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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梅花烙)公主之尊》作者:司徒妖妖【完結+番外】

第 28 章
  
  已是夜了,淑芳齋卻仍舊亮著燈。自從蘭馨貌似無意的提過後,岳禮就趕緊告了罪,又特意派了十多個人過來,護衛蘭馨的公主房。
  
  可以說,如今的淑芳齋,幾乎是整個貝勒府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蘭馨坐在房中,蘇嬤嬤年紀大,蘭馨便也請了蘇嬤嬤坐。兩人一起聽剛從倩柔那兒趕回來的梅香的回報。
  
  梅香對著蘭馨行了禮,這才面帶鄙夷的道:「公主,奴婢奉了您的命令過去看望那白吟霜,可您猜猜,那福晉是怎麼說的?」
  
  蘭馨端了茶暖著手心,也不在意梅香的故意賣弄,只覷了梅香笑道:「她還能怎麼說?這懷孕的事,是瞞也瞞不住的,除非,她想拿掉白吟霜的孩子!不過,我瞧著,她是不敢的。富察氏皓禎對這白吟霜是真的上心,眼下這兩人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若是這個孩子就這麼掉了,倩柔跟皓禎之間,也就永遠的多了一條越不過去的坎兒了。依我的瞭解,倩柔她……還沒這個膽子!我好奇的倒是,她要拿什麼藉口去向搪塞岳禮貝勒。」
  
  梅香有些悻悻的撅了嘴:「公主您說的一點兒沒錯,福晉果真沒瞞奴婢,只不過,她說的是,白吟霜是皓禎的通房丫頭,身孕也已經有……」梅香對著蘭馨伸出四根指頭:「四個月了!」
  
  蘭馨捻在手中的茶蓋兒與杯沿兒磕出一聲脆響,頓了頓,這才搖搖頭笑了:「那倩柔福晉倒是好手段!」
  
  梅香唾了一口,恨恨道:「哼!好手段?那位福晉,大概還以為咱們當真不知道她做的那些腌臢事吧?虧了她那樣的身份,做出來的事竟然如此齷齪!一個孝期就能爬上男人床的女人,不乾不淨的!她還真想把那個下賤女人肚子裡的種留下來不成?也不怕壞了貝勒府的血脈!」
  
  一邊兒的蘇嬤嬤一聽這話,已是氣得胸脯連連起伏,冷哼一聲一巴掌拍著小幾上:「四個月?剛剛好是皇上賜婚之前的事兒了!這位福晉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犯上!」
  
  「四個月的身子怎麼會這麼平坦?當真以為老婆子眼睛瞎了嗎?老婆子當年,跟在太后的身邊,可是看多了娘娘們的肚子!」
  
  蘇嬤嬤蒼老鬆泛的面皮一個勁兒的哆嗦,她轉身拉住蘭馨的手,眯縫了老眼壓低了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冷冷的聲音:「公主!那富察氏皓禎未成婚先納妾,納的還是下三流的歌女,這事兒可是對皇上大大的不敬!更不用說福晉倩柔罪犯欺君當誅九族了!依奴才看,不如立馬稟了皇上以求聖裁!」
  
  蘇嬤嬤恨恨的咬了牙:「還有那個白吟霜!孝期失貞,是為不孝!雖然歷來大戶人家之中,這種腌臢事多了去了,可她偏偏還懷上了這個孩子,那就是把這罪名實打實的坐實了!誰也給她脫不了!」
  
  蘇嬤嬤陰森森的拖長了聲音,冷笑:「不孝?皇上以孝治天下,這可是十惡不赦的重罪!就算將那白吟霜亂棍打死,誰也怨不到公主您的頭上來!也不敢怨到公主您頭上來!否則,便是跟整個大清朝、跟整個大清律例過不去!哼,要是公主您再狠上一點,就治她跟額附一個和奸的罪名,那兩個人都別想逃過去了!」
  
  蘭馨心頭一動,可細細思量一陣,卻還是笑著拍了拍蘇嬤嬤的手背:「嬤嬤不必生氣,這貝勒府的事兒還有的是您沒見識到的呢!蘭馨有個人要叫嬤嬤見見的。」
  
  蘭馨喊了一聲雅爾哈,果然便見人影一閃,他已跪在了自個兒面前,而縈繞在周圍的那種叫蘭馨不舒服的旁人的氣息也散了。
  
  ——曾經的瑞平長公主是跟著哈丹在草原上獵過狼的人!明知道周圍跟著一個人的情況下,這點敏銳還是有的!
  
  冬天的時候,缺食的野狼群總是隔天的上部落裡來叼牛羊!
  
  那都是跟人搏鬥了幾百年的野狼群啊!個個身高力大,還精明得比起人來也不遜色!
  
  常常只是一晃眼的機會,一欄子牛羊便能叫那些凶殘的傢伙叼個乾乾淨淨!
  
  所以,草原上的男人女人們早就練出了狼一樣的警惕!
  
  這是生活所迫帶來的天生凶悍!磨去了瑞平屬於漢人女子的溫婉!
  
  梅香被忽然出現的雅爾哈嚇了一跳,驚得一個箭步躥到蘭馨身邊,惹來蘇嬤嬤狠厲的一個瞪視,趕緊低垂了頭。
  
  蘭馨看向蘇嬤嬤,笑著道:「嬤嬤,這人叫雅爾哈,是皇阿瑪賜給蘭馨的,身手還算不錯。也算有幾分本事。」
  
  她看向雅爾哈:「雅爾哈,把你聽到的原原本本的說來聽聽。」
  
  雅爾哈應了,一叩首道:「是!」
  
  「稟公主,那位名叫白吟霜的女子的確是有身孕了,只不過,不是四個月,而是兩個月。奴才是親耳聽把脈的大夫說的。」
  
  蘭馨與蘇嬤嬤對視一眼,意味深長的看向雅爾哈:「雅爾哈,你知道這事兒該怎麼辦吧?」
  
  雅爾哈垂首道:「是!奴才這就將那大夫帶到沒人的地方保護起來!奴才保證,能找到他的只有公主您一個人!」
  
  蘭馨點點頭:「嗯,你明白就好!不過,這事兒用不著你去辦,交給屯泰或巴顏就行。他們到底是旗裡的人,比起你來,這京城算得上是他們的地盤,藏一個兩個的人還是很容易的。至於你……仍舊去盯著白吟霜那房裡,有什麼事記得再來給我回話!」
  
  吩咐完這些,蘭馨揉了揉額頭,有些疲憊的道:「時候不早,我身子也乏了,梅香,這便伺候我歇息了。」
  
  梅香應下了,伺候了蘭馨便宿在了外間,蘭馨卻留住了臉色不虞的蘇嬤嬤。
  
  蘭馨拉著蘇嬤嬤的手,親暱的挨在了自個兒臉上,柔聲道:「嬤嬤,你不高興蘭馨的做法嗎?」
  
  蘇嬤嬤長嘆一口氣,看向蘭馨:「公主,您手上如今拽著的這些,已經足夠治貝勒府的罪了,何必再如此委屈自己?」
  
  蘭馨的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
  
  她垂下頭,略帶哽咽的道:「嬤嬤,皓禎是皇阿瑪指給蘭馨的額附,皇阿瑪那樣疼愛蘭馨,你說,他可會指給蘭馨一個這樣不堪的男人?」
  
  蘇嬤嬤一驚,壓低了聲音連連道:「公主您這說的是什麼話!當心被人聽去了!」她放緩了語調:「皇上對公主您的疼愛,這大清朝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公主可別妄自菲薄!」
  
  蘭馨垂著腦袋點點頭:「蘭馨不是那個意思,蘭馨只是覺得,連皇阿瑪認為『才高八斗,文武雙全』的男子也不過如此,蘭馨若是就此離開了貝勒府,又到哪裡去挑一個真正的英雄?」
  
  蘇嬤嬤一下語塞,蘭馨趕緊接著道:「更何況,正是因為皇阿瑪寵愛蘭馨,蘭馨才不敢跟額附和離。誰知道下一個爭著搶著要娶蘭馨的,是為了蘭馨還是為了皇阿瑪呢?」
  
  蘭馨揚起掛著兩行清淚的小臉,將蘇嬤嬤蒼老的手貼在了自個兒臉上:「嬤嬤,經過額附這事兒,蘭馨才知道,女人,嫁一個心裡有你知冷知熱的男人,遠比嫁一個『文武雙全』的男人好。文武雙全,那是給別人看的,唯有冷暖才能自知。先前,蘭馨呆在宮中,對京城裡的男兒多不瞭解,如今,蘭馨情願等一等,看一看,免得到時候又是兩眼一抹黑。更何況,連皇阿瑪都能看走了眼,蘭馨怎能不多留個心眼兒?」
  
  「反正,蘭馨如今的情況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無論如何,貝勒府還不敢明著欺負蘭馨,嬤嬤就容蘭馨自私一回吧!」
  
  蘇嬤嬤眼圈兒一紅,終於一把將蘭馨摟進懷裡,痛哭起來:「公主!我可憐的公主!若是太后還在,公主何苦如此啊!」
  
  蘭馨撲在蘇嬤嬤懷裡,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她這段兒話同樣是真假皆有的。
  
  皓禎這人犯的錯的確太過了,假以時日,遮都遮不下來,和離是必然的。所以,她得等,得重新挑一個男人。只不過,她要挑的,卻不是「英雄」,而是「狗熊」!
  
  英雄太出色,她沒有把握能捏在手心裡,天長日久夫妻相對的,更沒有把握能不被那樣出色的男人瞧出違和來。唯有狗熊,惇厚老實,卻又不過分愚蠢,日後相處中,她還可以細細調教,慢慢勸導。
  
  憑著她的手段以及與皇上的親近,雖說由於天分才能的問題,要做大官做高官不容易,可是,平平安安的當個半大的官兒還是成的。而她這出乎意料的一世異世生活也方才能夠平平順順安安穩穩。
  
  她一開始以為皓禎是這樣的角色,後來才發現,她看重了他,或者說,看重了他那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娘!
  
  這一群人,連狗熊都算不上!


第 29 章
  
  蘭馨從來沒將皓禎放到心上過,自然不會計較白吟霜以及白吟霜肚子裡的孩子的問題。她卻不知道,那邊兒房裡,卻有兩個女人為了這個孩子擔心、憂慮得不得了。
  
  蘭馨前腳剛剛離開,倩柔後腳就衝進了皓禎的房裡。
  
  皓禎被倩柔急切的表情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屁股疼,一下子就從床上翻了下來,可惜膝蓋一軟,咚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倩柔嚇了一跳,趕緊衝了過去,可惜皓禎人高馬大的,哪裡是她扶得起來的?
  
  倩柔趕緊扯著嗓子喊:「來人啊!來人啊!小寇子!你這死奴才!跑到哪裡去了!額附這裡竟然沒有一個人伺候,像什麼話!」
  
  為了迴避蘭馨而退出房間的小寇子趕緊衝了進來,跟倩柔一起,將皓禎扶了起來。
  
  倩柔特意將小寇子又攆了出去,這才猶猶豫豫的看向皓禎,如此反覆幾次,皓禎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一把拉住倩柔的袖子急切問到:「額娘,可是吟霜出了什麼事?」
  
  倩柔一咬牙,面色嚴肅的問到:「皓禎,你跟額娘說,你跟公主談了些什麼?」
  
  皓禎疑惑道:「沒什麼啊!額娘你怎麼了?可是跟公主有關?」他剛要說,公主其實是個端莊賢惠的好女子,額娘不用擔心,卻見倩柔面色嚴肅的跨近了一步:「當真沒什麼?」
  
  皓禎嗯了一聲,想了想,忽而又有些不自在的垂下了頭:「有的,公主說,讓我將以前房裡的那幾個丫頭接回府上。」
  
  倩柔一驚,只覺一下子天旋地轉。
  
  她一把抓住皓禎的手,顫聲問到:「這……這是怎麼回事?公主怎麼會說這種話?怎麼會剛剛成婚就說這種話?」
  
  倩柔急得眼圈兒都紅了:「皓禎!你告訴額娘,你是不是沒有跟公主告罪?是不是沒有請公主饒恕你的莽撞?是不是得罪了公主?是不是從此就失去公主的歡心了?你快告訴額娘啊!」
  
  皓禎被倩柔的急切嚇了一跳,連連安慰。過了好久,倩柔才安靜了下來,卻是一眨眼落下一滴淚來。
  
  皓禎不知道,剛才請來替吟霜把脈的大夫說出了一個驚得倩柔幾乎亂了陣腳的消息:白吟霜懷孕了!眼下,胎兒都已經兩個月了!
  
  兩個月啊!那不就是皇上賜婚的時候的事兒嗎?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倩柔清清楚楚的記得,她跟秦嬤嬤在帽兒胡同見到的不堪,可是,那一朵梅花烙印讓她不得不咬咬牙將事情瞞了下來。
  
  可是,如今,就連白吟霜自己都無法分辨,這個孩子到底是多隆的,還是皓禎的!
  
  這叫她怎麼辦?
  
  這叫她苦命的女兒怎麼辦啊!
  
  倩柔抹了抹眼角,這才看向皓禎:「照你這麼說來,公主是真的賢惠了?」
  
  皓禎趕緊點頭:「是啊額娘!兒子也沒想到,公主竟然是這麼大度的人。」
  
  倩柔捏著帕子擦了擦眼圈兒,末了,冷笑一聲:「什麼大度!女人就沒有一個大度的!皓禎你記得,一個女人若是對自己的男人大度,無非兩種情況,一,便是這大度是裝出來的,是委曲求全!還有一種,便是這個女人的心里根本就沒你!你自個兒想想公主的大度是哪種!」
  
  皓禎心頭咯噔了一下,嘴上卻硬撐著道:「額娘別這樣說,這位公主是一直長在皇后娘娘身邊兒的,想必是宮裡的教導好吧!」
  
  倩柔點點頭平復了心情:「就算這樣吧!反正,皓禎,你記得,你、我、吟霜,還有這整個貝勒府的榮耀都系在這位固倫公主身上了!你得多費點兒心討討她喜歡。就算……就算暫時要將吟霜送出去,你也不能計較!」
  
  「不過啊,女人嘛,身子跟心都是擱在一塊兒的,你如今已經與公主成了親了,日後只要多花點心思,公主哪能不喜歡你?」
  
  皓禎一聽這話,臉色卻一下子就拉下來了。
  
  連公主都不計較吟霜的存在了,還那樣大度的要給吟霜開臉,額娘這樣做,算什麼事兒?
  
  皓禎張張嘴剛要反駁,倩柔卻一抬手制止了他,有些疲憊的道:「你別跟額娘爭執,額娘也是為了你好。既然公主自個兒提出來了,這說出去的話難不成還收得回來?吟霜是當定了你的人了!你急在一時做什麼?更何況,額娘也是為吟霜考慮!」
  
  她笑盈盈的看著皓禎,湊到皓禎耳邊輕聲道:「剛才給吟霜把脈的大夫說了,吟霜有喜了!眼下都已經兩個月了!」
  
  倩柔說完,便坐直了,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看著皓禎。
  
  就見皓禎先是一呆,繼而,驚喜、激動、感動種種表情竟像浮光般變幻,最後統統堆滿了皓禎的臉。
  
  倩柔心頭嘆息了一聲,知道白吟霜的那個孩子是不能拿掉了,也就換上了歡喜的表情對外面喊了一聲:「來人啊,快來伺候額附起身!」
  
  小寇子趕緊進來,扶著皓禎向白吟霜的住處走去。
  
  皓禎剛挨了板子,走上一步都疼得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小寇子看得心疼,勸道:「少爺,要不,您先歇著,等白姑娘身子好些了,再喚她過來吧!」
  
  皓禎狠狠的瞪了小寇子一眼,滿臉喜色的道:「胡說!吟霜她如今有了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她那麼辛苦、那麼偉大,我怎麼可以讓她再受累?」
  
  「是了!是了!」皓禎蒼白著臉握住小寇子的手臂,一臉興奮的疊聲道:「你記得吩咐廚房,給吟霜多做些補身子的吃食!她身子弱,不好好補補,以後就更難受了!還有還有,以後別再讓吟霜做那些粗活了,她剛懷了孕,正是要將養著的日子不是?」
  
  小寇子只能連連道是,回頭卻看到倩柔陰沉著臉道:「小寇子你給我記住了,以後別再叫什麼『少爺』,都給我叫額附!這話要是讓別人聽到了,只怕還要以為我們貝勒府對皇上的指婚不滿!以後再這麼口無遮攔的,都給我下去領罰!」
  
  而另一邊兒,從大夫來了,白吟霜一個丫頭,也就不好再歇在倩柔的房裡,便被送回了她平日裡住的靜思山房。
  
  靜思山房是府中東邊兒一處沒人住的小跨院兒,雖說是年久失修,卻也是單獨的一個小院落,比起奴才婢子們幾個人、十幾個人睡一間大房卻要好上許多了。再加上倩柔平日裡的關照,皓禎又總時不時的送些東西過來,這靜思山房倒比帽兒胡同還好一些。
  
  白吟霜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呆呆的看著雕花的床頂。
  
  她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的撫摸,心裡面卻分不清到底是悲還是喜。
  
  曾經,她無比的期盼自己會有個孩子!一個聯繫著她和皓禎的孩子!一個像皓禎一樣俊朗、像皓禎一樣善良,也像皓禎一樣勇武的孩子。
  
  可是,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為什麼就偏偏是兩個月啊!
  
  她忐忑不安,她憂慮心焦,她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自己對這個盼了好久的孩子究竟恨還是不恨。
  
  尤其,當她一轉頭,還對上了一旁倩柔審視、揣度的眼神。
  
  白吟霜口中一下子發苦,心也跳了個沒完。
  
  是了,是了!福晉當日是看到了她的不堪的!是親眼看到的!那她……還有什麼臉去面對皓禎?
  
  白吟霜這樣想著,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她偏頭看到房中的桌子上,有一個瓷壺,她的眼神一下子冷了,掙紮著坐起身來,伸手就要去取那個茶壺。
  
  卻在這時,房門啪的一下被推開了。
  
  白吟霜滿臉淚水的抬頭看去,就見她千思萬想的皓禎一下子衝了進來,哪怕疼得滿臉冷汗卻還是一臉顯而易見的興奮。
  
  「吟霜!吟霜!我的吟霜!太好了!我太高興了!太感動了!」
  
  皓禎一把推開小寇子,跌跌撞撞的衝到白吟霜床前,一把握住白吟霜的手貼在臉上。
  
  皓禎用自己的臉頰輕輕的摩挲著白吟霜粗糙的掌心,目光深深的凝視著白吟霜的臉:「吟霜,你竟然為我懷了孩子!我竟然就要做阿瑪了!天吶!你太偉大了!」
  
  「你知道嗎?我的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感動、感激,還有愛!吟霜!謝謝你!太感謝你了!」
  
  他深深的、深深的凝視著白吟霜,然後微微側過頭,誠懇的親吻吟霜的手。
  
  一根一根指頭的親吻過去,每親吻一下,就說一句「感謝你」、「我愛你」、「吟霜,我的吟霜」……
  
  那樣熱烈的感情頓時不受阻擋的從白吟霜的指尖傳了上去,傳遍了白吟霜的全身,讓白吟霜激動得渾身發抖。
  
  皓禎看著白吟霜滿臉的淚痕,鄭重的、大聲的、一字一字的道:「吟霜!不用擔心!不用害怕!不用著急!你聽著!你用心聽著!我,皓禎,會娶你的!總有一天我會娶你的!我會讓我們的孩子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我萬萬不會委屈你!也萬萬不會委屈我們的孩子!」
  
  白吟霜心頭塞滿了感動,一旁跟來的倩柔卻在這時出聲:「你這傻孩子!怎麼哭了呢?有身子了,那可是大喜事啊!」
  
  倩柔迎著白吟霜擔憂恐懼的眼神不為所動的笑道:「來人啊!快去我房裡,把上好的絲被棉褥枕頭都抱來,再挑幾個能幹的丫頭和姥姥,送過來侍候吟霜!從今兒個開始,雖然名義上,白吟霜仍舊是我房裡的丫頭,可是,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仔細記住了!這實際上,白吟霜就是我們貝勒府的白姨太了!」
  
  白吟霜猛然一震,看向倩柔的眼睛裡,那些擔憂、恐懼、忐忑不安便一下子化作了數不盡的感激。


第 30 章
  
  皓禎的身體到底撐不住,不一會兒就讓人送了回去,一眨眼,剛才還鬧哄哄、喜氣洋洋的靜思山房裡就又只剩下倩柔和白吟霜兩人了。
  
  白吟霜忐忑不安的抬起眼瞼,偷偷的瞄倩柔,小小聲的喚:「福晉……」
  
  倩柔笑了笑,親自拿過才取來的嶄新被縟給白吟霜看了,又細細的囑咐了一些懷胎婦人要注意的事兒,這才側身坐到愈發不安的白吟霜床邊兒,捉起白吟霜帶著薄繭的手輕輕摩挲著,極其慈愛的道:「還叫什麼福晉?叫額娘啊,你這傻孩子!」
  
  白吟霜的指尖兒一跳,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
  
  她抬起頭,深深的看著倩柔端莊高貴的面容,蒼白的嘴唇哆嗦著,張了又合,合了又張,許久,才怯生生的問:「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嗎?我真的真的可以叫您額娘嗎?」
  
  她話中的期盼和小心翼翼頓時讓倩柔的心整個的揪在了一起。
  
  這是她的女兒啊!
  
  是她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的女兒啊!
  
  是堂堂王府的四格格啊!
  
  她本該細膩嫩滑的手如今卻如此粗糙,甚至滿是繭子!
  
  如今……如今不過是個姨太太,竟然就讓她興奮得難以自抑!
  
  老天爺!這明明就是她倩柔造的孽,為何要報應到她的女兒身上啊!
  
  倩柔悲泣了一聲,極其動情的一把將白吟霜拉入懷中。
  
  她撫摸著白吟霜的背話中有話的連連回答:「可以!當然可以!你如今懷著皓禎的孩子,是整個貝勒府的大功臣!你放心!你放一千個心一萬個心!公主已經發話了,只要明年,明年皓禎就可以納了你!到時候,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姨太太了!你和皓禎之間,就再也沒有阻礙了!」
  
  「我會寵你!疼你!就像疼愛自己的女兒一樣!你當然可以叫我額娘!你不知道,我盼你這聲額娘盼了多久了!」
  
  「孩子!我的孩子!額娘在這兒無比鄭重的告訴你!額娘向你保證!你的苦日子到頭了!我可憐的孩子!」
  
  倩柔一時情動,抬手撫摸著白吟霜的肩頭,感受著指尖下那朵小小的梅花烙印,也落下淚來。
  
  白吟霜被倩柔極其強烈的感情嚇住了,她受寵若驚,看著倩柔,彷彿就看到了她那早逝的娘親。
  
  白吟霜終於忍耐不住嗚咽出聲,整個的撲在了倩柔懷中,大聲的喊出口:「額娘!額娘——」
  
  兩人相擁而泣,整個靜思山房裡都響起兩人壓抑不住的哭聲,令門外的下人們面面相覷。
  
  許久,倩柔才拿帕子小心的擦去白吟霜眼角的淚水,紅著眼圈兒笑道:「你這孩子!如今還懷著身孕呢!怎麼可以這樣愛哭?對孩子可不好!」
  
  白吟霜抱著小腹連連點頭,然後怯生生的看著倩柔,低聲道:「可是,額娘,您……您知道的,這個孩子……」
  
  倩柔臉色頓時一狠,一把拽住白吟霜的手腕,迎著白吟霜驚恐的眼神用力道:「這個孩子是皓禎的!你記得!這個孩子就是皓禎的!絕絕對對是貝勒府的種!對著誰,你都要咬死了這個話!你知道嗎?」
  
  「當日見過這事兒的老媽子,我已經讓人處理了,從今之後,這事兒就是個死結!誰都解不開!」
  
  她雖然是發問,可語氣裡的不容置疑卻讓白吟霜不得不慘白著臉連連點頭:「是是是!我知道!我明白!我瞭解了!這個孩子是皓禎的!他就是皓禎的!」
  
  話一說完,淚珠兒卻噗嗦嗦的落到了衣襟上。
  
  白吟霜再忍不住,轉身撲在床上就痛哭起來,淚水浸透了整個棉被。
  
  她恨!
  
  她恨她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真心待她的男子,那個男子卻已早早的屬於了另一個女人!
  
  她恨!
  
  她恨她生來就不如那個奪走了她心愛男人的女子!身份、地位、容貌、氣度!她樣樣不如!
  
  她恨!
  
  她恨她滿以為一切苦盡甘來,卻不知道上天早已開了她一個大大的玩笑!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為什麼就來得如此的不對啊!
  
  「天啊——」
  
  「你怎可如此戲弄於我——」
  
  白吟霜揪著被子痛呼出聲,這聲音那樣悲慘,那樣痛哭,讓一旁的倩柔捂著嘴都仍舊哽咽不止。
  
  她也是無法啊!
  
  她也是無奈啊!
  
  她不能想像,如果皓禎知道吟霜的身子已經被多隆佔了會是怎樣的雷霆震怒!
  
  哪怕再深的感情又如何?
  
  哪怕眼下只是憤怒,只是心疼又如何?
  
  她已經是有兒子的女人了,她遠比皓禎、比吟霜瞭解男人,瞭解感情!
  
  再深的感情,到頭來都不過是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罷了。
  
  女人會老、會丑,可是,外面總會不缺比你更年輕更漂亮的女子的,那個時候的吟霜,沒有固倫公主那樣高貴的身份傍著,要如何爭奪皓禎的寵愛?
  
  千里之堤尚且潰於蟻穴,何況是感情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她總要為自己苦命的女兒找一個依靠才是!
  
  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
  
  蘭馨吩咐屯泰巴顏將那個替白吟霜診脈的老大夫藏了起來,就不再考慮這事兒了。
  
  她想去草原!去圍場!去看藍的天、綠的水、白色的鳥兒、奔跑的駿馬!
  
  曾經屬於大燕的土地上,如今已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跡,她只能懷念那片承載了她整個少女與女人的十三年歲月的地方!
  
  屯泰與巴顏兩個,的確是好手。
  
  屯泰善騎射,能三箭齊發,百步穿楊。
  
  巴顏則善刀法,刀光舞動,水潑不進。
  
  蘭馨讓兩人在她的淑芳齋庭院裡分別演練了一番,便禁不住兩眼放光,手一次一次的搭在腰間的匕首上,卻又不得不一次一次的放下來。
  
  受哈丹巴特爾的影響,蘭馨雖身為女子,卻尤其好武。
  
  射箭之道,由於女子臂力的天生制約,蘭馨只能在四十步的距離裡正中靶心,超過一百步便容易脫靶了。
  
  可是,當初的瑞平是何等的驕傲,哪怕和親草原也從未放下過自己長公主的尊榮!
  
  偏偏,那個可惡的哈丹巴特爾,竟然手把手的教她射箭,然後用一手精妙絕倫的箭法狠狠的洗涮了她的臉,讓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男人是草原上最大的英雄,不得不輸了那個賭約,害她從此之後都不能喊他「哈丹」,只能開口閉口「我男人」!
  
  因此,不甘心的蘭馨硬是讓自己精通了騎術和刀法!
  
  她甚至親手從哈丹巴特爾手上贏過了賽馬大賽的金刀——雖然,其中不乏哈丹的刻意相讓,可是,那是他自己願意在那麼多人面前丟臉,可不是她求的!
  
  如今,瑞平花了十三年學來的箭法刀法自然不會忘,可是,蘭馨卻是絲毫不懂的,而蘭馨的力量更是大大制約了她的發揮。
  
  如此,怎能不讓她不滿不甘?
  
  蘭馨大大的讚美了屯泰巴顏一番,便讓兩人一個教她射箭,一個教她使刀。
  
  兩人對望一眼,推脫一陣,蘭馨卻搬出了皇帝,兩人只得無奈答應,心裡卻想著,蘭馨這樣高貴的身份,必然不能堅持習武的辛苦。
  
  卻不知道蘭馨早已是打定了主意了。
  
  蘭馨也不急著射靶子,只讓屯泰給她挑了副適合的弓,單單練習拉弓便練習了好多天。
  
  等這把弓能夠拉開了,便又換一把更結實的。
  
  如此幾天下來,屯泰巴顏才真正的服了蘭馨,對待蘭馨習武之事,也就不像一開始那樣敷衍了。
  
  由此,蘭馨的進度便更快了,只不過,卻苦了她自己。
  
  以前的蘭馨公主養在皇宮,雖然也學過一些騎射,可騎射之課主要針對的還是各位皇子,蘭馨也不過就懂點兒皮毛罷了。天長日久的嬌生慣養下來,哪裡受過這樣的苦?第一天拉了三百下弓之後,蘭馨的手臂幾乎都要抬不起來了。
  
  梅香心疼得雙眼通紅,連連為蘭馨勒破的手指上藥,菊香更是為蘭馨整整揉捏了一宿的手臂。劉嬤嬤秦嬤嬤自然也是心疼得連連大呼,唯有蘇嬤嬤,滿意的點頭稱讚到:「好!果然不愧是我們大清朝的固倫公主!據說,當年的孝莊皇太后,也是弓馬嫻熟不輸男兒的!」
  
  這一夜,淑芳齋忙到很晚。
  
  這一夜,或是過於勞累的關係,蘭馨睡得極香,絲毫忘記了當日正是十五,又一日招額附的日子,讓一直等待她宣召的皓禎忐忑不安了整整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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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二日一大早,蘭馨便再次去掉了花盆底鞋、穿著騎馬裝、繡花鞋、紮好袖口於淑芳齋院中習武。
  
  這將近一個月的日子下來,身體已經習慣了這日復一日的錘煉,令人困擾的痠疼自然也就漸漸的褪去了,日漸有力的手臂和雙腿讓蘭馨終於可以開始練習射靶子了!
  
  蘭馨興奮得一大早就起了床,屯泰巴顏兩人也早已在院中擺好了草靶子。
  
  因為是第一次射靶,兩人便只將靶子擺到了二十步開外。
  
  蘭馨沒有梳把子頭,只將黝黑順滑的長發紮成了幾個辮子,利落的束在了腦後,倒讓蘭馨溫婉美麗的面容透出了幾分勃勃的英氣。
  
  蘭馨定了定神,單腳前跨了一步,然後在屯泰鼓勵的眼神中深吸了一口氣,抬臂拉弓!
  
  蘭馨秀氣的杏眼微微眯縫起來,漸漸的,幾分屬於瑞平的凌厲肅殺之氣,隨著這記憶中熟悉無比的姿勢一點一點的從她身上溢了出來,讓靜守在那頭靶子邊的屯泰都情不自禁的繃直了身體。
  
  五石的木弓發出輕微的吱嘎聲,終於在她的清喝聲中顫巍巍的拉開了一半。
  
  蘭馨心頭不甘,卻知道打熬力氣實在沒有快捷之道可走,只能凝神靜氣的盯著二十步外的草靶紅心,然後心頭一動,手指便是順勢一鬆——
  
  只聽嗡的一聲,一直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著的梅香等人幾乎是齊齊的屏住了呼吸,睜大了眼一動不敢動!
  
  只見那箭羽發出輕聲的呼嘯,劃破了空氣,直直朝著草靶而去!然後篤的一聲,整個箭頭都扎進了靶子上!
  
  梅香等人頓時笑著歡呼起來:「公主好厲害!」
  
  蘭馨抹了一把汗,也露出一個笑臉,招招手讓屯泰將靶子移過來,就見那支羽箭斜斜的紮在正中紅心稍稍偏下的地方。
  
  蘭馨的臉一下子就拉下來了,微微的嘟起了嘴。
  
  梅香瞪了屯泰一眼,老實巴交的屯泰這才訥訥道:「公主第一次射靶,能不脫靶已經很不錯了!」
  
  哪想,他這話一說完,蘭馨的臉色更難看了,摸著牛筋的弓弦恨恨道:「屯泰!擺好靶子!再來!」
  
  屯泰趕緊加了一句:「奴才說的是實話!奴才第一次射箭的時候就脫了靶子的!」
  
  蘭馨盯他一眼,跺了跺腳:「擺好靶子!」
  
  梅香氣得踹了屯泰一腳,捧了糕點茶水過來:「公主先喝一口茶,吃點兒東西!別虧了自己的身子才是正事。」
  
  蘭馨頗有些鬱悶的點點頭,知道那一箭自己並非射不中,而是臂力不夠,才在羽箭出手之時,指尖抖了一下的緣故,實在不是著急就能夠彌補的事兒。便對自己的不滿急切有些好笑了。
  
  哪想,她剛剛捏了軟糕在唇邊咬了一小口,旁邊兒卻響起皓禎的聲音:「那名奴才說的不錯,公主的箭法實在是讓皓禎佩服!」
  
  蘭馨驚訝的回過頭去,就見皓禎一身月牙白的暗雲紋錦袍,束了條白玉鑲金的腰帶,身側掛了塊碧綠的翡翠玉珮,正玉樹臨風的站在月牙兒似的拱門邊兒,雙目熠熠生輝的看著她。
  
  臉上的讚歎、敬佩、喜愛全不似作假!
  
  蘭馨不由得微微皺眉看向梅香,梅香怔了怔,遲疑的湊到蘭馨耳邊道:「公主,想是您今個兒要射箭,咱們的人都到內院兒來了,外院守著的便都是岳禮貝勒遣來的奴才了。」
  
  她撇撇嘴,不屑道:「公主您知道的,這整個貝勒府,誰不想那位額附得了您的歡心得了皇上的歡心?沒了咱們的人守著,這些下賤的奴才誰不趕著跑著將這位額附爺迎進來啊?」
  
  蘭馨點點頭,低聲道:「既然如此,咱們『公主房』不需要這種『額附爺』的奴才!」
  
  梅香眉開眼笑,一甩帕子福身道:「是!奴婢絕對好好的懲治那些不長眼睛的奴才!」
  
  皓禎昨夜忐忑了一晚,到天明的時候才睡下,可他剛剛睡下沒一會兒,倩柔就帶著白吟霜找上門來了。
  
  倩柔本是為了安慰昨晚同樣一夜不得安眠的白吟霜才帶她過來看看的,可等她知道公主昨晚壓根兒就沒宣過皓禎,倩柔卻又急了。
  
  她顧不得白吟霜一臉的驚喜,一把拉住皓禎就急切的道:「糊塗!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公主房守衛森嚴,你不多多求見,公主怎麼會想得起你來?公主想不起你來,你委曲求全、吟霜委曲求全、吟霜肚子裡的孩子委曲求全還有什麼意思?」
  
  她也顧不得安慰一下子搖搖欲墜的白吟霜了,只立刻吩咐了小寇子和伶俐的大丫頭們將皓禎好生的收拾利落了,便將皓禎從房裡攆了出來,硬要他去淑芳齋見上蘭馨一面!
  
  皓禎只能不情不願的出門,可一回頭,卻見白吟霜一隻手趴在門邊,一隻手扶在肚子上,一直一直的看著他,一雙大眼睛裡淚光盈盈,滿滿的全是捨不得。
  
  皓禎的心頓時揪在了一起。
  
  他終於不忍,又轉頭沖了回去,握著白吟霜的手連聲道:「吟霜你不要多心!不要生氣!不要害怕!我就是聽額娘的話,去見見固倫公主而已,我很快就回來!我會回來陪著你、陪著我們的兒子說話、看書,聽他的額娘彈琴。」
  
  他的目光從白吟霜的小腹上移了上來,看著白吟霜的眼睛,撫摸著白吟霜一瞬間有些慘白的臉,極其深情的道:「吟霜,你要記得!不管什麼時候,不管我跟什麼人在一起,你都要記得!我也只要你記得!你已經先入為主,佔據了我整個心靈,我沒有絲毫空隙,再來容納他人,無論是我的身體,或是我的心靈,都會忠於這樣一份感天動地的愛!」
  
  他低吼著,目光灼灼的看著白吟霜,像是說給別人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只可惜,白吟霜的心早已讓那句「我們的兒子」攪得亂糟糟的,哪裡還聽得進去?
  
  白吟霜艱難的扯起嘴角笑笑,連連將皓禎往外推:「是是是!我記得的!我明白的!我會在靜思山房裡等你回來!你好好的陪著公主吧!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卻搶走了屬於她的愛,我已經非常內疚、非常自責了,拜託你,代替我好好的照顧公主,千萬千萬不要讓我更加難過、更加自責了!」
  
  皓禎為白吟霜的善良深深感動了,他又看了白吟霜一眼,就聽白吟霜幾乎是慌亂的道:「她是妻,我是妾;她是高高在上的固倫公主,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歌女。我……我不能越過她去……不能!所以,皓禎,我要你記得,要愛我,先愛她!要親近我,先親近她,請你,求你,拜託你……」
  
  皓禎為白吟霜這段極其動情、極其大度、極其熱烈的話深深的撼動了,他一把拉過白吟霜兜頭就吻了下去!
  
  他握住白吟霜單薄的雙肩,他含著白吟霜顫抖的唇用力的吮吸,他將自己的氣息深深的烙印在白吟霜的身上,良久,才看著白吟霜用力的道:「吟霜,有你和公主這樣好的兩個女子懂我知我,我夫復何求!」
  
  然後,一轉身,向著淑芳齋走去,絲毫不知道他的身後,白吟霜的臉上一下子血色全無,只能囁嚅著嘴唇滿目茫然的道:「有我……和公主嗎?你親吻著我,擁抱著我,心裡卻在想著公主嗎?天吶!」
  
  她撫摸著小腹,淚珠兒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終於狠下了心。
  
  而皓禎,則一臉喜氣洋洋的走到了淑芳齋,求見公主,卻得知公主正在院中練箭,不容打擾。
  
  皓禎無法,猶豫著要不要等一等,還好護衛淑芳齋外圍的侍衛都是貝勒府的舊人,想到皓禎的身份,哪裡敢讓他久等?就放他進去了。
  
  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這樣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個端莊、溫柔、高貴、雍容的女子,竟然還有如此英姿颯爽的一面!
  
  只見蘭馨站在早晨的陽光中,紅唇輕抿,沒有一點兒飾物的發絲上還沾染著細小的露珠兒,本是如出水芙蓉般惹人憐愛的女子,卻是一身紅色騎裝!
  
  她手挽雕弓,口中清喝,手中羽箭脫手發出唰的一聲,那弓弦震動,竟是帶著他的心也嗡嗡的顫動了起來!
  
  皓禎握著拳,呆呆的看著蘭馨,這一瞬間,心潮起伏澎湃竟是不可抑制!
  
  初見時,他以為蘭馨是雍容美麗的牡丹花,可她卻向他展現了如同帶著露珠兒的茉莉花一般小巧可人的一面。
  
  如今,他又在不經意間看到她熱烈燦爛如同枝頭蓬勃擁擠、爭相綻放的迎春的一面兒!
  
  他不禁想:這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啊!她到底還有多少他不曾看見的美麗還未曾捧出呢?
  
