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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情深深雨濛濛)雪姨很忙》作者:沐清流【完結+番外】

  ☆、第85章 雪姨很忙

  女孩子戀愛了這種事,是瞞不住人的,尤其是像陸如萍這樣,在這方面根本沒有任何經驗的女孩兒。
  所以在她和葉凜確定交往的當天晚上,在陸家的飯桌上,就被人給看了出來。
  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陸如萍今天的心情很好,但會這麼沉不住氣,耐不住心底好奇心第一個問出來的,在坐的眾人裡,除了陸夢萍外根本不用做他想。
  “如萍,你今天吃飯怎麼一直在笑,還笑得這麼奇怪?難不成,今天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一臉曖昧地對陸如萍擠了擠眼睛,陸夢萍半是好奇半是打趣地問道。
  不是她想太多,實在是如萍今天從下課進門開始,臉上就一直掛著那種……特別夢幻的笑容,而且竟然一直笑到現在,連吃飯都不能緩和一下她嘴角的弧度,陸夢萍簡直快好奇死了!
  陸夢萍的話音一落,同樣好奇了半天的其他幾個人,包括陸老爺子,都下意識地停下了筷子,目光都有意無意地落在陸如萍臉上,等她的回答。
  陸如萍這才回過神來,一臉恍然地看著大家,“……什麼?你們剛才有說什麼嗎?”
  陸夢萍無奈地捂住額頭,她就知道,如萍剛才果然一直在走神兒,“我是問你,今天是不是有發生什麼好事?不然你為什麼一直在笑,連吃飯都心不在焉?”
  心底一動,陸夢萍忽然想到年前和她們一起去靶場打靶的葉凜,一時嘴快就問了出來,“難道你今天遇到葉醫生了?”
  “啊,”聽陸夢萍提到葉凜,陸尓豪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夢萍你一說我才想起來,我最近聽說,葉凜這幾天一直在紅十字會幫他大學時候的學姐代課。”
  嗯?
  陸尓豪這話一出,在場的眾人,頓時都察覺出來了點什麼,立刻都目光炯炯地望著陸如萍。
  於是陸如萍就再一次體會到了那種,與最近在紅十字會時十分相像的灼熱目光。
  無奈地歎了口氣,陸如萍終於抬起頭,忍著臉上的熱度,對家人點了點頭,“是,葉醫生確實在紅十字會代課,而且教的就是我們班。”
  “天啊……”陸夢萍的筷子都快掉了,她本來是開玩笑為了逗逗如萍的,但是但是,“我就說他對你不懷好意吧!他一個大學校醫,不好好在家休寒假,沒事兒跑到紅十字會去給護士代課,還正好教的就是你們班,說他對你沒企圖誰信啊!”
  “夢萍。”聽了半天八卦的陸老爺子,適時地出聲壓制一下情緒激動的小女兒。
  雖然他也同樣覺得那個葉凜跑去紅十字會代課很奇怪,但他並不知道陸如萍和葉凜這段時間交集甚密,對葉凜為數不多的印象,也就是當初如萍生日宴會上,那個和如萍跳舞的小夥子而已,再有,就是年前如萍夢萍她們出去玩的時候,似乎也有那個小夥子的參與,但具體發生了什麼,他卻也並不十分清楚,只在飯桌上聽夢萍嘀咕了兩句。
  所以這乍一聽到夢萍說如萍和那個葉凜是不是有什麼,陸老爺子的第一反應,就是夢萍這丫頭又胡鬧了。
  只是出乎陸老爺子的預料,如萍對此卻並沒有反駁,反而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對夢萍道:“你現在說這個,已經晚了啊……”
  “什麼晚了?”同樣聽了半天的王雪琴立馬跟上。
  陸如萍歪了歪頭,看著在座的眾人都是一副“今天不交代明白就別想下桌”的神情,終於還是頂不住這麼火熱的目光,小聲道:“因為和我葉凜,今天開始交往了啊。”
  “……”
  “……”
  “……”
  “……啊啊啊啊啊!!!”
  “夢萍姐姐,你很吵誒。”
  總之,陸家今晚的餐桌上,很熱鬧。
  由於陸如萍與葉凜交往的這個消息太過突然,所以在陸家大家長的強烈要求下,陸如萍便把她和葉凜交往的過程老老實實交代了一遍。
  說是交代,其實也不過是大致說了下她能對陸老爺子說的,而具體的細節,王雪琴、陸尓豪和陸夢萍早已經都知之甚詳。
  而陸夢萍之所以會那麼震驚,以至於整個人都不好了,完全是因為,她一直隱藏的姐控屬性爆發了而已。
  就算,她自己其實也知道,葉凜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但即使如此,她也沒辦法就這麼心平氣和地接受如萍被另一個男人給搶走了的事實!
  等陸如萍把她和葉凜的事情,老老實實交代給陸家大家長聽完後,陸老爺子大手一揮,對陸如萍道:“什麼時候有機會,把葉凜帶回家來給我們看看。”
  王雪琴一聽這話,立刻就想說老爺子,這剛交往就見家長,是不是速度有點快啊?
  但緊接著,她就想起來,現在可不是百年後那個很多年輕人把戀愛當速食,交往過十個八個物件都無所謂的年代。在現如今,男女交往可是一件十分慎重的事情,基本都是抱著以結婚為最終目標的想法才會提出交往。
  ……
  咦咦咦?!
  這麼一想,王雪琴也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話說如萍既然答應了和葉凜交往,是也說明,她已經做好要嫁人的準備了嗎?!
  明明之前看尓豪和慕婉曦的時候,王雪琴還沒有過這種想法,怎麼現在一輪到如萍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現在這個時代的現狀呢!
  原本她還抱著兒女們要是有心儀的對象,就交往看看,不合適就換了再找的想法……現在想來,完全是她這個當媽的沒搞清楚狀況啊!
  這天晚上,在床上翻過來覆過去烙了大半夜餅的王雪琴,終於決定,明天開始就約莊夫人出來,讓她最好也順便叫上葉夫人,大家一起打打牌逛逛街聯絡聯絡感情才行,順便幫如萍看看,葉夫人的脾氣到底怎麼樣才好。
  一想到沒准如萍很快就要嫁人了,王雪琴就忍不住唉聲歎氣了大半夜。
  這才養了不到一年的女兒,難不成這麼快就要成別人家的兒媳婦了?
  年假結束的時候,何書桓和杜飛,都從老家回到了上海。
  杜飛因為年前如萍托依萍帶給他的那番話,而鬱結了一整個年假,連老家的爸媽兄弟姐妹都很擔心他,問他是不是在上海受了什麼委屈,還說如果在上海太累了,他就乾脆回老家繼承雜貨店算了,起碼也能混個溫飽,還不用總在外面看別人臉色。
  對此,杜飛雖然心裡哭笑不得,卻又沒辦法跟家裡人說他喜歡如萍的事情。因為即使說了,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反而還會擔心他。
  所以當何書桓回到上海,見到比年前消沉了許多的杜飛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書桓,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哥們,你實話告訴我,我和如萍之間,是不是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了?”
  何書桓這個假期,也因為忽然冒出來個從來沒聽說過的未婚妻,正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呢,偏偏他回上海之前,父母已經告訴他,他們也會在這幾天就來上海,去看看張家人,而這些,他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瞞過依萍,這讓他也感到十分糾結。
  所以,在看到一臉苦逼的杜飛的時候,何書桓也忍不住苦笑道:“天啊,杜飛,我們兩個還真是難兄難弟。我也搞不明白,只不過過了一個寒假而已,為什麼我感覺整個人生都天翻地覆了。”
  “嗯?”聽出何書桓話中的不對勁,杜飛也稍微提起來了一點精神,“你那邊難道也發生了什麼事?不對啊,年假之前你和依萍不還好好的,她還特意去車站送你……對了,你不是今天才回上海嗎?難道你一下火車就去找了依萍,然後你們兩個大吵了一架,現在要分手?!”
