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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牽手》作者:龍★鈴【完結】

《(家教)牽手》作者:龍★鈴【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7141個瀏覽者
文案: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內容標簽:花季雨季 青梅竹馬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藍波,一平 ┃ 配角:無 ┃ 其它:風雨淒淒,雞鳴喈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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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年的夏天尤其的漫長,日曆上寒露已過,但氣溫卻延綿著夏末的熱氣一度居高不下。

  女生們都穿著T恤短裙的夏裝,只在起晚風的時候披上秋季校服的外套。

  下課鈴聲過後,一平順手往椅背一抹,硬質的漆木觸感讓她回憶起今早出門時忘了帶上外套。

  來不及想太多,一平往後門瞥了一眼,然後拎起書包往門口跑。

  「一平。」突然出聲叫住她的是藍波,他們五歲相識,入學之後一直都是同班。

  藍波放學後會站在教室的後門,身旁總是圍了一圈的鶯鶯燕燕,時不時發出的笑聲讓一平感到厭惡。

  「什麼事?」身體立即作出停頓的反應,一平一眼就看到了被女生圍簇的藍波,高高的個子,蜷卷的頭髮,閉著右眼懶懶地笑。

  「去拉麵店打工?」

  「恩。」一平想藍波這不是明知故問麼,她每晚都去拉麵店打工是全班皆知的事情。藍波作出一個「哦」字的口型,抬抬眼皮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今晚我去找你吧。」

  今天的運勢似乎不怎麼好,早上出門沒帶外套導致傍晚的時候被驟降的溫度襲擊得直打哆嗦,而晚上工作時卻每每出差錯,被老闆指責說心不在焉。

  她確實有些心神不寧,藍波的那句話讓她整個晚上都沒在狀態,總是在意那扇忽開忽關的木門。可直到她打工結束藍波都沒有出現,這讓一平整晚上都有一種自己被耍的感覺。

  「再見了,老闆。」

  「對了一平,最近這邊治安不太好,你回家時小心點。」

  「知道了,謝謝老闆。」

  拉開門就是直襲而來的寒氣,一平捂住身子,心裡嘀咕這晝夜的溫差還真是讓人受不了。

  打工結束是十點半,街上空空蕩蕩地沒有什麼人,為了早點回家趕作業一平照例抄了小路,可不知為何路上的電燈竟然全壞,整條路黑漆得可怖。

  剛走到路口就看到七八個人佔據了整個街口,走近點才勉強看到幾乎每個人都頂著五顏六色的頭髮,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敞著衣襟叼著煙,看到她走來就開始嘿嘿的笑,有幾個還吹起了口哨。

  一平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往前走,小時候當過殺手並和彭格列的守護者們待在一起的她什麼場面沒見過,這些流氓痞子還不至於嚇到她。

  一個精瘦的男人很快就攔了上來,眼裡眯著的賊光讓整張臉看起來甚是猥瑣,來回逡巡的眼光讓一平感到尤其的不舒服,那男人勾起嘴角玩味地說,「小姐,有沒有時間啊?」

  果然最近治安不太好。

  一平剛想完這句話肩膀就突然被人一攬,順勢跌進一個堅實的胸膛,有個熟悉地聲音在她耳邊低聲說,「待會別說話,低頭跟著我走。」

  輕拍入耳的氣流讓她紅了耳根,身體被一條手臂緊緊的圈固在敦實的胸前,暖意立即像電流一樣波及全身,她慌得心如鹿撞。

  身體被摟住的力道推著向前走,她低著頭眼神在地面上四處游離,寂靜裡她只能聽到腳步和水泥路面發出的撞擊聲,一緩一促——她有些跟不上。

  有人顫顫地說了一句,「這個人怎麼回事,明明只是個……」,聲音至此夾斷,她看到那些人步步後退,腳步有些無章。

  她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

  藍波啊藍波。

  我該說你來得太晚,還是說你來得剛好呢?


2

  轉過一道彎避開了那些混混的視線,藍波才撤開了手,故作後怕地說,「剛才還真是危險啊。」

  空氣裡降霜的寒意一瞬間又席捲上來,一平隨即驚覺過來問道,「藍波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是說了要來找你嘛。」藍波笑了笑,答得很隨意。

  「可我都下班了啊。」一平想起自己被他攪得心神不寧,一股怨氣立即就到了嘴邊。

  「我有說過是上班時間來找你嗎?」藍波似笑非笑地看看她。

  完全被打敗。一平只能認輸地歎口氣,「那你找我什麼事?」

  「沒什麼,送衣服而已。」他突然脫下外套按到她頭上,整件外套一下子罩住了她的身子,只聽到他在一旁用一副“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語氣”說,「你啊,知道晚上會降溫還不帶外套出來,想被凍死嗎?」

  這是在關心她吧,特別跑過來送衣服。

  偶爾的,不常見的,一點一滴的小事,像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又像是百無聊賴時的消遣,總是風輕雲淡地像最普通的問候。

  結果偏偏就那麼容易的被俘虜了,她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一平把衣服下拉到肩膀,捂住整個上身隔絕寒意,埋下頭扯了扯領子,嗅聞到柔順劑的氣味,淡淡的香氣。

  「你剛才讓我低頭是不想讓我看到你兇神惡煞的樣子嗎?」一平想起剛剛的情景,不免打趣道。她想平日裡溫雅和善的藍波若是被人看到兇惡的表情,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你看到了嗎?」藍波突然轉頭神色不定。

  一平心裡立即有了小小的成就感,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說,「放心吧沒看啦,就算看到也不會說出去破壞你名聲的啦。」

  「不是名聲的問題……」藍波側過頭小聲喃喃了一句,很快他又用壓低了的聲線說笑道,「不過也要謝謝你的配合,沒有當場把我摔出去。」

  一平突然感到臉頰熱了起來。好在路燈全壞,藍波看不到。

  她要怎麼告訴他,她每次碰到他,都會感覺到電流呢。

  「一平,最近晚上挺亂的,你乾脆別打工了。」兩人說笑著走了一段路,藍波突然轉了話題。

  「誒,那怎麼行,我要掙錢上大學的。」一平立即出口辯駁,「而且我不怕那些人的啦。」

  「不是這個問題,那些人惹上一次之後就麻煩了,重要的是你畢竟還是個學生。」藍波的語氣不似平時,他難得一見得皺了眉,但夜太深,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平倒是絲毫不在意,順口回答說,「沒事的,大不了我以後不走那條路了。」

  黑暗中她聽見一聲長長的歎氣,短暫地沉默後,藍波突然說了一句,「那我每天來接你好了。」

  
3

  「那我每天來接你好了。」

  她的心猛地顫抖了一下。

  隨後她才發覺藍波說話的那語氣聽著就像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樣子,趁著天黑她不悅地翻了個白眼給藍波,不動聲色地接道,「不用了,你每天那麼多應酬節目的,這樣太麻煩你了。」

  藍波愣愣地看著她,撓了撓頭,「什麼應酬節目的,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你那些紅顏知己啊。」一平一副你明知故問的姿態。

  藍波突然斷了話,過了一會才聽他波瀾不驚說了一句「她們啊」就沒了下文。

  彭格列家族除了BOSS外其他守護者似乎都備受異性的青睞,雨守山本和嵐守獄寺在學生時代便受人追捧,晴守了平雖人氣不及前兩位但在拳擊界卻不乏女性粉絲,而霧守六道骸更是相貌俊美一笑當可謂顛倒眾生,至於雲守雲雀雖倨傲冷酷危險至極,但單憑他出眾的外貌和強勁的氣場便可迷倒萬千少女,想當年一平也算是他的愛慕者之一。

  不過最讓人意外的,莫過於當初只知道胡鬧任性鼻涕眼淚一抓一把的雷守藍波,現在竟也是風靡全校的公眾人物,而且人氣居高不下大有趕超其他守護者的趨勢。

  關於看上去慵懶散漫甚至有點吊兒郎當的藍波怎麼對女生有這麼大的吸引力,這件事一平一直都無法得解,可惜她也沒有資格置疑,因為那磁場總能波亂她的平靜。

  空閒的時間一平會不自在地去想藍波在幹什麼,有時想著想著她就會聽到藍波用不高不低地聲音跟她打招呼然後擦肩走遠,身邊是七八個長相清純的女生。

  一平永遠不在那群女生中間,所以她永遠不知道藍波和她們在一起時,會說些什麼話又會做些什麼事。

  一平只知道藍波來找自己時總是一個人,做的事基本只有聊天,聊的話題很多,但一提及那些女生,總會被藍波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一平有時懷疑,藍波在別人面前描述自己時,是不是也是這般輕描淡寫。

  終歸到底一平還是不知道藍波的事,所以她只能靠猜。

  可一平雖然有些天然呆但還不至於神經大條到盲目樂觀,所以她越想心越酸。

  她好像離他的世界很近,卻好像怎麼都進不去。

  藍波不再是以前那個心思簡單的藍波了,他會閉著右眼只用單眼悠悠地散落視線,會壓低了聲線懶懶地說話,會在嘴角彎起一抹意義不明地淺笑。

  他會變得有些難以捉摸,一平看不出,也猜不透。

  一平只能將自己的心情包裹,小心翼翼地隱藏好自己的心意,她怕,怕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使他們共有的羈絆斷層剝落。

  在成形地相處模式中,她學會了偽裝。

  因為不想失去。

  那晚藍波在把一平送到公寓樓下時,突然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他要回來了。」

  「嗯?」音調微微上揚,一平沒能聽懂意思。

  停頓了一會,藍波才淡淡地解釋了一句,「你喜歡的那個。」

  哦,她喜歡的那個。

  一平這才明白藍波的話中意思,那是包括那個“他”在內,整個彭格列都知道的事。

  那是她最好的,在藍波面前偽裝自己的方式。

  一平喜歡過雲雀。

  恩,僅僅是喜歡過。

  而這一點,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緘默良久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笑笑說,「幹嘛突然說起這個?」

  藍波望著天空望了很久,才悠悠地說了一句,「因為耶誕節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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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每年聖誕身在義大利的守護者們都會攜手回來過節已是約定俗成,雖然已然是高中生,但還是被家族成員當成小孩子看的一平總會成為他們津津樂道的話題,而當中最熱門的莫過於當年她因為喜歡雲雀而引發的種種事件。

  一平對雲雀是感激多過於愧疚,感激有這麼一個人能成為自己最好的掩飾,逃避那些敏銳質問的最好藉口。可這麼多年拿雲雀來混淆視聽還讓他本人都誤會了這麼久,一平想想確實有些不好意思。

  家族成員的玩笑和面對雲雀時的尷尬,一平對耶誕節惶恐而不安地期待著,兩種矛盾的心情總會讓她在聖誕前夕產生前所未有的緊張情緒。

  不過好在藍波說話有時會有些誇張,說是快到了但大致數數就會知道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

  一平還是像平時一樣上完課後就跑去拉麵店打工,唯一讓她驚奇的是藍波竟然真的每晚跑過來接她,當時她以為那僅是一句玩笑話而已。

  「一平,五號桌的拉麵!」

  「馬上來!」急忙收拾完桌子,一平端著碗碟往後廚跑,眼角邊突兀地擦過一個身影,她下意識地轉過頭。

  「小姐,你的拉麵。」藍波單手拖盤,用西餐廳服務員的標準姿勢給五號桌的兩位客人遞上了拉麵,桌旁的兩個女生面面相覷了一下,隨即露出一臉的神往。

  一平差點撞上了門柱。

  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碗筷,從後廚掀簾出來,眼神快速地撒遍全場,最後才發現藍波就坐在離簾子最近的桌子上,仰著頭顯是早就看到了她。

  然後他勾起嘴角,隨意地笑笑,「好啊,一平。」

  「藍波你怎麼會在這裡?」

  藍波眼神上瞟,扳出食指指了指上方。

  她扭頭,藍波所指的時鐘正好指向十一點。

  已經這麼晚了。

  完蛋了,作業!