  皓禎這樣想著,於是情不自禁的讚歎出聲:「那名奴才說的不錯,公主的箭法實在是讓皓禎佩服!」
  
  他看到蘭馨聞聲回過頭來,臉上帶著驚訝,嘴角沾了點點糕點屑沫,嬌豔的面龐上還帶著一點點羞澀的紅暈,有一種純真可人的美麗,分外的奪人心神。
  
  皓禎一下子就笑了。
  
  這一瞬間,他看不到梅香、看不到屯泰,甚至不曾想到他剛剛才對吟霜許下的諾言,他的眼中、心中完完全全的被這個美麗的、雍容的、溫柔的、勇敢的、各種各樣的高貴公主佔領了!一點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第32章
  
  蘭馨見皓禎直愣愣的看著她,發亮的眼神兒中透著忐忑、內疚,還有掩飾不住的仰慕,那射箭的興頭一下子就被掃得乾乾淨淨了。
  
  蘭馨擺擺手讓奴才們把靶子等等物什好生收拾了,卻見屯泰巴顏還有蘇嬤嬤和梅香個個都動也不動,嚴陣以待的侯在了她的身邊兒,只將這些事兒指使那些底下人做。
  
  蘭馨輕笑一聲,心頭劃過一絲溫暖,抬頭卻見對面兒的皓禎面上透著幾絲尷尬,便善解人意的招呼了皓禎到後面的小花園裡坐下。
  
  這小花園原是淑芳齋後面的一塊空地,空地旁邊兒還有一座不大的小亭子,建在一條不過兩尺深的小溪上。
  
  小溪是從貝勒府的正湖裡流過來的,偶爾還能見到兩條小魚。
  
  蘭馨見了喜歡,便稟告了岳禮一聲,將這塊地也圈進了淑芳齋的院子裡。
  
  岳禮自然應允,忙不迭的要找人過來收拾,蘭馨卻不願意有旁人插手自己的住處,便謝絕了岳禮的好意,只在練武的空隙裡跟梅香等人並幾個粗使奴僕一起動手將空地打掃了出來,種上了些不甚名貴卻好看好養的花花草草,又將亭子粉刷了一遍,這被人遺忘的小塊空地便煥然一新了。
  
  當然,雖說是跟梅香一起動手,可她哪敢忘記自己的身份?其實也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倒是梅香他們總不忘一個勁的誇獎蘭馨有眼光、會理事,有當家主母的風範。
  
  蘭馨看著這塊兒不起眼的空地,如今也不過一月光景,已是鬱鬱蔥蔥一片兒,花叢間還用各色小石子鋪出幾道花型算是間隔,旁邊的小溪裡也養了些小魚苗,在水面上浮著的幾朵紫色無根花莖須間游來游去,的確討人喜歡。蘭馨便也歡喜,就厚著臉皮將讚美統統收下了。
  
  倒是梅香老是抱怨,這些小魚苗游啊游的就游回貝勒府的大湖裡去了,真不知好歹!惹得蘭馨笑了一回。
  
  皓禎見到往日荒涼的一小塊空地如今卻是小橋流水別有情趣,禁不住又對蘭馨高看了一眼。
  
  他當日曾將白吟霜安置在帽兒胡同,那裡好歹還是個四合院兒,比起這塊空地的荒涼是要好得多的,白吟霜住了個把月的時間,夜夜與他纏綿,日日與他愛語,房間裡倒還好,收拾得乾淨整潔,可外面院子裡的擺設安置卻是半分心思沒花,甚至,若不是皓禎自己時時賙濟,恐怕她一個人都沒法過下去。
  
  如此,與蘭馨的蕙質蘭心一對照,就明顯的落了下乘。
  
  皓禎目光灼灼的看著蘭馨,想要伸手去握蘭馨擱在膝上的柔荑,卻被蘇嬤嬤的老眼瞪住,只能安安分分的坐著。
  
  恰在這時,有下人來報,說蘭馨讓去莊子上接的額附的房裡人到了。
  
  皓禎一聽,心頭立刻砰砰砰就是幾跳,想到昨日蘭馨不曾召他,便以為是這個原因,於是也顧不得那邊兒有兩個身影越走越近,便急急的對蘭馨道:「公主千萬不要多心,那時皓禎……」
  
  他迎上蘇嬤嬤冷厲的眼神,只能改了口:「那時奴才年輕,額娘……額娘便替奴才選了幾個房裡人……奴才對她們絕無那種心思的!」
  
  蘭馨側頭對皓禎笑笑:「蘭馨知道,額附不必著急。」
  
  這樣說著,那兩個明顯刻意打扮過的女子便走到了面前。
  
  果不其然,兩名女子都是水做一般的秀氣人,雖說不是頂漂亮,卻自有一股北方不常見的江南水鄉般的秀美。
  
  細細的眉不描而黛,小巧的紅唇蓮米似的,配上一雙杏仁兒一樣的大眼睛,顯得格外靈氣。還有那纖細的身姿,柔若嫩柳,卻是跟蘭馨的端莊雍容完全不同的。
  
  蘭馨早已在塞外欣賞慣了幹練狠辣的女子,對這樣的女子只能心頭嘆息一聲,面上卻含笑看了皓禎一眼,皓禎只能不自在的轉開了視線,讓兩名怯生生卻極其熱烈的盯著他的美人露出了一臉的失望。
  
  蘭馨拿指尖輕輕的扣了扣桌面,也不看她們只淡淡道:「怎麼就你們兩人?本宮聽說,額附之前是有三名房裡人的吧?」
  
  兩名女子對望一眼,一名穿杏黃色衫子的女子站上了前,對著蘭馨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這才低聲道:「奴婢香巧見過公主,公主金安!回稟公主,本來是還有一位楊姐姐的,可楊姐姐向來身子弱,自送到莊子上後就一病不起,前些日子已經去了。」
  
  她說著,眼圈兒就紅了,蘭馨不消細想,心頭已明白了大半,只泰然的看著這兩名女子演戲。
  
  她既然要將這幾個女子接回來,看她們鬥個天翻地覆,好別來招惹她的一畝三分地,怎麼可能半點不瞭解這些女人的情況?
  
  皓禎的三名房裡人,其中香巧和玉簪都是府裡的家生子,打小在貝勒府長大的,根基深厚,伶俐討巧。而那個姓楊的,卻本是大家閨秀,是家裡犯了事兒,全家女眷都被貶作了婢子,才讓牙婆子弄出來賣了的。
  
  姓楊的姑娘賣進當初的碩親王府的時候,已經十三四歲了,琴棋書畫多多少少懂一點兒,算得上是個才女,加上模樣生得好,就被收到了初通人事的皓禎的房裡。
  
  她跟那些不識字的奴婢們不同,多多少少能與皓禎談到一塊兒,便分外得皓禎的青眼,隱隱有扶作姨太太的趨勢。
  
  可她大家閨秀慘遭橫禍,心情自然鬱結,在府中又沒有半個人可以相互扶持,暗地裡對她下絆子的必定不少。如此一來,等皓禎被指了婚,尚了蘭馨,三個房裡人都被攆去了莊子上,姓楊的姑娘就這麼去了也是能夠想到的。
  
  蘭馨轉頭打量皓禎,見他聽到姓楊的姑娘去了時略微愣了愣,心頭多少有些欣慰:這男人至少還記得那個姑娘的!
  
  可是,轉眼,皓禎或許是注意到了蘭馨的目光,立刻就做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目不斜視的,蘭馨心頭反而不虞了。
  
  哼!這便是男人!這便是男人的專情!不過是在心裡給你留了一小塊兒地方,沒將你整個的攆出去罷了!
  
  蘭馨是堂堂公主,對這些下人、尤其還是皓禎的房裡人,能接回府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若是再柔和了,恐怕就會被人看輕,以為她好欺負。
  
  因此,蘭馨對香巧玉簪兩人倒沒甚好臉色,只淡淡的命她們自個兒介紹一下。
  
  香巧玉簪兩人都是奴婢出身,對蘭馨這種金枝玉葉是天生的懷著敬畏心理,能重回府中已經是謝天謝地感激不已了,更加不可能生出要取蘭馨而代之的心思,對於蘭馨的吩咐也沒有不敢聽從的道理。
  
  兩人趕緊誠惶誠恐的細細說了,對待蘭馨竟是比對待皓禎還要恭敬柔順幾分。
  
  那個香巧是跟著皓禎最久的,她的娘親就是倩柔身邊的老人,所以才十歲就開始伺候皓禎了。而玉簪的爹爹則是負責貝勒府郊外田莊的大管家。
  
  兩人在府中的人脈根基果然都不錯!
  
  蘭馨抿了口茶,心想:不知道白吟霜那些小手段對付不對付得了這樣兩個人?
  
  皓禎在一旁聽著,簡直是坐立不安,只擔心蘭馨還在生他的氣,又悔恨自己怎麼就撞上了這麼個時間,更加後悔怎麼不自己把這兩個丫頭接回來,如今可要怎麼收場?
  
  他偷偷的去窺蘭馨的面色,卻被巴顏用力的一哼警告得不敢再放肆。
  
  蘭馨聽完兩個女子的話,便點了點頭,淡淡道:「行了!本宮都明白了!你們既然都是府裡的老人了,便該知道府裡的規矩。以後,你們兩人還是跟在額附身邊伺候額附就是,若是有機會,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蘭馨見兩個女子猛然抬起頭來,面上全是喜色,立刻冷哼一聲,盯著兩人冷聲道:「本宮待人仁厚,沒犯著本宮的,本宮自然以禮相待,可若是犯到本宮手上了,本宮還有出嫁之前皇阿瑪的親口旨意,是可以便宜行事的,你們可明白?」
  
  兩名女子臉色頓時煞白,連連點頭應是,蘭馨這才露出點兒笑容道:「放心!本宮先在這裡把話說明白了,你們好生遵照就是,本宮還不屑為難你們。」
  
  蘭馨頓了頓,又喝了口茶,才在兩名女子膽顫心驚的目光中緩聲道:「本宮接你們回府,是憐惜你們,不是放縱你們!若是讓本宮知道,有人敢背著本宮搞出些什麼事兒來……」
  
  她轉頭笑道:「蘇嬤嬤,這宮裡的懲罰、規矩就勞煩您跟她們說說了!」
  
  蘇嬤嬤面上老皮一抖,大聲應了「喳」,嚇得兩個女子渾身一顫,便見蘇嬤嬤抬頭挺胸中氣十足的將宮裡的規矩一條一條的背了出來。
  
  蘇嬤嬤聲音大,規矩又背得熟,這麼一溜串兒的背出來,兩個女子哪裡可能記得住?可又不敢造次!兩人不過聽了十幾條就臉色慘白,額頭冷汗直冒,惶惶然看向皓禎,卻見皓禎如老僧入定般坐著,根本就不看她們,心頭一下子就涼了,頓時明白這府裡的主人眼下已經換了。
  
  兩名女子雖然沒甚學識,可也是在主子們身邊長大的,又受長期服侍主子的老人教導,最是人精。
  
  她們想著,蘭馨肯接她們回來,已經是大度了,就算日後她們在府上出了什麼事,也絕沒有怪到公主身上去的道理。又想到公主高高在上,必然不可能奪走整個的額附,而她們的身份,只要一門心思的討好蘭馨,一門心思的討好皓禎,日後有個一子半子的,開了臉,便算好的了。
  
  這些奴婢是天生的下人出聲,知情識趣,絕對不會升起從公主手裡搶走皓禎的心思。在她們眼裡,只有緊緊的抓住了公主,皓禎的身份才有保障,也才能給她們保障。
  
  蘭馨這一番下馬威下來,兩人均已明裡暗裡表現出了依附於她的意思,讓蘭馨也放下了心來。
  
  恰在這時,菊香跑過來附在蘭馨耳邊道:「公主,白姑娘過來了。」
  
  蘭馨一怔:「她怎麼在這會兒過來了?」
  
  皓禎顯然也聽到了,驚詫的轉過臉來,心中悔恨:想是他答應了要回去陪吟霜卻久久不至,吟霜才找來的。
  
  便開口:「公主……」
  
  蘭馨笑道:「額附放心,蘭馨不會為難吟霜姑娘。」
  
  她敏銳的注意到香巧和玉簪眼裡的嫉恨,心道:遠在莊子裡還能得到府中的消息,這才是根基深厚的婢子!
  
  蘭馨笑對了皓禎道:「想是過來學規矩的。前些日子福晉便說要將吟霜姑娘送來學規矩,我想著吟霜姑娘剛剛診出有身子,便不急,這麼一拖,竟是拖了一個月了。」
  
  蘭馨算了算道:「如今,吟霜姑娘的身子已經五個月了吧?唔,胎兒想來也穩定了,這規矩便開始學了吧。有了孩子便比一般的房裡人不同了,日後必定是要開臉的,一點規矩都不懂可不行。」
  
  蘭馨見底下的兩個女子臉上都露出不滿,心頭笑了笑,轉向她們道:「這樣吧,你們也跟著一塊兒學學好了,免得日後還要再麻煩蘇嬤嬤一次。」
  
  蘇嬤嬤笑道不敢,兩名女子卻是驚喜的抬起頭來:公主的意思……難道是對她們做下保證,日後也要幫她們開臉麼?
  
  兩名女子對視一眼,往日的爭風吃醋都在這一瞬間收了起來。
  

第33章
  
  白吟霜忐忑不安的跟在菊香身後一路走來,就見公主房雕樑畫棟,簷牙高啄,端得是美輪美奐,與她的靜思山房真是雲泥之別。
  
  白吟霜心頭悲涼哀泣,腳下轉過一座假山,一抬頭,便將高高在上端莊坐著的蘭馨看得一清二楚,還有蘭馨身邊的皓禎。
  
  皓禎似乎正轉過頭與蘭馨說著什麼,隔得這麼遠,白吟霜也能瞧見他的嘴角帶著的那絲愉悅淺笑。
  
  白吟霜的呼吸一下子不順了起來,她揪著自己的領口呆呆的站著、看著,只覺得這兩個人都是那麼的高貴得體,一個金枝玉葉,一個文武雙全,站在一起是那麼的般配,哪裡還有她的位置?
  
  直到領路的菊香不滿的催促了,白吟霜才堪堪壓下心頭的酸楚跟了上去。
  
  白吟霜口中苦澀,目光卻不受控制一般飄向蘭馨的小腹,心裡亂糟糟的想著:固倫公主那樣高貴的身份,若是……若是再為皓禎生下了孩子,自己一個小小的歌女又要如何自處?到那時,這貝勒府當真還會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嗎?
  
  蘭馨若有所覺,微微擰眉看了過來,白吟霜便如同受驚一般抬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是了!是了!這個孩子……雖然皓禎那樣期盼那樣高興,卻不能要!一定要不得!不然……不然便是自己的禍根!
  
  她這樣下定了決心,便瞬間生氣了無窮的勇氣,也沒注意到亭子下面站著的兩個女子,便已低眉順眼的走近了。
  
  蘭馨的目光在白吟霜的小腹上掃了一眼,收回來時,瞄到香巧玉簪的眼神已是釘在了上面一般,一動都不想動,便笑著喝了口茶,轉頭與皓禎閒話起來。
  
  皓禎也沒注意,只似乎對蘭馨竟然如此刻苦的練箭又是好奇又是感興趣又是讚歎,還提出要與她比上一比。
  
  蘭馨笑著推脫:「額附說笑了,額附是得了皇阿瑪親口稱讚的,蘭馨怎麼比得過?額附這不是笑話蘭馨嗎?」心裡卻對皓禎拿自個兒穩操勝券的東西來欺負她這樣一個弱女子生出了反感,絲毫沒覺得,當初哈丹巴特爾不也是這麼將她欺負得沒了話說的。
  
  到了小亭的三級石階下,菊香看了白吟霜沒停的腳步一眼,抬手止住她,淡淡的道:「行了,就站在這裡吧!」
  
  白吟霜一怔,往兩邊兒一看,就見竟然還有兩個水一般兒的丫頭跟她站做了一排,正滿目鄙夷的看著她。
  
  白吟霜肩膀一縮,捏著帕子的手指便不由自主的攪在了一起:「可是,她們……我……奴婢……」
  
  菊香奇異的瞄她一眼:「你跟她們又有什麼不同麼?還不都是奴才下人!」她一甩手帕站到蘭馨身後。
  
  一邊兒的香巧輕嗤出聲:「大概人家已經以為自個兒是姨太太了吧?哼!沒有公主點頭,哪兒來的姨太太?」
  
  玉簪趕緊拉了她兩下,香巧這才瞄了一眼兒似笑非笑的公主匆匆低下頭去。
  
  白吟霜的嘴唇一下子褪去了顏色,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她心酸無限的低著頭,心酸無限的給蘭馨行完禮,又心酸無限給仍舊毫無動作的皓禎行禮,這才用脈脈不得語的眼神楚楚的看向皓禎,卻立刻被蘇嬤嬤一個大力的咳嗽嚇了一跳,就見蘇嬤嬤盯著她一板一眼的道:「既然今兒個是來學規矩的,老奴這便說說第一條。」
  
  蘇嬤嬤慢慢的走到白吟霜的面前,看著白吟霜一雙美目大聲質問:「一個奴才婢子,第一要緊的就是安分守己!沒有主子吩咐,誰讓你抬起頭來的?」
  
  白吟霜渾身一顫,趕緊低下頭去跪在地上連聲乞求:「是是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以後一定記牢了!再也不敢犯了!」
  
  眼角瞄到視線裡屬於香巧的杏黃色和玉簪的湖水色,白吟霜的淚水終於沒止住,啪嗒啪嗒的打在了地面上。
  
  這就是皓禎許諾給她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呵!
  
  那麼美好,那麼叫人憧憬,迷昏了她的腦袋,她的眼睛。
  
  可是,轉眼,皓禎就先有了她,再有了公主,沒想到,再從她往前,竟然還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女子!
  
  是她傻!是她笨!竟然信了他!將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完完全全的獻了出去,到如今,已是連條退路都沒有了!
  
  她怎麼能不爭?怎麼能不搶?
  
  公主高高在上,背後又是皇上撐腰,哪怕就那樣輕輕巧巧的坐著,也自有人為她搶破了腦袋,可她是什麼?她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歌女,不過就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女啊!
  
  白吟霜的眼淚止也止不住,一小會兒,就打濕了她膝蓋前的那一塊石板,潤出一圈兒褐色。
  
  皓禎立時有些坐不住了,卻被公主抬手拉住了手腕。
  
  女子的馨香因為這一瞬間的靠近鑽入皓禎的鼻子裡,皓禎頓時有些心猿意馬,就聽公主低笑道:「額附莫急!蘇嬤嬤知道分寸的。你若是這樣冒冒失失的衝出去,掃了嬤嬤的面子,嬤嬤以後還怎麼管教下人?豈不是讓蘭馨也被人笑話?」
  
  皓禎猶豫一陣,只能應是,果然見蘇嬤嬤挺直了身板兒道:「念在今兒個是你第一次學規矩,老奴就不懲罰你了。以後若是記不住,可別想輕易逃脫!」
  
  白吟霜低泣著應下,目光偷偷的瞄到公主捉著皓禎的手,皓禎也痴看著公主,心頭就是一陣刀割似的疼痛。
  
  皓禎的心也放了下來,心道:這老嬤嬤看起來凶惡,有公主在旁邊兒鎮著,倒也不敢給吟霜什麼苦頭吃。
  
  他抬手喚過香巧玉簪,迎著兩名女子驚喜又帶著無限嬌羞的眼神道:「你們兩個是要一起在蘇嬤嬤身邊兒學規矩的,爺便將吟霜託付給你們了。吟霜眼下有了身子,你們好生照看著她些,爺自然不會虧待了你們。」
  
  蘭馨見兩個女子嘴上連連應是,禁不住抬手端茶,擋住了唇邊的冷笑:這個富察氏皓禎是真的不瞭解女人,還是以為他的身邊天生就該圍著數不盡的女人?
  
  蘭馨交代了幾句,便讓蘇嬤嬤領著三個女人到內院兒學規矩去了。
  
  香巧玉簪兩人自然是歡喜無限,只覺得有皇宮裡都如此有身份的老嬤嬤教導,面上榮耀得很,便是以後不能被皓禎開臉,兩人憑著這份兒規矩和體面也能做到大丫頭去,負責教導一府的奴才,也是個榮耀的事兒。
  
  唯有白吟霜,面上哀泣,直依依不捨的看了皓禎幾眼才離開了。
  
  皓禎眼見著三人走遠,從背後望去,都是一樣纖細的腰,一樣弱柳般的姿態,乍看之下,竟然分不出誰是誰,心頭頓時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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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蘇嬤嬤的確沒故意為難白吟霜,只扔出三雙十寸的花盆底讓三人換上,有讓三人踩著十寸的花盆底一動不動的聽將近個一時辰的訓話。
  
  只不過,白吟霜漢人出身,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香巧玉簪兩人的,站得是搖搖晃晃,腰酸腿軟,被蘇嬤嬤抽好幾鞭子。
  
  還好蘇嬤嬤沒下大力氣,不然,就習過武的人,只怕幾鞭子下來白吟霜就受不了了。
  
  不過,也還好蘇嬤嬤習過武,那鞭痕抽在白吟霜身上,只不過一刻鐘的模樣,便散了,任誰都看不出來。
  
  練站,便是走。
  
  十寸的花盆底,白吟霜走就是扭,只兩下,腳腕子就腫得跟白面饃饃似的,膝蓋也在地上、椅子上、桌子上磕無數次,整個都青紫。
  
  香巧張嘴又最是伶俐,開口閉口都是尖酸的諷刺,玉簪見蘇嬤嬤拉著張老臉卻不阻止,便也偶爾跟香巧合上句,愈發氣得白吟霜淚水漣漣。
  
  整整練習兩個時辰,白吟霜心中有氣,咬著牙,也不喊疼,只睜著雙早已哭腫的眼睛戰戰兢兢的扶著凳子,強撐著不肯停歇。
  
  蘇嬤嬤坐在旁,老眼微睜,看一眼,便冷哼一聲由去。
  
  只可惜白吟霜腳腕已經腫得碰下就疼,哪裡還受得樣的折騰?
  
  果然,白吟霜剛走幾步,便身子一軟,驚呼一聲,整個人一轉,小腹就向邊小幾的鈍角撞去!
  
  蘇嬤嬤猛然站起來,還未出手,白吟霜身旁的玉簪卻是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拉住,腳下一轉,整個的墊在白吟霜身子下面!、
  
  蘇嬤嬤驚呼聲,連連跺腳:「這是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學個規矩都滾到塊兒去!還不給我起來!」
  
  玉簪額頭冷汗淋漓,撐著椅子想要爬起來,又痛呼聲跌倒在地,香巧卻已經嚷嚷開:「吶!嬤嬤快來看!玉簪妹妹的腳踝給扭到!」
  
  蘇嬤嬤湊過去瞧,果然見玉簪的整個腳踝都腫起來,看起來倒也不比白吟霜差。最嚇人的是,玉簪的整個右臂,都被擦去巴掌那樣大塊皮,血淋淋的駭人!、
  
  白吟霜的臉色一下子就白,扶著肚子又爬又跌的退到邊兒,連連搖頭:「不!不是我!我沒想……沒想害她的……」
  
  蘇嬤嬤一聽這話,眼中精光頓時一閃,口中已經大喝開:「來人啊!給老奴叫大夫過來!」
  
  她也不理白吟霜,只吩咐香巧將玉簪扶到邊兒歇息著。
  
  房間裡的氣氛有些沉重,白吟霜跌坐在地爬幾次爬不起來,卻沒人去扶她。
  
  香巧陪著臉色有些發白的玉簪坐在邊兒,與個丫頭一起,隨著大夫的吩咐給玉簪的手臂上藥。
  
  香巧看眼白吟霜,笑了笑,嘴裡念叨著:「玉簪妹妹啊,姐姐看這傷可是嚴重!指不定,手臂上就得留下疤!」
  
  玉簪扯扯嘴角,疼得嘶聲,卻柔聲道:「姐姐的什麼話,爺吩咐要我們照顧白姑娘,我們自然要將白姑娘照看好,不然,出了什麼事兒,還不得怪到我們身上麼?」
  
  低垂眉眼,語氣淡淡的,香巧與她處得久,卻已經聽出話裡的怒氣,便也哼一聲站起來,繞著白吟霜走兩步,腳下不注意般,花盆底磕在白吟霜腫脹的腳踝上,疼得白吟霜極其淒厲的慘叫聲縮做團。
  
  白吟霜瑟瑟的蜷在一起,香巧恨聲道:「就怕有些人是故意要害咱們姐妹,不會領你這個情!」
  
  玉簪拉上衣襟,遮住包裹好的手臂站起來,看也不看白吟霜,淡淡道:「香巧姐姐些做什麼,我們只要盡到自己的本分就是。何況,香巧姐姐的手段,玉簪又不是不知道,楊姑娘怎麼去的,玉簪還記得的。」
  
  香巧見白吟霜頓時一抖,立刻笑開,拉過玉簪的手道:「玉簪妹妹的是什麼話,我們兩姐妹相處得久,對方心裡的意思,自然是懂個七八層的。」
  
  兩人都是話裡有話,玉簪笑而不語,抬頭,就見蘇嬤嬤走進來,便順著蘇嬤嬤上午教導的禮儀,規規矩矩的行個禮。
  
  蘇嬤嬤滿意的頭,欣慰道:「你們兩個丫頭倒是能幹的,這是公主賞你們的,拿著吧!」
  
  背後個小丫頭便捧個托盤上來,上面放著兩支綴東珠的釵子,雖然不是什麼頂好的貨色,可是,東珠珍貴,非得到關外才能采,尋常人家就算是想買也買不到的。
  
  沒有那個女子是不喜歡首飾的,香巧玉簪面上都是喜,略略推脫幾句「這都是奴婢的本分」便謝了恩,一人取了一支。
  
  兩人捏著袖中的釵子,對望一眼,心頭卻是大定:公主是絕對的站到我們邊兒!
  
  也是!白吟霜那下要真撞下去,受害的又豈止她們兩人?也是那白吟霜活膩歪!竟然敢跟公主耍些心思!
  
  兩人奉承蘇嬤嬤兩句,蘇嬤嬤便揮揮手,遣個丫頭與香巧起將白吟霜送回靜思山房。
  
  等屋裡人都走乾淨,練完弓箭的蘭馨才走進來。
  
  梅香趕緊給蘭馨奉茶,等蘭馨口灌下去,梅香才有些不滿道:「公主就樣饒過那小賤蹄子?她敢做出那種事,豈不是故意在額附面前陷害你?」
  
  蘭馨笑而不答,蘇嬤嬤果然已經對著梅香開罵,指著她腦袋道:「不然以為公主為何要特意將那兩個同房接回來起學規矩?」
  
  梅香驚詫的瞪大眼睛,捂著嘴道:「難道公主您早猜到那個玉簪會去救?」
  
  蘭馨喝口茶道:「不是玉簪,便是香巧。只不過,我以為是香巧罷。」
  
  蘇嬤嬤若有所思的頭:「本來以為那個香巧是個伶俐人,沒想到那個叫玉簪的倒是深藏不露。」
  
  梅香才反應過來,拍手,喜道:「是了!玉簪不就是在藉著機會向額附討好嗎?額附心裡愧疚,日後對她必然要好上幾分的,就麼手,便贏過那個香巧,也壓住白吟霜,真是好厲害!」
  
  蘇嬤嬤添句:「更厲害的是,就算白吟霜在咱們公主房出什麼事,額附還真敢對公主做什麼不成?還不是把氣撒到們兩個通房丫頭的身上?可是在保命!」
  
  蘇嬤嬤頓頓:「只不過,能夠如此當機立斷捨得一條胳膊的丫頭,的確不多。看樣子,三個人之間的較量,勝負已經定。」
  
  蘭馨聞言,笑著轉過頭來:「一早便定。白吟霜就算有手段,也不過是江湖賣藝時學來的,哪裡比得上兩個丫頭從小就浸在裡面?」
  
  蘭馨拉過蘇嬤嬤蒼老的手,拿臉貼上去:「嬤嬤,蘭馨不是早就給你說麼?貝勒府的事兒,蘭馨用不著出手,便能處理得乾乾淨淨的。」
  
  蘇嬤嬤笑著頭:「是!咱們的蘭公主也長大!」
  
  蘭馨眼神兒閃閃,垂頭嘆息聲道:「若還不長大,難道就讓個小小的額附欺負去不成?蘭馨也是逼不得已啊!」
  
  是夜,皓禎接到蘭馨身邊的人傳話,是玉簪傷了。
  
  皓禎想到玉簪也是在他身邊跟將近三年,一貫乖巧,又不愛說話,便止住去靜思山房的步子轉向自己院子的偏房。
  
  進屋,就見香巧正在給玉簪換藥,那大塊的傷痕看得皓禎怔,立馬步就跨進去,抓著香巧的胳膊就大力的晃起來。
  
  「你是怎麼!怎麼去學個規矩會學得滿身的傷痕呢?」他臉色一變:「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是不是那些奴才婆子給你們臉色看?他們好大的膽子!你們好歹是我房裡的人,就半點臉面都不給嗎?公主呢?公主有沒有什麼?她有沒有護著你們?」
  
  香巧被他晃得頭暈眼花,還好玉簪撐起身子來,慘白著張小臉拉住皓禎的手臂連聲道:「爺!爺您鎮定兒!不關公主的事!不關別人的事!都是玉簪自己不小心!」
  
  皓禎才把推開香巧,坐到玉簪床邊兒,扶著玉簪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柔聲道:「怎麼會麼不小心呢?看,這麼好的玉臂,是要給爺跳舞的,怎麼就傷到呢?」
  
  玉簪雙目含淚,帶著羞澀、忐忑,垂下頭去,偷偷的縮縮腳,懨懨兒道:「是,玉簪以後不能給爺跳舞,爺……爺會不會嫌棄玉簪?」
  
  她一下子抓住皓禎的袖口,卻又飛快的放開。
  
  皓禎趕緊大聲道:「怎麼會!你跟爺整整三年,爺怎麼會嫌棄?」
  
  他溫柔的掀開被子,果然看到玉簪的腳已經腫得青紫,皓禎一時衝動,開口就道:「公主已經同意,等明年就給和香巧開臉,爺現在先給把話到裡,爺先承諾,就不用害怕。」
  
  玉簪頓時破涕為笑,小臉在跳動的燭光下分外的惹人垂憐。、
  
  皓禎正有些情動,一旁的香巧卻哼聲:「玉簪!還瞞著做什麼?明明就是那人推,怎麼就不跟爺說明?」
  
  皓禎一聽,頓時一下子轉過頭去把香巧盯住。
  
  他虎目生威,嚇得香巧退步,玉簪趕緊拉住皓禎的袖子連連道:「爺不要聽香巧姐姐胡!沒有的事!沒有的事!都是玉簪自己的錯!不關……不關吟霜姐姐的事!」皓禎的身子下子僵住,他緩慢的、緩慢的回頭,看著又驚又怕又急的玉簪,虎目之中滿是不相信,終於猛然把捏住玉簪肩膀,疼得玉簪整張臉都泛白。
  
  「你說什麼?你說誰?不可能!吟霜怎麼可能做種事!你們騙我!你們都是騙我的!」
  
  他怒吼著,一把推開玉簪,伸手指著早已撲通聲跪在地上的香巧和玉簪,手指一個一個的點過去,再點回來:「你們些丫頭婢子!一個兩個的心思不要以為爺就不知道!」
  
  他咬牙切齒:「你們樣陷害個善良純潔的姑娘,就不會覺得心裡不安嗎?你們不覺得,爺覺得心涼!」
  
  「額附爺息怒!息怒啊!」小寇子聽到房裡的喧嘩,一下子衝進來,屈膝跪在皓禎面前,高聲哀求著。
  
  皓禎腳踢開他就往外走,卻聽香巧大聲哭泣著道:「爺!玉簪跟您三年,整整三年啊!您難道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麼?吟霜姑娘純潔善良,玉簪妹妹又什麼時候欺哄過爺您麼?妹妹不但受傷,還心隱瞞,只願自己嚥下苦果,爺您就定要樣傷姐妹們的心麼?」
  
  「爺您……您若果真樣看我們姐妹,不如就將我們姐妹送去莊子要再也不要接回來!」
  
  皓禎腳步一頓,回過頭去,就見玉簪臂上的白布又滲出血來,卻毫不辯解,只咬著唇,淚珠兒噗嗦嗦的落。
  
  皓禎站在門口,不出也不進,小寇子沉默不敢語,只偷偷的窺幾人的臉色,終於,皓禎跨出步子,卻是向玉簪走過去。
  
  他抱起玉簪放在床上,為拉上被子,低聲道:「你先歇著,爺過兩日再來看你。」
  
  然後,直起身,淡淡道:「小寇子,陪爺去趟靜思山房。」
  
  小寇子趕緊應喳,看香巧玉簪眼,便溜煙兒的跟上去。
  
  已是四月中,卻依舊是夜涼如水。
  
  小寇子在前面打著燈籠,皓禎默默的跟著,忽然開口問道:「小寇子,如果是你,會不會剛剛回府就做出種事來?」
  
  小寇子喃喃不敢語,良久,只道:「這話小寇子不敢亂,小寇子只知道,幾位姑娘都是善心的人,不會欺哄爺的。」
  
  皓禎點點頭,再不說話,腳下已進入靜思山房的門兒。
  
  而另一頭,香巧擦乾眼淚,坐在玉簪床邊兒,邊兒為玉簪重新上藥,邊兒道:「妹妹回可是上了爺的心。」
  
  玉簪垂著眼道:「姐姐的什麼話,爺對那位可是看得重得很的,怎麼可能會為你跟她翻臉?剛才出去,也沒見怒氣,不定是去找麻煩呢!」
  
  香巧哼聲道:「找什麼麻煩?只要爺今晚去,那位的麻煩自然就來。我們且看著吧!」
  
  為玉簪包紮好傷口,又拿剪子剪去多餘的白布,才偏頭笑看著玉簪道:「起來,那小寇子看的眼神兒,還是不太正常呢!」
  
  玉簪啐口,躺到裡面睡下:「姐姐的是什麼話!那小寇子可是個……那個……」
  
  香巧除去鞋襪也躺上床,有些不滿的拍拍硬邦邦的床道:「咱倆姐妹伺候爺好幾年,也沒分到個單獨的院子,那白吟霜倒是好手段,一來,就拿走整座靜思山房!呸!」
  
  玉簪答道:「們倆就算伺候爺好幾年,也仍舊是個丫頭,那位可是得福晉放話,要升做姨太太的,當然與我們不同。」
  
  「姨太太?沒有公主放話,這個姨太太,就算是福晉說也不準!」
  
  玉簪向裡面挪挪,香巧才靠過來,擠擠玉簪,打趣道:「就算小寇子是個那個,可他對……竟然麼久都沒忘情呢!」
  
  兩人心裡怎麼想不,嘴上卻是嘻嘻哈哈陣才吹燈睡下,再也不去想另邊兒院子的事兒。


第35章
  
  皓禎跨入靜思山房的時候,遠遠的,已瞧見倩柔的心腹秦嬤嬤居然站在房間外面的廊道里,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面上還帶著些緊張,正一邊兒四下不停的張望著,一邊兒唸唸叨叨著什麼。
  
  皓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竟是忽的一下向後退了一步,還順手一把拉過小寇子,兩人一起藏在了半月形的門後。
  
  小寇子手中的燈籠晃了兩晃,他趕緊護好,這才抬頭看過來,就見皓禎面沉如水,在一晃一晃的微弱燭光中竟然有些嚇人。
  
  小寇子順著皓禎的視線看過去,禁不住啊的低呼了一聲:那房間裡分明是有人的!瞧那投在窗子上的影子,應該就是福晉倩柔和白吟霜兩人了?可她們兩人這是說的什麼話,竟然還要讓秦嬤嬤在外面守著?而這又是……在守著誰?
  
  小寇子連連偷覷皓禎的臉色,心裡猛然跳出了玉簪的話,又趕緊的壓了下去。
  
  在來的路上,皓禎曾一次又一次的告訴過自己,他的吟霜不是那樣的人!她溫柔、善良、美麗、堅強,就連對一個小小的丫頭香綺,也是姐妹般誠心相待的。
  
  可是,眼下瞧著秦嬤嬤那焦躁忐忑的樣子,皓禎的心裡已猝不及防般生出了種種疑惑。
  
  這疑惑就像一顆種子,糾結纏繞出無數的藤蔓,讓皓禎就快無法呼吸了。
  
  皓禎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忽的抬手接過小寇子手中的燈籠,噗的一口吹滅了,就這麼黑燈瞎火的站在了夜風中。
  
  小寇子覷著他的臉色,不安的喊了一聲:「爺?」
  
  皓禎轉頭看了小寇子一眼,目光有些發涼:「你先回我房裡去守著,若是有人來問,就說爺已經睡下了。記著,就算是阿瑪和額娘來了,也得這麼說!」
  
  小寇子眼皮子一跳,抬頭往院內望了兩眼,便一躬身低聲應了「喳」,轉身退了出去。
  
  皓禎這才放輕了腳步,藉著樹影的掩護,從牆根處貼了過去。
  
  這靜思山房皓禎來了無數次,每一條小徑、每一個拐角,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記得他在那顆紅楓下抱著吟霜旋轉時,吟霜開懷的笑聲;
  
  記得吟霜坐在院兒中,懷抱月琴為他彈奏《西江月》的優美歌聲。
  
  皓禎一步一步的走過去,一點一點的回憶著他與吟霜的點點滴滴,就連樹葉兒落在他肩頭,都忘了拂。
  
  皓禎是打小習武的,秦嬤嬤又恰好站在門口的燈籠下,最足的光線都在她腳下那一團兒,哪裡發現得了黑暗中的皓禎?
  
  等靠在窗口下了,皓禎的那砰砰直跳的心才慢慢的停了下來,終於,他將耳朵慢慢的貼了過去。
  
  房間裡,倩柔親手為白吟霜的腳踝上了藥,這才看著低眉順眼的白吟霜,嚴肅道:「吟霜,你老實跟額娘說,你是不是故意想流掉這個孩子的?」
  
  白吟霜的長睫一顫,有些驚慌的攪動著衣角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沒有的事!額娘怎麼會這樣說?吟霜……那是吟霜的骨肉啊!」
  
  她有些膽怯的抬起眼皮看向倩柔,就見倩柔走了過來,側身坐在了她的床邊兒。
  
  白吟霜趕緊垂下眼,不敢再亂瞧。
  
  倩柔拉過白吟霜冰涼的手放在掌心裡,用力捏住,放緩了聲音道:「當真沒有?」
  
  白吟霜的手指顫了顫,卻還是用力的搖了頭。
  
  倩柔長嘆一聲,有些疲憊的將身子往後仰,靠在了床頭。
  
  她低聲道:「吟霜,自你入府以來,我對你如何,你心裡是有數的。沒想到,你竟然連我都不信,竟然連我都騙!」
  
  她尾聲陡然一厲,白吟霜嚇得渾身一抖,倉惶抬起頭來看著倩柔:「不不不!福晉您千萬不要這樣說!福晉您對吟霜的好,吟霜一輩子都記在心裡,吟霜……吟霜已經把你當額娘看了,怎麼會不信你?」
  
  她話音剛一落,倩柔卻已一把按住了她的肩。
  
  她像護崽的母獅一般盯著白吟霜的眼睛,二十多年的福晉威勢一下子顯了出來,直讓白吟霜手軟腳軟。
  
  「好!有你這句話額娘就安心了!那額娘也跟你說句實話!」
  
  「你的性子,額娘就算不全懂,也看明白了七八分,若這次的事兒真是意外,你絕不會是眼下這個反應!吟霜,額娘能在貝勒府裡當二十多年的嫡福晉,不是沒有理由的,你這些把戲騙不過額娘的!」
  
  「你就是存心要你肚子裡的孩子死!是不是?是不是!」
  
  白吟霜的臉唰的一下子褪去了血色,就連嘴唇都在劇烈的顫抖著。
  
  她淒楚的看著倩柔,猶疑著,慌亂著,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一個翻身跪在了床上,額頭在結實的床板上咚咚的磕著,頭髮被滿頭的冷汗亂糟糟的沾在臉上,嘴裡只亂七八糟的喊著:「額娘!額娘……您饒了吟霜吧……額娘……吟霜不是故意的,吟霜……吟霜只是害怕啊額娘……」
  
  倩柔的身子晃了兩晃,反手抓住床頭才堪堪穩住,她終於一跺腳,大吼一聲:「你這傻孩子啊!你這是要害死自己啊!」
  
  可是,一抬頭,看到白吟霜青紫的額頭,滿臉的淚痕,倩柔又身不由己的撲了過去,低吼一聲,一把抱住了白吟霜。
  
  倩柔撫摸著白吟霜的臉淒聲道:「傻孩子!乖孩子!你別怕啊!別怕啊!額娘在這裡!額娘陪著你!不管如何,額娘都是站在你這邊兒的啊!你放心!額娘會幫你瞞著皓禎的!額娘會幫你!」
  
  「還有那兩個丫頭……」倩柔咬著牙恨恨道。
  
  白吟霜驚愕的抬起頭來,就看倩柔面色猙獰:「香巧玉簪那兩個,以前也是乖覺的,還是我挑出來送到皓禎房裡的。沒想到,不過幾月的功夫,就沒了分寸!」
  
  她撫摸著白吟霜的臉,放柔了聲音:「你放心!公主,額娘對付不了,區區兩個丫頭,額娘也對付不了麼?有額娘在,誰也欺負不了你去!」
  
  白吟霜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渾身顫了一顫,終於撲到倩柔懷裡大聲哭泣了起來,口中斷斷續續喊著:「額娘!都是吟霜的錯!都是吟霜不好!吟霜……吟霜怎能讓您替我擔這樣的罪孽啊!」
  
  倩柔嘆息一聲,拿絹帕替白吟霜擦去眼淚:「傻孩子!你在額娘心裡,就跟額娘的親女兒一般,除了皓禎,額娘最疼的就是你了,怎麼可能看著別人欺負你?你放心!只要有我倩柔一日,就會護你一日!你日後切莫做傻事了,不然傷了自己身子,可叫額娘怎麼辦?」
  
  她拉著白吟霜的手鄭重道:「不過,吟霜,你記得,你的心思手段,對香巧玉簪可以甩,對公主,卻一點都不要露!我們整個貝勒府,你、我,包括貝勒爺和皓禎的前途榮耀,可是全全部部的系在公主身上的,若是公主跟皓禎生了離心,就是額娘我也救不得你!」
  
  見白吟霜連連點頭,倩柔這才伸手摸了摸白吟霜的肚子,感覺到白吟霜立刻一躲,倩柔嘆息一聲:「至於這孩子……無論如何都是你的血脈,你就狠得下心嗎?」
  
  她盯著白吟霜的眼睛道:「額娘要你記住一句話!男人的寵愛什麼的,都是過眼雲煙,只有孩子!只有孩子才是你的依憑!」
  
  「皓禎眼下有了公主,又有了那兩個丫頭,就算有額娘幫襯著你,也沒人能保證他不變心啊!」
  
  「你好好的養身子,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這才是你日後最大的希望!你知道嗎?」
  
  白吟霜淚流滿面,呆呆的捧著小腹看著倩柔,卻是用力的甩著腦袋。
  
  倩柔嘆息一聲,只能又道:「傻孩子!你這是在用自己一輩子的依憑去換皓禎的寵愛啊!這可是個賠本的生意啊!」
  
  「你看清楚了!只有抓緊了這個孩子,額娘才能向貝勒爺求得恩賜,也只有如此,貝勒府才會看在這個孫兒的面子上,為什麼出身都沒有的你一個身份啊!」
  
  「只要你有了身份,又有額娘幫襯著,就算皓禎有公主又如何?你難道真以為每月十五的一次見面,就能佔去一個男人的全部?剩下的多少天,那還不都是你的?」
  
  「你怎麼就不會算一算忍一忍呢?」
  
  皓禎滿腦子渾渾噩噩,只覺得耳中聽到的一切都像個笑話!像一場夢!
  
  他最敬愛的額娘竟然跟他最寵愛的女子一起,如此算計於他!
  
  不但算計了他的寵愛,連他的孩子、他的妻妾都不放過!
  