  雖然一直都知道杜飛的腦子裡總是在想些稀奇古怪不靠譜的東西,但每次聽到他那些奇葩的想法,何書桓還是忍不住汗顏。
  “沒有,你想多了,我和依萍現在完全沒事。”
  是的,現在還完全沒事,但他忽然冒出來個未婚妻這件事,即使爸媽已經說了,在見到張家人後會提出解除婚約,何書桓心裡也還是莫名地覺得不踏實。
  他想找個人說說這件事,卻忽然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原本與他和杜飛關係極好的並稱為三劍客的尓豪,已經很久沒有和他們兩個聚一聚,說一說彼此的情況了。
  就算他們三個人現在都還在申報上班,尓豪也經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見他一面,似乎比見老闆一面還難。
  何書桓也是直到此時才發現,原來他的身邊,現在除了杜飛之外,竟然再找不到其他能夠分享心事的朋友。
  深深歎了口氣,何書桓想了想,還是把年假時,父母告訴他,他在上海還有個未婚妻的事情,告訴給杜飛了。
  “天啊……為什麼我就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聽完何書桓的訴苦,杜飛忍不住苦著一張臉抱怨。
  何書桓都快被他氣笑了,“杜飛,我現在都快焦頭爛額了,你竟然還說這種風涼話!你想想,如果這件事是發生在你身上,如果你好不容易和如萍在一起了,你爸媽卻忽然告訴你,你在上海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妻,你該怎麼辦?”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爸媽根本從來沒被人救過,也沒救過什麼人……”見何書桓已經沖他瞪眼睛了,杜飛立刻舉起手,“好好好,我不說了。其實,我是沒明白你究竟在煩惱些什麼,你爸媽不是已經說了,過幾天他們就來上海退親嗎?”
  何書桓自己也知道,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會節外生枝的感覺。”
  “對了,”重重拍了拍杜飛的肩膀,何書桓再一次叮囑杜飛,“這件事一定不能讓依萍知道,不然以她的性格,我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這個你放心,”拍了拍胸膛,杜飛信心十足地對何書桓保證,“我的口風可是最嚴的,絕對不會讓依萍知道這件事!”
  於是,在何書桓的忐忑不安中,正月二十三這天,何家父母終於動身南下,前往張家人所在的上海,去探望昔年救助過他們的恩人。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來一發~
  話說最近這幾天霧霾很嚴重啊……下班到家的路上,就覺得呼吸不暢外加頭疼了OTL

  ☆、第86章 雪姨很忙

  何家父母到達上海之後,只在何書桓的住所簡單看了看,與何書桓和杜飛打了個招呼後,就要去看望張家的人了。
  何書桓想了想,終究還是覺得這件事自家辦得不地道,現在爸媽更是要在探望張家人的同時,解除和對方的婚約,自己總不能把所有的麻煩都讓爸媽去解決,索性覺得還是也跟著去張家拜訪一下為好,沒准張家人通情達理,知道他已經有戀人了後,會主動解除婚約呢?
  至於也想要一起跟著去的杜飛,因為今天要去做的事情實在尷尬,所以何書桓還是堅定地拒絕了。
  按照之前朋友幫忙打聽到的地址,何家父母與何書桓一路來到張家的時候,才發現,這裡竟然是上海有名的極為貧困的棚戶區。
  猶豫地敲響那扇腐朽得幾乎快要爛掉的門時,何書桓還在擔心這門會不會忽然掉下來。
  好在門並沒有掉下來,反而在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後,吱吱呀呀地被人拉了開來。
  站在門內的,是一個身著素色旗袍,身材窈窕的女孩,“請問你們有什麼事……你是,何書桓?”女孩驚訝地微微張大了眼睛。
  何書桓也在看到對方的時候,驚訝得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你是依萍的同學……張倩倩……?!”
  想到那個在師範學院看到過不少次的身影,何書桓心底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這裡真的是張家,而面前這個女孩又是叫做“張倩倩”的話……
  面色複雜地看著張倩倩,何書桓的話忽然就哽在了喉間,一時間完全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才好。
  何家父母卻並不知道他們之前就見過面,雖然兒子和這個女孩似乎認識,但他們今天的目的是來尋找張家人的,這個女孩雖然叫張倩倩,但總歸還是要問明白,確實是那個張家,才能讓他們安心。
  “你好,”因為對方是個女孩子,所以何夫人自然而然便站了出來,與女孩寒暄,“我和我先生是今天特意從重慶趕過來的,家夫姓何,我們今天來這裡,是為了探望多年前曾住在湘南的張老先生一家。請問,張老先生是住在這裡嗎?”
  一聽何夫人提到湘南,張倩倩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她想了想,對門口的何家三口道:“幾位請稍等片刻,我進去問問外公。”
  說完,在得到何家父母的默許,把門關嚴實後,輕快的腳步聲這才漸漸消失在門後。
  門外,何家父母對視一眼。
  何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語氣感慨地道:“如果我們沒有找錯人家的話……也不知道張家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現在會如此潦倒……”
  何先生望著這處小小的簡陋至極的房子,眼底也現出了一絲沉重,“不管怎麼說,張老先生對我們都有救命之恩,如果他們真的這麼困難的話,我們自然也不能坐視不管。”
  何夫人點了點頭,贊同先生的話的同時,心底卻也有著另一番思量。
  本來今天他們來,一來是為了探望當年的恩人,二來就是為了給書桓這孩子退親。
  書桓這孩子,從小就沒讓他們做父母的操過什麼心,所以現在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就算讓他們當爹媽的豁出去臉面,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情,他們也不會猶豫。
  只是,在看到張家現在的窘況後,何夫人一方面覺得,這樣條件的張家姑娘,或許真的配不上書桓,另一方面,卻也對剛才那位叫做張倩倩的姑娘頗有好感。
  身為一位知名外交官的夫人,何夫人自然也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也自然就看得出來,那位叫做張倩倩的姑娘,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應該就是當年定親給書桓的張家外孫女了。
  如果拋開那些門當戶對的成見的話,何夫人對張倩倩的第一印象,其實非常好。
  或許是因為家庭環境的薰陶,張倩倩雖然身居陋室,穿著打扮也極為樸素,但她的外形清麗,身材窈窕,聲音輕柔,進退有度,看上去頗有幾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感,而面對他們這些陌生人,她雖然一直保持著應有的禮節,眼底淡淡的戒備卻從來沒有放鬆過,這在這種魚龍混雜的棚戶區,對保證一家老小的安全,是極為重要的。
  這種既欣賞對方性格又遺憾對方家世條件的心情,一時間讓何夫人也忍不住有些矛盾,再一想到今天他們在拜訪恩人之後,本來也是為了打算退親後,何夫人的良心就更是過意不去了。
  在他們沒見過張家現況的時候,退親只是身為父母為了孩子的幸福而不得已而為之,但在見過張家的窘況後,如果再提出退親,倒是在背信棄義的包袱上,又添了個嫌貧愛富的標籤。
  一時間,何夫人心裡也是天人交戰。
  張倩倩並沒有離開太久,只過了一會兒,她就再度把門打開了,笑著對何家三口道:“外公一聽說是你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高興,說讓我趕忙迎你們進去呢。何先生,何夫人還有何書桓,你們請裡面走。”
  何家父母這才微微放鬆了神情,跟在張倩倩身後,走進這處既小又簡陋的木板房。
  這幾乎是一個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的家,“乾淨”得幾乎見不到任何多餘的東西。
  進門後,在小小的門堂裡,只擺了一張小桌和幾把椅子,看得出來已經有了不少年頭。
  而何家三口進門後,發覺到的最明顯的一點,就是空氣中不斷飄來的濃郁中藥味。
  “張老先生身體可還好?”何夫人問張倩倩。
  進門之後,她還沒見過除了張倩倩以外的其他人,而張倩倩剛才也說了,外公請他們進去,所以何夫人猜測,張家的其他人可能出去上班了,只有他們祖孫二人在家。
  張倩倩微微點了點頭,“外公前幾年病倒後,就再也沒站起來過,一直都在用藥調養著。”
  “你的父母呢?當初我們夫妻在張家借住的時候,你媽媽還沒有懷孕,一晃這麼多年,我還真挺想念張家妹子的。”提到往事,想到那個性格爽利的湘妹子,何夫人笑道。
  張倩倩微笑了下,剛想說什麼,就發覺已經到了外公的房門口,腳步便慢了一拍,側過身對何家三口輕聲道:“外公從生病後,脾氣就變得大了些,一會兒還請你們多擔待。”
  何家父母點了點頭,當初他們到底和張老先生一起住過一段日子,自然清楚老先生的脾氣有些古怪,心地卻是極好的,不然也不會對萍水相逢的他們施以援手,所以何家父母並沒有太過在意張倩倩的話。
  或許是他們在門口的輕聲交談被張老先生聽到了,只聽房間內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後,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丫頭,讓你出去請個人,你也去了這麼久,存心要急死我老頭子是不是?!養你這麼多年,連這麼點事都做不好!”