  一平的腦海立即反應出今天的作業量,她當即吊念了一下今晚可憐的睡眠時間。

  藍波像看電影似般饒有興趣地觀看一平瞬息多變的表情,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捂住嘴趴在桌上不讓自己笑得太過失態,再抬頭看一平仍舊是一臉迷惑不解地神態。

  「今天是星期五啊。」藍波又沒儀態地笑倒在桌上。好在藍波盡力控制住了音量,不然他們倆都得被店裡人圍觀。

  老闆催促地叫聲又響了起來,一平才突然從窘迫中回神,匆匆又投入到工作裡。

  在後廚和大堂進進出出間她總感覺藍波的視線在跟著她,她好幾次看過去,藍波只是支著臉頰,似笑非笑地對著她,然後聳了聳肩。

  那個樣子讓一平有種想沖上去捶他兩拳的衝動。

  將近十二點客人才陸陸續續地離開,因為等的時間長藍波中途還叫了碗拉麵,一平過意不去想替藍波付帳,兩人推讓了一會,快演變成爭執時被一平的一個噴嚏打斷。

  「感冒了?」

  「可能受了點風寒。」

  氣氛立即就轉了個彎,話題從誰付帳的問題轉到了一平的噴嚏上。這個時候老闆從後廚走出來,笑吟吟地說這一頓他請客,一平趕快和男朋友走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一平矢口否認,撇過頭不看藍波。

  「不是啊,難得這麼好的男孩子呢。」老闆故意拖長了音,眯著眼笑得諱莫如深。

  「老闆我們先走了。」一平的直覺告訴她再留下去漸紅的臉頰就要出賣自己了,她匆匆行了個禮,轉身拉開了木門。

  
5

  秋意深濃。

  清冷涼薄地夜風襲面打來,瞬間灌滿衣袖,侵進肌體滲透血脈,寒意陡起。

  她一下子連打了三個噴嚏。

  毛絨地質感覆上了頭頂,帶著不輕不重的力道,有只大手隔著衣物輕輕地摩挲。

  「你忘掉外套了。」藍波在她身後淡淡道。

  挪開一步讓藍波走出門,一平迅速地穿好外套,隨即躲進了窗櫺的陰影下。

  夜風很涼,很快就能吹散雙頰上的紅暈。

  她縮了縮頸,把臉埋在衣領裡。

  風聲呼呼在耳邊嘯過,被卷起黃葉紛紛朝腳邊滾來,乾枯的葉緣帖服在她的腳踝,滑過她的腰際,颺入夜空,如蝶搖墜。

  莫名的感傷,在每一個葉落的季節。

  說不出來的感懷,一平伸手想抓住迎面襲來的黃葉,卻在咫尺間錯過,看著它們飄搖上天空,飛出自己的視界。像那些不成句的字詞殘段,在腦海裡一閃即逝,卻怎麼都回憶不起來。

  將近十年都未出口的語言。若不是這個屬於思念的球季,她也許根本忘記了自己身在異國他鄉。

  那很多很多年都未使用過的,自己的母語,那些殘留在腦海裡的記憶片段像蟄伏多年的毒藥,思念如秋葉般卷土而來,她開始瘋狂地懷念起自己的故土。

  「怎麼了?」藍波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耳畔,打斷了她的思緒,一平這才發現藍波已經走到她前面去了。

  一平意猶未盡地回頭望了一眼迷失於夜空的秋葉,匆匆追了上去。

  「藍波還記得在義大利的事嗎?」一平想起漂泊在外的並不只自己一個,藍波的故鄉也並非日本。

  「你說五歲以前的事?」藍波抬頭仰望想在努力想起些什麼,「具體怎麼樣的不太記得了,只知道BOSS對我很照顧,現在也會時不時來電詢問我的情況。」

  「那你的親人呢?」一平問得有些猶豫。

  「我父母總是四處奔波的,這麼多年了,也沒能見上幾次。」藍波撓了撓頭,似有些不好意思提起。

  「一平呢?」藍波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相識那麼多年,竟然到現在才詢問起彼此的家庭背景,好像自以為很瞭解彼此,實際上卻什麼都沒有看懂過一樣,也許白首如新便是如此淒哀的收場。

  「我是孤兒。」一平異乎平靜地陳述道,很快又淡淡地補上一句,「師父是我唯一的親人。」

  「對不起。」藍波第一次感覺這三個字那樣蒼白無力,可除了這句話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一平笑了笑,語氣轉暖,「而且到日本後阿綱他們也幫了我很多,跟他們在一起很開心,大概那就是家的感覺吧。雖然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哎啦啦,我不是還在這裡嗎?」藍波故作不滿地打斷了一平。

  她愣愣地轉頭看到他眼底淺淺的笑意,一時間暖意回流,臉頰開始發熱。

  總是這樣的,一句話說得她手足無措。

  過了一會,一平才反應過來似乎藍波本人似乎並不在意剛剛的話,只她一個人自顧自地在一旁害羞。

  藍波說話的態度總是一成不變,讓人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花言巧語還是真情流露。

  這一點,她也早已意識到。

  可偏偏逃不過心慌意亂。

  「藍波還會說家鄉的話嗎?」一平整了整思緒,又返回到最初的話題。

  「聽說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字就可能不怎麼認識了。」

  一平會晤地「哦」了一聲,嘴角挽起落寞的笑,歎息著說了一句,「我好想不怎麼記得了呢,中國的文字。」

  今夜的風大得異乎尋常,狂卷似怒湧的海濤,藍波望著天上濃稠地黑幕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顧不得一平突然氾濫的悲秋情緒,藍波一收平日的散漫,稍有憂色地說道,「快走吧,好像要下雨了。」

  
6

  有些事總來得令人猝不及防,比如頃刻而至的大雨,比如倏然侵襲的高熱。

  因為自小習武的緣由,一平的體質一直很不錯,偶爾的小傷小病也能在身體自我修復的機能下痊癒。當藍波看到空無一物的藥箱只說了一句「我回去給你拿藥」就轉身出門時,她只能癱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艱澀的呼吸,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也沒有力氣告訴藍波雨傘放在何處。

  窗外的雨聲蓋過了怒嘯的狂風,劈裡啪啦地砸在窗戶上發出接連不斷地清脆聲。暴雨倏至的時候他們還在路上,藍波兩手擎高了衣服罩住兩人,她就縮在藍波的臂彎下跑到了家。可沒料到只淋了幾分鐘的雨就讓她的風寒急遽惡化,若不是藍波因要吹幹衣服而暫時逗留,她或許難逃此劫。

  心裡藏著一個人的滋味,可以五味陳雜得說不出酸甜苦辣。

  而被人塞進心裡的滋味,一平能確切的感受到,那是暖。

  回想著藍波臨走時的面容,擔憂急切的聲色一覽無餘,在她漸漸遠離的意識裡開始影綽不清。

  再醒過來時燈火未熄,窗外還是嘈切錯雜的雨聲,她看到床頭多了幾盒藥,放了一杯水,還有自己的手機——白底黑斑的顏色,藍波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和他的隸屬同一款。

  看來藍波已經來過。

  她直起身拿起水杯,暖意從手心傳入體內,溫熱的水,顯是剛倒不久。心裡不禁有些失望,在迷迷糊糊的意識中顯得尤其清楚,她很快的吃了幾片藥,滅燈睡覺。

  夜,似乎特別地長。

  窗外雨聲促急,嘈雜的雨聲像都打在了她的腦海裡,劈啪作響震得她頭痛欲裂。

  全身如火灼般的疼痛,意識在邊緣游走,隨時都會被吞噬。一平有種預感,如果她此時昏厥,身體的熱度會灼毀她的生命。

  她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抓住了床邊的手機,很熟練就翻出了藍波的電話。

  手機螢幕上方顯示著時間——淩晨兩點。

  藍波應該睡得很熟了吧。

  手指在撥號鍵前打了個彎,她放下了手機。

  一平閉上眼,破碎的雨聲中有個詞浮隱浮現。

  ——風雨淒淒。

  混混沌沌一片迷蒙。

  有光影在眼前打轉而過,嘩啦啦濺起滿地水聲。

  她盡力睜開眼,面前是一幕水簾,兩個黑色長條在水簾中來回轉動。

  似曾相識的場景,意識在下一秒回流如空白的腦海。

  車?這是車內?!

  狹閉的空間,輕微的震動,前車鏡裡模糊的燈光。

  她真的在車內!

  她驚慌得跳了起來,卻感到力不從心,又癱軟在座位上。

  隨即她側頭往駕駛座看去,想確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醒了?」視線未到,聲音已經傳了過來,節奏與平時不同,「你燒得很厲害,我送你去醫院。」

  昏暗的光線裡她勉強辨認出那個清秀的面孔,一平這才想起,藍波是有私家車的。她開口想問自己為什麼在這,卻發現口唇已然乾涸,喉嚨痛得只允許她嘶啞著發出一個短促的單音。

  「我就猜你不會打電話,所以設了快撥鍵,我接到電話的時候對面沒有聲音,就想你已經出事了。」不等一平開口,藍波自行解釋了起來。一平的按鍵習慣他很清楚,所以挑手機時他特意看中了這點功能,能讓她在猶豫時自行撥號。

  車開得飛快。

  一平仍是昏昏沉沉的,藍波的聲音聽起來很遠,像是隔著話筒說話。但他的聲音太熟悉了,有一點變化她都能察覺出來,雖然此刻她神智模糊,但有一點她很肯定。

  藍波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不大一樣。

  不是那種懶洋洋松垮垮的散漫,帶點急帶點怒,有些難得一見的嚴肅和認真。

  在她能給出一個貼切的形容時,雨裡一記悶重的響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車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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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放棄當殺手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幾乎沒有人站出來反對,包括培養她多年的師父。

  藍波也曾一臉正經地勸她放棄當殺手,但問起原因時藍波卻毫不避諱的說,「因為你是個大近視」隨後就自顧自地笑。直到一平羞憤地快開筒子定時炸彈時,藍波才斂了笑容,悠悠地說了一句,「因為我不希望你繼續當殺手」,眼神柔和誠懇。

  但有些東西總如鬼魅般地追纏著你,怎麼都擺脫不掉。

  無論你是否還屬於那個世界。

  一平對那一記響聲有著常人沒有的敏銳,即使她正值病重,但多年的經歷還是讓她立即反應出來。

  那是槍聲。

  十幾年來一直沒有在記憶裡中斷過的聲音,不是單方面逃避就能躲開的殺戮。

  有些戰鬥,他們不得不面對。

  她可以不當殺手,但藍波不能脫離彭格列。

  她迅速和藍波交換了一個眼神,「車胎被打壞了。」藍波有些負氣地說。

  一平吃力地浮起一個微笑,她真想告訴藍波他今天有多奇怪,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時,他甚至能平靜得自我調侃。

  藍波掏出手機撥通了急救電話,乾脆俐落地述說了情況。

  等他收回手機,車周圍已經圍了一通人。

  「我出去一下,你在這裡待著。」藍波說完拿出電擊角出車關上了門,一平知道那是他準備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問題。

  封閉的空間隔斷了外界,一平聽不到藍波和他們的對話,雨聲大得能透進車內,耳邊一大片嗒嗒的聲音。

  她偷偷地按了開窗鍵。

  「你是想讓車裡的那個女生也遭到雷擊嗎?」嘲諷的話語連同雨聲粗暴地闖入車內。

  雨聲沉沉地打落,車外沒有人動。

  冰冷的雨絲迸濺上灼熱的臉,水滴的冰冷讓一平立即意識到了一件事。

  水是會導電的,這樣的雨天別說是她,可能方圓百里之內的人都會被雷擊殃及。

  敵人顯是有備而來,把一切都摸得透徹。

  「不用這個也能收拾掉你們。」她終於聽到了藍波的聲音。

  不可以。

  一平的大腦立即做出了否定,混沌的意識很快澄明瞭起來,她很瞭解藍波的身手,好幾次若不是她在場,藍波早已腹背受敵。

  不可以,藍波會受傷。

  她伸手扶把手,扮了兩下卻推不開門——藍波鎖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一平支起身子,咬咬牙忍住疼痛,越過控制柄,朝駕駛座爬去。

  藍波有危險,她必須去幫他。

  車窗外人影閃動。

  一平開了車門,驟雨如洪水般湧進,刺打在身上冰封一絲絲的氣力,身體突地垂下,車門被撞得大開。

  路燈倒映在水灘裡如銀絲般的光,粼粼地托起薄黃的秋葉。她閉上眼,失重的恐懼從腳底竄流而上,身體撞上硬物的疼痛,浸入一片冰冷。

  耳邊叫殺哀嚎接連不絕,混雜在雨聲裡被漸漸洗去。

  她聽見藍波在喊自己的名字。

  漸行漸遠像遙隔在重山間的呼喚。

  她睜不開眼。


8

  夜如雨長。

  無數次的清醒等來的是天亮,但這一次,黑夜鋪滿前方延綿亙遠。

  昏迷後轉醒,依然是漆黑一片。

  一平坐在車後座上,迷糊中她知道有人抱著她,帶著濕氣的暖意從肢體依偎處傳來。

  全身的冰冷讓她蜷了蜷身子,她往裡蹭了蹭,濕漉漉的透著溫熱。她感到圈固在肩膀上的力道在加緊,溫柔得讓她貪戀,就像貪戀冬日裡被窩的溫度。

  她想起了藍波,像每個賴床的清晨那樣。

  昏倒前的影像突然閃入腦海。

  她兀然清醒過來。

  車裡的暖氣呼呼地吹,溫度比外面要暖得多。

  一平靠在藍波的肩膀上,被浸透的衣服緊裹著身體,冷水暖氣一陣陣地交替,她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

  藍波也濕透了一身,雨水從發尖一滴滴落下,一平突然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醒了?」

  一平仍舊發不出聲,她只能稍稍地點點頭。冰冷的液體從藍波的發尖滴落在她臉上,心臟一陣緊繃,車內光線太暗,她看不清那是水還是血。

  「你身體發冷,這樣會不會暖一點?」藍波環抱著一平,將她下滑地身體往上托了托,一平的腦袋剛好埋進他的側頸。

  來不及意識到這種姿勢的曖昧,一平用顫動的指尖在藍波的胸口寫字,緩慢而淩亂,一筆一劃,在他心臟的位置。

  你受傷了嗎?

