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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楚留香)精神病人》作者:宴行危【完結+番外】

二十七章

  「什麼人!?」說話的卻是個男子。

  蕭石厲聲喝道:「你還有臉問!」

  轉過牆壁,便看見一名女子伏在地上哭泣,她旁邊站著一位錦衣公子,手拿一個木盒,對準了胡鐵花、蘇蓉蓉四女,而楚留香正站在一旁無奈的摸鼻子。

  那哭泣的女子和錦衣公子正是犯了大錯的柳無眉和李玉函。

  李玉函見了來人是蕭石和黃魯直,腿一軟便想跪下認錯。可他看了看身邊的柳無眉,硬下心腸大聲道:「前輩……你們不許過來!我手上暗器是暴雨梨花釘!再過來一步我就殺了他們!!」

  「孽障!你闖的禍還不夠麼?!」蕭石不禁氣的跺腳,但當真沒敢再往前一步。

  李玉函緊緊抓住柳無眉,生怕她消失一般。神色淒苦道:「晚輩……晚輩也不欲這般,可我不能失去無眉。」他抬眼看著楚留香,說:「君子有成人之美,楚留香……你快自我了斷吧!」

  楚留香苦笑道:「我是有成人之美,可如果代價是要我性命,那也不能成了!」他隨即看向一點紅道:「只有曲無容來暗算你們?」

  一點紅淡淡說:「還有無花。」

  楚留香一驚,抱愧道:「我當只有那女子一人你們大可應付,卻不料……幸好你們平安無事。」他這麼說,看來是早就知道這事了。

  「你們說夠了沒有!!楚留香!」李玉函雙眼發紅,朝蘇蓉蓉幾人又走近兩步。

  海藍皺了皺眉,探出頭道:「你老婆中了石觀音的‘五毒貝’,恰好此毒我能解。你們搞出這麼多事,不就是為了救你老婆麼?李兄,將你手上那東西放下吧,傷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此話一出,柳無眉和李玉函皆是震驚的看向她,卻只見一張帶有傷疤的臉。

  海藍說的沒錯,他們費盡心思的殺楚留香,不惜敗壞擁翠山莊的名聲,擔上不忠不孝的罵名,就是為了得到解藥治好柳無眉。

  海藍雖然對李玉函和柳無眉的深情十分感動,但這廝算計起人來一點都不手軟。差點把自己老爹和楚留香弄的死翹翹。

  可若真有人能治好柳無眉,他們又何必再枉花心機,索性自己從中做個順水人情。

  「你是誰?!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李玉函環視屋裡眾人,狠狠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全都串通好想分開我和無眉!我手上只有這一個把柄,我不會放手!」

  海藍正要站出去曉之以理,卻被一點紅拉住。

  「你去幹什麼?」

  海藍朝他安慰一笑:「放心,放心,我去解救人質!」

  「我說我能解此毒為何你們不信?」海藍施施然走到當中,也不管李玉函,只盯著柳無眉道:「柳無眉……我或者可以叫你無憶?」

  柳無眉一震,抬眼道:「你怎會知曉?!」

  海藍又開始裝蒜,笑的高深莫測:「你應該知道石觀音喝醉酒愛說胡話的毛病。她曾經便告訴我你身上的毒乃是苗疆秘術‘五毒貝’,並且告知了我解毒之法,讓我以此牽制你。」

  五毒貝五毒貝……不就是無毒唄!海藍心裡偷笑,面上卻越發讓人不可捉摸。

  柳無眉沒想到海藍竟然知道石觀音這個秘密,不由大奇:「姑娘到底是何人?」說出此話,心裡卻是信了幾分,對海藍態度也和緩許多。

  海藍歎了口氣道:「實不相瞞,我姓海名藍,其實也和柳姑娘曲姑娘一樣,被石觀音收入門下。算起來倒和你們是同門。只不過你們在明對付江湖各大教派,我在暗監視你們。」

  楚留香將頭撇開,他實在忍不住想笑。

  而胡鐵花蘇蓉蓉等人倒是真的相信,特別是李紅袖和宋甜兒,她們為自己救了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人暗暗心焦。

  石觀音做事詭秘,柳無眉想來她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和曲無容,暗中培養屬於她的勢力不無可能,對海藍的話更是深信不疑。

  李玉函看柳無眉動搖,緊緊盯著海藍厲聲問:「你既是石觀音得意弟子,身份又如此重要,可我看你步履虛浮,絲毫不會武藝!」

  柳無眉一驚,道:「不錯!這點你如何解釋?!」

  海藍心裡咯噔一聲,愣了片刻突然哈哈笑起來,她笑夠了才指著自己臉說:「看見我的臉了麼?這便是石觀音毀了的!」

  楚留香心下不由點頭,這次倒是說了實話。

  「她嫉妒我天生麗質,於是便想將曲無容的慘劇施加在我臉上……」海藍說著還痛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咬牙切齒義憤填膺道:「我本還不相信!誰知她石觀音,蠻橫不留情面,心狠手辣毀我臉!我當然不心甘,反被她一棍來打扁!武功全廢人癱瘓!好在我存下私房錢,請了名醫把命延,只可惜,武功不在顏不返!!」

  ……

  密道裡久久沒有動靜。

  柳無眉:「……」

  李玉函:「……」

  楚留香他們愣神,身形一閃便從李玉函手中奪過暴雨梨花釘,李玉函只覺手中一空,回過神來便看見楚留香錘牆大笑不止。

  李玉函大驚,可手中最後的賭注已經被楚留香奪去,他只能看著海藍怒目而視:「你!!」

  海藍退後兩步,收起了無所謂的心思,乾笑道:「雖然說得押韻了些……可大致意思就是那樣。我真的能解柳無眉的毒,若是不能,要殺要剮隨意!」海藍說是這麼說,心裡卻也是忐忑。但她若不說得絕決,柳無眉反而不會相信。

  李玉函還想再說,卻被柳無眉出聲打斷:「好……我相信你。」

  海藍也正色道:「謝謝,我想你不會為這個決定後悔的。」

  楚留香見此事解決,不由笑問:「不知柳姑娘還要不要在下的命?」

  柳無眉看了眼他,複雜道:「我本就不欲取你性命。」

  楚留香釋然道:「這樣看來,此地是同我無關了。」

  海藍聞言,生怕劇情又被她攪亂了,忙道:「誰說與你無關,你還得去神水宮啊!」

  這句話愣是將眾人驚出一身冷汗,胡鐵花不可置信道:「你讓楚留香去神水宮?!」

  海藍撇嘴道:「別擔心,你也要去。」

  「為什麼?!」胡鐵花驚呼一聲,神水宮那種地方,是個男人都不願意去。

  柳無眉這時歎氣道:「海藍姑娘說的不錯。楚香帥,你當我為何心心念念要你命麼?因為數月前我曾入神水宮求……求神水宮主醫治我的毒,那神水宮主開出的條件便是你的項上人頭!」柳無眉看了眼楚留香,遲疑道:「如果香帥決定去神水宮……可否幫我……幫我再向神水宮主討份解藥?」

  「你不相信海藍能治好你的毒?」

  柳無眉忙道:「不,我絕無此意!只是……」

  「只是多一份總要保險些。」海藍微笑著介面。

  楚留香了然道:「柳姑娘無需多心,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幫你的。」

  柳無眉連聲道了謝,心下也總算安穩。

  一點紅也是知道那神水宮素來與世隔絕,可不知為何偏偏要楚留香的命。海藍見他疑惑,於是解釋道:「因為她們認為楚留香偷了天一神水,當然,這只是一方面,如果想知道真相,還是親自走一趟的好。」

  被海藍這麼一說,楚留香和蘇蓉蓉幾人都想了起來。數月前楚留香被誤以為是偷取天一神水的人,他不得不去找出真凶。神水宮的人威脅他一個月內查的水落石出,楚留香也確實查了出來,可是卻偏偏忘了告訴神水宮的人。

  蘇蓉蓉蹙眉道:「可這並不是楚大哥做的。」

  楚留香道:「真正做這件事的人現在不知何處。」

  海藍眼珠一轉,笑著說:「誰說的!那人現在正被點了穴站在大堂呢!」


二十八章

  柳無眉伸手為曲無容解開穴道,並將先前發生的事告訴給她。

  曲無容頷首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柳無眉歎道:「無容,這次你能來幫我,我已是萬分感激,不如你也隨我們去別院待幾日吧。」

  蕭石和黃魯直聽了他兩人苦衷決定為二人求情,但因為李觀魚正在氣頭上,倘若李玉函和柳無眉這會兒去見他們爹,怕是又要給李觀魚氣癱,所以叫他夫妻暫時去別院暫避風頭。待李觀魚恢復,揍他兩人也有力氣。

  海藍讓楚留香必須去神水宮是有原因的,且不說劇情本來就有這一環,僅憑著神水宮主水母陰姬非要楚留香死,就足以讓他去探探虛實了。

  雖然此行兇險,可海藍直覺相信他們不會出事。再說了,她還給準備了討好水母陰姬的大利器——

  此時海藍正圍著無花打轉。

  「嘿!光頭大淫僧!」

  無花:「……」

  「你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啦?」

  「你不是厲害的很麼?」

  「不是想殺我們麼?」

  「瞪什麼瞪!」海藍抬手在他光頭上一敲,冷哼道:「最恨你們這種欺騙女人感情不負責任的採花狂魔!!」海藍想起這傢夥號稱妙僧,表面上人模狗樣的,暗地裡不知勾引了多少女子。可就算這樣海藍也不會這般厭惡他,而是這傢夥竟然偷偷寫了一本「性愛日記」!上面記錄了他人生裡五花八門的豔情史……

  想到這裡,海藍一陣惡寒。

  正想再教訓他一番,卻聽身後一人道:「……走吧,讓蘇姑娘看看你的臉。」

  海藍扭過頭立馬笑成一朵花:「這麼快就談好了?你和曲姑娘說上話了麼?你渴不渴餓不餓?餓的話我可以給你溜肥腸啊……」

  ————————————————————————————————

  海藍一跨進屋子就被李紅袖和宋甜兒圍了起來。

  「你可嚇死我了!我還真以為自己救了一個石觀音的徒弟!」

  「海藍?你真的是海藍麼?你真的恢復記憶了麼?」

  「快轉個圈兒讓我們仔細看看!」

  「你在密道裡說的話可笑死我了,卻又怕那李玉函,憋的脖子都紅了!」

  「哎呀,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不認得我們啦?!」

  海藍忍不住「撲哧」笑道:「我怎麼會忘了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兩位好姐姐,你們這麼多問題我先回答哪一個?」海藍沒想到她二人還念念不忘自己,心裡也是極為高興。

  李紅袖和宋甜兒互相看了一眼,也覺得自己嘰嘰喳喳好不丟臉。李紅袖朝海藍道:「反正你可得將事情通通告訴我們!」說完便咬著唇坐回原位。

  胡鐵花不由感慨道:「女人就是麻煩!」誰知剛一說完,就被宋甜兒嬌嗔一眼。

  楚留香這時終於插上話,看著海藍笑道:「沒曾想你恢復神智竟是這般摸樣。」

  海藍不明白他這話是誇獎她呢還是損她,索性定義為前者:「是不是覺得很聰明?!」

  楚留香只是拍拍一點紅肩膀:「這路上辛苦你了。」

  海藍:「……」

  一點紅難得開口,只說:「不辛苦。」

  海藍登時心裡美滋滋的,朝楚留香得意一瞟。

  楚留香揉揉鼻子,還是覺得以前犯傻的海藍比較可愛。

  胡鐵花這時忍不住道:「海藍,你為什麼偏要我和楚留香去神水宮?」

  海藍也收起玩笑的心思,認真說:「我說的很清楚了。水母陰姬認為楚留香偷了她的天一神水,你們不去澄清難道被神水宮一直盯上很好玩麼?」

  楚留香頷首道:「不錯。」可他隨即抬頭看著海藍問:「但這些你怎麼知道?」

  海藍愣了愣,想到在沙漠這廝和姬冰雁第一個懷疑自己,索性也不繼續隱瞞,在聰明人面前遮遮掩掩反倒讓別人覺得自己不厚道。

  海藍昂了昂頭,鄭重其事道:「我其實是……天上的神仙你們信不信呀?!」

  「信!」胡鐵花接著又的道:「我是玉皇大帝你信不信?」

  「……不信拉倒!」海藍無語的撇過頭。

  楚留香失笑道:「罷了,你既不願意說我們也不會逼你。那你能告訴我們去神水宮怎麼做麼?」

  海藍無語,更不知從何說起,誰見過主角一個勁追問他接下來的發生的事啊!可海藍沒有法子,她已經把劇情攪得亂七八糟,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也只有露點口風。

  「我只能告訴你們三人明日便去神水宮,在傍晚之前到那裡的山城住下,接下來按照你們本意去做便可。」

  楚留香問:「三人?還有誰?」

  海藍道:「蘇姑娘。她能救你的命。」

  楚留香又問:「你的意思是我們會在那山城裡發生什麼事?」

  海藍道:「不錯。」

  楚留香問:「發生什麼事?」

  海藍遲疑了片刻,凝神想了會兒方道:「你會跟蹤一個人進入神水宮,而胡鐵花和黃前輩戴前輩硬闖神水宮救你。當然,你其實大可不必讓他們救。」

  沒有什麼比聽到預言更震驚的事了。

  就連胡鐵花也是半晌才反應過來海藍在損他,可他已經沒有心思反駁。

  「黃前輩和戴前輩?可是黃魯直和戴獨行?」

  海藍咳嗽道:「反正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你若真的忍不住想硬闖神水宮,最好將無花帶上,交給水母陰姬。」

  「為什麼?」

  「因為他才是偷天一神水和搞大別人肚子的罪魁禍首。」

  楚留香「嗯」了一聲,道:「的確是他。」

  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他們在回想海藍所說的話,也在思考著話中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那結果會如何?」

  海藍正在擔憂自己這麼做對不對,她腦子不靈光,每次想些很重要的事都會出岔子。聽楚留香還在追問,不由惱了:「你們就別問了行不行!」她說這麼多是因為自己想快點拉回劇情,並不是讓他們這些人知曉全部。如果那樣,這世界還有什麼意思?!怪不得自古預言之人必受天譴,這缺德事兒誰願意做啊!

  「那我去幫忙。」

  「隨便!!」海藍脫口而道。

  楚留香「嗯」道:「也好,你和小胡兩個我也放心些。」

  海藍正在氣頭上也沒反應過來是誰說話,待反應過來就後悔了。她想說一點紅你別去啊別去,可見他們一副「哥倆好商量好」的架勢,頓時什麼都說不出。

  蘇蓉蓉朝海藍招招手:「海藍,過來我給你看看傷勢。」

  海藍一聽美人召喚,只得把這糾結事擱一邊,連忙將一張疤臉湊過去。

  蘇蓉蓉看了看她的傷,溫婉笑道:「本來和黑珍珠去沙漠,一是為了遊玩,二是為了找尋草藥‘棘靈子’。聽說你瘋症好了,還以為這棘靈子沒了用處,現在卻恰好可以治你臉上的傷。」

  她這一說,楚留香才想起黑珍珠來,可這時候偏偏不見了她。

  李紅袖看出他疑惑,說道:「黑姐姐執意要回沙漠,並讓我們不告訴你……」

  楚留香歎了口氣:「她性格執拗,想來也是留不住的。」

  胡鐵花這時看著海藍問道:「你能治好柳無眉的奇毒,為何不能治好你臉上的傷?」

  海藍被他一提醒才想起來,四下一看,對他們萬分嚴肅道:「柳無眉其實根本沒有中毒。」

  「什麼?」胡鐵花怪道:「可我們明明見她毒發慘叫!莫非她又以此騙我們?!」

  海藍忙道:「你小聲些!她沒有騙你們,疑心也是能害死人。她心底不相信石觀音會放過她,便認為自己中了劇毒。每次所謂的毒發,其實是罌粟上癮的痛苦。」末了又道:「我索性也騙她解了毒,讓她不要再疑心下去。你們也一定要保守秘密!千萬不能讓柳無眉或者李玉函知道!」

  胡鐵花一拍桌子道:「那老臭蟲去神水宮給她拿什麼解藥?!」

  楚留香看他一眼,歎氣的搖搖頭:「你這人腦子總一根筋。我隨便拿些藥粉謊稱解藥不就是了?」

  胡鐵花一想,這樣也是百利而無一害,不由訕笑著不說話了。

  一點紅想起海藍說過,如果不能治好柳無眉,便任他們處置。即使柳無眉沒有中毒,但海藍這承諾也委實托大了。他忍不住開口:「你和他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這樣幫他們?」

  海藍心道,這其實算不上幫忙吧……

  李玉函不怕背上不孝駡名,不怕臭名遠揚,不怕柳無眉拖累,就怕柳無眉離他而去。柳無眉疑心自己中毒,最後自盡,可李玉函守著她的屍身還當她活在世上,一樣的呵護備至……不得不讓人唏噓。

  她當初對李玉函夫婦算是不喜不厭,可現如今身在局中,又覺得人活一世終歸是快樂點才好。

  海藍愣神了半晌,方才笑著說:「我喜歡圓滿的結局。」

  雖然很幼稚,可她說的是真話。


二十九章

  楚留香幾人按照原計劃帶著無花前往神水宮。

  海藍本來下決心去把一點紅留住,上午去找他卻不料已經走了,只得暗暗祈禱不要出岔子。剛一轉身,便看見李紅袖和宋甜兒正背著包袱往外走。

  「兩位姐姐是要去哪?」海藍不禁問道。

  李紅袖見了是她,忙笑著道:「我們剛去找你不在房間,原來在這。」宋甜兒也說:「楚大哥去忙著辦事,我們也不便再留在此地,正要回去。」

  海藍皺了皺眉:「又要回船上去?豈不是很無聊?楚香帥知道嗎?」

  李紅袖和宋甜兒互看一眼,無奈道:「已經習慣了。楚大哥還不知道,我們也是今早才做的決定。他回來要是不見我們,海藍你給他說說便是。況且留在擁翠山莊,也實在叨擾……」

  「兩位姑娘談何叨擾?香帥為我內子不惜深入虎穴,兩位姑娘若是趁著香帥離開而去,我等便要自責非常了。」

  海藍循聲望去,卻見李玉函柳無眉和曲無容站在廊階上。

  李玉函又道:「兩位姑娘和楚香帥才見面,何必又這麼快分開?」柳無眉也附和說:「不錯,兩位姑娘不如等香帥回來和他敘敘,再離開不遲。」

  李紅袖和宋甜兒心想也是,昨晚楚留香幾人連夜前往神水宮,她們和楚留香還未好好說過話。說是不想念,那都是假話。

  李紅袖想了想,面有難色道:「可是我們再住擁翠山莊也著實不好……」

  李觀魚剛剛復原,他昔日舊友得了消息紛紛趕來探望,李觀魚免不了宴客會賓,她們留在府上豈不是很尷尬?

  李玉函提議說:「二位不如和海藍姑娘一起,跟我們去別院小住幾日?」

  柳無眉道:「別院雖不如擁翠山莊高亭大榭飛簷流丹,但也是雅致清幽的好地方,二位在那裡等候香帥消息豈不妙哉?」

  宋甜兒轉頭看向海藍,訝異道:「你也要去麼?」

  海藍眨眼笑說:「當然啦!我可是柳姑娘的專用大夫,怎麼也得將她治好才能走。」

  宋甜兒想起昨日海藍才說過柳無眉實則無病,不禁看了一眼柳無眉,低下頭不說話了。

  李紅袖沉思片刻,終於頷首道:「那就再麻煩李公子和柳姑娘幾日了。」她私心裡,也是極想看楚留香平安回來的。

  幾人做下決定,便直接朝別院去。

  但海藍萬萬沒想到曲無容也要前往別院,當即便高興的要飛起來。她和曲無容同在一個屋簷下,向她推銷一點紅就方便多了!

  這樣想著,海藍忍不住朝曲無容傻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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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別院就在蘇州城中,下山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幾人趕到正是中午,別院裡的僕人聽說李玉函和柳無眉要來,早就備好了飯菜。

  柳無眉當即便對人吩咐道:「這些行李你們都拿到我和少爺的房間。」說著轉過頭問曲無容和海藍:「無容,海藍,你們住在東廂挨著兩間如何?」

  曲無容無異議,海藍更是求之不得,而李紅袖和宋甜兒正在她們對房。

  飯桌上不多不十四道菜,都是清淡可口的蘇州小菜。

  柳無眉微微笑道:「來時倉促,不能好好招待你們,還望莫要見怪。」

  曲無容道:「你何時變得這般客氣了?」

  海藍心想可不是因為我們這幾個外人麼。

  柳無眉果不其然對著海藍三人笑問:「海藍姑娘,李姑娘宋姑娘,這些菜品都是蘇州菜,不知合不合你們口味?」

  李紅袖笑道:「甜兒每次做菜都是做你們南邊的菜色,改日讓她給你們露兩手。」宋甜兒咯咯笑說:「可別讓我當了你們家的廚子!」

  海藍掃了一眼,感歎道:「我再沒吃過比這更精緻的菜肴了。」雖然她更喜歡油膩膩的手扒雞之類,但這種季節還有新鮮的茭白水菱,可見柳無眉在菜上下足了功夫。

  這本是一個很平常的話題,但李玉函好死不死的問一句:「哦?難道石觀音竟然不給海藍姑娘吃些好飯好菜?」

  海藍強裝鎮定,淡淡說道:「嗯,她沒什麼口腹之欲,免得長胖了影響她的美麗。」

  柳無眉和曲無容不動聲色的對視一眼,心裡也不覺得海藍這回答錯誤。石觀音愛美到了極致,她們都是知道的。

  曲無容這時盯著海藍的臉,平平說道:「聽說石觀音是嫉妒你的美貌,才將你臉毀去?」

  海藍正在吃一塊水晶餡餅,聽見這話差點一口噴了出來。她那日胡謅一通,沒想到還真有人信。海藍咳嗽道:「那日說石觀音嫉妒我美,不過是句玩笑。這臉上的傷實際是她和我動手時留下的……真要說美貌,怕誰也比不上曲姑娘的。」海藍說完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急忙道歉:「曲姑娘,我不是」

  曲無容筷子一僵,伸手將臉上的白紗覆的更緊一些。

  柳無眉歎道:「正是因為無容太美,石觀音才會下手毀了她的臉。」

  「容貌本就……不重要。」曲無容看著纖細潔白的手指好似癡了,喃喃的重複了一遍:「容貌不重要。」

  李紅袖和宋甜兒見她這般,不由憐憫。她們在馬車上聽了柳無眉和李玉函之間點滴,早就被感動的一塌糊塗,這下聽聞曲無容也是淒慘至極,對石觀音更加痛恨。

  「曲姑娘,你很美!」只能說這句話給她的印象太深刻,深刻到看見曲無容流露出傷感的情緒就不自覺說了出來。

  曲無容怔然。

  當海藍反映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差點將舌頭咬下去吞了!她貌似……搶了一點紅的臺詞……

  她心下立馬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只有她一個人說,一點紅再說一遍還來得及!

  「是呀是呀,曲姑娘你很美!」

  「曲姑娘你真的很美!」

  「嗯,無容,你很美,無需再為此介意。」

  海藍:「……」

  這下好了,不止她一個人搶臺詞。就算曲無容再聽正版說一次,估計也沒什麼小鹿亂撞怦然心動的感覺了。

  海藍心裡對一點紅默念了十遍對不起,終於聽見曲無容略帶鼻音的輕聲道:「我沒事。」

  柳無眉笑笑:「我知道。」

  「對了,海藍姑娘,你要給無眉解毒,具體需要我安排什麼?」李玉函還是按耐不住,當先問道。

  說來說去,他最注重的還是這個問題。

  海藍正在糾結這湯裡怎麼熬的是冬瓜,她一直挑食瓜類,不管是黃瓜南瓜絲瓜苦瓜冬瓜哈密瓜……都是她的剋星啊!!

  恰好這時聽見李玉函這麼問,海藍直接就道:「吃冬瓜啊!」

  「什麼?!」

  海藍回過神,忙笑著解釋:「你可別小瞧這冬瓜。冬瓜味甘、性涼,清毒消腫又生津,作為柳姑娘體內毒素的輔助食物再好不過了。」

  海藍哪知道這冬瓜的功效,都是瞎掰。可聽在李玉函耳朵裡就不一樣了,他聞言趕緊給柳無眉稱了一大碗冬瓜湯,柳無眉頓時就擰起眉。

  「我不愛吃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

  海藍聞言心裡樂了,總算找著了組織。

  李玉函不由轉頭看向海藍道:「海藍姑娘,能有……什麼代替冬瓜嗎?」

  海藍心道當然有了,可她懶得瞎掰,直接大手一揮道:「無!」

  宋甜兒看著柳無眉糾結,不禁笑道:「柳姑娘,不過是冬瓜罷了,這比那苦口中藥,可好多啦!」

  柳無眉也深知道理,咬了咬牙端起碗一飲而盡。

  海藍撫掌道:「這冬瓜只是輔助,柳姑娘,從今日起你必須按照我的吩咐做。這‘五毒貝’因為是苗毒,所以解毒方法也和普通方式大相徑庭。你除了早中晚必須喝一大碗冬瓜湯之外,早上……呃,卯時起床,背靠牆倒立一個時辰,期間需要有人幫你捏肩捶腿;傍晚戌時藥浴,然後準時入睡。」

  柳無眉聞言不禁蹙眉:「這……也太奇怪了。」

  藥浴倒還好說,可為什麼要別人幫她捶腿?

  海藍笑道:「越是古怪的毒就越要古怪的解,這樣才有效啊!持續二六一十二天,即可解毒。你要記住,喝冬瓜湯和起床睡覺的時間,一刻也不能有誤差。給你捶腿揉肩的人也必須倒立著哦!」至於怎麼倒立又能空出兩隻手,是拿根繩子倒掛還是粘在牆壁上,這個問題就交給李玉函了。

  海藍心下偷笑,大難消失無形,雖不能嚴懲,小小整治一下李玉函夫婦,也不為過。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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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

  楚留香一點紅幾人趕到神水宮下的山城,已是日暮。

  無花被他們點住啞穴封了武功,用布將他的光頭包起來,帶在身後。胡鐵花大嚷著討酒喝,可走了兩條街還沒發現一處酒鋪,不禁朝無花惡瞪了兩眼。

  這一路若不是此人耽擱,他們怕是早就到了。怪不得楚留香要連夜趕來,想必他是算准無花不會安生。

  「這街上賣胭脂賣首飾賣小玩意兒的隨處可見,可怎就沒有酒鋪?!」

  蘇蓉蓉在旁微笑道:「神水宮方圓數裡都不許男人接近,女人又不愛喝酒,如此一來,開酒鋪幹什麼呢?」

  胡鐵花細細一想,覺得有道理,正要抬頭誇下蘇蓉蓉,卻見蘇蓉蓉站在小攤前看首飾。

  「這根白玉簪子,倒是適合你。」楚留香拿起那簪子端詳道。

  蘇蓉蓉一瞧,柔聲道:「嗯,很好看。」楚留香笑了笑,手一抬,便將那白玉簪輕輕插入蘇蓉蓉髮間。

  「你覺得這支怎麼樣?」

  「戴上試試。」

  ……

  胡鐵花找不到酒鋪心裡煩躁,看著楚留香蘇蓉蓉二人,對一點紅撇嘴道:「看見沒,女人就是麻煩!瞧著胭脂水粉就走不動路!」

  一點紅不知在想什麼,沒有接話。

  胡鐵花又抱怨了幾句,終於忍不住朝楚留香喊道:「老臭蟲,你們挑完了沒有!」

  蘇蓉蓉聞言,臉色微微發紅,方才和楚留香說話像是回到很久以前,竟忘了胡鐵花和一點紅的存在。

  蘇蓉蓉匆匆付了錢,便聽見楚留香打趣胡鐵花:「怪不得你身邊的女人總是不長久,你這般不懂風月的性子,想留誰都難!」

  胡鐵花嘿嘿說道:「我能留下鄭剪就夠了!」

  楚留香聽見鄭剪名字不由失笑道:「說起來我還有帳沒和他算。明明我將海藍托給他照料,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別喝酒,沒想到還是讓海藍一個人跑了出來。」

  「濟南釀酒的鄭剪?」一點紅不禁皺眉,這人喝酒誤事的名聲比他釀酒的名聲還要大,楚留香竟將海藍托給了他。

  楚留香摸摸鼻子頗為訕然道:「正是。當初因為急著找蓉兒她們,濟南能信任的朋友只有他一個,才將海藍託付……不過話說回來,還是你最讓我吃驚,你一路上護送海藍來蘇州,竟沒有將她扔了?」海藍當初瘋病發作的樣子,楚留香是親眼見識過的。

  一點紅想到那段時間海藍一天一個樣,心裡莫名好笑。

  「若真受不了,我便給她點昏睡穴。」一點紅頓了頓,看著楚留香道:「其實海藍一路上並沒有添什麼麻煩。」

  相反,她還救了自己的命。

  海藍堅持說她的毀容和一點紅沒有關係,堅持認為是誤打誤撞替一點紅受的那一掌,可後來她神智清醒了,在水潭裡,卻真真切切的救了他的命。

  一點紅想到此處,臉上騰的發熱,不禁連步子都緩了下來。

  他刻意不去回想,但怎麼能忘。

  冰冷的潭水,和女子身上特有的柔軟、溫暖。

  越不願想,卻越清晰,清晰的好像才剛剛發生過一樣。

  一點紅不由失神。

  再之後,海藍為他做的事他都看在眼裡。

  可能海藍自己不認為有什麼,給他講笑話維護他幫他請教劍術等等,都是舉手之勞的事。可對於一點紅不同,海藍越是這樣不經意,他心下的感動便越深刻。一點紅只是外表冷漠,他的心不是石頭做的,他也有七情六欲愛恨嗔癡。

  海藍雖然不若蘇蓉蓉那般知書聰慧,也不像李紅袖宋甜兒那般可愛靈秀,可一點紅就是覺得她很好,而且感覺世上再不會有和她一樣的女子。

  如果海藍請求他辦一件事,不論什麼,他都會答應。

  一點紅思及此不覺發怔,心頭好似有種情緒飛快的流動,他抓不住,也不敢去觸碰。一點紅心裡扭成一團,雙手也不由握緊成拳。

  「你怎麼了?」楚留香問了他兩句,一點紅都沒有反應,不得不伸手拍了拍他肩。

  一點紅這才回過神,卻還有些恍然。

  「你方才問何事?」

  楚留香看著他不思議道:「你竟也會走神?!我方才問你海藍在途中是怎麼恢復神智的,你來了一直都未告訴我。」

  一點紅想到那日的刺殺,眼神暗了暗,正要一一告訴楚留香,便聽前面的胡鐵花喊道:「你們快點,這有家客棧!」

  楚留香摸摸鼻子,對一點紅道:「等會慢慢講。」

  胡鐵花將無花直接關進客棧廂房,點了他所有穴道,拿了一個饅頭塞他嘴裡,便哼著小曲兒下樓。

  所幸這客棧裡酒不少。

  胡鐵花心滿意足的叫了兩大壇,才靜下心聽他們談話。

  「海藍是因為摔下懸崖……傷到腦子,病才好的。」一點紅抿了口茶水,垂眼淡淡道:「前來刺殺我的人,是以前的同門。」

  「你竟也是別派弟子?!」胡鐵花看著一點紅非常驚訝,他一直以為一點紅的一身武藝都是自學成才,並且和他認識這麼久,也沒看出他何門何派。

  一點紅頷首道:「其實並不能稱作門派,只能算是一個組織……一個培養刺客的組織。」

  楚留香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前突然一亮,脫口道:「原來如此!」說著連忙從懷裡取出一面形狀古怪的銅牌,遞給一點紅道:「你可識得此物?」