  張倩倩抱歉地對何家三人笑了笑,這才不急不慢地推開門,柔聲對張老爺子道:“外公,何先生何夫人已經到了。”
  說完,率先一步進了房門,來到床邊把床邊矮幾上的水杯遞給張老爺子。
  張老爺子卻揮了揮手,並不接水,反而目光如炬地看向站在門口的何家三人,“怎麼,何小子,你這是嫌我們家地兒小,所以連門都不打算進來嗎?”
  何父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邊,坐在小凳上,看著張老爺子,眼眶忍不住發熱,“老爺子,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你知道我找你們找得多苦!”
  一想到這麼多年張家一直杳無音信,他托了多少人天南海北,找了那麼久才找到他們一家,何父心底一時間就百感交集,握著張老爺子枯樹皮般的手,聲音微顫地對張老爺子道出這些年尋找張家人的艱辛。
  何書桓看著這小得幾乎和他與杜飛公寓衛生間差不多大小的臥室,以及床上那位形容枯槁的幾乎馬上就要行將就木的老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和父母口中那位精神矍鑠的救命恩人聯繫在一起,至於一直在一旁,面帶微笑招呼母親喝水的張倩倩,則更是讓何書桓感到一陣意外和尷尬。
  看張倩倩之前的樣子,應該也和他之前一樣,並不清楚他們兩家之間的婚約。
  而看到張家這家徒四壁的窘況,何書桓也和何夫人一樣,生出了一種如果真的在今天提出退親,是不是有點趁人之危,嫌貧愛富的嫌疑。
  他本就是一個極富有同情心和正義感的青年,對待比自己弱小的人,從來都會在第一時間伸出援手,對待女孩子,也從來都很有紳士風度。
  而現在,他卻要為了自己的私欲,去傷害這樣一個對婚約一無所知的美麗女孩,何書桓忽然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齒。
  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依萍的,所以,就只能對不起張倩倩了……
  側過頭不看張倩倩,何書桓定了定神,這才繼續把精力都集中在父親與張老爺子的談話上。
  雖然一個是長輩,一個是晚輩,但張老爺子和何父到底多年未見,兩人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
  在張老爺子慢慢道出的話中,何家三口才知道,原來現在這張家,真的就只剩下張老爺子和張倩倩這對兒祖孫相依為命了。
  當年湘南鬧饑荒,張家一直住在深山裡,本來就沒多少值錢的家當,在逃難的過程中,更是慢慢散盡了家財。
  那時候張倩倩不過四五歲的年紀,張家父母心疼孩子,一旦找到什麼能吃的東西,全都塞給體力不足的張倩倩和老父親張老爺子,最後,竟然活活餓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張老爺子帶著張倩倩,一路靠著張老爺子給人看病換點錢,勉勉強強終於到了這無數人投奔而來的上海。
  “至於我這腿,也是老早的毛病了,本來想等倩倩嫁人了,能讓我享享清福了,再好好治一治,誰曾想,竟然這麼不爭氣,早早就倒下了,累得倩倩還是個孩子,一天天除了上學,還要為我這個老頭子操勞!”說到這裡,張老爺子也不禁悲從中來。
  “外公……”張倩倩的眼睛也有些濕了。
  何書桓看著站在這光線昏暗的陋室中的張倩倩,在聽了張老爺子的話後,他才知道,原來這女孩,也是一個極可憐的人。
  和張倩倩相比,他何書桓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得簡直可以說是在蜜罐裡泡大的。
  何父也早就聽得心裡百感交集,在聽完張老爺子的話後,立刻道:“老爺子,您放心,我既然已經找到了你,自然不會對您和倩倩這孩子坐視不管!我雖然沒什麼大出息,但好歹還能養得起你們一老一少……我也沒什麼多餘的心思,我這條命,當初就是您給撿回來的,以後,你和倩倩的生活,就由我來負責!您就是我的親爹,倩倩就是我的親閨女,您看怎麼樣?”
  何父的話說得情真意切,何母想到當年張老爺子對他們夫妻二人的救助,也忍不住點了點頭,左右不過是兩口人吃飯的問題,他們何家還是養得起的。
  “好好好!”一聽何父的話,張老爺子激動地拍了拍何父的肩膀,卻並沒有答應何父要接他和張倩倩走的問題,轉而道:“你能有這樣的心思,老頭子我當年就沒白救你這條命!只是,老頭子我到底還能活幾天,我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之所以一直吊著這口氣,遲遲不肯走,不過是因為倩倩這孩子。何小子,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和我家妞子,給咱們兩家孩子定下的婚事?”
  一聽張老爺子提起這事兒,何家三口心底都是咯噔一聲。
  就聽張老爺子繼續道:“這麼多年,本來我都不指望能再見到你們何家的人了,我也想過,是不是你們早就知道我們祖孫二人在上海,嫌棄我們家如今這幅光景,所以才遲遲不肯來找我們,也不肯履行當年的婚約。但……今天,你們竟然親自找上門來,還告訴我,你們找了我張家那麼久……老頭子我……老頭子我咳咳咳咳……”
  或許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張老爺子說著說著,就止不住咳嗽起來。
  張倩倩趕忙坐到老爺子的床邊,輕輕拍著老爺子的後背,給老爺子順氣。
  在老爺子稍微緩過來一些後,又給老爺子端了一杯水過來,老爺子這才終於把這口氣順圓了。
  何家父母也被這陣仗嚇到了,一陣噓寒問暖。
  張老爺子擺了擺手,笑著道:“沒事沒事……人老了,不中用了。今天見了你們,我這是高興的……不礙事不礙事……”
  說完,他忽然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何父,“何小子,我剛才就注意到了,站在門口那小子,想來就是你們的兒子吧?”
  何家父母這才發覺,何書桓竟然一直站在門口,趕忙招呼何書桓進來打招呼,“這正是犬子何書桓,之前在復旦念書,畢業後去了申報當記者。”
  “記者啊……記者好,是個好孩子。”張老爺子笑呵呵地看了幾眼何書桓,眼底是止不住的滿意,明顯一副看外孫女女婿的眼神。
  何書桓一時間覺得窘迫至極。
  何家父母心底也十分尷尬。
  何父想了想,終究還是硬著頭皮,對張老爺子道:“老爺子,其實……我之前一直沒對書桓說過他和倩倩有婚約的事情。”
  張老爺子眯了眯眼睛,面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
  何父尷尬地繼續解釋,“這麼多年,我們一直都沒有張家的音信,書桓當初也還小,我們就一直沒告訴他這件事,想著,等找到你們,確定倩倩這邊也還沒有婚配之後,再告訴書桓這件事。”
  張老爺冷哼了一聲,看何家三口人臉上尷尬的神情,他這雙閱人無數的眼睛,自然也看出了幾分貓膩,“我們張家,雖然人窮,志卻不短,當年我家妞子生了倩倩之後,就告訴了家裡所有人,倩倩早就定了娃娃親,誰都不許給倩倩瞎張羅,自然不會做出什麼背信棄義的事情!”
  這番意有所指的話,何家三人自然聽得出來。
  但,為了何書桓,何父還是只能繼續硬著頭皮道:“書桓他……因為之前一直不知道這件事,所以已經和一個女孩在交往……”
  見張老爺子瞪起了眼睛,何父趕忙繼續道:“老爺子,你放心,你和倩倩以後的生活,就由我來負責,我絕對把你們當親爹親閨女對待,不會讓你們受任何委屈……”
  “我呸!”不等何父把話說完,張老爺子就啐了他一臉,“原來你今天來我家,尋親是假,解除婚約才是真?!我就說麼,看你這副肥腸滿肚官老爺的樣子,估計也瞧不上我們張家小門小戶的!何小子,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當初,是我們張家強迫你和我們定親的嗎?!是你,是你們!是你們非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所以才死活定下的娃娃親!好哇!現在你看我們張家沒人了,就敢這麼欺負我們老頭子小丫頭?!你把我張家當什麼?!還把我當親爹,把倩倩當親閨女?我要是有你這麼個背信棄義的兒子,就算死了,也得從棺材裡氣得活活跳起來!倩倩也當不起你這樣的爹!定親這是多大的事情,你們紅口白牙的,說訂婚就訂婚說悔婚就悔婚,你們就不怕毀了倩倩一輩子?良心都被狗吃了?!你們給我滾出去!滾出去!!咳咳……咳咳咳咳……!!”