  藍波低頭看著她沒有回話。她恐慌地拉了拉藍波的衣服。

  「啊,沒有。」話語裡有淺暖的笑意。

  他聽到一平舒了一口氣。

  只一放鬆,疼痛和冰冷又重卷而來,她四肢發冷,頭腦卻被燒得一片空白。

  好難受,難受得快要死掉。

  她撐著又將失控的意識,在藍波胸口劃下。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別胡思亂想」這一次藍波立即就作出了回答,「你還不能死,想想你的師父,想想阿綱他們,或者……」他頓了頓,放緩了語速接上,「想想你最喜歡的雲雀先生。」

  呵,又是雲雀。

  她真想告訴藍波,她很早以前就不喜歡雲雀了,也不願意去想他,因為她無法同時思念兩個人。

  可是她說不出話,也沒有力氣寫那麼多的字去解釋,因此她只好搖了搖頭。

  「你不能死!」藍波突然變得有些激動,急躁地擁緊她。

  一平霎時愕然,隨即明白藍波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放棄了求生的意志。一平只好無奈的笑笑,準備用手指告訴他不必擔心,而手尖未到藍波的話又傳了過來。

  「你還沒有考上大學,還沒有談過戀愛,你甚至都還沒跟他告白。你還有這麼多事沒做,你怎麼能死。」一字一字,他用低柔的嗓音,說得誠懇有力。

  告白。

  一平倦怠地笑了笑。

  她確實沒跟他告白過呢,這麼多年只是默默的喜歡,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期待他能察覺到一點蛛絲馬跡,又害怕他會因此疏遠自己。

  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下戰戰兢兢地走來,她只期盼有一天他會喜歡自己,卻一直畏縮著不敢告白。

  要不要試著告白一次。

  正好對象也在這裡。

  一平想了想不禁有些羞澀,卻不知哪來的勇氣慫恿著她的想法,高溫的折磨早已燒斷了她本有的理智和堅持。

  手指觸碰到藍波的胸口,稍稍停滯了一下。

  她猶豫了一會,決定用中文來寫那一句告白。

  有些文字她是不太記得了,但一句「我愛你」她還會寫。

  如果他有心,自然會在事後去查那句話的意思。

  如果他拒絕,她也可以含糊其辭地糊弄過去。

  如果他沒去查,那……

  一平牽強一笑,那至少無憾。

  用我故國的文字,用我心中最美最動人亦最懷念的語言跟我最喜歡的你告白。

  點橫撇捺豎折鉤,一筆一劃寫得莊嚴鄭重,那是我最真摯最聖潔的一場禱告。

  我喜歡……

  她竟感到微微的醉意,每寫一筆醉意便濃了一分。才寫到第三個個字,手就不受控制地失了力道,直往下劃去。

  就在那一瞬間,藍波抓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握住,按在胸口。

  「救護車來了。」他極力掩飾住話語裡的驚悅,手微微的顫抖。

  一平微弱地笑了笑,閉上了眼。

  救護車的警報聲由遠及近。

  
9

  情侶互訴愛意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擁抱,接吻和□。

  但在這麼多的方式中,一平認為最浪漫的莫過於牽手。

  牽手,十指緊扣,千言萬語都濃匯於中像流水般默默流入彼此的心窩。

  因為十指連心。

  一平有不少和藍波手牽手的經歷。迷路的時候,她拉著他的手穿梭在燈火斑斕的街頭;趕班車的時候,她拉著他的手奔跑在人潮波湧的路口;被襲擊的時候,她拉著他的手奔逃在硝煙四起的戰場。

  無外乎是多年以前的事,無外乎是他出了事,無外乎是她先拉住他的手。

  一平轉醒時天已經亮了。

  天空藍得通徹,風輕雲淡地仿若不存在昨晚的那場暴雨。

  也許被雨洗過的天空,總是這般明朗乾淨。

  身體舒服了很多,沒有周身的疼痛也沒有灼熱的高燒,身體裹著被子舒適溫暖,喉嚨也消去了腫痛,除了神情有些恍惚外,她並無感到不適。

  因為還在輸液的關係,她只能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撐起身子。

  她看見藍波趴在病床邊緣睡得正熟,安然的睡眼下有隱隱的黑圈,她伸手去撫,想要撫去那層讓她心疼的疲倦。

  被觸碰到的藍波皺了皺眉,然後他將腦袋換到另一支手臂上繼續睡。這時一平才看到原被藍波腦袋遮住的那支手,正握著自己的左手。

  不知是因為左手因冰冷的藥液而暫時失去了知覺,還是因為相接太久已經在感官上融成一體,她之前竟沒有感覺到。

  而在那一刻她知道,原來當她出事時,藍波也會握住她的手。

  藍波是突然驚醒過來過來的,他看著一平,驚醒時的表情就那樣凝固在了那裡。

  「你、你幹嘛這麼看著我?」僵持了一會,藍波睜著雙眼一副警戒地問。

  「我怎麼看著你了?」一平隨口反問道,藍波醒後的反應讓她都吃了一驚,這是對待一個大病初愈的人該有的態度嗎。

  「讓我想起了京子小姐。」

  「京子小姐不好嗎?」一平突然為京子感到憤憤不平,好歹京子也曾經照顧過他們。

  「不是了,總覺得京子小姐跟個聖母似的,小時候每次對她撒謊心裡都發虛。」

  一平一時沒想明白。他是說她看他的神情跟個聖母似的,還是說……

  「藍波,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她故作厲色地問道。

  「啊,沒有啊。」

  「那你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一平確定這傢伙心裡一定有鬼,不然他話音不會突然變大。

  藍波低下頭避過一平的視線,沉默了一會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說道,「半夜未經主人同意私闖女生住宅算不算錯事?」

  「你闖哪個女生的住宅了?」一平差點被驚得從床上跳起來,喜歡拈花惹草也罷了,竟然闖女生的住宅,還偏偏是半夜?

  藍波勾了勾唇又是往常那副漫不經心地神情,抬頭瞅了一平很久,才氣定神閑地吐出兩個字。

  「你啊。」

  一平的大腦當場當機,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藍波說得就是昨晚的事,她紅了耳根支支吾吾地說,「你你你你不是有鑰匙嗎?」她明明記得搬家時藍波用計騙走了一把鑰匙,說是以防緊急情況怎麼都不還給她,最後還塞給她一把他家的鑰匙當作交換。

  「一時著急忘記了,我從窗戶進去的。」

  「窗戶?那可是六樓誒!」他說得倒輕鬆,究竟怎麼爬進去的,還是她家的防禦系統太脆弱,可以讓人即使在風雨之夜也能爬進爬出?

  「你肚子餓嗎?」藍波一句話將她從紛亂的思緒里拉了回來,一平摸了摸肚子,「唔,好像餓了。」

  「想吃什麼?」藍波站起了身。

  「想吃……啊,我忘了雙休日也是要去打工的!」一平當即就要掀被子走人,又被藍波一把按回床上。

  「我幫你去請個假,說吧,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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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平曾經問過藍波為什麼總喜歡閉著右眼,藍波故作深沉地告訴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事看著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而一平也漸漸意識到,藍波閉著右眼時,說的話總讓人捉摸不定。

  當她被藍波按住問想吃什麼的那刻,她發現藍波的右眼已經閉上了。

  她知道一些話鋒又在不知不覺間被他避過了。

  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她並不清楚,但她猜想,也許她並沒有得到真實的答案。

  藍波出去後沒多久就有幾個年輕的護士相互推搡著進了病房,雙方面面相覷了一會,其中一個護士才有些微赧地走過來問,「請問,那個剛從這裡出去的那位先生是你的哥哥還是弟弟?」

  話剛出口一平的大腦又有些短路。

  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見,不過對方大多是開門見山地問他們是不是男女朋友,對這種八卦問題一平也有些處理的經驗。但一上來卻問藍波是自己的哥哥還是弟弟,這種蹊蹺怪異的問題一平還真是初見。

  「他不是我兄弟。」她如實回答。

  話一出進來的幾個護士都圍了過來,最先提問的那個護士一臉疑惑地說,「他不是你兄弟?可是辦住院申請的時候他明明說他是你家人啊。」

  她全身震了一下。

  家人。

  聽起來生疏而溫暖的一個詞。

  她想起昨晚藍波說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話,會心地笑了笑。

  其實早就知道的,其實早就承認了,很久以前她就將他們視為重要的家人。

  而她需要的,只是他們的一句回應。

  「可那先生明明說他是她家人的啊。」就在一平遙想之際周圍的護士們已經開始爭先恐後地發揮她們的臆想天賦。

  「家人也有很多種身份的!」

  「我之前就說他們的關係肯定不一般!」

  「話說回來,昨天我給一平小姐輸液的時候,因為一平小姐的手一直在抖沒辦法下針,可當那位先生一握住她的手一平小姐就不抖了,那位先生怕一平小姐的手又發抖會讓針斷裂,所以就一直握著。」話語一出四周都安靜了下來,她抓了抓領口,感覺呼吸有些不順。

  「這麼說的話他們真的是……」

  「不是吧,那麼年輕,他們到法定年齡了嗎?」

  幾個護士紛紛轉過頭朝向一平。

  好吧,一平知道這幾位護士已經往某方面誤會了一定程度了,當下也不置可否。她搓揉了一下左手的手背,再稍稍捏緊,雙眼垂下覆住盈出的柔光,言語祥和,「請問,能幫我準備一份紙筆嗎?」

  起初一平只是希望護士能給她一張非醫院單據的白紙就好,但沒料到護士裡有人剛好買了信紙,也順便給了她一份。

  三言兩句將護士送出了門,一平鋪好信紙,用手比了比,思襯在哪個地方落筆好。

  淡粉色的信箋,暖暖的像幸福的心情。

  她提起筆,清秀端正的方塊字順著筆劃一一拓印在彩色的信箋上。

  那是她昨晚才憶起的文字。

  那是她和他剛發生的故事。

  那是她尚未寫完整的心思。


11

  藍波回來時帶了一束花,說是醫院消毒水味道太濃專程拿來清新空氣的,然後他提著手裡的袋子在一平眼前晃了晃。

  「外賣送達,您點的包子。」他故意拖長了尾音活像路邊叫賣的小販。

  她微微露齒順手接過。熱乎乎的包子,咬一口,肉汁夾著鬆軟的白麵在舌尖滑開,濃郁地香味瞬即溢滿齒間,食欲被引得大開,她三下五除二就把藍波帶來的包子解決得乾乾淨淨。

  「呃、呃……」糟糕,一時吃得過快,噎到了。一平壓在自己的頸口,嗯嗯呀呀的說不出話來。

  「給,牛奶。」

  她一把搶過藍波手裡的瓶子咕嚕一口倒了下去,立即有了重生的感覺,隨後她發現藍波忍俊不禁的表情,不由得臉上一紅。

  「這個,這個包子很好吃。」她訕訕地找了個話題。

  「我在老字型大小買的。」

  「呃,你還買牛奶了……」一平莫名的不知道這句話該用什麼語句結尾。

  「那是我的早餐。」

  「誒?」

  「還有你把我的那份包子也吃了。」

  藍波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著一平的天然呆仍舊毫無長進,總是僵持一副又吃驚又為難的表情說抱歉。

  「行了別道歉了,我帶了探病禮物。」

  「誒?」又是同一表情下的單音節。

  「那是我們波維諾家族的BOSS獎勵給當月工作最積極的人……」

  「如果是黃金馬桶獎盃的話,我不要。」一平乾脆俐落地拒絕道。

  「別露出那麼嫌棄的神情嘛,那可是在黑手黨內非常有名的榮譽啊。」

  那種形狀的獎盃不出名才怪!一平抽搐著嘴角心想黑手黨裡真是形形□的什麼人都有,念及此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昨天晚上那是些什麼人?」

  藍波輕「呀」了一聲,眉間縠紋一閃而逝,「哦,沒什麼,他們是看到我的車才認出我的,你也知道若有人想對彭格列不利,彭格列的雷守總是首當其衝。」

  「你真的沒有受傷嗎?」她蹙了蹙眉,不太確信昨晚藍波的回答。

  「沒有,他們的時間也很倉促,所以沒有備齊多少好手。」他說得很自然,聽起來不像撒謊。

  一平松了一口氣,「通知阿綱他們了?」

  藍波點了點頭。「比起這個」他突然抬起頭直視她,水綠色的眼神清澈認真,「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誒?」她臉頰開始發燒。

  「我讓你乖乖待在車裡別動的時候也不准給我爬出來。」

  「誒!」她一下子提高了音量。這任性又自以為是的命令口吻是怎麼回事,難道小藍波又在他體內復活了?

