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巧克力
就在朝倉渾渾噩噩地奔跑時，手卻突然被人猛地一把抓住。被慣性帶得後退幾步，她氣喘吁吁地看向抓住她的人，發現正是幾天沒有說話的仁王。
仁王看著滿面潮紅的她，神色莫辨，一言不發。
一會兒，朝倉緩過起氣來，有些惱怒地瞪著仁王道，「你拉著我幹什麼？快放開。」
仁王卻沒有依言鬆手，只是答非所問地冒出了一句，「不要再追著他了。」
朝倉皺眉，「什麼意思？」
仁王輕佻一笑，嘲諷道，「被發了卡還不死心麼？」
朝倉有些不滿於他的態度，於是語氣也冷硬了起來，「這不關你的事。」
聽到這話，仁王的聲音也不由得一冷，「你到底喜歡他什麼？」話音未落，看到朝倉固執的神色，聲音已不由得軟了下來，「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從未見過這樣的仁王，朝倉的心裡一軟，態度也沒有之前那麼僵硬，「對不起，我知道你是關心我。」
見她服了軟，仁王也只有放開她，無奈一嘆，沉默了一會兒，臉上覆又掛起了不在乎的笑容，酸溜溜地冒出了一句，「難怪都說，初戀都是盲目的呢。」
聽他說出這麼文藝的話，朝倉神色古怪地望著他。後者卻彷彿沒有察覺似的偏過頭。
「我們只不過都被矇住了眼睛。」
這樣說著的時候，仁王重新伸出手，將朝倉的手輕輕牽起。
「走吧，我帶你去找他。到時候你可不要又哭了啊。」
「又？」
「希望下次你哭的時候，我在你的身邊，而不是只能隔著一層玻璃窗看著吶。」
朝倉不確定地看向他，「你是指那天？」
仁王卻沒有答她，只是轉過身去，拉著她邊走邊不著邊際地說道，「不是說，女孩子能哭的地方，只有廁所，和愛人的懷抱嗎？」
朝倉皺眉，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咕噥道，「不是廁所和爸爸的懷抱嗎？」
仁王忍著笑，扭過頭來看著她，故作正經道，「嫁人之前是爸爸，嫁人之後當然就是愛人了。」
朝倉被繞得暈暈乎乎的，沒反應過來自己又被占了便宜，只是恪醍懂地點了頭，一副受教了的樣子。
仁王強忍了笑意，拉著朝倉來到天台，卻在關著的鐵門前止住了腳步，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從後面按住朝倉的肩，他的聲音清清淺淺，震動空氣。滿是溫柔。
「進去吧，想哭的時候，就轉過身來，我一直都在這裡的。」
將少女輕輕一推，他退後一步，落下來的手在空中劃出不捨的痕跡。
少女終是沒有回頭，背對他的臉，看不到表情，頭卻緩慢而鄭重地點下。
上前一步，她緩緩推開了門。
然而，朝倉進門後不久，仁王並沒有聽到意料中的聲音，反而聽到了她略帶驚訝的嗓音，「幸村桑，你怎麼在這裡？」
仁王臉色一變，立馬奪門而入，看到自家部長風度翩翩地站在朝倉面前，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而本該在此的拍檔卻不知所蹤。
腦袋一轉，他立馬明白自己那可憐的拍檔多半又被手腕高明的部長大人不知打發到什麼地方去了。
要知道引開拍檔的方法實在太簡單，直接讓其目標人物，藤原紫音挪個窩便成。
而此刻，幸村在此，目的更是顯而易見——等待某只會自動撞上槍口的小綿羊。
然而幸村顯然也沒料到仁王會跟來，看見衝進門來的人，臉色不由一變。
仁王注意到後，腦子裡瞬時轉過數道彎，下一秒，他已從兜裡掏出一隻小巧的巧克力盒子，趁著朝倉背對他時向幸村一晃，彷彿在說，「你要是敢表白，我立馬也表。」
幸村當即領會了他的意思，如果兩個人同時向面前的少女表白，其結果肯定是嚇跑她導致兩敗俱傷。
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一道危險的光，下一秒，幸村已經微笑著看向朝倉，聲音溫和地說道，「我只是喜歡偶爾上來看看風景而已，朝倉同學有什麼事嗎？」
朝倉本來沒看到預料中的人已是十分迷惑，自然也沒看到自己身前和身後的少年電光火石間的交鋒，此刻聽到幸村的話，只能茫然地搖搖頭，然後把疑惑地眼神投向仁王。
仁王見狀，立馬出聲道，「我們在找比呂士呢，不知部長有沒有看到他？」
「哦？」幸村聞言眉毛一挑，「找柳生有事？」頓了一下，又別有意味地加了一句，「我看還是暫時不要找到他為好吧。」
仁王把手往褲兜裡一抄，懶懶地站著，說出來的話卻是毫不相讓，「我覺得還是找到好呢。你有沒有聽說過‘太溫柔也是一種傷害’這句話呢，部長？」
幸村眼神一閃，垂下眼瞼稍作沉默後，又移過視線，深深地看著朝倉道，「柳生去了小操場。答應我，不要再為他哭了。」