  這猛然的翻臉再加上這番錐心之語,讓何家父母一時間大窘,臉上的表情幾乎快要掛不住,再一看張老爺子氣得快把肺都要咳出來的樣子,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連忙上前給張老爺子順氣,卻被張老爺子劈頭蓋臉把枕頭被子茶杯一股腦砸了一身。
  張倩倩見狀,連忙對何家三人道:“何先生何夫人還有何書桓,你們還是先走吧,有什麼事情,改天等外公心情平復下來的時候再說吧,他的身體不允許情緒太過激動。”
  說著,半推半就地把何家三人送出了房門。
  一出門,張倩倩就一反在老爺子房間裡時的強硬,對何家三人抱歉地笑了笑,“何先生何夫人,麻煩你們先等我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們說。我先去幫爺爺順順氣,他今天的藥還沒吃,不會很久,麻煩你們稍等。”
  何家父母平日裡接觸的人,都體面得很,已經很多年沒被人這麼當面痛駡了,面子上十分掛不住,張倩倩這幾句話,雖然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安撫在,但那種安定的氣質,卻讓何家父母心裡稍微好受了些,而且,他們也想聽聽張倩倩會說什麼,便讓張倩倩先去顧著老爺子,他們在外面稍候就是。
  過了好一會兒,老爺子咳嗽的聲音才平復了下去,張倩倩也在片刻後,從裡屋走了出來。
  “何先生,何夫人。”坐在門堂的椅子裡,張倩倩的神情從容,“外公之前說的婚約的事情,你們不用放在心上。”
  話音一落,何家父母都驚訝地抬起了頭,疑惑地看著張倩倩,“為什麼?”
  張倩倩詫異地看了眼何書桓,這才對何家父母解釋道:“怎麼,你們還不知道?何書桓的女朋友,和我恰好是師範學院同專業的同學。在此之前,何書桓去師範學院找依萍的時候,我也見過他好幾次。”
  何書桓也點頭道:“是,在今天之前,我也見過張倩倩幾次,只是沒想到……”臉上現出幾分尷尬,何書桓再一看張倩倩,總覺得身為一個女孩子,在面對有婚約的未婚夫,尤其還是來悔婚的未婚夫的時候,她現在的反應,實在平淡得有些反常。
  心底一動,何書桓忍不住開口問道:“在今天之前,你就已經知道我們……從小就有婚約的事情了嗎?”
  張倩倩想了想,這才斟酌著道:“恩,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前一段時間,我聽鄰居說,有人在打聽我們家的事情。回家和外公說是姓何的人家後,外公才把我娘給我訂了娃娃親的事情告訴我。不過那時候,我也只知道是一戶姓何的人家。今天在門口看到你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和我定親的那個人就是你。”
  見何家父母還有何書桓臉上都十分尷尬,張倩倩微微一笑道,“你們不用覺得為難,左右這麼多年,我也是才知道這件事情,而且我也早就知道何書桓和依萍在交往,自然不會強迫他履行婚約。至於何先生所說的,要把我和外公接過去生活的事情,就像外公說得一樣,還是算了吧。無功不受祿,就算外公曾經確實救過何先生,你們找了我們張家這麼多年的辛苦,也足夠抵消這份恩情了。所以,請你們不要把這件事再放在心上了。至於外公那邊,我自然會勸慰他,讓他也忘了這件事情。”
  這一番話,說得何家三人幾乎無地自容。
  只是,難為張倩倩一個女孩子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性子也這麼包容體貼,何家父母還有何書桓,一時間心頭湧起的感激和羞愧等諸多情緒,簡直無法言述。
  何書桓更是在心底,牢牢記住了張倩倩送他們出門時,那驕傲地挺得筆直的脊背。
  同時也暗自決定,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多幫幫張家這對兒祖孫。
  之前張老爺子說,他們祖孫二人當初是靠著老爺子為人看病賺錢的,現在老爺子倒下了,生活還需要人來照顧,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靠什麼來生活?
  一想到他曾在師範學院,不止一次地見到的張倩倩那清麗矜持的模樣,何書桓心底對這位姑娘,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嘆服。
  因為如果今天,換成是他站在張倩倩的立場上,都不一定能有度量說出那番舉重若輕,輕描淡寫就決定了自己人生大事的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爬來更新_(:зゝ∠)_
  今天沒啥意外應該有二更~麼麼噠(づ ̄3 ̄)づ╭?∼

  ☆、第87章 雪姨很忙

  何父因為工作的原因,不能離開重慶太久,所以只在上海短暫地停留了兩天之後,何家夫婦就辭別何書桓,先回重慶去了。
  臨行前,何父特意給了何書桓一筆錢,交代他,他們何家欠張家的實在太多,也實在愧對張老爺子和張倩倩,讓何書桓平日裡與機會的話,多幫幫張家。
  何父也十分感慨,也不知道以張老爺子現在纏綿病榻的樣子,張家那對祖孫這幾年到底是怎麼過活的。
  他們何家並不是嫌貧愛富的人,如果何書桓在此之前並沒有戀人,那麼就算張家現在的境況如此困窘,何家也不會不履行婚約。
  但何書桓已經有了戀人,並且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和對方在一起,何父何母自然不忍心看到孩子傷心,便只能如此妥協了。
  只是,就算他們何家與張家註定成不了姻親,何父也還是希望,兩家在未來不會成為仇人。
  張老爺子那天勃然大怒的樣子,還有那些厲斥何家背信棄義的話,何父還是耿耿于懷,卻也只能交代在上海的何書桓,多多幫忙照顧張家。
  對此,同樣對張家以及張倩倩感到抱歉和愧疚的何書桓,自然滿口答應了下來。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的時間,早春就已經悄然到來。
  上海的各個大中小院校,也都結束了持續了近兩個月的寒假,開始了新的學期。
  而在大學開學前,陸如萍也終於結束了在紅十字會的短期護理學習班,成功拿到了全優的成績,還被紅十字會邀請,如果未來有意向的話,隨時歡迎她的加入。
  對此,陸如萍自然十分開心,再沒有什麼比付出努力後,成功並且得到了別人的認可更讓人覺得滿足了。
  況且,這些天裡,她也確實真的學到了很多日常中遇到各種突發狀況時,緊急為傷患做急救的方法,而且還有葉凜一直陪在身邊,時不時還給開個小灶,科普一些生理知識,這些都讓陸如萍感到十分充實美好。
  尤其是葉凜。
  在和葉凜交往之前,陸如萍雖然也知道這人的性格並不完全像外表表現出的那麼冷淡,甚至很多時候,她都會察覺到葉凜一些或孩子氣或悶騷的表現,但真正在一起後,陸如萍才發覺,原來葉凜這人的性格,當真是這麼的……可愛。
  陸如萍也是在一次下課後,和葉凜一起路過蛋糕店看蛋糕的時候,才發現葉凜看著蛋糕時那種不靈不靈的眼神。
  在此之前,陸如萍就因為不止一次見葉凜總能隨時拿出糖果來這件事,對葉凜是不是其實很喜歡甜食感到十分好奇。
  這天在察覺到葉凜看著蛋糕的眼神後,陸如萍忽然玩心大起,起了幾分想要捉弄葉凜的心思。
  當即就打包了兩份葉凜看的時間最長的蛋糕,然後和葉凜說時間還早,不如去咖啡店坐一會兒,順便聊聊天吃點點心。
  葉凜在這些小事上,一向不反駁陸如萍的意見,也從不覺得陪陸如萍做這些小事浪費時間,便和陸如萍一起來到了咖啡店。
  陸如萍買的兩塊蛋糕,分別是芒果和巧克力口味的。
  拆開蛋糕的包裝,點的紅茶和咖啡也送上來後,陸如萍就拿著小勺子挖著吃了起來。
  葉凜則一邊低頭喝咖啡,一邊聽陸如萍說著些平日裡的小事,陸如萍卻總能注意到,他會時不時看一眼桌上越來越少的蛋糕。
  心底輕笑了下,陸如萍拿起另一個沒用過的勺子,挖了一小塊巧克力蛋糕,遞到葉凜的嘴邊,輕聲哄道:“你要不要嘗嘗這個,我知道男人大多都不愛吃甜食,但是這個巧克力蛋糕並不怎麼甜,味道很不錯呢。”
  葉凜的臉僵了僵,垂著眼睛看了眼陸如萍舉在他面前的蛋糕,皺著眉頭猶豫了一會兒後,這才張開口,把那一小塊蛋糕咬了進去。
  見葉凜終於把那塊蛋糕吃下去了,陸如萍悄悄睜大了眼睛,仔細觀察起他的表情。
  結果,果然在葉凜那張精緻的面孔上,發覺到有陶醉的神情一閃而過,但緊接著,就又恢復了在她面前時那種雖然並不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卻也不能說是如沐春風的淡淡表情。
  陸如萍也不知怎麼,忽然就覺得這樣強撐著就是不肯承認自己喜歡甜食,偏偏還總眼巴巴看著她吃甜食的葉凜,實在是可愛得讓她恨不能捏捏他的臉。
  這麼想著,莫名就把葉凜和家裡她養的那只總是眼巴巴求她餵食的小獅子狗樂樂給重疊在了一起,更是讓陸如萍樂不可支。
  偏偏葉凜還以為自己把喜歡甜食這件事隱瞞得很好,幾乎是第一次看到陸如萍笑得這麼上氣不接下氣,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問陸如萍,難道他的臉上粘了什麼東西?