  他突然覺得整顆心像是扔進了北風裡一般冷得透,他想放聲大笑,又想放聲大哭,最終,卻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想,便那麼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房裡,撲通一下撲在了自己的床上。
  
  小寇子被巨大的撞門聲音驚了一下,從外間的小榻上爬起來,看到的便是臉色慘白猶如死人的皓禎。
  
  小寇子嚇了一跳,連連喊了好幾聲,皓禎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小寇子急的立馬就要衝出去喚大夫,卻被皓禎淒厲的聲音喊住。
  
  皓禎頂著雕花的床頂,呆呆道:「小寇子,你說,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他握著拳,啊的大叫一聲,咚的一聲錘在牆上,頓時,鮮血便滴答滴答的流了下來,染紅了寶藍色的被縟。
  
  小寇子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嘴裡急呼:「爺!爺您別嚇唬小寇子啊!您這是怎麼了?」
  
  他找來藥膏、白布,一邊哭一邊為皓禎包裹了傷手,而皓禎,則就這麼坐在床邊,呆呆的盯著浸透了紅色的白布。
  
  忽然,他仰起了腦袋,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怒吼:「啊——」
  
  那聲音淒厲無比,彷彿受傷野獸垂死的掙扎一般,嚇得小寇子一下子跌倒在地,又匆匆爬起跪倒在他面前。
  
  皓禎卻是一個健步衝下來,兩手使力抓起小寇子的肩膀,竟是將小寇子硬生生的從地上提了起來!
  
  他雙目圓睜,滿眼血絲,嘴裡卻發瘋一般的怒吼著:「你說!你說!這個世上,我還能信誰?我還能信誰?啊?」
  
  他忽然狂叫著,甩開小寇子便衝了出去!
  
  他披頭散髮,形如瘋狂,讓聽到聲音匆匆趕來的香巧和玉簪兩人目瞪口呆。
  
  香巧的手指還停在胸前的盤扣上,見皓禎腳下跌跌撞撞卻是向著公主房的方向衝去,禁不住笑了:「這可是出什麼事兒了?爺這是怎麼了?」
  
  睡眼惺忪的阿克丹已經跟著發狂的皓禎衝了出去,小寇子匆匆的對玉簪香巧彎了彎腰,便也跟了上去。
  
  香巧皺了皺眉,拿胳膊肘拐了拐玉簪,朝靜思山房努了努嘴,湊到玉簪耳邊壓低聲道:「也不知道那邊兒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才能讓爺這般失態。」
  
  玉簪將最後一顆盤扣匆匆扣好,仍舊是低垂了眉眼,淡淡道:「誰知道呢?反正,比咱們想的卻要嚴重得多了。」
  
  說完,便轉身回自己的院子了,香巧誒了一聲,踮著腳道:「怎麼?你不去追爺了?」
  
  玉簪回頭道:「公主房那樣的地方,我們進得去麼?更何況,眼下追過去了,爺記不記得住咱們還是另說,可那個靶子卻是當定了!」
  
  香巧想想也是,便也嘟嘟囔囔的跟在玉簪後面回去了,只猛然打了個冷戰:「公主這才是好高明的手段!」
  
  隨後又一臉喜氣的甩了帕子:「管他什麼事兒什麼手段的!反正啊,那白吟霜失寵是定了,這就是好事兒!」


第36章
  
  淑芳齋的護衛人手大多都是貝勒府上的,上一次,這些人敢隨隨便便就將沒奉宣召的額附放進公主房,下一次,便指不定還會將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放進來了!
  
  哪怕已經受了責罰,可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跟他們的主子似的不記打?
  
  屯泰與巴顏肩負著皇帝的命令,絕不敢掉以輕心,便自告奮勇的輪流為淑芳齋值夜。
  
  而今個兒,則恰好輪到了巴顏。
  
  巴顏身寬體壯,一臉黑黝黝的絡腮鬍子,像個黑面煞神,連說起話來都如打雷一般震得人耳朵發疼,又恰好善刀,一柄拇指般寬的厚背大刀耍得極其厲害。
  
  那刀有半人來長,掛在腰上,光看著就叫人害怕,頓叫一群色厲內荏的貝勒府侍衛嚇得背都要比平日挺得直些。
  
  巴顏守在淑芳齋外,腰上掛了個紫砂的酒壺,摸了好幾次,卻又不敢喝,只能偶爾放到鼻子下聞上一聞解解饞,正在左右不舒坦的時候,就聽不遠的暗處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巴顏立刻將酒葫蘆一放,手按在腰間的大刀上,雙目圓睜,大喝一聲:「誰?」
  
  就見皓禎跌跌撞撞的衝了過來!
  
  皓禎眼下已是頭髮散亂,面容淒楚,雙目更是毫無焦點,根本就沒聽到巴顏的喝止,就這麼直直的衝了過來!
  
  他一邊跌跌撞撞的跑,一邊亂七八糟的仰頭喊著:「我該相信誰!我該相信誰!啊——」
  
  他抱著腦袋發出一聲聲的大吼,竟像是瘋了一般!
  
  巴顏嘿嘿一笑,舔了舔唇,噌的一聲拔出刀來,其餘侍衛頓時嚇得齊齊往後縮了整整兩步。
  
  就聽巴顏冷冷喝斥,手中大刀閃著森寒的光芒:「額附還請止步!沒有公主宣召,任何人不得進入公主房!」
  
  「公主?」皓禎茫然站住,睜著眼睛倉惶四望,忽的像是認出了這地方似的,猛的伸手去抓巴顏的肩膀,急急道:「對對對!我要見公主!我要見公主!你讓公主出來見我!你讓她出來見我啊!」
  
  他扯著脖子就對著淑芳齋大喊大叫起來:「公主!公主!皓禎求見——皓禎求見——」
  
  巴顏心頭怒火噌的一下就冒了起來,他大喝著一拳打在皓禎胸口,將皓禎打得幾步退了開去。
  
  巴顏喝道:「放肆!竟敢在公主房大吼大叫,你還把不把公主和皇上放在眼裡了!你是什麼東西!公主豈是你說見就見的?還不退下!」
  
  卻見皓禎還不放棄,竟是一邊大吼著,一邊就想要越過他往淑芳齋裡沖。
  
  巴顏冷哼一聲:「你還真當公主房裡沒人了麼!」
  
  皓禎好歹是額附,眼下又是在貝勒府的地面兒上,巴顏不敢傷他,剛才那一拳也只出了五成的力道。
  
  眼下,巴顏卻是將刀一收,口中喝道:「給我站住!」
  
  大掌如蒲,一伸出去,便準確的抓到皓禎的腰帶上!
  
  又呼哧一扯,居然將如此高大強壯的皓禎也扯了個踉蹌!
  
  緊跟而來的阿克丹見到這種情況,哪裡還忍得住?
  
  立刻不管不顧的衝了上來,嘴裡啊啊大叫著:「放開我家少爺!」
  
  粗壯的胳膊揮舞著,就要來擒巴顏!
  
  巴顏哈哈大笑著,連聲道:「好好好!快活!快活!」
  
  他腳下步子一轉,身子往下一沉,使了個博克(蒙古語中「摔跤」的意思)的姿勢,口中一聲大喝,呵出一個白霧,竟是將懵懵懂懂還未回過神來的皓禎整個的舉了起來!
  
  阿克丹氣得臉都紅了,嘴裡大聲怒吼著就衝了上來。
  
  巴顏側身一避,口中大笑道:「把你家少爺拿回去吧!」
  
  手中狠狠朝下一摜,就將皓禎砸在了阿克丹的頭上!
  
  阿克丹不敢躲閃,只能恨恨收回去抓巴顏的手,抱住皓禎在地上一滾。
  
  兩人一個紅衣、一個藍袍,頓時跌做了一團!
  
  偏偏昨晚又下了點小雨,地上正是泥濘,兩人這麼一滾,頓時渾身稀泥,難堪無比,有好幾個侍衛都禁不住扭過頭去偷笑起來。
  
  巴顏更是樂得哈哈大笑,拍著結實的胸脯樂道:「好好好!再來再來!」
  
  阿克丹虎目裡滿是被輕視的憤怒,他恨恨的盯了巴顏一眼,卻不敢造次,只連連喊著:「爺!爺你這是怎麼了?爺你清醒清醒啊!」
  
  皓禎被阿克丹的聲音從迷茫中拉了回來,他滿目淒楚的四下看了看,卻不起身,也不動彈,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在地上,滿身的稀泥,任由阿克丹焦急不已。
  
  匆匆趕來的小寇子見到的就是這個情景。
  
  再說淑芳齋裡的蘭馨,早已在皓禎響徹整個公主房的大吼聲中醒了過來。
  
  她白日裡練習了弓箭,五石的已經能拉開了,一高興,還騎了次馬,晚上正是腰酸背痛的時候。
  
  泡過了熱水澡,蘭馨是好不容易才睡著的,如今被皓禎這麼一吵醒,就覺得額頭突突的跳,整個腦袋都要炸開了一樣!
  
  蘭馨按住腦側呻吟一聲,梅香已經披著外衣進來了,趕緊端了杯茶喂給蘭馨,這才關切的道:「公主這是不舒服了?要不要奴婢去宣御醫來?」
  
  蘭馨搖搖頭,蘇嬤嬤也穿戴好了,走進來,趕緊的給蘭馨揉額頭,一邊揉一邊怒道:「那個沒規沒矩的奴才!老奴這就去收拾了他!」
  
  蘭馨這才覺得輕鬆了點,拉住蘇嬤嬤,讓梅香伺候她穿好外衣,道:「不必了,我也出去看看吧。」
  
  三人走到院子裡,遠遠的就瞧見皓禎跌坐在地滿身泥濘的不堪模樣。
  
  蘇嬤嬤朝地上啐了一口,甩著帕子不屑道:「瞧瞧這副模樣!沒了個女人,竟像是連主心骨都沒了似的,真是沒用的男人!」
  
  蘭馨笑道:「在他腦子裡,除了他的情不自禁,哪裡還有過別的東西?身為嫡長子的責任,為人子女的責任,為人主子的責任,為人臣子的責任,怕是都比不上他的情不自禁和怦然心動的,早叫他忘了個一乾二淨。眼下,連這唯一的情不自禁成了一場笑話,他自然什麼都沒有了,哪裡能不落魄不失意呢?」
  
  蘭馨喚了一聲雅爾哈,那個男人便悄無聲息的跪在了她的面前,蘭馨將靜思山房的事兒問了個清清楚楚,便轉頭看著蘇嬤嬤和梅香,無奈的道:「瞧,我說的沒錯吧?」
  
  梅香笑得直捂嘴,連連福身應是:「公主真是厲害!奴婢服了!」
  
  蘭馨在她額頭上一戳,就聽蘇嬤嬤皺眉道:「哼!這位額附爺也是奇了怪了!在靜思山房失了意,竟還好意思往咱們公主房來?」
  
  蘭馨笑著道:「嬤嬤不急,有巴顏守著,那富察氏皓禎沒那個本事進來,咱們只當沒聽到,先睡上一覺,明日起床,那才是一場好戲!」
  
  蘇嬤嬤恍然大悟,老臉露出些喜色來:「公主說得是!」便對梅香使了個眼色,扶著蘭馨回了房。
  
  梅香意會,走到門口,對著巴顏招招手。
  
  巴顏知道自家哥哥屯泰,對這個名為梅香的宮女很有些意思,每每回到家中,總要念叨上幾句,於是,在公主面前辦差時,也格外的賣力,只求討了公主喜歡,好求一個恩賜。
  
  於是,對梅香的招呼自然不敢怠慢,立刻笑嘻嘻的湊了過來。
  
  梅香對著他一張絡腮鬍子臉連連後退,捂著鼻子道:「要死了!湊這麼過來幹什麼!」
  
  手在鼻子下扇了兩下,不滿道:「怎麼?值夜還敢喝酒?信不信我明兒個就告訴公主,好好的處罰你!」
  
  她叉著腰,一副彪悍模樣,嚇得巴顏喃喃後退,怯怯道:「不不不!梅香妹妹千萬不要亂說!奴才……奴才沒喝酒,就聞了聞!」
  
  梅香瞧他那雙蒲扇樣的大手不安的在腰上的酒葫蘆上摸來摸去,一下子就笑了,嘴裡卻故意道:「去!誰是你妹妹!」
  
  巴顏只撓著腦袋嘿嘿的笑,就見梅香偷偷的往皓禎那邊兒看了一眼,這才對著巴顏招招手,讓巴顏附耳過來,道:「公主已經睡下了,別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在這裡吵鬧!記住,誰都不准放進來!」
  
  她瞪了巴顏一眼,對著周圍幾個探頭探腦的侍衛哼了一聲:「敢擾了公主休息,小心你們的腦袋!」
  
  侍衛們趕緊應是,巴顏更是將腦袋點得跟雞啄米似的,梅香這才笑了,轉身回房,剛走沒幾步,一回頭,便見岳禮和倩柔已匆匆趕了過來。
  
  梅香掩唇一笑,心道:來得正好!都給我喝西北風去吧!
  
  一甩帕子,進了暖烘烘的房中。
  
  岳禮一見眼前的情景,直氣得血氣上湧,他撫著胸口指著一身泥濘的皓禎大喝一聲:「逆子!你竟敢深更半夜擅闖公主房!你不要命了?」
  
  倩柔也嚇壞了,趕緊扶住岳禮,可她還沒開口說話,便見凶神惡煞的巴顏往門口一站,低聲喝斥道:「貝勒爺小聲著點兒!公主日間勞累,眼下已經歇息了,可不要吵著公主才是。」
  
  岳禮趕緊應是,掏出一錠銀子往巴顏手裡塞,嘴裡連聲道:「是是是!都是孽子的不是!還請這位哥兒在公主面前多多美言幾句才是。」
  
  哪想,巴顏臉色一肅,推開銀子喝斥道:「貝勒爺這是做什麼?額附擅闖公主房,已經是大不敬的罪了,巴顏沒那個本事美言,不敢收貝勒爺的銀子。」
  
  倩柔正與小寇子一起扶皓禎,一聽這話,臉都白了,倉惶道:「這這這……有這麼嚴重麼?公主這不是已經……已經睡下了麼?這……皓禎好歹是公主的夫君啊!」
  
  她的話音在岳禮的瞪視下越來越小,終於不敢亂說。
  
  岳禮看看不成器的皓禎,再看看一臉看好戲的巴顏,知道今天這事無法善了了,只能一咬牙,心道:先下手為強!這不敬的罪名可大可小,只能先狠狠的處置了皓禎,待皇上怪罪下來,便也無話可說了!
  
  他打定主意,對小寇子道:「給我拿鞭子來!拿家法來!我要狠狠的打這個孽子!打死這個畜生!他的眼裡,他的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阿瑪?還有沒有皇上了?」
  
  倩柔驚了一驚,見岳禮臉色不似作假,立刻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她一把拉住岳禮的衣角就哭了起來:「爺您這是做什麼啊!公主都還沒說話,您這就要打死皓禎了嗎?王爺!皓禎可是妾身唯一的兒子啊!您這是要妾身的命啊!」
  
  小寇子和阿克丹也跪在地上連連求饒,旁邊的巴顏更是一句話便讓岳禮的臉色變作了慘白。
  
  巴顏一抱拳道:「貝勒爺,您要用家法,奴才管不著,但是,還請不要在公主房前大吵大嚷,免得驚擾了公主歇息,怪罪下來,奴才擔不得。貝勒府,您請回吧!」
  
  他雖面目粗獷,可眼中卻分明看得清楚。
  
  岳禮心灰意懶,低頭看去,就見倩柔驚慌失措的抱著他的腿,皓禎更是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公主房,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兩個奴才小寇子和阿克丹,竟是只知道磕頭求饒。
  
  岳禮禁不住一跺腳,甩開倩柔,長嘆一聲:「婦人之仁!婦人之仁!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啊!」
  
  倩柔不明所以,愣愣不敢答話,只能眼見著岳禮撲通一聲跪下,對公主房叩頭行了大禮,便揚長而去。
  
  倩柔爬起來,淒聲喊著:「爺!貝勒爺!您這事不管皓禎了嗎?他可是您的兒子啊!爺——」
  
  話到末尾,已是帶了哭音。
  
  一旁的巴顏禁不住摸著下巴嘿嘿的笑起來:這個岳禮貝勒,倒還有些意思!
  
  卻見皓禎忽的從地上爬起來,指著倩柔咬牙搖頭道:「額娘!您也知道我是您唯一的兒子!您也知道!那您如何忍心那樣待我!」
  
  他一聲怒喝,嚇得倩柔退了一步,伸手就去拉皓禎的手臂:「皓禎!你這是怎麼了?」
  
  皓禎卻是啪的一下拂開她的手,冷聲道:「兒子沒怎麼!兒子只是想明白了!想清楚了!」
  
  倩柔的心裡忽的升起一股巨大的害怕,她一下子拉住小寇子的手臂,指甲幾乎刺入小寇子的臂上的肉中,口中尖銳的急問著:「說!你這個死奴才!你說!額附今晚上哪兒去了!你給我說清楚!不然……不然……不然我要你的命!」
  
  她臉色煞白,渾身顫抖,顯然是害怕至極,皓禎卻只是看著,不言不語。
  
  兩人這般反常得嚇人的模樣,直把遠處一直看著卻不敢靠近的貝勒府側福晉翩翩還有她那一貫不得寵的兒子皓祥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皓祥忽的極其興奮的抓住翩翩的肩連聲道:「額娘!兒子的機會來了!兒子的機會終於來了!」
  
  翩翩有些擔憂的看著他,低聲勸道:「皓祥,你可千萬別亂來!小心害了自己!」
  
  皓祥冷笑道:「我亂來?額娘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如今的貝勒府,可是換了主子了!咱們只要跟公主攀上關係,誰還能看不起我們?」
  
  他咬著牙,低聲道:「過了這村兒可就沒了這店兒了!額娘,難道你想一輩子都被人看作上不得檯面的『舞女』嗎?你想,兒子可不想!」
  
  「就因為他是正是所出,我是側室所出;就因為他的額娘是個格格,我的額娘是個回女;就因為他尚了公主,我卻什麼都不是!」
  
  「整個府上,誰看得起我?誰知道我這個二公子?不!總有一天,我會讓皓禎把欠我的,都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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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或許是心裡惦記著事兒的緣故,第二日,蘭馨醒得很早,聽梅香說,皓禎就這樣在公主房外坐了整整一晚,身上的泥都乾透了也沒回去換身兒衣裳。
  
  蘭馨不慌不忙的由梅香伺候著把飯吃了,還擦了擦嘴,才道:「如今這貝勒府,岳禮要打死他,他的額娘聯合他最愛的女子要騙他,除了我這個他名義上的妻子,他還能找到別的去處嗎?他也不過是別無他法罷了。」
  
  「罷了,這便出去見他一見吧。」
  
  蘭馨穿戴整齊款款行來,皓禎抬頭看去,就見她唇邊梨渦淺現,依舊是珠圍翠繞眉目豔麗的模樣,恍然便想起那日的婚禮。
  
  那一日留給他的記憶已只剩下紅彤彤的燈籠,滿屋的賓客和數不盡的豔羨讚美了。
  
  那時的他,明明享受著這個女子給他帶來的榮耀,卻一心掛唸著白吟霜的好,後來數日,對這個妻子更是處處冷落,處處猜忌。然而,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到頭來,他身邊唯一剩下的,竟是這個女子。
  
  皓禎看著蘭馨,看著她的高貴、優雅、得體,再看自己這滿身的泥濘,忽然便有些自慚形穢,嘴唇蠕動了兩下,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倒是蘭馨,大大方方的捏著白淨的帕子彎下腰,為他輕輕的擦去了臉上的污跡。
  
  那輕柔的動作,溫柔的微笑,讓皓禎的心中一暖,怔怔的看著蘭馨秀美的臉龐,半天回不過神來。
  
  「昨晚的事,蘭馨已是聽說了,額附在這裡坐了一晚,可是想通透了?」
  
  蘭馨笑盈盈的看著皓禎,既沒有詢問皓禎失常的原因,也沒擅自的表示同情,那種坦然的目光,讓皓禎的心裡舒服多了。
  
  他站起來,對著蘭馨彎腰行了一禮:「奴才見過公主。」竟是面容平靜,進退得體。
  
  蘭馨心頭吃了一驚,只想著:這一晚上的冷風,可吹得真值!竟是吹出個完完全全不一樣的人來了!
  
  蘭馨細細的打量皓禎,見他已斂去了滿身的落魄,神情安然,舉止坦蕩,雖然仍舊是一身泥濘,卻也顯出了幾分高貴來。
  
  蘭馨這才想起,這個男人,也是京城年輕一輩兒裡出了名的出息人。想來,若不是被那段「情不自禁」的感情糊了心,也不至於做出這麼多的荒唐事。
  
  人不輕狂枉少年,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就不會做那麼一件兒兩件兒的錯事兒。可惜,皓禎錯就錯在,他自己去輕狂了,卻讓旁人來承擔他輕狂的苦果,何其不公!
  
  「想通了,但還有一些事不是太明白。」
  
  皓禎看著蘭馨嚴肅道。
  
  皓禎記得,當初自己要納吟霜的時候,額娘是堅決不許的,為何額娘見了吟霜一次後,對吟霜的態度一下子就截然不同了?甚至不惜瞞著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護著她?
  
  而吟霜,口口聲聲如此愛他,為何會狠得下心對自己肚子裡的孩子下這樣的毒手?如果她是這樣狠毒的人,那麼以前……她還有沒有騙過他?
  
  皓禎想到自己竟然一直生活在一個騙局裡,甚至不惜為了這個騙子跟自己的額娘做對,跟自己的阿瑪做對,跟皇上公主做對,就覺得如墜冰窟。
  
  會不會有可能,連龍源樓的相遇、多隆的調戲、白勝齡的去世,還有那天橋下的賣身葬父,都是一場安排好了只等自己入套的把戲?
  
  皓禎捏著拳頭,指骨咔嚓作響,恰在這時,背後忽的響起一聲如泣如訴的低鳴:「皓禎……」
  
  皓禎回過頭去,就見白吟霜兩眼紅腫楚楚可憐的看著他,一副擔憂焦急想過來又害怕的模樣,兩隻眼睛不住的偷瞄著他身後的公主,然後匆匆的跪下,行了個禮:「奴婢……奴婢白吟霜……見過公主。」
  
  皓禎看著她顫抖的身軀、如同蝴蝶兒般搧動的漆黑長睫,第一次覺得,這一切,都這麼假!都這麼惺惺作態!
  
  皓禎一個哆嗦,猛然退開一步,白吟霜立刻驚恐的抬起頭來,淒楚的喊了一聲:「皓禎……」
  
  蘇嬤嬤立刻冷冷道:「大膽奴才!才學的規矩都被你忘到腦後了嗎?主子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道理?額附的名字,是你喊得的嗎?」
  
  白吟霜立刻瞪大了眼睛,淚珠兒噗嗦嗦的就流了下來,連連道:「是是是!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錯!奴婢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說著話,眼睛卻無比貪戀的看著皓禎的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圓滾滾的、一顆一顆的沿著那蒼白的臉頰往下落。
  
  蘭馨看著那張到了現在都還是只會哭的臉,就覺得心頭堵得慌,不由得皺著眉轉開了腦袋。
  
  想了想,蘭馨若有所指的對緊皺了眉頭的皓禎道:「額附不用著急,一時之間要弄明白所有的事兒,談何容易?可是,你不明白,卻自有人明白的不是?做事的,總是人啊!」
  
  皓禎一聽,看著蘭馨的面輕輕的點了點頭,若所所思道:「公主說得在理。倒是奴才死揪著不放了。做事的,總是人。人做的,便總會有漏洞。」
  
  蘭馨笑著點頭:「既然額附已經明白了,那就請隨宗人府的去吧。昨日額附硬闖公主房,事情鬧得太大,蘭馨護不住你,為了蘭馨的名聲,蘭馨也不能護你。還請額附諒解。」
  
  原來,蘇嬤嬤一早就讓一個小太監去了趟宗人府了。
  
  那話蘭馨是這麼說的:「他錯了便是錯了,自然有人罰他,我出面做這個惡人做什麼?」
  
  皓禎這才發現,蘭馨身後,竟然還有幾個陌生臉孔,腰上掛著牌子,手上拿著繩子。
  
  看那穿戴,的確是宗人府的府丞無疑。
  
  皓禎仰天長嘆:「是我富察皓禎識人不清,才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各位請自便吧!」
  
  便束手容那幾個府丞綁了。
  
  他神色坦然,倒讓蘭馨讚許的點了點頭,心道:這男人若是不犯糊塗,倒還算得上有擔當。
  
  蘭馨轉身就要進房,卻不想,一直被人忽略的白吟霜竟在這個時候整個的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一個府丞的大腿,便淒聲哭號起來:「求求你!求求你放過皓禎吧!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們要綁,便綁我吧!」
  
  那個府丞一下子就懵了,竟然閃躲不及被白吟霜抱了個正著!
  
  白吟霜又哭又喊,極其淒婉,眼淚嘩啦啦的落在那個府丞的官袍上,氣得那個府丞的臉一下子就綠了,一腳踢開白吟霜便大喊起來:「大膽!大膽!這貝勒府還有沒有規矩了?竟然容一個小小的婢女放肆!」
  
  匆匆趕來的倩柔差點嚇得暈了過去,只能奮不顧身的撲過來,一把將白吟霜拖開,抱進懷裡連連安慰。
  
  也不怪他氣惱發懵,宗人府雖然只負責皇室宗族的譜牒、爵祿、賞罰、祭祀等事務,可皇帝為了提高皇族的身份,是將宗人府還要提在內閣和六部之上的。就算是那些平日裡只知道惹是生非的王公子弟,見了宗人府的官員,也是個個噤聲,生怕被揪住了小辮子的。
  
  哪裡遇到過這種事?
  
  皓禎雙手被綁在身後,冷冷的看著的看著倩柔對白吟霜的愛護,只覺得諷刺異常,只有目光掃過白吟霜已經有些顯露的小腹時,才多了些溫度,卻又隨後陷入了沉思。
  
  岳禮趕緊的將暴跳如雷的府丞安撫下來,又偷偷的塞了些銀子在那人懷裡,那人這才哼了一聲不再計較。
  
  卻不想,白吟霜竟然又在這樣的關頭上再出驚人之語。
  
  她被倩柔抱在懷裡,再撲不過來,只能扭著腦袋,雙目含淚的看著皓禎,一邊連連搖頭,一邊喃喃的道:「皓禎!皓禎你這是怎麼了?」
  
  她連連掙扎,弄得倩柔幾乎抓不住她,只能在她耳邊低聲道:「吟霜!我可憐的孩子!你鎮定點!鎮定點!皓禎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他還有我,還有他阿瑪,還有公主啊!你快住口!快住口!昨晚的事兒……昨晚的事兒皓禎只怕是聽到一些了!」
  
  倩柔心頭也怕,她不但怕,還整整怕了二十年!
  
  從她將自己的女兒換成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孩子的開始,這種害怕就已經深深的纏繞在她心頭,就像紮根了一般,無論如何都拔除不掉!
  
  她不知道皓禎聽到了多少,卻知道,她跟皓禎之間二十年的母子情分,多半已經不剩幾分了。
  
  她這樣想著,便覺得,皓禎進宗人府也不是壞事,至少,可以讓這件事瞞下來。不然,若是進了岳禮的耳中,只怕就難以善了了。
  
  岳禮當了幾十年的王爺,雖是閒職,但絕不會連這點手段貓膩都看不出來。
  
  倩柔只覺整個人忽冷忽熱的,只能安慰自己: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二十年的母子情分,哪能說沒有就沒有了呢?等皓禎進了宗人府,那般境地下,她再多多關心,這點情分不就回來了嗎?
  
  白吟霜聽了這話卻是全身一抖,難以置信的看著倩柔,不停的甩著腦袋。
  
  她忽然醒悟過來,猛然淒厲起來,幾乎將倩柔拉了個踉蹌。
  
  她口中高喝著:「不,皓禎,你誤會我了,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不是你聽到的那樣!你聽我解釋啊!你聽我解釋……」
  
  她哭哭啼啼,卻不知道是不是難以開口的關係,半天都說不出句話來。
  
  岳禮在一旁臉色直髮黑,沉聲道:「來人!給我拿下這個賤婢!」
  
  立刻有兩個侍衛應聲上來,蘭馨聽得心煩,再不想摻和到這場鬧劇中,轉身就走,卻一下子讓白吟霜看到了。
  
  白吟霜像是忽然想通了一般,欣喜的大吼一聲:「公主!」
  
  見蘭馨站住,冷冷的看著她,白吟霜忽然有些膽怯,卻還是強撐著掙扎道:「公主!您救救皓禎啊!」
  
  「他是我們兩個人的丈夫呀!是我們兩個人都深深愛著的,唯一的,真正的丈夫呀!」
  
  「大婚之夜,合巹之時……往日種種,難道都不曾在你回憶中縈繞嗎?你怎麼捨得讓他去死啊公主!」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搶走皓禎,我不該搶走他的愛,不該讓他冷落了你,可是,我現在已經認識到錯了,所以,你救救他吧,只要……只要你救了他,我保證,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纏著皓禎,再也不會獨佔他的寵愛,我保證我會消失在你的面前,只要你跟皓禎在一起,我就絕對絕對不會打擾你們。」
  
  「求求你!求求你赦免了我們,和我共有他吧!」
  
  白吟霜說著這話,倩柔一下子就僵住了,竟讓白吟霜掙脫了她的桎梏,整個的撲到了公主的腳下。
  
  倩柔茫然轉頭四顧,就見岳禮的臉徹底青了,一群宗人府府丞都是驚駭莫名的樣子,而皓禎,則微眯了眼細細的打量著淚水漣漣白吟霜,像是要看進她的心裡去一般。
  
  至於公主……倩柔心驚膽顫,只覺得那冰冷的眼神,幾乎要刺透所有人的心了。
  
  蘭馨怒極反笑,蘇嬤嬤也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口中大罵一聲,一腳踢在白吟霜肩頭,將她整個的踢飛了出去。
  
  蘇嬤嬤是習過武的,便是如今,蘭馨練箭的時候,她也要在一旁活動活動筋骨,這一身武藝不但沒有因為年紀大而放下,反而愈發的純熟了。
  
  這麼一腳踢出去,白吟霜哪裡受得住?立刻一口血吐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蘇嬤嬤一把揪住白吟霜的頭髮,將她拖到蘭馨面前。
  
  蘭馨看著茫然的、震驚的、難以自信的白吟霜,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白吟霜!本宮眼下跟你說的話,你給本宮一個字一個字好好聽清楚了!」
  
  「第一,你在本宮面前,向本宮求情,連『奴婢』二字都不自稱,單是這點,本宮就能治你個以下犯上的罪名,亂棍打死!」
  
  「第二,富察氏皓禎雖然擅闖公主房,但他已經被本宮的侍衛攔了下來,此罪本不當死,但有你這麼一攪和那就不一定了。」
  
  「第三,大婚之夜,合巹之時,富察氏皓禎心裡想著唸著的那個人是誰,你不會不知道,那夜的情況如何,你也不會不知道,你眼下說出來,又是何居心?」
  
  蘭馨不去看皓禎一瞬間冷厲的眼神,繼續道:「第四,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奴婢下人,連個妾都算不上,你有哪點資格說與本宮共有本宮的額附?憑你這一句,本宮治你個大不敬的罪名誅連族人也不為過!」
  
  一旁的倩柔一下子臉白了,猛然縮回了去拉白吟霜的手。
  
  「第五!」蘭馨昂起下巴,鄙夷的看著白吟霜:「若連我自己都無法留住自己的男人的心,我何必再靠別人的憐憫施捨來挽留這個男人?這樣的男人,他不配!」
  
  「我的男人,會是當世的英雄,會騎著汗血寶馬,帶我看大好山河!」
  
  而我的男人……一直都只有一個!


第38章
  
  這件事到底被鬧大了,誰也不敢隱瞞下來,轉眼,便一字都沒變的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頓時,龍顏震怒!
  
  皇帝大概也是氣急了,竟然連沉重的御案都踹得翻了個個!
  
  「什麼?一個連妾的算不上的卑賤女子,竟然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口口聲聲的讓朕的固倫公主與他共有額附?好大的膽子!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她那般下賤的身份,有哪點資格與我大清的金枝玉葉相提並論?」
  
  「來人啊!來人啊!擺駕貝勒府!朕倒要看看,是多麼不得了的女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不分尊卑!」
  
  大太監福貴趕緊跟了上去,眼睛瞄到那倒地的御案,趕緊偷偷的揣了一盒藥膏在懷中。
  
  皇帝一震怒,下面的官員還不得打起了趟子的跑?
  
  頓時,一群人,水都不敢喝一口,個個面色嚴肅,浩浩蕩蕩的跟著皇帝的御駕來了貝勒府。
  
  岳禮一看這陣勢,便頓覺天昏地暗,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一旁的倩柔、白吟霜更是被皇帝的雷霆之怒嚇得整個的癱軟在了地上,唯有蘭馨,儀態大方的給皇帝見禮,然後扶住了腳步有些蹣跚的皇帝。
  
  一旁的福貴趕緊的掏出那盒藥膏,連連使著眼色,遞給蘭馨,蘭馨一看,便明白了大半。
  
  心頭好笑,面上卻半點不能露出來,蘭馨吩咐了下人趕緊給皇帝搬凳子來,又在凳子上放了厚厚一層墊子,這才扶著皇帝坐下。
  
  皇帝哼了一聲,不滿的瞪了「多事」的福貴一眼,福貴趕緊低下頭站到一邊,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皇帝這才恨恨的轉過頭來,卻已經把自己「龍腳」的疼痛都怪罪在了白吟霜的身上。
  
  皇帝來了!皇帝竟然來了!天吶!一個公主還不夠嗎?連皇帝也要來阻攔她跟皓禎之間的愛情嗎?
  
  白吟霜面如死灰,髮亂釵橫,神態倉惶。
  
  她跪在皇帝面前,匍匐於地,雙手橫擺於地面,額頭輕觸著自己的手背,動也不敢動,唯有心頭,淒楚哀傷一片。
  
  「抬起頭來!」
  
  皇帝皺著眉看著下面衣衫散亂狼狽不堪的女子,再轉頭看看坐在自己下手邊兒,儀態端莊,高貴得體的蘭馨,只覺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家女兒好。
  
  「哼!」他從鼻子裡發出不滿的嗤聲,咬牙切齒的想:這富察氏皓禎定是暈了頭了,竟然會被這種女人迷住了心竅!
  
  白吟霜這一生,好幾次被人命令「拾起頭來」,但都沒有任何一次,像這次這樣,令人膽顫心驚,嚇得人神魂俱碎。
  
  白吟霜抬起了頭,卻仍然垂著睫毛,眼光只敢看著地面。
  
  「抬起眼睛,看著我!」皇帝冷聲道。
  
  白吟霜頓時一抖,嘴裡卻不得不應是。
  
  她揚起睫毛,眼中不自禁的充淚了。
  
  她被動的、怯怯的看著皇上,那眼睛是水汪汪而霧霶霶(霶pāng:淚流如雨貌)的,一對烏黑晶亮的眼珠,在水霧中閃著幽光。
  
  皇上死死的瞪著白吟霜,目光如電。
  
  吟霜在這樣的逼視下,神色越來越倉皇,心跳越來越迅速……
  
  她惶恐的眨了眨睫毛,目光就無法停在皇上的臉孔上,而悄悄的垂了下來。
  
  「大膽!」皇上一聲暴喝:「我要你看我,你看何處?目光不正,媚態橫生,果非善類……」
  
  白吟霜渾身一抖,嘴裡弱弱的喊著:「不不不!不是那樣的……」
  
  她倉惶的抬起頭來,目光怯弱的轉向皓禎,卻見往日總是護著她、疼著她的皓禎這會兒卻是被人綁著,安靜的站在一旁。
  
  那雙讓她著迷的黑眸這會兒仍舊落在她身上,可是,那裡面,再也看不到那種令她渾身發燙的熱情,那種令她貪戀的眷戀。
  
  白吟霜一下子如遭雷擊!
  
  她再也看不到其他,管不了其他了!
  
  她只痴痴的、痴痴的看著皓禎,痴痴的道:「皓禎!皓禎!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你恨我?你恨我對不對?」
  
  她搖著頭,淚珠兒飛落:「不!皓禎!你誤會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
  
  「皓禎皓禎!你難道忘了我們的海誓山盟了嗎?你難道忘了我們在帽兒胡同的耳鬢廝磨了嗎?你難道……你難道忘了我們為了在一起,所受的苦,所遭的罪了嗎?」
  
  「皓禎!你怎麼可以拋下我一個,來面對著數不盡的責難,數不盡的苦難!皓禎,你好殘忍,好殘忍……」
  
  她痴痴地看著皓禎,喃喃的念。
  
  面色蒼白,身子輕顫,淚水橫流,說不出的惹人疼惜。
  
  皓禎的眼神晃了晃,然後,他轉過了頭,看著面色難看的皇帝,緩緩的、緩緩的跪了下去。
  
  白吟霜淚眼婆娑,單手捂在胸口,痴痴地看著他的動作。
  
  皓禎的手被綁在身後,只能彎下腰,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悔悟的誠懇。
  
  「皇上!」
  
  皓禎抬起頭來,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帝,再看了一眼同樣高高在上的公主,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再無猶豫。
  
  他朗聲道:「皇上,皓禎被美色所惑,被奸計矇蔽,信了此人的惺惺作態,一時情不自禁,竟做出許多不忠不孝的事情。皓禎如今已經完完全全的想通了,甘願受罰。只是,父母養育之恩,還請皇上容皓禎拜別。」
  
  他轉過頭,看著岳禮,再次彎下腰,用力的磕了一個頭,直起身來時,額頭已經沙石磨破了。
  
  「阿瑪,從小到大,您對兒子疼愛有加,您教兒子詩書騎射,教兒子為人處世,辛辛苦苦將兒子養育成人。您的教誨言猶在耳,兒子卻為了個小小的歌女,不但棄您的諄諄教導於不顧,還屢次頂撞於您,如今想來,兒子簡直是愧為人子,只恨不得當場撞死。」
  
  他說到動情,一行熱淚呼的一下便從睜大的虎目中流了出來。
  
  岳禮也是嘆息不止,哆嗦著伸出手,替皓禎擦去臉上淚水。
  
  皓禎仰著頭,看著岳禮蒼老的面容,聲聲道:「只是,《孝經》有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兒子不敢自裁,只求受千般責罰,萬般痛苦,以贖兒子犯下的罪。」
  
  皓禎膝行過來,倩柔淚流滿面,伸出手去,低聲喚道:「皓禎……」
  
  皓禎卻只是對她磕了一個頭,便挪到蘭馨面前。
  
  倩柔頓時捂著嘴,哭得幾乎暈倒在岳禮懷中。
  
  皓禎貪婪的看著蘭馨秀美的臉龐,這個女子,如此端莊得體,如此優雅高貴,他何德何能,竟能娶她為妻!他又是何其瘋傻,才會冷落誤會如此美好的女子!
  
  只可惜,事到如今,他想補償於她,卻也無能為力了。
  
  「公主!自迎娶您入府,皓禎沒有盡到半點為人夫的責任,反而令公主操心不已,是為不義。皓禎枉為人夫,心頭早已愧疚不已,還請公主諒解。」
  
  他磕下頭去,蘭馨嘆息一聲,蹲下身去,扶他起來。
  
  皓禎這才轉向皇帝,拜服在地,再不抬身:「皇上,皓禎得您讚譽『才高八斗,文武雙全』,卻做下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皓禎無顏苟活,還求您責罰!」
  
  皇帝緩緩的點了點頭,面色稍霽,轉眼看到白吟霜微凸的小腹,又忍不住眯起了眼。
  
  他看著茫然不知所措的白吟霜,冷冷道:「你腹中可是懷著額附的骨肉?」
  
  一旁的倩柔頓時渾身冒汗,卻見白吟霜愣了愣,終於怯生生的點了下頭。
  
  「幾個月了?」皇帝面上看不出息怒,淡淡問到。
  
  「回皇上!五……五個月了。」白吟霜的頭緩緩的低下頭,顫抖著聲音回答。
  
  「稟皇上,白吟霜腹中骨肉尚不足五月,只三個月。」
  
  就在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了白吟霜,白吟霜倉惶轉頭,就見一個陌生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啊——」白吟霜驚叫一聲,壓下了倩柔未出口的驚呼。
  
  岳禮的臉色更是陡然劇變,他狠狠揚起一巴掌,啪的一下打在倩柔的臉上,嘴裡連聲道:「你好大的膽子!你好大的膽子!」
  
  岳禮的身子卻晃了兩晃,終於支撐不住,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皇帝看了一眼,抬起手揮了揮,讓人將岳禮抬進了房間,冷冷的打量這滿場大膽至極的奴才。
  
  「貝勒爺!」倩柔捂著臉,呆住了,半晌,才驚呼一聲,想要去抓岳禮的袖子,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岳禮被人抬走。
  
  她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只覺得整個主心骨頭沒有了。
  
  她猛烈的攪動著手中的帕子,不住回頭,驚恐莫名的看著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終於,倩柔猛的一下子衝了出去,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連聲道:「皇上!皇上!您不要信這些奴才下人的胡言亂語!白吟霜的身孕是五個月!是五個月啊!是妾身親耳聽到把脈的大夫說的!是把脈的大夫親口說的啊!」
  
  「哦?」皇上微眯了一下眼,也不回答,只詢問的看向雅爾哈。
  
  「奴才雅爾哈,叩見皇上。」
  
  男人跪下來,對皇帝行了禮,他抬頭看了蘭馨一眼,垂手站到一旁。
  
  皇帝點點頭,壓抑著胸口的怒氣道:「雅爾哈,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有『庸醫』誤導了貝勒福晉?」
  
  雅爾哈道:「稟皇上,奴才可以這就將替白吟霜診脈的大夫帶來上。」
  
  皇帝大笑一聲:「好!朕這就看看,是哪兒來的庸醫,竟然連這點兒脈象都能診錯!」
  
  他說著,冰冷的眼神輕飄飄的掃了倩柔一眼,就見倩柔終於癱倒在了地上。
  
  一般的大夫哪裡見過皇帝?
  