朝倉之前已被二人似是而非的暗語弄得雲裡霧裡，此刻聽了幸村的話，也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道了謝後便飛快地向他說的地方跑去。
而她身後的仁王正要跟上，卻被站在原地的幸村暗藏危險的聲音止住了身形。
「仁王，違反遊戲規則不好吧。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猜猜‘roughorsmooth’來決定發球權的麼？」
聽到他聲含威脅，仁王臉色一苦，轉過身來時，已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神色，「部長，不是我不守規則，關鍵是現在還沒到我倆對局的時候不是麼？」
幸村卻不買賬，只是意味深長地笑著，笑得仁王后背寒意陣陣。
良久，幸村才又換上了一幅認真的神色，沉聲道，「仁王，相信她吧，她總要靠自己站起來的，難道你希望她是因為寂寞和軟弱而投入你的懷抱麼？」
仁王這時才鬆了一口氣，走到幸村身邊，背靠著圍欄，「部長真是嚴厲呢。」
抬起頭，他看著湛藍的天空，「其實有時候也想過，即使只是因為她寂寞，給她一個懷抱又如何。」
幸村沉默，沒有接話，只是站到圍欄邊，將視線落到操場上的某處。
良久之後，仁王才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幸村戲謔一笑，「說實話，其實部長是怕我趁虛而入所以乾脆把我拖在這裡來個‘同歸於盡’吧？」
幸村聞言，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話，「仁王，既然是拖延時間，要不我們趁午休時間還長，到網球場來一場吧？」
仁王臉色一白，立時退避三舍。
且不說仁王和幸村二人在天台上如何鬥法，另一邊，朝倉得知柳生去處後，立馬往小操場飛奔而去。
其實被仁王和幸村這樣一打斷，她已沒有了之前那麼強的執念。甚至跑著跑著，漸漸生出一種無力感來，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是可笑之極。
可是就這麼一邊自嘲著，她的腳步卻沒有絲毫的減慢。她告訴自己，即使這只是一場旁人看來愚不可及的盲目迷戀，她也要給自己這少年時代的第一次心動交一份絕不後悔的答卷。
睜開眼睛，不猶豫，不後退，她要看到這條路的終點。
如果因為軟弱而閉上眼睛，不徹底痛一次，她將失去再愛一次的力量。
就在接近小操場時，朝倉遠遠地看著操場上站著的依舊如初見般卓爾不群的少年，漸漸地停下了腳步。
這時，旁邊的舊教學樓內，一個人影卻勾著身體悄悄地蹭出來。
朝倉眼尖地看到，上前一把將其抓住，「紫音，你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被抓住地藤原神色一僵，乾笑道，「剛剛來這裡拿東西。」
朝倉懷疑地看向她，「你好像在躲什麼人的樣子？」
藤原眼見她明顯不信的神色，又心虛地飛快瞟了一眼不遠處操場已經望過來的柳生，心裡也是叫苦不迭。
本來九條會長莫名讓她舊教學樓拿東西她就心存懷疑了，沒想到果然出來時差點被柳生截住。這麼長時間她為了躲他可是煞費苦心，結果這次還是被某些人聯合算計了。
此刻又被當事人之一，自己的好友朝倉抓了個先行，當真是進不得退不得，危險萬分。
就在藤原腦袋飛快地轉著，想著敷衍過去的辦法時，卻意外地發現，明顯已看見了二人的柳生卻沒有走上前來。
腦子裡電光火石地一閃，她已明了善良的柳生同學是忌憚抓住自己的朝倉。心裡不由得贊了柳生一句好風度，同時在心裡默默地為被自己拿來當了擋箭牌的好友表達了深深的歉意之後，藤原已換上了溫婉的笑容，調侃道，「我只是看你在這裡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不好意思打擾你，所以想不動聲色地離開罷了。」
朝倉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藤原立馬趁機脫出身來，向朝倉揮揮手道，「你忙，我先回去了，九條會長還在催呢。」
哪知朝倉卻又突然一把將她抓住，「不急，陪我蹲點。」
藤原心裡苦笑，但又出於某種莫名的愧疚有些不忍心讓朝倉一個人在這裡，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在對方期待的神色中點頭同意了。