  認識葉凜這麼久,陸如萍已經十分瞭解的他的性格,知道葉凜這人別看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實臉皮很薄,如果她真的當面問他是不是喜歡甜食,估計葉凜是絕對絕對不會承認的。
  所以陸如萍只是繼續一邊笑著,一邊又挖了一大塊蛋糕,遞到了葉凜的嘴邊。
  葉凜意外地挑了挑眉,而後狐疑地看了眼陸如萍面上那可疑的笑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蛋糕,心底似乎也明白了什麼,雖然面上微微僵硬了一瞬,但緊接著,就溫和了眉眼,微笑著把陸如萍喂給他的蛋糕咬進了嘴裡。
  見葉凜並沒有拒絕,還用那種脈脈含情的溫暖眼神看她,陸如萍臉上一熱,心底也像被貓咪的小肉爪輕輕撓了似的,癢癢的也軟軟的。
  從那天開始,葉凜就再也沒在陸如萍面前,刻意掩飾過自己喜歡甜食的事情。
  陸如萍也慢慢養成了如果看到什麼新樣式的甜點,就一起買兩份,然後和葉凜一起嘗鮮的新習慣。
  世界上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無論是在紅十字會上課期間,還是課後兩人互動的時候,陸如萍和葉凜都沒有絲毫隱瞞他人的意思,紅十字會又想來人多嘴雜,所以在這年春天,聖約翰剛剛開學的時候,學校裡關於陸如萍和葉凜已經在交往了這件事,就已經傳得如火如荼了。
  糾結了一整個年假,再加上大半個學生寒假的杜飛,在再一次鼓起勇氣,來到聖約翰探望陸如萍的時候,就聽到了這樣的風言風語。
  本來因為和如萍漸行漸遠這件事,杜飛就一直很焦躁,從前來聖約翰時,也會偶爾聽說葉凜和如萍之間似乎有什麼,但因為如萍澄清過她和葉凜並沒有什麼,所以杜飛一直都覺得那些傳聞,不過是大家以訛傳訛,誇張了當初在如萍生日宴會上她和葉凜的那幾隻舞罷了。
  但同時,杜飛也沒辦法忘記之前那次,如萍那麼生氣地指責他對葉凜的不尊重。
  如果如萍和葉凜真的沒什麼,她會那麼維護葉凜嗎?
  一想到這些,杜飛簡直整個人都不好了。
  本來他這段日子的心情就已經處在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邊緣,今天又聽到了這麼多如萍和葉凜的傳聞,還各個都傳得好像親眼見過一樣,甚至更有甚者,言辭之中的猥褻之意簡直令人作嘔,氣得杜飛當場就沖上去,和那幾個男學生廝打了起來。
  等陸如萍和葉凜聞訊而來的時候,杜飛已經被那幾個男學生揍得爹媽都快認不出來了。
  “天啊……杜飛,你這……怎麼還和聖約翰的學生打起來了呢?”看到杜飛那張豬頭一樣青紫的臉,陸如萍嚇了一跳。
  乍一見到陸如萍,杜飛和那幾個學生都很尷尬。
  杜飛本來見到陸如萍還挺開心的,但一想到自己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就尷尬地撓了撓頭,沒想到正好碰到了額頭的傷口,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起來。
  而那幾個聖約翰的學生,則是因為他們之前那些齷齪話的當事人,就是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陸如萍,雖然在背後他們偶爾拿女孩子們開開玩笑都習慣了,但當著女孩子的面,尤其陸如萍還是聖約翰出了名的脾氣好長得漂亮的女孩子,這幾個男生也忍不住覺得尷尬起來。
  尤其他們八卦的另一位當事人葉凜,此時也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了這裡,幾個學生的壓力頓時就更大了。
  按理說,葉凜在聖約翰不過是一個保健室的校醫,對於學校的行政還是教育都絲毫插不上手,但在學生們的心目中,他的地位卻絲毫不下於任何一位教授甚至院長,無論男生還是女生,在面對葉醫生的時候,都會自覺地展露出最老實的姿態。
  此時看到葉凜和陸如萍,那幾個男學生,也顧不上滿身的灰頭土臉,全都灰溜溜地偷偷離開了,只剩下杜飛和陸如萍還有葉凜三個人。
  至於周圍原本從圍觀打架的學生們,在現在看到這幾天風頭最盛的八卦中心人物陸如萍和葉凜,以及突然冒出來的,眾所周知一直對陸如萍窮追不捨的杜飛後,心底的八卦因數立刻就被徹底點燃了,就連葉凜那一向被公認為摧心肝的冰冷視線,都沒讓他們退怯絲毫,反而都神采奕奕地看著人群中的三個人,心底對於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已經不知道腦補出了多少狗血滿盆的三角戀情。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嗷~二更完畢~
  雖然沒有白天那章字數多,但是加起來,也有一萬字了呢_(:зゝ∠)_
  妹紙們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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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雪姨很忙

  對於自己不喜歡的人,尤其是潛意識中的情敵,杜飛向來都有著十分強大的遮罩能力。
  所以雖然早已經看到葉凜也在這裡,杜飛的眼中卻還是只裝得下陸如萍一個人,即使現在他現在已經滿頭都是包,卻還是忍不住滿心歡喜地看著出現在這裡的陸如萍。
  陸如萍經過這大半個假期的護理培訓,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般的習慣,只要一見到有人受傷,就忍不住想要快點幫那人處理一下。
  況且無論怎麼說,她和杜飛也算是朋友,更是沒辦法對杜飛這滿臉的青紫視而不見。
  不過,因為和葉凜現在的關係不同於以往,所以陸如萍在掏出手帕之前,還是詢問似的看了看葉凜。
  對於杜飛此人,葉凜自然一直都是十分不喜,不過就算不喜歡,他也不會阻止如萍去幫杜飛處理傷口。
  一來對於如萍溫柔善良,甚至有些悲天憫人的性情,他十分瞭解,二來則也是不想讓如萍覺得在兩個人的交往中,會感覺到太多束縛。
  他葉凜雖然冷漠驕傲,卻並不是那種需要讓女友甚至妻子必須要以夫為天的男人。
  雖然和如萍交往的時間不長,但他們認識的時間也算不上短,葉凜早就清楚,如萍雖然看上去十分溫順無害,但其實在她心裡,也一直有著自己的底線和堅持,她從來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想做的是什麼,葉凜十分欣賞,也十分喜歡這樣的陸如萍,所以雖然有時候會因為如萍觸碰病人而感到醋意滿滿,葉凜也還是儘量自己冷處理一下發熱的大腦,讓自己能冷靜地看待如萍和病患那些必要的肢體接觸。
  不過,面對杜飛這個人的時候,則又不太一樣了。
  微微對如萍點了點頭,葉凜果然看到如萍在得到他的默許後,才去幫杜飛處理傷口。
  如萍如此在意他的想法,葉凜自然十分受用。
  只是,那個杜飛也果然和他預料中的一樣,在如萍幫他處理傷口時,一面向如萍大獻殷勤,訴說思念,一面又一臉挑釁地看著他。
  面對這樣一個絲毫沒有競爭力的對手,不,確切地說是一個沒有一絲成功機會的情敵,葉凜覺得,即使如此,自己也還是應該站出來捍衛一下主權為好。
  尤其,在聖約翰裡,對如萍一直虎視眈眈的男生,可也是不在少數。
  想到當初那幾個特意跑到保健室和他挑釁的男學生,葉凜的唇角微不可見地現出一絲冷笑,緊接著就慢慢踱步到正邊處理傷口,邊說話的陸如萍和杜飛身邊,站定。
  “如萍,如萍,這真的是你嗎?”癡癡地看著陸如萍,杜飛眼底的幸福簡直快要實質化了。
  陸如萍簡單地笑了下,就拿出隨身帶著的手帕和酒精棉,對杜飛道:“不是我還能是誰。你怎麼會和聖約翰的學生打起來,還被打成這個樣子?把頭抬起來,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
  一想到那幾個學生,杜飛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邊仰起頭,邊嘟嘟囔囔地道:“他們簡直可惡!竟然在背後說人壞話,還說得那麼難聽!我也認識路見不平,實在聽不下去了,才沖上去和他們理論的,誰知道,竟然就那麼打起來了……還被打得這麼慘兮兮的。”說到最後,杜飛的語氣不禁有些可憐。
  對於杜飛的性格,陸如萍實在太瞭解了,這可是個有事沒事都能惹上麻煩的人,所以她索性也不管那些,直截了當地問杜飛,“那你今天跑到這裡來做什麼?申報在聖約翰有採訪?”