  那老大夫戰戰兢兢,不待皇帝問,就被皇帝的氣勢壓得什麼都說了。
  
  皇帝越聽越怒,終於砰的一下拍翻了手邊的茶水:「好一個福晉!好大的膽子!竟敢聯合一個下賤的歌女欺君罔上,枉顧聖恩!來人吶!給朕將貝勒府福晉倩柔扔進宗人府去!」
  
  他微微眯縫了眼睛:「只怕此事背後另有隱情,給朕好好的徹查清楚了!」
  
  「喳!」宗人府宗人令趕緊跪下。
  
  倩柔卻是慘呼一聲,倒在地上,心頭被自己最大的秘密揪得幾乎無法呼吸。
  
  皇帝卻不管她,只抬手一指,點著白吟霜連聲道:「白吟霜?白吟霜!朕說為何如此耳熟!原來在朕賜婚之後,還敢與額附有染的就是你!」
  
  皇帝連走幾步,惡狠狠一腳踢在白吟霜肩上,恨聲道:「你一個下九流的歌女,還是戴孝之身,居然不守婦道、不遵孝道,與男子行淫∼亂之事!還身懷孽種,罪犯奸∼淫、十惡之重罪,實在罪無可恕!朕若不重罰,何保我大清律法之威嚴?何證我大清孝道之恭謹?」
  
  「來人啊!將這白吟霜押送順天府衙門!給我告訴順天府尹,此等**之女,非重重罪罰不足以平朕心頭之怒!非示眾遊行不足以肅清民風!」
  
  「還有你!富察氏皓禎!」皇帝氣得滿臉通紅,大口的喘息著,顫抖的指著滿臉蒼白痛苦的皓禎。
  
  蘭馨卻在這時嘆息一聲,走上前去,扶住皇帝,輕柔的撫著他的胸口,道:「皇阿瑪莫急!莫氣!龍體要緊!這些事情,交給順天府與宗人府就是了,免得旁人說蘭馨仗著皇阿瑪寵愛,橫行霸道才是。」
  
  皇帝年紀大了,老小孩兒性格,立刻脖子一梗,道:「誰敢!」
  
  旁邊的人趕緊低下頭去,蘭馨卻笑道:「是是是!別人自然不敢!皇阿瑪您一向公正嚴明,就連剛才氣急,不也是將這些人交給宗人府和順天府了麼?怎麼會因為一己之私,偏袒蘭馨不是?既然如此,不如就讓官員們自行辦理就是,各位大人想來一定不會讓皇阿瑪失望的,對不對?」
  
  跟來的官員們趕緊忙不迭的表忠心,皇帝這才哼了一聲,點點頭,坐下,然後偷偷的挪了挪腳。
  
  蘭馨一眼瞄到,掩唇偷笑,讓人將皇帝扶進了房間,親自為皇帝脫了靴,在傷處擦上藥膏,又一陣揉捏,才讓皇帝的腳傷好了。
  
  皇帝有些不自在,哼哼了兩聲,然後打量了蘭馨,有些遲疑的道:「蘭兒,皇阿瑪有句話要問你,你老老實實跟皇阿瑪回答,不許撒謊。」
  
  蘭馨故作驚訝道:「蘭兒自然是從來不敢欺瞞皇阿瑪的!」
  
  皇帝這才點點頭,斥退旁人,只留下了蘇嬤嬤,又將蘭馨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你……可與那皓禎圓房了?」
  
  皇帝后宮三千,看遍了天下女子,女人是否經歷了那事兒,他多看兩眼,雖不能肯定,可猜中個七八分卻是跑不掉的。
  
  蘭馨眼下,分明就仍然是小女兒情態,哪裡像是經歷過房事的?
  
  他面色嚴肅,就見蘭馨雙頰一下子紅了,支支吾吾道:「皇阿瑪怎麼拿這種羞人的話來問蘭兒?」
  
  蘇嬤嬤卻在這時衝了過來,恨恨道:「皇上!那富察氏皓禎當初一心只想著白吟霜,哪裡肯跟公主圓房?公主如今仍是完璧之身啊!老奴……」
  
  她紅了眼睛,一下子給皇帝跪下:「老奴求皇上為公主做主啊!」


第 39 章
  
  多隆將手中提著的鳥籠提到面前看了看,又嚴肅的指著那隻黃色長喙的小鳥再次叮囑道:「小寶貝兒!你可得給爺爭點兒氣啊!」
  
  說完,大概對歡快的喳喳叫的小鳥兒表現還算滿意,多隆點點頭,叫住過路的侍女,招招手:「過來過來!爺問你!」
  
  侍女福了福身,就見多隆像做賊一樣小聲道:「我阿瑪呢?」
  
  侍女趕緊報了地方,多隆立刻一溜煙兒就跑了過去,一路還不忘將鳥籠死死的護在懷裡。
  
  多隆的阿瑪扎合禮德高望重,到年老了才得了多隆這麼唯一的一個兒子,還是個嫡子,自然把他寵上了天去,這才造成多隆無法無天的德行。
  
  不過,扎合禮也知道多隆沒幾分本事,如今,他還能憑著自個兒這麼些年來的兢兢業業,在自告年老以後被皇帝勸慰著安置在了宗人府,也才讓皇上給他一個面子封了多隆做貝子,可是,日後他真老了真死了又怎麼辦?
  
  所以,扎合禮對多隆倒也不是一味放縱,雖然由著他無法無天,倒也沒讓他真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來。
  
  扎合禮這些天也讓皓禎那一家子的事兒鬧得心煩,剛躺榻上眯了會兒,就聽多隆噠噠噠的衝了進來,一把推開門,喜滋滋的喊著:「阿瑪!兒子給你拿好東西來了!「
  
  扎合禮睜眼看去,就見多隆腆著臉將手中的鳥籠子湊過來,一臉嚴肅的道:「阿瑪!這鳥兒可是兒子特意為你尋的!你瞧瞧多機靈,還會唱曲兒呢!」
  
  他見扎合禮無動於衷,趕緊伸著手指去逗那黃嘴的鳥兒:「來!乖寶貝兒,唱一個!給爺唱一個!」
  
  可惜,他越逗得厲害,那鳥兒越是驚慌失措的上躥下跳,鳥毛滿籠子飛,更別說唱曲兒了,甚至還抽空用力的啄了多隆一下。
  
  多隆哎喲一聲,鳥籠子就掉在了地上。
  
  他一腳踹在鳥籠子上,將那鳥踹得喳喳喳的叫著,隨著籠子滾到了一邊兒。
  
  多隆嘴裡罵著:「該死的畜生!」然後偷瞄著扎合禮的臉色靠過來:「阿瑪!那個賣鳥兒的蠢材竟敢騙兒子!兒子明兒個就去掀了他的攤子!哎喲,兒子的手!」
  
  多隆討好的把被啄紅的手指湊到扎合禮的老眼下面,訕訕的笑。
  
  扎合禮伸出手,平靜無波的吐出一個字:「鳥!」
  
  多隆趕緊撿起鳥籠子,雙手捧著遞過去。
  
  扎合禮逗了有氣無力的小鳥兒兩下,瞥了多隆一眼:「花了多少銀子?」
  
  多隆討好的笑臉一下子就僵了,他伸出一張手,瞅了瞅扎合禮的臉色,又偷偷的縮回去了三根指頭:「兩百兩!就兩百兩!這可是會唱曲兒的鳥兒!一般人根本買不著!」
  
  扎合禮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怒瞪了眼睛:「兩百兩?兩百兩都快趕上你老子我一年的俸祿了,你給買個扁毛畜生回來?你當你老子我錢多了燒的?」
  
  他一腳踹在多隆屁股上,多隆立刻哎呦哎呦的叫喚起來,扎合禮哼了一聲,心裡總算平衡了點。
  
  扎合禮將鳥籠子放到一旁,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多隆討好遞上的茶,這才道:「哼!說吧!你又惹出什麼事兒了?還是又看上誰家的姑娘了?」
  
  多隆趕緊湊過去,又是給扎合禮捏肩膀,又是捶腿的,忙活了好一會兒,這才腆著臉道:「哪能啊!自從阿瑪您上次教育了兒子,兒子這些日子一直乖乖的跟著先生學四書呢,上哪兒去看上姑娘啊?」
  
  他頓了頓,討好的笑著:「那啥……阿瑪,不是兒子惹事兒了,是兒子聽說,那個白吟霜……被皇上扔到順天府去了?兒子記得,順天府尹是阿瑪您的學生是吧?」
  
  扎合禮頓時讓一口怒氣梗在了心口,他啪的一巴掌拍在結實的床榻上,指著多隆顫聲道:「你個混賬東西!你花天酒地也就算了,你竟然連牢房裡的都不放過!」
  
  「我我我……」扎合禮躋著鞋四處轉悠,卻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東西,只能脫下一隻布鞋,啪的一下扔在多隆臉上:「我打死你個不爭氣的東西!你連皇上要處置的人也敢惦記!你是嫌自個兒命長還是嫌你老子我命長啊?」
  
  多隆哎呦一聲摀住臉,卻仍舊趕緊的把鞋子撿了起來,踮著腳扔到扎合禮的腳邊兒,自個兒卻已經動作飛快的退到了門邊兒,手把著門,訕訕道:「哎喲阿瑪!不是兒子惦記她!是……是她肚子裡……說不定就懷著你孫子呢!」
  
  多隆縮了縮脖子,卻聽扎合禮一下子拔高了聲音,顫抖著手指指著他,臉色鐵青:「什麼?我孫子?你這個混賬王八蛋!蠢貨!家裡擺著四個如花似玉的姨太太你不給我弄出個孫子來,你去往別人的侍妾肚子裡弄?你還有沒有腦子了?」
  
  「罵我王八蛋,那您是什麼啊?」多隆嘀咕兩句,貼著門又往外挪了挪腳步,偷偷道:「這不就是可能嗎?我還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兒子呢!」
  
  他有些委屈的伸著腦袋回了一句:「我弄的時候,她還不是別人的侍妾呢!」
  
  多隆半個身體已經挪到房門外面了,卻還是不死心的道:「阿瑪誒!你就是不管她,也得管管她肚子裡的孫子啊!兒子也沒想要把她娶進來,只是……只是看看,能不能留她一條命啊?」
  
  「滾滾滾!你這個混賬東西!你知道她冒犯的是誰?啊?是皇上!是皇上最寵愛的固倫公主!你讓你老子我拼了這條老命去救這麼一個淫賤的女人?啊?這種女人生出來的孩子,你老子我還沒那個臉接進門!」
  
  扎合禮氣得暴跳如雷,額上青筋直冒,對紫禁城方向抱了抱拳以示恭敬,便指著多隆道:「不爭氣的東西!還不給我滾出去!我連你這混賬兒子都不想要了,我還管什麼孫子!」
  
  他氣得跳腳,又轉了兩圈兒,找不到順手的東西,只能又脫下一隻鞋,狠狠的扔向多隆,多隆卻早已一溜煙兒的跑掉了,只留下那隻鞋一下子扔偏了,扔出了門兒,扎合禮只能赤著一隻腳坐回了榻上。
  
  「惹的是皇上?固倫公主?」
  
  成功溜了出來的多隆轉了轉眼睛,忽然背著手笑起來,大搖大擺著往前走:「既然如此,那小爺就去找公主好了!嘿嘿,好歹,公主還是小爺的親表妹嘛!」
  
  再說蘭馨,當日,皇帝一聽說她還是完璧之身,自然又是雷霆大怒,怒完之後,立刻命人收拾了蘭馨的東西,帶著蘭馨便浩浩蕩蕩的回宮了。
  
  剛剛清醒過來的岳禮一見這陣勢,知道已是回天乏力,立馬又暈了過去。
  
  而這打擊竟是還未到頭,很快,蘭馨與皓禎和離的聖旨便交到了轉眼已是兩鬢斑白的岳禮手上,令他仰天長嘆,老淚縱橫,卻又真心實意的跪地謝恩:至少,皇帝還唸著他的好,沒將他一起投入宗人府,只責備他教子不嚴,罰奉一年,在家閉門思過。
  
  岳禮捧著聖旨站起來,看著空蕩蕩的貝勒府,看著唯一留在他身邊、一臉擔憂的翩翩和皓祥,頓時一陣老淚縱橫,只能喃喃唸著:「禍害!禍害啊!」
  
  只是,卻不知道到底在說誰了,或許是倩柔,或許是白吟霜,或許是皓禎,誰知道呢?
  
  蘭馨坐在御花園的亭子裡看書。
  
  五月間,好多花兒都開了,園中微風陣陣,芳香撲鼻,風光正好,不時還有幾條錦鯉跳出水面,發出啵啵的聲音,令人心情舒暢。
  
  便有人來報,說多隆貝子求見。
  
  蘭馨捲了卷書,有些疑惑道:「多隆?他來見我做什麼?」
  
  轉而一想,剛剛才和離,皇帝倒也不會這麼快就為她招額附,便笑了笑,將書翻了一頁,也不抬頭:「罷了,讓他進來吧。」
  
  多隆畏畏縮縮走過來,給蘭馨行了禮,又在蘭馨的「免禮」聲中站了起來,便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他這會兒恨不得甩自己兩巴掌:他傻了!居然來求蘭馨!哎喲,這女人鬥起來、恨起來,那才是要人命的!他就不信蘭馨能饒過白吟霜去!
  
  卻是蘭馨見他遲遲不語,率先開了口:「多隆你有什麼事嗎?」
  
  多隆無法,只能腆著臉道:「公主,奴才……奴才有件兒事想求您。」
  
  蘭馨心思一轉,已想到他的來意,不由頗感興趣的放下了書:「哦?」
  
  多隆一見有戲,立刻來了精神,身板兒也挺直了:「公主,奴才……奴才就是問問,能不能……能不能饒過白吟霜啊?當然,公主您不要誤會,奴才絕無為白吟霜求饒的意思,她犯下這些事兒,那是重罪!絕對要重罰的!就是……就是想留她一條命而已。嘿嘿~」
  
  蘭馨點點頭:「是了,我想起來了,當日在龍源樓,你還跟皓禎搶過白吟霜,難道,你如今還不能對她忘情?」
  
  多隆見蘭馨面上並無不虞,便也放鬆了。
  
  他們兩人的額娘本就是同母的姐妹,往日的,兩家的關係便一直很好,小時候還在一起玩耍過,直到蘭馨進了宮,跟在了皇后身邊,兩人的聯繫才斷了。但多隆的額娘一直憐惜蘭馨幼年喪親,逢年過節裁製新衣的時候,也常常為蘭馨備上一份兒送進宮裡。
  
  所以,多隆與蘭馨之間,實在算不得陌生的。據說,要不是皓禎橫插一腳,蘭馨的額附就該是多隆的。
  
  多隆一放鬆,那大大咧咧的性格便又冒出來了。
  
  還好蘭馨有一段兒往日的記憶,對多隆的感覺還算親近,也不在意。
  
  便見多隆靠過來,坐到蘭馨對面兒,嘆息一聲道:「公主,哪兒能啊!我雖然有帶點兒……嘿嘿……但是,也從來沒有強搶過民女啊!我家裡的四房姨太太,有哪一個不是自願的?當日在龍源樓,我是真覺得她伶俐、漂亮,也就是一時心癢癢,想讓她進房裡去唱個曲兒罷了,頂多……頂多也就摸摸小手啊!」
  
  多隆覷了蘭馨一眼,見蘭馨淡淡的笑著,便梗了梗脖子補了一句:「誰知道她那樣掃我的面子?多讓爺下不來台啊?」
  
  「後來……後來一不小心,把白勝齡給推到樓梯底下去了,我也嚇壞了啊!後來又聽說,沒過幾天,那老頭子就這麼一命嗚呼了,我心裡真挺過意不去的。」
  
  多隆嘆息一聲,掏出扇子扇了兩扇,看著涼亭頂長嘆一聲道:「那老頭子,看著挺結實的,你說怎麼就這麼不經摔呢?」
  
  他一合扇子,啪的一聲:「所以,公主你看,我總不能弄死了人家老子,轉眼,連閨女都給搭上了吧?啊?我這以後還不得做噩夢啊?所以,公主你能不能……幫幫忙?」
  
  蘭馨頗感興趣的看著一臉討好的多隆,忽然點點頭,笑道:「好啊!」
  
  多隆面上一喜,蘭馨卻一臉壞笑的指著亭子旁的湖道:「這樣吧,你要是就這麼跳下去,我就試試看,去求求皇阿瑪,留白吟霜一條性命?」
  
  「啊?」多隆手中的扇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他伸著腦袋往外面看了看,一條錦鯉噗的一下跳出水面,又落了回去。
  
  多隆撓著腦袋看向一臉興致盎然的蘭馨,商量著道:「公主,這……眼下才五月,這水很涼吧?」
  
  見蘭馨毫不動搖,多隆忽然咬了牙,忽的一下翻過欄杆,撲通一下栽進池子裡。
  
  蘭馨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就見多隆在水裡泡著,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的,身上的袍子吸飽了水,跟個球似的浮在身邊兒。
  
  多隆臉色蒼白,對著蘭馨扯出笑臉:「公主,您可別忘了啊!」
  
  然後便咕嚕嚕的沉了下去。
  
  蘭馨急得跺腳,一邊兒指揮著侍衛撲通撲通的往湖裡扎,一邊兒指著湖中大罵:「多隆!你這是犯的哪門子傻!你想讓姨娘傷心死嗎?我答應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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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順天府尹的官位,在天子腳下這種遍地皇親的地方實在算不上高,可是,份量卻不輕。
  
  坐上順天府尹一位的人,不但掌管著北京城裡的治安與政務,有著跟御史台、步軍統領衙門、九門提督府等衙門有幾乎相等的權限,還負責承接全國各地訴狀,相當於一個小刑部。更何況,順天府尹還聯著六部和上書房,擁有直接上殿面君的權利。可以說,順天府尹是能夠堂堂正正名正言順的影響皇帝和六部決策的人,當然,前提是這個人的骨頭夠硬!
  
  只不過,眼前這個人顯然是不具備這種骨氣的。
  
  此人姓楊,出自扎合禮的門下,是個漢官,大概也是因為此,在順天府尹這個職位上做得相當艱難。不過,雖有些溜鬚拍馬,倒也沒出過錯斷錯判的事。其實,蘭馨對這樣的人是欣賞的,因為有些時候骨頭再硬,若是寧折不彎就只能斷了,反倒不如放下身段做些實事來得好。
  
  蘭馨在這位楊大人的帶領下見到了白吟霜。
  
  她看起來倒沒受多大折磨,只是有些蓬頭垢面,手上還粘著些血跡,這會兒正眼神呆滯的縮在角落裡的草堆上,竟是對牢門鎖鏈的嘩啦作響毫無反應。
  
  蘭馨皺了皺眉道:「楊大人,皇阿瑪已是下了旨,這白吟霜是要貶為娼妓的,眼下這樣的情況……」
  
  楊大人心頭嘆息了一聲:這位固倫公主竟也是個狠人!非得將一個女人折磨到那種地步去……
  
  面上卻恭恭敬敬道:「是,下官明白的。」
  
  蘭馨見白吟霜蹲坐成一團,實在看不出身形,只能又問:「她肚子裡的孩子可還好?」
  
  楊大人有些摸不準,只能忐忑回答到:「回公主的話,犯婦剛送進來的時候肩頭等處受了些重擊,的確有小產之兆,只不過那孩子命大,下官找了大夫給她瞧了瞧,喝了兩服藥,竟然保住了。」
  
  他微微瞄了蘭馨一眼,見蘭馨沒有別的吩咐,就恭敬的退了出去。
  
  牢房裡,也就只留下蘭馨與梅香兩人了——蘇嬤嬤本是要陪著蘭馨來的,只可惜前些天突然一下子就病了。偏偏她年紀大了,這一病,竟然有些山崩之勢,看得蘭馨心酸不已,也在蘇嬤嬤身邊陪了好些天,卻仍舊不見起色。
  
  偏偏那多隆眼見著得了消息,便成天的送些宮外的小東西進來討好自己,蘭馨也就不得不走上這一趟了。
  
  梅香為蘭馨搬來一張乾淨的凳子,蘭馨傾身坐下,這才看著白吟霜道:「白吟霜,我不管你是瘋了也好,沒瘋也罷。我今日來,只是跟你說一聲,按律,你犯了奸~淫與不孝這等重罪,遇赦不赦,應該騎木馬遊街示眾以示羞辱不說,還有杖責、流放、點天燈等等重刑都可以輪流著給你來一圈兒,可是,多隆要本宮為你求情,本宮也就求了,皇阿瑪也應下了,現在,改判你為娼妓,你這條命算是保下了。」
  
  白吟霜的身子微微一顫,她茫然的抬起頭來,看到蘭馨時,忽的喃喃唸了一聲:「那……皓禎呢?」
  
  蘭馨嘆息一聲:「白吟霜,你為何到現在都還唸唸不忘富察氏皓禎?他若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你現在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了。」
  
  白吟霜茫然的轉動著腦袋,看著呈現暗黑色的牢房牆壁——誰也不知道,這些牆壁的縫隙裡,浸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她的臉色蒼白,隱隱間,幾乎可以隱隱看到薄薄的皮膚下那青白的血管。或許是人瘦得厲害的緣故,一雙大眼睛就愈發的顯眼了,可惜多了一種令人害怕的死氣。
  
  她幾乎自我安慰般的小聲唸著,一邊念,一邊輕輕的晃著腦袋,那沒有著落的眼神兒也就跟著一晃一晃的,整個人都帶著一種飄忽感。
  
  「不,怎麼會呢?皓禎他對我那麼好啊,他最喜歡聽我彈胡琴唱小曲兒了,他還說……還說……要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呢!他為了我,連公主都冷落了呢!你看……我肚子裡還懷著皓禎的孩子,他一定會來救我的。他會護著我,誰也不能欺負我……誰也不能……」
  
  白吟霜緩聲說到,那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手掌更是溫柔無限的撫摸上自己微聳的小腹。
  
  梅香看得啞然,有些害怕的後退了一步,低聲道:「公主,白吟霜她……真的……真的……瘋了?」
  
  蘭馨沒答話,卻見白吟霜忽然又瘋了一般抓起自己的小腹來:「不不不!這個孩子不是我的!不是皓禎的!都怪他!都怪這個怪物!都怪這個怪物才讓皓禎誤會了我!」
  
  ——蘭馨這才明白她手指上的血跡是怎麼來的!
  
  白吟霜已是猛的一下爬起來,飛快的衝向牢門,嘴裡淒聲喊著:「皓禎!皓禎——」
  
  「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啊,皓禎,你原諒我……原諒我……」
  
  她並沒有真的衝出牢門,或許是沖了很多次都不能衝出去的緣故,她對大敞的牢門竟然毫無反應,只是這麼趴在牢門上,將手臂努力的、努力的往外伸,半個身子都卡在了牢門上。
  
  偏偏她小腹已經有些顯了,這麼卡著,怎麼看都有些畸形,或者說恐怖。
  
  她的聲音淒厲,猶如垂死的掙扎,一個調一個調的往上攀,那一聲聲的「皓禎」直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待蘭馨回過神來時,眼角竟然情不自禁的落下一滴淚來。而白吟霜,已經整個的癱倒在地了,唯有嘴唇還不停的蠕動著,看那口型,只怕仍舊在念那兩個令她牽腸掛肚的字。
  
  梅香有些不忍的轉過頭去,蘭馨看著白吟霜,低聲道:「你不用叫了,你再如何叫,富察氏皓禎也不會來看你的。你難道不記得了,他那會兒是如何對皇阿瑪回話的?他說他是受了你的矇蔽誘惑!你看,你的一片真情,在他眼裡,原來也不過是個欺瞞的手段罷了。」
  
  白吟霜回過頭來,眼睛裡全是驚恐。
  
  蘭馨繼續道:「本宮從未想過跟你搶他,本宮若是要一個男人,便要那個男人赤~裸裸的要本宮,而不是本宮貼上去討好!白吟霜,這樣的你與本宮從來都是兩路人,你犯不著我,我也犯不著去為難你。」
  
  「在帽兒胡同的時候,本宮就暗示過富察氏皓禎。你的伶人身份已是低下,切莫再傷了你的名聲,日後才能將你接進府來。可是,本宮的一片好心,卻被你和他的『情不自禁』抹殺得乾乾淨淨!」
  
  「白吟霜,皓禎若是真的憐惜你,就不該在你熱孝在身之時與你無媒苟合!就不該令你無名無分進了貝勒府這種地方!就不該……明知道寵妾滅妻是何等不合規矩的事,還硬要為了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女子與堂堂公主做對。他這哪裡是愛?不過是將你置於風口浪尖罷了!」
  
  「白吟霜,你是個聰明人,本宮一早就看出來了,不然,你這等花容月貌,又是走江湖賣藝的,絕不會都二十歲了還有個清白的身子。可是,你再聰明,你的那些手段也不過是從江湖上學來的末流,還不足以在貝勒府這樣水深的地方安身立命,更加不可能鬥得過皇宮那種吃人的地方出來的人。白吟霜,你一開始就選錯了對手。」
  
  「本宮不是小氣的人,也從來不認為男人是食素的。他要娶妾,本宮可以容忍,甚至,本宮提出來為你開臉,為那兩個通房丫頭開臉,也是實話。但是,本宮不能容忍的,是你與他視本宮的尊嚴與驕傲於無物!」
  
  「你是貧賤之身,或許不清楚,可是,富察氏皓禎卻不會不明白!便是一般的福貴之家,也絕沒有還為娶妻就先納妾的道理!這是打嫡妻的臉面!是打嫡妻的背後的家族的臉面!而本宮的背後,是天家!是皇上!這樣的臉面,是打不得的!早在他與你不管不顧情不自禁的時候,今日的禍根便是埋下了!」
  
  「富察氏皓禎有錯,你也有錯!你貪附權貴,天橋之下設局,明知道富察氏皓禎已是欽點的駙馬,卻還要不知羞恥的攀上來!明知道自己是戴孝之身,卻還是與男子不清不楚!明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身份,卻偏要奢求不該自己的那份兒東西!」
  
  「當日天橋下,第一個要買你的是多隆,今日,還記得你的、還為你求情的也是多隆。」
  
  白吟霜軟倒在地,然後猛烈的搖著頭:「不!那個惡霸!那個惡霸……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爹爹!」
  
  蘭馨卻嗤笑道:「對!多隆的確是個紈褲子弟,貪財好色,橫行霸道,可你卻不知道,也正因為他好色,他對家中的四房姨太太是極盡溫柔疼寵的,當日,你若是如了他的願,憑你的手段,哪裡會落到如今的下場?」
  
  蘭馨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袍子,看了呆愣的白吟霜一眼,淡淡道:「你也別太擔憂了,你雖貶為娼妓,但多隆已經活絡開了,這些日子正在家裡央求他阿瑪呢!他是鐵了心要買下你的,你日後好自為之吧!」
  
  蘭馨出了順天府的門兒,剛踩著繡墩兒要往馬車上爬,忽見府衙外面的石獅子旁伸出個腦袋來。
  
  蘭馨噗嗤一笑,收回腳看著不好意思的多隆,招招手,多隆就顛顛兒的跑了過來,臉有些紅的喚了一聲:「嘿嘿,公主,啊!多隆見過公主!」
  
  蘭馨皺眉看他:「你不是去見皓禎拿白吟霜的賣身契去了嗎?」
  
  拿了白吟霜的賣身契,多隆買下白吟霜的事兒就是十拿九穩了。可惜乾隆皇帝雖然在蘭馨的求情下,答應將白吟霜貶為娼妓,卻並不同意將她賣給多隆。多隆的阿瑪也嫌棄白吟霜聲名狼藉,天天在家裡罵多隆,只說多隆敢把白吟霜買回來,他隔日就把她給扔出去!嚇得多隆如今見了他阿瑪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偏偏多隆平日裡花錢大手大腳慣了,這會兒哪裡拿得出錢來買下白吟霜?而白吟霜帶孕之身,若是真入了娼門,那個孩子也就別想保住了。
  
  多隆捧著臉,有些遮遮掩掩的回道:「嘿嘿,這不是先見了公主您這邊兒事成,奴才才敢去見那富察氏皓禎麼!」
  
  他忽的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腦袋:「嘿!讓那富察氏皓禎敢打我!看我不把他的女人都買回去!」
  
  蘭馨眼睛一眯,多隆猛然察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給蘭馨打了個千兒便一溜煙的跑了,蘭馨一晃眼便瞧見,他剛才遮遮掩掩的地方,明顯是一團烏青,感情就是被扎合禮打的吧!
  
  蘭馨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也不跟多隆計較了,只揚聲兒道:「多隆!本宮不管你要幹什麼荒唐事,只警告你一句,可千萬不許氣到姨媽了,知道嗎?」
  
  多隆遠遠的答了一句:「誒!」便晃著身子得意洋洋的朝宗人府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唔,這兩天看到有幾個親同時出來指責我不應該美化多隆,說我三觀不正,跟白吟霜沒有差別,說各位覺得多隆不錯的人都三觀不正。我不得不在這裡說兩句。
  
  我從來沒說多隆不是壞人,我說的是「我也說他是個紈褲子弟,是個壞蛋呢,只不過壞得真,不掩掩藏藏的,比起皓禎來說,就討人喜歡多了。」
  
  是因為有對比,我才說他還不錯的。好與壞本來就不是絕對的,要看對比對象才能比較的好不好?而大家之所以說他不錯,也是因為跟皓禎這種偽君子相比的。
  
  我的確覺得真小人比偽君子好很多啊,因為你知道他是小人,他壞蛋得毫不遮掩,所以你知道怎麼對付他。這樣的人,因為有提防,不會在你背後插上一刀。
  
  而各位之所以說多隆不錯,都是因為皓禎的對比罷了。多隆他壞,也是小壞,其實還是有調教的餘地的。
  
  其實在原著裡我就不覺得多隆是一個巨壞的人,頂多是小壞,有所有紈褲子弟的壞習慣。但是,那個年代,有這些壞習慣的人實在太多了。
  
  我看到,在原著裡,多隆的打手推倒了白勝齡,多隆一下子就嚇壞了。
  
  就他的身份來說,就那個時代背景來說,他其實不用害怕的,因為白勝齡就是個無權無勢的漢人,還是個下九流的賣唱之人。所以,我當時看到這一段,立刻就在想,為什麼多隆會怕?這是不是說明,多隆家裡其實是不會無限度的縱容他的?所以,有了這篇文裡多隆的身份設定,父子相處,家教方向。
  
  然後是原著裡多隆去買白吟霜那段兒,他被白吟霜打成了那個樣子,白吟霜卻沒有受報復,當然,可以說是白吟霜後來被皓禎保護起來了,但是,白吟霜是在帽兒胡同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從白吟霜懷孕時間來推斷,至少兩個多月。我就不信,以多隆的身份,他會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找不到收拾白吟霜的方法。而這期間,皓禎並不是時刻陪伴白吟霜的。
  
  所以,我看到,多隆雖然去欺負白吟霜,但是,酒樓之上,他也只是讓白吟霜到房間裡去唱個曲兒,頂多也就摸摸小手,其實是做不了什麼的。而之後,更是挨打就挨打了,並沒有惡劣的報復,也就是後來氣了氣皓禎罷了。所以我說,從原著看來,多隆頂多小壞,算不上大奸大惡之徒。也才有了這裡的多隆的形象設定。當然,他仍舊是壞人。


第 41 章
  
  宗人府,在多隆的眼裡,那就是他阿瑪的地盤兒!自然也就是他多隆貝子的地盤兒了!
  
  ——當然,得不鬧到皇上面前去才行!
  
  不過……
  
  多隆瞄了一眼哪怕是在牢房裡都不忘梳洗得乾乾淨淨、就算是坐在簡陋的木板子床上都不忘把背脊挺得筆直的皓禎,多隆在心裡哼了一聲,不屑的撇撇嘴:裝!就讓你裝!眼下就算是鬧到皇上面前,嘿嘿,爺也不怕了!
  
  多隆得意洋洋的顛兒了兩下,擺擺手,讓一個小吏搬了條凳子放在皓禎的牢門前,又故意抬起袖子拂了兩拂,這才刻意端出一副大馬金刀的模樣坐下,對著牢房裡面目不斜視的皓禎大喇喇的喊了一聲:「那個……皓禎貝勒啊!」
  
  皓禎目光如電,冷射過來,多隆情不自禁的仰身往後一避,差點摔在地上,多虧了身後的小吏將他扶著,才沒丟這個臉。
  
  多隆面上一赧,猛然一拍自己光溜溜的額頭,怪聲怪氣的道:「哎喲喂!你看我這記性!您的貝勒位那是早就沒了的呀!那……額附爺?誒喲,您又已經跟公主和離了!哎,你說,我這叫你什麼呀?那就叫皓禎好了!唉,咱們都是熟識,這跪拜之禮也就算了吧!」
  
  皓禎的身份到底跟白吟霜不一樣,他畢竟是固倫公主的額附,固倫公主如今又是正得寵的時候,誰知道她還念不唸著這個男人?
  
  眼下一切還未明朗,宗人府的官員也就不敢對皓禎動什麼大刑,皓禎其實並未吃到多少苦頭。
  
  只不過他生為王府嫡子,自打從出身到現在,一直嬌生慣養,從來沒有睡過這種只有一張木板子的床,也沒蓋過這種還有霉味兒的褥子,更沒有連著好多天都不能沐浴。
  
  眼下皓禎只覺得身上又臭又癢,像有幾千條蟲子爬來爬去一般,難受極了。
  
  至於那冷冰冰的牢飯,還有連點油星子都見不著的黃懨懨兒的青菜葉子,就更別想皓禎吃得下去了。
  
  皓禎覺得自個兒就像被囚禁的猛獸,正在被這些勢利的下人磨去這一身的銳氣。
  
  他煩躁、不安,卻一直堅持著,只希望皇上能唸著他往日的好饒恕他一回,只盼望公主能看在兩人夫妻一場的份上為他求個請。
  
  如今的他腦子裡全是幼時岳禮的教導,讓他學好武藝,上陣殺敵,保住府上的恩賜與榮耀。
  
  皓禎堅信,依自己的身手,憑自己的膽色,只要皇上肯給他這個機會,他一定會讓皇上另眼相待的!到時候,自然能洗去這一身的恥辱!
  
  所以,他一點都不急,一點都不怕!
  
  他賭皇上愛惜人才,他也賭公主溫柔善良必不忍他受苦!
  
  一想起公主,皓禎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柔軟了起來。
  
  如果……如果還有機會,他一定會好好待那個溫柔美好又高貴的女子,一生一世,絕無二心。
  
  可是,他的耳邊卻突然聽到了多隆這種小人的譏諷之聲。
  
  皓禎心頭怒火一躥,嘩啦一下站了起來。
  
  他人高馬大,一下子將從小牢房裡僅有的一扇小天窗中射進來的日光擋了個乾乾淨淨。
  
  他跨步很大,步子虎虎生風,呼啦一下逼近牢門,頓時帶出一種難言的壓迫之勢。
  
  皓禎隔著小臂粗的牢門木頭瞪著多隆那副難看的小人嘴臉,他冷哼一聲,面上不屑:「多隆!原來是你這小人!若是來看爺笑話的,眼下可看完了?看完了就給爺滾吧!」
  
  他微微皺著眉一甩袖子,一副不屑與多隆多說的模樣,氣得多隆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混賬!混賬!你你你……你還以為你當初的王府貝勒嗎!」
  
  皓禎拳頭一捏,砰的一下打在牢門上,牢門頂上不知道積了多久的灰塵便噗嗦嗦的掉下來,嗆得張大了嘴罵罵咧咧的多隆頓時一陣咳嗽。
  
  一旁站著的小吏趕緊跑過來,給多隆拂去一頭一肩的灰塵,嘴裡連聲道:「喲!貝子爺,您這是怎麼了?您小心著點兒!小心著點兒呀!」
  
  多隆咳嗽完,有些不安的拉著那小吏偷偷的往外挪了幾步,拿眼神兒示意著那牢門,低聲道:「這牢房……還結實吧?那個富察氏皓禎不會就這麼……砰的一下……」
  
  他有些害怕的揮了揮拳頭,小吏趕緊連聲保證,多隆這才心安,揮揮手,把小吏打發了。
  
  多隆得意洋洋的邁著八字步過來,卻已經不敢靠牢門太近,只嘴裡逞強梗著脖子道:「富察氏皓禎!你大膽!一個白身!難道……難道還敢在小爺面前逞兇?」
  
  「小爺我……我不打死你!」他踮著腳對皓禎吼了一句,被皓禎從鼻孔裡發出的冷哼嚇得又縮了回去。
  
  彷彿是心覺不甘,多隆狠狠的挺高了自己胸脯,努力「氣勢萬鈞」的回瞪過去。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忽又賊兮兮的笑道:「成!小爺今天就是來求你一件事兒的,小爺不跟你計較!」
  
  他從胸口摸出一張寫滿字的紙,嘩啦一下抖開,拿到皓禎面前晃了晃。
  
  手中的摺扇指著頂上「賣身契」三個大字,多隆笑得眼睛都眯縫在了一起:「只要你在這張賣身契上籤個字,誒,小爺就吩咐這宗人府的人對你好一點,讓你每天都能吃上大魚大肉,怎麼樣?」
  
  「賣身契?」皓禎眉頭一皺,從牢房裡伸出手來,將那張賣身契接過去,然後瞬間大怒,呼哧一下扯得粉碎。
  
  「好你個多隆!當日龍源樓上,你殺了她的父親,害她骨肉分離,家破人亡……現在還要這般羞辱她,你不怕舉頭三尺,神明有眼?!」
  
  「不可能!我絕對不會把吟霜賣給你的!你給我死了這條心吧!」
  
  皓禎抓著牢門,對著多隆就是一陣大吼。
  
  他力氣極大,激動之下,直將牢門搖得嘩啦啦作響,嚇得多隆一個箭步往旁邊兒就是一躥,背死死的貼在了對面的牢門上。
  
  多隆氣急敗壞,指著皓禎嘴唇哆嗦,偏偏就是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多隆才眼珠子一轉,整整衣服,笑眯眯的轉了轉手中的扇子,道:「呀!這可由不得你!再過不久,白吟霜就要被貶為娼妓了,你……你不賣給我,就是害她成為千人騎、萬人操的婊~子!你自個兒想想清楚吧!」
  
  「你說什麼?」皓禎隱忍多日的風度頓時再看不到半分,他面目猙獰,眼睛瞬間通紅一片,粗壯結實的手臂從牢門的縫隙裡伸出來,揮舞著就要來抓多隆,只可惜多隆早躲開了,甚至還有閒心拿著扇子去敲皓禎的手臂。
  
  直聽牢門上的鐵鏈頓時一陣噼啪作響。
  
  「多隆!你給我說清楚!你給我說清楚!是不是你使的壞?是不是你在從中作梗?你這個卑鄙小人!你為了得到吟霜,竟然不惜做出這樣下賤的事,你簡直是有辱你阿瑪!有辱你祖宗!」
  
  「你居心險惡!實在是太卑鄙了!」
  
  皓禎抓不到多隆,只能用力的拍著牢門,對著多隆一陣狂吼,唾沫星子噴了多隆一臉。
  
  多隆心裡卻快活無比!
  
  心裡一連串的罵:嘿嘿!你打啊打啊!當日龍源樓上,你打爺那拳,爺記得可清楚了!今日爺就要找回場子來!
  
  看爺不狠狠的踩你的臉!看爺不好好的玩兒你的女人!
  
  多隆這樣想著,就忍不住摸了摸臉上曾經挨打的地方,彷彿那裡還在疼一般。
  
  等到皓禎那吼得人耳朵發癢的咆哮聲停了,多隆這才彷彿恍然大悟一般驚訝道:「哎呀!還有件事兒忘記給你說!你看爺這記性!」
  
  多隆看著皓禎青筋暴漲的臉,嘿嘿的笑著:「來來來!只要你給爺簽下這張賣身契,爺可以保證,替你好好照顧白吟霜!嘖嘖,那細皮嫩肉的,那小腰小手喲!」
  
  多隆一臉猥瑣,對皓禎響徹整個牢房的咆哮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呷摸著嘴道:「放心放心!吃的穿的,爺絕對的按爺那院兒裡的人來,不會虧她半分。嘖,誰讓她是爺的兒子的額娘呢,你說是不是?」
  
  「多隆——」
  
  皓禎的這聲咆哮幾乎讓多隆從凳子上摔了下去,可多隆心裡卻一下子前所未有的舒坦了。


第 42 章
  
  「你胡說!你胡說!」皓禎的頓時雙目盡赤,只恨不得撕了眼前這可恨之人。
  
  他抓著牢門,虎目死死瞪著多隆,眼中怒火灼燒,半晌,才咬著牙義正言辭的道:「多隆!多隆!你身為宗族子弟皇親國戚,不思報效皇上為我大清盡力,反而整日遊手好閒鬥雞遛狗強搶民女,你有何臉面去見你那威風凜凜、為大清開疆拓土的列祖列宗!」
  
  皓禎滿腔怒火難以平靜,虎口死死的箍在牢門木柱子上,竟是生生捏下一塊下木屑。
  
  他雙目暴漲,抬臂指著多隆,幾乎要戳到多隆腦門兒上去,這麼一陣劇烈的掙扎,竟是將半個身子卡在了牢門上,只聽到那牢門吱嘎嘎的不停響。
  
  「我知道你得不到吟霜,心在不甘,但你怎可如此辱她!污衊她的名聲!你這是逼著吟霜去死啊!」
  
  他搖得牢門劈啪作響,急切而憤怒,恍如拚命,一聲一聲的怒吼直震得整個牢房都是他的咆哮聲。
  
  一連串的吼聲過後,那呼哧呼哧的喘息,更是彷彿野獸一般,極其駭人。
  
  多隆卻是搖頭晃腦,得意非常,甚至還舉起自己的摺扇對著皓禎伸到他面前的手臂就是啪的一下,直眼睜睜的看著皓禎臂上青筋被敲得啵的一跳。
  
  多隆顛兒著腳步,第一次迎著皓禎的怒火挺起了胸膛,得意洋洋的卻仍舊是一副無賴樣子的道:「嘖嘖嘖,爺就是不甘心,爺就是不樂意,你要拿爺怎樣?」
  
  他對著皓禎的臉就是一口唾沫星子,直愣愣的吐在了皓禎的臉上,看著皓禎瞬間整張臉都漲得通紅,多隆才摸著自己那半個光頭慢吞吞的道:「你真以為白吟霜是貞潔烈女啊?別逗了!那就是個淫娃蕩婦!」
  
  他揮動著手中的摺扇,不屑的瞄了皓禎一眼:「嘖!爺告訴你,那白吟霜肚子裡的孩子還指不定是你的或是爺的呢!爺要不是看著跟你相識一場的份兒上,你當爺樂意給你養兒子啊?啊?」
  
  多隆眼見著皓禎的臉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白,嘖嘖的搖了搖腦袋:「得了!爺明白了!你還被那女人蒙在鼓裡吧?這裡這裡!」
  
  多隆拿扇子往自個兒肩頭一指,拿手指尖兒比了個大小,不容皓禎躲避的遞到他眼皮子底下:「那女人肩頭上,這麼大點兒梅花印子是吧?喏,爺都看見了!」
  
  皓禎的整個人都像僵住了一般,捏在牢門上的手驀然滑了下來。
  
  他不承認也不可能了,那種私密之地,如果不是……不是坦誠相對,是絕對看不到的!
  