  但見這銅牌正面雕刻著十三柄劍環繞著一隻手,銅牌的反面刻著個「八」字。

  蘇蓉蓉看著那十三柄劍,覺得和一點紅手中的烏鞘劍有七八分相似。她雖然好奇,但也按耐住性子,蘇蓉蓉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男人談問題的時候自己不要插嘴。

  「柳無眉起初想殺我之時,花重金雇傭了一名殺手,這東西便是我從那殺手身上搜出的。」

  一點紅捏著那銅牌,眼睛微微發紅,半晌才嘶啞著聲音道:「這十三柄劍代表組織裡的十三名刺客,來殺你的人排行第八。」一點紅說完將自己的劍放在桌上,燭光明亮映照,烏黑劍柄上清晰的刻著「一」字。

  胡鐵花覺得氣氛沉悶,乾笑著打趣:「看來你還是這十三人中的第一把交椅。」

  一點紅繃著臉道:「那是曾經了。」

  楚留香道:「這麼看來,那只手,就是你們的頭領。」

  一點紅道:「不錯。」

  楚留香問:「他是誰?」

  一點紅皺眉說:「不知道。」

  楚留香又看了眼那銅牌,歎氣道:「我知道你不會騙我們。但江湖中出現一個殺手集團,無論如何都是極其惡劣的。」

  一點紅默然,半會兒方說:「我們十三人都是孤兒,他將我們收養,並且傳授武藝。他不論什麼時候都穿著黑色的袍子,臉上帶著面具,看不見面容。我們只知道他是養父、師傅、主子,其它一概不知。」

  楚留香覺一點紅語氣發苦,想來在那種只有殺人為目標的組織裡日子並不好過。

  「我很慶倖當初天星幫請來了你,不然也不會結實你這樣的朋友。」

  一點紅也想起從前,不禁頷首:「我也亦然。」

  「對啊,你們怎麼結實的我卻不知。快給我說來聽聽!」當時二人相遇胡鐵花不在場,這時心裡好奇的像是一隻貓在撓。

  楚留香沒耐何,只得將自己去查事途中遇見一點紅,兩人不打不相識的事情簡略告訴他。楚留香講著講著猛然想起當初一個問題,他對一點紅道:「記得當時我問你‘江湖傳言只要有人能出高價,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殺,這話可是真的?’,你那時候回答‘自己沒有朋友可殺’,那現在你有了朋友,又會如何答了?」

  一點紅一愣,然後看向楚留香反問:「你覺得傳言是真?」

  楚留香道:「自然是假的。」

  胡鐵花也笑道:「現在就算是有人給他一百萬兩,他也不會拿劍指著你啦!」

  「一百萬兩?!我會的。」一點紅道。

  胡鐵花驀然不笑了,傻了般看著一點紅。

  楚留香瞅著胡鐵花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小胡啊小胡,一點紅開玩笑你沒聽出來麼!?」一點紅見胡鐵花還沒回過神,也不由笑了,等他笑完,才發覺自己真心實意的笑了。

  「只是拿劍指著楚大哥,又不是要他的命,一百萬兩,這種事誰不願做呢?」蘇蓉蓉掩著嘴輕輕笑說。

  胡鐵花這時終於反應過來,指著一點紅大叫道:「一點紅!你跟誰學的?竟然也會開玩笑!」

  一點紅低頭喝了口茶,心裡卻想起一個人來。


三十一章

  海藍曾說過他們會在山城裡遇上些事。

  可到了夜裡,蘇蓉蓉胡鐵花都去睡覺了,所謂的事情還沒有發生。

  楚留香一邊添燈油一邊對一點紅道:「她說會遇見戴獨行和黃魯直,可這個時辰,想必也不會有人來拜訪了。」

  一點紅自然知道楚留香口中的「她」是何人,不禁怔忪。

  「我相信她。」

  楚留香聞言轉過頭,有些訝異:「你什麼時候對海藍這般信任了?」

  一點紅並不回答,反而刷的起身道:「我回房了,你繼續等罷。」

  「哦?難道兩位竟是知道老朽要乘星拜會,竟還沒睡?」一個聲音赫然從窗外響起。楚留香和一點紅對視一眼,都知道來者是誰。

  黃魯直絕不會這般說話,那便只有丐幫長老「萬裡獨行」的戴獨行了。

  「戴老前輩,外面露重,何不進來一敘?」楚留香微微笑說。

  戴獨行卻並不進屋,在外說道:「這客棧裡住著幾個人格外討厭,老朽不欲進來。不知二位可否隨我走一趟?」

  「前輩有請,我等榮幸之至。」楚留香說完側頭又道:「小胡,你留下照顧蓉兒,看住無花。」

  一點紅愣愣,轉過頭看向門外,方知胡鐵花聽到動靜已經來了。

  胡鐵花在門外跺了跺腳,道:「有好事總輪不到我!」

  楚留香和戴獨行的輕功都是天下數一數二的,一點紅專修劍術,在這方面卻大不及兩人。好在兩人都有意放慢速度,這才不至於落下。

  幾人奔到一處私塾學堂,戴獨行停下步子,道:「叫花子難登大雅之堂,便在此處請二位喝兩杯酒了。」楚留香和一點紅都知道戴獨行不會無緣無故引他們出來,必然是有話要說,更不會在意喝酒的地方是學堂還是酒樓。

  三人坐定,楚留香才問:「戴老前輩方才說客棧裡有幾個討厭之人,不知謂誰?」

  戴獨行道:「住在你隔壁院裡的那幾個無名小卒,但犯了事,怎麼都惹人討厭。不過此地已在神水宮禁區,那水母陰姬明令禁止此處不能殺人,否則……」

  「傳言戴前輩最是嫉惡如仇,看來此言非虛。」一點紅小啜口酒,覺得太過辛辣,便放著不飲了。

  戴獨行看著一點紅道:「傳言真真假假,例如我嫉惡如仇為真,閣下殺人如麻為假。」

  楚留香笑著說:「戴老前輩知道他是何人了?」

  戴獨行一捋鬍子,點點頭:「香帥的朋友皆是大名鼎鼎,‘中原一點紅’的名頭,老朽還是知曉的。」

  楚留香道:「今時今日,一點紅已非當初,戴老前輩切莫心存芥蒂。」

  戴獨行端起酒杯朝楚留香和一點紅道:「老朽自然信得過楚香帥的朋友,這人嘛……只看來日。」

  飲罷幾杯,楚留香也漸漸摸清戴獨行前來的原因。

  「戴老前輩莫不是得知我要前往神水宮,特來助陣?」

  戴獨行聞言一愣,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楚香帥,這麼快便猜中老朽來意。」

  楚留香不說話,只等他繼續說。

  戴獨行又道:「前些日子多虧香帥為敝幫以正聲譽,這次只不過是想來向香帥報告一件消息,聊報香帥恩情萬一。」

  楚留香道:「前輩言重了。」

  一點紅是知道前不久丐幫的事,不禁道:「莫非同無花有關?」

  戴獨行道:「正是。南宮靈雖惡,但畢竟曾任我幫幫主,理應安葬。敝幫在為他整理遺物之時,發現一個木魚。南宮靈生前不會誦經念佛,這木魚定然是無花寄存的,我等想起南宮靈這一生都為無花所害,不禁發怒將那木魚摔碎……」

  「這木魚果然是無花所用,並且藏著一本紙薄,上面記載都是無花一生的秘密。」戴獨行想了想,頗為尷尬的道:「他那本紙薄上除了記載他的惡行,還……還記著不少別人家閨閣千金的隱私,若是洩露出去,江湖上大把家庭會被拆散……故此,老朽已將那本髒東西燒了。真不知他如何有臉記下這些……」

  楚留香道:「我們覺得恥辱,他卻覺得是自己生平得意的事,所以才會記下罷。」

  戴獨行一想也是。

  一點紅問:「紙薄是否記有神水宮的事?」

  戴獨行道:「有是有,但並不多。不過即便如此,老朽還是要將此事告訴你們。這水母陰姬喜愛禮佛,無花曾受邀進入神水宮講經。無花早有打算從中偷取天一神水,奈何水母陰姬從不露面,也不讓女弟子接近他,每日只讓他在瀑布下的大石上講佛。」戴獨行喝了口酒,潤潤嗓子,繼續道:「無花想來想去只有在這石頭上做手腳,於是某日裝作不慎跌進水潭,全身濕透。此人做作之高明,竟連水母陰姬也沒發現。」

  楚留香不由苦笑,無花卻也是將他也騙過了的。

  戴獨行又說:「於是水母陰姬叫了幾個弟子帶他去山下的小廟烘乾衣服,其中便有司徒靜。無花本來苦惱怎麼勾引其中的女弟子,卻不料司徒靜主動委身於他,並答應幫他偷出天一神水。」

  「竟這般容易?」

  戴獨行歎氣道:「這司徒靜也不知怎麼了,竟這般孟浪。無花當時也是不可置信,但當他得到天一神水的時候,又不得不信,只能說是佛門孽緣。」戴獨行看著楚留香道:「所以依老朽推測,水母陰姬的居處必定就在那水潭附近,無花在講經的時候她才聽得到。」

  楚留香心下凝思,皺眉道:「我看那司徒靜應是別有目的,說起來這事倒該問問無花。」

  一點紅平平道:「他不見的會開口。」

  戴獨行一愣:「你們見過無花?他還沒死?!」

  一點紅道:「此人現下正在我們手上。」

  楚留香正要再說,卻突然向窗外一看,道:「看來不止我們到這裡來喝酒。」他說完了,戴獨行和一點紅才看清夜色下飛快的奔來兩人,都是輕功絕頂的好手。

  幾人不便露面,戴獨行當先從門外走開,楚留香一點紅跟隨而去,恰好門外有個土坑,幾人躲在其中,不被發現。

  只見那兩人直奔進學堂,好似本就約在此處。借著月光,這人居然是他們在「擁翠山莊」所見到的戴著人皮面具的黑衣劍客,另一人「君子劍」黃魯直了。

  楚留香看向一點紅,悄聲歎道:「你果然相信的沒錯。」

  海藍又說中了。

  可黃魯直和這個黑衣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們來此又是幹什麼?!

  便在此刻,只見黃魯直對黑衣人道:「你怎麼偏要去?就不怕她殺了你?!」

  黑衣人道:「我想看看她。」

  黃魯直朝窗外看了幾眼,說:「她們怎麼還不來,難道今晚不會赴約?」

  黑衣人道:「她們不來也是應該,本來就……就不該……」

  楚留香幾人在外面聽的越發糊塗,可也只得按捺住好奇。

  黃魯直看著黑衣人這般摸樣,也是不忍,但又沒得辦法,尋了處坐下,陪他慢慢等。又過了一炷香時間,忽然聽得風聲呼呼,一晃眼,一名身穿白衣的美貌女子便站在了窗前。

  楚留香看清那女子面孔,覺得眼熟,想了片刻方記起這女子正是當初來要脅他,讓他一個月內找出天一神水的水母陰姬弟子——南宮燕。

  「你來了!」黑衣人激動的上前兩步。

  楚留香一點紅戴獨行三人心下都不約而同覺得,這南宮燕莫非和黑衣男子是情人麼?

  南宮燕卻冷冷淡淡道:「是。」

  黑衣人朝她身後望瞭望,人皮面具下的神情不得而知,只覺他聲音發顫:「她呢?她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南宮燕道:「她不會來了,這一輩子都不會了。」

  黃魯直霍然起身,瞪著眼道:「你什麼意思!?」

  南宮燕依舊冷漠說:「因為她死了。」

  黑衣人豁然大震,一掌捶在桌上,那桌子頃刻之間化為糜粉。

  「你說什麼!?她死了?怎麼可能?!誰……是誰殺了她!?」

  南宮燕深吸了一口氣,幽幽道:「楚留香。是楚留香引誘了她,然後殺了她。」

  一點紅看向楚留香,覺得他這次可是真冤枉。

  南宮燕又道:「你可以為她去報仇的。我這裡還有一個人,你們倒可以先殺了。」說完側頭朝窗外冷笑:「外面是誰?你可偷聽夠了?」

  窗外的楚留香幾人大震,自覺他們不會發現自己,沒想到……

  楚留香摸摸鼻子正要站起來,卻聽另一側一個人粗聲粗氣道:「胡鐵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可沒有偷聽,我是正大光明的聽。


三十二章

  窗外那人竟然是胡鐵花。

  楚留香想讓他快些離開卻來不及了,因為那黑衣人已經瞬間點中胡鐵花穴道。

  戴獨行對一點紅和楚留香使了個眼色,示意稍安勿躁,看看再說。

  南宮燕問:「你是跟蹤我來的?」

  胡鐵花道:「沒有。」

  南宮燕冷笑說:「狡辯!」轉頭對黑衣人道:「他是楚留香的朋友,你看著辦吧!」

  黑衣人握緊拳頭,看著胡鐵花眼神冷厲,卻始終沒有動手。

  黃魯直在旁道:「是非曲直尚未查清,你莫要冤枉了好人。楚香帥的人品你我都是見識過的,你女兒之死怕有蹊蹺。」

  黃魯直這麼一說,楚留香幾人就猜到黑衣人要等的人是誰了。他要等的必定是神水宮弟子,而又是已死的弟子,除了司徒靜再難有其它。可沒想到司徒靜是黑衣人的女兒,而他們竟以為那女子是黑衣人的情人,不禁暗自慚愧。

  黑衣人似乎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氣,問:「你們將她葬在哪裡?能帶我去看看她的墓……也是好的。」

  南宮燕道:「自然是葬在神水宮,但你不能去。」

  「我是他親生父親!」黑衣人激動的說:「你師父不是答應我可以進入神水宮嗎?!」

  南宮燕轉身便離開了此地,聲音遠遠從外傳來:「那是因為司徒靜未死,現在她死了,所答應的一切作廢。」

  黑衣人聞言頹然坐在凳子上,半晌突然淒聲笑了起來。

  「我雄娘子一生不知毀了多少人的女兒,現在別人不過殺了我的女兒……卻比殺了我自己還難受!!」

  楚留香幾人大驚,未曾想這黑衣人竟然是絕跡數十年的採花淫賊「雄娘子」!

  黃魯直也不是滋味,正要安慰他,卻不料驀然從門外衝進一個人來,卻是戴獨行。

  戴獨行指著雄娘子大聲道:「雄娘子,你可還記得我戴獨行麼?!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雄娘子恍若未聞,只在輕聲念叨司徒靜的名字。

  黃魯直趕緊上前擋在雄娘子身前,道:「他不是雄娘子。」

  戴獨行怒道:「虧你是君子劍,號稱從不說謊話,如今看來也不過是謠言誇大!」

  黃魯直歎氣道:「二十年前的惡賊雄娘子已死,你現在身前是一個懺悔二十年的好人,一個剛剛得知自己女兒死去的父親。就算他所受的折磨不足彌補他的罪孽,但他痛改前非已變成最善良的人,你如果殺了他,並不是殺死個淫賊,而是殺死一個好人。」

  戴獨行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黃魯直繼續說:「如果這樣還是改變不了你要殺他的決心,我黃魯直,也絕不會看著好友死去!」

  戴獨行又看了一眼沉浸在悲痛中的雄娘子,跺了跺腳,終是狠不下心出殺招。他轉過身,正要去給胡鐵花解穴,卻聽一直未言的雄娘子沉聲道:「戴先生不殺之恩,雄娘子沒齒難忘,但戴先生也可以放心,在下絕不會讓你後悔今日所為。」

  戴獨行還未反應過來,卻發現給胡鐵花解穴的手抬不起來了。

  黃魯直先是一驚,隨即釋然道:「我相信你。」

  雄娘子對他深深一揖,一張毫無表情的臉,雙眼卻熱淚盈眶:「是我……對不起你。」說完便轉身狂奔了出去。

  楚留香和一點紅再不隱藏,都閃身而出。

  一點紅望著雄娘子離去的方向,不解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楚留香歎道:「他只是忍不住想去看女兒的墳墓罷了。」

  一點紅道:「那是去送死。」

  楚留香道:「所以他下迷藥,不讓黃魯直同去。」

  一點紅默然,旁邊的胡鐵花戴獨行皆有些鼻酸。

  楚留香對一點紅道:「紅兄,此處交給你了。」話音未落,身形一掠,人已在十步開外。胡鐵花瞪眼道:「老臭蟲這輕功,怕是我一輩子都趕不上了!」

  一點紅這才想起胡鐵花被點了穴道,伸手在他背上點了兩指。

  胡鐵花還是一動不動。

  一點紅一愣,正要再試一次,卻聽胡鐵花苦著臉道:「方才雄娘子的迷藥,我也聞了一些……」

  戴獨行這時開口道:「你倒是沒有交錯朋友。」這話卻是對黃魯直說的。

  黃魯直道:「我說過他是一個好人。」

  戴獨行思忖道:「這雄娘子怕是要進神水宮,楚香帥跟他而去,會不會……」

  胡鐵花聞言一驚,大叫道:「不好!我們得快點解開這迷魂藥,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一點紅此時卻在想,這件事海藍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我去給你們弄點水來。」一點紅說罷便轉身走了出去。

  戴獨行這時突然想起一事來,問:「你們都在此處,那誰看著無花?!」

  胡鐵花一愣,隨即鬆了口氣道:「沒事,蘇姑娘能看住他。」

  幾人恢復武功之後,天邊已經微微泛白。

  黃魯直心急火燎道:「神水宮到底怎麼走?」

  「這……這得去問蘇姑娘。」胡鐵花剛剛說完,便見蘇蓉蓉帶著無花朝這邊走來。

  原來方才一點紅去為幾人取水的時候,順便通知了蘇蓉蓉這裡發生的事。

  戴獨行一見無花,眼底似乎要噴出火來,大聲道:「讓我親手殺了這個淫僧!」

  「前輩不可!」蘇蓉蓉連忙制止。

  「為何?!你們留他不殺,難道還想放了麼?」

  一點紅道:「無花既然是偷取天一神水的真正兇手,我們將他交給水母陰姬豈不是正好。」胡鐵花也應聲說:「此人若是用的恰到好處,說不定能保我們此行無阻!」

  無花聞言,萬年不變的怡然神色,終於冰封瓦解,全是驚怕。

  可沒有人會管他,他現在只是一個籌碼。

  戴獨行道:「事不宜遲,我們快走!」

  「且慢!」蘇蓉蓉突然神色複雜道:「你們不能去!」

  這下就連胡鐵花都不幹了:「蘇姑娘,你這是何意?你若是擔心我們送死,大可不必!」

  蘇蓉蓉抬頭認真道:「為何不必?你們都是楚大哥的朋友,萬一出了好歹……我,我……如何給他交代?」

  胡鐵花啞然,頓了頓道:「可他要是出了事,誰又來給我們交代?!」

  蘇蓉蓉不說話了。

  她心裡也是極為擔心楚留香安危。

  「我們再等等,再等等……」蘇蓉蓉道:「如果午時之後楚大哥還沒回來,我就帶你們去神水宮。」

  幾人強按心神,來來回回原地走了無數次,等到午時,楚留香還是沒有回來。

  「蘇姑娘,帶路吧!」黃魯直非常擔心雄娘子,就像胡鐵花擔心楚留香一樣。

  蘇蓉蓉沒得辦法,只有給他們帶路。她在神水宮又一個親厚的姑媽,曾經帶她去過神水宮,那是一個如同山水畫卷的仙境,也是一個如同修羅道場的地獄。

  仙境地獄,如此極端,卻真真切切的出現在神水宮。

  水母陰姬有能力做到這點,她也就越發深不可測。

  但幾人卻絲毫沒有闖龍潭虎穴的害怕,胡鐵花和戴獨行反而越加興奮。黃魯直為了救雄娘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也不會懼怕。一點紅卻是相信海藍,海藍說他們會平安,那就一定會。

  神水宮的引口是一條清澈的小溪。

  蘇蓉蓉將幾人領到溪邊,指著船道:「你們坐著小舟沿溪而上,到了盡頭會看見一處山隙,兩旁生著很濃密的水草。你們撥開水草,就會看見一條豁然開朗的錦繡山谷。山谷右面有一道瀑布,自此便進入神水宮了。」

  戴獨行聞言不由想像神水宮的美景,感歎道:「果然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但這美景之下卻掩藏著無數殺機。」一點紅漠然說道。

  蘇蓉蓉歎了口氣,說:「切記不可在神水宮動武!一定要切記!我就不隨你們去添麻煩了,我在山下的小廟中等你們。」末了又道:「你們可一定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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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章

  按照蘇蓉蓉指示,果然來到一處山谷。

  無花自從上船便一直慘白著臉,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胡鐵花見他摸樣,還忍不住打趣說:「你可還有什麼遺言交代?」

  無花等他一眼,即使他有,想說也說不出。

  山谷兩側的花叢裡,掩映著一些房屋,想來便是神水宮弟子居住的地方。

  他們幾人坐著船,目標甚大,說不被發現那是天方夜譚。好在幾人都做好了的準備,聽見有神水宮弟子呵斥,都沒有太過激動。

  「你們是什麼人?!」

  胡鐵花記得蘇蓉蓉叮囑他們不必要千萬不能動武,於是學著楚留香摸摸鼻子,朝那白衣女弟子說:「在下胡鐵花,前來拜會神水宮主。」

  那弟子驚道:「你們都是男人!男人來拜會宮主?!」神水宮弟子多是不諳世事,覺得有男子進入神水宮已經是不可思議了,竟還有人要來求見宮主。

  「不行!宮主是不會見你們的!你們快速速拔劍自我了斷罷!」

  胡鐵花不樂意了:「你這姑娘小小年紀,怎麼動不動就讓我們死!?」

  那弟子不知怎麼說,只道:「這是神水宮的規矩!」

  胡鐵花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弟子正要再說,她旁邊突然湧來更多的神水宮弟子,皆拿劍指著胡鐵花幾人。胡鐵花最不喜歡別人拿劍指著他,身形一閃,那些弟子便覺手上一輕,手裡的劍竟然都被胡鐵花奪走,哐啷的扔在水裡。

  頓時神水宮裡的弟子炸開了鍋。

  一點紅覺得有些不妥,一把將無花提了起來,對眾位弟子道:「此乃無花,是偷竊天一神水的人,也是害死你門下弟子司徒靜的罪魁禍首,你們去稟報神水宮主罷。」

  那群弟子聽聞司徒靜的名字,暫態都靜了下來。

  半晌有一人從後廊走來,見其他弟子的神色,這白衣女子想必在神水宮有些地位。

  「你又是什麼人?」

  「中原一點紅。」

  女子暗暗一驚,卻還不相信:「憑什麼相信你手上的人是無花?」

  一點紅道:「我們沒有必要騙你。」

  女子頓了頓,不欲多言,只厲聲說:「不管你們今日闖宮謂何,都難逃一死!」

  「九妹不可!」一名白衣美婦匆匆趕來,瞥了一眼胡鐵花幾人,對那名為九妹的女子溫顏說:「這幾人都大有來歷,況且他們將無花送來總是好的。你也不願神水宮和丐幫、君子劍這樣的為敵罷?」

  黃魯直和戴獨行皆是一愣,他們並沒有報上名號,這白衣美婦卻一言道出。

  九妹看了看幾人,冷聲道:「我神水宮並不懼他們。」

  白衣美婦見九妹頑固,心裡也十分著急,轉過頭對胡鐵花道:「你們將無花留下,速速離開神水宮!不然休怪我等不留情面!」

  九妹驚訝的瞪著白衣美婦道:「琴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琴姐不知如何回答,只道:「這幾人殺不得。」

  九妹雖然心裡疑惑琴姐為何處處維護幾人,但也沒繼續追問,幽幽道:「你知道違背神水宮的規矩的下場。」

  琴姐怔了怔,正要開口,卻聽驀地裡一個女子冷然道:「誰敢違背神水宮的規矩!!」

  只見平靜的水面上忽然起了漩渦,水流湍急,好似水底有一隻巨龍翻動。胡鐵花幾人見了此景皆是大感驚奇,一干神水宮弟子卻是見怪不怪,臉上僅剩尊崇敬仰。

  水面上漸漸升起一方石台,石台正中湧起透明的水柱,水柱頂端卻盤坐著一個身穿月白錦袍的魁梧女人。遠遠看去,這女人就像一尊菩薩坐在蓮臺上,寶相莊嚴不可侵犯。

  石台之下還站著一個輕紗白紈的豔麗女子,正是對雄娘子撒謊的南宮燕。

  南宮燕看著胡鐵花也認出了他,冷哼道:「你膽子倒是不小!」

  胡鐵花反應過來,哈哈一笑:「我若膽小就不是胡鐵花了。」

  而此時水柱上的女人還沒睜開眼睛,依舊閉目凝神。憑這份氣場,眾人都知道她必定是神水宮的的主人,水母陰姬。

  水母陰姬驀然道:「他們都是什麼人?」聲音渾厚莊重。

  南宮燕躬著身子尊敬道:「丐幫長老戴獨行,君子劍黃魯直,胡鐵花和中原一點紅。」

  水母陰姬冷笑道:「丐幫?丐幫兩代幫主都不敢擅自踏入我神水宮一步,他們的徒弟卻膽大的很;君子劍之師號稱無名劍,實則……」

  「非也非也!你們還漏了一人!」胡鐵花不等水母陰姬說話,大聲說:「還有偷你們宮裡東西的的‘妙僧’無花啊!」

  水母陰姬一聽無花名字頓時不言語了,朝無花猛然瞪去。

  無花表面強做鎮定,心裡已經七上八下生死忐忑。

  「無花……」水母陰姬喃喃道,突然問:「你們幾人到底來我神水宮幹什麼?」

  胡鐵花道:「其一就是將此人帶給宮主,聽候發落!」

  水母陰姬問:「其二呢?」

  「找人。」

  「找誰?」

  「楚留香。」

  水母陰姬抬眼看了看他,說:「你們將無花留下,走吧。」

  一點紅和胡鐵花對看一眼,皆不贊同的道:「還請宮主告訴楚留香下落。」

  水母陰姬不禁有些慍怒:「天下間還沒有男人闖進來走出過神水宮一步!我念在你們帶來無花有意放了你們,卻如此不識好歹!」

  胡鐵花道:「不見到楚留香我們是不會走的。」

  水母陰姬怒極反笑,連說了三個好字:「既然如此,你們就慢慢等他罷!」

  胡鐵花正要說:怎麼,你還想打架不成?我等奉陪到底!卻只見水母陰姬一揮袖子,身下水柱分成四道激射而出,他幾人來不及招架,那水柱便浸滿全身,喉頭一甜,陷入了黑暗。

  能讓石觀音都畏之如虎的人,果然深不可測。

  一盆冷水兜頭淋下。

  一點紅聳然睜開雙眼,入目卻是一間陰暗的密室。

  胡鐵花戴獨行和黃魯直和他一樣,並排被綁在密室的木樁上,幾人都被淋的渾身濕漉。

  潑水的人正是九妹,琴姐和另外一名神水宮弟子站在不遠處。

  胡鐵花甩了甩頭髮上的水珠,頗為惱怒的對九妹道:「你這女人,綁我們幹什麼!?」說完掙紮了兩下,隨即發現根本掙不開。

  九妹冷笑道:「這鏈子可是精鐵打造,還上了鎖,沒有鑰匙是解不開的。」

  戴獨行和黃魯直仗著自己是江湖前輩,本不欲和九妹計較,但此女太過欺人太甚,不由朝她道:「那你趕快解開鎖鏈!」

  九妹道:「我沒有鑰匙,鑰匙在宮主手上。」

  「你!」

  九妹眼神一厲,喝問道:「快說,你們來神水宮到底想幹什麼!」

  胡鐵花道:「我們不是說了麼!送來無花,找楚留香。」

  九妹恍若未聞:「還不肯說實話?!」

  胡鐵花道:「我說的就是實話。」

  九妹說:「死鴨子嘴硬。既然如此,我就讓你們嘗嘗我神水宮的厲害!」說完轉過頭對那神水宮弟子道:「去,將倒刺鞭給我拿來。」

  「九妹!」琴姐聞言終於出聲制止:「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應該以禮相待!」

  九妹面有慍色,刷的轉過身道:「琴姐,你處處維護他們究竟為何?你是不是和他們串通好了好了,想對神水宮不利?!」

  胡鐵花聽她這麼說不是滋味,這白衣美婦三番四次相助他們不是不知,但也知道那白衣美婦是絕對沒和他們串通的,不禁開口道:「你這女人說的什麼話?連自己同門都不相信?你……」

  「你莫說話!!」琴姐轉過頭朝胡鐵花一瞪,隨即蹙眉說:「九妹,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九妹也自知失言,冷哼不答,只對旁邊那神水宮弟子道:「還不快去拿鞭子!」

  那弟子看看九妹,再看看琴姐,一轉身跑了出去。

  九妹揚了揚頭,轉過身準備繼續審問,驀然身形僵住,神色震驚。

  琴姐放下手,從她背後轉出,歎氣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三十四章

  眾人皆是驚訝非常。

  沒想到這個素不相識的婦人會不顧自己的幫助他們。

  黃魯直忍不住問:「這位夫人,你……」

  琴姐側首道:「是蓉兒告訴我的。」

  胡鐵花想了想,脫口便道:「你是蓉兒的姑媽!」

  琴姐道:「不錯。」說完歎了歎氣,看向幾人格外複雜。幾人也知道他們這次是連累的蓉兒的姑媽,心下都很過意不去。

  便在此時,出去拿鞭子的神水宮弟子回來了。

  琴姐一把握住九妹的手,道:「我知道你也很震驚,但是……」那弟子看九妹一臉震色,琴姐安慰的摸樣,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琴姐對她道:「鞭子放這兒吧,你出去。」

  「是。」那弟子小心翼翼放下鞭子,連忙離開了密室,也沒有懷疑什麼。

  琴姐鬆了一口氣,反觀九妹,臉色越來越青。

  「夫人,你看這鎖鏈……」戴獨行掙紮兩下,發現也是無濟於事。

  琴姐伸手在九妹身上一陣搜摸,皺眉道:「鑰匙果然不在她身上。」

  「那……那在何處?」

  「大約在宮主手裡了。」琴姐上前摸了摸鎖鏈,無奈道:「從宮主身上拿走鑰匙,這根本不可能。」

  一點紅忽然說:「有一人一定可以。」

  胡鐵花道:「你是說老臭蟲?」

  一點紅道:「是。」

  胡鐵花哎了聲,說:「他怕也懸的很,可我們現在根本找不到他。」

  琴姐介面說:「我見過他,他現在就在神水宮。說不定……說不定你們闖進來的時候,他正看著你們。」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失聲道:「啊!我知道楚留香在哪!」