就這樣，二人鬼鬼祟祟地躲到了附近的一處灌木叢後，開始觀察起不遠處操場上的柳生來。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柳生並沒有停留太久，而是看了看時間，又似乎看了她們藏身之處一眼，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抬腳離開了操場。
藤原在柳生朝這邊看過來時心裡已大叫不好，暗恨自己失算。果然，一轉臉，便看到旁邊朝倉莫名的神色。
「柳生君怎麼這麼快就走了？」朝倉皺眉。
藤原假笑，「或許是快到上課時間了吧。」
「等喜歡的人，會這麼容易就放棄了的嗎？」
藤原聞言心裡不由連連叫苦，朝倉平時雖一副天然呆的樣子，偏偏直覺敏銳，在自己喜歡的人的事上更是不好糊弄。
當下她也只能勉強道，「也許是發現了我們在這裡不好意思，所以決定臨時換場地了呢？」
朝倉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打球麼？還換場地？」
藤原一時想不到如何圓話，也只有轉而說道，「要不我們也先回去？」
然而朝倉卻沒有答應，只是雙手抱膝蹲著，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雖說還只是初春，陽光涼涼的，卻已是明晃晃的射人。
藤原也順著朝倉的實現盯著空盪盪的小操場，被平坦的地面反射的光線晃得有些眼暈。
安靜一直蔓延著，在這樣一個讓人昏昏欲睡的春日午後。一陣風過，把校園小道兩旁古老的榕樹樹葉吹出嘩啦啦的聲響。
終於，朝倉有些飄渺的聲音打破靜謐的空氣，「紫音，我不是傻子。」
藤原心裡一緊，猛然看向旁邊這個一直十分單純的少女，那一直乾淨眸子裡，終於還是染上了憂傷的顏色。
愛情，終究還是讓這少女漸漸長大。
藤原低下頭，心裡一時百味雜陳，不知該說什麼好。
朝倉站起身來，揉了揉發麻的腿，淡淡地看著她，「為什麼要躲他？」
藤原偏過頭去，仍是沒有答話，半晌，低低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朝倉突然覺得有些可笑，不想再說什麼，只是仰面朝天，努力撐大眼眶，逼回了眼淚。
藍天白雲，如此乾淨。
她低下頭來，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晚上昏昏沉沉地回到家，扔下書包，看到裡面滾出來的兩盒巧克力，無言地撿起來，坐到床邊一一拆開，面無表情牛嚼牡丹般慢慢啃完。
苦中有甜，甜中有苦。讓人想要流淚。
夜裡，將自己深深埋在被窩裡，壓抑著哭聲。
她知道，有些事情，正慢慢變得不一樣，但她無力阻擋。
在此刻，她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下。
第二十九章：蛋糕論
朝倉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頂著兩隻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迷茫了一陣兒，決定在家裡頹廢兩天以示自己悲痛欲絕痛不欲生，從而凸顯此次初戀慘遭失利並遭遇敗於好友之手這種狗血劇情的悲憤心情。
於是她給班主任高橋老師打了電話說是要請病假。
高橋的聲音聽起來像沒睡醒的樣子，聽了朝倉的要求，十分淡定地說了一句，「不行，立海的傳統是，失戀療傷假期為一天。」
朝倉愣了一下，大驚於高橋的英明神武洞若觀火，下意識地就反問了一句，「那如果是初戀的話，有不有得寬限？」
高橋沉吟了一會兒，才頗有些不情願地答道，「好吧好吧，我理解你。先鴕鳥著吧。」
朝倉十分感激涕零地掛了電話，又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結束的這場對話貌似有惡搞的嫌疑，不符合自己現在草木為之含悲的文藝心境，但好在總算是請到了假，不由得大贊高橋老師有人情味。
起來從冰箱裡拿出牛奶來仰脖灌下之後，才想起貌似有人告訴她空腹喝牛奶傷胃，對於自己的惡習小小自我懺悔了一下，為了補救，將剩下的牛奶熱了一下，重新灌了下去。
她想，有了之前的牛奶墊底，也就算不上是空腹了。
於是她為她的無知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得來不易的假期在拉肚子和挺屍中渡過。等到第三天上學的時候，看著鏡中面容憔悴的自己，朝倉心裡甚感安慰。
她的生活總算文藝悲摧了一回。儘管這多是生理作用而非心理作用的效果，但她不說，任何一個人都會理解為她是「為伊消得人憔悴」。