  可是,多隆卻連形狀、大小都說得清清楚楚!
  
  叫他如何不信?如何不信!
  
  皓禎仰頭一聲大吼,眼淚驀地流了出來:「不!吟霜!你怎可如此欺我哄我!吟霜——」
  
  他胸口像有把火在灼燒,直燒得他整個人都像要炸開了一般。
  
  他「啊——」的一聲慘叫,對著牢門就撞了上去,卻正好撞在了牢門的鐵鏈之上,頓時將腦門撞得鮮血直流。
  
  那血液濃稠豔紅,沿著他的額頭、下巴流下來,將他的胸口染得通紅,他卻像是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對著那牢門就是一陣連撞。
  
  砰砰砰幾聲巨響,那牢門都被染出了通紅一塊。
  
  木頭渣滓狠狠的戳進皓禎腦門的傷口之上、頭髮之中,或是落在他衣襟之上,配著皓禎一頭一臉的血,顯得猙獰如惡鬼。
  
  多隆見他形容淒厲,樣子狼狽,本想幸災樂禍一陣嘲諷,卻不想皓禎猛然發狂,反而嚇了他一跳。
  
  多隆退後兩步,色厲內荏的跳著腳道:「哎呀!皓……皓禎啊!你……你也有今天啊!放心放心,等爺的兒子滿月,爺一定請你來吃滿……滿月酒……」
  
  皓禎的動作猛的一頓,那張滿是鮮血的臉緩緩的從撐著牢門的手臂間抬起來,雙目血紅的瞪著多隆,忽的一聲爆喝:「吟霜負我!額娘負我!天下人負我負我負我……」
  
  他一連說了十多個負我,字字如泣如訴,字字全是不甘的痛苦咆哮,多隆嚇得小心肝兒噗通噗通跳個不停,暗暗安慰自己:瘋了瘋了!這白吟霜瘋了,皓禎也瘋了!
  
  他踮著腳就要溜走,卻不想,皓禎猛然向他伸出一隻扎滿了木渣子、血肉模糊的手來:「拿來!」
  
  多隆哆哆嗦嗦的縮了縮脖子,委屈的吼道:「拿拿拿……拿什麼!」
  
  皓禎一聲爆喝:「賣身契!如此無情無義不明不白的女人,我富察氏皓禎不要!不屑!看不進眼裡!」
  
  多隆撇撇嘴,果真又從懷裡摸出一張賣身契來,皓禎瞪圓了雙目,草草看了一遍,便就著手上的血跡啪的按下了一個血指印。
  
  多隆接過賣身契,看也不看,往懷裡一揣,轉身,撒開腳就跑,心頭卻在想著:完了完了!爺遇上瘋子了!阿瑪救命啊——
  
  而他走遠之後,皓禎也在牢裡揪著牢門瘋狂大吼了起來:「來人!來人來人!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這件一時之間讓京裡的達官貴族們偷偷的談論個不停的稀罕事兒在六月初的時候終於落下了帷幕。
  
  白吟霜被扒光了衣服游了街,就那麼綁在木頭架子上,身上赤~裸裸的沒有一點遮擋物,嘴裡還被塞了一團臭烘烘的爛布條,任憑她流淚也好,掙扎也罷,仍舊被那頭背上禿了一塊的老毛驢拉著,吱嘎吱嘎的朝前走,整整走了好幾條街。
  
  沒有騎木馬,沒有慘無人道的刑罰,白吟霜卻覺得生不如死。
  
  她的腹部已經很顯了,足足四個多月了,這讓她有一種豐腴的美感,即使消瘦如此也無法遮擋。
  
  她淚流滿面,可是,她越是流淚,那些圍觀的人就越是興奮。
  
  沒有一個人憐惜她,沒有一個人同情她。
  
  那些男人污穢的眼光一個勁兒的在她冰清玉潔的身體上掃來掃去,興奮莫名;
  
  她聽到他們淫~蕩的笑聲,他們嘲笑她是淫~娃蕩~婦,不孝、勾引男人、無媒苟合、未婚先孕……
  
  她淚流滿面,嗚嗚的搖晃著腦袋,不停的在心裡狂吼著:不是不是不是!她只是愛皓禎啊!她只是愛著那個向她伸出手,保護了她的男人啊!她只是想抓住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啊!為什麼要這樣說她!為什麼!
  
  她豐滿的雙~乳隨著驢車的每一下顛簸而顫抖,耳邊清楚的聽到周圍擁擠嘈雜得幾乎要推倒驢車的男人情不自禁的抽氣聲。
  
  她用力的夾緊了雙腿,卻仍舊清楚的感覺到那些男人的目光在她難以啟齒的地方赤~裸裸的掃來掃去。
  
  白吟霜很想仰天長泣,問一聲老天爺為何要如此待她,可惜,她問不出來,甚至連咬舌自盡都辦不到。
  
  幾條街,在往日來說,其實並不算長,可是,那一天,白吟霜卻覺得自己的一輩子都走到了頭。
  
  她忽然恨,恨皓禎明明說了會跟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卻為何不但娶妻還納妾!
  
  她恨,恨他明明說了會保護她,不讓任何人欺負她,卻將她拋在此處,任人凌~辱!
  
  她恨,恨她不知所蹤的親生父母,為何生了她又不曾養育教導她半分!
  
  她甚至恨,恨這些男人!明明就是喜歡淫~娃蕩~婦卻一定要擺出一副鄙視她的樣子!
  
  虛偽!
  
  這個世界都是虛偽的!
  
  所有人!
  
  男人!女人!
  
  那個玉簪和香巧,明明就是想奪走皓禎對她的愛,巴不得她失去這個孩子,卻偏要撞出一副大度的樣子救了她!
  
  福晉倩柔,明明就恨不得她死在帽兒胡同的院子裡,卻偏要將她帶進貝勒府這龍潭虎穴,看著她撞得頭破血流!
  
  那個固倫公主,明明高高在上什麼都有,卻硬要搶走屬於她的那麼一點點幸福!
  
  那個富察氏皓禎!明明什麼都辦不到,什麼都做不到,卻偏要給她那麼那麼多的幻想!讓她一頭栽了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老天不公!
  
  老天不公啊!
  
  白吟霜被再次拖進順天府的時候,終於昏迷著倒了下去,倒下去前,她的眼中、心中全是這些字!
  
  於是,在她還沒清醒的時候,她已入了妓籍,轉手賣給了多隆,被多隆扔在了一間偏僻的小院兒裡,跟一個聾耳朵的阿婆住在一起——如果說遊行之前,多隆還對白吟霜有幾分意思的話,遊行之後,這意思就半點沒了。
  
  誰願意自己的女人被那麼多男人看了個精光?就算是妓女,那也是給錢的大爺們才能看的稀罕玩意兒不是?
  
  更何況,多隆對白吟霜真要說什麼感情,也是談不上的,更多的,只怕是不服氣在作祟。
  
  而另一邊兒,如果說,白吟霜是北京城裡老百姓間的一場笑話,富察氏皓禎就是北京城的達官貴族間的一場大笑話。
  
  當初,親口被皇上稱讚「才高八斗,文武雙全」的大紅人、當今固倫公主的額附、曾經的碩親王府的嫡長子最終卻因為一個下九流的女人被宗人府和皇上貶為了庶民,連繼承貝勒府的資格都被剝奪了個乾乾淨淨!至於在宗人府受的那些責罰,那就不需提及了,反正皓禎是留著一口氣兒被送回貝勒府的。
  
  玩兒女人玩到這個地步上來了,何其可笑?
  
  而他的額娘倩柔,也被奪去了嫡福晉的身份,至於降到了什麼位置,卻沒有人說一句。
  
  於是,倩柔,這個曾經高傲得不得了、在碩親王府上橫行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便只能這麼沒名沒份的回來了。
  
  形容枯槁,面容消瘦,可想也是受了責罰的。
  
  不到兩天,倩柔就大病了一通,好了以後,便老是說些胡話,比如什麼「都是他!都是他!要是沒有他就好了!」,比如「這是命啊!是報應!」。
  
  岳禮只能閉門謝客,對外宣稱倩柔神志不清,將貝勒府交給了一直伺候了他二十多年的側福晉翩翩。從此之後,更是對庶子皓祥上了心。而皓祥也一改往日輕浮浪蕩的脾氣,開始擔起了隨著這份「看重」同時交到他肩頭上的責任。
  
  對於皇上和宗人府的處置,貝勒岳禮至始至終沒有出面說一句話,只是恭敬的跪在地上,聽旨、接旨、磕頭謝恩。
  
  只不過,到了十月份,這件事兒的影響慢慢淡下去以後,皇上帶著京中的貴人們浩浩蕩蕩的前往木蘭圍場狩獵之後,岳禮最終還是動用了宗族的力量,將皓禎送去了蒙古科爾沁部,求了早已出嫁的、與富察氏有親的已故富察氏孝賢純皇后之女固倫和敬公主收為僕役帶在身邊兒,一起帶去了木蘭圍場。
  
  不過,如果岳禮知道,最近在京中玩得風生水起的多隆貝子竟將那個被他忘在腦後數月、剛剛產下一子的白吟霜也以侍女的身份帶去了木蘭圍場的話,他大概打死也不願為皓禎求來這麼個恩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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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與今生

第 43 章
  
  前些日子,蘭馨已做主將梅香許給了屯泰,大概過不久梅香便要嫁過去了,這些天倒是仍舊跟在蘭馨身邊伺候,臉上的笑容卻是掩都掩不住。屯泰更是勤勉,幾乎是時時刻刻都要抓著機會往蘭馨身邊湊。
  
  蘭馨見他這麼大個個子的人,卻只要看上梅香一眼便能整張臉紅成了關公,心頭覺得好笑,便也有意無意的為兩人製造些機會,容兩人說說私話。
  
  梅香是先後跟過皇后與蘭馨的大丫頭了,跟的都是得勢的主子,體面是有的,嫁過去了自然是做嫡妻,算是個好姻緣了。
  
  屯泰的阿瑪博濟前些天還特意託人向蘭馨交了份兒禮,說是多謝蘭馨對屯泰的厚愛。
  
  禮倒不重,除了一張好弓,就是幾本難得的遊記雜書了。
  
  蘭馨看得微笑,心道:只怕這份兒禮看著不重,花的心思卻不少!
  
  卻也明白,那邊兒收下了自己身邊的婢女,以後,便算是自己的人脈了,眼下是在跟她示好呢!
  
  於是欣然收下,還讓人帶了問候回去,過後不久,還為屯泰的兄弟巴顏在皇帝面前求了個露臉的差事,做了這次木蘭之行的御前侍衛統領。
  
  喜得博濟還特意在木蘭之行前,領著巴顏來向蘭馨謝恩。
  
  馬車轆轆,蘭馨捲了一本書握在手中,倚在馬車車窗邊隨意看著。
  
  鼻尖聞到的全是青草的味道,熟悉得讓她整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不想動。可惜馬車實在抖得厲害,只看了一小會兒,便覺得頭暈眼花。
  
  一旁自稱身體健朗了,一定要跟來伺候的蘇嬤嬤哼了一聲,劈手奪過蘭馨的雜書收了,面色不虞道:「公主小心著些!可別把眼睛瞧壞了!」
  
  蘭馨只能應下,心頭卻是暖烘烘的。
  
  眼下還未到圍場,入眼卻已是成片的草原,猶如綠色織錦一般,被風一吹,便顯出深深淺淺的顏色,一波一波的蕩向天邊兒,煞是好看!
  
  蘭馨就這麼抬著眼,看向馬車窗外,遠遠瞧見幾頭牛羊在蒼翠的草原上走走停停,像是好奇一般,晃著腦袋瞧這邊兒的一群車馬。蘭馨的心神卻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蘭馨!」
  
  蘭馨正看得入神,卻聽耳邊一聲長呼,蘭馨轉頭看去,就見十五阿哥永琰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慢跑了過來。
  
  恰在這時,車隊也停了下來,蘭馨早在車上坐得腿腳發麻了,便也撩了簾子下去,站在馬車邊兒笑看了永琰翻身下馬,織著龍紋的長袍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上面的金線反射出一圈兒耀眼的光。
  
  「十五哥哥怎麼過來了?皇阿瑪那裡不用十五哥伺候了麼?」蘭馨將繡帕遞給永琰,讓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永琰笑道:「皇阿瑪正在招呼幾個蒙古王爺,我就過來找你聊聊了。」
  
  蘭馨與永琰本是談不上多好的關係的,不過是前段時間,蘭馨偶遇了永琰,忽的開口喊了一聲十五哥哥,永琰便與她漸漸熟絡了。
  
  蘭馨的記憶裡是有這位十五阿哥的,惇厚、溫柔,待人以誠,這便是曾經的蘭馨對永琰的印象,換句話說,便是平庸。若不是皇帝早有立他為儲的意思,賺了幾分旁人的關注,只怕蘭馨對他的印象就更加模糊了,可想而知這位阿哥平日裡是如何低調的一個人。
  
  只不過,當如今的蘭馨細細回憶一遍那個記憶中的男子後,忽的覺得,只怕這位十五阿哥的溫柔外表之下,意外的有一顆帝王的決斷之心呢!也是因為此,蘭馨才會在偶遇之時,故意帶著點兒欣喜、懷念,叫出那聲「十五哥哥」。
  
  永琰擦去臉上汗水,這才對蘭馨道:「蘭馨妹妹,我剛才見到和敬公主了,她……」
  
  蘭馨有些疑惑的打量著永琰臉上的猶豫,那位固倫和敬公主她是知道的,是已逝富察氏孝賢純皇后的嫡女,身份高貴,早些年便嫁到了蒙古科爾沁部。不過,因為皇帝寵愛,這位公主幾乎可以說是長住京中的,偶爾才會到科爾沁瞧一瞧,也算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人了。
  
  永琰見蘭馨不明白,這才遲疑著道:「和敬身邊兒帶著的那個,是富察氏皓禎。」
  
  「啊?」蘭馨這才吃了一驚,然後莞爾一笑,隨手揪過一朵小野花捏在手指間撥弄了:「那也是應該的,孝賢純皇后本就是富察家的,皓禎轉而去求和敬公主,也是自然。大概是想皇上看在和敬公主的份兒上,饒過皓禎吧!」
  
  永琰搖搖頭:「富察氏皓禎這次是真惹怒了皇阿瑪,哪裡會這樣容易就被饒過的?我看和敬公主是不知曉他做的那些糊塗事才會擅自插手。不過,蘭馨,我找你,倒是要告訴你另一件事兒的。」
  
  永琰面色一肅,對蘭馨道:「剛才在皇阿瑪那裡,我偶然聽到,蒙古親王們似乎隱隱抱怨和敬公主下嫁科爾沁後居然還長住京城,平日裡對科爾沁部又有所不敬,他們……還想要一個公主!」
  
  蘭馨的心這才一跳:這次跟來秋獮的公主可不多,適齡的更是只剩下她一個了!
  
  臉上卻不得不掛上一點笑容,嘴唇動了幾下,才勉強道:「那就勞煩十五哥哥幫蘭馨多看看,哪位蒙古王爺是值得託付終身的。」
  
  永琰面色也不太好,蘭馨卻已扶上了車轅,低頭勉強笑道:「蘭馨有些乏了,就不陪十五哥哥了。」說著,便在沉默的梅香的攙扶下上了車。
  
  永琰在蘭馨車架外站了許久,才低聲道:「蘭馨你莫傷心,說不定皇阿瑪捨不得,你便不用嫁給……」嫁給那些都能做你父親、爺爺的老王爺了!
  
  只不過,這句話,給永琰多少膽子他都不敢也不能說出口。
  
  馬車簾子微不可察的抖了抖,蘭馨的聲音幽幽的傳來,酸澀得叫人落淚。
  
  她道:「十五哥哥何必自欺欺人,也欺蘭馨。公主什麼的,向來都是籠絡人心的工具,連固倫和敬公主都沒能避免,何況是蘭馨?更何況,皇阿瑪對蘭馨已是夠好了,給了蘭馨一次機會,是蘭馨自己沒能把握住,還能怪誰?蘭馨身為皇室公主,便該盡皇室公主的責任。」
  
  「十五哥哥若真為蘭馨考慮,不如替蘭馨看看,這回跟著各位蒙古王爺們來的,可有身份合適,年齡又相當的年輕勇士。」
  
  永琰長嘆一聲,應下,便驅馬走了。
  
  蘭馨靠在馬車邊,聽他馬蹄陣陣遠去,心頭不由得有些悵然。
  
  她並非不願嫁往蒙古,只是……突然之間有一種不知身在何方、不得不任人擺佈的厭惡感。
  
  上一次是和親,難道,這次還是得和親?
  
  恰在這時,車窗外傳來一陣歌聲,那歌聲高遠嘹喨,卻帶著一股子叫人揪心的哀傷,密密麻麻的瀰漫過來,將蘭馨心頭的悵然擊得粉碎。
  
  蘭馨撩起簾子看過去,遠遠的,只模模糊糊的瞧見一個衣飾華美的蒙古男人豪放不羈的曲起一條腿坐在一匹猶如烈焰的高頭大馬上。
  
  那馬兒慢步而行,那個男人就這麼仰著頭,看著天,身體隨著馬兒的顛簸起起伏伏,一句一句帶著些豪邁、帶著些懷念、帶著些哀傷的歌聲便從他嘴裡成串的蕩了出來。
  
  不知為何,蘭馨忽然想起當初她毫不猶豫的一匕首刺在胸口時,哈丹巴特爾那一聲怒極的咆哮。
  
  蘭馨閉上眼,靠在馬車壁上,就這麼靜靜的聽著,直到那唱歌的男人被馬兒一步一步的帶走,終於,那蒼茫的歌聲再也聽不真切了。


第 44 章
  
  晚上便到了木蘭圍場,這裡早已架起了連片的營帳,內方外圓,內外城井然有序,外圍還有宿衛警蹕,一眼望去,倒像是連綿的草原上猛然興建了一座繁華大城,氣勢雄偉,莊嚴肅穆,與蘭馨曾經在塞外所見的圓頂帳篷的蒼茫雄渾全然不同。
  
  車架停下,四下營衛早已列隊等著,甲衣森森,依次的排列開去,手中舉著灼燒的篝火,將甲衣映得火光灼灼,大把大把的排列到營地盡頭,彷彿天邊的火燒雲猛然落了一團到地面一樣,奇美無比。
  
  蘭馨被眼前美景震懾了一下,禁不住贊出聲來,身後卻忽的響起一串低低的馬蹄聲,有一人嗤笑接嘴:「小女兒心態!」
  
  蘭馨微有不悅的回過頭去,就見一個華服的蒙古男人牽著一匹火焰般的駿馬慢悠悠的走過來。
  
  他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偏偏臉上輪廓極其深邃,就像被人拿鑿子一點一點打鑿出來的一般,只看上一眼,就能瞧出這人的豪放不羈。
  
  他這麼一路走來,手上那條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烏黑馬鞭便百無聊賴的甩來甩去,發出啪啪的脆響。
  
  他頭上編著些辮子,將烏黑的發打在腦後,身上的袍子半搭在肩上,一條袖子紮在腰上,胸口、領子和袖邊兒上都有一圈純黑的貉子毛,襯得脖子上那串白森森的玉質項鏈格外的打眼。
  
  蘭馨瞧他穿著,便知道是剛才馬上放歌的人,想到那首蒼茫悠遠的歌,蘭馨心頭便是一柔,又瞧出他是蒙古的貴族,見他年齡不過二十七八的模樣,樣貌又英俊,心頭不禁就動了動。
  
  哪想,那人的目光只是略略在蘭馨身上一掃,便揚鞭點了點天際:「天下之大,唯馬踏黃沙,懷擁落日可謂之美,小姑娘可以去看看。」
  
  蘭馨聽他喚她「小姑娘」,心頭微訝,可長睫一顫,遙遠的記憶卻猝不及防的浮上了心頭。
  
  那時是草原上的冬日,草木凋零,牛羊消瘦,那時的她已經為哈丹誕下了兒子賽罕,腹中剛懷上長女娜仁托婭。那時,哈丹擁她在懷,雙人單騎漫步於枯黃的草地上。
  
  那時的哈丹也是如此,溫暖的大掌撫摸著她的小腹,揚鞭的手卻指向那蒼茫的天際。
  
  他的聲音粗獷豪邁,大笑時,猶如大鼓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他說:「瑞平!等來年咱們的孩子生下來,我就帶他去看大漠黃沙黃河落日!」
  
  那時,她便感受到了他那顆不安分的心。
  
  果然,在最冷最冷的冬天,他毅然宰殺了族裡大半的牛羊,將風乾的牛羊肉綁在了馬背上,便帶著精心挑選的八百勇士,穿過了狂風嘶吼的大沙漠,打向了匈奴人的地方。
  
  到開春的時候,她腹中絞痛,在帳中大聲哭喊著,叫罵那個令她如此痛苦的男人,滿臉鬍子拉渣的他竟猝不及防的掀開簾子衝了進來,一臉還未洗去的風塵,混雜著慌亂和不知所措。
  
  她看得又怒又笑。
  
  怒的是,他回來了,他的仗勝了,會不會下一步,就是大廈將傾的大燕?
  
  喜的卻是,他回來了!他竟然回來!那個在千里之外征戰殺伐的男人竟然為了她回來了!
  
  那日,她痛過哭過之後,誕下了一個女嬰。
  
  長子賽罕已有三歲,被哈丹巴特爾操練得如同個小男人般,對著誰都愛嚴肅著一張小臉,這會兒卻興奮得兩頰紅撲撲的要來搶妹妹。
  
  哈丹巴特爾,這個草原上的雄鷹卻孩子氣的將孩子抱在懷裡,舉得高高的,大笑不止。
  
  然後,一回頭,他對她露出一臉驕傲,大聲道:「瑞平!就叫她娜仁托婭怎麼樣?娜仁托婭!」
  
  娜仁托婭,霞光!草原上的霞光!
  
  她轉頭看去,才發現,已是第二天早晨,紅日初升,朝霞滿天。
  
  一輪圓滾滾的猩紅朝陽掛在天邊,彷彿下一刻就會落入你懷中一般。
  
  初升啊,有升便有落,她早就知道的!
  
  於是,她笑著點點頭,娜仁托婭卻在哈丹巴特爾懷裡大哭了起來,慌得哈丹不知道手腳如何放,終於被嚴肅著一張小臉的賽罕搶走了,小心翼翼的哄。
  
  蘭馨見自己對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竟也能想起那人來,不禁有些怨氣,瞪他一眼,便大踏步的向皇帝那裡走去了。
  
  那男人倒也不在意,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看淡了一切的閒適,就這麼牽著馬慢吞吞的跟在後面。
  
  耳邊,只剩下腳踩在青草上的柔軟聲音,沙沙沙的。
  
  蘭馨還未走到皇帝身邊,忽見那群跟皇帝聊得十分帶勁兒的蒙古王爺裡有人朝這邊招招手,一臉自豪的道:「陛下,這就是我跟您提到的卓力格圖,我的兒子!」
  
  那位王爺豪邁的拍了拍胸膛,拍得咚咚作響,顯然十分得意,一見跟在蘭馨身後的男人仍舊是那副慢悠悠的樣子,更是急得不行,竟是當著皇帝的面就一步跨了過來,將那男人一下子拉到皇帝面前,大聲道:「陛下!我的卓力格圖十二歲的時候就是咱們科爾沁的第一勇士了!您一定要容許他跟您的巴圖魯比一比!」
  
  「哦?這麼說,卓力格圖是想要當咱們滿清的巴圖魯了?」皇帝顯然也非常感興趣,樂呵呵的打量了面前的男人,然後有些危險的眯縫了眼睛。
  
  滿人馬上得天下,木蘭秋獮自然是每年的盛事,可是,作為皇帝,乾隆卻要想得多得多。
  
  他將最心愛的女兒嫁到蒙古,將最寶貴的財富最高貴的爵位賜給蒙古各部,他讓跟滿人一樣驍勇善戰的蒙古各部看到滿清的強盛,但是,他從來不是為了養出跟准格爾一樣野心的狼!
  
  乾隆雖然已經五十來歲了,他老了,但是,只有作為帝王的他才明白,他剛才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看到了一個帝王才會擁有的氣勢,雖然只是一瞬間,幾乎讓他以為是錯覺。
  
  銳而不鋒,勇而不矯。有帝王的殺伐魄力,卻也有帝王的寬容。
  
  皇帝靜靜的打量著,直到被稱作卓力格圖的男人將手放在胸前,大笑著向他彎腰行禮:「是的陛下,巴圖魯的稱號,是每個勇士都渴望的榮耀。」
  
  他不驕不躁,舉止有度,帶著一種純然的崇拜和敬仰,還有一種奇異的慵懶和閒適。
  
  皇帝立刻大笑起來,用力的拍卓力格圖的肩膀,對著扎薩克達爾汗親王道:「扎薩克,你這個兒子很不錯啊!朕很喜歡!」
  
  扎薩克達爾汗得意的笑了起來:「是啊!這個小兒子長生天賜予我的禮物!哈哈哈!」
  
  眾人看了看他的年齡,再看看卓力格圖的年齡,立刻會意的大笑起來,氣氛頓時熱絡了,卻不想,一個女聲插了進來。
  
  「皇阿瑪,你可不能偏心啊!如果要奪巴圖魯的稱號,是不是該給所有勇士一個機會?」
  
  蘭馨明顯看到皇帝臉上的慈愛一閃而過,轉頭看去,就見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爽朗的笑著走了過來,給皇帝行禮:「兒臣和敬拜見皇阿瑪!」
  
  蘭馨心頭咯噔一跳,便知道這就是整個大清朝最得皇帝喜歡的固倫和敬公主了,而她的身後跟著的那個不住將目光投到她身上的男人顯然就是皓禎。
  
  蘭馨心頭不虞,面上卻不露聲色,笑著迎了上去,親熱的挽起了和敬的手,與她熱絡的說上幾句話,卻是看也不看皓禎一眼。
  
  皇帝招招手,將已年過三旬兒女俱全的和敬招到身邊,笑拍了她的手道:「照和敬你這麼說,誰還擔得起巴圖魯的稱號?」
  
  扎薩克達爾汗心頭頓時有些不滿了,多虧皇帝就在身邊才沒表露出來。
  
  說起來,和敬還是他的孫媳婦,可這個孫媳婦不但長住京城不說,竟然還這樣明面上跟他做對,讓他這張老臉往哪裡放?
  
  扎薩克達爾汗只覺得旁邊幾個親王都在看他的好戲,禁不住哼了一聲,那個一貫讓他寵愛非常的小兒子卻在這時笑著開口:「公主說得是,卓力格圖一直呆在草原上,還沒見過大清的勇士呢!正好讓卓力格圖見識見識!」
  
  扎薩克頓時驕傲的看著幼子:是的!他的卓力格圖是最厲害的!他怕什麼!
  
  那個卓力格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七八的模樣,偏偏這麼一席話說來,既有一種草原男兒的豪邁,又合情合理安撫了所有人的不滿。
  
  蘭馨禁不住對這個看似懶散卻又在骨子裡藏著一種高傲的男人另眼相待,可她剛剛將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就見那人嗖的看了過來,然後朝蘭馨輕佻的眨了眨眼。


第 45 章

  第一天,按慣例本來只是試獵的,滿語裡稱作「阿達密」。
  
  這是件隨性的事,連蘭馨這樣的女眷也能下去試試身手,沒想到卻因為皇帝的一句「巴圖魯之爭」引得眾人都來圍觀,竟然比真正的大圍獵「阿巴喇密」還要熱鬧。
  
  昨日,皇帝見和敬一見面就提出讓皓禎也試試的時候,臉一下子就拉下去了。
  
  作為皇帝,沒有誰會喜歡外戚,可這個女兒到底是他跟孝賢純皇后唯一的骨血,他一貫疼寵非常,也就只能不冷不熱的瞄了皓禎一眼,點點頭勉強答應了。
  
  可這一眼瞄過去,就見皓禎的兩隻眼睛都快落到一旁的蘭馨身上去了,心頭怒火立刻蹭蹭的躥,心想:朕好好的將一個公主嫁給你,你如此冷落,如今,朕的公主已經跟你和離了,你竟然還敢糾纏不休!
  
  皇帝立刻對幾個蒙古王爺笑道:「既然是挑咱們大清的巴圖魯,當然不能少了各位蒙古的勇士!不如,明日就讓各位勇士好好的比一場,只要有膽量的,盡可以上去試一試,誰要是贏了,朕不但要親自封他做咱們滿洲的巴圖魯,還重重有賞,如何?」
  
  蒙古人本就崇尚武力,哪有不應的道理?幾位王爺頓時興奮起來,甚至拍著胸膛說,若不是年紀大了,這個巴圖魯的名號也一定要上去爭一爭的。
  
  皇帝頓時大笑起來,連連誇獎幾位王爺老當益壯,氣氛頓時再次融洽起來。不過,幾位王爺匆匆離開後,連連將身邊的人叫去帳中,那就是肯定的了。
  
  於是,第一天的試獵,竟成了一場振奮人心的比試。
  
  蘭馨雖然也封為了固倫公主,可是到底比不過和敬的身份,於是坐得離皇帝稍遠,任由和敬膩在皇帝身邊一連串的逗皇帝開心。
  
  和敬已是年逾三十,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沉穩優雅的風韻,卻又因為自小的尊貴得寵,眉梢眼角都是恰到好處的自矜與傲慢,光這份氣勢,就讓跟來的其他公主相形失色。
  
  孝賢純皇后與乾隆恩愛甚篤,曾誕下過兩子一女,可惜兩位皇子都早夭了,唯留下和敬這麼一個女兒,只怕比多少皇子都還要要嬌養上幾分。
  
  和敬自小常得皇帝的親自教養,早將皇帝的脾氣摸得透徹,坐在皇帝身邊不一會兒,便將皇帝的臉色哄了轉來,實在是有手段的。
  
  只不過,那位公主忘了,如今的皇后,可不是她那位得寵非常的皇額娘!
  
  蘭馨陪著面色不太好的皇后小聲的說著話,卻聽和敬忽然開口喊她:「蘭馨妹妹,姐姐聽說,你前些日子已經尚了額附了,可惜姐姐那會兒正在科爾沁,沒能送你什麼東西,還請妹妹不要計較才是。」
  
  她這話說得唐突,連皇帝都有些不滿的看了她兩眼,她卻毫不在乎,蘭馨只能微笑著道:「和敬姐姐說的哪裡話!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姐姐有這個心意蘭馨便心領了。」
  
  和敬卻仍舊讓人送了禮上來,蘭馨也笑著收了,和敬卻忽的道:「不過,這事兒妹妹卻做得有些不對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就連皇阿瑪都還有三宮六院不是?若是個個都如此嬌蠻爭寵,豈不是要家國都不安寧了?蘭馨妹妹該把心放寬些才是。」
  
  她這話說來,竟是將和離之錯都推到了蘭馨是身上,彷彿是蘭馨心眼兒小容不下皓禎納妾一樣!
  
  蘭馨心頭有氣,手指死死捏著和敬送來的一對極其精美的鑲金鐲子,卻不得不顧忌著她的身份年齡,在面上擠出點笑容:「和敬姐姐說得是,蘭馨日後必定多向姐姐討教。」
  
  和敬臉上頓時一僵,還好被皇帝警告的拍了拍,只能壓下這份不滿。
  
  這裡坐著的都是皇室中人,誰不知道因為她得寵,她那額附雖然戰場上驍勇威猛,在公主府中卻是半點不敢違逆她的?蘭馨這話明面上說來沒錯,其實已是在怒極之下駁了她面子了。
  
  有幾個一向看不慣和敬的,這會兒已是吃吃笑了起來。永琰倒是不安的看了蘭馨一眼,見蘭馨抬頭挺胸毫無懼色,也就不說什麼了。
  
  其實,蘭馨不過是想到,若是自己要嫁到蒙古,和敬鞭長莫及奈何不了她不說,皇帝又對她心頭有愧,必然不但不會責怪她,還會好好安撫,才略微刺了和敬一句的。
  
  恰在這時,下面傳來一連串的叫好聲,眾人趕忙又將目光投向了下面。
  
  下面早已讓人圈出一大圈兒空地了,權作比試的地方。
  
  皇帝帶來的王公貴族青年才俊本就不少,個個都是心高氣傲的,平日裡被人稱讚上兩句,就當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
  
  這些王公子弟們誰都知道巴圖魯的名聲不小,都想來爭上一爭。偏偏蒙古那邊的勇士又都是愣頭青的性格,管你來的是誰,有本事咱就敬你一分,沒本事那就直接摔倒在地!
  
  不但如此,摔了人,那些個黑臉往往還要帶著滿滿的驚訝鄙視的看過來,一副「怎麼會這麼不禁摔」的模樣,弄得數個自以為了不起的貴族子弟都有些臉黑了。
  
  於是,這樣一輪下來,能夠一直呆在場上的皓禎便自然而然的出挑了起來,而岳禮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皇帝掃了一眼場上,礙著大清的面子,只能不咸不淡的點點頭,誇讚道:「好,果然是文武雙全,回去告訴你阿瑪,就說朕念他年老,以往的那些糊塗事,朕就不跟他計較了。讓他以後自個兒注意著些!」
  
  皓禎欣喜的抬起頭,連連應是。卻沒注意到,皇帝只提岳禮,絕口未提對他的封賞。
  
  而人群的另一邊,卓力格圖一個乾淨利落的抱摔,將一個身高體壯的蒙古勇士狠狠的摜在地上,這才一抹臉,極其囂張的一腳踩在那蒙古勇士的肚子上,重重的蹂躪了兩下,這才大笑道:「阿扎克,你小子的身手進步不小嘛!」
  
  被稱作阿扎克的男人已經羞紅了臉,無奈輸便輸了,只能忿忿道:「下次!下次我一定會狠狠的將你摔在地上!狠狠的踢你的屁股!」
  
  周圍人都哄堂大笑起來,不客氣的嘲笑到:「阿扎克你又吹牛吧!你這都是第三十四次被卓力格圖摔倒了!」
  
  一群人圍在一起,竟然沒人將巴圖魯的稱號放在心上,反而就像平日裡的隨手比試一樣氣氛熱烈。
  
  這樣熱烈的氣氛頓時將看台上的貴人們的目光吸引了過來,無奈這群人躲在角落裡,實在看不真切。
  
  蘭馨不願跟和敬坐在一起受氣,便跟皇帝請了話,湊到了這一堆刻意挑在角落裡圍著的人群中去,便恰好看到了卓力格圖囂張的笑容。
  
  蘭馨心頭一跳,讚了一聲好,卓力格圖聞聲回過頭來,拿袖子擦去額角閃閃發亮的汗珠,對著蘭馨就是露齒一笑。
  
  蘭馨見他笑容坦蕩,忽的湊過去,低聲道:「喂,你去把那個人狠狠的摔在地上試試!」
  
  她用手指偷偷的指了指場中央的皓禎,卓力格圖挑眉笑笑,抱臂打量著她:「我可聽說那是你的額附!」
  
  蘭馨狠狠一瞪他:「已經和離了!」
  
  卓力格圖大笑起來:「真是好狠心的女人!」
  
  蘭馨可不管:「你是不是怕摔不過他?」
  
  卓力格圖遠遠的打量了皓禎一眼,目光收回來,落在蘭馨身上,滿是趣味:「雖然很狠心,可是,我喜歡!」
  
  他大步走向皓禎,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看著蘭馨有些狡黠的笑了:「小姑娘,若是我幫你了你的忙,你可要好生謝我才行!」
  
  蘭馨也沒察覺,自己對著這個卓力格圖說話時,竟有些自然而然的刁蠻無禮,絲毫沒有在皇宮中的步步為營字字斟酌。
  
  她聽了那「小姑娘」的稱呼,立刻瞪了卓力格圖一眼:「皇阿瑪自然會封賞你!巴圖魯的稱號還滿足不了你嗎?」
  
  卓力格圖笑著打量了蘭馨,忽的一步躥過來,劈手奪下蘭馨腰間掛著的小刀,拿在手中揚了揚:「不!我不要什麼什麼巴圖魯的稱號!我就要這柄刀!」
  
  蘭馨一驚,等她反應過來腰間卻已經空了!
  
  她急的追了幾步,卓力格圖卻已經飛快的站到了場地正中,蘭馨只能停下步子,有些緊張的看著卓力格圖將小刀珍而重之的別在自己的腰間,拍了拍,期間,還不忘朝她眨了眨眼。
  
  蘭馨怒火中燒:那個人……那個人怎麼敢!怎麼敢搶母后送給她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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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皓禎來木蘭圍場之前,他的阿瑪岳禮就曾拉著他的手慎重叮囑,讓他千萬記得,放下身段,不驕不躁,藉著木蘭圍獵的機會,多在皇上面前爭臉。木蘭圍獵在滿人的眼中一向重要,又有蒙古王公們在此,若他表現出色,皇上必然得賞,不然就是丟滿人的臉,再有固倫和敬公主偏幫美言,他日後必定是有出頭之日的。
  
  皓禎謹記在心,誓要洗刷這段時間受到的侮辱。
  
  被貶為庶民這段日子以來,皓禎可以說是吃盡了苦頭。
  
  從宗人府出來,他一身是傷,又是憤慨又是屈辱的回到貝勒府,足足將養了大半個月才堪堪能夠下床,而從那會兒開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的操練。
  
  騎馬、射箭、刀法、武藝。
  
  直將自己累得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才回去歇息。
  
  往日裡因為顧忌著自己嫡長子的身份,皓禎常常與京中的各位貴人們來往,誰都是對他誇讚不停的,甚至有將自家女兒許配給他的意思。
  
  可是,眼下,他沒了這個身份,那些往日裡總是稱讚他的女人男人們卻轉瞬換了一張嘴臉,當面背面都是嘲笑,就連阿瑪想重新給他娶個嫡妻,以便多份兒幫襯,也說盡了好話都無人願意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心頭怒氣灼燒,卻無可奈何。
  
  便是他的額娘,也不再對他噓寒問暖,甚至一見到他,就發瘋一樣又抓又打,口裡更是什麼難聽罵什麼,甚至說他是討債的冤孽。
  
  他驚駭莫名,這麼被抓傷幾次,也就不再去看倩柔了。聽說岳禮讓人將她關在了院子裡,除了一日三餐,再不許人跟她接觸,對外只說倩柔瘋了。
  
  皓禎曾拉下衣領,撫摸著脖子上青紫的掐痕想:額娘大概真的瘋了吧!可心裡的疑惑卻就此紮了根。
  
  皓禎狠狠責罰了幾個竟敢私下嘴碎議論主子的奴才婢子,將他們打斷了腿扔出去,那些流言流語也就少得多了,他便將心完全的投入到了騎射武藝之上,只求日後能夠征戰沙場,一雪前恥。
  
  大概是他的努力感動了阿瑪,阿瑪這才肯託人去求和敬公主,將他跟蘭馨、白吟霜之間的事兒細細說了。
  
  那位和敬公主的高貴傲慢珠光寶氣,就是看慣了蘭馨的他也只能低頭,對方卻是笑道:「怎麼著?一個小小的王府格格還真當咱們富察家沒人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不是個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何況不過是養個小小的房裡人?她竟然還敢仗著皇阿瑪的寵愛就這麼和離了,還真把自己高看了!」
  
  和敬公主這便答應了替他出頭,皓禎心裡的激動可想而知。
  
  只不過,他沒想到,再見蘭馨,對方的尊貴雍容不少一分,甚至多了幾分閒適和優雅,與自己的狼狽不堪是如此的雲泥之別。
  
  皓禎心頭忽然升起些自慚形穢,可是,目光卻怎麼都移不開了。
  
  那本來是他的妻子啊……他的啊……
  
  他看到那個卓力格圖總是偷偷的將目光凝視在蘭馨身上,那目光是那樣的悠遠深沉,浩瀚若海,彷彿凝聚了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濃烈感情一般。
  
  皓禎心頭的怒氣和不滿頓時怎麼也止不住,就像自己的珍寶被人窺視一樣。
  
  所以,卓力格圖一朝他走來,他立刻就注意到了。
  
  皓禎負手站在場中,他剛剛比過幾場,都勝了,額頭上出了汗,一身的膽氣和這段日子以來被種種打擊壓制住的自信和驕傲也隨著汗水外露了出來。
  
  皓禎看著卓力格圖走過來,他狠狠的盯著對方,彷彿即將露出銳利爪牙的野獸,哪想,對方看也不看他,反而擺弄了兩下腰上的匕首,這才對著上座的皇帝一抱拳,朗聲道:「皇上,卓力格圖想要跟您的勇士比試一下!如果卓力格圖贏了,皇上能不能的答應卓力格圖一個請求!」
  
  蒙古人天性爽朗豪邁,皇帝倒也不在乎他這麼一點失禮的地方,尤其當他站在那個讓他鬧心的皓禎身邊的時候。
  
  皇帝立刻感興趣的道:「怎麼?想要巴圖魯的稱號?那比贏一個皓禎可不行,你得讓在場的所有勇士心服口服才是啊!」
  
  卓力格圖嘿嘿的笑了笑,目光掃視了周圍一週,咚咚的拍著胸口:「沒關係,只要皇上您的勇士有空,卓力格圖可以挨個的跟他們比試!咱們蒙古人對勇士的挑戰可是來者不拒的!」
  
  周圍捋著袖子躍躍欲試的八旗士兵們頓時哄堂叫好,皇帝的興致立刻也挑高了,大笑道:「好!只要這些勇士都服你,朕就賜給你巴圖魯的稱號!」
  
  科爾沁部緊挨著大清朝,對大清的意義不同於其他幾部,大清一直都是對他們下了大力氣拉攏的,長久下來,科爾沁部跟大清的關係在蒙古諸部中自然也是最親密的。別說一個巴圖魯的稱號,大清最最尊貴的公主嫁到科爾沁的也不少,大清朝最尊貴的女人也多出自科爾沁部,就是皇帝自己,要說跟科爾沁一點關係都沒有,那也不成。
  
  所以,可以說,大清跟科爾沁那就是一家人。
  
  皇帝見氣氛熱烈,卓力格圖的性格又還算得他喜歡,立刻金口御言承諾了,頓時惹來所有人的叫好,一旁的扎薩克達爾汗更是哈哈大笑著,對著下面的卓力格圖大吼大叫:「卓力格圖,你不把巴圖魯的稱號拿回來,回去看本王不揍死你!你額吉也饒不過你!」
  
  卓力格圖立刻握拳在胸口捶了兩下,大笑道:「父王放心!雖然您已經上了年紀,但兒子正好年輕力壯嘛!」
  
  扎薩克達爾汗頓時氣得跳腳,惹得卓力格圖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的皓禎已是雙目盡赤,緊握在身旁的拳頭捏得嘎吱作響,低吼到:「不要太看不起人了!」
  
  這個人的態度讓他想起被貶為庶民時,那些往日裡對他卑躬屈膝的多隆這等人趾高氣昂鼻孔朝天的模樣,那種恥辱……那種恥辱他一天也不會忘記!
  