  「可是,可是……」她試著去辯解,無奈一著急舌頭就有些打結。

  「一平。」他出口打斷,雙眼直對她的墨色眼眸,一字一頓道,「別忘了,我們是……」

  「是家人。」一平一口接上,看著藍波一時驚愕的面孔,心裡騰出了小小的勝利感,「我們是家人,對嗎?」

  這回輪到藍波的臉頰開始浮紅了,他擾了擾頭顯是不好意思,「你發現啦?」

  「恩,護士告訴我的。」

  「哦,如果是這樣的話……」

  「以後有事不許瞞我!」

  「以後不准擅自行動!」

  他們幾乎同時說道,然後凝滯數秒,相視大笑。

  「呐,藍波,我有個東西要給你。」她放緩了語速,將手伸進枕頭底下,稍稍停了一停,她抿了抿唇,把寫好的信箋抽了出來。

  「這是什麼?」藍波一邊說一邊結果信箋打開,皺眉盯著信箋上齊整的四行方塊字停滯數秒後,不明所以地問道,「這是中文吧。你確定是給我的,而不是給獄寺、山本或者……雲雀先生的?」

  一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這算什麼邏輯,信箋裡有風字雨字雲字就以為是寫給嵐守雨守或者雲守的,她是不是該在信箋上寫上「雷守親鑒」才能讓他相信這是寫給他的。

  「不行啊,用日語漢字完全解釋不通……」藍波左右翻轉著信箋開始自言自語,一平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還是中文?」他眼皮一掀,終按捺不住疑問,出口詢問道。

  「恩,是昨天晚上才想起來的。」

  她轉頭望向窗外,天色蔚藍如洗,陽光照在她臉上,打上一層淺淺的酡紅。

  「那是我心裡最美最動人,也是我最懷念的語言。」

  「……就當我謝謝你的。」


12

  彭格列的守護者似總和他們的BOSS呈現出兩個極端,相貌是如此,學生時的學習成績亦是如此。打小無論做何事都一無所成的藍波,上學後的成績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與勤奮用功的一平不同,藍波不需花很大的力氣便可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因此一平被醫院以積勞成疾的診斷結果而被迫靜養數天后,她很自然地想到了找藍波補習拉下的課程,好在當初藍波幫她跟拉麵店老闆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這是使她有充足的時間用以補習。可此時老師偏偏宣佈要在週末來臨前進行一次隨堂測驗,使得原本充裕的時間頓顯緊張。

  「一平,走了。」放學鈴響後一平整理好物件,望著窗外幾近光禿的枝椏呆呆地出神,直到藍波的聲音從不遠處穩穩傳來。

  「啊,來了。」她匆匆回神,提起書包跨過講臺,在七八個女生或怪異或不解的眼光裡跟著藍波走出教室。

  「藍波,這樣真的好嗎,就這麼走了。」走了幾步仍舊感覺心裡不實,那些眼神讓她有些頭皮發麻,但同時,也有種不可否認的微妙虛榮感。

  「沒什麼,社團的事,我請過假了。」聽起來毫不在意的語氣。

  原來是社團的事啊。她在心裡輕籲了一口氣,有個懸結在心裡很久的疑問落了地,她不由得感歎了過去因此產生的莫名嫉妒和委屈。

  「我現在就去你家?」

  「對。」

  「那我們晚飯吃什麼?」她放快腳步,將距離縮減至最短。

  「這個啊」藍波擾了擾頭說,「我做蛋炒飯給你吃好了。」

  「誒誒?!藍波你說錯了吧,是我做還是你做?」

  「我做啊,你不是要爭分奪秒地學習嗎?」

  她再一次被駁倒。

  於是當天傍晚一平又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之事,從小摔碗破盤家政天分幾乎為負的藍波竟真的執鍋掌勺在廚房咚咚鏘鏘一陣響地翻炒著蛋炒飯,對此她只能一邊翻著課本一邊提心吊膽地注意藍波的動靜以便出了什麼怪聲就能立即沖進廚房,至於書本上的字自然是一個都沒看進去。

  很快藍波就端出兩份蛋炒飯,遞了一份給一平,自己坐在旁邊開始享用晚餐。

  一平愣愣地看著蛋炒飯半響都沒做出舉箸的動作。

  嗯,色澤鮮潤沒有未熟的跡象,烹香撲面沒有焦灼的氣味,看來火候時間都控制得剛剛正好。

  她這才拿起筷子小心地試嘗了一口,不鹹不淡,口感味道都俱佳。

  她簡直不敢置信這是藍波的手筆——幾乎可以和自己的媲美。

  她突然有種挫敗感。

  「怎麼樣,合格了嗎?」藍波攪了攪盤裡的米粒,看似漫不經心。

  一平咽了一口唾沫,看來剛剛自己的心理過程都被藍波看透了,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你什麼時候學的?」

  「因為想吃,就試著做了。」他勾了勾嘴角,弧度比往常低了幾分。

  一平突然想說其實你想吃可以找我來做,但句子剛剛成形就被卡在了心口,硬撅撅地搓得心裡發酸。

  為了積攢上大學的學費一平大部分的課餘時間都被打工填滿,因此她根本無暇分丨身於其他的事,沒有時間和好友一起購物遊玩,沒有時間參加學校的社團活動,亦沒有時間光顧藍波家。

  氣氛就這樣莫名的冷了下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中途拌了幾句嘴皆以她被塞得啞口而告終。

  飯後藍波在水池洗碗,她就坐在原位繼續學習課程,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回她可以將心思完全放在書本上,等藍波收拾完後她已經大致看完了第一遍。

  藍波泡了壺茶,熱燙的茶杯遞到她手裡,突來的熱量直驅而上霎時逼散了盤踞在體丨內的寒意,她全身微微顫顫動了一下。

  「覺得冷?」察覺到她細微的震動,藍波出口詢問。

  「唔,還好。」

  藍波的屋子大得有些清冷,她輕啜了一口,水溫燙得灼舌,她拉出線衣覆住手掌,再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

  深秋微冷的夜裡,保有這樣一份源源不斷的溫暖,她甚感馨悅知足。

  「啊,對了。」藍波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起身跑向了儲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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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藍波總有很多出人意表的想法和行動,那些心思說好聽點是別出心裁,說難聽點就是不切實際。

  十一月的天氣不算寒冽,歷經了幾場寒流,驟降而下的溫度讓身上的衣物紛紛加厚,但畢竟未到寒冬臘月,即使生性畏寒的人也只戴了一層圍巾禦寒。

  所以在藍波從儲物室裡搬出暖爐桌時,一平只是直著眼傻呆呆地在一旁看著而忘了去幫忙,捧在手裡汲暖的茶杯差點脫了手。

  藍波說天氣越來越涼早晚也要用的,乾脆現在就搬出來好了。一平想想也對,便把書本茶壺都移了過去。

  暖爐桌的效果顯然比熱茶顯著得多,還沒過多久,本是僵冷地雙腳也暖和了起來,她不得不認可藍波的決定不失為一個明智的選擇。有些不舍地放下趨近常溫的茶杯,繼續思考尚未解決的問題。

  氣氛很快安靜下來,偶爾的翻頁聲和沙沙的寫字聲充溢耳畔,在靜謐的空氣裡沉澱。

  「遇到問題了?」

  「誒?」她發了個單音顯是沒適應藍波突如其來的詢問,抬頭就撞上他的目光,剛要出口的話語又慢了數秒,「確實是呢,你怎麼發現的?」

  「誰讓你一碰到難題就喜歡咬筆桿啊,都說這習慣不好,你就改不掉。」藍波一邊說一邊伸手把筆拉離一平的門齒。一平瞧瞧筆頭又瞧瞧藍波,訕訕地搓了搓筆,遮住被咬出坑窪的筆頭。

  習慣養成時她還渾然不覺,第一個發現的人是藍波,一直叫她改的人也是藍波。可無論多少次,她還是沒能改掉。

  「遇到問題就問啊,你當我坐在這裡是擺設啊。」第一波說教剛歇第二波又上了來,藍波還未抽回的手一伸就抓到了一平的辮子,然後順勢一拉,力道輕柔得像在縷發。

  但女孩子大多不喜歡被人揪辮子,一平也一樣。她不滿地去拍藍波的手,卻被他輕巧地躲開,她撅撅嘴不理會藍波,結果一低頭碰上的又是那道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

  她心下歎息,其實並不是她不想問,只是她不願意打破那份靜雅如繪的安寧而已。

  耳邊忽然有熱氣撲來,桌面上的被白熾燈打下的陰影讓她知道藍波正探頭看著她的書本,一時心亂她沒能躲開,距離曖昧得讓她開始心不在焉。

  「這題嗎,哪裡不懂?」

  「這個……」

  時鐘滴滴答答地行走,時間在紙上匆匆而過。

  一平的悟性還算不錯,大多問題一點就通,一些不解和疑問很快就在藍波的幫助下被掃除,一平寫完了作業,拿出習題冊開始做練習題。

  藍波不知何時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因為做題過於投入一時她沒能發現,她拾起摔在地上的外衣給藍波蓋上,抬頭看牆上的鐘錶,才知將至午夜。

  她打了個哈欠,微微感到一絲倦意,啜了幾口茶,又繼續埋頭做題。

  也不知是夜太深,還是暖爐桌的條件太過安逸,倦意越發濃重,她趴在桌上想稍稍休息一會,正巧對上藍波睡得正熟的臉。

  尖俏的下巴

  薄削的嘴唇

  □的鼻子

  細長的睫毛

  還有曲卷的額發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拉了拉他散落於鬢間的卷髮……

  昏昏沉沉中她感到身體懸了空,勉強張開的細縫裡她看到藍波被睡眼模糊的臉龐,醒來的前一刻,她感覺到背後柔軟舒適的觸感,知道自己被放到了床上。

  「藍波。」迷迷糊糊中她抓住了剛要起身的藍波,對方的動作微微一滯,停了下來。

  「現在幾點了?」她努力使自己清醒起來,明天就是考試,她的題集還沒有做完。

  藍波懸空的手放到床上撐起身子,手掌剛好壓在一平的頸邊,身體稍稍下俯,隨話語而出的氣流可以拂及一平的面龐。

  「你每天都要做那麼多課外題?」他話語輕柔,彷如波瀾不驚的溫柔夜色。

  「恩。」藍波下俯的身體讓她感到一種暈眩的壓迫感,一時間她呼吸失律只能發出一個狹促的單音。

  「你每天什麼時候睡覺?」

  「回家是十一點,做完題後大致是一點半左右。」她迷迷糊糊的來不及細想,一一招供了出來。

  很久都沒有回音,只有彼此的聲音在空氣裡起伏交融。

  她聽到一聲淺淺的歎息。

  「一平,你好好睡吧,即使不做那些題,你仍然是你的全校第一。」

  說罷他替她拉好被子,起身離開。


14

  不知是連日來的靜修讓她太過放鬆,還是藍波家溫暖舒適的大床太過安逸,她破天荒的在上學期間睡過了頭,如果不是藍波把她叫起,她估計能昏天暗地地睡到太陽下山。

  看著鏡中睡眼惺忪的少女,頭髮蓬鬆衣物淩亂,可想而知她睡在床上時是如何的洋相百出,一平想起睡醒時眼簾裡藍波那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禁雙頰通紅。

  「一平,我們開車去學校吧。」在她以光速梳洗完並解決早飯而時間仍殘酷地分秒不讓時,藍波提出了一個很有實用性的建議。

  「不要,那樣太招搖了。」一平可不想坐著那輛身披奶牛花紋總被敵對家族認出的高級賽車,那會讓她想起被一群黑道圍追堵截的噩夢經歷,而且和藍波一同坐著那樣頂級的名車非得引起全校轟動不可,她還不想自己的名字被掛在八卦頭條新聞上。

  「那我們打車去?」

  一平真的不想吐槽。

  她知道彭格列每月的薪俸足夠守護者們肆無忌憚地揮霍,她也知道打的上學的車費輪不到她出,但對她一個每月省吃儉用拼命打工賺錢養活自己積攢學費的人來說,就二十多分鐘的路程還要坐出租過去這麼奢侈的事她怎麼能容許在自己眼底發生,巨大的貧富落差會讓她憤世嫉俗的。

  事情發展到最後,兩人還是決定用最原始的方法——徒步上學。

  說是徒步但不可能像放學那樣悠悠地晃,兩人奔跑在路上一副一往無前的架勢活像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死士。一平突然想起了多年前還要依靠死氣彈才能爆發出小宇宙的阿綱。

  上課遲到這種事,果然是學生最不想經歷的噩夢之一啊。

  「一平,我們抄近路吧。」

  如果說一平是將接近於死氣狀態的阿綱,那麼藍波的表現完全符合當年以之為趣的山本。

  不過抄近路是怎麼回事,她可不記得這裡有什麼小巷胡同可以直通學校的。

  藍波對她使了個顏色,神秘地說,「就像小時候一樣。」

  像小時候一樣?