  杜飛青紫的臉僵了僵,但一想到這兩個多月以來抓心撓肺般的糾結,他就又鼓起勇氣,對陸如萍道:“不是,我今天,是特意過來找你的。”
  “找我做什麼?”一邊用酒精棉給杜飛的傷口消毒,陸如萍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但其實,對於杜飛要說什麼,她幾乎已經能夠猜到了。
  奇怪的是,或許因為已經和葉凜確定了關係,面對這樣的杜飛時,她竟然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有絲毫的猶豫和不忍,只有微微的無奈和歎息。
  聽如萍問起他的來意,杜飛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就立刻堅定地道:“如萍,其實,自從年前你托依萍跟我說了那些話後,我就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放棄你。但是,這兩個月以來,我對你的思念已經讓我寢食難安了,所以,我今天還是來到了聖約翰,來看看你。我只想告訴你,不管你說多少次讓我放棄,我都絕對不會放棄喜歡和追求你的!”
  詫異地挑了挑眉,對於杜飛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說出喜歡,陸如萍自然十分驚訝,只是……
  “杜飛,我和葉……”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冰寒入骨的聲音,忽然在杜飛和陸如萍頭頂響起。
  杜飛早就注意到了葉凜竟然一直站在他們身邊,偷聽他和如萍的談話,心底本就已經很不爽,偏偏這個葉凜還敢如此大言不慚地說他已經沒機會了,當即就從地上蹦了起來,梗著脖子對葉凜嚷嚷,“什麼叫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我和如萍怎麼樣,哪裡有你插嘴的餘地?!你以為你是誰啊?!不過在如萍的生日宴會上,運氣比較好和如萍跳過一次舞罷了!我可是和如萍認識很久了,怎麼看也比你更有機會吧!”
  見杜飛一掃剛才虛弱的模樣,還有力氣蹦躂起來和葉凜叫囂,陸如萍無奈地笑了下,也站起了身,站在了葉凜的身邊。
  “陸如萍是我的女朋友,而且,我們很快就會訂婚,她會成為我的未婚妻。”淡淡說完這一番幾乎能在聖約翰引起海嘯的話,葉凜眼神冷冽地看著杜飛,“那麼現在,你覺得我有沒有權利,對一個覬覦我未來妻子的男人,說‘你已經沒有機會了’這句話?”
  輕描淡寫卻擲地有聲的一番話,讓在場所有圍觀的人,包括身為當事人的陸如萍和杜飛,都被震驚得一時間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直到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杜飛才猛地回過神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陸如萍和葉凜,“你……你說什麼?!你胡說!!如萍,如萍,你快告訴我,他說的不是真的,他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對不對!明明上次我來找你的時候,你還說你和這個葉什麼完全沒有關係,所以他說的一定是騙人的,對不對?!!”
  陸如萍此時心底也並不平靜,她和葉凜交往的時間其實並不長,滿打滿算也還不到兩個月,她其實完全沒想過……葉凜會提到要和她訂婚的事情。
  下意識地咬住嘴唇,陸如萍疑惑地看了眼葉凜,也不知道葉凜這是為了讓杜飛徹底死心才這麼說的,還是他真的是這麼想的……
  不過,這種事,就算是他真的有這樣的打算,也要事先問她一下才對吧?怎麼可以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
  只是,面對杜飛的質問,陸如萍雖然對於葉凜的話也有頗多的疑慮,卻也只能硬撐著,先把這話圓過去再說。
  “是,我和葉凜確實在交往,所以杜飛,你以後不要再說喜歡我之類的話了,我們沒有任何可能的。”
  第一次如此明確直白地當面拒絕杜飛,在看到杜飛失魂落魄地離開後,陸如萍的心底也並不好受,而且,周圍這些一直圍著她和葉凜指指點點的同學,也讓陸如萍的心情更加焦躁了。
  “你怎麼會忽然說出那樣的話來?”跟著葉凜一路來到保健室,陸如萍終於還是忍不住,對葉凜微微抱怨地道。
  “怎麼,心疼那個杜飛了?”葉凜挑眉。
  陸如萍簡直快被他氣笑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和杜飛從來就沒什麼,起碼,我從來沒對他有過一絲友情以上的感情。”
  努力讓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陸如萍皺著眉頭,問葉凜,“還有,你說的訂婚的事情是怎麼一回事?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而且,你怎麼會在那麼多人面前就說出來了呢?之前我們只是跳了一場舞,就被傳得亂七八糟,這次會怎麼樣,我簡直已經不敢想像了。”
  看著頗有幾分焦頭爛額感覺的陸如萍,葉凜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微微放鬆了眉眼,“訂婚這種事情,怎麼會開玩笑,我是真的這麼想,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答應。”
  葉凜的手修長又溫暖,摸在頭上熱乎乎的,陸如萍忍不住揚起臉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眼底也流露出幾分笑意,說出的話卻帶著幾分促狹,“當初交往的時候,你就是這樣,這次說到訂婚的問題,還是這樣。葉先生,葉醫生,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這是在跟我求婚?我要是把你的話告訴給我媽還有夢萍,她們肯定立刻讓我再找一個比你對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
  “那樣的人還沒有出生,未來也不會有。”在陸如萍臉頰上懲罰性地掐了一下,葉凜眼底多了幾分認真,“這件事我之前就想和你說,但又擔心你會覺得太突然也太早,但今天我發現,我實在沒辦法眼看著那麼多人覬覦你還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只好先下手為強,告訴他們,你是我的。”
  “什麼我是你的?明明當初不是說好了,你是我的才對?”即使被葉凜這直白的話麻得臉頰通紅,陸如萍也還是決定據理力爭。
  說完之後,陸如萍才發覺自己究竟說了什麼,頓時被自己臊得臉上更燙了,囧得簡直恨不能找個老鼠洞鑽進去,無措的神情把葉凜看得幾乎差點笑出來,終於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陸如萍的頭髮,“傻丫頭。”
  “我哪裡傻了……明明是你莫名其妙……除了你和杜飛,哪還有什麼其他男生喜歡我了?”