  黃魯直受不了他們每次說話說一般,飛快追問:「香帥在什麼地方?」

  琴姐道:「我遇見他時他躲進湖底,湖底有一條通道,非常容易發現,那通道便是通往宮主寢宮寢宮。如果他現在沒死,那就一定在寢宮。」

  胡鐵花皺著眉頭:「他肯定不會死。」

  那就說明楚留香現在再水母陰姬的寢宮裡。

  「可這又如何?楚香帥並不知道我們被這鏈子鎖住了,就算拿鑰匙,也得有人去通知他。」戴獨行搖頭道。

  琴姐道:「我此時點了九妹的穴道,若再有弟子來,就瞞不過去了。屆時就算拿到鑰匙,也救不了你們。」

  此言一出,眾人都不再做聲了。

  一點紅趁他們說話,凝神掙了掙鎖鏈,忽然發現那鎖鏈將他腰間的劍也捆住了,隔開一塊空隙。那鐵鍊是套在木樁上的,木樁沒有封頂,僅僅齊頭。一點紅心下大振,緊緊靠在木樁上,將鐵鍊一點點向上摩擦,縮小被縛的空間。

  胡鐵花看著他,疑惑道:「紅兄,你哪裡癢麼?」

  一點紅搖搖頭,對琴姐道:「夫人,麻煩你幫我將劍取下。」

  琴姐走過去一看,頓時明白過來,連忙幫他取出佩劍,如此一點紅所得空隙更大,琴姐又幫著他將將鐵鍊往上推,不過多時,整根鏈鎖便從木樁上下來。一點紅雖然身上還纏著鎖鏈,但總比捆在木樁上好多了。

  胡鐵花和戴獨行同聲驚呼,也明白了其中道理。

  黃魯直一喜,對琴姐道:「夫人,麻煩你也幫我取下劍來!」戴獨行看著胡鐵花頓足道:「早知如此,你我二人真該將那些刀啊劍啊全放身上。」

  胡鐵花搖搖頭:「算了算了,那些東西礙手礙腳,它們不嫌棄我,我還嫌它們。」

  一點紅將鐵鍊往手臂上繞了兩圈,問道:「夫人,寢宮在什麼地方?」

  琴姐正在給黃魯直解鎖鏈,黃魯直不如一點紅消瘦,這鐵鍊推起來也格外費力氣。時間寶貴,也不可能讓一點紅在這等著。

  胡鐵花對一點紅道:「找著老臭蟲全部交給他去做,你千萬不要犯險!」

  一點紅點點頭:「你放心。」

  琴姐於是道:「宮主經常來審問犯人,所以寢宮離這裡很近。你從密室左邊出去,盡頭有一道門,門上有一個石龜,你往左扭三下,再往右兩下,就可以從門後出去,出去之後就是一個岔道,你往右走,看見一道石門,就是宮主的寢宮。」

  一點紅道:「我記下了。」

  琴姐又道:「這會兒弟子應該正是換班,你速去速回。若是起了衝突……就,就不要……」

  「他知道了!」胡鐵花連忙說:「紅兄,速去速回,我們可都等著你來相救!」

  一點紅心裡一熱,重重點頭。

  盡頭果然有道門,一點紅按照琴姐所說,將那石龜左扭三轉右扭兩轉,那門立刻向上徐徐打開。一點紅不等門全部開完,一彎腰,便鑽了過去。可他還沒站直,便聽驀然刀風嗖然,心下警鈴大作,順勢就地一滾,兩手繃直鐵鍊反手格擋——

  「不要!!」

  海藍將面前的冬瓜湯一推,苦著臉大叫:「我不要啊,我不要~~」

  柳無眉掩嘴笑道:「海藍,你說好陪我一起吃的。」

  李玉函這幾日的讓廚子變著法把冬瓜做的花樣百出,就是為了讓柳無眉不那麼難受。可柳無眉吃了兩次便實在受不住了,前日竟吃吐了!海藍得知消息連忙跑去慰問,雖然自己不會吃瓜,但也咬著牙裝模作樣說好吃……

  可柳無眉是什麼人,立馬看出海藍也是吃不了冬瓜。想到是海藍給她說的這湯,頓時起了心思,非要讓海藍陪她一起才肯吃。海藍起初打死不幹,奈何磨不過李玉函,到後來李紅袖和宋甜兒都來相勸,海藍只有硬著頭皮喝一碗。

  再後來,柳無眉每次喝冬瓜湯,海藍都少不了陪同。柳無眉看見海藍每次喝湯像喝農藥,自己再喝就舒暢多了……

  這次又是這樣。

  海藍前面絕決的說不要,後面直接端碗一口喝。海藍看著空碗,心裡涕淚橫流:果然害人終害己啊……

  「海藍,我看你臉上的疤痕這幾日淺了不少。」柳無眉放下湯碗,用絲巾輕輕擦了擦嘴角。

  海藍傻笑兩下:「估計是這幾天冬瓜的功效。」反正對她這張老臉,海藍也不那麼在意。在她最醜的時候,自己神智不清,現在至少好多了。而且她現在的心態死豬不怕開水燙,醜就醜,有吃有喝就行!

  「無眉,你覺得這幾日身體怎麼樣?」海藍湊過去問。

  柳無眉想了想道:「是比以前清爽一些。」

  海藍連連點頭:「你要多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沒事找李兄放放風箏抓抓蝴蝶什麼的……」

  柳無眉「撲哧」笑出聲:「他才不會陪我放風箏抓蝴蝶呢!」

  「無眉?你想去的話,我會陪你的。」李玉函剛好進來聽到這麼一句,連忙說道。

  柳無眉一見是他,海藍又在面前,頓時紅了紅臉。

  海藍心裡發笑,起身對柳無眉道:「你們慢慢商量抓蝴蝶的事,我去找無容下棋!」說完就一溜兒跑了。

  不過兩三日,海藍便喜歡上李家的這個別院。

  雖然不大,卻寧靜又美麗。加之裡面住的人除了她,都是玲瓏心思,說話做事都十分有趣。若不是海藍知道這些都是暫時的,她說不定會死乞白賴的留在這裡。待楚留香幾人回來,宋甜兒和李紅袖便要走了,曲無容更不會在這裡待很久,李玉函和柳無眉畢竟是擁翠山莊的少主人,怎麼可能窩在這麼個別院。

  海藍想到這裡不由歎氣。

  她給忘了原本楚留香他們應該去神水宮幾天,所以只能按下心神的死等。

  海藍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非常擔心出變故。

  這件事一點紅不該參與,她後悔當時死要面子沒去阻止。但很多事就是冥冥之中註定的,既然發生了後悔也沒用。

  海藍不安的摸了摸胸口,只祈禱一點紅千萬不要出事,否則自己會愧疚一輩子。


三十五章

  曲無容和海藍的兩間房都是挨在一起的,兩人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加之海藍有意和她交朋友,所以兩人很快互相熟稔了。

  這個時候曲無容應該在院子裡看書。

  海藍繞過隔牆,便看見曲無容果然坐在嬌豔的秋海棠下,一身白衣不染纖塵,手裡拿著一本書靜靜的看著。曲無容聽見腳步聲,便知道是誰來了,指指小桌上的梨子道:「方才無眉叫人送來的。」

  海藍拿起裡面最大的一個,就在袖上擦了擦,便啊嗚一口咬了下去。

  「爽口多汁,真好吃!」

  曲無容聽她囫圇說話,終於忍不住笑了。

  海藍也朝她笑笑:「看什麼書呢?」

  曲無容將書遞給海藍,道:「《十九劍論》。」

  海藍一聽就知道是講那些打打殺殺的,李觀魚是劍法大師,家裡藏書也多以劍論為多,海藍翻了兩篇覺得發暈,就還給曲無容了。

  「你別覺深奧難懂,這可是李觀魚老前輩親自寫的劍法心得。我雖不經常使劍,但看看也是大有收穫。」曲無容說著將書合上。

  海藍聞言心裡一動,皺皺鼻子道:「無容,這書能借我看看麼?」

  曲無容一愣:「你底子全廢了,難道還想將武功練回來?」

  海藍心下咳嗽,因為要讓柳無眉完全相信自己能醫治她,所以她並不是石觀音弟子這件事還沒讓他們知曉。

  「不是,你記得我給你提過的一點紅吧?」

  「……當然記得。」這幾日海藍除了陪她說話下棋,說的最多的就是一點紅,說他劍法怎麼怎麼好,人品怎麼怎麼優秀,做事怎麼怎麼認真……曲無容有預感,海藍又要喋喋不休了。

  海藍道:「他喜歡練劍,我想讓他看看這書也是好的。所以……」

  曲無容會意道:「你需要拿去就好了。」

  「無容你真好!」海藍燦爛一笑,立馬換了副臉色,語重心長的說:「說起這一點紅啊,我的話就多了……」

  曲無容:「……」

  「一點紅小時候家窮,他爹又喜歡酗酒,一喝醉就打他。五六歲的孩子,瘦的像豆芽菜一樣……」

  「你不是說他從小就父母雙亡麼?」

  「啊?!呃……對對對,他的確父母雙亡,經常打他的那個是他……養父。嗯,是養父。」海藍心道,他養父不就是他師父麼,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頓了頓又道:「寒冬臘月,家家戶戶都在過年,可他養父竟然讓一點紅光著腳去賣柴!一點紅窮啊,沒有鞋子穿,凍的發抖,可就是沒人出來買他的柴。他一路上都在喊:‘公子小姐婆婆老伯,求求你們買我一點柴吧!’,可是沒有人理他……」

  曲無容不知怎麼,看著海藍樣子有點想笑,她問道:「可一點紅並不像是會去懇求別人的人。」

  「他那時候年紀小嘛……」海藍咳了咳,繼續講述一點紅的淒慘身世:「天漸漸黑了,一點紅還是沒賣出去一根柴,他的腳被凍的像個饅頭。哎,實在是太可憐了……他走不動便蜷縮在一個牆角,想像著以前親人的溫暖,雪越下越大,天氣也越來越冷,一點紅漸漸閉上了雙眼……」

  「他死了!?」

  「當然沒有!」海藍跳起來道:「後來他被人販子拐跑,賣進殺手組織,成了現在的中原一點紅!!」

  海藍看曲無容好像不為所動,不由叉腰道:「無容,你都不覺得他很可憐嗎?不覺得心裡有一種一種……嗯,很想對這麼一個身世淒慘的人一點關懷嗎?」

  曲無容低下頭,海藍看不清她神色,只看見她肩頭一聳一聳的,頓時心花怒放,莫非她被感動哭了?!

  「海……海藍……我長這麼大,從沒有人能把我逗笑過,可……可是你做到了……」曲無容極力忍笑,可還是憋不住,差點笑岔了氣。

  海藍默然:「……」她很想扳著曲無容的肩膀猛搖:你就不覺得一點紅很可憐很淒慘很想把他摟在懷裡呵護麼?!

  曲無容笑夠了才道:「海藍,一點紅到底怎麼招惹你了?」

  海藍納悶兒道:「他沒招惹我啊。」

  曲無容道:「那你怎麼老是說他壞話?」

  海藍驚道:「我哪裡說他壞話了!」我可是每天不辭辛勞在你面前誇獎他一百遍啊一百遍!!

  曲無容失笑道:「你還說沒有,每次都把人家身世編排的像是丐幫出身,前天說他父母雙亡流落街頭,昨天說他沒錢治病被人毒打,今天又說他吃不起飯被人販子拐走……」

  海藍一想,好像確實有點過火了。

  「但這並不影響他的人!他人還是很好的!」海藍義正言辭的道。

  曲無容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聽一個歡快的聲音喊道:「海藍!曲姑娘!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海藍一聽便知是宋甜兒,一邊轉頭一邊道:「甜兒姐姐,今天給我們做什麼糕點啊?」

  宋甜兒幾步蹦過來,在她額頭輕輕一敲:「你就知道吃吃吃!」

  「這不都怪你做的太好吃了麼?不然海藍會每次向你要吃的?」李紅袖這時也走了過來,手上挎了個籃子,裡面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海藍伸長了脖子問:「這籃子裡是什麼?」

  李紅袖道:「上午我和甜兒去城裡集市逛了逛,看著有意思的東西還挺多,給你們買了些小玩意兒帶回來。」

  海藍一聽拍手跳起來:「是禮物啊!」不管是什麼東西,有人送給自己都覺得很開心。

  只見籃子裡有彩結絡、發釵、木雕、胭脂盒、面具……還有很多海藍不認識的精緻工藝品。

  「這面紗是給曲姑娘的。」宋甜兒從籃子拿出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月白紗巾,遞給曲無容。曲無容心下也是極為喜悅的,誠心道:「謝謝。」

  「哎,這個香囊……」海藍還沒說話,眼前一晃,香囊就被宋甜兒拿走了。李紅袖在旁笑道:「那是她給楚大哥買的香囊,別人可碰不得哦!」

  宋甜兒聞言指指一根絲帶:「那腰帶你別說是你買給自己的!」

  李紅袖啐她一口,笑著不說話。

  海藍選了個菱形雕刻的玉石吊墜,吊墜底端垂著柔順的墨色流蘇,很是古樸莊嚴。

  「這是什麼東西?」

  李紅袖看了一眼道:「那是劍墜,買回來就是覺得好看,倒沒誰用的著著。」

  海藍眨眼道:「這個可以給一點紅啊。」李紅袖笑道:「他那人怎麼會在劍上掛那東西,而且這劍墜要自己打絡子,太麻煩啦!你要就快拿去!」

  海藍心道打絡子不就是繫個結麼,這難不倒她。當即便自信滿滿的揮手道:「我可是大師級別!」

  海藍選了一個青竹杯,又要了幾根絡子,拿著她的禮物回到房間。

  她要趁一點紅回來之前,給他做一個霹靂無敵美的——劍墜。

  可當她開始研究怎麼打絡子的時候,才知道這是多麼艱巨的一件事啊!那菱形的玉石頂端只有針孔大小的一個洞,可那絡子粗的像麵條!海藍抓耳撓腮半天,只得將絡子撕的比髮絲還細,然後五根為一股,搓成小細線,先做一個結。等打好了結,再用粗線來編繩子,海藍不會編那些複雜的花樣,就分成三股,直接編辮子了……

  這本來就是一個精細的大工程,海藍估計也是太無聊了,竟然真的耐下心思打了一下午的絡子。

  「海藍?你在屋裡麼?」

  海藍揉了揉肩膀,連忙跑去給人開門,沒想到門外的人竟然是蘇蓉蓉。

  「蓉姐姐!你回來了?他們也回來了吧?!」海藍心裡高興非常,提著裙子奔出去幾步,又慌忙跑回屋拿起桌上的劍墜,對蘇蓉蓉問道:「在大廳嗎?」

  蘇蓉蓉遲疑的點了點頭。

  海藍雖然覺得蘇蓉蓉態度奇怪,但也沒有細想,她太想看到一點紅收到禮物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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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章

  到了大廳,果然看見楚留香和李玉函正在說著什麼,胡鐵花在喝水,黃魯直和戴獨行坐在凳子上休息。

  海藍又環視了四周一遍,覺得有點不對勁。她問:「一點紅呢?怎麼沒看見他?」

  戴獨行和黃魯直垂首不去看海藍,而楚留香和胡鐵花都一副面有難色的樣子。

  海藍心頭有不好的預感,上前兩步問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一點紅人去哪兒了?」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海藍,你的預言很準確。我們確實在山城中遇見的戴前輩和黃前輩,蓉兒也確實救了我的命。你說我們會平安,可是……」

  海藍緊緊攥住手裡的劍墜,一顆心似乎要跳出來,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

  「一點紅出了變故。」

  海藍仿佛聽到心落進深淵,「啪」的摔碎。她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所有不按照原本進行的終究會出事,她當初就該拉住一點紅不要他去,不應該為可笑的鬱悶拿他生命開玩笑。手心裡的劍墜像是炭,灼的她手心發燙。海藍好後悔好後悔,一點紅出事了,她怎麼辦才好?

  「他……他是怎麼死的?」海藍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道:「他從密室的門出來,我沒看清,朝他揮刀砍了下去。然後……」

  「然後他就被你砍成兩半了!!」海藍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都是她的不好,不能怪楚留香下手沒眼睛,怪她明明能阻止卻放任自如!海藍坐在地上邊哭邊訴:「都是我不好……這都怪我!他不該和你們同去的……」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從一開始就不該來這裡!如果我不來這裡,一點紅就不會死了……」

  「海藍?」

  「怪我大意!我是千古罪人,殺人兇手……」

  「……海藍。」

  「一點紅你死的好冤枉啊,我對不起你……」

  「……」

  「你連老婆都還沒有,打了一輩子光棍,就這麼死了啊……」

  「海藍,我沒有死。」一點紅心裡又暖又覺得奇怪。他剛換好衣服出來,就看見海藍坐在地上哭的萬分傷心,而內容竟然是他死了。

  海藍瞟了眼他,頓時全身一愣。

  一點紅以為她明白過來了,卻聽海藍猛然哭的更凶:「你陰魂不散啊!!」

  「海藍,你看看我,我沒有死。」一點紅見海藍好像沒聽見似的,遲疑的拉過她手,說道:「我是人,不是鬼。」

  海藍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一點紅,他並沒有死。

  知道了這點,海藍刷的站起身,頓時腦子也靈光了。

  楚留香武功那麼高怎麼可能失手殺了他朋友?楚留香不是從來不殺人嗎?胡鐵花怎麼還挺歡樂的樣子?為什麼沒有一個人來解釋勸慰?

  真相只有一個:她被涮了!!

  正所謂關心則亂,這幫人就是專門看戲來的!

  海藍狠狠擦了擦眼睛,朝楚留香咬牙切齒道:「楚留香,你不是說一點紅死了麼?」

  楚留香清咳道:「老天明鑒,從頭到尾我可沒說一點紅‘死了’一個字。」

  海藍怒道:「你還狡辯!你說他……他出了變故!」

  胡鐵花湊過來道:「變故又不是說死了……」

  「你這個幫兇!不許說話!」海藍氣狠狠的朝他一指。

  楚留香微微笑道:「當時一點紅從密道的門裡出來,我的確失手朝他砍去,那刀也的確挨在他身上,只不過僅僅劃破了衣服而已。」

  海藍仔細一想也懂了,搞了半天出來不見一點紅,那丫是去換衣服了!而楚留香和胡鐵花則是存心想騙她來著!

  海藍那個氣啊!恨不得將楚留香和胡鐵花按在地上暴打一頓!可是她打不過!海藍覺得自己快要氣炸了,再待在屋裡她會忍不住咬人!於是海藍二話不說就朝門外衝了出去。

  楚留香想拉住海藍賠不是,但海藍立即甩過頭道:「你再敢說一個字試試!」

  於是乎楚留香識相的沒有再說。

  女人很可怕,發怒的女人更可怕。

  海藍一下沖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悶頭疾走。

  心裡將楚留香和胡鐵花的祖宗十八的問候了個遍,就連黃魯直和戴獨行兩個都被她冠上了知情不報的罪名。

  街上人來人往,海藍腹誹夠了,氣也消了大半。

  正準備轉頭回去,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跟在自己身後。海藍先是嚇了一大跳,隨即瞪了一眼他,轉身朝前走,又不回去了。

  一點紅不禁喚了聲海藍的名字。

  海藍不理他,雖然知道一點紅在這件事也是受害者,但就是不想同他說話。女人心海底針,這話是誰發明的?海藍真想誇獎他。

  一點紅走到海藍身邊穩住腳步,半晌才道:「……你為我擔心,我很高興。」

  不知道一點紅說話究竟有什麼魔力,僅僅這一句,海藍的氣就全消了,心裡柔軟莫名。她表面裝作油鹽不進,心卻砰砰直跳。

  一點紅遲疑了片刻,又道:「……你走的累不累?」

  海藍差點就說累啊!可她還是強忍著。

  一點紅這次從袖裡摸出一把綴著寶石的匕首,道:「這個給你。」

  「禮物?!給我的?你不早點說!」海藍接過匕首立馬傻笑起來。那匕首全部銀色,鞘上綴著紅色的寶石,海藍輕輕拔出,匕身光滑如鏡,邊緣更是能吹毛斷發一般。海藍愛不釋手的摸了摸匕首,朝一點紅笑道:「我很喜歡!」

  一點紅見海藍不再生氣,也放下心,道:「這就是楚留香差點失手殺了我的那把匕首。」

  海藍聞言一愣。

  一點紅以為她又記起方才楚留香他們開的玩笑,正要說話,卻聽海藍失神道:「幸好你沒事。」不然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一點紅怔然,看見海藍低眉斂目的摸樣,竟然覺得很美。

  於是他說:「你很美。」

  海藍刷的抬頭,看著一點紅很是不可置信。她沒想到一點紅會對她說這句話,並且是真的。

  「你……你對我說的?」

  一點紅認真答道:「是。」

  海藍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心裡說不上的滋味。不對啊,這話應該對曲無容說!不應該是自己,不應該是自己……可為什麼感覺非常好?!

  海藍覺得自己有些失控,不知不覺腳下走的更快。

  一點紅跟上她,莫名又想起那日在山城裡回想的事。沒有哪個女子在他心裡比海藍更好。當看見海藍坐在地上無助的哭泣,他會覺得心疼;而當他知道海藍是為他才哭的那樣傷心,他又覺得很愉悅。

  於是一點紅又重複了一遍:「海藍,你為我擔心,我很高興。」

  語氣沉著、認真,毋庸置疑。

  海藍腳下一頓,然後走的更快更急。她想說自己沒有擔心他,可是海藍不喜歡自欺欺人。她如果不是擔心一點紅,怎麼會為他哭的那麼傷心?但她又為什麼擔心一點紅?海藍心裡越來越熱,她她不敢再繼續深究,她怕得到讓自己羞窘不接受的答案。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了。

  兩人一路都沉默著。

  海藍故意不去深想,只覺得自己需要找點什麼發洩一下情緒,現在她的腳很疼,她覺得自己發洩夠了。

  「我們回去吧。」海藍說完,忽然看見一家藥鋪,於是她朝藥鋪走過去。

  一點紅問:「你生病了?」

  海藍嘟噥道:「我要買巴豆,毒死楚留香!」

  一點紅淡笑道:「好。」

  海藍本來想說你笑起來挺好看的,但她覺得今天說的已經夠多,不能再說了。


三十七章

  海藍回到屋裡,看著手裡的劍墜發呆。

  這東西她不敢送了。

  一點紅今天對她說的話屈指可數,可是字字都敲在她心上。她在這裡應該是個旁觀者,可貌似自己影響了走向。她不應該去救柳無眉的,但是眼睜睜看著柳無眉悲劇的死去,她又於心不忍。說到底是她太心軟了。

  還有各種各樣的事,大大小小都被她有影響……

  海藍抓了抓頭髮,懊喪的趴在桌子上。

  她不知道這樣究竟對不對。好在無花死了,神水宮主石觀音都死了,楚留香這個主角沒出一點兒問題……是不是說明劇情可以被拉回正軌?

  但是一點紅呢?這之後並沒有再提到他如何了,他應該是和曲無容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自己只是這些形形色色人中的過客。

  海藍想到此處,莫名覺得鼻酸。

  她不想讓別人忘記她,她也想融入這個世界。

  可是自己從來不會饑餓、口渴,不會疼痛,沒有正常人所需要的一切,註定她是個異類。海藍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多,可是今晚忍不住去想。她當然不會因為自己異於常人而自卑,而是她萌生想和這裡的人在一起的念頭……

   海藍不敢再深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忌諱什麼。

  第二日的時候,蘇蓉蓉來找海藍,準備給她醫治臉上的疤痕。

  蘇蓉蓉看了看海藍臉上的傷,微微含笑:「痕跡已經很淺了,再用我的藥抹幾日,要不了些時候你臉上的傷痕就會全部消褪。」

  海藍摸摸臉,喜道:「多謝蓉蓉姐!」終於不用當刀疤臉了,海藍自然高興。

  蘇蓉蓉笑說:「這有什麼好謝的。」

  海藍道:「當然要謝!而且不止一次!當初多虧了你在我腦子後面一針,我才做了那麼久的……半正常人。」說起來海藍便覺得冥冥中自有天定,若當時不是李紅袖和宋甜兒救了自己,自己恐怕在這世間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海藍這時候想起一事來,嘀咕道:「怎麼今早無眉沒有找我一起喝冬瓜湯?」

  蘇蓉蓉道:「楚大哥從神水宮帶瞭解藥給她。」

  海藍點頭道:「原來如此,這下她的毒就全解了!」

  兩人對視一眼笑意盈盈,皆是心照不宣。

  「這些藥膏你就按今天的方法抹就好,不等用完,傷痕就可全褪。」蘇蓉蓉一邊收拾桌上的藥膏,一邊說:「明早我們便啟程回去,海藍,你日後有時間可記得來看望我們。」

  海藍一驚:「明天?這麼急?」

  蘇蓉蓉看她一眼,眼裡全是笑意:「本來今天就準備走的,但是……楚大哥被人下了巴豆。」海藍忍不住大笑起來,撫掌道:「妙極妙極!」

  「其實他是故意中招的吧。」海藍笑夠了便歎然道。楚留香那樣的人,怎麼可能中她這種拙劣的伎倆。

  蘇蓉蓉點頭道:「嗯,他說這樣你的氣就能消了。」

  海藍聳肩說:「我其實睡一覺什麼氣都能消。」她是說真的,自己從來不記仇。

  蘇蓉蓉離開後,海藍便去找宋甜兒和李紅袖告別。她們明日就要走了,畢竟相處這些時日極有感情。

  不免又是一番叮嚀照顧。

  海藍頓時覺得自己並不如想像中那麼糟糕,她至少還有很多朋友。雖然不可能和他們一輩子待在一起,但能相識,也是人生中的樂事。

  海藍從李紅袖和宋甜兒的院子裡出來,正好遇見曲無容。

  「無容!」海藍下意識叫住她。

  曲無容回頭見是她,便問:「你在這做什麼?」

  海藍說楚留香等人明早離開,她去告別。

  曲無容頷首道:「說起來我也該走了。」

  「啊?你也要走?不多留幾天麼?」

  曲無容笑說:「我當然要離開。以前在石觀音手下,不能隨意到外面見識,現在恢復自由之身,天大地大,我想去的地方還有很多。」

  海藍一想也是,但……

  「無容,一點紅回來了你知道嗎?」

  曲無容一愣,以為海藍又要長篇大論,忙道:「這與我沒有關係。」

  海藍急了,說:「怎麼會沒關係呢!你可是……」

  「我並不認識他。」曲無容皺眉,這是她這幾日對海藍語氣最嚴肅的時候。她並不笨,當然知道海藍每天在她面前念叨一點紅的原因,可問題是自己和這一點紅並沒有交集,更不會發生什麼。

  曲無容覺得自己有必要給海藍講清楚,她說:「海藍,我知道你是為我打算。我曲無容是長相醜陋,但還不至於沒有人要。我喜歡一個人漂泊,不希望有他人介入我的生活。所以,海藍你不用再為我操心此事。」

  海藍傻眼了。

  曲無容這番話說得再清楚不過,她不用海藍拉媒,也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你……你覺得一點紅不合適?」

  曲無容心下不解海藍為何總將一點紅和她說在一起。曲無容看了眼海藍,道:「我不會喜歡他,他也不會喜歡我。」說完曲無容頓了頓,頗有深意的說:「海藍,你這麼關心他,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麼?」

  海藍聞言一怔,慌亂抬頭否認:「我不喜歡他!」

  曲無容忍不住笑了笑:「我並沒有說你喜歡他,你否認這麼快做什麼?」

  海藍垂下眼,臉色發紅,半晌不說話。

  「無容,你什麼時候走?」海藍自覺無力改變,強扭的瓜不甜。待他們離開,自己倒也該告別柳無眉夫婦了。

  曲無容道:「明天。」

  「……也走的這般著急。」海藍知道挽留不住,便不再說這種話了。她從懷裡摸出劍墜,遞給曲無容道:「這個送你。」

  曲無容看了一眼,怪道:「這不是你準備送給一點紅的劍墜?我不要。」

  海藍一窘,打著哈哈道:「他不要這個,你不偶爾也用劍麼?拿去吧拿去吧!」

  曲無容卻不相信她這套,反說:「那我更不要了。」

  海藍沒轍,只能鬱悶的將劍墜收回去,搞半天這玩意還成了雞肋。

  「明天我送你一程吧。」海藍說。

  曲無容道:「送在山下便可。」

  海藍點點頭,抬眼道:「無容,你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儘管來找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辭!」海藍說著還拍了拍胸口,一副義薄雲天的摸樣。

  雖然曲無容來找她幫忙的可能性並不大,但曲無容還是說:「有你這番話,我安心不少。」

  海藍舒了口氣,只要曲無容不推辭,她也安心不少。

  她雖然對曲無容十分愧疚,卻也不至於如此承諾。但若要說還有其它原因……海藍也不願去想了。

  翌日一大早海藍便起了床。

  胡鐵花昨天夜裡便已經離開,而楚留香也帶著蘇蓉蓉、李紅袖和宋甜兒走了,海藍還是沒去送成。好在曲無容並不著急趕時間,海藍還來得及送她。

  李家的別院也是依山而建,現下正是深秋,滿目楓紅。

  海藍走在山徑上,竟然覺得心情非常舒暢,哪怕是在這離別之際。

  曲無容率先開口道:「我準備先回關外一趟,將一些罌粟花種子帶給無眉。這樣她也就不必每年在外高價收購了。」

  海藍點點頭:「她的毒雖然全解了,但是罌粟花留在她身上的癮解不了。」

  曲無容這時方轉頭看了海藍一眼,道:「她其實並沒中毒。」

  海藍怔了怔,打馬虎眼道:「哈?是麼?原來沒有中毒啊!」

  「你知道的。」曲無容好笑的道:「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是石觀音弟子這種話?」

  海藍愣道:「你們難道不信?」

  曲無容道:「本來相信的,但是無眉那日聽見了你和楚留香等人談話,就不信了。」

  海藍也想起那日,咽了咽口水:「她早就知道了?」

  曲無容道:「是,所以她感激你。」

  海藍撓撓頭發,歎息道:「她沒當場把我殺了便好。」

  當時楚留香等人肯定知道柳無眉在偷聽,也不揭穿,也許正是因為是柳無眉親耳聽到的,所以她才更加深信不疑。倘若今日曲無容不說,海藍永遠都不會知道。

  跟這些人比智商,海藍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山腳,曲無容頓下步子,轉過身道:「好了,你回去罷。」

  海藍「嗯」了聲道:「那你一路小心……保重。」

  曲無容不知想到了何事,抬眼緩緩道:「海藍,我知道你也許有預言的能力,但你要明白,人定勝天。並不是什麼都必須按老天的安排,也可以按自己的心。」


三十八章

  曲無容走了。

  可她說的話海藍還清晰的記得。曲無容肯這樣對她說話,心裡也是將她當做朋友了吧?海藍這樣一想,無論對這話理解多少,都是滿懷感激的。

  海藍回到別院,樹蔭重重,頓時覺得四周冷清了許多。就在一天之前,這院子裡還歡聲笑語不斷,天下無不散之筵,這道理海藍明白。

  悵然什麼的不適合她的性子,海藍深吸了一口氣,拍拍胸口昂首闊步朝柳無眉的院子走去。

  李玉函正在和柳無眉下棋。

  柳無眉執起一顆白子落下,轉了轉眼眸道:「海藍,你不會也來向我們道別罷?」

  海藍笑笑,說:「你猜對了一半。」

  「那還有一半是什麼?」

  海藍道:「我是要走,但卻在明天。」

  柳無眉頓了頓,看向李玉函。李玉函這時轉過頭對海藍道:「這麼著急?你想住幾日都沒關係。」

  「我也想多賴幾天的。」海藍心裡莫名覺得難過,歎道:「我喜歡熱鬧,可你們都走了,這別院冷冷清清的,我住著也沒意思。」

  柳無眉和李玉函明白了海藍的心思,他們也不會因此強求。只道:「你既然要走我們也留不住,但日後有機會隨時來找我們便是。」

  海藍揚臉笑道:「沒問題!我以後可是要走遍所有地方!」

  李玉函不知想到了何事,突然說道:「既如此,紅兄便可和你同行了。」

  「啊?他……他還沒走?!」海藍心裡又開始慌了。她明明可以很鎮定,但是聽見一點紅名字就立馬亂了陣腳,海藍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病了!