  她一時沒能理解藍波話裡的意思。

  驟然間手被他拉過,刮過臉頰的風倏地變了方向,身體騰了空,她看到藍波在風中揚起的髮絲,在不算耀目的陽光裡拉開唇角上揚的幅度。

  前方是一片純白的光幕,她微微闔下眼,仿若置身鴻蒙初辟的虛無中。

  手心握著誰的溫度。

  年歲尚小的時候,她和他一天裡總在不停的追逐打鬧,玩鬧的空間可以遍及整座城市。

  他們又是年少成學的殺手,在高低起伏的磚瓦樓房上來迴旋踵自是如履平地不在話下,每日的翻牆越瓦穿堂入室更像是家常便飯。

  可已然成人的兩個人還在鱗次櫛比的房屋群中上演飛簷走壁的輕功絕技,那不免有些駭人聽聞了。

  一平在途中就時不時聽到有童稚地聲音對著他們叫「啊,是超人」要不然就是「啊,是美少女戰士」,一路上類似聖鬥士、奧特曼、宇宙戰士等奇異稱呼層出不窮,甚至有人當街大叫,「看啊,神雕俠侶!」

  好在這樣一來路程短了很多,幾下兔起鶻落眼見就快到了學校,一平當下加緊了腳步,腳底下忽然一陷,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一邊倒去。

  在牆岩上失了平衡就再難恢復,她兀然脫開被藍波握著的手,防止他被一同拖累。

  「一平!」她聽見風聲在耳邊呼嘯,將自己的名字吹得支離破碎。

  手再次被拉住。

  她來不及閉上眼,天地倒置,她撞上結實溫厚的胸膛,下落驟止。

  
15

  落地的瞬間傳來一記悶響,身體下方傳來隱隱地疼痛,隨後是手腕處紅印的痛感,伴隨不明源頭的熱量,讓心臟膨脹。

  她聽見藍波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藍波藍波!」她驚覺地叫著坐了起來,下落時藍波竟莫名其妙的成了她的肉墊,劇烈的撞擊都被他扛了過去,她看著雙目緊閉的藍波,頓時慌了神。

  「好疼……」僵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樣的藍波終於起了反應,他爬起身摸摸自己的後腦,臉上還帶著重擊後的痛楚,「可惡,讓我想起獄寺那個笨蛋了。」

  「藍波你沒事吧?」她急得六神無主,眼淚開始漫上。

  「沒什麼,這種事早習慣了。」不著痕跡地抽出手,他用雙手扭了扭脖子,嘴上還不忘貶低他百般記恨的嵐守獄寺。

  「你還好吧,一平?」咒怨了兩句總對他暴踢狂踹的獄寺,藍波把話題轉向一平。

  「笨蛋……」她垂著頭低低地暗罵,聲音低得像被淚水淹沒後的哽咽,「幹嘛撲過來,我明明都放手了……」

  一陣沉寂,藍波悠悠地舒了口氣,「沒辦法呀,誰讓替人挨刀是雷守的本職所在。」

  雷守的本職所在?應該是雷守的使命吧。一平努力地回想了曾經聽過的守護者使命,她記得雷的使命是……

  成為雷電,並把家族接受到的損傷單獨扛下,成為避雷針。

  抗下家族損傷等於替人挨刀償命?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邏輯,一平突然覺得藍波這個人也是亂七八糟的讓人哭笑不得。

  「行了,又哭又笑的難看死了,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我哪裡有哭啊。」只不過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結果被他一逗就不小心掉出來了,一平一邊擦淚一邊為自己辯駁。

  「還說沒有哭,以後嫁不出去別找我啊,我可早早勸過你了。」藍波一副生怕麻煩上身的語調,身子還故意傾斜開去,惹得她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嫁不出去也沒關係,你沒事就好了。

  剛開始一平是那麼想的,可氣氛卻被藍波攪得毫無溫情可言,於是這句話出口就成了另一個版本。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我稀罕。」藍波突然意味不明的冒出一句,言語安然得抓不到平仄起伏。

  「誒?」她連話面意思都沒搞清楚就沒徵兆地紅了臉。

  「嘛,你總那麼傻呆呆的,不趕快找個人照顧你,怎麼叫人放心啊。」藍波的語氣活脫脫像一個長輩在憂歎兒女那渺茫的前途。

  什麼,誰不放心誰?

  她什麼時候要輪到讓這個總使人操心勞命的藍波來擔心自己了?

  小時候可都是她一直在照顧他啊!

  一平這回真是被說得哭笑不得了。

  「這不是藍波嗎?」上方突然傳來一男聲,一平仰頭看見臉前帶著四框眼鏡的男生,這才意識到她和藍波一直坐在地上,而這裡正好是校門口不遠處。

  完蛋,剛剛出的洋相估計都被人看光了,也許明天就能在報紙的頭條上看到自己的照片了。

  「這是一平吧!」面前的男生認出她時顯然很驚喜。

  「誒?」她下意識地發了個疑問性質的單音。眼前的男生隱隱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這時候那男生已經摸到藍波身邊,音量高得像生怕別人聽不見他說話,「說,什麼時候的事,還不跟哥們坦白……啊、啊啊……」興師問罪的語氣被突兀的怪叫夾斷,男生的面容變得詭異扭曲。

  「一平,我先走了,到教室再見。」藍波的手托著那男生的腋下,將他一把拽過。

  看著兩人走遠的背影一平這才想起那個帶眼睛的男生是學生會的主席,和藍波的關係不錯,名字好像是……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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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隨堂測驗的試題並不難做,昨晚充足的睡眠也使她在做題時保持了足夠的清醒,一平走出教室在走廊裡深吸了一口氣。

  久違了,在考試後還能如此神清氣爽地迎接陽光。

  「一平」藍波走過來靠上旁邊的圍欄,「考得怎麼樣?」

  「感覺還可以。」她閉上眼又吸了一口氣,十一月的空氣清冷,灌入氣管有薄荷的清涼。

  「我就說你行的。」

  昨晚的場景又被這句話帶上了腦海,她赧紅了顏只得盡力裝得自然,「那還是要謝謝你的幫忙。」

  「不用客氣。」他輕描淡寫地答道。

  陽光就這麼散落在彼此的空隙中,塵屑在光束裡沉浮起轉,聽不到聲音。

  時間隨遞增的呼吸次數逐漸消融,下一節課鈴響前她聽見藍波話音再度傳來,在日晷的光暈裡起伏飄杳彷如來自時空的盡頭。

  他說,一平,要不要搬到我家住。

  這般曖昧不清的話也只有藍波能說得如此漫不經心。

  搬到藍波家意味著什麼?

  溫暖的暖爐桌、馥鬱的香茗、舒適的大床,能省下一筆可觀的租金,或許還有人包辦你的一日三餐。

  而對於一平,個中的意義遠不止如此。

  和喜歡的人一起上學回家,一起學習進餐,在每個臨睡前的夜晚談論星空和理想,然後在第二天清晨揉著眼皮互道早安。

  或許會有些漫畫小說裡才會發生的意外,也會有些彼此都意想不到的驚喜。

  和喜歡的人住在一起,大概是所有懷春的少女都會做的夢吧。

  但美夢若突然砸到毫無準備的人頭上,任誰都要被一棒子打暈顯得手足無措。

  雖然她有過和藍波一起住的日子,但那畢竟在兩小無猜的年紀;雖然昨夜的寄宿並無不恰,但那畢竟是在她睡時迷糊醒時匆忙的情況下度過的。

  和藍波住在同一屋簷下,他們就更像真正意義上的家人了吧。

  可哥可哥可是,這種事無論怎麼像都很奇怪啊。總會讓人聯想起非法同居這種意義不明的名詞。而且,在那種情況下她也許無法相處自若,當作一切都還如同小時候。

  難得在考試後還能保持的清醒又被攪得一團亂,於是鄰座人發現一平整堂課上都在時不時地唉聲歎氣。

  一直持續了一個上午。

  就在好友如同往常一般邀請她共進午餐時,一平才發覺由於昨晚睡在了藍波家導致沒有時間做午餐的便當。

  隨口搪塞了個理由回絕朋友的邀請,一平撥弄了下前額的頭髮好理清紊亂的思緒,忖思著午餐只能用學校小賣部的麵包打發了。

  可一個早上的思想波動竟讓她有些意志消沉,小姑娘一個沒注意在門口撞上了拿著飯盒進教室的少年。

  「啊。」一清亮一低柔的聲線同時響起,兩個身影在教室門口一觸即分。

  這種不是屬於男女初次相識就是屬於好好學生撞上痞子混混然後被勒索的情節不知為何總會頻頻發生在藍波和一平的身上。

  從小的時候一撞到就暈頭轉向倒地不起到現在只退一小步就能止住後倒的身軀,兩人對此的反應顯得甚有經驗。

  「怎麼又是你。」

  當然,相撞後異口同聲的說話,也是表現得大有默契。

  俗話說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這句話驗證在一平身上就是小姑娘在下課期間對某少年採取不聞不問避而不答的態度,但一到午休時間卻不由自主地往人家懷裡撞。

  於是話題又很自然而然的回歸到了藍波提出的那個建議。

  「怎、怎麼突然這麼說?」一平試著讓音調聽上去自然點,但卻不免有些結巴。

  「一平。」喚她的名帶有淺淺的歎息,「雖然你小時候練過武,但也不能這樣折騰身子。」

  「誒?」又是大腦未反應過來前的單音。

  「如果你不想搬的話,就把課外聯繫題交出來。」

  「誒!」好吧,連續兩個單音也是一平獨有的反應。

  「為為為為什麼?」

  「因為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難不成你還想被送進醫院?」

  「可、可是……」又想不出辯駁的話了。

  「總之我會監督你的。」藍波站起身,示意對話的結束。

  「監督?監督什麼?」

  「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哦,對了。」藍波走到位子前在抽屜了翻找了一會,拿出一個飯盒遞給一平,「拿著,早上給你買的午飯。」

  她下意識地伸手接過,才愣愣地問了一句,「那你的呢?」

  藍波籲了一口氣,一副你還真是明知故問的語氣反問道,「你難道不知道我每天都會收到一堆便當嗎?」

  
17

  人說一件事堅持28天就能變成一個習慣,一平沒有數過藍波是從哪一天開始每晚送她回家,但她不得不承認對此已習以為常。

  而現在她又不得不被迫地去養成另一個習慣——習慣在藍波的目光下寫完作業。

  老師所佈置的作業並不多,如果一平沒有要求自己做那麼多的課外題,半個小時的時間足以搞定所有的課程作業。而藍波所謂的監督,便是在監督她是否在完成作業後就去乖乖的睡覺。