她總是企圖在雜亂的生活中保留那麼一點飄渺的浪漫情懷。比如小時候爬上屋頂看月亮，被蚊子咬得滿頭包，時隔多年後想來，卻只懷念著那傾瀉而下的幽涼如水的月光。
想起那明亮的月光的時候，她總是錯覺那時她的身邊該是有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男孩兒的，但她始終記不起他的樣貌和他說過的話，甚至他是否存在於那裡，都是一件有待商榷的事情。
那只是她的一種感覺，事實上她關於小時候的記憶稀有得可憐，在那些曖昧的夢境裡絕少出現人物，有的只是一些朦朧的意象和關於事物的感受。
比如她清楚地記得父親懷抱的溫度，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其他任何事。
思考多年的結論是，她的感官應當異常敏銳，身體自發幫她記住了某些感受，然而她的大腦容量實在可憐，於是為了裝後來學習中大量的科學公式，自發地進行了清空。
三角函數占據了原來裝著爸爸樣子的腦細胞，這個認知讓她憂傷不已。
不過有時候她也疑心過這些說不定是自己意淫出來的。
比如說她在長久的懷念之中，自動剔除了夏夜的燥熱與惱人的蚊子，記住了那帶有些神秘色彩的大如銀盤的月亮。
比如她總是輕易地記住了郊遊時看到的大片美麗花田，而忘記不慎跌倒時被磨破的膝蓋和弄髒的裙子。
所以說，小男孩和爸爸，說不定是她的回憶擅自美化添加的也未可知。
朝倉知道，自己的回憶總是會被過渡美化，但這是潛意識作祟，不是她主觀可以干涉的範疇，於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美化。
就如此刻，她看著鏡中那個憔悴的自己，想到自己終有一天會忘記此刻的心痛，只隱隱約約記得那個少年懷抱裡若有似無的青草香，稍稍地，感到了一點釋然。
她想，時光會自動幫她打理一切的。此時心中如潮水般蔓延而上的憂傷終會有退下去的一天，所以還是忽略為好。
笑一笑吧。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然後鏡中那個女孩露出了鋥亮的一口白牙，傻氣逼人。
走在上學路上的時候，朝倉用她可憐的腦袋的極限運算量對於此次失戀事件進行了最大程度的總結分析，然後做出了一個曲折離奇十分不符合被甩定律的決定。
走進A組教室之後，她直奔好友藤原的位置，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然後在眾人聚集的目光中，十分淡定地拋出了一句話，「我要找你單挑。」
藤原目瞪口呆地看向她，只覺自己滿腔愧疚無從述說，醞釀了兩天的道歉找不到用武之地，心裡一時憋屈異常。
嗓子乾澀了半天，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話說，小瑾……要不你再跟高橋老師請假回去休息兩天？」
朝倉怒，「我說正經的。」
藤原掩面，「對不起我理解不能。」
朝倉瞪眼，「電視劇裡不常演麼？為抱得美人歸，兩武士決戰於大海邊潮起之處。」
教室裡適時響起起哄的口哨聲，連一直擔心著的仁王都忍不住在驚嘆之餘向柳生投去一戲謔的眼神，唯柳生神情自若淡定非常。
藤原深吸了一口氣，對朝倉語重心長道，「對此事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小瑾，感情的事真的不是這麼簡單的。」
朝倉白眼一翻，恍若未聞，直接冷聲道，「說吧，文鬥武鬥，你挑項目。不過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沒意見吧？」
藤原神色一肅，「有意見，相當有意見。我完全沒有與你決鬥的必要和意願。」
「哼哼，」朝倉冷笑，「這可由不得你。看看，同學們的目光是多麼炙熱，作為班長，你不知道眾望所歸這個詞這麼寫麼？」
朝倉豎著大拇指向後一指，看熱鬧的同學們立刻響起熱烈的起哄聲以示呼應。朝倉抱拳感謝諸位捧場，藤原表情崩潰言語不能。
最後，朝倉留下了一句給你三天考慮時間，然後從容不迫地走到了自己座位坐好，期間得到了同學們熱情的叫好聲。
三天來，不管仁王如何苦口婆心聲色俱厲，朝倉不改初衷，並在三天後向藤原詢問決鬥項目時遭到了鄭重拒絕。
最終朝倉擅自拍板要求她放學後劍道館見，二人真正來一場武士間的決鬥。
藤原望著朝倉欲言又止數次，最後眼神哀傷地看著她說了一句，「小瑾，我真的不能去，你知不知道？」
朝倉不語，看著她默默轉身離去，背影有些黯然。