  柳無眉微微笑道:「他本來昨晚和胡鐵花一起離開的,但半路又折了回來,說是等你。」

  「我有什麼好等的……哈,嗯……等我幹什麼……」海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些什麼,胡亂嗯嗯啊啊了幾句。抬眼一看柳無眉笑的一臉促狹,海藍當即轉過身道:「我這就去問問他!」話未說完,人便逃似的跑了。

  別院裡有很大一汪湖。

  而海藍此時便站在湖邊,她覺得很亂,但不知是腦子亂還是心亂。秋天的湖水已經很涼了,海藍剛好覺得可以給自己清醒清醒,於是她縱身跳了進去。

  冰冷刺骨的湖水對她來說沒什麼感覺,海藍悶在水裡,努力平復心神,心裡終於好了些。

  她對一點紅維護,對曲無容愧疚,幾日的焦躁,不正是因為這樣自己對一點紅有了邪念麼!?其實答案很顯而易見,只是海藍下意識的逃避。

  如今點明,倒不那麼糾結了。罪過罪過……海藍心裡默念了幾遍,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看上的一點紅。

  也許是第一次相見他救了自己?

  也許是他護送自己的路上?

  也許是在那水潭中?

  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時候?

  ……

  湖底很安靜,很合適沉思。

  海藍起初是腦子有問題,可她腦子好了並沒有忘記那些點點滴滴。她表面一直不在乎,可私心裡比誰都維護一點紅,都關心他。哪怕是給曲無容拉媒,也是真的希望兩人在一起,雖然那時候心裡會不舒服,但只要看著他們開心,自己這點不舒服壓根兒無所謂。

  海藍仔細想了想,自從和一點紅相處,她就莫名主動的對他好。除了因為自己知道他的身世,那一點點同情心氾濫,更多的是……對他真的有好感吧。

  海藍從懷裡取出那把銀色的小匕首,想起那日一點紅對自己說的話,心裡怦怦直跳。他那種性格種人,肯對自己說那樣的話,是不是代表也對自己有感覺?!

  海藍正要細想,卻忽然聽見嘩啦一聲,她心下一驚,以為這湖底有水怪!正要浮上去,便被人一把拉住胳膊給提到水面。

  一點紅身上也被湖水打濕了,兩鬢的頭髮濕漉漉的。

  海藍眨了眨眼,覺得這幕似曾相識,立馬便想到在水潭那日,兩人也是這般狼狽。

  一點紅問道:「你跳湖做什麼?」他緊緊抓著海藍胳膊,連自己也沒察覺。

  海藍看著他愣了下,然後笑了。

  曲無容不稀罕一點紅了,她稀罕!

  海藍這時方有些明白曲無容臨走之前說的話了。自己雖然知劇情,但更重要是自己也為其中一份子,自己不是旁觀者,而是身在局中,與誰都沒有分別。這般一想,海藍心裡頓時豁然開朗!

  是了!既然如此,她為什麼偏要和自己心意過不去?

  她喜歡一點紅,喜歡就是喜歡,真心喜歡。

  海藍喜歡他和別人無關,對於自己的心,她從來都看得明白,一點紅要是也喜歡自己,那就再好不過了!

  一點紅見她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看著他,好像失了魂,不由擔憂:「海藍?」

  海藍被一點紅喚了聲回過神,卻又愣愣的盯著他。

  ……不就是表白麼!

  一點紅看她好像並不願說,也不強求,正要讓她回房免得著涼,海藍卻一把將他手握住——

  「來!跳湖!」

  說完就拖著一點紅咚的跳進去。

  ……

  海藍回到湖裡頓時覺得踏實多了,扭頭看一點紅,而一點紅也看著她,那眼神分明就是出什麼大事了?!

  海藍咬了咬牙,下一刻就伸手摟住了一點紅的脖子。

  她感覺四周的湖水都在發燙,不過誰也不會發現她在臉紅。

  一點紅渾身一僵,任由海藍掛在他身上,也不知是呆了木了,沒一點反應。海藍心裡急了,她都這麼不矜持了一點紅還不明白麼?!於是她終於忍不住捧著一點紅的臉,湊上前親了一口。

  又快又淺。

  可就是這麼做了。

  海藍忽然記起一點紅和自己不一樣,這湖水怕是冷的要死,一邊責備自己粗心大意,一邊忙將一點紅推上岸,可她自己又差點滑進去,好在一點紅不發愣了,手快拉住她。

  幾乎就隔著一層紙。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不做聲了。

  一點紅道:「你先說。」

  海藍「呃」了一聲,臉色微紅,擠出話問:「你……你喜歡吃魚嗎?」

  「……不喜歡。」

  「我喜歡吃魚,你要記得。」

  一點紅怔了怔,然後點頭表示記住了。

  海藍繼續問:「那把匕首……上面太多寶石了,不會是你故意鑲上去的吧?」

  當然不是。

  海藍自己在心裡就回答了,可她不是沒話找話麼!

  一點紅果不其然的道:「不是。匕首是楚留香從水母陰姬那裡所得……」

  「嗯嗯,我懂了。」海藍說完,飛快的看了眼一點紅,又問:「你覺得無容怎麼樣?」海藍此話一出,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這都問的什麼亂七八糟!

  一點紅不知海藍為什麼突然提起曲無容,只道:「我和她並無交集。」

  咦?這句話怪耳熟的……海藍心裡嘀咕了一句,卻忍不住道:「那如果你們有交集,你會喜歡她她麼?」

  一點紅聞言一震,想也不想便道:「不會。」

  海藍瞟向他,小聲追問:「……為什麼?」

  一點紅道:「因為我先遇見了你。」

  海藍只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是沒有!待反應過來一點紅話裡的意思,頓時便覺自己三魂七魄都出了竅,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海藍當然是高興,非常非常的高興,她忍不住朝一點紅看去,卻發現一點紅並沒有看著她,而是將頭側向一邊,臉上的表情並無多少變化。

  可緊握的雙手卻出賣了他。

  海藍一看,頓時樂了。

  他比自己還緊張。

  人就是這樣奇怪,看見別人比自己不如,就會放心很多,自我安慰。不管是對待事情,還是對待感情。

  海藍心下安穩了,朝一點紅傻笑著問:「你喜歡吃冬瓜嗎?」

  「……不喜歡。」

  「巧了,我也不喜歡!」

  海藍又問:「你喜歡喝茶嗎?」

  「尚可。」

  「我也是。」

  海藍問:「你喜歡下棋嗎?」

  「……未曾學過。」

  海藍笑道:「我會下棋,教你好不好?」

  「好。」

  一點紅這時看向海藍,等她繼續問下去。

  海藍覺得自己不能再胡扯了,她問:「你……你喜歡……撓背麼?」

  「……不喜歡。」

  「我喜歡別人給我撓背。」海藍憋口氣,目光灼灼的看著一點紅道:「你願不願意……以後給我撓背?」

  這一句話本是滑稽至極,可當海藍懷著別般心情說出口的時,竟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一點紅也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是被人點了穴。於是海藍還真的以為有人在她告白的時候搞偷襲,急忙扳住一點紅肩膀搖晃:「不是吧!被點穴了!?你到底願不願意願不願意啊?!」

  一點紅心下自然驚喜交加不能言語,但面上依舊雷打不動的鎮定。即使是心動的人告訴他,她也喜歡他的。

  「海藍,我願意。」一點紅輕輕覆住海藍的手,似歎似喜的道。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兩情相悅,兩廂情願。

  海藍覺得沒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事了,滿心的歡喜,滿心的快樂。她想矜持一點,但還是忍不住伸手一把抱住一點紅,做了自己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溫暖又踏實。

  「我又吃你豆腐了,你介不介意?」算了算,自己在水底調戲了他整整兩次,唔,說不定以後還會增加。

  一點紅反手也抱住她,顯然也想起水潭的事,淡笑著說:「不介意。」

  海藍聽他語氣,知道他在笑,便道:「你就應該多笑笑,別整日板著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你錢沒還!」

  一點紅歎道:「習慣,改不過來。」

  「我才不信。」海藍抿著唇說:「以後我讓你每天呱呱笑的合不攏嘴!」

  「海藍……」

  「來,呱呱的給我笑兩下!」

  「……那是烏鴉。」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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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章

  一輛青蓋馬車從小路盡頭軋軋行來,車頭坐著一男一女。女子身穿鵝黃衫裙,滿面春風,伸手撥著懷裡的琵琶。她身旁的男子雖然無甚表情,但眼底也盡是笑意。

  秋風卷著落葉,撲簌簌落在兩人衣襟。

  如果不將鏡頭拉近,那是多麼和諧溫暖的一幕啊……

  「我的熱情~嘿!好像一把火~嘿!燃燒了整個沙漠!!!」

  「……」

  「藥藥藥!切克鬧!是誰在唱歌!溫暖了寂寞!白雲悠悠藍天依舊淚水在漂泊!!!」

  「……」

  「北風啊拿個錘,雪花啊拿個瓢……」海藍唱著唱著怎麼覺得詞兒不對,於是停下破鑼嗓子。她幹嚎了半天,把琵琶當吉他,橫在胸前一通亂彈。這會兒不唱了,覺得該調查下她唯一聽眾的意見。

  海藍湊過去問:「好不好聽?!」

  一點紅直截了當的說:「不好聽。」

  海藍本來將琵琶擱下,聽一點紅這話,神色一轉又拿了起來,反而得意洋洋的說:「我再給你來一首!咳咳,聽好了!」

  「素上的鳥兒成雙對,鹿水青三帶笑顏……」

  「順手擇下花一朵……」海藍從馬車上撿了一片楓葉,捏著嗓子繼續唱:「我與梁子戴發間……」

  一點紅忍俊不禁,伸手將那片葉子拿了下來。

  海藍本想接著唱,可想起下兩句是「夫妻雙雙把家還」,她雖然臉皮比一點紅厚,但這麼講還是不好意思。只得飛快的唱:「你耕田來你織布,你挑水來你澆園,你煮飯來你洗衣,你砸鍋來你賣鐵……」

  一點紅咳了咳,看著海藍好笑道:「這是什麼歌?」

  「好聽吧?」

  一點紅不忍再打擊她,點了點頭說:「嗯。」

  海藍美滋滋的放下琵琶,說道:「這歌名叫……呃,‘砸鍋賣鐵把債還’!估計這歌的主人公借了人家高利貸,歌詞裡面又要織布又要耕田,煮飯洗衣就為了還債,真是慘啊!」

  一點紅皺了皺眉:「那還是不要唱了。」

  海藍無所謂的擺擺手,說:「這有什麼,以前我和我姐姐憑這首歌可是唱遍天下無敵手。」

  「你姐姐?」

  海藍一頓,本來的好心情暫態有些沉重,說起來好久好久沒和她姐說過話了。

  一點紅也知道自己提起不該提的,愣了愣,道:「海藍……」

  「我很想他們。」海藍歎了口氣,靠在一點紅肩膀上,仿佛這樣才能安穩些,海藍又重複了一遍:「我很想他們,我想我姐,我想我弟弟。」

  兩人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了,海藍好像總能瞭解一點紅的一切,而一點紅對海藍卻知之甚少。一點紅怔忪道:「他們在哪裡?我陪你去。」

  海藍搖了搖頭,說:「我可能一輩子都看不見他們了。」除非是自己回去,可這樣……一點紅怎麼辦?海藍被這個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差點從馬車上滾下去。

  好在一點紅扶住了她,見她臉色發白,不由擔心道:「你怎麼了?」

  海藍緩了緩氣,拍拍他手說:「我沒事……可能唱太久歌,餓了!我進裡面找點吃的。」說完也不等一點紅表態,就撩開簾子鑽了進去。

  車廂裡放著很多水果、糕點,還有各種各樣的小玩意。

  海藍和一點紅作別柳無眉夫婦時,其實並沒有帶多少行李。但海藍想著好不容易來蘇州一趟,還沒逛過呢,二話不說就拖著一點紅去街上掃蕩了一堆東西,不管有用沒用。後來實在放不下了,才雇了輛馬車。

  海藍拿了個桔子剝起來,一邊剝一邊想:柳無眉的事情算是處理完了,除了她拐跑一點紅之外,其它的都沒什麼問題。反正這個世界主角光環是屬於楚留香,她原本設想一個人在這裡打打醬油,現在嘛,還得拖上一點紅。

  方才想起姐姐和弟弟,海藍著實心裡難受,沒有誰會不去思念自己家人。海藍甩了甩頭,她可不能這樣多愁善感,自己姐姐弟弟不都活在世上好好的麼,又不是死了,自己萬不能再因此擾亂心神。再說了,現在她和一點紅在一起,怎麼也不會孤單一人在這世上。

  海藍想通這點,心情瞬間好了許多。她就是這樣,從來只往好的方面去想,拖泥帶水鑽牛角尖什麼的……有多遠就滾多遠吧!!

  海藍又重新坐回一點紅身邊,見一點紅要說話順手塞了瓣桔子給他。

  「你別那副表情,我心情好著呢!」海藍低頭又開始剝剝桔子,笑道:「一點紅,我曾經給你說過我弟弟吧?」

  海藍既然說自己心情好,那就一定是心情好。

  一點紅不會去質疑她話裡真假,因為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是說起過,你病還未好的時候,便扮作過他。」

  海藍笑眯眯道:「嗯!我弟可好了,從小便比我們聰明,對我們兩個姐姐包容的不得了,不清楚的肯定以為他才是家中長子。」

  一點紅不插話,等海藍繼續說下去。

  「說起來你和我弟弟的名字裡皆有個‘一’字,他叫又一村,你叫一點紅,都是古古怪怪的。」海藍頓了頓,接著道:「不過都是我最重視的人。」

  一點紅聞言不由聳然動容,看著海藍極為認真的道:「你也是。」

  海藍忍不住彎起唇角,反而卻嘟噥道:「大白天的別肉麻。」

  「我再給你說說我姐吧。我姐那人脾氣火爆,動不動就愛吼人揍人,像個噴火龍。」也不管一點紅懂不懂噴火龍是什麼東西,海藍繼續道:「小時候我不知道被她揍過多少次。有回我姐不小心把我牙給打掉了,流了好多血,我都沒哭,她反而嚇的渾身哆嗦,將又一村找來說我馬上要死了,快些準備後事……」

  「後來如何了?」

  海藍「唔」了聲,道:「弟弟將她呵斥了一頓,然後三天不給她吃肉。我倒沒什麼,就是那之後講話老是漏風……」

  一點紅聽到這裡低低笑了起來。

  海藍瞪他一眼,佯怒道:「不許笑!」剛說完,自己卻也禁不住笑了。

  然後海藍便跟他將自己小時候的事,儘量找一點紅能夠理解的來說,從三姐弟到她老爹老媽爺爺奶奶同學親戚……就連以前社區的惡門衛都告訴他。

  海藍不是話嘮,她只是想讓一點紅瞭解她的過去。

  而一點紅這時方也明白海藍的意思,心下不由一暖。

  「怪不得你當初將我喚作你親舅老爺。」一點紅思及兩人初見,海藍開口的第一句就是這話,不禁覺得好笑。

  海藍皺皺鼻子說:「那‘親舅老爺’給我留下的陰影太深了!」說完,海藍也想起兩人在「半天風」客棧首次相遇。自己當時神志不清,卻也是念著一點紅救過自己、對自己的好。卻未曾想如今兩人走到這個地步。

  海藍忽的側過頭,目不轉睛的盯著一點紅。

  一點紅被她看的不好意思,撇過臉問:「你看什麼?」

  海藍看了半晌,才說出結論:「你變了好多。」

  一點紅怔了怔,沒有作答。

  海藍回憶道:「記得你當時走進客棧,就像走進來一個冰箱……呃,冰山。雖然不說話,但也將那群人嚇的夠嗆……」海藍說道這不禁撓了撓頭發:「我當時怎麼就那麼不怕死,叫你親舅老爺呢?」

  一點紅搖了搖頭道:「就算你當時不叫我,我也會救你的。」海藍正滿臉放光,就聽一點紅又說:「畢竟楚留香認出了你。」

  海藍不樂意了,問:「那要是楚留香不認識我,你會不會救?」

  一點紅想了想,遲疑著說:「……不會。」

  海藍並沒有生氣,一點紅的答案反而在她意料之中。如果見誰都救,他就應該是三好青年,而不是一點紅。

  「海藍,你不要生氣,其實……」

  「你哪裡看出我生氣了?我又不是氣包子。我要是真的生氣,就直接一腳把你踢下車去!」海藍扯過他手臂抱在懷裡,歎口氣道:「那時候你不是不認識我麼,現在你要是再敢不救我……那我……我也只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不救又能怎樣,她不忍心傷害一點紅,更不可能殺了他。

  一點紅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語氣堅定不移。

  海藍扭頭哼了聲,心下卻美滋滋的。


四十章

  海藍雖然對這裡非常熟悉,但也僅限於楚留香周遭,更多的是一頭霧水。

  例如,她現在根本不知道這個松江府是個什麼地方。

  「松江府?好玩兒嗎?」海藍伸著脖子,打量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她不過是在馬車裡睡了一覺,醒來就已經在這城中了。

  在一點紅看來,每個城鎮都一樣。他想了片刻,道:「三清道觀,首陵山,秀野橋下的鱸魚。」

  「鱸魚?」海藍直接忽視了前面的道觀啊山啊,兩眼放光道:「我要吃鱸魚!清蒸的紅燒的油炸的紅膾的……通通來一發!」

  一點紅微笑著道:「好。」

  海藍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她雖然一直不餓,但嘴饞的越來越厲害,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變成一個大胖子。

  「我們吃完了鱸魚,就去爬山,爬完山就去道觀裡看和尚……」海藍正扳著指頭盤算著,突然聽得一陣急促的蹄響,和一個剽悍的聲音大罵滾開。海藍尚未反應過來,便覺腰間一緊,腳下淩空,她還沒來得及叫媽呀,人便已經穩穩站在地上。

  幾乎同一時間,那馬車車頂便「啪」的一聲裂開,木屑紛飛。

  「我叫你們滾開沒聽見麼?!」只見一個頭戴紅紗斗笠,身穿紅衣的女子拿著鞭子朝一點紅和海藍吼道,她身下的驢子不安的刨了刨蹄子。

  一點紅面色如鐵,冷冷的朝那女子看了眼。

  既像風刀霜刃般的寒凜,又像古樹盤根般堅定。

  那女子正是一身鬼火亂冒,被一點紅眼神瞧住,心下竟不由得生出怯意。可她不過片刻便又恢復先前那番的囂張跋扈,朝一點紅吼道:「看什麼看!再看我就把你眼珠挖出來喂狗!」

  海藍雖已是腳踏實地,可心裡依舊驚魂未定。當聽到這女子對一點紅口出狂言,她立馬清醒了,隨即便是怒意滔天。

  敢罵我相好,活不耐煩了!

  「豈有此理!」海藍上前兩步,挽起兩邊袖子還道:「你這潑婦還有理了!大白天在街上橫衝直撞,你以為你是驢啊!」

  那女子沒想到海藍竟然不怕,冷哼了聲,抬手就朝海藍一鞭抽過去。

  這一鞭子又狠又快,海藍不會武功,只看得見一道黑影,還沒回過神那鞭子就已近在眼前。

  鞭子當然傷不到海藍身上,因為一點紅在她身邊。

  海藍也壓根兒沒有害怕,因為一點紅在她身邊。

  一點紅左手將鞭稍牢牢捉在手裡,右手正要去摸懸在腰上的劍。這女子所作所為,他足以殺她無數次。

  海藍一驚,連忙按住他手,搖了搖頭。

  她不是聖母瑪利亞附體,只是覺得用不著為了些口角就殺人吧,這樣不好,不好。更何況,她不願意見到一點紅殺人。

  那女子用力想將鞭子抽出來,奈何一點紅拽的太緊,像是磐石般,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海藍瞧了個明白,狗仗人勢的站出來……啊不,洋洋得意的站出來,叉腰道:「別以為騎了一頭驢就了不得,你懂不懂溫良恭儉讓五個字怎麼寫的?」

  「弄壞了我們馬車,你必須賠償,給你少算點,五百兩就夠了。要金子!」

  「還有,你到底是不是個女子?說話做事潑辣粗魯,活該你臉上蒙塊布沒人要!」

  一點紅聽到這,頗為古怪的看了眼海藍。

  「你大白天蒙布想搶劫誰?你快速速招來!」

  「我知道了,你肯定長的太醜羞於見人……該不會和這驢子是親戚吧?」

  「你……」

  「死丫頭!你閉嘴!!」那女子先前一直運功從一點紅手中奪鞭子,沒空回嘴,這時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一點紅的對手,索性朝海藍大罵:「你今日敢這麼侮辱我,可知道我爹是誰?!」

  海藍頓時呆住了,指著女子驚叫道:「難道是李剛!!!」

  女子一愣,隨即怒道:「我姓薛!」說著伸手揭開臉上的斗笠,露出一張傾國傾城風魔萬千的……馬臉。

  「哈哈哈!」海藍指著女子大笑:「果然被我說中了,和驢子是親戚啊!」這番話倒是將她姐的樣子學了個十成十。

  女子不僅一張馬臉,而且眼睛似綠豆嘴巴像河馬,面上全是刷白刷白的粉。若說海藍至今見過誰比一點紅還白,非這位莫屬。

  「你這會兒笑的出來,到時候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我是被你這幅尊容嚇死的啊!」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哈哈哈哈……我哪知道你是哪把夜壺!」

  「我是薛紅紅!!」

  「哈……哈,哈哈,哈哈哈。」海藍一噎,笑聲也越來越小,到最後終於連笑都笑不出了。

  海藍又將「松江府」三個字兒來來回回嚼了幾遍,猛然想起楚留香便是去了一個地兒討鱸魚吃。是不是松江府她不確定,但這鱸魚絕對錯不了。再加上眼前這人正是薛紅紅,只能說她太走運了,在街上安安穩穩的坐個馬車,都主動有事情找上門……

  薛紅紅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爹。

  「別怕。」一點紅上前,在海藍身邊輕聲道。

  似乎比任何言語都有安定的力量,海藍轉過頭說:「我才不怕她!不就是仗著自己爹是‘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麼。」

  薛紅紅見海藍知道她爹,不禁昂起頭,輕蔑道:「既然知道我爹是誰,還不快給我磕頭認錯!興許我一高興,就不殺你。」

  「啊哈,那還真謝您了。」海藍才不相信薛紅紅會這麼好心。

  果不其然,薛紅紅接著便道:「我最多撕爛你的嘴,將你賣到窯子去!」她話音未落,脖上便覺一涼,不知何時,一點紅的劍尖已經抵在她喉間。

  薛紅紅脖子發麻,後背更是冷汗涔涔,動也不敢動。

  海藍好久沒看見一點紅出手,可他出手自己又看不清。雖然薛紅紅蠻不講理,但不可能真把她殺了。她於是上前拉著一點紅退了幾步,對薛紅紅冷笑道:「估計你到了窯子也只配給人推磨!」海藍說完,也不想再和薛紅紅吵下去。不說圍觀的越來越多,萬一薛紅紅真將他老爹找來,她和一點紅可就凶多吉少了。

  薛紅紅卻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從小到大,知道她身份的人哪個對她不是畢恭畢敬。說她潑婦也真潑,說她傻拉吧唧也真傻。

  薛紅紅道:「你們是除了楚留香之外敢再和我叫板的人。」

  海藍心下一轉,隱隱想起了什麼。

  薛紅紅又對海藍道:「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說完她伸手扯了扯鞭子,卻沒有用一絲內力,反而像是打情罵俏……

  「你叫什麼名字?我瞧你武功不在我之下啊……」薛紅紅朝一點紅跑了個眼神兒,笑道:「你若是肯認錯,我就不追究你的責任!」

  海藍面無表情的伸手,遮住一點紅的眼睛。

  一點紅:「……」

  「別看,免得吐。」海藍此時真想吐薛紅紅一臉狗屎啊!

  不過此時她心裡也有了計較,方才從薛紅紅話中可以知道她應該是見過楚留香了,那他們現在現下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

  海藍仔細的回想一遍細節,又看了看薛紅紅的裝扮,腦中猛然靈光一閃。

  她忽然踮起腳,朝人群中一個方向喊道:「楚留香!楚留香!」

  薛紅紅果然神色一遍,忙順著海藍的視線張望:「楚留香來了?他在哪!?」

  「哎呀!他往橋上去了!」海藍跺了跺腳,又朝那邊揮手:「楚留香,你別跑啊!」

  薛紅紅聞言哪裡還管得上海藍和一點紅,將鞭子一摔,對兩人怒目而視道:「等我回來再找你們算帳!」說完便一拍驢屁股,急急忙忙朝橋上追去。

  一點紅立刻將那鞭子扔開,仿佛沾有什麼劇毒。

  海藍忍不住笑起來,對一點紅眨眼道:「美人送的,幹嘛不收著?」

  一點紅無奈的看了眼她。

  海藍也不逗他了,歎了口氣道:「我們說不定惹上了個大麻煩。」

  一點紅微微怔然,然後對她說:「別怕。」

  「你都說了兩遍了,而且兩遍都不肯換個詞,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嘛?」海藍嘟囔了一句,心裡卻是比吃了蜜還甜。

  她就是喜歡一點紅這樣,不花言巧語,卻莫名蠱惑人心。

  一點紅也知道海藍這句話是撒嬌,笑著問道:「楚留香方才真的在此?」

  海藍狡黠的說:「笨!當然是騙那個臭潑婦的!」頓了頓又道:「不過楚留香現下還真在這松江府。」

  「你如何知道?」

  海藍板起臉說:「我可是一個偉大的預言家。」


四十一章

  海藍私心裡是極其不希望再涉足楚留香的事,這個世界的爛攤子都該歸他,自己和一點紅就該打打醬油遊山玩水。

  於是海藍決定吃完鱸魚就走,萬不能在這松江府上待久了。

  「多吃點多吃點!」海藍不停的往一點紅碗裡布菜,她才不要以後走出去自己比一點紅還威武雄壯。

  一點紅卻看著碗愣神,絲毫沒發覺碗裡的菜已經多的堆不下了。

  「你怎麼了?」

  一點紅這才回過神,看了眼海藍,又移開視線,道:「沒事。」

  沒事才怪!

  海藍心裡納悶兒,是薛紅紅把他嚇著了還是自己把他惹著了?可一點紅又不可能和她嘔氣之類,思來想去,海藍斷定一點紅是有了心事。她仔細想了想方才談話,努力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琢磨半晌,還真被她蒙出來了。

  「一點紅?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何能預知事情?」海藍不確定的問。

  一點紅聞言微怔,他沒想到海藍這麼快就明白了,或者說海藍一直都很瞭解他,比他自己還瞭解。一點紅看著海藍點頭,說:「是。」

  海藍鬆了口氣。

  若是一點紅繼續彆扭,她還真不知如何是好。但一點紅不是那種藏著掖著的人,有問題就說出來,知道瞞在心裡對兩人都無好處。海藍本來就想將自己的事全部告訴他,可是不知從何開口。

  海藍拎起桌上的魚骨頭,看著魚骨頭歎氣問道:「魚啊魚啊,你可知你生下來便是被人吃掉的命運麼?」海藍又捏著嗓子自己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如果知道打死我也不去咬鉤啦!」

  一點紅看向海藍,眸光閃動。

  海藍支著下巴,繼續歎氣說:「我也是啊,沒有人能預料自己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海藍搖著魚骨頭,聲音一下拔高:「什麼?!你能預知這麼多事,竟然不能預知自己?!」海藍道:「當然不能!我所知的都是來自一本書,那書也不盡詳細,只是多多少少有些提及罷了。你要是問我其它,我也是一無所知啊。」

  海藍把魚骨頭伸到一點紅面前晃了晃,眨著眼問:「一點紅,一點紅,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搖了搖頭說:「本來有,現在沒有了。」

  海藍繼續尖著嗓子道:「那你有沒有覺得海藍很聰明很賢慧很善解人意呀?」

  一點紅笑道:「有。」

  「那你喜不喜歡海藍呀?」

  「喜歡。」

  海藍一把扔開魚骨頭,撲向一點紅,抱著他胳膊笑道:「海藍也喜歡你!」

  於是一場本來很難解釋的事情,在海藍的插科打諢之下化解於無形。

  後來一點紅告訴海藍,在沙漠的時候,他和楚留香都懷疑過海藍不是人……

  海藍囧了:「我有手有腳的,不是人難道是狗熊嗎?」

  一點紅皺了皺眉,道:「你幾天不吃不喝,身體卻沒有一點異常,當時我們便懷疑你是……妖。」

  「妖……」海藍看著他瞪大了眼問:「什麼妖?」

  一點紅想起當時海藍說她討厭水,而且又愛吃魚,默了片刻方答道:「貓妖。」

  海藍:「……」

  馬車被薛紅紅弄散架了,而海藍又不會騎馬,只得再去置辦一輛。於是海藍又忍不住買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可她準備再買琵琶的時候,被一點紅義正言辭的阻止了。

  一切準備妥當已是日頭偏西,海藍卻催促一點紅快快出城。一點紅也明白海藍的意思,再不停留。

  海藍眼看出了城,心裡頓時一塊大石落地。

  他們此行決定前往杭州。一是海藍私心想去玩,二是天氣越來越冷,她要往南邊去。

  松江城外有一座山,名曰首陵。

  海藍本來還想和一點紅在松江府多逗留幾天,爬爬山吃吃魚之類,如此匆匆忙忙離開也確實遺憾。聽說去杭州有兩條路,一條是正正當當的官道,另一條便是從首陵山下繞過。

  當一點紅問海藍想走哪條路的時候,海藍腦子一抽,就說了首陵山。

  但她轉念一想,反正都已經離開松江府了,麻煩也不會再跟著她,心情又好起來。

  可她還是高興太早了。

  海藍咬牙切齒的看著地上的楚留香,雙手緊握,生怕控制不住掐死他。

  楚留香的衣襟上染滿了鮮血,臉色蒼白的昏迷在地,根本不知道有人這時候想殺他的心都有了。

  「海藍,你快將馬車上的東西挪開,我扶楚兄上去。」

  海藍跺了跺腳,還是依言行事。

  她本以為甩開了薛紅紅這個麻煩,豈不料撿到一個更大的麻煩。

  楚留香啊楚留香,你為何就出現的這麼巧!海藍本來正和一點紅說這話,突然傳來沙沙聲響,只見一個人順著山坡滾了下來,躺在路中間不再動彈。

  正是楚留香。

  一點紅趕緊下車給他點穴止血,然後便有了以上那一幕。

  海藍愣了一下,也終於想起楚留香是被誰所傷,她也知道楚留香絕對不會死。因為接下來他會遇見丐幫的兩個弟子,然後被其所救,再慢慢進行接下來的事。

  但這些全被打亂了,因為救他的人成了一點紅。

  海藍幽怨的看了過去,總不可能這會兒跑過去一腳踹飛楚留香,然後對一點紅說:咱們不用管他!楚留香死不了的!

