷了,屈寒山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她的氣勢。蘇芒一向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他沒想到她私下裡擁有如此強悍的震懾力。蘇芒看了看他們,笑道:“嫌我霸道了?沒事的兆刀王,你以後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李幫主要是不許,我也給你撐腰。”
柳隨風正在李沉舟的書房中,蘇芒仍拉著梁襄,向兆秋息和屈寒山揮了揮手,算是告別,轉身往書房那邊走去。
強烈的陽光下,花圃中的鮮花萬紫千紅,被花草簇擁著的書房更是氣象萬千,似是預兆著其間主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