  葉凜定定看了陸如萍半晌,直到把陸如萍看得直發毛,才歎息似的感慨,“這麼看來,其實遲鈍點也不是沒有好處。”
  陸如萍:“……”
  雖然解決了杜飛這個隱患,但因為葉凜在說出那番宣誓主權的話時,周圍的學生太多,所以這件事幾乎只在眨眼的功夫,就傳遍了整個聖約翰,並在學生和教工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來葉凜和陸如萍一個是學校教工,一個是聖約翰的學生,二來,葉凜在聖約翰的人氣一向極高,乍一聽聞他和陸如萍不但已經在交往,並且還要訂婚這件事,幾乎全校的學生,都瞬間沸騰了。
  而陸如萍也還在還沒來得及離開保健室的時候,就已經被找來這裡的同學通知,說教導處的主任還有校長,讓她和葉凜都過去一趟。
  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的陸如萍,除了詫異之外,自然也感到十分忐忑不安。
  倒是葉凜,似乎對此並不在意,也沒什麼意外。
  只是,在看到陸如萍眼底的不安後,葉凜還是停下了腳步,伸手握住了陸如萍的雙手,“別怕,校長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真的嗎?”陸如萍也不知道一會兒會發生什麼。
  “一切有我在,你要學著相信我。”緊了緊掌心,葉凜堅定地道。
  看著葉凜那緊緊握著自己手掌的大手,陸如萍也露出個微微放鬆下來的表情,重重點了點頭,“好。”
  於是,這兩個人,就在全校師生的眾目睽睽之下,手牽著手,一起來到了校長室。
  校長室裡,聖約翰的校長、校董、政教主任還有文學院院長,此時都一臉嚴肅,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陸如萍下意識地想要收回手,葉凜卻似乎沒有注意到,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聖約翰是十分有名的教會學校,教工也有不少外國人,連校長和校董,也都是洋人。
  西方人和東方人的思維模式並不一樣,所以對於葉凜和陸如萍的事情,實際上,這兩位的態度,還是相對寬容的。
  但政教主任和文學院院長,卻是土生土長的受著中國傳統教育長大的文化人,即使也都受過西洋文化的薰陶,但這種學校老師和學生有染的事情,在他們眼中還是十分惡劣的行為。
  “葉凜,陸如萍,你們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叫你們過來?”一向嚴抓學校風氣的政教主任率先開口問道。
  陸如萍猶豫地看了眼葉凜,不知道葉凜是個什麼打算。
  是先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把之前葉凜說得那些話當成空穴來風給敷衍過去,還是要把這件事應承下來。
  葉凜卻出乎在場所有人的預料,直接了當地道:“當然知道,而且,你們現在懷疑的那件事,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那都是真的。”
  “什麼?!你真的和陸如萍在交往?!”幾近不惑之年的政教主任,忽然失態地跳了起來。
  這反應有點過頭了。
  在場的眾人,在看到政教主任的表現後,一時間心底都有些詫異。
  校長和校董忍不住對視一眼,心底都冒出了一個荒謬的想法——難不成,政教主任對葉凜一直抱有什麼想法……?可是葉凜實在比她小太多了啊!
  當然,這並不是重點。
  就聽葉凜繼續道:“我知道,聖約翰並不允許在校職工與學生交往甚至結婚,所以,這是我的辭職信。”
  簡明扼要地說完自己的想法後,葉凜變戲法般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封信,放在了校長的辦公桌上。
  “那麼現在,請問各位找我和陸如萍,還有其他事情嗎?”
  校長室裡,一時間鴉雀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看到一個關於男女感情問題的笑話,感覺很適合葉凜和如萍啊——
  問:“為什麼男朋友總覺得別的男生對我有企圖?”
  答:“男人太瞭解男人了!”
  謝謝妹紙的霸王票~麼麼噠(づ ̄3 ̄)づ╭?∼
  186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5 22:07:13

  ☆、第89章 雪姨很忙

  王雪琴這天下午本來已經約了人一起喝下午茶,沒成想還沒等她出門赴約,聖約翰的電話就直接打到了陸家。
  電話中那位元聖約翰教導處主任的語氣十分不好,點名讓陸如萍的家長立刻去學校一趟,至於王雪琴驚訝之下追問對方叫如萍家長去學校的原因,對方則只硬邦邦地回了句“來了就知道了”,之後就立刻掛斷了電話。
  掛了電話之後,王雪琴回憶了一下剛才那人的語氣,便基本能夠確定,如萍並非在學校發生了什麼危險或者意外,聽那位教導處主任的語氣,反倒像是她曾經在電視劇中看到過的,孩子在學校犯錯誤後,老師找家長的語氣。
  沒辦法,誰讓容睿那小子上了二十多年的學,都從來沒讓她體會過被老師請喝茶的待遇。
  略微沉吟了一下,王雪琴很瞭解陸如萍,以如萍溫順圓滑的性格,幾乎不可能會在學校做出什麼違反校規的事情,如果是以前的話,王雪琴一定會完全找不到任何被找家長的理由。
  只是現在,如萍身邊可還有一個葉凜呢。
  早在如萍當初說她和葉凜已經在交往了時候,王雪琴就已經做好被聖約翰的老師找家長的準備,所以這次如萍被找家長的原因,王雪琴幾乎在掛了電話沒幾分鐘的時候,就猜了個*不離十。
  而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她或許就不用把一會兒的約會給推掉了呢。
  畢竟她今天約喝下午茶的那個人,可就是葉凜的母親葉夫人啊……
  從知道如萍和葉凜在交往開始,王雪琴就托了莊夫人的介紹,結識了葉凜的母親葉夫人。
  和冷淡寡言的葉凜完全不同,葉夫人是個看上去脾氣非常和善開朗的女人,她談吐文雅,待人熱情,與王雪琴也脾氣相投,再加上兩人都已經得知了兩家的孩子在交往的消息,一來二去,在雙方刻意非刻意的結交下,兩三個月下來,王雪琴與葉夫人就已經混得極熟了。
  王雪琴早就從夢萍那裡,聽說了她同學莊玉潔,也就是葉凜的表妹提起過葉夫人十分著急葉凜婚事的事情。
  甚至因為家裡曾經同樣有一個戀愛困難戶的兒子這件事,而產生了幾分同病相憐的共鳴感。
  所以王雪琴果斷撥通了葉夫人的電話,說聖約翰忽然有事情找如萍的家長過去一趟,所以下午的約會可能要改期了。
  電話另一面的葉夫人也果然沒有讓王雪琴失望,一聽說未來兒媳婦在學校出了事情,頓時比王雪琴這個當媽的還要緊張,連說要和王雪琴一起去聖約翰,看看如萍到底出了什麼事。
  於是等在聖約翰校長室裡的陸如萍和葉凜,在這天下午太陽剛剛過了中天的時候,就迎來了陸家和葉家兩位氣勢強盛的夫人。
  因為今天原定是要出去聚會,所以王雪琴和葉夫人都早早就起來梳洗打扮了一番,無論是妝容還是配飾,無論是頭上最流行的貴婦髮髻還是身上最上等的皮草,都讓這兩位夫人看上去雍容華貴,優雅至極。
  兩位一進門,差點閃瞎了校長和老師們的眼睛。
  “媽,……葉阿姨?”乍一見到葉夫人,陸如萍有些驚訝。
  “陸伯母。”向王雪琴打了個招呼,葉凜這才也略有些驚訝地看著葉夫人,“媽,你怎麼也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本來我和你陸伯母約好了今天要去喝下午茶,但是中午接到她的電話,說如萍在學校出事了,我很擔心如萍,就跟著你陸伯母一起過來了。”
  柔聲道出出現在這裡的前因後果,葉夫人一說完,就立刻來到陸如萍的身邊,牽起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還好如萍沒出什麼事,不然我肯定讓你小子好看。”
  說完,也夫人嗔怪地瞪了葉凜一眼。
  王雪琴在聽到葉凜的招呼後,也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之後看到如萍一直被葉凜隱隱護在身邊,還有葉夫人那副比她這個親媽還要緊張的樣子,心情便也放鬆了下來,帶著一臉的笑意,與正沉默著圍觀他們的校領導們打了個招呼。