  就算知道海藍能夠預知,一點紅也不會同意的。所以海藍只能歎氣,任由楚留香霸佔他們的馬車。

  這方圓十裡都不會再有城鎮,所以只能駕車再回松江府。

  海藍捶了下馬屁股,哀叫道:「作孽啊!!!」

  一點紅看她一眼,以為她在為楚留香鳴不平,於是說道:「他不會死。」

  海藍覺得煩啊,歎氣說:「楚留香是個大麻煩精,哪裡有他,哪裡就有事。」

  一點紅知道海藍所言不差。

  「我不想惹一身麻煩,也不想你惹。」

  一點紅頷首。

  「我們把他治好就走吧。」

  一點紅道:「聽你的。」

  海藍開心的笑了。

  楚留香醒過來的時候,沒想到看見的是一點紅。

  他詫異的道:「你怎麼會在此?」

  一點紅尚未開口,海藍便端著藥走進屋,朝他白了一眼:「就許你來松江府,我們來不得?」將藥碗遞給楚留香後,又說:「不過我們馬上就要走了。」

  「海藍?」楚留香更驚訝了。

  遇到一點紅已經是不可思議,沒想到還看見了海藍。楚留香是聰明人,他的眼睛更聰明,所以只只愣了片刻便什麼都懂了。

  「恭喜。」

  一點紅愣了愣,然後微微笑說:「嗯。」

  海藍面色一燙,朝楚留香瞪著眼道:「你先恭喜你自己沒被閻王收走吧!」

  楚留香笑道:「閻王嫌我他煩,不樂意收我。」

  一點紅將他和海藍只是順路來到這裡的事告訴楚留香,楚留香隨即也將自己來松江府找左輕侯,然後被捲入一場陰謀的事說與他們。

  海藍自是知曉的,可聽當事人再講一遍又有趣多了。

  一點紅皺眉道:「你說有人要殺你?」

  楚留香道:「不錯,而且這人你最熟悉。」

  一點紅怔然,想必也知道楚留香口中的那人是誰,神色複雜道:「……你可查出他的身份?」

  「暫時沒有,但絕對和薛衣人有關。」楚留香說完,看向一點紅道:「紅兄,你可想知道他是誰?」

  海藍脫口便說:「他不想知道!」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

  養他二十多年的人,教他二十多年的人,利用他二十多年的人……一點紅會不想知道?

  一點紅囁嚅兩下,終是沒有開口。

  海藍莫名有些焦躁,心裡不停安慰自己,不就是薛笑人麼,一個炮灰罷了,難道還能翻起什麼風浪?心一橫,便說:「留下來吧。」語畢便覺嘴裡有些發苦。

  她還是不忍心拂了一點紅的意。

  一點紅一僵,側頭看向海藍,眼神裡似乎包含千言萬語,而無從表述。

  可海藍都清楚。

  她做了個鬼臉,朝楚留香橫了一眼:「我們留下看熱鬧就是了,才不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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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

  可海藍又料錯了。

  她說不幫楚留香,不可能真的不幫。

  楚留香傷勢稍好,便拜託了兩人四件事。

  「第一件事,我希望海藍你能幫我打聽葉盛蘭此人。」楚留香沉吟片刻,方才說道。

  海藍愣愣,她當然知道葉盛蘭是誰在哪幹了什麼事,但楚留香為何一來就拜託她?

  「你不是該拜託一點紅才對麼?」

  楚留香也不回答,只看著她笑說:「因為你肯定知道。」

  海藍不說話了。

  楚留香看著她問:「那你猜猜我接下來會拜託您三件什麼事?」海藍想了想道:「將‘丁家雙劍’的丁老二騙回家去,盯住薛家莊的二公子薛斌,還有……挖墳。」

  一點紅聞言不禁看向楚留香,似乎在證實海藍話中錯對。

  楚留香說:「你只說中了一件事。」

  海藍這下大吃一驚,瞪著眼道:「怎麼可能?!」

  「看來你的預言術也不那般頂用了。」楚留香笑著又道:「薛斌不用盯他,他的事我大約已經清楚了。墳不用挖,因為我也清楚了。」

  海藍百思不得其解:「那你要拜託我什麼事?」

  楚留香道:「其一,去施家莊,幫我取下施家莊女兒身上的玉佩;其二,告訴真正的施家莊女兒,我並不介意有人設計我。」

  海藍皺了皺眉,覺得楚留香果然是非常的聰明,可原本沒有這些啊。

  「取那玉佩幹什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因為石繡雲。」

  海藍頓時無語,敢情楚留香關鍵時刻還不忘把妹子,把人家玉佩取回來博美人一笑。而一點紅在旁邊看兩人交談,內容卻是一頭霧水,薛斌也好石繡雲也罷,他一個都不認識。

  海藍知道他肯定不明白,湊過去對他說:「我等會兒慢慢講給你聽。」

  一點紅和海藍去找葉盛蘭了。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海藍嘰嘰喳喳的給一點紅講述楚留香的事蹟,一點紅則靜靜的聽著。

  「楚留香來到左輕侯府上,卻聽聞左輕侯的女兒左明珠已死,並且親眼見到左明珠詐屍,然後魂魄變成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施家莊的已死的女兒施茵。」海藍頓了頓,又重重說道:「借屍還魂是無稽之談,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不可信。」最後一句話也不知是在說左明珠施茵,還是說給她自己。

  一點紅倒沒想到海藍的想法,只是覺得疑惑:「那究竟是何原因?」

  海藍道:「所以左輕侯就托楚留香來幫他查這件事情。楚留香後來瞭解到,左明珠被指了一門婚事,男方便是‘丁家雙劍’的公子,施茵也被指了一門婚事,男方卻是薛衣人的兒子薛斌。兩個女子都心有所鐘,不想嫁給自己不愛的人,於是故意裝死演了這麼一齣戲。」

  一點紅還是不甚明瞭:「葉盛蘭又是誰?楚留香為何要我們打聽他?」

  「葉盛蘭是個唱戲的。」海藍眨了眨眼道:「也是施茵真正喜歡的人。其實這件事很簡單,施茵喜歡唱戲的葉盛蘭,左明珠喜歡的是薛斌,所以才借自己的‘屍’還施茵的‘魂’。左明珠變成了施茵,不就可以嫁給薛斌了麼?」

  「可施茵詐死,她的屍體怎辦?」

  海藍道:「你方才聽見楚留香提起過石繡雲了吧?」

  一點紅點頭。

  海藍又說:「現在施家莊上施茵的屍體,便是石繡雲姐姐的。」如此,屍體的事情也有瞭解釋。

  一點紅愣了愣,可還是覺得不對,可他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海藍看他神色,眼珠一轉,繼續道:「這佈局雖然巧妙,但還需有人配合。例如為左明珠確診死亡的大夫,守靈的丫鬟媽子,有了他們的配合,此事才算真的天衣無縫了。」

  「原來如此。」一點紅恍然而笑,海藍總能猜中他心裡想什麼,並且很快的為他解釋,他覺得這樣很好很好。

  一點紅道:「但她們這佈局實在大膽,不管其中哪一環出了問題都是行不通的。」海藍「嗯」了聲,看著他眨眼道:「為了所愛的人,這點冒險並不算什麼。」

  一點紅心間一熱,還沒說話,便覺右手被人握住,海藍低著頭道:「要是我,我也願意的。」一點紅沒有說話,只是將海藍的手緊緊反握。

  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很難改變,但海藍知道他是在意自己的,這樣海藍就很滿足了。

  海藍雖然對事情知曉甚深,但是叫她在茫茫松江府找到葉盛蘭也是個苦差事。

  她和一點紅在街上找了一下午,問了無數路人,也沒個頭緒。

  「天上掉個葉盛蘭就好了。」海藍不累,就是覺得焦躁。

  一點紅正要說話,海藍卻突然指著前面一家包子鋪喊:「我要吃包子補充體力!」於是一點紅改口道:「好。」

  海藍不是餓,她是無聊。

  「來十個包子!」

  海藍剛一張嘴還沒來得及說,旁邊一個頭髮花白的大媽就搶聲道。

  那包子鋪老闆看著大媽笑說:「喲,梁媽,你來了啊!」

  海藍一怔,刷的轉頭看著這個叫梁媽的人,心裡淚流滿面: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梁媽拎著包子走了。

  「跟上她。」海藍拉著一點紅就走,嘴裡說道:「這梁媽就是配合她們的人,跟著她走不會錯。」前提條件是她沒有認錯人……

  一點紅對海藍的話深信不疑。

  跟著梁媽走了半晌,來到一處小巷。巷子裡只有梁媽一戶人家,門口掛著兩個燈籠,大門緊閉。梁媽在門上敲了三下,一個胖乎乎的女子探頭出來,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胖女子將門拉開一條縫兒,梁媽便閃身進去了。

  海藍正要過去,卻被一點紅拉住,搖了搖頭。便在此時,梁媽又忽然探出頭,四處望瞭望,見沒有人,才放心的關上門。

  「……」海藍有些鬱悶。

  「怎麼了?」一點紅問。

  海藍說:「葉盛蘭和施茵應該就在裡面,我們是禮貌的敲門,還是踹門,或者直接翻牆進去算了?」

  一點紅頓了頓,說:「先敲門吧。」

  於是他們上前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一個聲音,問:「誰啊?」

  海藍順口就說:「送水的!!」

  一點紅:「……」

  「啊不是不是,我是來……」查電錶的收水費的送快遞的疏通下水道的……好像都不怎麼對啊……於是海藍呃了半天,詞窮了。

  院子裡的人半天沒有應聲。

  海藍又敲了敲門,輕聲道:「給開門嗎?」

  院子裡一片安靜。

  海藍抬手準備再接再厲的敲門,卻被一點紅抓住手腕阻止了。

  「她不給我們開門。」海藍第一次被人拒之門外,可憐巴巴的說。

  一點紅歎了口氣,道:「走罷。」

  「去哪?」

  「翻牆。」

  「……」


四十三章

  海藍和一點紅站在院子裡的時候,將梁媽嚇壞了。

  「你……你們……」她抖著手指還沒說完,裡屋突然衝出來一個少年,什麼話也不說便直接朝一點紅攻去,雙腿連環踢出,竟是一等一的北腿鴛鴦腳。少年的功夫卻是極好,可他的對手是一點紅。於是在他準備使出第二招時,雙腿忽然一涼,待反應過來,兩邊褲腿已經被劃了「十」字。

  「嗆」的聲響,一點紅還劍入鞘。

  少年呆立在原地,他只不過使出了一招,對方卻還了他四招,高低立現。

  「盛蘭!」一個女子忽然驚呼,從屋裡奔出來一把抱住少年,朝一點紅怒目而視:「你們是什麼人?」

  打架的事交給一點紅,說話的事自然就是海藍了。

  「我們是楚留香的朋友,是他托我們來此的。」

  果然,女子聽見楚留香的名字愣了愣,少年和梁媽亦然。

  這女子便是施茵了。

  而他身邊的少年,正是她傾心相許的人——葉盛蘭。

  施茵只遲疑了片刻,隨即道:「什麼楚留香?我不認識!無緣無故來我家中幹什麼?你們快些離開,休怪我翻臉!」

  「這裡是你家?那施家莊是什麼地方?」

  施茵一怔,但還是不承認:「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海藍也不著惱,只道:「施茵姑娘貴人多忘事,前些時候不是才和左家小姐聯手上演了一出好戲麼?難不成這麼快就忘了?」

  「你……你怎麼知道?!」施茵刷的看向海藍,震驚反問。

  這一來便承認了她自己是施茵。

  施茵心裡認定海藍和一點紅是她爹派來的,哭著道:「我已經和盛蘭結為夫妻,就算回去,也不會嫁給薛斌的!」

  葉盛蘭聞言擋在施茵身前,大聲道:「你……你們休想拆散我和她!」

  「盛蘭……」施茵滿懷深情的看著葉盛蘭,轉過頭絕決的說:「要我回去,除非我死!」

  此言一出,梁媽再也忍不住了,和施茵抱頭痛哭,一邊哭還一邊說:「我可憐的茵姑娘啊!都怪梁媽不好,沒能力照顧好你啊……」

  海藍微微退後兩步,看向一點紅頗有無語。

  「你們至少等我說兩句啊!」海藍扶額,又道:「又沒人拆散你們,先別哭嘛!」

  幾人本來都是悲傷切切,聽見海藍最後一句,都頓了下來。

  施茵抬起淚眼,不可置信道:「你……你們不會將我帶回施家莊嗎?」

  「帶你回去幹什麼?」海藍笑眯眯道:「有句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們都已經結為夫妻了,我為何要做這種事。」

  「可……可楚留香他……」葉盛蘭遲疑道。

  海藍說:「楚留香第一是想確定施茵姑娘是不是真的死了;第二便是想討你們的喜酒喝;第三便是告訴你們,他並不介意你們設計他。」

  葉盛蘭聽到最後一句,面色微紅道:「到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幾人聯合設計楚留香,不過是要借他之口告訴左輕侯和施家莊的人,借屍還魂確有其事。因為天下人都知道楚留香一言九鼎,說出話比珍珠還真。

  「還請二位轉告楚香帥,希望不要將此事告訴旁人……他的大恩大德,我和茵兒都銘記於心。」葉盛蘭雙腿一軟便要下跪,卻被一點紅伸劍一托,便怎麼也跪不下去了。

  海藍笑道:「你且放心,楚留香一定會成全你們的。」

  施茵扶起葉盛蘭,複雜道:「希望他也能成全另一對。」

  告別施茵和葉盛蘭,海藍覺得心情奇好。於是她問一點紅:「成全他人,你心情好不好?」

  一點紅愣了片刻,點了點頭,說:「我有些理解你當初為何要幫柳無眉了。」

  海藍拍手笑道:「助人為樂從我做起!」

  一點紅不由笑了笑。

  海藍看了看天色,說道:「四件事已經完成了兩件。另外兩件一個是去死人身上取玉佩,一個是騙走‘丁家雙劍’。前者是偷東西,恰好天黑好辦事,我們這個時候就去施家莊吧!」

  一點紅想說其實不用這麼著急,但看海藍一臉興奮勁,這句話便沒有再提。

  到了施家莊,夜已很深。

  兩人站在高高的圍牆下面,海藍雙手掛著一點紅脖子道:「來吧!我們繼續翻牆!」

  一點紅微微一笑,將她手拉下來,正色道:「你別去。」

  「哈?」海藍以為聽錯了,看著他道:「難道你想一個人進施家莊?」

  一點紅道:「施家莊不比先前,此處高手不少,帶你進去若有萬一,我恐怕不能顧及。」一點紅自己的武功自己有數,他不會信口托大,也不會妄自菲薄。

  海藍想問個為什麼,但是又覺得沒必要。施家莊的母老虎一個賽一個的凶,她對一點紅道:「府裡有花金弓,你千萬別碰上她。」

  一點紅點點頭。

  「還有薛紅紅,更不能碰上她!」

  一點紅:「……」

  海藍本來想說還有薛笑人,你絕對絕對不能碰上他!可她覺得說出來就晦氣了,於是話到嘴邊改口道:「你一定要小心,非常小心。取了玉佩快些回來,我在這等你。」

  只不過是進去取一件東西,對於一點紅這樣的高手並不是什麼問題,如無意外,很快就能出來。可就這麼一會兒的事情,海藍就覺得生離死別般,一點紅心底也盡是不捨。

  真是扭扭捏捏啊!

  海藍心裡啐了自己一口,跺了跺腳,衝過去抱住一點紅,心裡才踏實一些。

  「我只給你半個時辰,你不出來我就闖進去!」

  一點紅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待做完這個動作自己都愣了。

  他好像從未主動對海藍親昵過。

  「無需半個時辰,兩刻鐘足夠。」

  海藍想說兩刻鐘什麼的……她不太清楚是多久啊!

  海藍百無聊賴的在牆下來來回回的走。

  月光將她的影子投在牆壁上。

  「六百七十四,六百七十五,六百七十六……」海藍數著數著,不由側頭朝牆上看了一眼,可這一眼差點將她嚇的栽個跟頭!

  那牆上竟然多出一個人影!

  海藍登時僵住身形不敢再動,生怕後面那個人影摸出一把刀將她砍成五六七八塊。

  「大姐?你怎麼不數啦?!」背後那人幼稚的喊道,聲音卻是極為粗厚。海藍剛想說「大姐你妹」!哪知還未開口,說話那人就已經蹦蹦跳跳到她面前,頓時說不出一個字了。

  一個臉上摸著紅豔豔的胭脂,穿著金線繡花袍的……中年糙漢子!

  海藍喃喃道:「不會這麼倒楣吧……」


四十四章

  面前的活寶見她發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大姐,你在說什麼呀?」

  海藍心道萬一是認錯人了呢?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海藍極力將面前這人想像成可愛的正太,親切的問道。

  活寶摸了摸自己的鬍子,說:「寶寶,我叫薛寶寶!」

  海藍聞言當真是欲哭無淚,她怎麼就這麼倒楣啊!是了,此處是施家莊,薛笑人有事沒事就喜歡來這裡閒逛,可是她的運氣也太好了,這樣也能遇上。

  「大姐,你為什麼不和寶寶玩?」

  海藍看他一眼,心想:你若是真的傻子,我一定和你玩!可明明是個陰險狠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自己多說一句話就可能小命不保啊!

  海藍對薛笑人乾笑著說:「小弟弟啊,天色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家?」薛笑人一口一個大姐,海藍也一口一個小弟弟,看誰吃虧!

  薛笑人卡巴卡巴眼,道:「因為寶寶在等人。」

  海藍一愣:「等誰?」

  薛笑人蹦蹦跳跳的靠在牆邊,對海藍俏皮的伸伸舌頭:「我不告訴你!」

  海藍刷的撇過頭,差點要吐了。這絕對絕對是她見過最噁心的表情!!!等海藍噁心夠了,才想起來自己精神有問題的時候,這種事貌似幹過的不少……

  「小弟弟,你別等了,快回去吧。」海藍朝薛笑人道。

  薛笑人卻反問:「大姐,那你為什麼不回去呢?」

  海藍一噎,心裡咆哮我也在等人好伐?!而且等的是你悲催徒弟好伐!!!

  「大姐你怎麼不說話?」

  海藍看他一眼,想不通這人怎麼就裝的這麼像!

  「我不想說話。」

  「那好,寶寶給你說話,你聽就好了。」

  「……」

  「寶寶幫你數數好不好?」

  「好啊!」

  「一、二、三、四、五、六……」

  海藍看著薛笑人認真的數數,心裡越發著急了。她默默祈禱一點紅可不要太準時啊,要是剛出來碰見薛笑人就麻煩了……

  「他是誰?」

  海藍心裡才念叨完,身邊勁風聲響,便站了一人。

  「怎麼這麼快!!」海藍抬頭瞪著一點紅,心裡又憂又氣,事與願違這四個字來形容她此時狀況再貼切不過了。

  一點紅見她這樣不禁愣了愣,因為害怕海藍等的太久,他進了施家莊立刻挾了個僕人指路。待來到停放屍體的靈堂,取了脖子上的玉佩便趕了出來,這一番下來竟連兩刻鐘都不到。

  薛笑人這時也不數數了,抬頭看著一點紅。

  「小弟弟,你繼續數數吧!」海藍對薛笑人飛快的說完,拉著一點紅就走。一點紅尚在奇怪海藍怎麼叫個四十來歲的人小弟弟,卻見薛笑人突然大聲道:「我不許!」

  海藍哪裡肯聽,硬著頭皮根本不理他,手心裡竟是冷汗。

  一點紅感到海藍神情不對,也知有事,只不過此時不方便告知。

  「大姐,你把我要等的人拉去哪裡啊?」

  海藍一聽這話便知道薛笑人的意思了,對一點紅急道:「快跑!」一點紅頓了頓,隨即攬起海藍的腰,足下借力,一瞬掠出數丈。

  可薛笑人哪這般容易放走他們,他先朝海藍嘿嘿笑了一下,身形一閃,便已經站在一點紅面前,攔住兩人去路。

  一點紅沒想到這個傻子竟會武功,而且武功比他高出數倍不止,霎時便明白海藍為何這般著急。

  「哈,小弟弟你不是要等人麼?」海藍明知故問,嘴裡說著話,眼睛卻不動聲色的打量起四周。他們此時身在一條巷中,左邊是一堵牆,右邊是民房後院,前邊站著薛笑人,後面是個拐角。如果要逃,只有那一條路可走。但面前的人是薛笑人,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可謂難如登天。

  薛笑人幼稚的指著一點紅,道:「我等的就是他!」

  海藍連乾笑都笑不起來了,只能說:「你又不認識他,等他幹什麼?」

  薛笑人卻沒有立馬便答,估計也沒想出怎麼介面,半晌才道:「他偷偷進了施家莊,我要抓賊!」

  海藍和一點紅對視一眼,然後道:「他不是賊。」

  薛笑人正要介面繼續胡攪蠻纏,卻見海藍忽然震驚的喊道:「楚留香薛大俠!」她這一句喊的極快,兩人的名字被她喊出來卻像一個人。

  但薛笑人還是聽清楚了。他神情一頓,趕緊回頭看去。

  空蕩蕩的巷子,莫說人影,連鬼影都沒有一個。

  待他回過神來,海藍和一點紅已經不見了。

  若僅僅是楚留香一人的名字,薛笑人絕對不會上當。可加上那「薛大俠」就不一樣了。

  他當然不會以為海藍是在叫他,天下只有一個人能擔得起「薛大俠」的名頭,只能是他的哥哥薛衣人。

  若是海藍只喊出薛衣人的名字,薛笑人也不會這麼容易轉頭。但楚留香若和薛衣人在一起,他們為什麼在一起?楚留香對薛衣人說了什麼?是不是查到了什麼蛛絲馬跡,薛衣人來盤問他?!薛笑人心裡有鬼,即使知道海藍使詐,也忍不住要去看看真假。

  薛笑人愣了片刻,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改瘋癲的表情,神情凝重雙目圓瞪,忙朝巷子那頭追去。

  一點紅的武功是他相授,幾斤幾兩再清楚不過。若是平常,薛笑人也許追不上了,但一點紅還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海藍,這麼會兒時間,他絕對跑不遠。

  薛笑人順著方向跑出巷子,才發現是一條筆直的街道,街道冷冷清清直通松江府城門,兩邊的商鋪都關了門,只有零星幾家門口放著大桶。薛笑人順手掀開一個桶蓋,一股沖天臭氣撲鼻而來,竟是等著收走的夜香。

  薛笑人再不看其他的桶,便毫不猶疑的朝城門奔去。

  他是親眼看著一點紅長大,對一點紅的性子瞭若指掌。莫說讓他躲在這桶裡,就連靠近也是絕對不肯的。

  他料想的不錯,可他算漏了海藍。

  一點紅不肯,海藍拖也要把他拖進去。

  「我們……」

  「噓!」海藍連忙讓他噤聲,隔了半晌,方悄悄感慨道:「幸好這麼多桶不都是用來裝夜香,有個泔水桶蹲蹲真是幸福啊!」

  一點紅笑了笑,儘管在這黑暗的桶裡海藍看不見。

  「那人到底是誰?」

  海藍一噎,結結巴巴道:「他……他他是薛衣人的弟弟。」她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訴一點紅真相,薛笑人就是刺客集團的幕後主使,操控別人的那一隻手。

  更是他的師傅,養父,和主子。

  一點紅皺了皺眉,問:「你為何那般怕他?」

  海藍神色發苦,也幸虧一點紅看不見,眼看楚留香馬上不用三天就可以將這件案子查的水落石出,海藍還是不想率先打亂。反正他們現在逃了出來,應該也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於是她道:「你也見識過他的武功了,他是個瘋子,殺人不用負責的。」她就是怕薛笑人要了他們的命。

  一點紅聽見海藍這話愣了愣,現在不在一個側重點,他認真的說道:「我會練好武功的。」不讓海藍再受這種苦頭。海藍心裡發甜,禁不住低頭笑起來。

  薛笑人追出城外不見人影,愣了片刻便知自己又上了當,拿出十成功力急忙奔回去。他這次不再漏掉一個木桶,咬牙切齒連連出掌,挨個擊的粉碎,可哪裡還有一點紅和海藍兩人。至於第二日鋪子老闆發現門口潲水屎尿流了一地,指爹罵娘問哪個這麼缺德將他木桶拍的稀巴爛,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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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章

  海藍和一點紅回到客棧,趕緊讓小二燒水,將一身的臭味給洗掉。那小二半夜三更被人叫起來好不著惱,但又害怕一點紅,只得不情不願的去了。

  海藍一邊哼歌一邊搓澡,確定身上都是香噴噴的才算滿意。洗完澡,緩過神,海藍才覺後怕,今晚之事實屬兇險,若是薛笑人不那麼多疑,也許又是另番情形。想起楚留香交給她的四件事,只剩「丁家雙劍」的丁老二還在擲杯山莊沒有騙走,海藍方決定找一點紅商量商量。

  海藍敲了敲一點紅房門,覺得叫名字太生疏,腦子一抽便喊:「紅紅,睡下了嗎?」海藍語畢呆了呆,腦中浮現起薛紅紅的馬臉是怎麼回事?!反應過來,隨即便一通狂笑,但又不敢笑出聲,於是捂著肚子在門口做扭曲狀。

  恰好此時,一點紅開門了……

  海藍刷的站直身子低頭。

  一點紅也習慣海藍的性子,眼帶笑意問:「在笑什麼?」

  海藍這才抬頭看了看一點紅,發現他已經換了身衣服,頭髮卻是濕漉漉的披散下來,襯的臉色越發慘白。平時一點紅連衣服都沒有絲毫褶皺,鬢角也是梳的一絲不苟,而海藍從未見過一點紅這般摸樣,不禁眼睛都看直了。

  一點紅微微側了側頭,也任由她看。

  海藍臉色一窘,連忙將他推進屋裡,按在凳子上,取了毛巾給他搓頭髮,動作一氣呵成。末了方才呼出一口氣,道:「你這樣子可千萬別被其他人瞧見。」

  一點紅問:「怎麼了?」

  「萬一比別人看你美貌,起了色心怎辦?這個世上色狼很多的。」海藍這話其實拿來形容她自己再合適不過。一點紅這樣子其實不美,只是海藍情人眼裡出西施,又見慣了一點紅雷打不動的裝扮,乍換個樣子能讓海藍的小心肝兒撲通撲通很久。

  一點紅道:「好。」

  海藍搓幹一縷頭髮,又眨巴眨巴眼說:「只准給我一個人看。」

  一點紅淺笑道:「好。」

  海藍心知一點紅答應她就絕對不會違背,高高興興的給他繼續搓頭髮。海藍不說話,一點紅也不會主動說,房內一時變得格外安靜。

  不同於冷默的安靜,而是溫暖而愉快。

  一點紅其實用內力就可以很快的將頭髮弄幹,可他此時卻不願。就這樣便很好,他希望一輩子都是這樣,可這話他卻不會對海藍表達出來。

  海藍覺得太安靜了,便問:「你將玉佩給楚留香了麼?」

  一點紅道:「他在我們走後便離開了客棧。」

  「他身上還有傷!」海藍驚呼完,才想起楚留香福大命大死不了,撇嘴道:「真是個風流鬼!」話雖這樣說,海藍心底還是知道楚留香必定是去查什麼線索了。

  一點紅明白海藍的意思,不禁笑了笑,問:「明日怎樣將那‘丁家雙劍’騙走?」

  海藍伸手給他捋捋頭髮,說:「那還不簡單,隨便叫個人去報信,說他家房子著火,有人要搶她老婆當壓寨夫人,他還能不回去?」

  「……他會信?」

  「不信也得信!」海藍心裡自得,誰叫他們只能土拉吧唧的派人傳話。

  「我給你講故事,聽不聽?」跟一點紅比起來,她就是個話嘮。本來以為一點紅又會笑著說好,豈料他神色變的古怪,半晌憋出兩個字:「不聽。」

  海藍怒了:「為神馬!我講的故事不好聽?!你以前不是也都聽的嗎?」

  一點紅不知該笑還是怎的,反問道:「當初在李家別院,我同楚留香去神水宮,你都給曲無容講的什麼故事?」

  海藍腦子裡「嘎」的一響,覺得自己做的二缺事被發現了,支支吾吾說:「哈……我給她講的是很普通的故事,例如……等等!你怎麼會知道?!」海藍神色一轉,瞪著他後腦勺道:「你從哪聽來的?」

  一點紅卻好似沒聽見,只道:「別轉移話題。」

  海藍苦著臉坦白道:「我也就給他講講你的淒慘身世……」

  「你給她講我做什麼?」

  海藍心裡嘀咕:那會兒不就是想給你們做媒麼?沒想到自己這個媒婆把人給勾跑了,真是罪過!