  哪想,卓力格圖卻看也不看他,只對皇帝行了個大禮,道:「皇上!若是卓力格圖勝了,卓力格圖願意用巴圖魯的稱號跟您換一樣寶物,還請皇上答應!」
  
  皇帝愣了一愣,轉頭看向皇后:寶物?朕可曾帶了什麼寶物過來?
  
  皇后疑惑的搖搖頭,就聽底下的卓力格圖已經朗聲道:「卓力格圖想要皇上您心頭的瑰寶,蘭馨公主!」
  
  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向皇帝,眼中的勢在必得終於讓皇帝大笑起來:「是是是!蘭馨自然是朕的寶物,這可是比『巴圖魯』還要珍貴的寶物啊!」
  
  皇帝看向目瞪口呆的蘭馨,招招手:「蘭兒還不過來,看看這位要卓力格圖能不能拿到巴圖魯的稱號。朕的公主,大清的固倫公主,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都能娶走的!」
  
  他這話出口,竟是答應了卓力格圖的請求,皓禎登時勃然大怒,竟然不顧摔跤前還有一道相互問候的禮儀,就這麼直直的衝向了卓力格圖。
  
  卓力格圖一個利落的翻身,已經就著跪地的動作躍了起來,他一個錯身,站到皓禎身側,口中一聲大喝,竟然已在皓禎措手不及間擒住了皓禎的肩膀。
  
  皓禎被他抓住,只覺得肩膀一陣劇痛,彷彿被鷹鉤刺入了肩骨一樣。
  
  他身子往下一蹲,腰腹用力,伸腳去銬卓力格圖的小腿,膝蓋更是猛然用力,朝卓力格圖的腿彎頂去。
  
  卓力格圖卻是朗笑 一聲:「去吧!」
  
  他手臂猛然發力,臂上肌肉一鼓,腰部已經緊緊的頂在了皓禎的腰上,就這麼腰腹使力,腿上幾個錯落,就在眨眼之間抓緊皓禎的腰帶,將他整個的舉了起來。
  
  卓力格圖低吼一聲,不等皓禎發力掙扎,已經他整個的扔了出去。
  
  只聽砰的一聲,皓禎已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雙目赤紅,臉上更是羞得要浸出血來!
  
  卓力格圖拍拍手,對他露齒一笑。
  
  背對著皇帝,卓力格圖那張硬朗的臉上卻奇異的露出赤~裸裸的挑釁和輕蔑,他走近皓禎,作勢伸手拉他起來,一彎腰的瞬間,卻在皓禎耳邊低聲道:「跟我搶女人?你是第一個活下來的!你得慶幸!」
  
  皓禎面上青筋一蹦,他忽的嗷的一聲大叫,跳起來就要朝卓力格圖撲過來,卓力格圖卻像是早防到他一般,腳下一伸,就將皓禎再次踹翻在地。
  
  首座之上的帝王冷哼一聲,拍桌怒喝道:「富察氏皓禎!還不給朕退下!輸便是輸了,竟連咱們滿人勇士的規矩風度都忘了,朕都替你丟臉!」
  
  卓力格圖這一腳旁人看不出來,他自個兒卻是知道那力量的,皓禎倒在地上,試了幾次都沒爬起來,卻又硬咬著牙不肯去揉那傷處,形容就更狼狽了。
  
  偏偏周圍人都是親眼瞧見他不肯認輸,還偷襲拉他的卓力格圖的,那眼中赤~裸裸的鄙夷頓時如同尖刺一般狠狠的戳在皓禎的背上。
  
  皓禎用力的錘了地,這才顫巍巍的跪下、磕頭:「求皇上恕罪!」
  
  卓力格圖的聲音卻猛然壓過了他。
  
  他大笑著朝皇帝走去,直走到扎薩克達爾汗身邊,離皇帝不過幾步遠,才大喇喇的行了個禮,一把將一旁看得不自覺的露了點笑容的蘭馨拉到懷裡,不顧蘭馨的掙扎羞憤一把摟住,滿臉笑容的看向皇帝:「皇上,這下子能不能將您的珍寶賜給卓力格圖了?」
  
  皇帝見蘭馨在卓力格圖懷裡又踢又打,氣得雙頰緋紅,這一路上的矜持和淡淡的憂鬱都在這一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因著對蘭馨的愧疚,皇帝剛要點頭,蘭馨卻狠狠的擰了卓力格圖一把,猛然從卓力格圖懷裡跳出來,指著疼得齜牙咧嘴的卓力格圖狠狠一跺腳,羞憤的對皇帝道:「皇阿瑪!兒臣不要嫁給這個輕薄浪蕩子!」
  
  皇帝老神在在,呵呵呵的笑了兩聲,甚至還端著茶抿了一口,才對著一臉氣憤的蘭馨和一臉期待的卓力格圖道:「這個嘛,朕剛才已經答應卓力格圖了啊!朕一言九鼎金口御言,哪有說了的話不算話的?」
  
  卓力格圖臉上一喜,蘭馨卻道:「誰說的?皇阿瑪您剛才明明說的是他贏了這裡所有的勇士,您才將蘭馨嫁給他的!」
  
  蘭馨昂起下巴,打量了卓力格圖一眼:「皇阿瑪您的女婿,自然要是草原上飛得最高的雄鷹才行!」
  
  皇帝一拍桌子,大笑:「好好好!蘭馨這話說得好!朕的女婿不是那樣容易做的!」
  
  看向卓力格圖的眼神便多了那麼幾分帶著笑意的意味深長,卻見卓力格圖已經摸著下巴笑了起來。


第 47 章
  
  蘭馨站在皇帝身邊,眼睜睜的看著卓力格圖把一個又一個挑戰的勇士摔倒在地,心頭也就對他多了幾分欽佩。
  
  可惜,這欽佩剛剛冒出個腦袋尖兒,卓力格圖就在抹汗的當頭對她輕佻的眨了眨眼睛,頓時,那欽佩就變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悶。
  
  一連摔了十多場,場場精彩,周圍的喝彩聲一陣高過一陣。就算沒有巴圖魯的稱號,卓力格圖的名氣也相差無幾了。
  
  卓力格圖的興致也上來了,一把拉開身上的袍子,露出結實健壯的胸膛。
  
  蜜色的胸膛上汗氣蒸騰,卓力格圖豪爽的大笑著:「來來來!還有誰要賜教的,儘管上來!我卓力格圖等著呢!」
  
  周圍的人對望兩眼,忽的大喊起來:「卓力格圖!卓力格圖——」
  
  這喊聲越來越大,最後連成了一片,在整片草原上此起彼伏:「卓力格圖!巴圖魯!卓力格圖!巴圖魯——」
  
  甚至有豪爽的草原女子,對著卓力格圖唱起了情歌,那歌聲悠揚熱烈,半點沒有中原女子的矜持含蓄,夾雜在男人們的歡呼中,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熱情。
  
  周圍人都哄然叫好,甚至有豪爽的草原男兒當時就回應了女人的情歌,卻被女人拐著彎兒擋了回來。
  
  周圍人都哄笑起來。
  
  那情歌唱來倒也不是就要誰回應,也沒有要蘭馨難堪的意思,只不過,蒙古的男兒女兒向來如此,不過是一種崇拜罷了。
  
  可蘭馨聽到耳裡就是覺得不太對味兒!
  
  她自己也沒察覺,跟卓力格圖在一起時,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都能自然而然的覺察出其中的意味,或挑逗、或愛慕,或男人赤~裸裸的炫耀。
  
  這種感覺太熟悉,熟悉到不刻意去想就會忽略。
  
  扎薩克達爾汗瞪了一眼囂張的卓力格圖,老臉上顯而易見的笑容卻怎麼也壓不下去,他抬手放在左胸,向著皇帝鞠了一躬:「尊敬的陛下,請您寬恕卓力格圖的無禮。」
  
  皇帝卻是站起來,親熱的拉著扎薩克達爾汗的手笑到:「哪裡哪裡!扎薩克啊,我們都老了,你看,你的兒子都已經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啊!」
  
  皇帝拉過一旁的蘭馨,大笑道:「好!卓力格圖聽旨,朕就在這裡做主,將朕的固倫公主蘭馨許配給你了。」
  
  他臉色一肅,看向一旁的不甘的低著頭,將拳頭捏得咯吱響的皓禎,冷哼一聲:「你可要好好的對她!要是讓朕知道你敢欺負朕的公主,朕可饒不了你!」
  
  卓力格圖的嘴巴大大的裂開,趕緊上前一步跪下:「陛下您放心,卓力格圖一定將蘭馨公主當做自己的眼珠子一樣愛護!只要有卓力格圖在,絕對不會讓蘭馨公主受任何人的欺負,卓力格圖不行,別人也不行!」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皓禎一眼,咧開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齒,讓皓禎心頭一堵。
  
  皇帝連連點頭,滿意道:「這就好!這就好!等圍獵結束,朕就讓禮部挑個好日子。」
  
  他轉頭笑看了笑容滿面的扎薩克達爾汗,難得的,跟這個曾經並肩作戰過的老朋友開起了玩笑:「扎薩克啊,你可要記得準備一份大大的聘禮,朕才會讓朕的公主嫁過來哦!」
  
  扎薩克達爾汗連忙嚴肅著臉:「那是當然!臣會準備最肥美的牛羊,迎接咱們大清朝最美麗的公主的!」
  
  兩個老人對望一眼,都笑了起來。
  
  蘭馨卻在這時怒火衝天。
  
  那個卓力格圖竟然對她如此輕浮!
  
  皇帝不過剛剛答應了他們之間的婚事,他就已經偷偷摸摸的挪了過來,貌似嚴肅的站在她的身邊,那隻狼爪卻在寬大的袖子的遮擋下偷偷的勾她的手指頭,勾一勾,還要在她掌心捏一捏,真是好大的膽子!
  
  蘭馨偷偷的伸腳過去,對著卓力格圖的腳趾就是狠狠的踩了下去!
  
  卓力格圖嘶了一聲,面上一下子扭曲了,蘭馨趁機收回手指,兩步走到皇帝身邊:「皇阿瑪!蘭馨不服氣!」
  
  皇帝心情頗好,看著氣鼓鼓的蘭馨,不由得顯出了老人的慈愛。
  
  他開心道:「怎麼?皇阿瑪給你選了草原上最厲害的勇士,蘭馨難道還不滿意?」
  
  「皇阿瑪你剛才明明說了,只有打敗這裡所有的勇士,蘭馨才會嫁給他。蘭馨不服,蘭馨要跟他比一比!」
  
  皇帝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連連擺著手道:「蘭馨你便算了吧,你那三腳貓的功夫,皇阿瑪可丟不起這個臉!」
  
  在場的都是八旗士兵和豪爽的蒙古人,皇帝倒也不介意扮演慈父的角色。
  
  早有人聽到了這場聯姻時便已高聲的起鬨。
  
  「哦喝——」
  
  「哦哦——」
  
  那聲音整齊而豪邁,像行獵的號子一樣振奮人心,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蘭馨和卓力格圖的身上。
  
  卓力格圖笑容滿面,扎薩克達爾汗也是有些感興趣的道:「尊敬的陛下,在咱們草原上,單單征服敵人可不能稱為勇士,還要征服彪悍的女人才行!臣以為,公主說得沒錯!」
  
  「哦?」皇帝笑看了蘭馨。
  
  蘭馨樣貌秀美,跟齊王妃有幾分相似,性格卻十分的像他的弟弟齊王爺。
  
  齊王爺是個勇猛的武將,自小與皇帝情深,更為了他將命丟在了沙場。
  
  齊王妃也是武將之後,從小便對蘭馨要求嚴格,形成了齊王府上的怪現象:父慈母嚴。
  
  若不是……若不是為了他……齊王年紀輕輕,堂堂一個齊王府如何會只留下了一個女兒?
  
  所以說,皇帝對蘭馨的愧疚是打從心底的,對皓禎的厭惡,也是同樣——本想補償這個孩子,卻沒想竟成了推她入火坑。
  
  皇帝笑看了蘭馨微微昂起下巴:「皇阿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蘭馨這些日子以來,可是一直都有勤學苦練的。」
  
  蘭馨學著蒙古人的樣子一抱拳,動作乾淨利落,像是做過千百遍一樣,端得是英姿颯爽:「皇阿瑪若是不信,可以問巴顏!」
  
  蘭馨轉頭看向巴顏,作為皇帝御前侍衛統領的惇厚男人立刻出列,跪在了地上:「稟皇上,公主的身手的確很好,就連一般的侍衛都不是公主的對手。」
  
  巴顏性格如此,說話實實在在,倒也不覺得罪了不少人,皇上倒是喜歡他這性子,知道他不會誇大其詞,立刻來了興致。
  
  皇帝拉著扎薩克達爾汗坐到首座上,樂呵呵的道:「那扎薩克你就跟朕一起來看看!看卓力格圖能不能把朕的公主搶回家去!」
  
  和敬有些不滿的嘀咕了一句:「一個公主,怎能跟男人裹在一塊兒?也不怕丟了身份!」
  
  被皇帝瞪了一眼,也就氣呼呼的坐下了。
  
  再出來,蘭馨已經換了身兒衣服,頭髮也紮了起來,看起來幹練而鬥志昂揚,尤其是那雙眼睛,帶著一種飛揚的神采,耀眼得叫人挪不開眼神兒。
  
  兩人站到場中,卓力格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蘭馨一翻,忽的摸摸下巴直爽的讚歎:「真是漂亮又厲害的女人!我喜歡!」
  
  蘭馨臉嗖的一紅,伸手道:「把我的匕首還來!」
  
  卓力格圖拍拍腰,露齒一笑:「美麗的姑娘,你的刀就在我的腰上,請自己來拿吧!」
  
  他的動作頗有點流氓,蘭馨哼了一聲,伸手從一旁的一個蒙古勇士腰上拔出一把蒙古彎刀,便朝卓力格圖揮了過來。
  
  蘭馨的刀法的確不弱,虎虎生風,一出手,卓力格圖眼睛就是一亮,周圍人更是哄然叫好,就連皇帝也讚歎了一聲,有些得意的跟扎薩克達爾汗誇獎起這個女兒來。
  
  卓力格圖卻是不退反進,赤手空拳的迎上來。
  
  他一連閃開蘭馨一連串的快刀,動作迅速的像是知道蘭馨的想法一般。
  
  蘭馨驚了一驚,刀背一橫,斬向卓力格圖的腰間。可惜這蒙古彎刀對她來說實在有些沉重,動作不由得就有點凝滯。
  
  蘭馨心頭暗罵卓力格圖是故意的,卻見卓力格圖手臂一輪,啪的一下打在了她的手腕上。
  
  蘭馨手腕一麻,卓力格圖已經趁機抓住了她的手腕,手上使力一帶,就要將蘭馨拉到懷裡去。
  
  蘭馨氣急,身子一扭,上身壓低,抬腳就反踹向卓力格圖的面門。
  
  卓力格圖叫了一聲好,腦袋一閃,去抓蘭馨的腳腕,蘭馨卻趁勢一個翻身,刀已易手,斜劈向卓力格圖的手腕。
  
  卓力格圖避無可避,只能放開蘭馨,蘭馨一腳落在地上,剛要再一鼓作氣,腰上卻已經被人纏住。
  
  蘭馨低頭一看,卻是一條烏黑的馬鞭。
  
  她還來不及驚呼,背後的卓力格圖已經大笑著收鞭,蘭馨便像個軲轆一樣滾到了他的懷裡。
  
  蘭馨被卓力格圖抱住了腰,那人的大掌放肆的在她腰上摸來摸去,蘭馨又氣又急,不禁半側了頭瞪著卓力格圖:「你耍詐!你剛才明明就沒用武器的!」
  
  卓力格圖呀的一聲,受驚般睜大了眼睛,揚了揚手中的馬鞭:「這可不是武器,只是一根小小的馬鞭!只有對付不聽話的馬兒時才使的!」
  
  他露齒一笑,無賴的蹭到蘭馨的頸邊:「更何況,我美麗的公主,兵不厭詐啊!」
  
  蘭馨登時被噎住,只能咕嚕了眼睛狠狠的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周圍的人卻已經哄然拍起手來,大聲的呼喊著他倆的名字。
  
  那名字彷彿長出了翅膀一樣,歡快的沖上天去。
  
  「卓力格圖!卓力格圖——」
  
  「蘭馨公主!蘭馨公主——」
  
  「哦喝——」


第48章
  
  蘭馨與卓力格圖之間的婚事便這樣定下來了,只不過婚期卻是需要禮部合議的,再加上各種禮儀嫁妝等等一大通的備下來,沒有三兩個月是成不了事的。
  
  這便是說,等木蘭秋獮結束了,蘭馨便得跟那個老是對她動手動腳的卓力格圖分開兩三個月了!
  
  蘭馨這麼一想,便有些喜上眉梢,一旁的梅香卻是噗嗤一聲笑出聲兒來,一邊為蘭馨揉捏著肩膀,一邊打趣道:「公主與額附的感情可真好!」
  
  顯然,那位勇猛無敵的卓力格圖還沒娶回蘭馨,便已經成了梅香心中的半個主子。
  
  蘭馨見梅香兩頰飛滿紅暈,登時柳眉一豎,捲起手中的書冊就朝梅香的腦袋敲去,低斥道:「大膽的死丫頭!說的什麼混話!」
  
  梅香卻是已經被蘭馨養出了膽子,反而捂著嘴嘻嘻的笑,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更是直在蘭馨身上掃來掃去的。
  
  蘭馨好整以暇的笑道:「怎麼?梅香也思春了?還是看上了那位卓力格圖小王爺?」
  
  她拿指尖一戳梅香的額頭:「這要是讓屯泰知道了,有你的苦頭吃!」
  
  梅香卻是一插腰,啐道:「他敢!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繼而又湊到蘭馨身邊,小小聲的道:「奴婢這不是為公主您高興嘛!公主您也瞧見了,額附爺真的好厲害!整個營地裡,誰也打不過他!」
  
  她兩眼閃閃發亮,看得蘭馨抬手就在她腰上擰了一把,罵道:「好你個死丫頭!信不信本宮出嫁的時候,把你也帶上,讓你給你心目中那位大英雄做個通房丫頭?」
  
  梅香一下子苦了臉,皺皺鼻子:「公主您饒了奴婢吧!奴婢可沒那個福氣!而且……」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紅著臉道:「屯泰對奴婢是真的好。公主你不會忍心……的吧?」
  
  說著,故意可憐兮兮的仰起臉,逗得蘭馨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小心的剪去燭花的蘇嬤嬤見兩人笑鬧得沒個正形,便瞪了梅香一眼,拍拍手挨著蘭馨在氈子上坐下,慈愛的道:「公主害什麼羞?咱們滿人兒女的豪氣可不輸給這些草原上的女人!梅香這丫頭的話說得倒也沒錯的。」
  
  她見蘭馨一張俏臉在燭光下映得通紅,分外的嬌俏可人,心頭便油然而生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不期然的想起自己伺候了一輩子的老太后,語氣中便添了幾分感傷。
  
  「老奴是眼見著公主您長大的,十多年了,老奴還從未見過公主這般有生氣有活力的模樣。」
  
  她感慨的拍著蘭馨的手背,目光漫無目的的投在那簇跳動的小小燭火上:「老奴還記得,公主剛被皇后娘娘接到身邊養著的時候,那麼小的一點兒,怕是被齊王爺的事兒嚇住了,呆呆傻傻的,又不說話,怎麼哄都沒反應。當時老佛爺就跟老奴抹眼淚,直說可憐見的。」
  
  「想是老佛爺潛心禮佛,身上慈悲氣重,這麼時常的將公主接到坤寧宮裡養上些日子,漸漸的,公主您才肯開口的。老奴還記得,公主您第一次開口喚人,老佛爺直高興得給觀音菩薩上了三炷香。」
  
  這些記憶本已淡了,可是,聽蘇嬤嬤這樣說來,蘭馨心頭的感傷卻自然而然的浮了上來。
  
  她低喚了一聲「嬤嬤」,便將頭枕在了蘇嬤嬤的膝上。
  
  蘇嬤嬤淺笑著抹去眼角的淚水,輕輕的拍了拍蘭馨的腦袋:「齊王妃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好女兒,只不過,她怎麼捨得……怎麼捨得……拋下這麼小的孩子就跟齊王爺去了呢?」
  
  蘭馨明明心頭清明一片,眼淚卻止也止不住,像是不由自己控制一般。
  
  她微微張口,已經囁嚅道:「不是的,額娘是寵蘭馨的,只不過……只不過額娘心頭看得最重的是阿瑪罷了。蘭馨知道,蘭馨一直都知道。」
  
  她這樣一會兒哭,一會兒迷迷糊糊的說著那些本不該由她這個外來之魂說的話,過了許久,帳篷內三人都哭做了一團,那團聚心頭的怨氣和悲傷才散了,繼而,整個身子都浮出一股說不出的倦怠。
  
  蘭馨心頭驚疑不定,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可怕之極的念頭:這個身體裡會不會還住著另外一個人,轉眼就將自己活生生的擠出去?
  
  死而復生的事本就是聞所未聞,蘭馨就算如何的從容也絕沒有可能一點不生敬畏恐懼之心。
  
  只不過,她趴在蘇嬤嬤膝蓋上,又等了好久,那種難以控制的感覺都沒有再出來,她這才忐忑不安的將心放了回去,心頭卻狠狠道:便是魍魎幽魂前來搶奪,也絕沒有將活下去的機會拱手相讓的道理!
  
  她這麼一想,便好受多了,抬手抹了抹紅腫的眼眶,便聽帳外有人來報卓力格圖求見。
  
  梅香也是雙眼紅腫,聽到這話卻仍舊笑看了蘭馨一眼,一副「瞧!奴婢沒有說錯吧?」的模樣,蘭馨心頭鬱鬱,端坐了,開口道:「本宮已經歇下了,請小王爺回去吧!」
  
  帳外卻響起一個明朗的聲音,那聲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和調侃:「公主睡下了?可卓力格圖聽著,公主精神倒還挺好,就是聲音彷彿有些不對勁,難道是受了風寒?」顯然是調笑蘭馨話中僅剩的那點兒哭音。
  
  梅香立刻掩了嘴笑,蘭馨有些氣惱的看她一眼,帳外那人又道:「公主,卓力格圖這會兒前來,是來送聘禮的,還請公主容卓力格圖一見!」
  
  蘇嬤嬤已經站了起來,那慈祥和藹的模樣顯然就是要去傳卓力格圖進來,蘭馨有些氣悶的跺了跺腳,搶在蘇嬤嬤之前道:「聘禮自然有禮部過問,你插什麼手?」
  
  她說得急了,語氣中的氣惱便也帶了出來,帳外那人果然大笑起來,朗聲道:「公主!你將成為的是卓力格圖的妻子,屬於卓力格圖的女人!卓力格圖的這份聘禮,便只會交給你,這是卓力格圖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是卓力格圖給自己的女人的東西!」
  
  他話一落地,竟然唐突的掀開了帳篷大步邁了進來,蘭馨啊了一聲,指著他道:「大膽!竟敢擅闖本宮寢帳!來人啊!將卓力格圖綁到扎薩克達爾汗那去,也讓這位老王爺瞧瞧他的好兒子學的什麼禮儀!到底有沒有把本宮和皇阿瑪放在眼裡!」
  
  藐視皇權,這罪名壓下來便是要誅九族的!便是卓力格圖身份特殊,也必然會遭到訓斥。
  
  蘭馨這話出口,若是旁人,絕對會惶恐不安,可她沒想到,不但帳外一點聲音都沒有,像是人都死光了,那卓力格圖竟然還一步跨了過來,三兩下將蘭馨鎖在懷裡,死死的摟住。
  
  蘭馨一下子瞪大了眼,旁邊的梅香與蘇嬤嬤頓時覺得不對。
  
  蘇嬤嬤是習過武的,立刻大喝一聲:「大膽!還不放開公主!」便是一拳朝卓力格圖打了過來。
  
  那拳頭虎虎生風,饒是卓力格圖也讚了一聲好,腳下卻利索無比,抱著蘭馨一下子閃過,卻沒想被蘭馨趁機一個反手,一肘子頂在了他的胸口上。
  
  蘭馨這下子是下了狠勁的,卓力格圖頓時被打得倒退著踉蹌了兩步,一下子齜牙咧嘴,嘶嘶的抽著冷氣,可那箍著蘭馨腰的手臂卻像鐵柱子一樣動也不動。
  
  蘭馨喝斥一聲,便又飛快抬腳,朝卓力格圖兩腿之間踹去,卓力格圖登時面色大變,慘呼道:「公主!那裡可踹不得!」
  
  雙膝一夾,便將蘭馨的腳踝夾了個正著。
  
  他抹了一把冷汗,將腦袋埋在蘭馨頸邊嘿嘿的笑:「那裡要是踹壞了,公主日後的幸福可怎麼得了?」
  
  蘭馨的臉登時漲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可惜她眼下單腿著力,一下子無法使力,她自己又擋在了卓力格圖的身前,令蘇嬤嬤也無法出拳,只能乾著急,低罵道:「大膽!無禮!還不放開本宮!本宮……本宮要告訴皇阿瑪!你你你……你這個混蛋!」
  
  她整張臉上都飛起了紅霞,煞是動人,卓力格圖看得呼吸一滯,伸手就去摸蘭馨的臉,蘭馨冷哼一聲偏頭避過,然後一下子僵在了那裡!
  
  那猛的闖入她眼簾的,被卓力格圖小心翼翼的托在手心的,竟然是母后送給她的那把匕首!
  
  可是……可是……當初她抽刀刺入小腹,再睜眼轉世重生,刀鞘早已落在了哈丹巴特爾的王帳中,如今,這柄刀又怎麼會完好的呆在那熟悉無比的刀鞘裡?!
  
  蘭馨的心頭猛然升起一個極其荒唐的想法,她唰的一下轉過頭,死死的盯著卓力格圖的臉用力的搖著腦袋,然後難以置信的摀住了嘴。
  
  那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這會兒才漫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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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蘭馨眨了眨眼,然後淡定的抓過匕首來回撫摸了兩下,便反手插在了腰上。
  
  她轉頭,幾句話便安撫了梅香與蘇嬤嬤,再冷冷的看了一臉期盼的卓力格圖一眼,忽的掀起簾子出了帳篷。
  
  卓力格圖有些驚愕的看著蘭馨漠然的臉,忽然有些緊張了起來,可惜蘭馨連替她打簾子這樣的討好機會都沒留給他。
  
  卓力格圖只能亦步亦趨的跟了出去,硬朗帥氣的臉上掛上點討好,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
  
  門外站著兩個蒙古大漢,那壯碩的身軀就像兩堵牆一樣黑黝黝的立在黑暗中,一見蘭馨,立刻露出一口亮閃閃的白牙齒:「見過公主!」
  
  喊得倒是有模有樣的!
  
  蘭馨淡淡的看了一眼,發現自己帳外的幾名侍衛正被人像小雞仔一樣塞在腋下,兩名蒙古大漢粗壯的胳膊就夾在他們的脖子上——這麼遠遠看著,倒是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實際上,幾名侍衛只怕早已經暈過去了。
  
  蘭馨的臉色也就更不好看了。
  
  她是住在內城帳裡的,離皇帝的御帳都不算遠,周圍的防備絕不會這樣鬆泛,卻被人輕輕鬆鬆的進到了自己帳中。
  
  蘭馨一回頭,看向卓力格圖:「小王爺這是做什麼?謀逆麼?」
  
  卓力格圖趕緊揮了揮手,讓那兩個蒙古漢子將幾名侍衛扛在肩上拖走了,隱隱只見兩人站在遠處,忠心耿耿的守衛著。
  
  卓力格圖這才看著蘭馨秀美的臉低聲的、討好的喚道:「瑞平……」
  
  寧靜的夜晚,草原上的蟲鳴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有風吹過牧草纖長的葉子,發出一陣一陣沙沙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就這樣夾雜在裡面。
  
  「瑞平……」
  
  他這樣喚她,如同十三年間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一般。
  
  蘭馨有一瞬間的心神恍惚,分不清身在何處,自己又是誰。
  
  「瑞平,我從未想過,還有與你相逢的一天。但,不論是誰創造了這個奇蹟,我都感謝他!」
  
  卓力格圖一把摟住了蘭馨的腰,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大掌捧起蘭馨的臉便狠狠的吻了上去。
  
  他像頭貪婪的狼一樣,狠狠的撕咬著蘭馨豐潤的唇,使出小牛吃奶的力用力的吮吸,發出嗞嗞的水聲。
  
  懷念了許久,肖想了許久的氣息衝進鼻孔,卓力格圖感覺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叫起來,胃裡面火燒火燎的,可是,仔細去聽,耳邊卻又只有蟲鳴時遠時近。
  
  這個天下、整個天下,只有這個女人,這個驕傲的、高貴的,偶爾還有點壞心眼的女人,讓他愛到了骨血裡去!讓他像野獸一樣飢渴!
  
  「瑞平!瑞平……我的瑞平!我的格桑梅朵!」
  
  他的喉嚨裡、鼻子裡發出粗重的喘息,一咬蘭馨的唇,粗厚的舌頭便利索的撬開蘭馨的牙關,狠狠的掃蕩起來,有力的大掌更是在蘭馨的腰臀上來回的撫摸揉捏。
  
  大帳的牛皮氈子搭下來,遮住了明晃晃的光,兩人站在帳篷的角落邊、陰影裡,親吻,還有扭打。
  
  蘭馨嗚嗚的掙扎,胸口的空氣被貪婪的男人一點一點吸食殆盡,她一口咬向卓力格圖那條混賬的舌頭,卓力格圖卻先一步縮了回來。
  
  他拿手指嘿嘿的揉著蘭馨紅腫的嘴唇,然後捏開她的下巴飛快的點吻了兩下,有些得意的壓低了聲音道:「真帶勁兒!」
  
  蘭馨抬腳踹在卓力格圖的小腿上,卓力格圖卻一巴掌回報在了她的屁股上。
  
  啪的一聲脆響,讓蘭馨的臉一下子紅了,眼前這個發瘋的男人卻不管不顧,反而啃得更賣力了,甚至還含著她的嘴唇拉扯,彷彿要將她囫圇著一口吞下去似的。
  
  該死的傢伙!粗魯的夷人!
  
  明明前一刻還裝出一副溫柔的模樣,轉眼就扒下了這身嫩羊羔的皮,露出裡面的獠牙!
  
  蘭馨在心裡咒罵著,眼睛卻有些發澀,彷彿有什麼東西再也裝不下了,就要從這具身體裡膨脹出來了一般。
  
  可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卻又是干澀一片。
  
  夜風吹亂了頭髮,也吹亂了蘭馨的心緒,前世的掙扎痛苦,今生的迷茫不安,都被眼前的男人吞進了肚子裡,再也無法困擾她。
  
  終於不想管那麼多了!
  
  蘭馨一下子踮起腳,將手臂一下子繞在卓力格圖的肩頭,仰起頭回應了過去。
  
  她知道,眼下這種時候、這種身份,兩人不可能在帳外呆得太久,哪怕有那兩個蒙古漢子守著也不行,所以她也放縱的發洩著那些堆滿心頭的恐懼、迷茫和不安,將卓力格圖的嘴唇狠狠的咬破,直到嘗到血腥的氣息。
  
  十三年的時間,足夠她從女孩成長為女人,足夠她從瑞平變成哈丹巴特爾的妻子,足夠她從南國嬌美的芙蓉成長為草原上迎風挺立的格桑梅朵,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令她拋棄割捨掉與生俱來的責任和榮耀。
  
  還好,當她用心口的血償還了這份責任之後,她又再次遇到了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哈丹巴特爾!
  
  他是她的男人!就像她是他的女人一樣!
  
  激烈的啃噬和親吻像一團火焰,灼灼燃燒,卓力格圖放開蘭馨的時候,眼睛裡亮得驚人,像融進了漫天的星光。
  
  他伸出舌頭舔舐乾淨嘴角的血跡,摟著蘭馨低笑起來。
  
  胸膛震動,有力的手臂卻一直箍在蘭馨的腰上,像是要將蘭馨攔腰折斷一般用力。
  
  他用力的喘息著,平復著身體裡的躁動,然後狠狠的、不甘心的道:「我的公主,你讓我想將你壓倒在這片肥美的草地上!立刻!馬上!」
  
  蘭馨的臉上飛滿紅霞,柔軟的身體有些無力的靠在卓力格圖硬邦邦的胸口,發出嬌軟的喘息。
  
  像是刻意一般,她笑盈盈的抬起頭,將那喘息噴在卓力格圖的下巴上,惹得卓力格圖全身緊繃,攬在她腰上的手立刻不規矩的滑到她的臀上,惡狠狠的揉捏著。
  
  蘭馨笑得打跌,笑聲抑在喉嚨,惹得緊貼的身體一個勁的顫抖起來。
  
  直到卓力格圖低低的吼了一聲,蘭馨才輕輕的推開他,抬手整理了下衣服,抬起那雙清潤含笑的言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卓力格圖著迷的看著她,目光毫不客氣的掃過蘭馨的身體,從嬌豔的臉,到精緻的刺繡圖案後隱藏的豐滿的胸,到挺翹圓潤的臀,再到……該死!看不到了!
  
  卓力格圖有些喪氣的拉著蘭馨的手慢慢的走上遠處的小山丘。
  
  青草與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卓力格圖脫下外袍鋪在地上,讓蘭馨坐著,自個人卻這麼抱頭一倒,大喇喇的躺在了小丘上。
  
  他曲著一條腿看著漫天的繁星,姿態一如既往的囂張豪放,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蒼涼:「一閉眼一睜眼,竟然可以讓日子從頭再來,真是難以想像的經歷。」
  
  他寬厚的手掌忽的覆在一邊兒的蘭馨的手背上,輕輕的拍了拍:「你放心,咱們的兒子賽罕已經長成了壯小夥兒了,勇猛剛毅,英勇果敢,又帶著你的內裡柔情,他是我教出來的,也是你教出來的,他會善待我們的子民的。」
  
  蘭馨眸中泛上些水霧,指尖一顫,卓力格圖已經將她緊緊握住。
  
  那滾燙的大掌驅散了夜間的寒氣,讓蘭馨覺得渾身都暖和了起來。
  
  她偏頭,澀澀道:「你將你的天下交給了賽罕?」
  
  卓力格圖轉頭看她,露齒一笑:「不!是我們的天下!」
  
  「賽罕是我們的兒子,我不交給他要交給誰?他是個了不起的孩子,他會做得比我更好!」
  
  因為他的身體裡同時流著你我的血脈,你才不會擔心有人欺辱你的大燕子民。
  
  卓力格圖為蘭馨抿了抿被風吹亂的發,笑道:「還有我們的女兒,健康美麗,都已經做了母親了。你不用擔心,賽罕會好好照顧她們的。他是能幹的君王,也是寬厚的兄長。」
  
  蘭馨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忽的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道:「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
  
  卓力格圖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的哈哈大笑起來,猛的伸手抱過她,在草地上滾了一圈兒。這才壓在她的身上,將輕柔憐惜的吻落在那雙總是出現在他夢中的眼睛上。
  
  「二十八年,我在這裡呆了二十八年,然後等到了你!騰格里知道!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更多的二十八年去等你!」
  
  他的聲音忽的柔和起來,在她耳邊低低的響起:「但是,瑞平,我還是感激,能用二十八年的時間換來與你的再見。」
  
  「瑞平,對不起。上一輩子,忘記了跟你說。」
  
  他抬手捋開她額前的發,看著她美麗的映滿了星光的眼睛。
  
  然後,他低下頭,用他的額頭與她觸碰。
  
  蘭馨的嘴唇動了動,她伸出手攬住卓力格圖的肩,露出豔麗的笑容:「我的哈丹巴特爾,我接受你的歉意,但是,當雛鷹長成的時候,曾經的雄鷹是否已經垂垂老矣呢?」
  
  卓力格圖愣了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他摟著蘭馨又滾了兩下,直到蘭馨被他摟著趴在他的身上。
  
  他將嘴唇湊到蘭馨耳邊,低聲調笑道:「我的公主,我期待你嫁過來,來證實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老。」
  
  旁邊的草叢裡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某些隱蔽的小動物爬過一樣。
  
  卓力格圖躺在地上仰頭看去,就見一個蒙古大漢的腦袋從山丘後面伸了出來,卻是替他放風的人。
  
  那個大漢有些紅著臉,抓了抓腦袋道:「主人,需要格桑抓住那隻美麗的小羊羔嗎?她可真漂亮!」
  
  格桑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卓力格圖卻一下子黑了臉。
  
  蘭馨一下子笑翻,從卓力格圖身上跌下來,順著格桑的手指看過去,卻看到一抹熟悉的白色。
  
  是……白吟霜?
  
  蘭馨吃了一驚,然後笑看了卓力格圖:這個男人,果然仍舊像狼一樣兇猛和狡詐!