最後藤原還是沒有來。
朝倉獨自坐在劍道館的台階前，等到夕陽快要落山，心裡空空盪盪的。
眼前的視野被擋住，朝倉抬頭，看見仁王神色莫辨地站在她的面前。
「你還不死心？」
朝倉移開視線，不置可否。
見她如此，仁王眼神一利，「你以為，一個人不喜歡你，決鬥什麼的會有意義麼？」
朝倉仍是固執地不發一言。
仁王深吸一口氣，感到極度挫敗，覺得在這麼一個固執又喜歡犯傻的人面前，自己引以為傲的偽裝毫無意義，理智不堪一擊。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起來，他不由分說地拖著她向網球場走去。
朝倉抵抗般地身體後傾，「仁王你要幹什麼？」
仁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涼涼道，「我要去找柳生決鬥，你好好看著吧。」
朝倉愣了一下，下巴差點掉到地上，「柳生君是你的情敵？」
仁王輕哼一聲，不再答話，只是一路拖著她往前走去。
在去往網球社的必經之路上，仁王正好截到收拾完畢準備回家的柳生。也幸好今天該柳生輪值整理休息室，所以仁王要比他先走一步。
叫住柳生，仁王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我要跟你決鬥。」
柳生扶了扶眼鏡，「沒興趣。」
仁王瞥了眼旁邊死命埋著頭不敢看柳生的朝倉，慢條斯理地對著台詞，「我說正經的。」
柳生同樣淡淡地瞥了眼朝倉，緩聲道，「給我一個理由。」
仁王陰陽怪氣地重複著某人幾天前的話，「電視裡不常演麼，兩武士為美人決鬥於大海之邊日落潮起之處。」
柳生輕輕一笑，「對不起，仁王，感情的事不是這麼簡單的。」
仁王冷笑，「這可由不得你。射擊、網球、高爾夫，你任選一項吧。當然，我個人是相當樂意你選射擊的，不過……」頓了一下，他目光銳利地看向柳生，「即使你選高爾夫，我也會奉陪到底的。」
柳生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點頭表示了解。
仁王繼續語調平穩道，「如果我贏了，小瑾就是我的人了。」
聞言朝倉猛地抬起頭來，驚恐地看著仁王，彷彿才知道他所說的對象是自己般，抖著聲音叫道，「仁仁仁仁，仁王，你你你……」
仁王挑釁一笑，「我喜歡你。」
朝倉面部表情瞬時崩潰。
下一秒，她本能地拔腿要跑，可惜手卻被仁王緊緊抓住。
仁王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毫無放過之意，「小瑾，你還沒有聽比呂士的答案。」
朝倉聞言又愣愣地看向柳生。
柳生回答著仁王的話，眼睛卻是認真地看向朝倉，聲音依然清透，「我選射擊。」
朝倉眼神瞬間黯淡了一下，然後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數度之後，漸漸變得了然。
低下頭，她的嘴角帶著莫名的笑意，「仁王，我懂了，謝謝你。帶我走吧。」
她怎麼會不懂？仁王不過是在告訴她，自她喜歡上柳生的那一刻起，便輸得一敗塗地。他如此進退有度，知道為什麼人挺身而出，為什麼人退避三舍。她的愛情，終究只是她一個人的自娛自樂。
仁王仔細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情緒還算穩定，便示意性地向柳生聳聳肩，然後拉著她一言不發地向校外走進。
他拉著她，走出校門，坐上公交車，然後來到她的公寓門前。期間她一直安靜地跟好。
正當仁王準備道別離去的時候，朝倉終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出聲道，「仁王，今天真的很謝謝你的用心良苦。但是，事情其實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仁王意外地愣了一下，投以疑惑的目光。
朝倉這才抬起頭來，眼神清亮地看著他，毫不躲閃。
然而她憋紅了臉，卻表達不出自己想要說的意思，只是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事情，真不是那樣的……」
仁王看著這樣急切地想表達自己意思的可愛模樣，有點想笑，但又怕她惱羞成怒，於是只能強忍著，出言安撫道，「你不要急，慢慢說。」
朝倉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了片刻，才期期艾艾地說道，「比如說，你看上了一塊蛋糕，想方設法想要吃掉它，想啊想啊，想得胃都痛了，但是這蛋糕卻告訴你，它不想被你吃掉。」