  這才是最讓她難以適應的事,每晚在藍波的注視下爬進被窩,他替她關燈鎖門然後離開。

  完全被當成了小孩子。

  而且是難以教養的小孩子。

  小時候都是她照顧他的,現在竟完全倒轉了過來。

  藍波警告她說不要妄想在他走後開燈寫習題,她做什麼他都知道。

  一平覺得藍波實在是看輕了自己,因為她已經在電話裡答應過奈奈媽媽一定會早早睡覺。

  而她絕不會欺騙曾照顧過自己的奈奈媽媽。

  至於藍波那句既沒邏輯又沒根據的威脅,她只當成是危言聳聽。

  好在自從她病癒後老闆也總會早早地放她回來。

  不過,星期五的晚上依舊是例外。

  這周的星期五似乎尤其繁忙,第二天的雙休日給來往的客人保證了足夠的休閒時間,三三兩兩結成一團喝酒聚餐,酒足飯飽之際高談闊論八卦時事,時間就這麼不知不覺地流逝而去。

  忙於端盤送碗一時間沒能注意到時間,等到客人漸漸散去時一平才發覺自己又忙到了午夜。

  十一點四十。

  店裡的桌位大多已空,稀稀落落的稍顯淒清,牆角有一對情侶並肩而坐,唇齒翕合扇動,細聽卻是無聲。

  心裡有種小小的落寞,像人去後危樓內孤冷而昏暗的燈光。

  今夜藍波沒有來。

  事先沒有接到任何消息,也未發覺任何奇怪的預兆,但這麼晚都未見藍波還尚屬首次,他是一時忘記了,還是被什麼事纏上了,會不會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她感到不安,好幾次掏出手機想做些什麼,卻又在意識發現之前制止——主動聯繫他的感覺好奇怪,就好像、好像開始迫不及待地想要些什麼。

  習慣就像自己給自己下的蠱,韜晦長眠過一季的潛伏期,在驚蟄的春雷下開始復蘇蠢動。

  莫名的不想離開。

  她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老闆也不加干涉,由她做著本不屬於她的收尾工作。

  一平再一次從後廚出來時她已無事可做,本在牆角的那對情侶不知何時已然離開,老闆在後廚做著最後的盤點,大堂裡空寂寂地只剩她一個人。

  她聽見牆上的鐘哢嗒哢嗒地響,抬頭,時針分針只相隔一小小的縫隙,秒針正在接近。

  燈驟然熄滅。

  還來不及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辨不清方向。

  她聽見簾子被掀開而揚起的風聲。

  一起一落,像在迎接誰的腳步。

  她看到有光溢進來,浸沒住整個大堂像記憶裡,家鄉平潺的河流上倒映的漁火。

  影子在身前拉長,隨光輕輕搖曳,然後回轉傾斜。

  眼前光芒驟盛。

  驚動了誰眼中的淚。

  十七根色澤柔潤的蠟燭,擎著十七枚輕輕顫搖的火苗,在初冬涼薄的空氣裡連成一片,輕舞飛揚像教堂裡傳出的聖潔歌詠。

  熟悉的味道從背後蔓延上來,不屬於自己的體溫覆及到鬢邊,慵懶低沉的聲線夾雜著溫熱的氣流,呵得耳根微微發癢。

  她聽見藍波伏在她耳邊輕輕說。

  「生日快樂。」


18

  像是患上了失語症,長久都發不出一個音,燭火被漫上眼球的霧氣折射成模糊,她的臉龐被燭火映得發紅。

  「謝謝……」喉嚨澀得發啞,她幾乎聽不到被自己咽下的尾聲。

  直到剛剛她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走到了11月25日。

  11月25日,她的生日。

  她都忙得忘記了。

  「許個願。」低柔好聽的嗓音,輕得幾乎晃不動蠟燭的火苗。

  她閉上眼,雙手相合,深吸一口氣。

  許願。

  每年都會許的願。

  用最虔誠最真摯的心許的願。

  會不會被神靈聆聽。

  會不會受到神靈的祝福。

  會不會,傳達到喜歡的人心裡。

  一口氣吹滅所有的蠟燭,十七根蠟燭,她和藍波一起吹滅。

  好像年華被他們並肩走過。

  五歲生日的時候,藍波在點燭前就吃光了她的蛋糕。

  六歲生日的時候,藍波在她許願前就先吹滅了蠟燭。

  七歲生日的時候,藍波砸她蛋糕讓她追了他一整天。

  八歲生日的時候……

  ……

  一直到現在,她開始忘記而藍波開始幫她記著生日。

  這種感覺好奇妙,好像無論什麼事都能和一個人聯繫起來。

  好像收藏了彼此的回憶一樣,好像進駐到彼此的生命裡一樣。

  好像是天命註定一樣。

  一刹那的寧寂。

  她感覺到斜上方傳來的視線,在燭火熄滅後漸漸發熱。

  燈亮了。

  不敢抬頭,她只死死盯著眼前的蛋糕。

  蛋糕不算漂亮,依舊是藍波近似惡趣味的奶牛花紋。

  一平承認有時不得不接受他的審美觀。

  因為不自覺的就想去縱容。

  就像這一次。

  老闆從後廚出來,笑眯眯地祝她生日快樂,又意義不明地加了一句,「我私藏藍波到現在,你不會怪我吧。」

  她抿緊唇答不出話。

  老闆拿出了已經收拾完的碗筷,三人坐成一團開動蛋糕,藍波依舊對甜食喜愛有加,12寸的蛋糕,他獨享了將近四分之三。

  慶祝後他們起身告別,正當出門前她發現藍波的唇下還留有奶油的殘跡,便習慣性地掏出紙巾幫他擦乾。

  藍波睜大雙眼疑惑地看著她。

  幹嘛這樣看她,難道她臉上也有東西?一平也睜大了眼以示自己的不解。

  「你今天很奇怪」藍波緩緩地開口,「竟然沒有阻止我吃那麼多蛋糕。」他擾了擾頭,似是不敢相信。

  她乜斜著眼看到他有點受寵若驚的神情不禁心下竊喜,放寬了音量道,「今天就先放過你。」

  上前拉開門。

  寒氣悍然侵入,彷如冰塊貼上面龐。

  外界一片茫茫。

  她看呆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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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天氣預報說近兩天會有大幅度的降溫,經過上次的教訓一平對此異常小心,防寒保暖的措施也做得相當到位。

  藍波總是要對她的裝備揶揄一番,說寒流還沒來,你至於跟個驚弓之鳥似的把自己裹成個大粽子嗎。

  對此她只能皺眉瞪眼無聲地抗丨議著——讓她注意身體的是他,笑話她穿著過多的也是他,他到底要她怎麼樣啊?

  一平暗覺藍波小時候的惡習未除,挖苦嘲弄的惡癖時不時就蹦跳出來對你一陣拳打腳踢,她心下碎碎念地詛咒寒流最好來得出其不意,凍死這個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藍波。

  但她沒有料到,自己不經心的小怨念竟靈驗地如此之快。

  快得她都沒能做好準備。

  降溫的勢頭超出了氣象臺事先預測的範圍,攝氏為負的溫度讓四周的空氣都開始結冰,天空中飄下點點白色雪粒,擴散在天空盤旋而下。

  「下雪了……」她出神地獨自喃喃,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掃了藍波一眼。

  藍波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件大衣,一隻胳膊已套進了袖子。

  她寬下了心。

  隨即又覺得自己的行為著實前後矛盾,她應該巴不得這小子沒作任何防備好被殘酷的嚴寒凍得涕淚橫流。

  可真遇到了情況她又狠不下心,只好自我嘲解剛剛說過的話。

  這次,就先放過他吧。

  雪不算大,落到地上就化散開去,灰白的水泥地被濕成一片濕漉漉的暗色。

  他們沒有帶傘,就這麼信步在雪中,速度也不比平常快。

  橙黃色的路燈下,輕揚的冰霰被罩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像一隻只俏皮的精靈,紛紛往人的臉上撲來。

  不一會兒,一平散落在額前的一絡頭髮就粘上了一層薄薄的冰層。

  她用手指夾住頭髮,順勢下滑刷去附著的冰粒,眼角的余光瞥見藍波正拉緊了領口。

  「今年的初雪來得很早。」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開口打破一路上的沉靜,「好像專門趕來迎接你生日一樣。」

  她不知該如何介面。這樣浪漫的幻想她也懷有,但從藍波口裡說出來又讓她平添了一份馨悅。

  「如果下一夜的話,早上起來估計能打雪仗了。」

  「藍波想去?不怕形象被毀麼?」她可記得校內女生對藍波的評價,溫雅隨和帶著點憂鬱氣質的藍波要是在雪地裡摸爬滾打卷上一身雪,校內的眾粉絲不知會作何感想。

  「我又沒說去學校。」藍波不失時機的打斷了一平的猜想。

  「那去哪裡?」

  藍波停下來看著她,嘴角帶著少許乖張的笑,「去麼?去的話我早上來接你。」

  她仰頭迎上目光,點「恩」了一聲。

  好像生日在雪仗裡度過也不錯,也許她還能抽空堆一個的花椰菜藍波。

  「那我要做個尾巴頭一平。」她把想法告訴藍波時,後者豪不避諱地叫出了她幼時的綽號。

  一平一個肘擊結結實實地撞上了藍波的手臂,他吃痛著輕啊了一聲便出手去揪一平肩頭的辮子,又被一平擋手推開。兩個人互過了數招就進入了僵持狀態,一看彼此都是忍俊不禁的表情,這才收手作罷。

  「你最近身手進步了。」切磋過招後她頓覺心情開闊,話音也變得充沛自然。

  「不過也要謝謝你手下留情。」藍波作勢揉了揉剛剛被擊中的方位又轉了轉手肘,「還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嗯?」她一時沒明白突然插入的話題。

  「我說你除了想做個花椰菜妖怪和教訓我這個曾經的花椰菜妖怪外,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

  話音剛落,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想起了自己幼時曾在公園裡做了一個藍波然後對其一陣拳打腳踢的事情。

  「想做的事啊……」一平望著天空輕聲喃喃道。

  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掙錢、上大學、回中國看師父等等。

  不過那並非一下子就能做成的。

  至於其他的……

  她側頭,眼神落到身旁的男生身上。

  如果硬說有什麼想做的事。

  倒是有很多想和藍波一起做的事。


20

  「你不是說我得早點睡麼。」走在路上她有些心虛的問。

  藍波把手裝進口袋,放大了呼吸的音量聳聳肩以示無奈,說出了一句讓一平頓時語塞的話。

  「好吧,今天就先放過你。」

  他竟然竊用她的臺詞。而她只能束手無法做任何申辯。

  有些事確是一成不變的,小時候她總是被欺負的那個,長大了依舊討不到一點便宜。

  「你不會中途睡過去吧?」在她印象裡藍波還是很愛睡的。

  藍波立即無比自信地答道,「放心,在你睡過去前我絕對不會睡的,要不誰把你抬出電影院啊。」

  午夜的電影院總是情侶們的專場,可是天知道為何在這種浪漫的氣氛下電影院推出的不是感人至深的愛情片,而是驚悚駭人的恐怖片。

  一平光看著宣傳海報上那張淒厲猙獰的面孔就不斷的犯哆嗦。

  這電影院是和她犯沖嗎,難得心血來潮地來一次迎接她的竟然是如此恐怖的東西。

  「確定要進去嗎?」剛從售票口回來的藍波又問了她一次。

  她怯怕地環顧四周,發現已經開始入場,有幾個人的目光正好飄到她身上,嘴角隨而揚起輕蔑得意的笑。她又瞧了瞧藍波手裡的入場券,咬了咬牙道,「去吧。」

  禍福相倚,好事壞事樂事糗事總是相繼而來。

  一平以為只要閉著眼不看任何內容就能平安無事地度過電影時間,可沒有料到只是詭異譎秘的音樂和場內時不時突起的尖叫就足以讓她毛骨悚然。

  中途又偏偏沒控制住好奇心偷偷睜眼瞄了一次,卻正好撞上了影片裡最驚魂的一幕,若不是藍波及時制住她,電影院裡本就驚魂未定的觀眾估計都得被她失控的餃子拳打得心神具喪。

  那場景回想起來可謂千鈞一髮,藍波為按住她四處亂髮的拳勁吃了好幾記餃子拳,好在藍波自小就挨多了餃子拳,硬是抗下了威力制住了一平的暴走。

  「其實我早該料到你會這樣。」電影結束後藍波開始對此次事件做總結。

  一平的情緒看上去平復了很多,臉上還殘留著驚魂未定後的蒼白,像是沒聽到藍波的話,她在電影院門口觀望了一陣,隨即走下臺階。

  回家的路就像黑夜般漫長,她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心裡一陣擂鼓,腳步聲在耳邊越響越急促,她不敢往後看。