第 50 章

  第二日便是阿巴喇密(大圍獵),整個圍場早已被圈做了七十二圍,這次的秋獮皇帝選中了其中十圍做獵。
  
  蘭馨那日的身手著實讓皇帝面上有光,便也得了額外的恩典,能入圍與滿蒙眾人爭個高下。
  
  女眷之中,向來有此等殊榮者,也不過一貫英姿颯爽又榮寵非常的和敬公主了。
  
  和敬偶爾看來的一眼,都散發著濃濃的敵意。
  
  蘭馨卻不理她,只騎在一匹白色高頭大馬上四處張望。
  
  前世的瑞平本是江南出身的女子,便是後來和親塞外,也從來沒見過清朝這樣大張旗鼓的圍獵,著實有些新奇。
  
  就見周圍草木搖曳,人高的草叢之中,到處是戴著鹿角面具的士兵,一聲一聲的長哨好似鹿鳴,從他們口中的木哨中盤旋而出,時不時引來遠處的幾聲雌鹿鳴叫。
  
  周圍旌旗招展,迎風獵獵,直叫人整個都振奮了起來。
  
  蘭馨躍躍欲試,不斷的撫摸著皇帝賜給她的寶弓,像是感染了她的激動,胯∼下大白馬也連連的噴著鼻息,不斷的刨蹄子。
  
  本來,女眷的坐騎都是性情溫和的良駒,怎奈蘭馨騎術精湛,又難得回到草原之上,才特意挑了匹四蹄矯健的烈馬。
  
  皇帝見了倒是沒說什麼,只特意拍馬過來指著她取笑:「蘭兒可要小心了!沒能獵到鹿倒是小事,可千萬不要從馬背上摔下來丟了朕的臉!」
  
  蘭馨臉頰登時飛紅:「皇阿瑪!您就等著收兵罷圍後,嘗嘗蘭馨的獵物吧!」
  
  說著手挽寶弓,一抖韁繩,整個人都飛射了出去。
  
  在她身後,皇帝發出爽朗的笑聲,也領著一隊早已整裝待發的侍衛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這次跟來行獵之人加上侍衛宮女等等,足足達到了兩萬之多,整個木蘭圍場都有士兵把守。更何況,圍場分作了七十二圍,每圍之中有些什麼獵物,行獵之人、圍場官員心中也是有數的。
  
  於是,蘭馨也不怕什麼危險,領了兩三個侍衛驅馬奔來,不過跑出四五里地的光景,竟也收穫了兩隻兔子、一隻狍子、一頭漂亮的公鹿,還有一頭被人攆到身邊的狼。
  
  雖然那頭狼已經受了傷,又是跟侍衛合力才將其射死,蘭馨還是有些興奮,更不用說那兩三個侍衛了。
  
  看著幾個侍衛跪在地上,討好的將狼屍放在跟前,蘭馨豪爽的一揮手:「都起來吧!回去以後,本宮自然重重有賞!」
  
  幾個侍衛立刻眉開眼笑,連連誇讚蘭馨,卻不想一匹棗紅駿馬奔馳而來,馬上騎士探出半個身子,在蘭馨腰上一摟,便將「豪邁」的蘭馨公主扔到身前。
  
  卓力格圖大笑,親暱的蹭著蘭馨的頸項親熱的道:「既然有賞,公主說說,可要怎麼賞卓力格圖呢?」
  
  他回頭對幾個目瞪口呆的侍衛豪爽揮手:「各位辛苦了!都回去吧!卓力格圖自然會保護公主的!」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可沒等他們決定,那匹棗紅色駿馬已經跑得不知所蹤了。
  
  幾名侍衛只能道:「算了!人家一個是公主,一個是額附,咱們摻和什麼?當心怪罪下來,咱們也擔不起。」
  
  「那倒是!人家蒙古人天生就是這樣的!咱們還不如多獵些傢伙,等下好討賞呢!」
  
  幾人一想也是,立刻眉開眼笑騎馬走了。
  
  蘭馨惱怒的瞪著囂張的卓力格圖:「那頭狼是你射傷的?」
  
  卓力格圖在蘭馨腰上一攬,讓她跨坐在自個兒身前,又將胸前袍子一解,將蘭馨整個的裹在懷中,這才朗聲笑道:「自然是我!別人可怎麼捨得把這麼好的獵物送到你的手上?」
  
  他低頭在蘭馨臉上親了一下,發出啪的一聲,便大笑著驅快了馬匹:「我會把最好的獵物送到你的手上,我美麗的公主!」
  
  馬兒快速的奔跑,蘭馨被卓力格圖的大氅裹在懷裡,也不覺得冷,便放鬆了身體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曾經的他和她,無數次奔跑在青青的草原上,只不過,那時的他至高無上,那時的她背井離鄉,從未有眼下這种放縱和輕鬆。
  
  蘭馨圓潤的臉龐從卓力格圖的胸口露出來,風吹亂她的黑髮,那些髮絲便這麼不安分的撓在了卓力格圖的下巴上,撓啊撓,撓得卓力格圖整個人整顆心都癢了起來。
  
  蘭馨的臉頓時一黑,明亮的眼睛裡彷彿燃起了一團火焰,將整張臉龐都照得豔麗了起來。
  
  她一拳打向卓力格圖的下巴,怒道:「放肆!」
  
  沒想到,那頂在蘭馨身後的東西卻一下子更加碩大、更加熾熱了,甚至還藉著馬背的顛簸,肆無忌憚的在蘭馨豐潤的臀部來回的摩擦。
  
  卓力格圖也不去管胯∼下的愛馬了,隨手甩開韁繩,哈哈大笑著,鐵箍一樣的手臂將蘭馨摟得死緊。
  
  虧了那馬兒卻像是有靈性一樣,慢慢的奔跑著,讓他能夠將這場流氓繼續耍下去。
  
  卓力格圖心下決定,晚上回去可以給馬兒喂一顆奶子糖,手臂上的力道卻一點沒放,直將蘭馨憋得滿臉通紅。
  
  卓力格圖摸摸自個兒有些發疼的下巴,讚道:「公主您的力氣還是這麼大!真棒!」
  
  蘭馨的臉頓時由紅轉黑,仰頭怒道:「混賬東西!放我下去!」
  
  卓力格圖低頭,著迷的看著蘭馨的臉龐,霸道的含住了蘭馨的唇。
  
  就像前世的瑞平一樣,哪怕染上了塞外的風霜,卻依舊帶著江南芙蓉花的嬌豔;
  
  哪怕生下了賽罕、娜仁托婭以及格根塔娜,他的親熱還是會讓她臉頰飛紅。
  
  漢人家的女人,真是神奇!
  
  瑞平,瑞平……
  
  她就像他心口上的花,根系繁茂,嬌豔美麗,那根卻是深深的紮在他胸口,纏繞著他跳動的心臟。
  
  她死時,他還正值壯年,本是意氣風發氣吞山河的當頭,他的眼睛卻被她胸口瀰漫的血色遮住了視線。
  
  他勇猛、他無敵,他是草原上展翅高飛的雄鷹,卻親手害死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那時,他站在大燕的皇宮內,看著大燕皇帝威嚴的龍座,恍惚間,竟向身旁伸手,喚:「瑞平……」
  
  然後,才察覺,那個女子已是死了。
  
  他心痛如絞,卻又心知肚明。
  
  然後,他退居幕後,將這個江山交給了他的兒子賽罕。
  
  這是他對瑞平的懷念,也是因為他明白,他能打天下,卻未必能坐天下。只不過,光是這份自知之明,已是千萬人間難得。
  
  他是塞外的鷹,並不願意為這片金碧輝煌斂住翅膀,他只享受高飛的樂趣,享受風劃過他的翅膀。
  
  於是,他以他的威望,為賽罕彈壓部族的不滿與排斥;
  
  他以他的一生,為賽罕指明微末的方向;
  
  甚至,他以他的肩膀和刀,為賽罕肩負所有的殺戮之罪。
  
  他不曾把著賽罕的手教他習字,卻曾握著賽罕的肩告訴他:「你是我哈丹巴特爾的兒子!所以,去吧!」
  
  於是,那個最令他驕傲的兒子,穿一身錦繡龍袍,在他面前響亮的叩了三個頭,走出了他的寢宮。第二日,賽罕對他這個「太上皇」下了罪詔,江南始平。
  
  他欣慰,卻又有點傷感,此時方明白,曾經的瑞平在草原上的笑顏中藏著多少的心酸。
  
  那時,他看著窗外飛花飄落,忽的念出那個久遠的名字:「瑞平……我的公主……」
  
  他死時,六十有二,身邊孤零零的竟然沒有一個長久的女人。
  
  已到中年的賽罕趴在他的床邊,握著他的手兩眼通紅。
  
  那時,他與賽罕的感情已經有了間隙,賽罕威望日高,上面卻始終壓著一個他。他亦無奈,本以為此生便只有如此了,卻不想,父子之間的感情仍舊在,只不過被壓在了那些世俗的牽絆之中,兩人都不曾發現罷了。
  
  那時,他嘆息一聲,摸著賽罕的頭,看他在他床邊哭得像個孩子,卻笑了,道:「兒子,把我跟你阿媽葬在一起吧,願來世,還能與她再續前緣。也不知道你阿媽會不會怨我恨我。」
  
  他當了一輩子的梟雄,一輩子的太上皇,卻始終認為,他只是他的阿爸,他也只是他的兒子。
  
  那些早已過去的事在眼前晃晃悠悠的過,卓力格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粗粗的喘息讓若有所感的蘭馨也安靜了下來。
  
  卓力格圖抱著她,從已經停步的馬背上滾了下來。
  
  身下是如茵的綠草,軟綿綿的。
  
  兩人一路從斜斜的小山丘上滾到底,卓力格圖才用他的粗粗的手指摸開粘在蘭馨臉上的發絲,低聲道:「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誰也不行。我也不行。」
  
  蘭馨微微一怔,便伸手扒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肩膀寬大而結實,蘭馨抬頭,能看到他身後的天。
  
  藍的天,白的雲。
  
  悠遠而清寧。
  
  彷彿都被他的肩膀撐起了一般。
  
  「你要對付白吟霜和皓禎?」
  
  蘭馨伸手去摸卓力格圖的臉,便被卓力格圖抓著手,在手心親了兩下。
  
  卓力格圖咧嘴一笑,那淡淡的傷感眨眼便不見了:「不止!」


第 51 章
  
  蘭馨的大白馬早已不知道跑去了什麼地方,蘭馨便只能騎卓力格圖的棗紅馬回去。
  
  兩人共乘一騎,一路上隨意而行,竟也獵了不少獵物。其中還有只雪白的狐狸。
  
  卓力格圖果然像蘭馨記憶中的那樣,一箭射去,箭頭從白狐的左眼睛裡進去,右眼睛裡出來,整張狐皮完完整整,煞是喜人。
  
  蘭馨撫摸著柔軟蓬鬆的狐狸皮毛,心裡一喜,便給卓力格圖講了皓禎擒白狐放白狐的故事,果真得來這個男人的嗤之以鼻。
  
  離營地近了,卓力格圖就不敢這樣放肆了,他下了馬背,走在前面,慢悠悠的牽著馬韁,嘴裡高聲唱著歌。
  
  是情歌,那直白而樸實的唱詞因為男人粗獷的嗓音,少了幾分江南的靡靡之感,別有一番味道。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
  
  為什麼旁邊沒有雲彩,
  
  我等待著美麗的姑娘呀,
  
  你為什麼還不到來喲呵……」
  
  滿臉笑容的男人一身寬鬆的蒙古袍子,紅黑相間,綴滿了大顆大顆的寶石。那炯炯有神的虎目熱情的盯著蘭馨的臉,輪廓極其分明的臉上掛滿笑容。
  
  他一邊唱,一邊倒退著走,不時的跳出幾個豪放有力的舞步,惹得蘭馨胯∼下的棗紅馬不住的噗嗤噗嗤甩腦袋,揚起脖子上順滑的鬃毛。
  
  像求偶的鳥兒……
  
  蘭馨看著愈髮帶勁的卓力格圖,看著他對她伸出的手,突然這樣想。
  
  她的臉上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目光卻怎麼也無法從這個男人身上移開,嘴角更早已含滿了笑容,四目相對間,哪裡還聽得到周圍男人起鬨一般的和歌,更不可能發現,富察氏皓禎滿目震驚一臉不甘的站在營地的某個角落裡愣愣的注視著她。
  
  皓禎只覺得,來到木蘭圍場的蘭馨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兒一樣,慢慢的舒展開了她嬌豔的花瓣,顯出驚人的美麗。
  
  那馥郁的芬芳,光彩奪目的面龐,都令他心神動搖不能自已。
  
  不僅僅是他,這草原上哪個男人不讚嘆蘭馨公主的美麗?
  
  他們說她像圓潤的明珠,像潔白的雲彩,像挺立風中的格桑梅朵。
  
  他無數次聽到這些男人情不自禁的讚歎,放肆的笑聲裡全是傾慕。
  
  他如今早已不是碩親王府的貝勒,只能穿灰撲撲的粗衣,那些人高馬大的蒙古男人便誰也不將他放在眼裡,只在他面前肆無忌憚,讓他無數次想要衝出去,揪著那些男人的領子告訴他們:放肆!放肆!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啊!
  
  只可惜,和敬公主知道後,只瞄他一眼,輕飄飄的道:「你給本宮想清楚,你是要身份地位,還是僅僅一個女人!」
  
  他茫然,和敬公主冷笑道:「若是身份地位,便別管她如今如何風光!更何況,她如今愈是風光,對你愈是有好處。」
  
  「若是她風風光光的嫁去了科爾沁,指不定,她跟你之間的爭風吃醋便能就這麼叫皇阿瑪忘記了,到時候本宮再替你美言幾句,撈個官位倒不是難事。至於日後做得如何,便要靠你自己了。不過,你給本宮記得,本宮身邊兒不需要沒用的人!你若是不能自己出人頭地,本宮日後便懶得管你了!」
  
  「哼,若是她心裡還有你,那便更好辦了,日後,科爾沁還不是你的助力?」
  
  皓禎沉默不敢言,他當日一句謊言,一段兒隱瞞,到了如今,已是作繭自縛,無論如何也不敢告訴別人,他與蘭馨之間仍舊是清清白白。
  
  偏偏那日蘇嬤嬤告狀,又只有皇帝聽到。皇帝為了蘭馨的名聲,自然不可能把這些事拿出來說,如今,岳禮也罷,和敬也好,都以為蘭馨的身子已經給了他,心裡也就必定是有他的。
  
  古往今來,女子的心向來是這樣得來的。
  
  皓禎眼見著卓力格圖對蘭馨無禮放浪卻無能為力,只能咬牙切齒,一拳砸在帳篷上。
  
  卻不想,卓力格圖忽的轉過頭來,背著蘭馨對他露齒一笑,做了個摔跤的動作,面上全是不屑。
  
  皓禎的怒火登時蹭蹭的冒,正要衝出去,卻見遠處旌旗招搖,原來是皇帝一行人打獵歸來了。
  
  滿人的皇帝,大多是文武全才,再加上他身份在此,周圍的侍衛自然將最好的獵物都往他身邊攆,必然是收穫頗豐的。
  
  可乾隆到底上了年紀,臉上便顯出些倦意來,與眾人攀談了兩句,便進賬歇息了。
  
  皓禎跪在地上,送走皇帝,卻見一雙緞面兒的靴子顯到眼下。
  
  皓禎抬頭一瞧,就見多隆兩手背在身後,嘿嘿笑著看他,趾高氣昂的道:「喲,我還當是哪兒來的奴才呢!原來是皓禎貝勒啊!哎喲!瞧我這記性,哪兒還能叫你貝勒爺啊!」
  
  皓禎轉頭不理,只想著眼不見為淨,多隆卻哼了一聲,一腳踢在他的肩頭:「看什麼看!見了爺也不知道行禮麼!」
  
  皓禎心頭頓時怒火灼燒,難堪、憤怒、羞恥,以及愛人被搶走的不甘,種種感情狠狠的撕扯著他的心,讓他整張臉都燒得通紅。
  
  那雙虎目中滿含著這樣激烈沸騰的感情瞪向多隆,嚇得多隆踉蹌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的看他。
  
  可惜,最終,皓禎卻仍舊不得不低下頭,悶聲道:「奴才給貝子爺請安,貝子爺吉祥。」
  
  多隆嚇得蒼白的臉頓時爬上了血色,甚至有些眉開眼笑,只覺得悶在心頭的一口怨氣一下子就飛走了,簡直還能聽到那嘩嘩的翅膀拍動聲,絲毫沒注意到, 面前跪著的皓禎那十根粗壯有力的手指已經深深的扣進了泥土裡。
  
  他被多少人羞辱過,卻從未有一次有眼前這般難堪!
  
  他竟然要跪在多隆面前自稱奴才!
  
  尤其……還是在她的面前……
  
  皓禎不敢抬眼,只咬著牙道:「若是貝子爺沒有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
  
  多隆卻笑眯眯的一轉眼睛,道:「呀,何必這麼見外嘛!爺跟皓祥是好兄弟,怎麼會不照顧他的兄長?對了對了,爺這次來圍場,身邊兒帶的奴婢多,不像皓禎你,怕是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不如,爺勻個丫頭給你?」
  
  他彎下腰,故意湊到皓禎耳朵邊,嘿嘿的道:「放心,爺也不會弄那些不知輕重冷暖的粗使丫頭給咱們曾經的貝勒爺額附爺。」
  
  他迎著皓禎驚愕的眼神得意洋洋的一甩腦後黑溜溜的辮子,喝道:「白吟霜!爺都回來了,怎麼還不出來伺候著?」
  
  皓禎駭然轉頭,就見大半年未見的白吟霜怯生生的從一頂牛皮帳篷後轉出來,飛快的走到多隆面前,匆匆跪下:「是是是!都是吟霜的錯,吟霜……吟霜剛才去給爺您準備熱騰騰的奶子了,請爺恕罪。」
  
  皓禎渾身一震,幾乎回不過神來。
  
  這是吟霜?這是他的那個白吟霜?
  
  只見白吟霜明顯已經瘦了一圈兒,身體羸弱,面色蒼白,唯有臉頰上帶著一股不太正常的紅暈,彷彿風一吹就倒似的。
  
  她幾句話說完,便低聲的咳嗽起來,腦袋低低的垂著,露出瘦弱柔美的背部。
  
  多隆聽見她咳嗽,立刻有些不自然的將目光移到遠處,哼哼了兩聲,這才拿眼角偷偷的瞄著白吟霜,飛快的道:「爺剛才打到一隻狐狸,已經叫人去剝皮了,你要是喜歡,等下就去拿回來縫件褂子,知不知道?」
  
  他狠狠的瞪了皓禎一眼,有些氣悶的道:「別以為就某些人能打狐狸!」顯然已經完全忘記,這隻狐狸還是他阿瑪撥給他的某個侍衛射中的。
  
  白吟霜趕緊謝恩:「多謝爺的憐愛!」
  
  多隆卻跳了起來:「你胡說什麼!誰憐愛你了!」
  
  他尷尬的一指皓禎:「爺把你借給他了!好好服侍著!愛去不去!」
  
  白吟霜抿緊了唇,只諾諾應是,那柔弱的樣子,讓皓禎不忍的轉開了頭,卻終究不再拒絕。
  
  到底……是他曾捧在心尖子上疼過的人……
  
  與其讓她被多隆這樣折磨,不如……不如……
  
  就當帶了個奴才在身邊吧!
  
  他再也不去理她就是了!
  
  蘭馨見皓禎走遠了,這才與卓力格圖走了過來,卻見多隆還踮著腳尖兒看著白吟霜的背影嘟嘟囔囔,一臉的捨不得和不是滋味兒。
  
  蘭馨不由得一笑:「怎麼?捨不得?捨不得還送人做什麼?」
  
  多隆慌忙站直了身子回頭,見是蘭馨,這才有些尷尬的笑了,再見蘭馨背後跟頭牛一樣強壯的卓力格圖,多隆有些不太舒服的瞄了瞄自己的身板,扁了扁嘴道:「又不是爺想把她送人的。」
  
  卓力格圖頓時感興趣的一挑眉:「哦?」
  
  多隆立刻躲到蘭馨身後,偷偷瞄著卓力格圖,見對方那雙比皓禎還嚇人的眼睛輕輕的轉了轉,然後落到了他的身上,立刻嚇得一哆嗦,趕緊附到蘭馨耳邊,才敢小小聲道:「還不是白吟霜她自個兒的意思!你瞧她那身板兒,哪兒是個能受顛簸的?奴才本來也沒想帶她木蘭圍場,偏偏她三天兩頭的託了奴才派去照顧她的聾子阿婆來求奴才。奴才……奴才也就答應了。」
  
  蘭馨笑著點頭,多隆跟皓禎在這點兒上倒是相似,都禁不得女人的求。只不過,多隆比皓禎更會看人臉色,也才能平平安安的當他的紈褲子弟。
  
  多隆撓撓自己光溜溜的半月頭,卻見卓力格圖望著他笑得燦爛,背上汗毛頓時嗖嗖的立了起來,只能愈發靠近蘭馨。
  
  沒想到,這次連頭皮都快炸了!
  
  多隆欲哭無淚,只能加快了語速:「她生了兒子後身體就不好大夫說她活不過明年春天了奴才想著她要什麼奴才就給她什麼免得她走都走得不痛快也就答應她了。」
  
  「她到了圍場奴才也沒管她不過昨兒個晚上回來後她就有些奇奇怪怪的今兒個就說要去伺候皓禎奴才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卓力格圖對著多隆露齒一笑,嚇得多隆一哆嗦,人高馬大的男人卻絲毫不管多隆的可憐巴巴,自顧自的摸著下巴道:「想不到這女人還真狠得下這個心!」
  
  多隆幾乎快把整個身子都縮成球形了,可惜他到底是個大男人,哪兒是蘭馨遮得住的?
  
  偏偏,他怎麼縮,卓力格圖那雙鷹一樣的眼睛都死死的釘在他身上,嚇得他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蘭馨瞪了卓力格圖一眼,將多隆從身後拉出來:「我瞧著你對這白吟霜多少還有幾分真心,這樣……真好嗎?你將白吟霜安置在外面,姨父不也沒過問了嗎?」
  
  多隆卻嘿嘿一笑:「公主你這就不知道了吧,眼下最恨皓禎可不是奴才,奴才還怕什麼?」
  
  蘭馨哦了一聲,多隆瞅著空隙便一溜煙兒的跑開了。
  
  蘭馨被他撒開腿兒跑得飛快的樣子逗得掩唇笑個不停,轉頭拍了卓力格圖一下:「你嚇他做什麼?他是我表哥,姨母平日多有照顧我,可就他這麼一個兒子,心疼得厲害!嚇壞了,你可賠不起!」
  
  卓力格圖卻哼了一聲,展臂將蘭馨圈在懷裡:「他要是想不明白我做什麼嚇他,下次就得繼續挨嚇!」
  
  蘭馨怔了怔,只能啞然失笑,末了,嚴肅著臉問到:「你可是著人露了什麼消息給白吟霜?不然,她怎會突發奇想?」
  
  卓力格圖哈哈大笑,胸膛頓時劇烈的震動起來。
  
  他左右瞧瞧四周無人,立刻吧唧一下親在蘭馨臉上,末了,那鼻子親暱的蹭了蹭蘭馨的臉:「果真還是瑞平瞭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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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白吟霜重新跟在了皓禎身邊,只不過,物是人非,她早已沒了當日的柔情蜜意面龐兒生輝,皓禎也對她冷冷淡淡,甚至連曾經日日掛在嘴上的「吟霜」這個美麗的名字都不曾喚過。
  
  在這處處都是貴人的木蘭圍場,跟著一個庶人身份的主子,白吟霜只能終日低垂了頭,時時曲下膝蓋,但她什麼也不說。
  
  她既不跟皓禎說話,也不跟別的奴婢交談,更是時時刻刻謹記本分,只安安靜靜的服侍皓禎的穿戴梳洗,若是旁人要跟皓禎說上點兒什麼,她便默默的退出去。
  
  或許是曾經那段讓整個京城笑話的「情不自禁」早已將一個人放進了另一個人的心裡的緣故,有了白吟霜在身邊,不管皓禎要什麼的,想什麼,總是一伸手就能拿到。
  
  他想要寫字的時候,墨已經磨好;
  
  他口渴的時候,熱騰騰的酥油茶已經放在了手邊兒;
  
  就算是偶爾急著用什麼東西,白吟霜也會能比他自己還熟悉的找出來。
  
  皓禎看著這樣的白吟霜,說不感動不內疚是假的,可是,想到她竟然背著他跟多隆那種小人有染,背著他跟額娘攪在一起,皓禎的心腸便一下子硬了。
  
  是的!這個女人總是用她面上的純潔美麗來矇蔽他的眼睛!以前,是眼淚,現在,就是她的默不作聲!
  
  他不去理她,只冷眼看著,看她能夠裝多久,看她一點一點的露出馬腳來,可是,什麼也沒有。
  
  白吟霜只是跟在他的身邊,偶爾坐在帳外,抬頭看著遠處的天。
  
  或者是早晨,或者是晚上,天邊總是如同火焰般熱烈絢爛。
  
  偶爾,皓禎站在遠處,便能發現,她有時會看著那樣的天空露出一點笑容來,那笑容很淡,彷彿風一吹就沒了,可是,那樣的笑容即使曾經兩人那樣相愛,他也不曾見過。
  
  而有些時候,她笑著笑著,便會叫一個名字,丟丟。
  
  皓禎從多隆那裡拐彎抹角的打探到,那是她生的孩子的小名,現在已經滿月了,是個男孩兒,不過,因著白吟霜的事兒,那孩子顯然是毀了,到如今都還只是頂著個小名兒,姓什麼的是絕對不可能有了。
  
  和敬是不認識白吟霜的,自然也不知道她便是跟皓禎惹出了那麼多事兒的女人,只與白吟霜偶遇了幾次,看了她兩眼,竟還算喜歡,便誇讚了她兩句,說她是個能幹做事又有眼力見兒的,還賞了她一個銀錁子。
  
  皓禎看著白吟霜跪在地上,平靜的磕頭、謝恩,然後弓著腰退出去,跟他見過的所有女人所有奴婢都一個樣,他忽然便覺得,他曾經喜歡的那個美好柔弱得如同小白菊的姑娘已經死了。
  
  皓禎的心裡登時空落落的難受。
  
  他喜歡過白吟霜,喜歡過蘭馨,可是,如今,這兩個女子,一個跟了多隆,一個很快就要嫁到科爾沁了。
  
  到頭來,只有他,什麼都沒有,就連曾經擁有的那些也輸了個精光。
  
  雅爾哈將這些回報給蘭馨的時候,蘭馨有些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回頭看著卓力格圖道:「她還真是個厲害的女人,不過就這麼幾個月的光景,竟變得如此沉著冷靜了!我差點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隨後又搖了搖頭:「她若早能如此,怎麼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已是到了圍獵的第三日,正是收兵罷圍清點各人的獵物的時候,當日跟在蘭馨身邊兒的兩三個侍衛都討好的將他們的獵物獻了上來,蘭馨本不在意,卻也領了這份兒好意,隨手打賞了三人。
  
  倒是卓力格圖,因為一直纏著蘭馨的緣故,獵物少得可憐,跟他的威名一點兒都不相符,若不是獵到了一頭大黑熊,蘭馨都會覺得無臉見人了。
  
  偏偏他自己卻一點都不在意,只拉了蘭馨遠離了眾人坐到一邊兒的小土丘上,看著漫天的星星,那一雙略帶棕色的眼睛卻比星星還發亮。
  
  蘭馨沒告訴他,比起天上的星星,她更喜歡他的眼睛,充滿了力量、野心,還有讓她面紅耳赤的愛意。
  
  哈丹巴特爾也好,卓力格圖也罷,顯然都是頂會討女人喜歡的男人!
  
  蘭馨本不想因為他而離了宴席,卻被他湊到耳邊,一句「有好東西要給你」逗得心裡發癢,抿了唇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在卓力格圖帶笑的眼神中過去向皇帝告了假。
  
  皇帝一回頭,就見卓力格圖寸步不離的跟在蘭馨身後。
  
  同為男人,他如何發現不了卓力格圖眼中濃濃的深情?更何況,這幾日的情況他心裡是有數的,早對這個額附滿意極了,於是調笑了兩句,等蘭馨紅了臉,便大大方方的放人了。
  
  只說:「當心著些!不許跑得太遠!待會兒宴會開始了,一定得回來!」
  
  蘭馨自然應諾,可是,到了這個普普通通的小土丘上,卻什麼都沒有,就有點讓人洩氣了。
  
  卓力格圖見蘭馨意興闌珊,立刻哈哈大笑著撲過來,將蘭馨一下子打橫抱在懷裡。
  
  蘭馨驚呼一聲,剛要去抱卓力格圖的脖子,卓力格圖卻大聲呼喝著將她整個的拋了起來。
  
  身體拋起又墜下,再被拋起、再墜下……
  
  蘭馨驚訝了一瞬,便感覺到風在耳邊呼嘯,將她的頭髮吹得亂糟糟的,貼在臉頰上。
  
  蘭馨手忙腳亂的去撥那遮住視線的頭髮,心裡卻一點兒都不害怕——只因為知道,不管她被拋得多高、會跌得多重,下面,都會有一個人接住她。
  
  蘭馨在拋墜的間隙裡側過頭,從亂糟糟的發絲後面看著卓力格圖的臉,然後笑了起來,放縱自己發出一聲聲的尖叫,就像當初在塞外草原上一樣。
  
  等拋累了,卓力格圖才摟著蘭馨躺在厚厚的草叢上,讓蘭馨枕著他的手臂。
  
  「以前,不管我怎麼討好你,你都說咱們大燕有多漂亮,你知不知道,我很不服氣!」
  
  卓力格圖朝蘭馨齜了齜牙,掩飾著臉上的一點點不自然:「我那會兒就想,不就是木頭房子嗎?不就是金銀珠寶嗎?有咱們草原上的白雲朵朵,有咱們草原上的牛羊成群,有咱們草原上的滿天星子嗎?哼,怎麼也不會比草原漂亮!」
  
  「後來到了大燕的地方,賽罕當好了他的皇帝,我便騎著馬走遍了整個大燕,可看來看去,卻只有一個感覺:鬼地方!也就鬼精鬼精的人多!鬼精鬼精的騙子也多!然後就回去了,躺在大燕最高的觀星台上,心想:還是草原上的星空最漂亮。」
  
  「那會兒我就想,可惜你不在了,不然,一定要再跟你躺在草原上看天,讓你看看,草原上的天才是最美的。」
  
  「瑞平,你還怪我嗎?」
  
  蘭馨側過頭去,就見卓力格圖睜大了雙眼看著她。
  
  或許是離得太近了,蘭馨覺得,自己在卓力格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粒一粒的星子,還有綿延的山河。
  
  蘭馨忽然就笑了起來,有些狡黠的眨了眨眼:「如果我怪你,你是不是就放我自由了?」
  
  卓力格圖頓時翻身而起,將蘭馨按在軟綿綿的草叢上,壞笑著摸摸下巴,乾脆無比的道:「休想!」
  
  蘭馨這才伸臂攬住他的胳膊,發出一聲嘆息:「所以,我不會怪你。」那嘴角,卻帶著淡淡的弧度。
  
  卓力格圖的嘴頓時咧到了臉上去,他哈哈大笑著親吻蘭馨的面頰,毫不在意的發出啵啵的響聲:「你記得,瑞平是被逼無奈嫁給了哈丹巴特爾,但是,蘭馨,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嫁給卓力格圖的!」
  
  他低下頭,拿額頭抵住蘭馨的,眼睛比星星還亮,然後,他拿他寬厚的大掌蓋住蘭馨的眼睛,慢慢的拉著蘭馨坐起來。
  
  他的一隻手臂攬在蘭馨腰上,讓蘭馨坐在他的懷裡,靠在他寬闊結實的胸口上。
  
  他厚實的唇貼在蘭馨耳邊,壓低了聲音,也壓低了聲音中的激動和洋洋得意:「瑞平,給你看我在大燕發現的最美的星子。」
  
  男人的大掌放下來,蘭馨緩緩的睜開眼,就見到一點一點的光亮緩緩的從草叢裡升起來,一閃一閃的向天空飛去。
  
  那光芒是黃色的,又有點帶綠,在草叢中一閃一閃的,好看極了。
  
  數量並不多,卻已經足夠蘭馨吃驚了:眼下,是秋天啊!
  
  蘭馨不知道卓力格圖是在哪裡找到這麼多的小蟲子,她甚至猛然想到,卓力格圖那麼大那麼粗的手掌和手指會不會一不小心就將這樣脆弱的小蟲子捏死了?
  
  這麼一想,蘭馨就忍不住嘴角的笑容。
  
  背後的男人立刻貼了上來,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躺在觀星台上的時候,想著草原上的星子,想著……你,一不小心就睡了一覺,還是賽罕派人來喊才醒了過來。沒想到,一下觀星台,就讓我看到了滿天的小蟲子。瑞平……抓小蟲子很辛苦,所以,你會心甘情願的嫁給卓力格圖吧?」
  
  他摟緊蘭馨的腰,將自己粗粗的手指頭伸給蘭馨看,蘭馨果然笑了,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頭還沒點下去,背後粗魯的男人已經掰過她的腦袋,便這樣與她親吻起來,一副肆無忌憚的模樣。
  
  這次,卓力格圖很有耐心,輕輕的吮吸、輕輕的舔舐,任由那不多的小蟲子在他們的親吻中飛遠了——反正,這些蟲子其實也不是他捉的。
  
  啊!他的手指只適合拉開結實的弓箭,只適合舉起鋒利的彎刀,只適合……解開這個女人的衣服……
  
  只可惜,這場讓他撓破了腦袋的討好並沒有給他帶來更多的福利,大概是撒謊的報應吧!他剛上了興頭,連呼吸都粗重起來的時候,雅爾哈悄無聲息的跪在了蘭馨的面前,偏要盯著這個時候湊上來回報白吟霜的事兒。
  
  卓力格圖狠狠的捶了地,用他嚇人的虎目死死的盯著那個光腦門的男人,恨不得將他拖下去,拿馬鞭狠狠的抽!
  
  蘭馨在一旁笑得打跌,然後若有所思道:「看樣子,這場戲的最後一幕,得回了京才看得到了。白吟霜倒也是聰明人。」
  
  卓力格圖不滿摟住蘭馨的腰,只能乾巴巴的摸來摸去過過癮,粗聲粗氣的壓住喉嚨裡連綿的喘息:「好!我也要跟你們回京去!」


第53章

  慶功宴會依照規矩仍是設在張三營行宮中。

  天色才剛剛擦黑,整只整只肥美的鹿和各種獵物便已早早架到了火堆上,正烤得嗞嗞作響,油光水滑。偶爾有油脂滴到火堆裡,火堆便小小的噗嗤一下。不過片刻,空氣中已處處飄蕩開了濃郁的肉香。

  待皇帝將特意蒸煮的禦膳賜給了隨扈的寵臣,以及從圍的蒙古王公以示寵愛分食之後,氣氛便達到了高∼潮。

  席間推杯換盞自不用說,更有豪放不羈的蒙古男子舉著大碗公,盛滿美酒一一前來各席敬酒。

  那酒碗足有小孩兒頭顱那麼大,熱辣香醇的美酒嘩啦啦倒了個滿當當,直叫那攤平的大碗公裡能瞧見明晃晃映著的漫天星子。

  那麼大一碗,若是酒量小了,只怕光是看一眼也會頭暈眼花。

  偏偏蒙古男兒就認死理,只服兩種人,一是比武厲害,另一種便是喝酒海量的,於是,那一段兒一段兒悠揚熱情的祝酒歌便處處飄蕩開來,整整一個晚上都沒停過。

  蒙古男兒也不管這些是達官貴族,還是婢女家眷,除了皇帝跟前兒,別人案幾邊兒上凡是看得上眼的,便哈哈大笑著舉起酒碗一路唱過去。

  他們笑容爽朗載歌載舞,若是遇上誰不喝卻也不惱,只把那祝酒扯著嗓子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唱得滿場的人都看了過來,將人臊成了大紅臉都不善罷甘休。

  上面便是皇帝看著,這些八旗子弟哪裡肯平白落了人後?

  頓時比拼起來,喝了一碗又一碗,場中自然就喝彩聲不止了。

  篝火熊熊,將眾人的臉龐映得通紅。

  瑞平的酒量早已在塞外練了出來,若是馬奶子酒,就是一大饢子也是不怕的,可深居宮中的蘭馨卻不行。

  偏偏,或是因為都曉得蘭馨會嫁到科爾沁來的緣故,這些豪爽的蒙古漢子已經將蘭馨當作了半個自己人,前來敬酒的便絡繹不絕了起來。

  蘭馨頭疼的看著面前的男人,見他眉目粗獷,笑容豪爽,典型的蒙古漢子長相,唯有眼神兒裡透著些仰慕。

  蘭馨自然記不起這人是誰,卻對早已在前世的記憶裡熟悉無比的情景並不排斥,只可惜她的腦袋卻已經有些犯暈了。

  她這樣的人,是最討厭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了,自然不敢喝醉,只能抬起頭,求情的看向皇帝。

  皇帝卻早已滿面紅光,見她看過來,立刻舉著手中的酒杯樂呵呵的道:「蘭兒可不要看朕!朕也正在苦惱呢!」

  旁邊兒的紮薩克達爾汗等人立刻哄鬧起來,拍著面前的案幾連聲道:「陛下這話咱們可就不愛聽了!咱們蒙古人的酒是只敬朋友的,陛下不喝這酒,就是不把咱們當成朋友啦!不成不成!」

  紮薩克達爾汗跟皇帝是多年的老朋友,以前還一起打過仗,皇帝早習慣了他的脾氣,也不怪責,反而笑起來:「是是是!這話是朕說錯了!為了這個‘朋友’,朕就先幹為敬了!」

  說著,一仰脖子,便把杯中的酒喝了個精幹。

  他身份不同,便是紮薩克達爾汗這樣的王爺們也不敢過於過分,便不像別人一樣,拿了個大碗公在那兒拼著,只用小小的酒杯一杯連著一杯與眾人樂作一團。

  蒙古對大清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大清歷代皇帝都是下大力氣拉攏的,乾隆自然也一樣。

  木蘭秋獮更是如此,說是考驗滿人的騎射功夫,其實是處處考慮到蒙古人的脾氣秉性,平日裡的那些規矩也放鬆了許多,倒也算賓主盡歡,只苦了那些女眷。

  若是皇后妃子這樣的身份,還能稱醉退避,可憐了一些宮女,偶爾被個蒙古漢子拉住,便要被灌上一些酒,甚至,還有被直接送給蒙古人的。

  皇帝一杯酒下肚,終於也有些酒意上頭了,見蘭馨面前的男人還在唱著祝酒歌,便笑著拍了下案幾,指著蘭馨道:「蘭兒可不要推拒!別讓人小瞧了咱們滿族兒女去!快快快,這就喝了!」

  周圍人頓時善意的哄笑起來,一連串的喊著「喝了!喝了!」,蘭馨面前高舉著酒碗的男人頓時憨厚的笑了起來,口中的祝酒歌詞已經漸趨高昂,不屈不撓:

  「……捧上我醇香的馬奶酒喲嘿,

  迎接來自遠方的朋友,

  舒心的酒啊濃又美,

  千杯萬盞也不醉,

  美麗的姑娘喲,

  請你喝一回,

  請你喝一回……」

  蘭馨對著男人釋然一笑,站起來就去接那人手中的酒碗,只可惜,還沒喂到嘴邊,就被橫空冒出的另外一隻手搶走了。

  卓力格圖扣著酒碗齜牙一笑,面上有些陰森森的:「喲,阿紮克,我的女人你也敢覬覦?是不是還沒被我摔夠啊?這酒我替她喝了!」

  他一仰脖子,唯看到他的喉結不斷的滾動,那一大大碗公的酒便汩汩的不見了。

  一道酒線沿著卓力格圖的嘴角流出來,沿著他的脖子流進衣服裡,卓力格圖大笑著一抹嘴角:「痛快!痛快!」

  對面的阿紮克立刻不服氣的跳起腳來,指著卓力格圖怒道:「卓力格圖!你竟然喝了我特意敬給美麗的公主的酒!不行!我不服氣!來來來,我一定要將你狠狠的摔在地上!摔掉你兩顆門牙!」

  卓力格圖一甩膀子,將酒碗隨手一扔,摸著下巴上上下下的瞅遍了阿紮克,才嘿嘿一笑:「來就來!阿紮克,我看你是想第三十五次被我摔在地上吧!」

  兩人頓時興起,三兩下脫去袍子,光著兩隻膀子站到了正中。

  周圍人的載歌載舞立刻停了,一起拍著案幾為兩人叫起好來。

  宴會上的布庫便這樣開始了,只可惜哪怕阿紮克是有備而來,仍舊逃不過第三十五次被摔在地上的命運,惹得周圍人都大笑起來,就連皇帝聽旁邊兒人說了,這兩人早已摔來摔去摔了好些年頭了,都感到有些好笑,便連輸了的阿紮克都親自賞了禦酒。

  蘭馨在一邊兒看著,看完布庫看教駣(tao,三歲馬),看完教駣看詐馬,一臉的興致高昂。

  看到後來技癢,蘭馨還求了皇帝的恩典,也上場比了教駣和詐馬,不但親自馴服了一匹青鬃馬,還得了詐馬的第五名——第一名自然又被卓力格圖摘去了。

  這男人一見蘭馨要去比試,立刻忘了才出口的「沒意思」三字,捋了袖子興致勃勃的就去了,贏了個滿堂彩,讓皇帝愈發的對這個額附滿意極了。只可惜,也讓蘭馨想到了當她還是瑞平時的那場賽馬中,哈丹巴特爾的刻意放水,於是照著卓力格圖的膝蓋彎兒就那麼狠狠的來了一下。

  當然,蘭馨的這兩場比試,也漂亮得讓紮薩克達爾汗愈發的滿意這個小兒媳婦了。

  這場慶功宴會一直鬧騰到深夜,蘭馨終究是疲倦了,便在卓力格圖的陪伴下回了自己的營帳。

  直到親眼見了梅香和蘇嬤嬤迎了出來,卓力格圖才肯倒退著離開。

  喝多了酒的他這會兒都還不安分,手裡捏著一根茅草,隨意的晃來晃去,口裡更沒聲沒調的唱著些極其叫人羞赧的情歌,一會兒一個調,卻又總是唱上一兩句便卡住了,於是只能又換一首,沒個正經。

  蘭馨倒是早已習慣了,便站在帳前看他又唱又跳的走遠了才回身,一轉頭,就看到梅香雙手捧著面龐兒,一張俏臉早已通紅,神思不屬的看著卓力格圖的背影,許久,才恍惚的抓住蘭馨的手一連聲的低呼:「天呐公主!額附爺對您好好呀!」

  又一把捂了臉:「天呐!羞死人了!」

  蘭馨一指頭戳在她的額頭上,笑駡了她,她才嘻嘻的笑著湊過來討好。

  蘇嬤嬤笑看了不語,見兩人打鬧完了,才推了梅香一把:「死丫頭!還不去替公主打水梳洗!」

  自個兒則打起簾子便要迎蘭馨進賬……卻不想,那帳子旁邊忽然走出個人影子來。

  蘇嬤嬤一下子擋在蘭馨面前,細看過去,竟是皓禎。

  皓禎臉色有些蒼白,衣服也皺巴巴的,看起來有幾分落魄和邋遢。

  他面色不虞,目光緊緊的盯在蘭馨猶如花朵般嬌豔的臉龐上,見她臉龐上的笑容還沒退下去,那樣的明豔照人,心裡就有些不甘。

  皓禎的怒火噌的一下竄上來,他踉蹌了一下,大吼一聲,剛要衝上去抓住蘭馨的肩膀,卻被蘇嬤嬤一拳打在胸口上,打得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

  蘇嬤嬤早已氣紅了老臉,橫眉怒目道:「大膽!你什麼身份,竟敢觸犯公主的貴體!」

  皓禎面上青筋登時一跳,卻強自壓抑下來,可那口氣中卻怎麼都包含著濃濃的不甘、不滿,還是有些蘭馨難以理解的心疼和憐惜。

  他看著蘭馨的眼睛,整張臉通紅,仿佛連身體都在顫抖,顯然是極其激動的。

  「公主!你怎麼可以嫁給這種人!你怎麼可以!」

  「他這麼粗魯!這麼野蠻!這麼不知羞恥!他怎麼配得上你!」

  「不行!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公主,皓禎求求你了,你清醒清醒啊!」

  「是的!皓禎絕不能讓你被這種人糟蹋了!」

  他死死的盯著蘭馨,眼睛睜得極大,額頭青筋跳動,就連鼻翼都在不斷翕動,口中更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蘭馨驚愕的看著他,忽的一陣風吹來,帶來一股一股濃重的酒氣,顯然,皓禎已然喝醉了。


第 54 章
  
  對於一個臭烘烘的醉鬼,自矜身份的蘭馨是絕不會有好脾氣的。
  
  就算是當初的哈丹巴特爾也曾被她攆出過帳子,說盡了好話也絕不通融,何況那個惹人厭的醉鬼還是皓禎?
  