仁王忍不住噗嗤地笑出聲，朝倉瞪他，他立馬收斂了神色，嚴肅地指正道，「蛋糕是沒有自己的主見的。」
朝倉怒目，「這是擬人，擬人懂不？嚴肅點兒！」
仁王死命地壓抑著胸腔的笑意，艱難地點了點頭。
朝倉於是滿意地繼續講道，「然後蛋糕被它自己選中的人吃掉了。可是吃掉它的這個人，卻既不說難吃，又不說好吃，吃乾抹淨後準備拍拍屁股走人！」
「你難受不？」
仁王點頭。
「你憋屈不？」
仁王再點。
「是不是很為這蛋糕不值？」
仁王終於破功，一把將朝倉攬過來，將頭埋在她頸窩笑得肩膀不停抖動，「小瑾，你真是個活寶。」
半晌，他才抬起頭來，笑意未歇地看著朝倉，「所以你想逼這人給那蛋糕一個交代？」
朝倉嚴肅地一點頭。
仁王嘴角還帶著笑意，眼神裡卻含上了憐惜，伸出手捏著朝倉的臉頰往兩邊扯，「那你就可以逼自己了？！」
朝倉拍掉他的手，揉著自己發紅的臉頰，含糊道，「我沒有！」
仁王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然後拍了拍她的腦門，「不跟你說了，我要走了，小傻瓜。」
朝倉彆扭地點點頭，卻在他轉身離去的時候突然吞吞吐吐地出聲道，「那個……你之前說的……那個啥……是什麼意思？」
仁王悠悠然地轉過身來，「你指什麼？」
朝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就是那個……你……我……」話未說完，已是滿臉通紅。
仁王看見她侷促地低著頭，終於在沉默了良久之後，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然後輕聲喚道，「小瑾，抬起頭來。」
朝倉依言慢慢抬頭看向他。
仁王眼睛很亮，表情很認真，卻說出了一句十分拗口的讓朝倉腦筋打結的話。
「小瑾，你記著。如果你歡喜，我便喜歡你；如果我喜歡你，讓你不歡喜，我便不喜歡你。」
朝倉小嘴微張，神情很是茫然。仁王卻只是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轉身離去。
第三十章：青春路
雖然那天的比試藤原沒有來，但是朝倉窮追不捨不屈不撓，其為愛如此奮不顧身的身影感動了相當大一批人，成為近來一年各班津津樂道的談資。
甚至有部分宅男被觸動了纖細的感情細胞，燃燒起了萌之精魂，自發地組建了一支相當規模的後援團。不過粗神經如朝倉，顯然是沒有發現身後這群神出鬼沒的散發著怪蜀黍氣場的團隊的。
在朝倉的猛烈攻勢下，藤原東躲西藏叫苦不迭，承受著精神上的愧疚和生理上的疲乏的雙重壓力，但令人意外地是，她竟彷彿固執著什麼似的毫不妥協地堅持了下來，其忍耐力也是頗令人動容。
就在局面膠著不下，朝倉頗感無力之時，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活動的展開，又重新激起了她的鬥志。
三月，隨著高年級學生學習日程日漸緊張，早在冬季之時，在各個崗位擔任要職的高年級學生就開始陸續引退。
而在此時，終於迎來了學生會的大規模換屆，其中的學生會長，正是藤原志在必得的寶座。
早在開學初期，藤原就向朝倉透露過有意學生會長的意向，並為此早早地做了大量準備。
朝倉還記得當時問她為什麼對這個職位如此執著，那時藤原眼睛裡閃著不容動搖的光，說是一定要當上學生會長，然後做一件她長久以來念念不忘的事。
然而當朝倉追問是什麼事時，卻被藤原以「想要全校的美少年穿女裝」這樣拙劣的藉口敷衍了過去。
現在想來，這中間必定是牽連了什麼故事的。可惜當時朝倉選錯了對話模式，從而錯過了支線劇情。
為了補救，朝倉決定就此入手，直接在第二天向藤原下戰書，說是要以學生會長的寶座為賭注，誰當選則誰獲勝。
藤原果然退無可退，最終眼神複雜地看著朝倉道，「你明明知道，唯有這個，我是不可能讓的。」
朝倉雙手叉腰，笑得十分小人得志。
由此二人的鬥爭終於趨於白熱化。
平時學生們的學習生活其實甚為乏味，如今出了這麼一個頗為有看點的事件，大家看熱鬧瞎起哄的熱情還是相當高的。
常說青春期其實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乾傻事的時光，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懷抱著乾淨的善意，全心全意地為別人的事樂在其中。
這樣的日子，以後將不再有。
於是朝倉和藤原這一對好友的對決，便在眾人高漲的熱情中轟轟烈烈的展開。