  「無容的身世也很淒慘,我不就想變個法的安慰她。」海藍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

  一點紅心下失笑,正要說話卻聽海藍搶聲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知道的?」

  「曲無容臨走之前曾來找我,並給了我一本《十九劍論》。」

  海藍倒吸一口涼氣,第一個念頭並不是曲無容找一點紅幹什麼,而是自己方才的謊話連篇都被一點紅知道了。

  海藍乾笑說:「《十九劍論》?李觀魚前輩寫的那本?嗯嗯,好書,好書。」

  一點紅也不著急,淡淡道:「我當時奇怪,自己與曲無容並無交集,她為何將書贈我,於是便問她。」

  「她……她沒說什麼吧?」

  「嗯。」一點紅頓了頓,接著道:「她只是告訴我你每天在她面前講我的身世,有什麼好的都為我著想,那本書也是你讓她給我,做了一個劍墜卻不肯給我。」

  「無容還說什麼了?」

  「她說你喜歡我。」一點紅自己說完都不禁微笑,當聽到曲無容這般說的時的欣喜,至今難忘。

  海藍愣了半晌,莫名發窘,竟不知一點紅比她還要先瞭解自己的心意。

  「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

  一點紅淡定的說:「不知道。」

  海藍想起那枚劍墜,連忙從懷裡拿了出來,放在一點紅手心道:「開始不想給你是不好意思,後來就忘了,不過我一直帶在身上,準備找個時候給你。」海藍笑著說:「很好看對不對?我可是編了好幾個時辰。」

  一點紅看著那枚劍墜,說:「我很喜歡。」

  海藍雖然知道一點紅不可能不喜歡,可親耳聽到他說,心裡又是另一番喜悅了。

  「……你當初為何總覺得是曲無容?」一點紅遲疑了片刻,還是將這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問了出來。

  海藍一下就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自己那時候拉媒的意圖那麼明顯,曲無容都能看出來,一點紅又怎會不知。

  「你……真的想知道?」

  一點紅愣了愣,搖搖頭說:「如果對你不利,還是不要說。」

  海藍忍不住彎起嘴角,道:「我對你有信心。其實,現在在你身邊的,應該是無容才對。」海藍不會騙他,於是一五一十的將自己改變了所謂的預言,以及他和曲無容的事說了出來。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豈料說著說著,竟然心裡發酸,總覺得自己對曲無容極其有愧。

  「我是不是做錯了?」海藍不由輕聲問了句。

  一點紅一震,皺眉道:「別亂想。」

  雖然一點紅也很震驚,但也僅僅是震驚罷了。

  一點紅這下算是懂了海藍開始為何要逃避,他知道海藍的預言不會錯,也許他的確該和曲無容在一起,但他既然先認識海藍,而心中也只有海藍一個,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旁人煩擾。

  「你莫將預言看的太重,我只容許你在我身邊,也只有你。」一點紅不知道該怎麼開導海藍,他只會說出自己心裡真實的想法:「一生都別離開。」

  海藍心裡一熱,使勁眨眼將眼淚逼回去,低聲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能是性格使然。不過你放心,不管以後是誰要搶你,我都不會放手。」

  一點紅終於定下心,握住海藍的手,微微笑說:「這世上恐怕除了你,是沒人來搶我的。」海藍「撲哧」笑道:「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麼就看上了你!」

  旁人看見一點紅,怕是躲都躲不及。一點紅顯然也想到這層,便不禁問了出來。

  海藍琢磨片刻,無奈的說:「我也不知道到底喜歡你什麼,可就是喜歡你。」以前海藍說喜歡,或多或少都會害羞一下,如今說出來再自然不過,海藍覺得不是自己的臉皮又變厚了,就是她對一點紅已經上升到愛的程度。

  於是海藍便問:「你喜歡我嗎?」

  一點紅道:「喜歡。」

  海藍又問:「覺得不好意思嗎?」

  一點紅說:「不覺得。」

  海藍滿意的點點頭,湊上去「叭嘰」親了他一口,然後問:「現在呢?」

  一點紅:「……」

  「一點紅!?你怎麼了啊一點紅?你說話啊喂……!!!」


四十六章

  直至第二天早上,楚留香還是沒回客棧找他們。

  海藍和一點紅不再等他,直接去擲杯山莊進行最後一步的計畫。

  「請問‘丁家雙劍’的丁先生是否在貴府做客?」海藍直接上前問守門的小廝。

  小廝愣了一下,看了看海藍,又看了看一點紅,說:「你們是誰?」

  海藍從袖裡取出一封信,交給小廝道:「我們是丁先生的朋友,他夫人托我二人給他送封信。」

  小廝接過信,不敢遲疑,點點頭說:「好,好,我馬上將信交給丁二爺。兩位隨我來吧。」

  海藍忙道:「不用了,我們還有事要辦,改日再登門拜訪。」

  那小廝見海藍和一點紅不像壞人,不疑有他,一溜兒跑去報信了。

  海藍和一點紅隱在暗處,果不其然看見一個黃袍人手持雙劍,拿著信衝了出來,雙眼通紅。他身旁跟著先前的小廝,不知在跟丁老二解釋什麼,舉目四顧焦慮不安,想來是在找海藍和一點紅。可這茫茫大街,找起人來是難如登天。

  「我就說一定有用。」海藍捂著嘴偷笑,末了又道:「你看著,那丁老二馬上就會趕回去。」

  似乎是為了印證海藍所說,下一刻丁老二便讓小廝牽了匹馬出來,交代了幾句,心急火燎的朝城門飛奔離去。

  他們總算是將楚留香交代的四件事完美的辦完了,海藍打心眼裡覺得自豪。

  一點紅看了看海藍,問:「你到底在信上寫的什麼?」

  海藍皺皺鼻子說:「不就是他老婆跟別人跑了,還捲走了家裡的武功秘笈金銀珠寶之類。」

  一點紅不由失笑,道:「你還真這樣寫。」海藍抱住他胳膊,笑的眼睛眯成縫道:「不這樣寫別人還不著急呢!」

  話音剛落,便聽一人吼道:「是你們!!」

  海藍正覺得這聲音怪耳熟的,便被一點紅一把抱住閃開,「啪」的一聲鞭響,海藍便知來者何人了。

  「馬大姐!又是你!」

  薛紅紅這次騎的高頭大馬,也沒有戴面紗,看起來像個高大壯。薛紅紅翻身下馬,直接走到兩人跟前,指著海藍道:「死丫頭!你上次竟敢騙我!」一張口,臉上的白粉就撲簌簌往下掉。

  海藍眨眨眼,心裡直打鼓:「什麼時候的事?我不知道啊。」

  「你還敢裝蒜!你明明說看見了楚留香!」

  「哦?那可能是我認錯人了。」

  薛紅紅也不跟海藍瞎扯,冷笑說:「我倒沒去找你,你倒自個兒送上門了!今天看我不將你……」

  「將我怎樣?!」海藍往一點紅身後縮了縮,朝薛紅紅咧嘴笑,大有你打不著打不著的架勢。

  薛紅紅顯然也知道自己功夫不如一點紅,但看海藍這樣不由更氣,怒道:「你這個小蹄子!只會躲男人後面,不敢站出來!」

  海藍才不上她當,哼道:「我躲我男人後面怎麼啦?有本事你也給我躲一個看看!」海藍說完湊在一點紅耳邊悄聲問:「跑還是點?」

  一點紅驀然覺得耳邊一熱,愣了愣方道:「皆可。」

  海藍對一點紅很有信心,所以對於薛紅紅也並不畏懼。

  「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在說什麼?」薛紅紅看兩人神色,又道:「你們不許使詐!」

  海藍連連點頭:「我們不使詐。」

  薛紅紅心下稍安,便發現自己全身都動不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被一點紅點了穴。隨即薛紅紅便想破口大駡,豈知連啞穴都被封住,只能狠狠瞪著雙綠豆眼。

  海藍又一次沾沾自喜的從一點紅背後轉出來,心裡想著反正再也不會見薛紅紅了,玩心大起,對薛紅紅扮個鬼臉道:「大姐,長得醜不是你的錯,長這麼醜還要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了。」

  薛紅紅雙目圓瞪,氣喘如牛,恨不得將海藍生吞活剝。

  海藍心裡發虛,拍拍她肩膀:「淡定,淡定,一個時辰穴道就解開了。」隨後抱拳,一本正經的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無期!」

  說完,便拉著一點紅歡歡樂樂的揚長而去。

  海藍回去路上,估摸著楚留香不出一天便可以將這裡所有事情擺平,而她和一點紅也可以功成身退四處遊山玩水。

  但這只是海藍單方面的設想,還沒問過一點紅的意見。

  「一點紅,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一點紅沒料到海藍突然這麼問,皺著眉頭道:「未曾考慮過。」

  「你仔細想想嘛!」

  一點紅於是開始仔細想,他曾最重視的師傅,不久便會得到楚留香的解答,除了和海藍永遠在一起,他什麼打算也沒有。

  理所當然,當他將想法告訴海藍的時候,被海藍斜視了一眼。

  海藍問:「你不考慮掙錢嗎?」

  一點紅道:「以前做殺手之時攢下一些。」

  「一些?那是多少?夠我們用一年麼?」海藍正盤算著難道要開個鋪子養家糊口,就聽一點紅淡淡的說:「夠我們用一輩子。」

  海藍:「……」

  「錢不是問題。」海藍咳了咳,問:「有沒有什麼親戚朋友需要探望?」好吧,她這句是白問了。

  「那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不管什麼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海藍非常認真的道。

  一點紅看著她的眼睛,什麼也沒說。

  可是海藍卻懂了,兩個人在一起不分開比什麼都好。

  「好吧……那你來聽聽我的規劃。」海藍清清嗓子,眉開眼笑道:「等這邊事情完了,我們就去杭州。因為冬天來了,我怕冷。將杭州吃空之後,差不多春天就到啦!春天是個出遊的好季節,我們就去一個景色宜人的地方踏青,當然,那個地方必須要有很多好吃的……」

  海藍滿臉笑容的講述著規劃,一點紅在她旁邊安靜的聽著。

  「等中原差不多走遍了,我們就在某個城鎮居住一陣子。嗯,也可以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問題是那種地方蚊子有點多啊……那我就養一大群蟾蜍青蛙之類,再養幾隻雞啊鴨啊狗啊貓啊……豬就算了,臭得慌。」海藍笑的眉眼彎彎,繼續道:「可以在屋外面種一片竹子,我看書上說養竹子對練武之人有陶冶情操好處。你就可以在竹林裡安安心心的練劍,我就可以在旁邊吃竹子……啊,不對,是竹筍!!」

  如果不是海藍說出,一點紅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想到這些。如今聽在耳中,竟是嚮往起那樣悠然恬淡的生活。所以對一點紅來說,遇見海藍是幸運的。他除了愛她,還有感激。感激她將自己從陰霾中拉了出來,賦予無限陽光。

  想到此處,一點紅心下一動,將海藍的手握的更緊。

  海藍瞅了瞅他,忍不住揚起嘴角,哧溜繞到一點紅身前,然後看了看四處無人,佯怒說:「把我的手握那麼緊幹嘛?」一點紅怔了怔,還未反應過來便覺唇上一軟,卻是海藍摟著他脖子吻了一下,又輕又暖。

  一點紅再次傻傻的僵住了。

  海藍不甘心,覺得一點紅是不是得了什麼病,每次一親他就沒魂兒可怎麼了得!於是海藍又掛著他脖子吻了上去,雖然她也是怯的不行,可在氣勢上海藍是佔據絕對領導地位,相比之下,這點羞澀也不算什麼了。

  海藍笨拙的吻著一點紅嘴角,到後來索性閉著眼,全憑自己的意識。這本來就是情人之間最美妙的事,海藍心裡這樣想,頓時將所謂的尷尬跑到九霄雲外。一點紅感受著唇上清晰的輾轉,情難自已,不禁伸手攬住海藍的腰,生澀的回應她。

  海藍僵了剎那,便全心全意的沉醉其間。

  「我到處找你們,原來你們……咳咳,我什麼也沒瞧見!」


四十七章

  海藍和一點紅刷的分開,撇過頭一看,竟是楚留香。

  一點紅臉色微微泛紅,海藍也是面紅耳赤,三人尷尬沉默了半晌。

  海藍轉念一想,該不好意思的人是楚留香才對。於是海藍大度的打了個招呼:「真巧!連這種窮街陋巷都能遇見香帥你老人家。」

  楚留香聽出海藍話裡夾棍帶棒,咳了咳道:「貌似打擾你們了。」

  海藍想表現的無所謂,可是臉上還是不爭氣的紅了。待緩過心神,卻聽一點紅問道:「你著急找我們何事?」

  楚留香聞言這才記起自己是有要事來著,問:「對了,昨日拜託的四件事不知辦的如何了?」

  「有我在,沒什麼事情是辦不成的!」海藍連忙昂首挺胸道。然後海藍便將施茵葉盛蘭以及怎麼騙走丁老二的事情通通告訴楚留香。

  楚留香聽的樂不可支,看著海藍道:「怕也只有你才能想出這種法子。」

  海藍眨眼道:「知道我聰明瞭?」

  楚留香搖了搖頭:「給人家戴綠帽子這麼損的招,一點紅是不屑做的。」

  海藍:「……」

  一點紅這時才想起玉佩還沒給楚留香,從懷裡取出交給他。楚留香看著玉佩笑說:「這次若無你們,我怕事情會難辦許多。」

  海藍看著那玉佩就來氣,很不爽的說:「明明偷東西的事該你來做,昨晚去施家莊,差點死翹翹……」海藍想到薛笑人,頓時不再繼續說下去。

  楚留香不笑了,轉頭看向一點紅,凝重問道:「可是真的麼?」

  一點紅頷了頷首。

  楚留香歎了口氣,說:「是我疏忽了,幸好你二人平安無事。可那花金弓的功夫,什麼時候能和你一較高下,還讓你們有性命之憂?」

  「不是花金弓。」一點紅頓了頓,皺眉道:「是一個武功極高的瘋子。」

  楚留香霍然問:「是薛笑人?!」

  一點紅道:「不錯。你認得他?」

  楚留香暗自心驚,看著一點紅說:「我不久前也曾和他交手,此人不僅武功極高,暗器、輕功皆是登峰造極。」說完,疑慮道:「你們怎麼從他手下逃出的?」

  於是海藍便將自己用楚留香和薛衣人的名字騙薛笑人,然後躲在泔水桶的光輝事蹟告訴他。本以為楚留香又會誇誇她,哪知楚留香愣了半晌,方問:「你為何對他說我和薛大俠的名字?」

  海藍聞言一僵,心道不愧是楚留香,這樣也能發覺疑點,她以為她說的很模糊了。

  楚留香看著海藍說:「你知道其中原委。」不是問句,是肯定。

  海藍沒有作答,她在想,到底是告訴楚留香薛笑人就是幕後主使,還是等他自己去揭穿?想了半天覺得應該問問楚留香的意見。

  「那你想讓我現在就告訴你嗎?」

  楚留香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說:「不用,我現下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

  這也是海藍意料之中的答案,楚留香不到萬不得,是不會向她直接得知真相。那樣就失去了追查推理的樂趣,以及揭開真相那一刻的刺激。

  楚留香這時看著一點紅道:「薛衣人想要見你。」

  一點紅愣了愣:「他有何事?」

  楚留香道:「你的劍法和薛衣人的劍法似乎同出一門。」

  一點紅心下驚然,答案呼之欲出,猛然看著楚留香道:「難道他是……」

  楚留香搖了搖頭:「不能確定,但絕對有關聯。我現下只有一事未明,務必往薛家莊走一趟。」一點紅道:「我和你同去。」他太想知道答案了。海藍想說你不能去,但看一點紅的樣子,這話梗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一點紅顯然也想到這點,他知道海藍不願意他去冒險,但這件事他猜測了近二十年,真相近在眼前卻不得知,這種感受旁人難以體會。

  「海藍,我……」

  「不必說了。」海藍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背後那人是誰麼,想去就去吧。我就不去添麻煩了,順便記得幫我砍他兩刀!」薛笑人害的她老是強顏歡笑,早點死了她免得糟心。

  海藍差不多猜到接下來的事,楚留香和一點紅趕到薛家莊,再和薛衣人談話過招,楚留香心中最後一個疑慮也該解除,於是抓到薛笑人一通狂揍大卸八塊,故事結束。雖然一點紅回來的時候可能心情不大好,但海藍對她的開導方式很有自信。

  「我在客棧等你回來。」海藍垂下眼,又低聲說了句:「這是我最後一次容許你去,今後你就老老實實在我身邊。」

  一點紅心裡說不出的溫暖,想到海藍之前所說的規劃,重重的點頭。

  海藍其實並不是很擔心,畢竟她知道薛笑人事蹟敗露,被他哥哥薛衣人發現會畏罪自盡,楚留香和一點紅最多去圍觀圍觀。

  於是海藍忍住了抱一點紅的衝動,目送他們離去。

  待走了良久,海藍才回過神。

  自己是不是太黏人了?分開這麼一會兒竟然萬分不舍。海藍敲敲額頭,自言自語道:「真是沒用!」說完便轉身朝客棧走去。

  可她才走了兩步,聽得身後一陣悉索,隨即後頸被人拍了一掌。雖然海藍感覺不到痛,但還是暈了過去。

  ────────────────────────────

  一點紅和楚留香來到薛家莊,薛衣人正在拭劍。

  鐵青色的劍,又長又窄,這是把殺人的劍。

  一點紅看著那把劍,神色一動,他所謂的師父曾經便有過一把相同的劍。

  薛衣人看也沒有看兩人,愛惜的撫著他的劍說:「昨夜有人前來行刺。」

  楚留香愣了片刻,隨即道:「不是我們。」

  薛衣人道:「那人還偷走了我最珍愛的劍。」

  楚留香道:「我並不知你最愛的劍是哪一柄。」

  「你說的對。」薛衣人頓了頓,說:「那人一招不能傷我,便逃了出去。輕功高絕,離開之時身上還有一縷香氣。」

  楚留香自然知道是有人欲栽贓嫁禍,但他卻不辯白,而是摸了摸鼻子道:「你要見一點紅,我給你帶來了。」

  薛衣人聞言方抬起頭,盯著一點紅道:「你的武功是誰人所授?」

  一點紅乾脆的答:「不知道。」

  薛衣人並不會認為一點紅在騙他,相反,他非常相信。有的人饒是說的天花亂墜別人也不會相信,有的人哪怕不說一字,卻知道他不會騙人。很顯然,在薛衣人眼中一點紅屬於後者。

  薛衣人抬起長劍,指著一點紅道:「拿出你的劍。」

  楚留香不禁皺眉,上前兩步說:「前輩,你若懷疑是我行刺,何不找我比試?」一點紅的功夫比起楚留香稍有不如,薛衣人號稱「天下第一劍」不是浪得虛名,如果一點紅和他比劍,勝負毫無懸念。

  薛衣人不說話。

  一點紅也不說話,卻伸手緩緩拔劍。

  楚留香看兩人這樣,便知道此事不能阻止,他只能一瞬不瞬的盯著一點紅,希望在危急關頭能救他。

  一點紅心跳飛快,面上神色卻越發嚴肅。能和天下第一的劍客比試,雖然生死難料,卻又緊張興奮。他現下心裡只想著怎麼迎接薛衣人的招式,而不敢想其它,他怕想到海藍,自己便連拔劍的勇氣都沒有了。

  薛衣人說:「你能接我三招,便算你贏。」

  一點紅握緊了劍,一字字道:「但求不敗。」

  他話音剛落,薛衣人便展開身形,手中的長劍平平刺出,沒有任何花哨,卻帶有雷霆萬鈞之勢。只這一招,一點紅便知道楚留香說他和薛衣人劍法相似不無道理。

  一點紅飛快的橫劍身前,「叮」的聲脆響,一點紅虎口發麻,長劍幾乎脫手。但他知道一脫手便真的輸了,連忙倒退兩步,穩住身形。可薛笑人的第二劍如影隨形,快的誰也看不清,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直刺一點紅腋下。

  這招楚留香自問無從破解,他要插手已來不及,驚呼道:「手下留情!」

  「嗤」的一聲。

  但仔細一聽,這利器沒入肉中的聲響卻是兩處,兩處雖有先後卻相差無幾,是以聽來宛如一響。只見薛衣人的長劍刺入一點紅左肩,而一點紅的劍也刺在薛衣人的右肩。楚留香立時便明白那聲嗤響緣由何故,薛衣人那劍刁鑽刺出,可一點紅不惜以己做引,立轉身形,右手的劍則如靈蛇般,依附著薛笑人刺來的方向順勢一劍,形成這般局面。

  這一招可謂兇險之極。

  一點紅撤開劍,右手微微發顫。

  薛衣人也緩緩垂下劍尖,看著肩膀的傷口,道:「我輸了。」

  一點紅回過神道:「是我輸了,你的劍比我快。」

  薛衣人說:「我方才說你能接我三招便算你贏,但現下只有兩招,你便傷了我,故是你勝。」薛衣人不等一點紅辯駁,便轉頭看向楚留香道:「你說他的劍戾氣過重?我並未發現。倘若他方才戾氣再多兩分,命就丟了。」

  楚留香長舒一口氣,笑道:「我也沒料到紅兄武功竟然精進的如此之快,至於戾氣……大約是他和某人在一起久了。」

  薛衣人也不去深究「某人」指誰,看著手裡的劍,神色淒然道:「他教的好徒弟。」

  楚留香一愣,抬眼問:「你知道是他了?」

  薛衣人點點頭,面色發苦:「未和他徒弟交手之前,我絕對不信,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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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章

  「你讓開,我要殺了這個小蹄子!」

  「我不讓!我不讓!」

  「……寶二叔,我再給你一塊桂花糕,你讓開行不行?」

  「我要兩塊!」

  「好好好,你要多少我都給。但要等我殺了這個小蹄子!」

  「不給你殺,就不給你殺!」

  海藍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吵鬧,將對話一字不落的聽進耳中,心裡尋思:這小蹄子小蹄子的不會是叫我吧……

  她突然記起自己在巷中被人打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海藍刷的一下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兩個紅彤彤的模糊人影,再眨了眨眼,才看清那兩個身穿紅衣的人是誰……海藍心裡咯噔一下,冒出的念頭全是慘了糟了完了尼瑪!

  她想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全身被捆的像個粽子。

  薛紅紅看見海藍蘇醒過來,立刻冷笑道:「你可算醒了!」

  海藍瞪著眼沒說話。

  薛笑人此刻也轉過頭看著她,臉上兩團紅豔豔的胭脂格外扎眼。

  「大姐,你還記得我嗎?」

  海藍依舊不說話。

  她此刻的心境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且不說事情軌跡完全脫離她的掌控,更重要的是……她竟然被綁票了!看這樣子,薛紅紅還不知道薛笑人是裝瘋賣傻,而將自己擄來,怕是兩人合謀。

  薛紅紅見她不說話,臉上也沒有害怕的神情,怒道:「你為什麼不說話?不求饒?」

  海藍看了看她,故作不屑道:「憑你?想讓我向你求饒?笑死人了!」

  「你……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薛紅紅也不跟海藍多說,拔劍就刺。

  海藍一驚,還來不及害怕,便聽薛笑人拍手笑道:「我要寶劍!我要寶劍!」他一句話喊完,本該在薛紅紅手裡的劍已經到了他手上。

  薛紅紅看著兩手空空,不禁跺腳道:「寶二叔!快還給我!」

  薛笑人抱著劍,努嘴道:「不給你!你騙我,明明說幫你把這個大姐抓來你就給我桂花糕,到現在還沒給我!」

  薛紅紅一噎,她原先也只是臨時起意,桂花糕不過是說辭,誰知到她這個瘋二叔還較起了真。薛紅紅轉了轉眼珠,說:「不如這樣,你幫我殺了她,我回去就給你桂花糕。」

  海藍心裡打鼓,生怕薛笑人如了薛紅紅的意。她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薛笑人這時候還不想要她的命,倘若現在還有人能暫時保住她的命,便是薛笑人無疑。

  「你當真以為他稀罕你的桂花糕?」海藍這時冷哼道。

  薛紅紅一愣,反應過來海藍是和她說話。

  「你什麼意思?」

  海藍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你寶二叔的武功可真高。」

  薛紅紅說:「哼,我薛家人的武功就沒有低的!」

  海藍連連應和:「不錯不錯……只可惜……」

  「桂花糕!我要桂花糕!」薛笑人突然出聲打斷,然後看著海藍神色無常。薛紅紅想必也被薛笑人煩了半晌,不耐道:「你快殺了她!殺了她我就給你!」

  薛笑人點了點頭,持劍朝海藍走來,薛紅紅在他身後忍不住張嘴笑了起來。海藍心跳飛快,想著說什麼才能阻止,便見薛笑人將刷的劍舉過頭頂──然後不小心砸在薛紅紅腦門兒上。

  薛紅紅猛然驚呼,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指著薛笑人:「你……你……」還沒「你」完,雙眼兩翻,就暈了過去。

  薛笑人轉頭一看薛紅紅暈倒,連忙跑過去搖了搖她身子:「你醒醒,你醒醒,你還沒給我桂花糕……」

  「你別裝了。」海藍實在看不過眼,鬍子都一把大的人還裝小孩子。海藍又道:「你將我擄來到底所為何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只要你不殺我,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

  她必須拖延時間,她要等一點紅來救她。

  薛笑人臉上的傻笑立刻退去,看著海藍陰測測道:「你果然知道。」

  海藍忍不住發笑,不是她這時候心情好,而是看見薛笑人帶著兩團胭脂嚴肅的說話,特別滑稽。

  「是啊,我知道。」

  薛笑人問:「你都知道些什麼?」

  海藍說:「我知道你是裝瘋賣傻,我知道你有一個刺客集團,我知道你殺了無數人。」

  薛笑人本來想問是不是一點紅告訴她的,可神色一轉,又想起自己做事非常隱秘,一點紅絕不會知曉。

  「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海藍不答,反問道:「你難道還猜不出?」

  薛笑人沉吟片刻,沒有說話。

  他是真的猜不出。

  海藍見他沉默,希望他沉默的越久越好,最好沉默幾天幾夜……雖然這是不可能的。

  薛笑人忽然笑道:「知道的秘密越多,這個人就越要死。而你知道我這麼多事,你覺得我可能留你性命?」

  「你必須留我性命!」海藍脫口而道。

  她不敢想像自己死了會怎樣,但一點紅一定會為她的死傷心難過至極,就憑這點,她也不能死。

  薛笑人冷笑。

  海藍自然不會將真實想法說出來,她尋思著道:「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殺我。」

  薛笑人順著她的話頭,哦了聲問:「你倒是說來聽聽,為何不能殺你。」

  「你生平最畏懼的,便是薛衣人薛大俠吧?」

  薛笑人刷的盯住海藍,雖未說話,那神色卻是承認了。

  海藍一看果然如此,便道:「你以為我知曉這麼多,卻沒將事情告訴別人?」

  薛笑人神色陡然一變,看著海藍好一會兒方問:「你告訴了誰?」想起海藍和一點紅的關係,自然而然的道:「你告訴了一點紅?」

  海藍不承認也不否認,只道:「如果他回到客棧沒有見到我,必定會聯想到你身上。他和楚留香是朋友,這疑點他肯定會告訴楚留香,楚留香那樣聰明的人……你認為還瞞得住你哥哥?」

  薛笑人神色越發陰沉,半晌才道:「那我就在客棧守株待兔,將一點紅殺了便是。」

  「不可!」海藍心裡一驚,忙道:「你殺了他,不過是欲蓋彌彰,楚留香更會猜到你!」

  「一點紅叛離組織,早就該死!」薛笑人神色狠戾,又道:「照你這麼說,楚留香遲早都會猜到是我,留你性命有何用?」

  海藍背後冷汗淋漓,噶聲道:「我可以寫信。我可以寫信報平安,然後說找到了真正的刺客集團主使,幫你洗脫嫌疑。」

  「你當我是三歲小兒麼?楚留香怎會相信你的說辭?!」薛笑人厲聲道。

  海藍也不知如何作答,只無比堅定的說:「信不信全由你。」

  薛笑人神色一閃,突然笑了笑,道:「好,我就相信你一次。」說完他上前將海藍拎起,身形一展,攀在橫樑上,伸手在屋頂一塊木板上敲了兩下,那木板被神奇的推開,露出黑黝黝的入口。

  海藍一愣,心下似乎猜到自己被擄在了何處,如果沒有預料錯誤,這裡便是薛家莊,也是薛笑人獨居的屋子。

  薛笑人倒是深諳「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

  「裡面有筆墨紙硯,在這之前,你先在此委屈兩日罷。」薛笑人拍斷她身上的繩子,冷笑著將海藍從入口扔進去,然後將木板封住。

  海藍呆了呆,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密閉的閣樓,角落裡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擱著筆墨紙硯,旁邊點著半截蠟燭,散發出昏黃微弱的光。

  「沒死就好。」海藍自言自語的說了句,然後振振精神,準備寫一篇驚天地泣鬼神的留言信。


四十九章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

  楚留香和一點紅都沒有去打擾他。

  最重視的親人竟是個殺人無數的冷血兇手,無論是誰都不會很快接受。

  薛衣人終於開口了,他說:「我想去親口問問他。」即使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薛衣人依舊懷著一絲相信。

  楚留香道:「可我們現在不知他在何處。」

  薛衣人說:「他的屋子就在這院子後面,不出意外,他這時應該在屋裡休息。」說完就當先走出去帶路。

  一點紅此時還是不知楚留香和薛衣人口中的「他」是誰,但他不問,因為遲早都會知道。

  楚留香對一點紅道:「你其實已經見過他了。」

  一點紅怔了怔,聯想到幾日發生之事,暫態明瞭。想到那人竟然是養育他十多年的師父,一點紅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楚留香知他心境,於是說:「你莫將此事看得太重,他雖教你武功但不過是利用你,滿足一己之私。況且他現在心心念念要殺你,你……切莫做傻事。」楚留香和一點紅是朋友,他知道一點紅的性格,外表冷漠而內心火熱,比之劍客,更像一個君子,可這個君子卻又是孤獨的。所以這種人更容易為了某個執念做錯事,也許在他看來是理所應當,但實際上卻是犯傻。

  一點紅聞言轉過頭,他明白楚留香所擔憂的事情,也不打算說謊欺騙楚留香。

  「我的確有過這個想法,叛離組織終是我的錯,死在他手上也無任何怨言。」一點紅頓了頓,接著道:「但那時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所以做什麼決定都不在乎。」

  但現下不同,他還有海藍,他們還有很多很多未完成的事。

  楚留香聽見這句話微微一笑,放心極了。

  海藍提筆想了一會兒,很快就歪歪扭扭的寫出一封信。

  「一點紅,見字如晤。

  吾明吩咐你做這些事:

  被子棉絮應勤曬。

  靴子褻褲應勤洗。

  小倌一打送我媽。

  任誰來要別給他。

  但你真是分不清,一件也沒順我心。

  從此老死不往來,我要流浪去天涯。

  勿掛!」

  海藍看著上面的胡言亂語不由吃吃笑了起來,連著讀了兩遍甚是滿意,這前幾句頭一個字連起來就知道她在誰人手上,她才不相信一點紅看見這信還猜不出她出了意外。

  不管身處何種險境,海藍總是樂觀的。

  薛笑人這時去把昏迷的薛紅紅扛走,眼看著蠟燭快要燃盡,想讓他送盞燈來都不行。海藍歎了口氣,隨即又笑了起來,新鋪了一張紙,拿起筆劃一點紅的樣子。皺眉的,微笑的,拔劍的,板起臉的……海藍不會畫畫,於是她筆下的一點紅就是簡陋之極的線條人。海藍畫了半晌,才發覺一點紅當真是喜怒不形於色,讓她多畫點誇張的表情都不行。

  海藍鬱悶的轉了轉筆,心下一動,在畫旁邊寫上:我的相公是面癱。寫完就捂嘴偷笑起來,心想著還沒成親就叫相公,真不害臊,於是又將那張畫揉成一團扔了。

  海藍正準備再畫一幅,卻聽木板吱呀一聲被打開,她第一個念頭便是一點紅來救她了!待轉過頭,原來是薛笑人。

  海藍連忙拿起事先寫好的信,滿臉堆笑的走過去,可還沒開口,便被薛笑人一把捏住脖子,登時說不出一個字。

  借著入口的一點亮光,她才發現薛笑人神色不復先前鎮定,而變得雙目赤紅神色猙獰。

  海藍心下一沉,便聽薛笑人噶聲道:「一點紅並不知道我就是幕後主使,楚留香又怎會知道?!」

  「……」海藍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薛笑人見她這樣,也不是立即要殺她,微微鬆開點縫隙。