  蘭馨的目光壓根兒就不往皓禎那邊瞄上一眼,圓潤的面龐兒上一片平靜:「這附近的奴才是怎麼辦事的?本宮的帳子也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近的麼?來人啊,總要讓這善忘的富察氏皓禎明白明白咱們大清朝的規矩才是。」
  
  她聲音放得低,輕輕柔柔的,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嚴。
  
  蘇嬤嬤驚詫的看了蘭馨一眼,隨後也放鬆了下來,略略一笑,臉上的紋路褶子便像多菊花兒似的捲了又舒。
  
  蘇嬤嬤打起簾子容蘭馨進賬,嘴裡低聲笑道:「還是公主說得對。這倒是老奴大驚小怪了,對著這麼個男人,竟然也會氣到自己。」
  
  蘭馨笑著去挽她的手臂,眼睛裡壓根兒就沒半點兒皓禎的影子,令皓禎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數種色彩挨個的輪換個遍,只覺得一顆心難受極了,比當初受人言語諷刺還要難受。
  
  「嬤嬤也是替蘭馨擔憂,蘭馨曉得的。」蘭馨巧笑倩兮,皓禎喊了她一聲就要衝上來,雅爾哈卻忽然出現,擋在了他的面漆那。
  
  刷的一聲寶刀出鞘,雅爾哈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樣剜著皓禎的肉,惹來皓禎的一聲怒吼:「滾開!你這死奴才!」
  
  「奴才?」帳內忽的傳出蘭馨的一聲輕笑:「呵,雅爾哈,反正都是奴才,你可不用跟他客氣!」
  
  雅爾哈應下聲來,沒了當初皇家宴會上的刻意相讓,頓時刀刀到肉。
  
  皓禎本來就醉得迷迷糊糊,四肢一痛,立刻慘叫出聲,酒也醒了大半。
  
  可酒醉了的人,那是渾身發軟的,皓禎爬也爬不起來,卻又不堪受辱,竟然硬撐著身子怒吼一聲,撲向了雅爾哈。
  
  雅爾哈是沒對他下殺手的,他曾經是皇帝身邊兒的暗衛,見的聽的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只不過鑑於暗衛的身份,這些見的聽的都爛到了肚子裡。
  
  可他雖然不說,心裡卻是明白的。
  
  皓禎如今是和敬公主身邊兒的人,若是真鬧出了人命,便是蘭馨也要費一番心思才能交代了。而且,真到了那時候,哪怕是蘭馨有理,也容易讓人覺得她草菅人命。更何況,皓禎曾經還是蘭馨的額附,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就更多了,難免讓人覺得蘭馨薄情。
  
  可他是誰?做暗衛的人,不要人命卻比要人命還叫人慘的方法懂的多了去了!
  
  於是,不消片刻,皓禎已經動彈不得的癱倒在地,呻吟著縮成一團,不住的打著滾。牙齒更是咔咔的打著冷戰,渾身的汗早已將一身的衣服泡了個透濕。
  
  眼前輕輕晃悠的牛皮帳子忽然被人掀了起來,皓禎哆嗦著抬起頭來,汗水卻模糊了他的眼睛,讓他只能朦朦朧朧的瞧見,彷彿是蘭馨的影子。
  
  蘭馨站在帳邊兒的光亮裡,冷冷的打量了皓禎,淡淡的道:「富察氏皓禎,你給本宮聽著,今天兒,本宮就饒你一命,若是還有下一次,本宮定要治你個犯上之罪!」
  
  她一轉身,卻見皓禎迷濛著眼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於是低哼一聲:「你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你有什麼資格對本宮說那些不著邊際的大話?想想跟著你的女人都有些什麼下場吧!白吟霜,還有那位姓楊的通房丫頭,死的死,名聲盡毀的名聲盡毀。便是當初的本宮,可有半點得到你的憐愛保護?」
  
  「瞧瞧當初的碩親王府都被你連累成什麼樣子了,竟還沒半點長進!還不給本宮滾回去!本宮不耐替別人教孩子!」
  
  她一甩手,那牛皮的帳篷便噗的一聲掉了下來,晃了兩晃,黃澄澄的燭光隱隱約約透出來,帶著幾分薄情的味道,讓皓禎一個沒忍住,流下了兩行熱淚。
  
  原來,她的眼裡、心裡,從來都沒有他!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放棄了那麼多,努力了那麼多,她竟然一點都不曾看見!他的一片真心,竟然就被她這樣毫不珍惜的狠狠踐踏!
  
  天啦!你怎可如此待我!
  
  皓禎只想仰天長吼,卻因為喉嚨中一口鮮血堵著,只能發出可笑的噗嗤聲。
  
  雅爾哈早已收刀還鞘,卻仍舊直挺挺的站在蘭馨帳外,那雙眼睛如同野狼一樣狠狠的盯住皓禎。
  
  皓禎慘笑一陣,終於噗的吐出一口鮮血,扯動了胸口的傷,頓時有些吸不上氣。
  
  他看著那間帳子,看著那點模糊的光亮,卻看不到那個叫他愛慕的人。
  
  他整個人早已恍恍惚惚,連白吟霜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身邊都不知道,連白吟霜將他架起來慢慢的扶回自己的帳中都不知道。
  
  直到那溫熱的帕子擦上他的嘴角,他才猛然回神,一把抓出去,卻抓到了白吟霜的手腕。
  
  再次對上那雙熟悉卻又陌生的眼睛,皓禎愣了。
  
  他呆呆的看著,半晌,痛苦的、哀傷的、掙扎的、猶豫的低喚了一聲:「吟霜……」
  
  這一聲,卻是白吟霜服侍他這兩日來,他第一次喚她。
  
  皓禎原以為自己會再次在那雙美麗的、溫柔的,如同小鹿般純潔的大眼睛裡看到楚楚動人的淚花,會聽到她柔腸百轉的喚他「皓禎」,卻沒想到,什麼都沒有。
  
  白吟霜只是淡淡的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沒有抽出來,便微微一抬眼,低聲道:「爺請放手吧,容奴婢伺候您梳洗。」
  
  她的聲音那麼的無波無瀾,彷彿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皓禎的心再次碎了。
  
  他淒苦無限,嘴唇顫抖了好久,剛要開口,卻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那鮮紅的血噴了白吟霜一身,大多數都濺在了她的胸口上,就像他心心唸唸揮之不去的愛情一般,那麼豔麗,無論如何都褪不去色彩。
  
  白吟霜卻毫不在乎,只又絞了一條帕子,替皓禎一點一點的擦乾淨嘴角,甚至還替他解開衣服,擦了身子,沒有半點不好意思,最後才拿出一罐藥膏道:「這是奴婢剛才到和敬公主的帳中求來的,奴婢這就替爺上藥,怕是會有些疼,爺您忍著些。」
  
  皓禎頓時一陣大力的咳嗽,只覺得心灰意冷,任由白吟霜給他上藥也不再說話。
  
  待一切收拾好了,白吟霜卻端著一盆帶著血色的水低垂了頭站到了他的榻邊。
  
  一身素白的衣裳,美麗的脖頸在跳動的燭光映照下顯出優美的弧度,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女子,只可惜皓禎已是滿心傷痛,不想去理。
  
  豈想,白吟霜忽的一聲跪下來,仰起的臉上淚流滿面:「蒙爺憐愛,曾予了吟霜一段兒深情,吟霜一直謹記在心,願來世做牛做馬報答爺。只不過,吟霜如今身負重罪,不敢再有連累,只能悉心照料爺的身子起居,方能安撫吟霜的一點兒愧疚不安之心。」
  
  她說得極其動情,那雙大眼睛含滿了淚珠兒,熟悉得讓皓禎心頭一動。
  
  白吟霜繼續道:「吟霜不敢再奢求其他,便是日後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她一連說了兩個身不由己,讓皓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白吟霜卻已善解人意的跳過,只低泣著道:「便是身不由己,也必定早晚三炷香,乞求爺一家人平平安安。只是……只是想求爺看在吟霜一番悉心照料的情分上,答應吟霜一個小小的乞求。」
  
  皓禎眼中柔情一滯,滿懷詫異的看著她,忽的自嘲一笑:「你……咳咳……看我如今這個樣子……咳咳……還有什麼地方幫得到你?還有哪點值得你圖的?比起如今的我,只怕就算是多隆……咳咳……也好了不止一點半點了。」
  
  他緊緊的拽起拳頭,神情透出幾分悲痛來。只是,他如今已不是貝勒爺的身份,眼下又是在木蘭圍場,身邊兒不可能有那些珍奇藥材,和敬的那些藥也不過是治外傷的,可雅爾哈怎麼會讓他僅僅手電皮肉傷就走?他的內傷卻只能硬抗下來了,這麼一說話,那血立刻又從嘴角溢了出來。
  
  白吟霜跪在地上,用力的磕了兩個頭,低垂著頭不肯起身:「不!爺您不要這樣說!當日在王府上,除了爺,對吟霜最好的便是福晉了。爺的恩情,吟霜如今還能悉心照料以作償還,唯有福晉……高牆大院兒,吟霜只怕是一輩子都見不上一面了。吟霜只能……只能繡了一個荷包,聊表心意。還請爺帶與福晉,就說……就說……福晉當日的教誨、愛惜、真情,吟霜謹記在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她說得動情,一連串的淚珠子便順著那面頰噗嗦嗦的落了下來。
  
  皓禎見她果真從懷裡掏出個荷包,面上繡著最普通的雙蝠圖,還用蓮花枝壓了邊角,一眼便能瞧出做工的精緻,顯然是真用了心的。
  
  白吟霜見皓禎遲遲不收,便故意打開了荷包給皓禎看,連聲道:「真的真的只是一個荷包,真的只是……只是吟霜的一點心意而已……」
  
  她目光中透著委屈,手指頭緊緊的抓著荷包角,微微顫抖著。
  
  皓禎終究不忍,便收了,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自然會交給額娘的。」
  
  白吟霜面上一喜,趕緊跪下謝了,皓禎見她那規規矩矩的疏離模樣,莫名的心煩,便忍著疼痛挪動著身子轉身向著了裡面,耳邊只聽到白吟霜的腳步聲慢慢兒去了。
  
  皓禎捏著那荷包在手裡看了看,想起額娘對白吟霜有些莫名其妙的相護,終究還是不放心,又翻開,來來回回的看了,確信沒什麼異常,這才收到了袖子裡。
  
  帳篷簾子卻突然被掀了起來,一陣冷風吹進來,帶來了和敬的怒喝:「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責罰我的人!她愛新覺羅•蘭馨真是膽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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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和敬雖然氣憤,卻也到底是慣居上位的人。
  
  她能走到如今的地步,雖是憑著皇帝對她的額娘的歉疚和深情,卻也不乏她自己的一番手段,其中,便有富察氏的鼎力相助。
  
  和敬雖然貴為固倫公主,可到底是從小就沒了額娘的孩子,皇帝憐惜她,怕她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被那複雜至極的朝堂後宮欺負,便也默許了她對富察氏的拉攏。
  
  只不過,權利、金錢,這兩樣東西從來都是填不飽人的肚子的,從小就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和敬尤其明白,所以,她努力的將手伸得更開、更遠,牢牢的抓著這些不放。
  
  她瞭解自己的皇阿瑪,那是個多情至極的男人,天生的疼惜女人,他這一生,雖不是只愛她的皇額娘一人,可是,她的皇額娘在他心目中卻是無可替代的——死亡,是最無法爭奪的事。若是她的皇額娘如今還活著,她大概還會害怕,可是,她偏偏去世了,偏偏……還只留下了她這麼一點點的血脈,就連那兩個高貴的兄弟都連番夭折了。
  
  所以,只要她不觸犯到皇帝的底線,她女人的身份便能成為她最好的保護,至少,她永遠都不會動搖大清的國本,不會……去爭奪那把龍椅。
  
  這麼多年來,多少人見不得她好,見不得皇帝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和懷念,巴不得將她打壓到腳底下去,可她偏偏越過越好,朝堂上不少人輾轉向她示好不說,便是她那個勇猛能幹的男人,也要被她捏在手心裡,著實是達到了一個女人的極致。
  
  所以,她見不得!見不得那個蘭馨那自矜淡然的模樣,見不得她的皇阿瑪對她的疼寵,見不得……她與那卓力格圖恩愛默契的樣子。
  
  她用了半輩子的時間,在後宮小心翼翼,沾染了多少鮮血才得來的東西,為什麼,到了那個蘭馨那裡,竟然就成了唾手可得?
  
  她以前明明見過那個小姑娘的,怯生生的,單純的很,完全的沒有威脅,她那時還意思意思的誇讚過幾句,大概是美貌溫柔的話吧,似乎還送了些東西給她。
  
  可是,不過才幾年不見,那個單純得一塌糊塗的小姑娘竟然就有了這種連她都要吃驚的氣勢和氣度!
  
  和敬是不甘的。
  
  本來的她不過是受了岳禮的請求,不過是要為富察氏皓禎求一個恩典,可是,等到了木蘭圍場,等見了蘭馨見了卓力格圖,見了皇帝對這一對人的祝福和期待,她便換了想法,想要狠狠的打擊一下蘭馨的氣焰,讓她那故作的雍容高貴碎個滿地——不過是個王府格格!還真把自己當成金枝玉葉了麼?
  
  和敬的目光落到掙紮起身向她行禮的皓禎身上,便淡淡的應下,並未阻止他行禮,心中卻漸漸的盤算開了。
  
  和敬一貫是驕傲的,這些年來順風順水,脾氣難免就有些暴躁了,還好和敬知道自己的這麼點兒不妥當,所以在人前的時候,是不太開口的。而且她也知道,皇帝就喜歡她這麼點兒暴躁,大概是覺得她真實吧。
  
  所以,和敬除了進門的那句怒喝,便靜靜的坐在了帳中,半晌,才招過一個奴才,冷臉吩咐道:「先下手為強!皇上如今在哪兒?」
  
  只不過,她卻沒想到,若是碰上了那麼恰恰好的時候,便僅僅是她這麼一句小小的出口不遜,在這吃人的皇宮中,已經足夠置人於死地了。
  
  而這世上早有不止一人看不慣她,等著抓她的把柄呢!
  
  所以,和敬這一手,終究是晚了。
  
  她剛出了帳沒多遠,就碰上了皇帝派人傳喚的人。
  
  和敬一見那人手一揮,便有兩個侍衛衝進皓禎的帳中將渾身是傷的皓禎拎小雞一樣的拎了起來,和敬的眉頭就是一皺。
  
  原來,當晚宴後,皓禎大鬧蘭馨營帳,和敬又風風火火帶人前去探看皓禎,這一連串兒的事早被有心人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
  
  彼時,吃飽喝足的扎薩克達爾汗剛要離開,一聽說是自己的小兒媳婦兒的事兒,立馬不走了,大馬金刀滿面紅光一身酒氣的往皇帝御帳中一坐,就這麼目光灼灼的盯著下面。
  
  外面忽的有人拖長了聲音喚:「固倫和敬公主到——」
  
  「固倫蘭馨公主到——」
  
  扎薩克達爾汗酒嗝一打,頓時坐直了背,便見和敬幾乎是與蘭馨同時走了進來。
  
  兩個都是高貴的固倫公主,和敬身上自有一種少婦的風韻,成熟豔麗,蘭馨則是年輕美貌,端莊之中又帶著一種少女的純真。
  
  皇帝一眼看去,嘴角便帶了一點笑,可想起剛剛發生的事兒,那笑容嗖呼一下就沒了。
  
  和敬本想先一步一狀告到皇帝面前,只撿皓禎受的傷說話,指責蘭馨仗勢欺人就行,順便,也暗指蘭馨心腸狠毒不念舊情,最好,這樣的事兒讓蒙古那群野蠻人知道了,落一下蘭馨的臉面。
  
  和敬是知道的,蒙古人雖然蓄養奴隸,但皓禎的出身,卻被女人這樣責罰,多多少少還是會讓他們不是滋味兒。
  
  和敬是成過親的人,自認對男人的瞭解遠比蘭馨多得多。
  
  不管男人嘴巴上說得多好聽,哪兒又願意被個女人騎到頭頂上去了?這歷史上,可多的是有權有勢的好男兒不願意尚公主的事兒。
  
  所以,哪怕那個卓力格圖如今再貪圖蘭馨的年輕貌美,若是知道她對一個曾經是她額附的男人都能下這樣重的手,難道當真不會有一點半點的疙瘩?
  
  到時候,蘭馨再嫁了過去,又能風光上多久?
  
  所以她才不願呆在科爾沁那種地方啊!
  
  在那裡,她始終是科爾沁的媳婦兒,而不是堂堂的固倫公主!
  
  所以,哪怕是死,她也不要離開大清!離開京城!
  
  男人的情誼,她是不稀罕的,就算是愛情又如何?誰能保證十年後還能是愛情呢?這世上的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年輕貌美的姑娘!所以,她寧願要一個男人因為權勢不得不對她低頭。
  
  這就夠了……夠了……
  
  和敬這樣想著,看向蘭馨的目光裡多少也有了幾分悵然,可隨後被皇帝的目光一掃,便振作了起來,轉眼又恢復了那個驕傲的、蠻不講理的、大清最高貴的公主。
  
  蘭馨一進來,就見到好些熟面孔,看樣子,這次跟來秋獮的公主皇子們都到齊了啊!
  
  蘭馨對十五阿哥永琰眨了眨眼,轉頭瞧見好幾人都在偷偷的將幸災樂禍的目光往和敬身上瞄,心頭便清楚了大半。
  
  她在心頭嘆息一聲,規規矩矩的曲了曲膝蓋,向皇帝和幾位王爺見了禮,扎薩克達爾汗一臉的笑容,顯然對這個小兒媳婦兒滿意極了。
  
  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卓力格圖的功勞在裡面。
  
  蘭馨瞄著扎薩克達爾汗臉上笑做一堆的皺紋,偷偷的想。
  
  蘭馨卻不知道,她這份兒猜想其實還真算得上是八九不離十了。
  
  卓力格圖打小就聰慧勇武,又是老來得子,扎薩克達爾汗簡直是將他寵到了天上去。
  
  可惜,這兒子什麼都好,就一點不好:定不下來!
  
  扎薩克達爾汗眼見著別人家的孫子都能牧馬放羊了,卓力格圖還是像個流浪漢一樣流連在各個女人的懷裡,就算生了個兒子,也還只是個奴隸的種,叫扎薩克達爾汗怎麼看得進眼裡去?
  
  於是看都不用看,直接攆去了馬房跟著那個女奴隸一起牧馬。
  
  可這種事,扎薩克達爾汗也不能逼他啊?就算逼,卓力格圖都只是笑眯眯的一句話扔回來:「阿瓦這麼著急,不如再跟額吉生一個吧!也不知道阿瓦的體力還成不成!」
  
  氣得他只想對著卓力格圖長得那麼好的屁股狠狠一腳。
  
  卓力格圖是小兒子,不用繼承他的王位,就算是這麼一直流連著,也算不上是大逆不道。
  
  扎薩克達爾汗跟卓力格圖鬥智鬥勇了這麼多年,終於心灰意冷,便也由他去了。沒想到,卻出現了蘭馨這麼個轉機!
  
  喝醉了酒的扎薩克達爾汗如今兩隻眼睛都快掉在蘭馨身上了,他那腦海裡早已勾勒出了卓力格圖跟蘭馨的孩子那圓滾滾的漂亮模樣:啊!真是個好孩子啊!嗯嗯,會有卓力格圖的勇猛,還有蘭馨公主的漂亮!
  
  於是,卓力格圖被人從床上撈起來,然後收拾打扮了一番,掀了簾子進到御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老子一瞬不瞬盯著他女人的模樣。
  
  於是,卓力格圖打了個哈欠,大大咧咧的道:「阿瓦,兒子雖然一直鼓勵你拼著這一身所剩不多的體力跟額吉再加一把勁兒,看看能不能再生一個出來,可你也不能把主意打到我的女人身上啊!」
  
  他佔有性的抓過蘭馨,對著扎薩克達爾汗挑了挑眉毛,扎薩克達爾汗立刻反應過來,氣得鬍子一抖,抓起身邊的東西就朝卓力格圖扔過去:「你這死小子!看我不告訴你額吉,打斷你的腿喲!」
  
  這帳中凝滯的氣氛這才緩緩的流動了起來。


第 56 章
  
  「這是怎麼回事?大半夜的,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鬧到朕的面前來,朕還要不要歇息了?」
  
  皇帝看都不看被侍衛壓在地上跪著的皓禎——其實倒也不算壓著,他本就受了傷,又被幾個侍衛硬從床上拖起來,只怕這會兒連站都困難了——只將那威嚴而瞭然的目光緩緩的掃過周圍一干幸災樂禍的金枝玉葉王子皇孫,冷冷淡淡的道。
  
  立時便有幾人顯出點不安的神色來。蘭馨心頭瞭然,皇帝這是在給和敬長臉了,明裡暗裡的指責這些通風報信的皇子龍孫金枝玉葉們腹中度量小,偏還只知道生事。
  
  蘭馨果見和敬的臉上已露出點笑容來,還恨恨的盯了那幾人兩眼,顯然已經在心裡記下帳了。
  
  蘭馨心頭卻有些不舒服。雖然這些人是為了打壓和敬才鬧出這麼多事兒來,但明面上到底算是替她出頭的,皇帝連問都還沒問,就反咬一口,又何曾顧忌到了她的臉面?
  
  到底,再寵愛還是比不過親生麼?就像皓禎,雖然二十年來都是親手養大的,在倩柔的心裡,永遠都比不上白吟霜。
  
  手掌忽的被人捏了捏,蘭馨略略轉頭看去,就見卓力格圖對她眨了眨眼。
  
  卓力格圖放開蘭馨,故意大聲道:「尊敬的陛下,卓力格圖剛才聽說,有人竟然就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冒犯了我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難道就是這個人嗎?」
  
  皇帝臉上神色一下子便有些不自在了,扎薩克達爾汗更是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打著酒嗝瞪大了眼睛:「什麼?竟然有人敢打我的媳婦兒的主意!」
  
  扎薩克達爾汗風風火火的回頭,哪想,這頭卻是一暈,他的腳下頓時一個踉蹌,左腳踩上了右腳,竟然哎喲一聲,一下子撲向了皇帝!
  
  皇帝身邊兒的兩個奴才嚇得臉都白了,這皇帝和科爾沁的王爺,那是磕著絆著哪一個,他們都吃罪不起的!
  
  於是趕緊的衝過去,對著扎薩克達爾汗又是扶著,又是抱著的,一顆心才算是落了回去。
  
  偏偏扎薩克達爾汗早已激動得滿臉通紅,脾氣早就跟著酒氣上來了,哪兒管那麼多!
  
  就見扎薩克達爾汗揮著他那隻蒼老的手大聲的吼:「陛下!這可不行!這是對卓力格圖的侮辱!是對我扎薩克達爾汗的侮辱!是對咱們科爾沁的侮辱!」
  
  「搶咱們蒙古人的女人,就跟搶咱們蒙古人的牛羊一樣嚴重,就跟要咱們蒙古人的命一樣嚴重!不行!陛下,您一定要替咱們科爾沁主持公道啊!」
  
  兩個奴才額頭冒汗,趕緊的低聲安慰這個發瘋撒潑的老頭子,扎薩克達爾汗卻一個酒嗝噴到他們臉上。
  
  對上這麼個打又打不得,罵又聽不進去的老頭子,便是皇帝都沒有辦法。
  
  蘭馨抿嘴偷笑,和敬跟皇帝的臉色卻是變了兩變。
  
  皇帝沉著臉道:「扎薩克,你喝醉了,朕這就讓人送你回去!」
  
  這話幾乎是咬牙切齒了,扎薩克達爾汗卻脖子一梗,忽然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嗚嗚嗚的大哭了起來:「嗚嗚嗚,我不走!我走了,你們就要欺負我小兒媳婦了!陛下誒,連您都不顧念咱們幾十年的交情了嗎?」
  
  皇帝的臉頓時紅了又綠,綠了又紅,咬牙道:「你想多了,蘭馨可是朕的女兒,朕怎麼會為了一個外人欺負她呢!」
  
  皇帝恨恨的看向跪在地上的皓禎,只將所有的鬱悶惱怒都撒了過去。那眼神,冷得連和敬都嚇了一跳,忽的便明白,皓禎……眼看是保不住了。
  
  和敬目光微微一側,看向皓禎,在心頭嘆息一聲:也罷!這個男人,聽他阿瑪說起,再加上以前的耳聞,本以為是個可堪重用的人才,沒想到,跟在她身邊多久,就給她惹了多少麻煩!
  
  只是……
  
  和敬看向跟卓力格圖站在一塊兒的蘭馨,卻無論如何都嚥不下這口氣:扎薩克達爾汗那個老東西,一直都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沒想到……竟然這麼喜歡這個蘭馨!叫她……叫她……如何忍得住!
  
  喝醉了的人是不可理喻的,皇帝一甩袖子,嫌棄的看著被扎薩克達爾汗弄髒的邊角,對卓力格圖沉聲道:「還不將你阿瓦帶回去?你阿瓦喝醉了,好生照料著!」
  
  卓力格圖抽了抽嘴角,應下來,卻不想,還沒走近,扎薩克達爾汗又大叫起來:「你這小子!又想來偷我的酒喝對不對?你離我遠點!對!再退後幾步!」
  
  皇帝吃驚的目光立刻不斷的在扎薩克達爾汗與卓力格圖身上移來移去,卓力格圖只能摸摸下巴,有些尷尬的道:「陛下,您知道我阿瓦喜歡喝酒,為了以示孝心,卓力格圖就……常常陪他喝上一場。於是,等我阿瓦第二天酒醒了,他那寶貝得不得了的酒罈子也就全空了。」
  
  卓力格圖攤攤手:「這可不是我的錯!我保證我真的是一片孝心而已!不過,陛下,我阿瓦可是非常寶貝您賜給他的那些酒的啊!」
  
  皇帝頓時笑起來,拍拍卓力格圖的肩膀道:「這好辦!朕改天就賜你阿瓦十壇二十罈好酒,讓他喝個夠!」
  
  卓力格圖笑著行了禮,嘴裡卻道:「十壇二十壇可不夠!這酒可不是我阿瓦一個人喝啊!」
  
  他對著皇帝豪爽一笑,皇帝頓覺與他親近了好多,感慨道:「朕可真是羨慕你阿瓦啊,朕如今就難得找到一個能陪朕喝酒的人啦!」
  
  他轉頭去看扎薩克達爾汗,目光便也溫柔多了:兒子大了,在他們的眼裡,他首先是「皇」,然後才是他們的「阿瑪」,而當初那些陪他喝過酒的老朋友們,也已經不多了……
  
  大概是人老了,情緒便多多少少有些掩不住了,皇帝看向扎薩克達爾汗的目光中含上了些溫暖的回憶,卻見蘭馨輕輕的走了過來,扶起嘟嘟囔囔的扎薩克達爾汗柔聲道:「王爺,不如,讓蘭馨送你回去吧?」
  
  扎薩克達爾汗迷迷糊糊的抬起眼睛,盯著蘭馨看了半晌,終於認出人來,立刻眉開眼笑的點頭:「好好好!」
  
  蘭馨便溫柔的向皇帝曲了曲膝,在兩個奴才的幫助下,扶著扎薩克達爾汗走了。
  
  卓力格圖自然也跟了上去,走了一半,他便揮揮手將那兩個奴才趕回去了。
  
  等那兩個奴才走遠了,卓力格圖這才一下子撲過去,把住紮薩克達爾汗的肩頭,低聲笑道:「阿瓦!多謝你啦!」
  
  蘭馨在一旁捏著帕子笑看了這沒大沒小的兩人。
  
  扎薩克達爾汗哼了一聲,睜開眼睛,那眼睛裡雖然霧濛濛的含著酒氣,卻哪兒還有半點的神志不清的樣子?
  
  扎薩克達爾汗一腳踹在卓力格圖的腿上,卓力格圖卻兀自笑得開懷。
  
  扎薩克達爾汗道:「死小子!你阿瓦我明天還得早早爬起來,去給皇帝請罪呢!」
  
  卓力格圖趕緊湊過去,半扶著腳步多少有點兒踉蹌的扎薩克達爾汗討好的笑:「是是是!多謝阿瓦啦!如今的那帳子裡,可不是個好地方!怎麼說怎麼錯,還是阿瓦厲害,眨眼就想到,不如抽身出來呢!」
  
  他這馬屁拍得好,扎薩克達爾汗頓時有些得意了起來,卻仍舊將眼睛一瞄,故意哼了一聲:「我又不是幫你!我是幫我的兒媳婦呢!」
  
  蘭馨笑著走過去,對著扎薩克達爾汗行了一禮:「多謝王爺!」
  
  扎薩克達爾汗卻是鬍子一吹,不滿道:「做什麼叫我王爺?」
  
  蘭馨臉蛋兒一紅,垂下頭去,終於低聲叫道:「阿瓦……」
  
  扎薩克達爾汗頓時眉開眼笑,越看蘭馨越是滿意了。
  
  卓力格圖卻在他的老腰上推了一把,攆著他往一邊兒去:「你盯著我的女人看什麼?小心我回去告訴額吉!」
  
  扎薩克達爾汗頓時瞪大了眼:「你這個死小子!」
  
  兩父子笑鬧了一會兒,扎薩克達爾汗的酒意終於被冷風吹上了頭,晃晃悠悠的回帳子了。
  
  蘭馨被卓力格圖攬在懷裡,淡淡的看向御帳,低聲笑道:「你阿瓦可真是個精明人!他那麼一說一鬧,你我又直接走人了,便是要故作姿態為誰求求情都沒了機會,皇帝若是處置得輕了,便是明顯徇私了。不知道他舍不捨得處置和敬呢?」
  
  卓力格圖在蘭馨臉蛋兒上一吻,笑道:「管她那麼多做什麼?總有我替你出氣的那天!」
  
  「那女人趾高氣昂的,我早看不慣她了,只不過因為她沒惹到我的頭上來,便也沒在乎。只可惜了我那大哥的兒子,本來也是個頂拔尖的漢子,卻娶了這麼個女人,不得不窩窩囊囊的蹲在京城那種地方,為那些勾心鬥角操碎了心,簡直就是被拔了翅膀上的羽毛的鷹,真是倒霉透頂!還是我的瑞平好!」
  
  他嬉皮笑臉,又在蘭馨臉上連偷了幾個香吻,一時心神蕩漾,竟然被蘭馨一腳踹翻在地。
  
  蘭馨看他四平八穩的躺在地上,長手長腳的,卻硬是擺出一臉委屈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笑起來。偏偏那笑聲還不能太大,只能噗嗤噗嗤的壓在喉嚨裡,直笑得她肚子疼得厲害了都還停不下來。
  
  卓力格圖見她笑顏若花,鼻尖彷彿嗅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於是也笑了。一雙虎目裡的寵溺濃濃的,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第 57 章

  第二天一大早,扎薩克達爾汗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在了御帳外面,一疊聲的訴說自己的罪狀,什麼君前失儀啦、酒後失語啦等等,都是些可大可小的罪狀,說完了,就啪的一下趴在地上,任誰都拉不起來了。
  
  有科爾沁在背後撐著,皇帝自然不可能真的如何怪責他,不過,大抵昨晚還是真的被惹出火氣了,一翻穿戴再親自迎出賬來,只怕已經過去一刻鐘有餘了。
  
  皇帝板著臉說了扎薩克達爾汗幾句,便將看起來有些萎靡的老人扶了起來,親自撫著他的手背寬慰了一番,最後恨恨道:「昨日的事兒,朕已經查清楚了。」
  
  「富察氏皓禎擅闖公主營帳,目無尊卑,出言不遜,以下犯上,才被蘭兒責罰了。再加上他以前犯下的那些錯,數罪並罰,哼,朕只怪蘭兒罰得不夠!你放心,朕……定會給蘭兒,也給你們科爾沁一個交代。」
  
  一聽皇帝竟然將皓禎的錯上升到了滿蒙之間的交情的份兒上,扎薩克達爾汗就知道皓禎完了,只是眼下還不清楚,這件事會牽連多廣,又會對盤根錯節的富察氏造成怎樣的影響。
  
  不過,無論怎樣,科爾沁都是得利的,科爾沁送進宮的那幾個妃子也是得利的。
  
  扎薩克達爾汗這樣想著,自然又是一通感謝皇恩的說法,然後話鋒一轉,便談到了卓力格圖跟蘭馨的婚事上,皇帝的面色這才緩了。
  
  這場木蘭秋獮便在這種並不算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蘭馨後來聽說,那晚,皇帝處置了皓禎之後,果真當著眾人的面訓斥了和敬一番,雖未明說,話中卻隱隱指責和敬,為妻不賢,為長不悌,為媳則不守本分,貴為公主竟然不知檢點私自跟朝臣來往,與外戚私交。
  
  一番話,說得和敬面紅耳赤,爾後一個沒忍住,竟是落了淚。
  
  其後,皇帝罰她思過,回京之後不得擅出公主府。
  
  這話到底是從當時在場的哪位眾位金枝玉葉鳳子龍孫口中流傳出來的,自然已經尋不到了,耳口相傳之間,或許故意,或許稍有歪曲,但和敬落了面子卻是肯定的。
  
  蘭馨瞧著皇帝的意思,只怕還要將和敬攆到科爾沁去盡盡她媳婦兒的本分了。
  
  蘭馨暗自嘆息,想著,皇帝大概是看扎薩克達爾汗跟和敬不合,怕影響了滿蒙之間的情誼,而和敬常年下來養成了習慣,又實在囂張得過分了,才故意壓壓她的氣焰吧。
  
  其實,公主什麼的,哪裡有多尊貴?不過就是一個女子,再如何疼愛,也是比不過這座江山的。
  
  只不過,和敬對此不滿,甚至還有一點怨恨,掙紮了半輩子都不肯服從,曾經的瑞平卻是昂首挺胸自己走出的這步。
  
  安分守己,安的是別人也是自己的心,守的卻是自己肩頭無論如何都拋不開的那份責任。
  
  不是說不去爭,不去搶,而是因為爭搶之中,最容易失了分寸,化作豺狼,才要自己給自己加上一個套子。好比無規矩不成方圓一般。
  
  說來容易,做來難。白吟霜、皓禎、倩柔,乃至於活了半輩子的和敬,卻都輸在了這上面。
  
  木蘭秋獮結束後,卓力格圖果真跟來了京城,還捎帶上了扎薩克達爾汗。
  
  自然是以籌備婚禮的名義,倒也是識大體合規矩的。
  
  一路千里,蘭馨坐在馬車中,一撩開馬車簾子,便能接觸到不遠處的卓力格圖若有所感投來的目光。
  
  他衣著光鮮,高頭大馬,而隊伍的末端兒,富察氏皓禎卻是蓬頭垢面以囚犯之身被押解進京。
  
  蘭馨的前任額附和未來額附差別竟是如此之大,不得不叫人唏噓。
  
  梅香時不時就要撩起車簾子看上那麼一兩眼,然後捏著手裡的繡活嘟嘟囔囔:「真可惜!看不到那位富察氏皓禎的落魄樣子!」
  
  惹得蘇嬤嬤咳咳兩聲,她才消停了。
  
  梅香和蘇嬤嬤手上做的都是蘭馨出嫁會用到的,自然不是什麼大件兒,大件兒都有宮中的繡娘、內務府和禮部操辦呢,不過,像是荷包啦,鞋墊兒啦之類的,蘇嬤嬤和梅香卻是能幫上點兒忙的。
  
  蘇嬤嬤說,蘭馨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出嫁的東西,她怎麼都要過一過手才行。
  
  蘭馨卻知道,她是可憐自己幼年便沒了娘,又是二嫁。
  
  蘭馨心頭溫暖,卻不能開口告訴蘇嬤嬤,自己與卓力格圖的那些恩怨糾葛,只能靠在蘇嬤嬤肩頭上,隨著馬車轆轆,平平穩穩的進了宮。
  
  蘭馨撩起車簾子看向車窗外,窗外仍舊是她在這陌生的地方剛剛醒來時看到的紅的牆黃的瓦,當初,她為了躲開這宮中的紛爭糾纏,順了皇帝的意思,嫁給了皓禎。那時候,怎麼都沒想到,她與那個男人,竟是只過了半年。
  
  她還以為照著她的脾氣,便是遇上個平平的庸碌之輩,也能順坦的過上一輩子呢。畢竟,上一世,和親這樣尷尬的事,塞外那樣陌生的地方,她也一過就是十三年。
  
  蘭馨放下簾子,靠在車壁上坐好,手卻不自覺的攪在了一起。
  
  車窗外自然已經看不到卓力格圖了,皇帝雖然會在宮中設宴款待他和扎薩克達爾汗,可蘭馨的車架去的卻是後宮。
  
  不知為何,蘭馨突然有些忐忑不安,胸口像是揣了只小動物一樣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難不成,作為瑞平時都沒感受到的待嫁女兒心,她竟然還有幸能夠體會一番?
  
  蘭馨這樣一想,禁不住便笑了,舌頭微微一卷,便將那個名字在心尖子上滾了一遍,臉上不自禁的便露出了點兒笑容。旁邊兒的梅香和蘇嬤嬤頓時對視一笑。
  
  皓禎被判極刑的事兒自然還要早這一長串的車架傳回京城,岳禮一得到消息便是呆了。
  
  他在府上坐了整整一天,從早到晚,直到太陽西沉,那透著抹血色的陽光直射到了他的腳邊他都還回不過神來。
  
  怎麼會如此!怎麼會如此的!
  
  岳禮雙掌覆面,老淚橫流。
  
  他與已故的孝賢純皇后雖然來往不多,可卻是實打實的堂兄妹,憑著這一點關係,他就算只是個閒職親王,卻也能在京中說上幾句話。
  
  這次,他拜託和敬公主為皓禎出面,又早在事先就對皓禎千叮嚀萬囑咐過,本是有七八分把握不會出什麼岔子的,沒想到卻將嫡子推到了斬刀之下。
  
  岳禮看著自己的雙手,那蒼老的皺紋在掌心上蔓延出看不懂的紋路,彷彿令他看到了嫡子的鮮血。
  
  岳禮的心頭頓時一陣發悶,噗的一口鮮血噴出來,整個人都軟倒在了圈椅中,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門外徘徊了許久卻不得命令進來的翩翩聽到聲音,驚慌的推門進來,見到岳禮滿臉滿身的血,頓時嚇得尖叫起來。
  
  就此,岳禮纏綿病榻不起昏迷不醒,哪怕翩翩衣不解帶日夜照顧,診脈的大夫依然搖頭道,心神損耗過度,已是衰竭之象,恐無力回天。
  
  翩翩心神恍惚,看著這些日子以來已漸漸成熟起來的兒子皓祥流淚道:「皓祥,我的兒子,若是你阿瑪就這樣去了,你我母子可要如何自處啊!」
  
  皓祥早已在連番的變故下脫胎換骨,雖然因為早些年的荒廢,不能一步登天,卻已逐漸能夠擔起一家的重擔。可他庶子的身份卻始終令他束手束腳,就算皓禎如今被判極刑,日後便要問斬,若是他要想繼承家業,也絕非易事,只怕是會受到宗族的制約和欺負的。
  
  更何況,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哪怕早些年對他多有疏忽,卻到底是他的阿瑪,是他額娘的依靠。
  
  皓祥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雙眼,緊緊的握住翩翩的手,咬了咬牙,只能道:「額娘,不如……不如咱們託人去求求公主吧!如今,只有公主能幫到我們母子了!」
  
  翩翩一愣,茫然流淚道:「公主?公主那麼恨我們,有怎麼會幫我們?」
  
  皓祥連聲道:「額娘,你說什麼啊!當初,欺負公主,對不起公主的可不是我們母子!公主如此深明大義,又怎麼會恨上我們?」
  
  「眼下,我們求的不過是阿瑪能夠醒過來,兒子盡的是為人子的孝道,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不會說我們半句不是的。更何況,皇上到底還是顧唸著與孝賢純皇后的情誼的不是?不然,皓禎犯下的錯,就算是誅九族也是綽綽有餘的!」
  
  提到皓禎,皓祥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他咬著牙道:「他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額娘還不夠,難道還要來害我的阿瑪、我的額娘,我們的閤府上下嗎?老天爺實在是不公平!不公平啊!」
  
  他滿臉怨毒,牙齒咬得咔嚓響:「他當初生下來的時候怎麼不乾脆死了乾淨?若不是他,我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咱們府上也不會受盡嘲笑,從好端端的碩親王府變成一個小小的貝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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