雖然之前朝倉只是個小小的平頭百姓，基礎並沒有藤原紮實，但憑藉其前一段時間的活躍表現與慘遭發卡的悲慘遭遇，贏得了人民大眾的普遍肯定與同情。
甚至有少女被其觸動心結，受到其勇氣的鼓舞，紛紛大膽地向暗戀的對象告白。
立海一時掀起了告白熱潮，成就了不少佳偶良配。終成眷屬的有情人自是不會忘朝倉這個最初的勇者。以至於朝倉走在路上，常常有手牽手的小情侶紅著臉將其攔住，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弄得她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清狀況。
自向學校遞交了任職申請書之後，朝倉向來悠閑的校園生活也日漸忙碌起來。
之前在立海雖然一直不算太搶眼，但其實她在國中時，由於成績較好，也會被委任各種職務，所以說算不上完全沒有經驗。
事實上她曾一度是她們國中班上的班長。不過她那個班級，竟然能在她的帶領下平平安安地走過來，也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本來只是開學之初老師圖方便臨時憑學號委任的職位，在換屆的時候竟神奇連任，這是曾經困擾朝倉相當長時間的一個問題。
用其好友三枝的話來說，傻瓜也有傻瓜的魅力。
而朝倉的魅力，或許就在於，她不僅自己能幹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傻事，還能慫恿大家跟她一起乾。
比如她國二那年，不知看了什麼青春電影，在某一日踏入教室後，突然站在講台上高聲宣布，要騎著單車去尋找她的青春，到日本的最北端的燈塔去守望一場最壯麗的日出。
眾人被她這個「雄偉」的理想震驚得目瞪口呆，爾後紛紛熱烈響應，然後這群被熱血燒壞了腦子的人，竟真的節衣縮食了近半年以購齊裝備，在一個烈日炎炎的暑假，背上行囊騎著單車踏上了千里騎行北海道之旅。
雖然最終他們因為種種原因在騎行數日之後迷失於一不知名的小鎮，歷盡千辛萬苦才狼狽折返。
但參加了那次騎行的每一個人，都絕不會忘記他們在精疲力竭不得不露宿於一無名海灘的那一天，邂逅的那場波瀾壯闊的日出。
不知是誰最先醒來，然後每個帳篷裡的人陸續被叫醒，當他們揉著朦朧的睡眼拖著疲憊的身體爬出帳篷時，正好看到那太陽從海天之間升起，將蔚藍海岸染得金光一片。
這群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滿臉稚嫩，一身狼狽。僅僅憑著一股莫名的激情便橫衝直撞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
小小的鎮子，還散布著蟲子與塑料瓶子和貧瘠海灘，那無處不在的太陽，撐開了這片天地，讓年少的心得到滿足，得到叫囂的理由。
他們，肆意歡鬧。
青春的放肆，連理由都嫌多餘。
經過那次的騎行，朝倉在班上的聲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儘管她本人還恪醍懂，只是繼續領著眾人做著一次又一次的傻事。
而她這種傻氣，或許該說是特殊的魅力，在這次立海競選學生會長的活動中，竟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比如藤原在拉選票陳訴自己主張時，一席演講條理分明鏗鏘有力，直把人說得躍躍欲試彷彿未來校園生活充滿無限希望。
但是這剛剛建立的積極氣氛，卻被朝倉用三句話搞得詭異莫名。作為天然派，她自然是實話實說——
「我就是來找藤原紫音決鬥的。」
「如果想看到我贏，就投我一票。」
「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十幾歲的青少年，顯然對相對出格的行為更為偏愛，故而有著後起的劣勢的朝倉，竟能與藤原鬥得旗鼓相當，讓她很是得意了一把。
當然，造成今年這種只有藤原與朝倉「二雄」爭霸的局面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首先是學生會長強有力的競爭者，在立海擁有無可匹敵的人氣的網球部長幸村精市突然以「高中學習生活緊張，並且肩負著網球社重奪三聯霸的重任」為理由，退出了這場角逐。
接著長期占據著年級第一寶座，同樣擁有雄厚實力的柳生比呂士同樣宣布放棄學生會長的競爭，轉而參與毫無懸念的副會長的競選。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在立海有著「皇帝」稱號的擁有著巨大威信的網球社副部長真田弦一郎竟也未表現出任何有意於該職位的傾向。