  海藍深吸一口氣,嘶啞著回答:「我從沒有說一點紅知道是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猜的。」

  薛笑人臉色陰沉,隨即怒不可遏:「你敢騙我!」

  雖然薛笑人卡著她脖子並不疼,但是呼吸卻非常困難,海藍心下驚然,忙問:「你怎麼確定楚留香會知道?」

  薛笑人冷聲說:「我方才看見他和我哥,還有一點紅在院中談話,他無緣無故來找我哥幹什麼?不就是為了揭穿我!」

  海藍聽見一點紅也在,心裡不禁微微高興,問道:「你聽見他們說的內容了?」

  「他們武功都不弱,我也只敢遠遠看一眼。」薛笑人厲然道:「但這已經足夠了。」

  海藍心裡砰砰直跳,半晌才說:「至少你哥哥不知道……楚留香逼問,你打死不承認。你哥哥從小維護你,只要你不承認,他肯定會幫你而不是楚留香。」

  薛笑人眼睛一眯,正要開口,神色卻陡然大變,極快的封住海藍身上穴道,然後又覺得不放心,拿起一捆繩子又將海藍綁的死緊,手一鬆,海藍便摔倒在地。

  海藍算是真的動彈不得了。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薛笑人喃喃的說了兩遍,隨即盯著地上的海藍道:「你最好祈禱他們發現不了!」說完便身形一閃跳下閣樓,木板又封住了入口。

  海藍心裡大喜,他們?是指一點紅他們嗎?如果是的話,她很快就能獲救了。她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能轉,趴在地上的姿勢非常難受,繩子咯的肉疼,想翻個身都不行。心裡嘮嘮叨叨的罵了十遍薛笑人,方聽到木板下面房間的動靜。

  海藍登時屏住呼吸,透過木板的縫隙,瞪大了雙眼。

  只見薛笑人坐在桌子上把玩著一把長劍,臉上又是一派天真爛漫,仿佛剛才的陰鷙兇狠只是幻覺。

  甚至沒有聽見腳步聲,門口光線一暗,已經站著兩個人,正是楚留香和一點紅。

  不過海藍瞧不見,她極目望去,也只能從縫隙垂直看到坐在方桌上的薛笑人。

  薛笑人一下從桌上跳下來,指著他們道:「你們是什麼人?誰讓你們闖進來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說:「我們是誰你應該再清楚不過。」

  薛笑人哼了一聲,撇著嘴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個王八蛋!」

  楚留香反問道:「你何必再裝瘋呢?」

  薛笑人左看右看,問道:「誰?誰裝瘋?!」隨即指著一點紅道:「他在裝瘋?」

  一點紅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看著薛笑人神色莫名。

  海藍大氣都不敢出,牢牢的盯著那桌子,心如擂鼓。

  楚留香不疾不徐的道:「你屋子佈置的如此整潔,用的東西也是考究至極。一個真正的瘋子又怎會注意這些?」

  薛笑人拍手笑道:「我的屋子整潔?真好!終於有人誇我啦!」

  楚留香說:「你不該總想著殺我,這樣只會讓我對你的身份更加好奇。你本來做的事都是萬無一失,可你偏偏走了一步最差的棋。你想嫁禍我行刺薛大俠的罪名,卻反而暴露了你的武功。」

  薛笑人面色還是不變,趾高氣揚的道:「薛寶寶的武功天下第一!」

  楚留香道:「是,如果沒有令兄,你的武功的確登峰造極。」

  薛笑人低頭把玩著手裡的劍,並不理他。

  楚留香繼續說:「你的武功是令兄親自相傳,而一點紅的武功是你親自相傳。就在方才,令兄已和一點紅交過手,還受了傷。」

  薛笑人摸劍的手忽然不動了。

  他就像被點穴一樣站在原地,半晌方才抬起頭,冷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話!誰不知道我兄長是天下第一的劍客,誰能傷的了他!」——


五十章

  「我?」薛笑人繼續冷笑:「我哪能傷的了他!你這個王八蛋只會胡言亂語,哼!」

  楚留香頓了頓,輕聲問:「令兄沒在此處,你難道不奇怪?」

  在薛笑人眼裡楚留香詭計多端,他不知被楚留香騙過多少次,如果薛衣人受傷,而楚留香和一點紅聯手陰招害他,薛衣人怕是也要吃虧。想到此處,薛笑人神色一緊,竟連裝瘋也忘了,眯眼道:「你們將他怎麼了?!」

  楚留香說:「我從不殺人。」

  「我知道你不殺人。」薛笑人看向一點紅,道:「可他不一樣。」

  一點紅抬眼也看向薛笑人,澀然道:「對任何人都絕不留情,這是你教我的。」

  薛笑人眸光一暗,半晌才說:「你早知是我,於是勾結楚留香,殺害我兄長報仇?」

  一點紅心下苦痛難言,沒想到薛笑人竟是這般作想。

  「師父……」

  「我不是你師父!」薛笑人厲聲打斷:「從你叛離那刻起,便沒有任何關係。」

  一點紅怔然道:「這也正是我要說的。」

  他幾個字說的極慢,海藍聽在耳朵裡,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也知道一點紅是承受著無比痛苦說出。一點紅難得動情,可動情之後便是重情,想讓他暫態割捨,實在困難。

  海藍只能趴在地上默默為他擔心,什麼也不能做。

  「很好,很好。」薛笑人連說了兩個很好,冷著道:「這樣我將你們殺了倒也問心無愧。」

  楚留香不由笑了,卻是冷笑。他說:「問心無愧?你殺無辜之人不計其數,竟也問心無愧?」

  薛笑人道:「只要將你們殺了,我不僅問心無愧,還可以高枕無憂!」

  楚留香摸摸鼻子,說:「看來我們是必有一死了?可我還有一個問題不明白。」

  薛笑人道:「你說。」

  楚留香道:「你已經是薛衣人的弟弟,一生金銀財寶無虞,為何還要殺人賺取錢財?」

  薛笑人聞言愣了愣,隨即仰天大笑起來,直到笑的直不起腰眼眶發紅。

  「薛衣人……薛衣人……人人只知道薛家莊有個天下第一的劍客薛衣人。誰還會記得他有一個弟弟,一個武功並不輸薛衣人的弟弟……」

  如此,楚留香和一點紅都明白了。

  薛笑人所有的成就都被他哥哥的名氣蓋過,但他若偶爾做錯事,那就會變得罪大惡極,因為大家都會認為是他丟了薛家莊的人,抹黑他哥哥的大俠名聲。可薛笑人不肯認輸,他要證明自己不比薛衣人差,於是他以另一種身份培養殺手,可惜這是個錯誤的選擇。

  薛笑人冷笑著舉起手中的劍,說:「你們還有什麼話要交代?」

  「你……你竟然騙我這麼多年。」

  薛笑人渾身一僵,卻不敢看來人,只是拿劍指著楚留香上前兩步,怒道:「你們不是說他受傷死了?!」

  楚留香笑著道:「我說過我從不殺人。一點紅是你所教,我以為你會瞭解他,沒想到卻是高估了你。」

  一點紅最是敬他重他,就算知道薛笑人是利用也無怨言,可方才一幕不過是叫人更寒心罷了。薛笑人不知怎的竟生出幾分心愧。

  一點紅這時上前兩步,將手中那把跟了他十多年的烏鞘劍放在桌上。

  「如同此劍,再無瓜葛。」

  海藍於是看見一隻蒼白的手將烏黑的劍放下。

  她忍不住叫了句一點紅,可被點了啞穴,什麼聲音都發不出。海藍心裡著急萬分,她好想大聲叫喊,告訴一點紅她就在上面,只要他抬眼看看頭頂,就一定能發現她!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海藍雖然沒法說話,她還是一遍遍重複,這種無力感折磨至極。萬一楚留香他們殺了薛笑人,就沒有人會告訴他們自己被困在這裡。薛紅紅雖然知道,但她巴不得自己死……她困在這,沒有人來救她,於是困死老死綁死,一點紅也一輩子找不到她……海藍心驚膽顫,要是她和一點紅一輩子都見不到面怎麼辦?海藍鼻尖一酸,眼前模糊起來,忍不住哭了。

  她好多年都沒有哭過了。

  在海藍的世界裡,一直都是歡樂光明的,可這一下竟然一發不可收拾,海藍發不出聲音,只能無聲的掉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聽見薛笑人說話。

  「你沒死就好。」

  薛衣人心下酸楚,看著薛笑人道:「你為何要做這樣的傻事!」

  薛笑人慘笑道:「在你眼裡,我做什麼都是傻事。」

  薛衣人這時轉頭看著楚留香,一字字道:「你猜錯了。」

  楚留香一怔:「什麼?」

  「刺客集團的首領不是我弟弟,而是我!」

  薛笑人一驚,連忙抬頭,正要反駁卻聽薛衣人道:「你看看這薛家莊,上上下下幾百口人,我只是一個劍客,能做的只有取人首級!」

  楚留香震驚過後,隨即釋然道:「薛大俠,你何必如此。」

  「不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薛笑人看了眼薛衣人,沉聲道:「從小到大,無論什麼事都是你教我,不管是讀書寫字還是輕功劍術,我這一生事事都被你掌握,風頭名聲都被你蓋過,但即使如此,我還是要謝你,不是你也不會也今日的我。總之都是我的錯,你不用替我受過……」薛笑人不禁哽咽,餘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了。

  薛衣人也是眼眶發紅,歎然道:「你是我薛衣人的弟弟,這事一出,我薛家莊地位不免一落千丈。但江湖虛名我都不在乎,只要你悔改……」

  薛笑人這時不知想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眼睛發亮:「哥,我一定改!薛家莊的名聲也一定能保住!」

  這件事只有五個人知道,只要另外三個都死了,天下就絕不會有人知道!

  薛衣人尚未明白,楚留香和一點紅已經瞬間暴起,楚留香轉身去點薛衣人的穴道,一點紅則躍向房樑,他們二人的身法疾如雷電,連影子都看不見。

  薛笑人和薛衣人的功夫已是登峰造極,兩人突然動手雖始料未及,但緊急之下薛笑人長劍一格擋住一點紅去路,一點紅卻不閃不躲,勢必要挑破木板。薛笑人一驚之下已然明白,冷笑一聲劍勢直轉而上,「嗤」的一聲刺入木板半分。

  「住手!」

  一點紅大驚失色,身形定住再也不敢動半分。

  薛衣人扣住楚留香的脈門,楚留香的兩指也抵在薛衣人死穴上。

  薛衣人道:「你可不要亂動。」楚留香笑笑:「你也是。」在這個時候還能笑出來的人,除了楚留香,便是薛笑人了。

  薛笑人看著一點紅,冷笑道:「你是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一點紅看著那方木板,握緊了劍,半晌才道:「她哭了。」

  眼淚透過木板滴在他劍上。

  一點紅開始雖然也不明白,但他掃了一眼,便知道隔板上有人。待他在細瞧之後,心神便再也安寧不下了。即使隔著木板,一點紅也能感受到海藍此時的無助。

  他就是知道那是海藍。

  可還是還將她置於危險之中。

  薛笑人這時沉聲道:「哥,此事不過五人知曉。只要他們死了,你不說我不說……」

  薛衣人神色一震,眼神遊移,道:「……不能這樣。」

  他是俠,是一個大俠。

  大俠不能做這種苟且之事。

  薛笑人又道:「楚留香和一點紅死了,天下沒有人追問。而我薛家莊,你的名聲,都岌岌可危。只要他們死了,江湖中薛家莊的地位依然在,我還是你的好弟弟!」

  薛衣人心頭聳然,沒有說話,卻將楚留香的脈門捏的更緊了。

  薛衣人繼續道:「我們日後多行善事,來彌補今日犯下的錯。僅此一次,就可以保住薛家莊的名聲,哥,孰輕孰重你能明白。」

  薛衣人至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了,他沒有同意,卻也沒有阻止。

  楚留香心下歎氣,知道今日恐怕難以善了。

  薛笑人就當他哥哥是默認了,於是對楚留香和一點紅道:「你們自刎吧。」

  楚留香又笑了,說:「不知多少次有人以死相逼威脅我,可我都沒有死,死的反而是對方。」

  薛笑人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這次我終究逃不過一死?」

  楚留香道:「是。」

  薛笑人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你們就看著她先死!」說完手腕一抖,那塊木板便被震的七零八碎,木屑撲簌簌掉下──

  海藍半趴在入口,只露出一雙眼睛,眼圈泛紅。

  薛笑人的劍抵在她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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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章

  一點紅渾身震然,看著海藍幾乎拿不住劍。

  海藍見他這樣,連忙朝他彎了彎眼睛,告訴他別擔心,自己不會有事。

  可她真的好害怕。

  海藍不敢表露,只能笑,可她這樣,楚留香和薛笑人都不笑了。

  楚留香說:「你果然卑鄙。」

  薛笑人道:「這也是你逼的。如果你不這樣多管閒事,事情不會到現在的地步。」

  楚留香說:「一點紅是我朋友,而你卻要殺他;海藍是我朋友,你又要殺她;天下無辜人甚多,你為了錢也要殺。而我平生最見不得誰殺人,算來算去,也是你的錯。」

  薛笑人哼道:「是我的錯又如何?你們不想她死,就立刻自裁!」

  一點紅愣了愣,問:「我死了你真的會放她?」

  笨蛋!當然不會!海藍張嘴就說,可依然發不出聲音。

  這個道理一點紅如何不懂,可他忍不住想問,關心則亂關心則亂,他現在豈止關心,恨不得代替海藍抵在那劍上。

  楚留香皺眉道:「你點了她的啞穴?她不說話,我們怎麼相信是不是真的海藍?萬一是你隨便找了個人易容成海藍的樣子糊弄我們?」

  「她是真是假一點紅還會不知?」薛笑人說完,神色一轉,笑道:「好,反正也不差這點,我就讓你們安心去死。」說完長劍一抖,海藍便覺嗓子一通,立刻咳出了聲。

  一點紅見她咳嗽神色更緊張了。

  海藍見此連忙忍住,咽了咽口水,方朝他們笑著打招呼:「……吃飯了嗎?」

  薛笑人的劍始終不離海藍眉心,他就是憑著這點籌碼,知道海藍在他手上一點紅和楚留香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如你們所見,可知道她是真的了?」

  楚留香搖了搖頭,歎道:「一個人聲音是可以裝的,她只露出一個頭,又看不見其它,難說,難說。」

  薛笑人冷聲道:「你以為還會上你的當?!」

  楚留香說:「也許真的會。」

  薛笑人不耐煩道:「你們到底願不願意死?」

  楚留香說:「自然是不願意。」

  薛笑人不知想到了什麼,陰測測的一笑,道:「不死留你們的命也可。只要你們挖出雙眼,割掉舌頭,斬斷手足!我就放了她,說到做到。」

  海藍不會武功,沒有聲名,不過一個野丫頭。薛笑人不會放在心上,他說會放就一定會放,但放到哪裡卻說不準了。也許是扶桑,也許是龜茲,天南海北饒她也不能踏入中原一步。

  一點紅聞言握劍的手微微一抖。

  海藍大驚,她毫不懷疑一點紅會為了她做這樣的事。可那樣還不如讓她去死!

  楚留香眼神閃了閃,沒有說話。

  「你們別聽他胡吹!」海藍忙道:「說不定等你們砍斷手手腳腳,他就把我也砍成四五塊了。」

  薛笑人眉毛一橫,將劍送了兩分。

  海藍登時便嚇了一跳,可她也知道薛笑人此時不會那麼容易殺她。

  屋裡就這樣僵持著,誰也沒有開口。

  其實只要薛衣人肯站出來大義滅親,就不用這樣糾結了。可薛衣人偏偏搖擺不定,如果僅僅是他自己的名聲,薛衣人絕對不會為難,可他始終狠不下心殺了薛笑人。

  現在表面還是持平,可僵持下去一點紅和楚留香就絕無勝算。

  海藍思及此,手指不由動了動。

  她瞬間一愣,難道自己穴道被解開了?這樣一想海藍激動不已,她試著握了握拳頭,果然能動。可她立馬又喪氣了,估計薛笑人早就算到他的點穴手法堅持不久,才給海藍又捆了圈繩子。

  「你們到底同不同意!」薛笑人實在沒有了耐心,長劍微微一送,海藍便覺得自己眉心一涼,隨後便是一股熱流順著長劍滴下,海藍這時候不禁慶倖自己感覺不到痛楚。

  一點紅渾身一震,目眥欲裂,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他這一生從未這麼害怕過自責過,假若他是武功再高一些,今日是不是就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楚留香也暗暗著急,可他依然面沉如水:「你偏要以此相逼?!」他一時半會實在想不出法子,如果這時候有人來能多好?胡鐵花,姬冰雁,任何人都可以!只要能引開薛笑人的注意力,哪怕只有一剎那,他也有把握得勝!!!

  薛笑人眯了眯眼,正要再深入一分,卻見一點紅毫不猶疑的在自己臂上劃下一劍。

  「你別傷她。」一點紅雖是為了暫時阻止薛笑人,實際上卻因為看不得海藍受苦,海藍哪怕受了一點傷,都好似在他心上狠狠割了一刀。他劃自己一劍,也不過是為了感受和海藍一樣的苦痛。

  海藍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忙喊:「我一點都不疼!!」她是真的不疼,可說完眼眶禁不住紅了。

  她心裡又是快樂又是傷心,以前和一點紅在一起從不見他如何主動,所以海藍心底總覺得自己愛他比他愛自己多一點。可她現在才發現自己錯的離譜,兩人之間沒有孰多孰少。一點紅看海藍受傷心疼,海藍又何嘗不是!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對誰都沒有好處。

  海藍看著薛衣人,恨然道:「枉你稱作天下第一劍客,卻包庇殺人真凶!如今卻還縱容他,即使你們今日得逞,餘生愧疚到死不得安寧!」

  薛衣人臉色刷的白了,可他還是沒有鬆開楚留香的脈門。

  海藍心裡氣,心裡恨,可她沒有辦法。

  薛笑人手上有她這個籌碼,楚留香和一點紅始終不敢輕舉妄動,縮手縮腳。她所謂的預言到現在毫無用處,她所能做的,只有讓薛笑人手上的籌碼變得沒有任何用處。

  海藍想到這裡,心下潸然無比,她輕聲道:「一點紅。」

  一點紅看著她,眼神從來沒有移開過。海藍好似可以望到他的眼底,擔憂自責和情義。

  「真好,我下次可以不用畫面癱了。」

  都不知道海藍說的這句話什麼意思,一點紅也不知道。

  「楚留香,我是神仙。」海藍無比認真的對他說。

  楚留香聞言一震,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海藍的決定,看著海藍神色驚然。

  海藍又對一點紅說:「記得幫我砍他兩刀!」

  一點紅當然記得這個約定,心下微微覺得不太對勁。

  海藍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她好想擦一擦,自己哭起來的樣子最醜了,竟然還被一點紅瞧見。

  「我喜歡你,非常喜歡,極其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正義戰勝邪惡往往需要一個犧牲的英雄,她不希望是一點紅,於是就讓她厚著臉皮當英雄吧!一點紅不是傻子,他霎時便明白海藍的可能做的決定,即使是可能,他也絕對不要海藍這樣做。

  「等我。」

  「不要!」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可一點紅還是晚了。

  薛笑人的劍鋒利無比,海藍只需要將頭一低,那把劍就輕而易舉的刺穿她的頭顱。薛笑人大驚失色,看著鮮血順著他手臂汩汩,竟不相信海藍的性子竟然這般剛烈。薛衣人也驚呆了。楚留香便在這須臾之間,點住了薛衣人的穴道。薛笑人卻用不著他再出手,因為一點紅已經一劍刺進了他的胸口。

  所有所有的事,發生都不過彈指之間。

  可已經決定了兩人的生死。

  一點紅刷的扔下劍,再不看薛笑人一眼,躍進那閣樓中。

  海藍就靜靜的躺在那,滿臉鮮血刺目錚錚。一點紅連忙將海藍身上的繩子解開,緊緊抱在懷裡。

  他不相信海藍會死。曾經在沙漠裡,曾經被石觀音打了幾掌,曾經摔下懸崖……她都沒有事。這次不過是被劍刺穿了頭而已,而已……

  一點紅這樣想著,卻心如刀割,眼眶發熱。如果海藍不在他身邊,他該怎麼辦?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一點紅抱著海藍下了閣樓,對楚留香平平道:「我要個大夫。」

  楚留香連頭也沒點,將輕功運到極致,飛奔而去。

  沒有人會被刺穿頭顱不死,但海藍可能不一樣,這是楚留香之前的想法。可當他心急火燎的叫來神醫張簡齋,才知道他的判斷也有失誤。

  一點紅不知道抱著海藍等了多久,也許一個時辰,也許一炷香,反正當張簡齋來的時候,海藍已經變得渾身冰涼。

  張簡齋看了一眼海藍,不禁拂袖道:「香帥你莫不是消遣我?這人都死了,還叫我來做什麼?你該去找隔壁棺材鋪的宋仁忠……」

  他話未說話,一點紅的劍已經抵在他喉間。

  「你再說死,我便真的讓你死。」

  楚留香一驚,感覺一點紅又變成了初時那般,那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他擋在張簡齋身前,蹙眉道:「一點紅!他是張簡齋。」

  赫赫有名的張簡齋。

  「他說海藍死了。」一點紅漠然的開口,他不能容忍,不能容忍海藍死了。

  張簡齋見楚留香幫他,底氣不由足了些,叫道:「那姑娘頭都被刺穿了不是死了是什麼?!我老頭子見慣了生離死別,卻也沒見過自欺欺人的!」

  「張先生!」楚留香急忙打斷,他不敢保證一點紅不會殺他。

  一點紅是他的朋友,所以他非常瞭解海藍在一點紅心中的位置。天下如果有人能讓一點紅開心,除了海藍他想不出別的人。

  楚留香上前兩步,問:「我也略懂醫術,能不能讓我給海藍把把脈?」

  一點紅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抬起海藍的手腕。

  楚留香搭上兩指,極其認真的號脈,他也希望能感受到皮膚下面流動的血液跳動的脈搏,可終究沒有發生。

  楚留香並不急著將手拿開,他只是問:「記不記得海藍之前說過什麼?」

  一點紅愣了愣,隨即重重的點頭。海藍說的任何字眼,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道:「海藍說她是神仙,你信不信?」

  一點紅道:「信。」

  楚留香說:「神仙是不會死的。」

  一點紅道:「是。」

  楚留香道:「她讓你等她回來。」

  一點紅沒有再說。

  楚留香不禁佩服海藍,在那樣的情況下,她還是不忘這樣說。她肯定知道自己死後一點紅難以獨活,她要給他希望,讓他好好的活著。她說她會回來,也許明天,也許十年,二十年……但不論多久,一點紅都不會再輕易去死。

  「如果她回來看見你潦倒消瘦,倒楣的怕也只是我了。」楚留香竭力擠出個笑容,他要讓一點紅相信,相信海藍會回來是個事實。

  哪怕楚留香自己都不信。

  一點紅只是將海藍抱得更緊,貼著她冰涼的臉,一字字道:「我會等她回來。」

  一點紅其實都明白。

  海藍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他就要好好的活著。哪怕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那樣的歡樂,他也要活著。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他和海藍的情義。


五十二章

  一點紅終於收劍,朝楚留香道:「過來喝茶。」

  楚留香摸摸鼻子,跟在他身後。

  一點紅還是一點紅,只是更加消瘦、慘白。楚留香覺得他變得和從前不一樣,可一時間又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

  如果不是楚留香親眼所見,他不敢相信一點紅的劍竟然可以快到這個地步。他抿了口茶說:「以前你瞬間刺七劍,我可以擋你十三招,可現下你再刺七劍,我卻只能和你平手。」

  一點紅漠然道:「你的武功退步了。」

  楚留香搖頭:「是你的武功進步了。」

  說完這句,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楚留香四處打量這間竹屋陳設,俐落又乾淨,倒是符合一點紅的性子。裡屋的門緊緊關著,卻在這格局下顯得非常奇怪。

  楚留香看向一點紅,可一點紅垂眼看著茶杯,並沒有告訴他的意思。

  「你是怎會找到這裡。」一點紅開口問道。

  「你是我朋友,只要是朋友,我都有辦法知道他在哪裡。」楚留香說完,從懷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紙,遞給一點紅道:「這是在閣樓發現的。」

  薛笑人房間的閣樓,海藍死的地方。

  一點紅愣了愣,方才接過,將紙緩緩攤開,卻發現上面畫著奇奇怪怪的人形圖案,雖然簡陋,神態卻是非常生動。一點紅的神色終於鬆動了,因為他認出了這是誰畫的,畫上的人是誰。

  一點紅將紙攥的緊緊,仿佛畫畫的人就在他身邊一樣。他隨即發現邊上寫著彎彎扭扭的一行小字:我的相公是面癱。

  一點紅想笑,可他笑不出。海藍死前說的所有話他都理解,可唯獨一句「面癱」他不懂。現在看見這幅畫,他總算明白了。

  他將紙細細疊起,貼衣放好。

  「多謝。」

  楚留香微微一笑,說:「昨日我趕來之時,收到小胡的一封信。」

  一點紅沒有接話,等他繼續說。

  「信上說華山派枯梅大師還俗了。」

  一點紅眼皮都不抬。

  可若是其它人,聽見這個消息絕對不亞於聽見「楚留香死了」一樣震驚。枯梅大師,華山派的掌門,竟然也會還俗?楚留香在收到信之後已經大感興趣,不用懷疑,這背後定有一個秘密或者陰謀。而楚留香對此一直都非常熱衷。

  楚留香見他不為所動,想到臨走蘇蓉蓉的話,歎了口氣道:「你難道以後一直都在這竹林中?武功高了,沒有對手,豈不是很寂寞。」

  一點紅這才看著他道:「有什麼話直說。」

  楚留香說:「你應該儘早走出來。」

  一點紅臉色如常,可楚留香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痛苦。一點紅三個月前便給楚留香說過,如果他的武功已經登峰造極,就不會讓悲劇發生。他不會找人傾訴,更不會失聲痛哭,唯一宣洩的方式便是不停的練武,將所有悲痛傷心都埋在心底。

  楚留香終於知道一點紅看起來哪裡不一樣了,是氣質。最初的一點紅凜冽的像冰,他和海藍在一起又冰融化成水,可現在卻沉重的像山,數九寒冬的山。

  「你明知道,又何必再說。」一點紅沉聲道。

  楚留香默然,想不到如何作答。他的確知道,除非海藍重新回來,否則一點紅這輩子都會這樣。

  「張三烤的魚,是天下一絕。」楚留香不知怎的突然說起這個人。

  一點紅道:「你想去找他?」

  楚留香笑著說:「小胡信上說,他已經在江邊了。並且還讓我把你叫上,一起去蹭張三的烤魚吃。」

  一點紅目光閃了閃,沒有立刻表明。

  胡鐵花想必也是知道了他的事,才想讓楚留香帶他出去散心,哪怕並不能快樂,至少也不會成天鬱鬱寡歡。

  這就是朋友。

  一點紅知道,所以他心下非常感激。

  「人生苦短,活在世上總要瀟灑些才好。」楚留香看著他,頓了頓道:「想必海藍也定和我們想的一樣。」

  一點紅打開那緊閉的門,楚留香才明白為什麼先前感覺奇怪。

  任誰看見空蕩蕩的屋裡放著口棺材都會覺得奇怪。

  「這口棺材,你費了不少心思。」楚留香歎息道。

  整個棺材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邊緣處沒有接縫,渾然一體,說明棺材是用整棵樹雕鑿而成。金絲楠木本就難得,整棵更是珍貴。但楚留香驚歎的不是棺材本身,而是做棺材的人。

  一點紅道:「不錯,這是柳州餘人恨親手所鑄。」

  楚留香怪道:「可我記得餘人恨三十年沒有再做一口棺材,並稱再不會做。」

  一點紅看著棺材道:「這棺材,本是他做給自己的。」

  現在卻給了一點紅。

  楚留香本想問一點紅是怎麼得到這棺材的,可他覺得問了一點紅也未必肯說。他相信一點紅不會拿劍去威脅,那就只有求。而一點紅這樣傲骨錚然的人,放下姿態去求人,其中心酸絕決他又如何好去詢問。

  一點紅默然了半晌,方才開口道:「她說她是神仙。」

  楚留香愣了愣,問:「怎麼?」

  一點紅沒有說話,而是附身將棺材輕輕推開。楚留香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屍身三個月不埋,他不敢想像會變成什麼樣子,但他沒有絲毫厭惡,因為棺材裡的人是他的朋友。

  可楚留香預想錯了。

  棺材裡鋪著一層柔軟的錦緞,躺在上面的女子青絲如墨,氣色紅潤,卻像睡著了一般。

  楚留香的神色一震,上前兩步,驚道:「海藍她……」

  一點紅輕聲道:「她只是睡著了。」

  楚留香搖了搖頭,覺得這個世界上他不能懂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再看海藍,曾經那道致命的劍傷印在她眉間,連疤痕都淡了許多。

  「她一直都很神奇。」

  神奇,楚留香從沒用這兩個字形容過人。

  楚留香不禁感慨,這樣也好,一點紅的希望會更加堅定,而海藍叫他等待,總是不會錯的。

  一點紅這時又將棺材蓋上,轉頭看著楚留香道:「我去,但得帶上她。」不論去哪裡,一點紅都要將海藍帶上。

  楚留香愣了愣,方才想起胡鐵花相邀的事,笑了笑道:「那樣再好不過,海藍醒來,正好有烤魚吃。」


五十三章

  暮色四合。

  張三坐在江邊烤魚,胡鐵花則在吃魚。

  便在這個時候,胡鐵花遠遠瞧見遠處一個黑點,待他眨了眨眼,那黑點已經清晰的顯現出來,是一口棺材。這口棺材就算不裝人進去起碼也得百來斤重,可扛棺材的人非但不累,反而還健步如飛穩如磐石。

  胡鐵花忍不住道了聲好。

  可待他說完,才發現這人是誰。

  而這時一點紅已經放下棺材,站在了他面前。

  胡鐵花愣的說不出話。

  楚留香從他後面繞出來,將他手上的魚輕巧的搶走,開始大快朵頤。倘若平時,胡鐵花定會哇吱亂叫,可他現在卻沒有顧及。

  「如今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回‘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心態。」胡鐵花從不文縐縐的說話,可他現在卻咬文嚼字起來。張三在旁邊輕嘲道:「我十年前看你武功是這樣,到了現在還是這樣。」

  胡鐵花哼了哼,覺得一點紅肯來已經很給他這個朋友的面子了。

  他不問棺材裡是什麼,因為用腳猜都猜得到。

  張三又烤好了一隻香噴噴的魚,胡鐵花伸手就要接過,可張三將魚一晃,放在一點紅面前。

  胡鐵花咂咂嘴,說:「我本也是要遞給他的。」

  一點紅雖然不吃魚,但還是有禮的道了句多謝。

  張三笑了笑,說:「聞名不如見面,紅兄果然氣度非凡。」

  一點紅道:「快網張三的烤魚,也是名不虛傳。」

  胡鐵花對一點紅道:「他名不虛傳個屁!一輩子都只會烤烤魚蝦,你叫他烤頭豬看看!」張三拿起烤魚的叉就朝胡鐵花走過去,嘴裡嘟嘟囔囔道:「烤豬烤豬,我今天就先把你這頭豬給烤了!」

  胡鐵花一下從石頭上蹦起來,溜出去老遠,張三在後面拿著叉子窮追不捨。

  楚留香這時對一點紅笑著說:「只要他二人在一起,難得片刻消停。」

  一點紅道:「這樣很好。」

  楚留香點頭:「的確,兩個人打打鬧鬧,怎麼都比一個人好。」

  一點紅又不說話了。

  兩人沉默了良久,楚留香方問:「感覺如何?」心情有沒有隨著江風吹拂變得好起來?