  一路上她唯唯諾諾地回應著藍波的話,那些談話像風一樣刮過耳際,留不下一點痕跡。

  腦海裡有東西在蠢蠢欲動,她拼命壓制,畫面一閃即逝。

  她甚至有種荒唐的錯覺,眼前的藍波可能不是她認識的藍波,他下一秒就可能變身為青面獠牙的厲鬼。

  忍不住去懷疑,明明知道這種想法有多可笑。

  依舊是慣例的程式。

  一平爬上床把自己牢牢裹住,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和藍波告別。

  「你真的沒事麼?」藍波不放心又問了一次。

  「沒事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笑得牽強。

  「好吧,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藍波停頓了一會,手指攀上開關,「那,我走了。」

  「恩,再見。」

  熄燈的瞬間,她拉上被子蒙住了臉。

  
21

  頭痛得快要裂掉。

  形形色色的群魔百鬼填占著腦海,在如渦的黑暗中猙獰地笑,耳邊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尖叫。

  加重的二氧化碳侵佔所餘不多的空氣,讓一平感到窒息。

  她掙扎著拉開被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清冷的空氣嗆入肺腔,這才發現全身一片濕冷。

  影像再次席捲而來。她驚恐地睜開眼。

  一片漆黑,她看不到光。

  房間裡的物體在雙眸逐漸適應的黑暗裡漸漸隱現,呈現出邊界模糊的層次。

  在驚慌無神的瞳孔裡變得詭異扭曲。

  她慌忙爬起身按下床頭的開關。

  燈亮了。

  反反復複地翻弄著手機,按不下那個撥號鍵。

  噩夢的時間總比實際的來得長,一平稍稍掂算了一下,藍波應該還在回家的路上。

  要不要打電話?打了又能怎麼樣?不過是給對方徒添麻煩而已。

  好奇怪,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依賴。

  一平翻了個身,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亮得刺眼。

  她抬手遮住眼皮,避免被灼傷。

  空氣裡盡是詭譎和無助的雙重氣息。

  她聽見有腳步聲,隔著牆從樓梯口隱隱傳來,仿若從記憶深處踏落而來,卻找不到源頭。

  好多色調濃烈的場景從腦海裡徐徐放過,不受控制得拖拉成長鏡頭。

  血紅的、慘綠的、堊灰的、枯白的……

  詭異的色彩像暗房裡的燈,渾渾沌沌地爬滿整個走廊。

  她捂住了耳朵。

  腳步聲越來越近,漸漸清晰。

  是晚歸的鄰居,是某些不速之客,還是……

  她不敢往下想。

  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不存在。

  明明想去親眼否定自己荒謬的想法,卻鼓不起勇氣。

  一平把被子拉上蓋過頭,捏緊手機。

  藍波,藍波……

  腳步聲驟歇。

  她屏住了呼吸。

  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

  清晰真實。

  她止不住顫抖。

  門開了。

  仿若潮水漫過頭頂。

  只剩窒息的恐懼和無謂的掙扎。

  臨近的腳步聲是懸崖邊緣的花。

  一瓣一瓣地凋落。

  直至絕亡。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一平感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被子,她拼命的拽住。

  恐懼如水灌入耳蝸,她開始聽不到聲音。

  腦海裡是一幕幕膽戰心驚的畫面。

  像是抓住溺水後的一根稻草。

  她按下了撥號鍵。

  像晨光刺透黑夜。

  突起的聲樂震破耳中的水障,劃破死寂和驚怵,刹那間腦海裡的影像被刷成一片亮白。

  意識開始回流。

  熟悉的鈴聲,稚嫩的聲線裡有她童年的回憶。

  「君は誰だ、僕はらんぼ、僕は誰だ、君はらんぼ、らんぼナイスな子牛のボンバーヘッド」

  她記得這個音調,有一次她在藍波家發現了載有這首歌的錄音帶,一時興起就把它錄到了藍波的手機裡設成了鈴音。

  之後這首歌就一直是藍波的手機鈴音。

  你是誰?

  你是誰?

  我是藍波。

  是藍波啊。

  原來是藍波。

  電話接通了。

  「一平。」兩個相同的聲音,一個隔著手機,一個隔著被單,一樣的低柔好聽。

  「我是藍波。」

  她在被窩裡卑微而急切地點頭,不管他能不能看到。

  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我在這裡。」

  「我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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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我在這裡。」他又說了一遍。

  身體的顫抖逐漸減弱,受驚後的聲帶只能發出顫弱的音節,她驚疑不定地問了一句,「你真的是藍波?」

  不知道是對著電話發問,還是對著空氣發問。

  不知道是對著他發問,還是對著自己發問。

  「是。」單音節,堅定沉穩。

  「我是藍波。」他再次強調。

  「藍波……」她輕輕喚著他的名,怯弱的聲音裡匿有乞求的意味,「我很害怕。」

  「我知道。」他用磁性的嗓音低低地說。

  「我就在這裡,你出來就能看到。」

  暖意從心底漫延上眼眶,她抿住唇搖搖頭,「我不想出去。」

  「那我進去。」藍波想也不想順口接道。

  一平立即感覺床的邊緣陷了下去。

  等等!他真要進來?這可是她的床褥啊!

  黑暗邊緣吐露出一絲光線,一平的大腦當即短路條件反射般的從被窩裡爬起躲到靠牆的一邊。

  「別別別——」一平閉著眼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卻並未察覺對方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

  房間裡一下靜了音,仿若靜止的空間裡只有一片紅雲快速地爬上一平的臉,接著她聽到了從鼻腔裡發出的笑意。

  她有些猶豫地扒開眼,露出一條細縫,剛巧偷瞄到藍波在低頭竊笑。

  一時間,她睜眼,他抬頭。

  目光在這一刻相接。

  來自她的羞憤與他的狡黠。

  塵屑浮動。

  她看到他嘴角有得逞後的笑意,被耍弄後的慍怒和羞憤卻突然地消蔫下去。

  莫名地感覺到一股暖意。

  眼中有清光流轉,暈開成一大片的溫柔。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一旦陷入僵持,一旦面臨窘境,一旦她開始愧疚開始消沉開始難過開始害怕,藍波總有辦法在第一時間掃蕩光所有的負面情緒。

  會惹她怒逗她開心的藍波。

  會有很多鬼點子的藍波。

  會笑著注視她的藍波。

  會在她身邊的藍波。

  真真實實的藍波。

  就在眼前,離她那麼近。

  移不開眼。

  燈光打在藍波的臉上,她可以捕捉到任何一個細小的變化。

  她看到藍波勾起的嘴角趨向平緩,她看到藍波漸漸收斂了狡黠的神情。

  她看到藍波碧綠色的眼底有一種深邃的光。

  像囚禁在深海裡的浮光。

  足以讓人沉溺。

  燈光靜默。

  她輕輕地浮起了唇角。

  依戀卻不自禁地啟口去驚破這層寧靜。

  「藍波。」

  「恩?」

  「真的是你啊。」

  她依舊在看他。

  以一種近乎凝視的動作。

  藍波的眼神微微一滯,隨而半眯起眼。

  「那你以為我是誰?」

  「誒。」一平先是一怔,隨即才發覺自己的失態,慌亂地收回眼神卻不知往哪擱放。

  「你把我想成什麼奇怪的東西了吧。」不用追根究底,一平的神情已經給出了答案。「我就知道你怕得要死,早知如此何必當時硬要逞強啊。」藍波不滿地嘟囔了兩句。

  「我怎麼知道今天的電影會這麼恐怖啊。」她不服氣地強辯道,「而且,而且也沒把你想成很奇怪的東西啦,最多是花椰菜妖怪……」後半句的氣場明顯地減弱下去。

  藍波眼皮一掀,臉上擺明就寫了我不相信四個字,「行了,快爬回去睡覺吧。」

  「睡覺啊……我不是很想睡誒。」

  「你是不敢睡吧。」藍波一語中的地戳穿了一平的謊言。

  「確實是很恐怖啊。」結尾處她有意地加了重音。

  然後她聽見藍波無奈地輕歎了一口氣,「一平,那些東西不會來的。」

  「因為這裡已經有花椰菜妖怪了。」


23

  藍波你……不準備走嗎?」斟酌半響,一平決定出口確認盤踞在心裡的疑問。

  她已經聽從指示乖乖躺下了,而藍波不僅沒有關燈走人,還坐到矮桌邊開始翻書,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不走了。」他倒是回答得很乾脆。

  面對一眼望盡的公寓一平開始犯愁了。她倒不介意藍波在此留宿一晚,問題是家裡並沒有收容第二個人的空間,天冷了也不能讓藍波睡地板,而且也沒有多餘的被褥……

  「藍波你準備睡哪?」她突然覺得這問題問得實在寒磣。

  「我不準備睡了。」藍波翻看著書答得漫不經心。

  「誒——,那怎麼可以。」一平又掀被子坐了起來,藍波見狀只好放下書妥協,「好吧,我困了會在桌上趴會兒的。」

  「不行不行,你到床上睡我睡桌子去。」讓自小就躺慣了軟床的藍波趴桌子他肯定不習慣,一平一邊說一邊準備下床。

  「我不睡床我要睡桌子。」

  「你不睡床我也不睡了。」很好,藍波竟然跟她杠上了,她倒要看看誰杠得過誰。

  「那我們一起睡桌子好了。」

  「一起睡桌子還不如一起睡床……」她戛然收口窘在當場,羞赧的紅潮一下子逆襲了整張臉龐。

  總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一平不敢直視藍波投注來的目光,抓緊被單心下碎念藍波千萬不要把剛才的話當真,不如她真不知該如何進退了。

  又是從鼻腔裡發出的笑聲,只聽藍波用略帶揶揄地聲調說,「我還沒那個膽,我怕被你過肩摔。」

  再一次敗下陣來。

  一平打消了最初的想法,蓋上被子玩弄著手指。

  白晃晃的光漫入指尖,在床單上投下剪影。藍波說等她入睡後自然會關燈,她知道那是為了防止她害怕,可亮著燈她根本毫無睡意。

  悄悄地轉個身,拉過被子藏住臉,一平眯起眼觀察坐在矮桌前正對著她的藍波。

  藍波支著臉頰安靜地看書,整個空間仿佛都隨他安靜了下來,連翻頁時的輕響都聽不到。

  她癡癡地看著,眼光細啄過男孩身上的每一處條紋,在心底勾勒出簡筆的圖案。

  藍波就是藍波。

  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

  不是她想得陰冷生物景也不會變成青面獠牙的怪物。

  不是欺騙。

  亦不會離開。

  對面的藍波突然有了一絲動靜,她急忙閉上眼。

  像是有東西罩在臉上,她感覺藍波在看她,目光帶有灼熱的高溫膠著在她臉上,燒得血液開始發燙。

  很久很久都沒有離開過。

  她心慌得六神無主,那種感覺真實卻飄忽,她不大敢確定。

  用最小的幅度收入光影,她連眼睫都沒有驚動,微小的隙縫中她看到藍波坐在原地,依舊是安靜地看著書。

  難道是她想多了?

  一平暗歎了一口氣,倦意襲來。

  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噩夢。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她拼命的掙扎。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暖暖的,因她手裡的冷汗粘附成一體。

  夜色溫柔。

  仿佛連夢都被感染成無邊的溫柔。

  有落花輕點額頭。

  
24

  清醒時我們從夢境回歸到現實。

  清醒時我們再也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一平醒過來時看到藍波全無睡品地倒在桌上呼呼大睡,她開始不明白那殘留在腦海裡海未褪色的溫暖。

  拿起手機一看發現已是中午,一時間又要從床上跳起來跑去打工,但隨即又反應過來因為生日老闆放了她一天假。輕手輕腳地爬起身進盥洗室洗漱,出來後發現藍波正神情呆滯地盯著桌子看,下耷的眼皮盡是乏意。

  「藍波你醒啦。」一平走過去打招呼。

  藍波稍稍嗯了一聲當是回應,似還處在夢醒交錯時的渾噩狀態。

  「去梳洗一下我們出去吃飯。」

  又是一聲無精打采的單音。一平不放心地又叫了一聲藍波,對方沉默了一會才抬頭看她,白皙的膚色上盡是倦意。

  他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一平,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事,你會原諒我嗎?」

  「那要看是什麼事了。」一平大致思考了一下,不失輕鬆的回答道。

  從小到大藍波做過的錯事一說一大捆,哪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一平本想開玩笑地說不,但對上藍波誠懇的神色,她突然不忍說出否定的答案。

  「你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一平裝出家長的模樣故作嚴厲地發問。

  藍波隨意地笑了笑,擾了擾頭說,「最近頭暈暈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

  對於這種不知所云的回答一平也只是一笑置之,並不多做追問。

  有些事情習慣了就成了默契,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只是什麼時候開始,你學會對我撒謊。

  在你每一次閉右眼的時候。

  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放眼望去一片皚皚,視線清晰得猶如水洗後的玻璃。

  想來是後半夜雪勢突然變大,地上積了一層與腳踝齊平的雪層,一踩就陷下一個腳印。

  從飯館出來時一平隨口問起昨天藍波要帶她去打雪仗的事情,藍波卻抬頭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那個啊,地方太遠了還是算了吧。」隨即又補上一句,「玩雪這種事不是哪裡都能做麼。」

  話音剛落,一平就感到後頸突襲而來的一陣強烈的冰冷。藍波竟然趁聊天時將雪塞進了她的頸窩!