據傳言，他在熱情的擁護者的不懈追問下，只是面沉如水地吐出言簡意賅的四個字「各司其職」。
讓其追隨者不禁紛紛猜測國中最後一年的那場失利給這位責任心極重的副部長的打擊要比想像中更為沉重，以致其在進入高中後為一雪前恥下定決心全神貫注地投入網球社的活動中來。
不過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真田的這句「各司其職」其實是有著更深層次的意味的。
就在真田說出這句話不久，一次網球社日常訓練的休息間隙，幸村坐在監督椅上，突然笑著對站在他面前的真田玩笑道，「弦一郎看來是藤原派呢。」
真田神色不變，只是淡淡地瞥了笑得意味深長的幸村一眼，冷冷地回了一句，「她更適合。
「因為她堅持要做的事嗎？」幸村喃喃地接道，「不過弦一郎不覺得讓一個女生來做這樣的事稍微難了些？」
真田沒有答話，倒是一邊正在記錄數據的柳聞言後抬頭插了一句，「所以說比呂士才一定要當副會長，選擇站到她的身邊去麼。」
幸村淡淡一笑以示贊同，柳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加了一句，「不過說起來的話，其實我是朝倉派呢。」
幸村挑眉，「怎麼說。」
柳微微笑了笑，「總覺得讓她當了學生會長會發生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有趣的事情。精市難道不這樣想？」
「唔，我的話……」幸村略略向椅背上靠了靠，「感覺會有點微妙。」
柳了然地點了點頭，出言調侃道，「實際上不管朝倉同學是輸是贏，都應該很想把比呂士修理一頓是吧？」指了指場中正賣力地與柳生進行著對戰的仁王，他補充道，「就像雅治那樣。」
幸村雙手抱臂看著場中，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聲音不帶一絲的煙火氣，「實際上，他們兩個，我都想好好修理一下。
正在場中對戰的柳生和仁王不約而同地寒了一下。
不過仁王很快忽略了這個莫名而來的寒意，只是一心地盯著對面同樣露出疲態的柳生，氣喘吁吁道，「按照約定的那樣，如果我贏了，就要告訴我有關藤原的事。」
柳生雙手撐膝，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在聽到仁王的話後直起身來，扶了扶眼睛，挑釁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最終比賽戰成了6-6平，沒有搶七局。因為對手是知之甚深的拍檔，二人的比賽打得艱難而持久，打完最後一球後兩人幾乎是同時仰面癱倒在了地上。
其他社員都已經陸續離開，因為二人是一年級，又剛好因比賽留到了最後，故而整理場地的事也按慣例留給了他們。
看完二人比賽後，幸村起身，帶著真田及柳離開。走到觀眾席的最高處時，他突然側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場地中躺得像死魚般的二人，危險一笑，柔聲道，「兩個小朋友，講完了床頭故事還是早點回家睡覺為好，不然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可就不好了喲。」說罷便不再看二人，轉身領著真田揚長而去。
而柳則是頓了一下腳步，同樣居高臨下地對二人露出了一個清雅如蓮的笑容，清清淡淡地加了一句，「二位好好保重。」然後才追上了先行離去的幸村與真田。
被留在原地的柳生與仁王分別仰躺在網球場的兩邊，在聽聞柳的話後，仁王苦笑道，「我怎麼覺得他在幸災樂禍。」
柳生看都懶得看仁王一眼，十分篤定地回道，「顯然他就是在幸災樂禍。」
仁王單手遮臉，頗有些苦惱道，「完了完了，這次是真的徹底把部長惹毛了。」
柳生涼涼地吐槽，「你不是早就做好覺悟了麼？」
仁王輕嘆，「部長的肚量其實還是很大的，只是這次是動了真火了，誰叫你非說什麼只告訴我一個人。」
柳生將雙手墊到了後腦勺下，輕笑出聲，「這不是顯然的麼？作為拍檔，我當然更看好你。好好把握機會啊。」
「謝了啊，拍檔。」
「應該的，拍檔。」
「那，該開始講了吧？」
「嗯。」
柳生放任自己躺在地上，看著暮色四合，天邊的雲被暈染成暖暖的橘黃色。晚風拂過，心情漸漸地就沉靜下來。
回憶如同深沉夜色下倒映著明月的靜默河流，他試圖撈起，那水中那從不曾破碎的，初見時她笑靨如花的容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