  一點紅垂眼道:「竹林和江邊,始終都有差別。」

  楚留香搖了搖頭,無法介面。看來要一點紅心情好起來,比登天還難。

  便在此刻,胡鐵花已經和張三勾肩搭背的走了過來。張三的烤魚叉不知落到什麼地方,很顯然這場是胡鐵花勝了。

  胡鐵花想起叫楚留香來的正事,瞪著眼問:「老臭蟲,你對枯梅大師那件事有何看法?」

  楚留香慢條斯理的吃完一隻魚,方說:「你信上表述不清,我除了知道她還俗很驚訝,沒有看法。」

  「你!」胡鐵花跺跺腳,想來也確實是沒有告訴他太多,於是坐下來慢慢講:「我前些日子來找張三這小子,就在江邊,看見了一艘船。船上那人正是還俗的枯梅大師……你猜猜,那船上還有誰?」

  胡鐵花故意賣個關子,想考考楚留香。但楚留香眼睛都沒眨便說出答案:「高亞男。」胡鐵花驚道:「你怎麼知道?!」

  楚留香歎口氣,無奈說:「你竟然讓我猜,那就說明你認識那人,而我也認識。那船上的人是枯梅大師,便是華山派無疑,你我二人共同認得又是華山派,答案顯而易見。」

  胡鐵花點點頭,覺得有理。於是繼續道:「如果只是這樣我也不會大驚小怪,但那日我遇見的枯梅大師不僅還了俗,自稱是藍太夫人,還被一個神秘人接走了。」

  「她既然不說自己的真名,想必是因為自己名頭太大,不想被人認出。」楚留香頓了頓,問:「什麼神秘人?」

  胡鐵花道:「那人是個少年,名叫丁楓,武功極高,其它一概不知。」

  楚留香摸著鼻子,想了片刻,又問:「僅僅這些?」

  胡鐵花愣了愣,然後搖搖頭,卻不繼續講了。

  張三這時候輕笑道:「他是不好意思講了。當日之後我和他去青家巷的‘逍遙池’泡澡,卻碰到個會使華山派‘清風十三式’的女子,姓胡的的被打的落花流水!」

  「放屁!」胡鐵花不禁脫口道:「若不是你見了金靈芝的珍珠起了心思,我能和她交手?!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被她押回萬福萬壽園剁的稀巴爛!」

  「你還敢說!我辛辛苦苦得到的珍珠就被你給弄沒了!」

  「我不將珍珠塞給海闊天,你就沒了!」

  「就算我沒了,我也要珍珠!」

  「……」

  楚留香聽他二人吵鬧,約摸猜出了究竟。想必是張三拿了那名叫金靈芝女子的珍珠,才招使胡鐵花動手,進而發現女子會使「清風十三式」。「清風十三式」乃是華山派不傳之秘,除了高亞男和枯梅大師,世間絕不會有他人再會。金靈芝雖然是萬福萬壽園的人,但也沒道理學會此劍法。

  楚留香想到這裡不由皺眉。

  「定是劍法失竊,枯梅才會下華山。」一點紅一直沒有說話,這時頓了頓道:「還俗也許只是藉口。」

  楚留香聞言一想的確有理,瞧他一眼,笑了笑道:「你是旁觀者清。」他太想知道答案,反而糊塗了。楚留香沉吟道:「不過江湖上竟有人連華山派的秘笈都能獲取,說不定也能獲取其他人的。也許不止武功秘笈,還有秘密、人、寶物……有人賣就有人買,如此惡性循環,只會為禍江湖。」

  一點紅看著他道:「但很快它就不會存在。」

  只要楚留香發現,並且決心查明。

  楚留香絲毫不覺謙虛,反而笑道:「不錯。」

  「海闊天……可是紫鯨幫的幫主?」楚留香這時記起胡鐵花提到這人名字,不由問道。

  胡鐵花連忙指著張三答道:「我為了救他,將珍珠塞給路過的海闊天了!那金靈芝沒個腦子,還真的以為是海闊天所偷。」

  「後來呢?」

  「後來海闊天也只有認了。金靈芝身份可是金老太婆的孫女,海闊天今晚在‘三和樓’擺了桌酒席宴客。」胡鐵花停了一下,又說:「不僅請了我們,還有丁楓和你。」

  楚留香倒不驚訝海闊天請他,而是愣道:「他認識丁楓?」

  胡鐵花道:「丁楓也認識他,對了,金靈芝貌似十分畏懼此人。其中關係,只有今晚去了才能知道。」

  張三立馬跳腳說:「我可不去!請不請是他的事,去不去是我的事!」胡鐵花正要數落他,便聽一點紅道:「主人未請,我自不必前去。」

  張三忙跑到一點紅身邊說:「我便在此給紅兄烤魚,你們燕窩人參快快享樂赴宴吧!」

  胡鐵花瞪眼道:「你就這般著急把我趕走?!」

  張三道:「多看你一眼我就頭暈!」

  胡鐵花道:「那你該去吃藥了。」

  張三哼了聲,懶得理他。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赴的恐怕是鴻門宴了。」

  張三一愣,問:「為何?」

  「海闊天為人陰險,紫鯨幫在海上橫行霸道禍害不止一日兩日。小胡將偷珍珠的罪名冠到他頭上,以他作為怎能甘休。」楚留香又道:「但今晚是個機會,非去不可。我和小胡去赴宴,倘若子時未歸,便來三和樓……」

  「給你們收屍?」張三忍不住介面。

  胡鐵花橫他一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楚留香朝張三點點頭,顯然是贊同他剛才所說:「說不定還真要你來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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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章

  不管此行如何,到底有多危險,楚留香只要決定了就有信心,哪怕龍潭虎穴也是要去闖一闖的。一點紅記得海藍說過,她最討厭麻煩,而楚留香偏偏是個大麻煩。更可悲的是,自己最愛的女子竟然死在這麻煩裡。

  他當初悔恨至極,如果按海藍所說直接去杭州,也許就能避過這悲劇,海藍還是傻笑著的在他旁邊。但因為他私心裡極想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誰,偏偏錯過了。到後來,竟是他所謂的師父殺了她。

  荒唐,真的荒唐。

  一點紅心裡悲苦不已,失神的摩挲著劍墜,那劍墜已經被擦的發亮。

  每當他想念海藍的時候,就會看著劍墜睹物思人。海藍曾說過,她喜歡幸福美滿的結局,可為什麼他們的結局是這樣?

  他一停下想像,腦子裡便被後悔悲哀塞滿。如果海藍不能回來,他無法想像接下去的日子該怎麼過。這三個月來,他除了練劍便是懷念,懷念海藍曾說過的每一句話。也許別人會隨著時間淡忘,但一點紅卻會因時間越發深刻,直入骨髓。

  這種痛苦的情緒很容易感染別人。

  張三看著一點紅像石頭般巋然不動,滿身悲傷壓抑。

  一點紅身上發生的事,之前胡鐵花已經給張三說過,但親眼所見,便真覺是造化弄人。張三覺得氣氛沉悶,他本是個活潑的性子,於是他看著那棺材和一點紅聊起來:「你和那姑娘如何相識的?」

  一點紅聞言一怔,回想起來,當初沙漠裡的半天風客棧,那一聲「親舅老爺」,清脆又明亮。其實也並不是很久,可一點紅感覺所發生的事,竟像是上輩子。

  「在客棧,機緣偶遇。」

  張三哦了一聲,又問:「她有別的家人嗎?」

  一點紅道:「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

  張三這下怪道:「她死的時候親人都不看她一眼麼?」

  一點紅不知怎麼回答,海藍雖告訴過他,可她所謂的親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她述說的就像另一個世界。

  張三看一點紅神色,沒敢再追問這個話題,咳了咳道:「她今年多少歲了?」

  一點紅愣了愣,不禁垂下眼簾:「我不知道。」

  他竟然不知道。

  仔細想來,和海藍在一起他從未主動問過她這些事。一直都是海藍主動告訴他,例如她喜歡吃魚不喜歡吃冬瓜,喜歡這些不喜歡那些……除此之外,一點紅從不開口詢問。他甚至很少對海藍甜言蜜語,說些女子都愛聽的情話。

  他這樣不好,為什麼海藍還是喜歡他?記得當初他也問過,但是海藍說她不知道。一點紅想的入迷,不自覺將問題問了出來。

  張三瞧他一眼,歎口氣道:「喜歡就喜歡了,誰知道為什麼。」

  一點紅一愣,覺得這句話海藍也說過。

  張三說完搖了搖頭,接著道:「可惜我張三一輩子隻喜歡魚和珍珠,不然就能告訴你答案了。」一點紅想說緣分最是奇妙,也許這一刻想的是這樣,到真的遇上了,又不一樣了。但看了看張三的樣子,便沒有再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天說地,大多數是張三講一點紅聽,張三雖然說了一堆胡鐵花的壞話,但還是烤了條魚等他回來吃。

  江上一片黑暗,只剩他們這小船停泊岸邊,漁火孤零零的亮著。

  子時已過。

  可楚留香和胡鐵花還未歸來。

  「我去‘三和樓’探探,紅兄你留下幫我守著此處。」

  一點紅知道事出有變,微微皺眉道:「我和你同去。」

  張三嘿嘿笑道:「你放心,說不定他們正酒肉正歡,如果苗頭不對,我一個人也溜得快些。」

  一點紅一個人坐在江邊,想到本是楚留香和胡鐵花邀他來此,現下人卻離開了。他依然銘感五內,不管如何,做朋友的都是一番好意。

  不知他們到底出了何事。

  但很快一點紅就知道了,因為張三不過片刻,便去而複返。一同回來的還有楚留香和胡鐵花。

  一點紅發現他們完好無損,於是看著楚留香,等他慢慢道來。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笑道:「今晚這宴席赴的大有收穫。」但具體有什麼收穫,他又不說了。

  胡鐵花這時方遲疑開口:「一點紅……今日魚也吃了,你也見識過江邊景色,明日……明日繼續回竹林練劍罷……」

  一點紅一愣。

  胡鐵花難得說話結結巴巴,這次卻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一點紅轉念一想,定然道:「出了何事?」

  胡鐵花看向楚留香,不知道該不該說。倒是張三看不過眼,說:「那海闊天叫他們上紫鯨幫的船,不知打得什麼主意,但肯定不是叫他們去享樂的。」

  胡鐵花瞪了張三一眼,又對一點紅道:「這次未能盡興,下次再找出來喝酒!」

  一點紅頓時明瞭,不由蹙眉道:「難道我只能同你們喝酒,卻不同患難?」

  胡鐵花忙說:「當然不是!」

  一點紅道:「紫鯨幫也不見得如何,便是陪你們上那賊船又有何妨?」張三這時也附和道:「不錯,我也是要陪你們去的!」

  胡鐵花見二人這般,正要不許便聽楚留香笑歎:「紫鯨幫的確不用放在眼裡,但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我們還是謹慎些好。」

  他這麼說,卻是同意了。

  因為楚留香知道,不管他同意與否,都不能改變他朋友的決定。

  「海闊天派了人在前面等,我們過去罷。」

  張三忙道:「我去拿我的漁網!」

  一點紅這時看著棺材道:「不知海闊天介不介意。」胡鐵花道:「他介意又如何!難不成還敢將海藍扔下海麼!」

  一點紅眸光一凜,沒有說話。而是起身去托棺材,但他剛將棺材挪起半寸,登時神色大變。

  「怎麼了?!」楚留香和胡鐵花上前兩步,皆是驚異。

  一點紅愣了愣,隨即一掌推開棺蓋,卻見綢緞鋪的平平整整,棺材裡什麼也沒有。

  楚留香是親眼見過海藍的屍身,此時不由震驚莫名,他不信鬼神,可現在卻根本說不出話來。

  一點紅摸著棺材裡鋪著的錦緞,說出的話自己都不相信:「她不見了……」


五十五章

  「烏龜王八蛋!放老娘出去!!」柳暗一腳踹飛身旁的凳子,臉氣的通紅。她微微平復了下心情,走到牆角將海藍拎起來,道:「別哭了別哭了!家裡還沒人死!」

  海藍一把推開她的手,繼續抱著膀子哭。

  柳暗對她這個妹妹沒轍,看到玻璃窗外的郝教授王醫生等人正在竊竊私語,更是大怒。走到窗邊猛拍玻璃:「你們腦子被屎糊了麼?!要我說多少次才肯相信我不是精神病!!」

  海藍這時抬頭,抹了抹眼淚,哀哀道:「我也不是……」

  可她們偏偏被關進了精神病人監察室。

  室外的王醫生看著柳暗發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郝教授道:「教授,萬一他倆個真的不是精神病……怎麼辦?」

  那郝教授摸著下巴,皺眉道:「儀器出了故障,她兩個醒過來就變得瘋瘋癲癲,我可不想打官司。萬一出個好歹,你我絕對脫不了關係。及時送醫院檢查,對我們也有好處啊!」

  斯密斯捂著右眼,咬牙道:「那兩個女人絕對是瘋子!」

  這也怪不得他們。

  儀器不知怎麼回事,劈裡啪啦冒股煙就嗝屁了。海藍和柳暗一同轉醒,兩人都愣了半晌。柳暗隨即破口大駡,見東西就砸,但罵的什麼郝教授等人都聽不明白,而她妹妹則是抱著頭痛哭。整個實驗室被兩人弄的雞飛狗跳,郝教授沒辦法,連忙讓斯密斯將兩人綁了扭送進精神病院……

  王醫生這時遲疑道:「會不會是儀器將兩人弄傻了……」

  「別亂說!」郝教授心下一突,這儀器可是他研究出來的,責任怎麼都是他最重!這樣想著,臉刷的就白了。

  這些事幾人都心照不宣。

  斯密斯想了想,從包裡拿出事先簽好的那份合同,說:「記得合同上說出事我們不用負責,而且她們不是買了巨額保險……」斯密斯剛好翻到那頁,嗓子一噎,登時說不出話了。

  「怎麼了?!」郝教授連忙搶過那份合同,只見支付保險賠償人的名字,赫然寫的是他!

  這合同是柳暗準備的,開始便拍胸口說出事絕對不用他們負責,因為她已經買了保險云云。郝教授王醫生等人早就被柳暗出的價錢迷花了眼,聽到他們不用負責,興奮的什麼都忘了。卻沒想到柳暗在保險上面擺了他們一道。

  郝教授正要說話,卻見王醫生突然瞪大眼,驚道:「她……她在打電話!」幾人循著看去,原來是柳暗向別人要了手機,說是給家人報個信。

  斯密斯想到自己的發腫的右眼,忙對郝教授和王醫生道:「我家裡還有事,先回去了啊!」說完抬腿便跑。

  郝教授一時沒反應過來,喊道:「站住!你……你信不信我炒了你!」

  斯密斯邊跑邊答:「這個助手我不做了!」要是柳暗被放出來,肯定要他們三個不得善了,他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王醫生瞥了一眼拿著電話冷笑的柳暗,哪怕是隔著玻璃,也感覺自己要被吃了一樣!哆哆嗦嗦對郝教授道:「教授……怎麼辦?」

  郝教授看了看那合同,咬牙撕了扔地上道:「走!」

  「……去哪?」

  「先逃一段時間再說!」

  「你不要那台儀器了?!」

  「命都不保了,還要什麼儀器!」況且那儀器已經報廢,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堆爛鐵。的是錢啊!是錢!到時候如果打官司,他不僅要退還柳暗給他的費用,還要補償保險金,這跟要他命有什麼分別!

  柳暗眼睜睜看著三個混蛋跑了,卻一點兒法子也沒有,只能對著電話咆哮:「……靠!你趕快過來!我跟你二姐被關進精神病院了……什麼?講課?有沒有搞錯!你學校老師是吃狗屎長大的麼!……好了好了,我不罵,那你快過來!順便幫我買兩把菜刀……誰說我要做飯!我要把姓王的那混蛋宰了……」

  海藍這時候已經不哭了。

  她看著柳暗打電話,感覺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可這裡分明就是她存活的世界,相比下來,那邊才該是虛幻的。

  她都忘了自己其實是花明,不是海藍。

  可她更想做海藍。

  她做出犧牲之前,抱著僥倖的態度,覺得自己不會死。可當薛笑人的劍,真正刺入她腦中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個肉體凡胎。而當她睜開眼,看著熟悉的人,以前所有的疑惑全都解開了。

  世上怎麼可能有穿越,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她自己的幻想罷了。為什麼她不會感覺到痛,不會感覺到冷,能在水裡呼吸,不用吃飯……因為全是她自己的想像啊,全是虛幻的,假的!!

  為什麼幻想也那般真實?真實到她以為可以和一點紅過一輩子!

  想到一點紅,海藍心裡就好像刀割一般,她好想回去,回到他身邊。於她而言這樣真實的感情,竟然是她自己的幻想?她絕對不相信!過往的點點滴滴,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海藍知道自己有精神病,她也知道自己好了,可現在,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又患病了。

  這種痛苦難以言語,不能區分真實還是虛幻,時光交錯根本分不清,整個人都在恍恍惚惚中。海藍很難受,她不知道怎麼辦,只能用哭來發洩。

  她一輩子都沒今天哭的多。

  可她只能哭。

  一雙手將她肩膀摟著,疼惜的拍了拍。

  「到底哭什麼,給姐說說。」

  海藍抬眼看向柳暗,哽咽道:「姐,我的病好了。」

  柳暗點頭說:「我知道。」

  「其實我一直都沒離開過那間屋子,那個儀器,對不對?」

  柳暗愣了一下,隨即說:「對。」

  海藍本來還有一絲希望,可親耳聽到柳暗的回答,心裡僅存的希望硬生生破滅,海藍鼻尖一酸,登時眼淚撲簌簌的落。

  柳暗看她這樣,伸手給她擦了擦,便擦邊道:「都是你幻想的,不要當真……千萬不要……」說著說著,柳暗便像失了魂兒般,低頭盯著自己的手。

  「姐?」海藍喚了她一句。

  柳暗回過神,朝她大咧咧一笑,說:「我給你講講這三年你都折騰了些什麼事兒!」

  於是柳暗便將海藍三年中各種瘋癲行為說給她聽,海藍覺得好笑,可她現在怎麼也笑不出來。聽柳暗講述的那個人,像是根本不認識。再後來,柳暗試了很多法子都沒用,恰逢那王醫生向她推薦,柳暗便死馬當活馬醫,接受了儀器治療。

  「沒想到,竟然真的讓你好了!」柳暗說起那王醫生就來氣,但看海藍現在沒有發瘋,不由撇嘴道:「看在你的份兒上,我就不去找他麻煩了。」

  但海藍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她抽噎著問:「姐……你的意思是……是你曾來過我的思想?」

  柳暗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我到了古代,可並沒有找到你,連你的一絲消息都沒有……怎麼說我當時混的也挺有名氣的,可就是沒見你來找我。」柳暗看著海藍皺眉道:「你說你,腦子都胡思亂想什麼,盡是些打打殺殺的武俠世界。」

  海藍雙眼微微有了神采:「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是個什麼玩意兒?!」

  「他……你不知麼?」

  「好像在哪聽過。」

  海藍解釋說:「我自己就是在楚留香的世界,然後……」剩下的話,她卻不知怎麼說了。

  什麼楚留香世界,其實都是她自己的幻想。

  都是幻想。

  海藍說不出的難受,明明幸福真實的滿滿,可現在心裡全部都被掏空一般。

  柳暗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皺眉想了半晌,隨後驚道:「啊!我知道楚留香是哪把夜壺了!怪不得……怪不得我在那裡翻遍了都沒有找到你!原來是晚了一百多年!」

  也就是說,兩人壓根就沒在一個地方。

  海藍聞言怔了怔,道:「那你在什麼地方?」

  柳暗正要答話,卻聽人敲了敲玻璃,兩人一看,原來是醫院的護士。護士身後站著一個男子,皮膚白皙,眉眼溫和,穿著白色的襯衣,打扮的乾淨又俐落。

  「兩位,你們家人來了。」護士偷眼瞧了瞧身後的男子,紅著臉柔聲說。

  海藍連忙站起來,一直陰鬱的心情終於好了點,微微笑道:「小村出落的越發標緻了!」柳暗點點頭,說:「是該給他考慮個婆家了。」——


五十六章

  又一村在廚房做飯,海藍一回家就鑽進了書房,而柳暗則揮著遙控器不停埋怨:「媽的,這日本怎麼還沒滅掉……」

  也不能怪柳暗時間感錯亂,雖然儀器治療的時間不長,可柳暗卻覺得像是過了許多年。

  海藍也是這樣。

  書頁已經微微發黃,上面的字也印的模糊不清。海藍拿著書,一頁一頁的翻,看的極為仔細。

  「原來如此。」海藍忍不住笑了下。只見本該是「姬冰雁」的名字愣是給印成了「姬無力」,這本書還是以前從路邊攤淘來的盜版,她當初老將姬冰雁名字叫錯便是因此緣故。

  海藍伸手摸著書頁,回想所發生的事,清晰無比,每個人都那麼真實。想到一點紅,不禁心下悲戚。叫她怎麼相信,怎麼相信這些都是自己的幻覺?海藍嘴裡發苦,忍不住又要流淚,突然聽見叩叩的敲門聲。

  「出來吃飯。」

  海藍道了聲好,飛快的擦了擦眼角,她不能讓小村和她姐看出什麼。沉溺於自己的幻想,並且愛的不可自拔,這種話說給任何人聽,都是滑稽又可笑。

  「小村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海藍想裝作和以前一樣,於是扯出個笑容。

  柳暗坐在桌邊不知想到什麼,半晌才嗯了句:「咱們姐弟好久都沒一塊兒吃飯了。」自從海藍得了精神病,三人便很難聚在一起。柳暗既要照顧海藍,又要忙活生意,好在後來又一村不讀書了來幫她,才能騰出時間專心給海藍治病。

  海藍垂下眼簾,盯著空碗道:「姐,小村,這幾年辛苦你們了。」

  柳暗瞅她一眼說:「你這是怎麼了,病情痊癒人也變得多愁善感了?」

  「不是。」海藍忙使勁眨眨眼,把眼淚逼回去,抬頭笑道:「我在想些事。」

  至於是什麼事,柳暗卻不問了。

  因為她也開始想哭。

  又一村看兩人說話一直都沒開口過,這時將砂鍋推到柳暗面前,微微笑道:「我做了你最愛吃的小雞燉蘑菇。」又將一盤魚推到海藍碗邊:「二姐,你愛吃的紅燒鯉魚。」

  柳暗呆呆的看著小雞燉蘑菇,忽然變得怒火沖天,握住筷子狠狠紮進雞肉,一邊戳一邊咬牙切齒道:「小雞!小雞!小雞……」

  又一村還未回過神,便見她二姐捧著盤子,看著鯉魚淚水漣漣:「紅燒……紅燒……一點紅……」

  又一村額角抽了抽,開始懷疑將她們從精神病院帶回來是個錯誤的決定。

  「別戳了,吃飯吧。」

  柳暗雙目赤紅,根本沒聽見,反而下手原來越狠,那只雞大有被戳成篩子的趨勢。

  又一村扭頭,看著海藍道:「二姐,別哭了,那魚活不過來的。」

  海藍看著鯉魚喃喃道:「我怎麼才能找到你,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

  又一村端起碗,默默的扒飯。

  柳暗將那只雞戳的稀巴爛,心下方舒暢了些。看了眼又一村,縮回手乾笑道:「老弟,這雞燉的不錯。」說完起身給海藍和又一村分別盛了碗湯。

  又一村覺得這兩個姐姐真的很有問題,如果不是他親自去領的人,都懷疑精神病院是不是把人掉包了。

  他擰眉問道:「你們到底怎麼了?」

  雖然以前兩個姐姐也不太正常,但從那莫名其妙的儀器下來,人就變得古古怪怪。又一村想到柳暗瞞著他將家產轉到他名下,不由臉色一沉,看著柳暗道:「你轉讓家產那件事我還沒跟你算帳。」

  柳暗喝著湯,一聽這話「噗」的全噴了出來。

  海藍本來正傷心,突然臉上一熱,她呆呆的伸手抹了抹臉,看了眼柳暗,捂著臉嚶嚶嚶的跑去洗手間……

  柳暗看著她背影,對又一村道:「你該問問你二姐怎麼了。」

  「這我知道。」又一村點點頭,隨即又道:「你不要岔開話題。」

  柳暗揉了揉太陽穴,說:「這個家遲早是你來當,我早些給你,晚些給你又沒什麼區別……哎,你別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餵大,你心裡想的什麼我還不瞭解……好吧好吧,我招供!我當時和你二姐若是出了事,你一個人也能承擔的,我們對你放心的很。」

  又一村歎道:「我對你們不放心。」明明這兩個姐姐比他還要癡長幾歲,卻經常馬虎大意丟三落四。

  「現在該告訴我你們怎麼了。」又一村抿了口湯,悠悠說道。

  柳暗對誰都有辦法,唯獨這個弟弟沒轍。她正想著該怎麼開口,就聽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要那台儀器。」

  海藍面色發白的靠在門框邊上,渾身濕漉漉的,看起來憔悴的可怕。

  「二姐!」又一村連忙跑去給她拿毛巾,柳暗將她手腕拉住,急道:「你是去洗臉還是洗頭啊!洗頭還是洗澡啊!就算洗澡你也要把衣服脫了啊!」

  海藍聽她嘮叨,像是回到小時候,海藍再也忍不住酸楚,一把撲進她懷裡,放聲大哭。

  又一村拿著毛巾怔怔的站著,在他的記憶裡,他二姐一直都是最樂觀的,從來沒有這麼悲傷的哭泣。

  「有什麼就說出來,你聰明絕頂的老弟在這,還怕解決不了麼?」柳暗拍著海藍肩膀,溫顏安慰。

  海藍定了定心,抬起通紅的臉,一字字道:「姐,我要回去。」

  柳暗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叩叩的敲著桌面。

  她每次認真思考的時候都這樣。

  可柳暗思考的次數很少,今天還是海藍第三次見到。

  海藍忐忑的坐在柳暗對面,她方才終於鼓起勇氣,將自己「穿越」的故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們。

  然後柳暗就將她拉到了裡屋。

  「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你自己想像出來的?」柳暗停下叩桌的手指,肅容問道。

  海藍握緊了手,努力不讓自己顫抖。

  「不管真假,我都要試試。」

  如果用那台儀器,她不能回去,那她認命。可假使能回去,她便絕不會放棄。就算是幻想又怎樣?她願意。

  海藍垂首道:「姐,你不知道那邊的世界有多真實。」

  柳暗一怔,說:「我知道。」

  海藍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這些也許是我精神病的幻想,都是做夢。但就算是做夢,我也要繼續做下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她要那台儀器。

  當海藍知道自己是通過那台儀器之後,才能到那個世界。也許她再一次使用,就可以回去了……即使那並不叫做回去,只是個永遠沒有盡頭的夢。

  柳暗不知怎麼了,聲音有些發澀,她問:「為什麼?為什麼非回去不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不能再回到同一個世界!就算你回到同一個世界,但也許已經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你想找的人也許還沒出生,也許七老八十,也許他根本就忘了你和別的女人鬼混在一起!!」柳暗雙手緊握,一口氣說完,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

  海藍看著失態的柳暗,怔然道:「姐?!」

  柳暗忽的背過身子,冷冷道:「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他不是的。」海藍死命搖了搖頭,心下發酸,剛收回去的眼淚又漫了上來,斷斷續續的講道:「我現在一個人,離開他就覺得痛苦難熬,快活不下去;他此時肯定因為我的死非常悲傷……他從來不會照顧自己,人又固執又不會說話,總是冷冰冰看不出想法……但他絕不會辜負我……他定在等我回去,我若是不回去,他就要等一輩子……我不能食言,不能讓他等一輩子!」

  柳暗想說男人都朝三暮四,玩玩可以不能動真情。可她看著海藍的樣子怎麼也無法說出殘酷的話。

  「……他若是沒出生,我就等;他若是七老八十,我便陪著他;他若是有別的心上人……那也一定是比我好的姑娘。」海藍擦了擦眼淚,定然道:「我會祝福他們美滿一生。」

  海藍嘴上這般說,可倘若一點紅真的和別人在一起,她雖然不會有殺了一點紅的念頭,但絕對心痛如刀剜。

  柳暗聞言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問:「他都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你還原諒他?」

  海藍認真道:「如果他沒有忘掉我,那就一定不會移情別戀,我對他有信心。如果兩人在一起還會彼此猜忌,那便不是相愛了……更何況,其中也許有什麼誤會?或者他有什麼苦衷……曲曲折折總是要問清楚,不然就因此遺憾一輩子。」

  海藍相信一點紅不會忘了她,所以她必須要回去。

  柳暗重新坐回原位,神色卻變得古怪。

  「你只想著你愛的那個人,有沒有想過我和小村?」柳暗問道:「你就為他,從此在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而忘了自己的親人?!」

  海藍頓時如遭雷劈,抖了抖嘴唇,沒有答話。

  這是她最害怕最擔憂的事,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她在這裡有親人,也是她唯一的放不下。可不回去又怎麼辦?!她是選擇在幻覺活的開心還是在現實活的痛苦?

  如果非要她選,她只能選擇前者。

  「對不起。」海藍淚眼盈盈的看著柳暗,不停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

  柳暗一把將海藍抱進懷裡,帶著哭腔斥道:「對不起有個屁用!都說女心向外女心向外……你看看你,才跟了別人幾天,連娘家都不要了!」

  「姐,是我的錯……姐,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列祖列宗……」海藍在柳暗懷裡大哭,嘴裡囫圇不清的說著傻話,又抬頭問:「姐,一村上哪兒去了?我去給他說對不起……小時候老笑他名字,是二姐的不好……我根本不配做他姐……」

  柳暗給她捋了捋頭髮,歎了口氣道:「我早讓他去把儀器搬回來。」

  海藍本來抽抽噎噎著,聽見柳暗這話不禁愣住。

  柳暗刮了下她鼻子,紅著眼圈說:「你是我親妹妹,你做的任何決定我都同意。」

  從海藍醒來之後的情況,柳暗便已經猜到了。

  如果讓她也選擇是在幻覺活的開心還是在現實活的痛苦,她也會和海藍決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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