  被偷襲的一平不服輸地拾起一團雪朝開始跑路的藍波擲去,兩人就此在僻靜人稀的小路上展開了血戰。

  不對,是雪仗。

  「藍波,你本來想帶我去的那個地方究竟是哪裡啊。」一平躺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也許很少有人會像他們一樣滿城市地追著對方投雪球,最後兩人都精疲力竭地倒在雪地上休息。

  身體很熱雪恨冷,那種寒冷可以透過大衣直接傳遞入骨,但這樣的冷熱交替卻並不覺得難受。

  一平聽到藍波的喘氣聲稍稍一滯,話音隨之而來,「其實那個地方你也去過,而且不止一次。」

  藍波轉過頭,一平也移過臉對著他。

  有光流轉。

  「是並盛。」藍波面色平靜,一平也未顯露出多餘的表情,她一眨不眨地看著藍波隨而輕哦了一聲。

  「為什麼突然又不去了。」

  「不是說了路遠嗎。」

  「你騙人的吧。」

  「真沒辦法。」他只好氣餒著投降,「實際上是因為有關那裡的回憶太糟糕了。」

  很糟糕麼。

  一平記得和綱吉一行人在並盛玩過雪仗,那回憶確實有些不堪回首。一開始就被碧安琪用武力威脅,眼見勝利在望又被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大烏龜給撞得暈頭轉向,最後莫名其妙地被人扔到了九霄雲外,轉醒之時只剩自己一人在陌生的街道茫然四顧。

  雖然回憶不怎麼美好,但總歸也是自己很珍惜的回憶。

  畢竟是第一次和藍波一起玩雪的日子。

  不過自己視為珍品的回憶在對方看來卻跟個噩夢似得巴不得快點丟掉。

  很糟糕麼,很糟糕為什麼最初會想去呢。

  迷茫中視線跨過眼前的少年飄向遠方,她注意到成群的雀兒在雪地中埋頭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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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想什麼呢?」發覺女孩子的失神,藍波出口喚了一句。

  一平反射性地輕呀一聲,數秒後又發出一個低階的哦音,「沒什麼,只是在想今天淩晨的時候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家。」雖然並非她剛剛所想的事情,但亦是心中的一個疑惑,藍波那個時候應該在半路上,怎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出現在她家,若不是落了什麼東西,又或者……

  總不該是擔心她害怕就跑回來了吧。

  一平很快就打消了聽起來有些可笑的設想,她還沒天真到那種地步。

  「因為我知道哦,知道你在害怕。」

  瞳孔猛地放大,她訝異地看著藍波,不敢相信那慵懶憊怠的話語裡所蘊含的意思。

  「你怎麼知道的?」她聽到自己的聲帶被狹促的氣流沖得瑟瑟發抖。

  「哎啦啦,我不是說過麼,你在家做什麼事我都知道的。」

  她愣在當場,竟不知該不該去相信這種荒謬的說辭。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家做什麼,難道你在我家按監控器了?!」

  「哦?這倒是個不錯的建議。」

  「……」

  直到最後一平都未能瞭解藍波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她甚至神經質般地把屋子裡裡外外查了個遍,卻沒有找到任何類似於攝像頭之類的設備。

  她也不知道在雪地上躺了多久,身邊的雪結成冰又被體溫融化成水,藍波才急忙把她拉起來。

  如果記憶沒有被幻想自行填滿,當時的情況應該是她伸出手,他握住,然後一把拉起。

  有些用力過度,他們差點撞到對方。

  距離被拉進。

  突然間,安靜了。

  「一平。」他言語輕柔略有踟躕,「其實我……」

  「彭——」

  一聲巨響煙霧散開,一平看到七歲的藍波正興致高昂地扭著臀跳舞。

  沒有哭不像是被欺負,小藍波的心情看起來還很不錯,那為什麼把自己轟到十年後來。

  一平想不出理由,她蹲下身摸摸小藍波的頭,「藍波,發生什麼事了嗎?」

  「哈哈哈哈,一平頭上花花綠綠的又要爆炸啦,所以藍波大人就過來啦,藍波大人是不是很聰明啊,哈哈哈哈。」

  原來是過來逃難的。她不知道該用機靈還是用邪惡來形容小藍波這種把未來的自己當擋箭牌使的做法。

  「一平怎麼會開筒子定時炸彈的,是不是你又惹惱她啦。」

  「不是的藍波大人才沒有呢。」小藍波急急忙忙地辯解道,「我們去阿綱的學校找阿綱,一平不知道為什麼臉突然紅紅的,眼睛是這個樣子的,然後頭上就花花綠綠的了。」小藍波一邊說一邊把手圈成一個心形。

  阿綱的學校,臉紅,心形眼,筒子計時器……

  一平當下暗叫慚愧,當年她見到雲雀後的場景確實有些駭人,藍波此去八成是難逃一劫。不過話說回來,她第一次見到雲雀好像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雪天吧。

  在並盛的校園裡。


26

  五分鐘後藍波按時返回,沒有想像中被炸後的灰頭土臉但形容狼狽了不少,估計不是被炸丨彈的威力波及到就是被碧安琪滿世界的追殺。

  「藍波。」看到藍波回來後只是低頭呆坐在地,一平用手指戳了戳他,隨而感到一陣輕微的顫動。

  「怎麼了?」她開始有些心急。

  過了一會藍波才麻木地抬起頭,渙散的眼神開始聚攏回來,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擾擾頭站起身,嘴角帶著三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沒什麼,稍稍有點得意忘形……」

  一平沒能想通藍波一臉的頹唐和得意忘形有什麼必然聯繫,難道是俗話說的物極必反?不過藍波每次從十年前回來多數都半死不活,這次受到的打擊還算是輕傷。

  「藍波,你之前想跟我說什麼來的?」暫且擱下剛剛的疑問,一平把話題轉回了五分鐘前。

  一個不明所以的呀音接著一個若有所思的啊音,和她先前走神時的反應幾乎一樣。

  「我突然想起,其實我有禮物要給你。」藍波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封厚厚的信封遞給一平。

  信封還未封口,打開一看是一摞紙,拿出來才發現是一迭照片。

  從五歲到十七歲的一些零星畫面。

  放在上面的照片裡場面甚是混亂,鍋碗瓢盆四處亂飛一群人在狹小的相框裡摸爬滾打。

  一張一張地往下看,到後面照片上只剩她和藍波兩人以及她被偷丨拍時留下的愕然神情。

  「你竟然有那麼多照片。」一平有些世事變遷的感慨。

  「其中一些我存在,另一些是阿綱不久前寄過來的。」

  「總覺得很傷感,一開始照片裡那麼多人,現在都不在身邊了。」一平捏緊手中的相片,相片上她一人站在高處憑欄眺望,四野望去闃然無人。

  「哎呀呀說什麼呢,給你照相的人還在呢。」藍波從一迭相片裡抽出一張蓋住一平手裡的相片,相片裡藍波鬆鬆垮垮地站在她身旁,同樣的取景下她彎起了淺淺的笑意。

  藍波用手指著照片裡的自己說,「看,我在這裡。」

  閘門被打開了。

  聲音像潮汐的海水,在腦海裡一遍遍地響。

  我在這裡。

  我在你身邊。

  你在我身邊。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她差一點脫口問出。

  害怕止不住衝動,她伸手掖了掖喉嚨,將盤結在喉舌間的字句生生咽下。

  就像在咽一根魚刺。

  「怎麼了?」

  「沒什麼。」

  卡在喉間的刺吐不出來,只能忍痛咽下。

  我的願望也無法告訴你,只能埋在心裡。

  無論它最後會生根,還是會腐爛。

  好想就一直這樣,好想什麼都不會改變,無論你聽不聽得到。

  ——呐,我想就這樣一直陪在你身邊。


27

  時間如隙中駒,石中火。

  我們都是夢中身。

  十二月的期末考算不得令一平苦惱的事情,但因複習而增大的學習強度一下子擠兌了本就吃緊的時間,導致小姑娘在大半個月的跨度裡一直處於焦頭爛額的忙碌狀態。

  結束所有考試從考場出來,一平緊繃的神經立即全線垮倒,身體就有種被抽空的虛脫感,她順手扶住了門牆。

  閉了一會眼,沒有發生頭暈目眩身體透支等情況,一平直起身發現並沒有想像中的疲累。

  說起來,雖然學習很累,但卻一直睡得很好。

  一邊想一邊指示眼神往教室裡瞟去,一瞬就定在了後方的男生身上,男生靠在桌上打了個哈欠,下耷的眼皮裡盡是倦意。

  去道個謝好了。

  不過那傢伙絕對會明知故問地問她為什麼要道謝。

  去打個招呼好了。

  不過以前放學後都是她直接閃人從來沒打過招呼什麼的。

  那就問他考得怎麼樣好了……

  在教室門口進行了繁複的思想鬥爭,一平突然發覺為什麼自己找藍波還有事先想好話題,好像是準備上前跟陌生人搭訕似的。

  仔細一想就發現大多時候都是藍波會跑來找她,而她很少主動過。

  如果是藍波的話,應該沒這麼麻煩吧。

  一平大致思襯了一會,下決心去找藍波道謝,可剛轉身就發現藍波的桌前已經圍了幾個女生。

  看來她真的很被動,難得主動一次還被人搶先了。

  「藍波君耶誕節有什麼安排嗎?」教室裡的學生大多都趕著回家慶祝寒假來臨,空落落地教室讓平常的話音頓時放大了好幾倍。

  耶誕節。

  糟糕,她都忘記了。

  期末考的結束也就意味著耶誕節的到臨,在那個早就被預訂的日子會遇見想念的人。

  就像孩子們期待著聖誕老人。

  有一件事撥開稠如雲霧的瑣事,像萌發的藤蔓纏縛了整個思緒。

  來不及聽藍波和女生們的對話,一平旋身跨出了門,一邊朝打工的地點奔去一邊盤算剩餘的時間。

  在節日來臨前的這段時間她都會在店內打工,休息的時間寥寥無幾。也不能拖延入睡的時間點,偷偷爬起來熬夜的話會被藍波一個電話給打回被窩。

  話說藍波究竟是怎麼發現她在關燈後又爬起來複習課文這件事的啊!

  明明沒有任何的監控設備,她只是想起來把未看完的部分看一遍,結果還沒翻出書電話就先響了,藍波一副真是沒辦法的語氣說的一句「你不會在看書吧喂」就乾脆地斬斷從打工開始就謀算好的計畫。

  如果真的如藍波所說,她做什麼事他都知道,那她要怎麼隱瞞呢?

  隱瞞喜歡他的這件事。

  商店門前的籃子上囤著花花綠綠的線團,店內掛滿色彩各異的圍巾手套,在粉色的背景燈光下顯得甚是溫馨浪漫。

  形態各異的人們在街頭流連,在夜景下拼湊出柔和的色調。

  人流從身旁淌淌而過,一平站在商店門口,亮起的彩燈流轉出她眼底的踟躕未決。

  眼前是五彩斑斕的一片光景。

  如果色彩可以用來形容任何事物。

  那麼

  冬季的顏色應是如蒙塵般的玻璃般單調。

  節日的顏色應是如彩繪的霓虹燈般炫彩。

  每個人都會擁有與之相配的顏色。

  就像聖誕老人屬於紅色。

  那,如果是藍波的話。

  應該是黑色和白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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