  聖約翰的校長和校董早就作壁上觀了,戀愛這種事,雖然發生在學校的教工和學生之間確實不太好,但既然已經發生了,他們也不會強硬地反對。
  而陸如萍所在的文學院院長,其實對這件事也並不抱反對的態度。
  陸如萍一直是個十分優秀的學生,葉凜也是一表人才,更是整個聖約翰女學生女老師心中的夢中情人,之前他們這些老師就曾開過玩笑,說要不要打賭,看葉凜最後會花落在哪個學院女學生的囊中。
  沒想到當初的戲言竟一語成讖,看上去冷冰冰的葉凜,竟然真的和聖約翰的學生交往了,這個學生還是他們文學院出了名的解語花陸如萍。
  文學院院長心裡一面詭異地有些得意和自豪,一面又在心裡品評了一番葉凜,覺得他們學院的陸如萍其實也是個聰明又漂亮的姑娘,這倆人在一起,還真說不上是哪邊占了便宜。
  再看陸夫人和葉夫人相處得十分和諧的樣子,文學院院長就更是覺得,陸如萍和葉凜不僅外表登對兒,家室更是門當戶對,年齡上真要說的話,也只差了幾歲,葉凜也算不上是老牛吃嫩草。
  總之,其實這兩個孩子,怎麼看都是一對兒金童玉女,他甚至都有些喜聞樂見了。
  當然,這點小心思他必須藏好,不然讓正泛酸的教導處主任看出來,估計以後肯定會給他穿小鞋。
  所以說到底,真正一直要求對陸如萍和葉凜交往這件事嚴肅處理的,就只有聖約翰的教導處主任一個人,包括非要請陸如萍家長來學校這件事,都是教導處主任的一意孤行。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明明只叫了陸如萍一個人的家長,來的卻是兩個人——竟然連葉凜的母親葉夫人也一起過來了。
  而且從陸葉兩位夫人的互動來看,這兩位夫人的私交應該也十分不錯,兩家的孩子也都互相認識,這麼一想的話,也許葉凜說的他們兩個人要訂婚的消息,並非像教導處主任說的那樣,是子虛烏有事情。
  而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們這些人似乎就更沒有插手的資格和必要了呢。
  “你好,請問你們是?”即使已經猜出了這兩位的身份,教導處主任也還是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地例行公事。
  “你好,我是陸如萍的母親,你可以稱呼我為陸夫人。我身邊這位是葉凜的母親葉夫人。”只大致掃了一眼,王雪琴就看出了聖約翰校方人員這邊的不同態度,對著首當其衝前來發難的教導處主任,端起了十足的貴婦范兒。
  教導處主任點了點頭,“陸夫人,今天通知您來,其實是因為陸如萍同學的某些行為,違反了聖約翰的校規。”
  “怎麼可能?我們如萍可一向都是最乖巧的女孩,怎麼可能會做出違反校規的事情,一定是你搞錯了。”還不等王雪琴說話,葉夫人就先一步站出來捍衛未來兒媳婦了。
  教導處主任頓時被噎了下,看著葉夫人,乾巴巴地道:“葉夫人,我是在和陸夫人說話。”
  本來要開口的王雪琴,這時候倒也不急著開口了,看著葉夫人這麼護著如萍,她心底在有點泛酸的同時,更多的倒是為如萍感到欣慰。
  如果未來如萍真的會嫁給葉凜,那麼有這樣一個疼兒媳婦的婆婆,對如萍來說也是件難得的好事。
  “如萍就像我的女兒一樣,還是我家小凜的女朋友,未來更會是我們葉家的兒媳婦,你現在這麼污蔑她,我怎麼會眼睜睜看著她受委屈?”微微收斂了唇邊的笑意,葉夫人一臉嚴肅地道。
  “不過話說回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這些老師為什麼要找如萍的家長過來。小凜,你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橫了一眼葉凜,葉夫人催促道。
  半天插不上嘴的葉凜,這時候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
  而相比起在場的幾位女性,葉凜的性格顯然更加直接,“我已經給校長遞了辭呈,現在已經不是聖約翰的員工,所以他們現在沒有任何理由說如萍違反了聖約翰的校規。”
  葉夫人和王雪琴都是心思通透的人,葉凜只簡單說了這麼幾句,她們就已經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猜了個*不離十。
  王雪琴摸了摸如萍的頭髮,這孩子從她出現開始就一直低頭咬著嘴唇不說話,估計是真的覺得難堪和傷心了,當即從胸口生出一股護犢子的怒意,犀利的目光直直刺向聖約翰的教導處主任,“請問這位老師,聖約翰有哪條校規明確規定,在校的工作人員不可以和學生戀愛?就算真的有,在葉凜已經辭職了的現在,你們又有什麼資格來責難我的孩子?!”
  “咳咳……陸夫人,請您稍安勿躁。”當了半天壁花的校長,這時候終於樂呵呵地開口了。
  他看了看辦公桌上葉凜遞交的辭呈,笑著把那封信推了回來,“葉醫生是畢業于我校的非常優秀的人才,在職期間,是聖約翰建校以來最快得到學生認可和尊重的醫生,專業技術也被醫學院的教授們讚不絕口……所以你的辭職申請,我是不會批准的。”
  “校長?!”對於校長忽然說出的這番話,眾人都感到十分驚訝和不解。
  就聽校長繼續道:“至於你和陸如萍的事情,你們都是聖約翰十分優秀的員工和學生,如果你們之間的交往是認真並且嚴肅的,那麼我會代表學校,向你們送上尊重和祝福。”
  “可是校長,您這樣會讓其他老師和學生怎麼想?!在以前,聖約翰從來沒出現過這種老師和學生公開交往的事情!”教導處主任的面色十分難看。
  “你們中國不是有一句話,叫……法律不外乎人情,更何況,這兩個孩子,除了陸如萍學生的身份外,無論哪方面都十分相配,你不覺得嗎?再有,葉凜嚴格來說,只是聖約翰聘請的醫護人員,並不是聖約翰的老師,所以主任,你的擔心其實並沒有什麼必要。”說到最後的時候,校長的語氣已經現出幾分強硬。
  教導處主任十分瞭解校長的脾氣,所以即使心裡有再多的不甘,也只好暗自咽進肚子裡,看著陸葉兩家人揚長而去。
  這樣毫髮無傷的結果,顯然出乎陸如萍的意料。
  所以直到聽到葉夫人和媽媽似乎在說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只聽葉夫人竟然一臉喜色的對王雪琴道:“雪琴,你看,如萍和小凜的事情,現在連聖約翰的全體師生都知道了,所以我們是不是也趁熱打鐵一下,把這兩個孩子的婚事儘快定下來?這樣小凜也就能更名正言順地護著如萍,再不讓她被別人欺負。”
  作者有話要說:更更更!
  話說妹子們,雙十一你們的錢包還好嗎233333

  ☆、第90章 雪姨很忙

  之前在校長辦公室裡,聽葉夫人說如萍是她家未來兒媳婦的時候,王雪琴就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沒想到,這剛出了校長室的門才沒幾步,葉夫人竟然就給她拋下了這麼一枚重磅炸彈。
  訂婚什麼的……話說真的不會太快也太早了嗎?
  心底稍微一猶豫,王雪琴回話的速度就慢了半拍,葉夫人面上頓時就現出了幾分憂色,“怎麼,雪琴,難道你不喜歡我家小凜嗎?還是……有什麼顧慮?”
  這麼一想,葉夫人不禁又暗自琢磨了一下,其實仔細想想,小凜和如萍在一起的時間確實不長,滿打滿算也不到三個月。
  但她是葉凜的媽媽,她瞭解自己的兒子,那可是個和他爹一樣都屬王八的孩子,咬定什麼就絕對不會鬆口,直到吃進嘴裡才會甘休。
  所以在和如萍交往的這件事上,小凜的認真程度應該遠超雪琴甚至是如萍的預料。
  王雪琴倒不是反對這門婚事,雖然她確實覺得,在如萍和葉凜才交往了兩個多月的現在,提訂婚的事情確實早了些。
  不過這些也只是她個人的想法,具體的還要等沒有外人的時候,好好問問如萍這個當事人才行。
  所以王雪琴只是對葉夫人笑了笑,安撫道:“你想哪去了,葉凜這孩子,我從見第一面就十分喜歡。不過訂婚對孩子們和我們這些做父母的來說,都是件大事,我得回家和如萍的父親商量商量,才好給你答覆。”
  一聽王雪琴的話,葉夫人也連忙道歉,“也怪我不好,這心裡一著急,想著不如趁熱打鐵,竟然把如萍的父親給忘了。也對,這件事,我也得回家和小凜的父親說說。”
  說完,葉夫人就又拉著王雪琴巴拉巴拉,讓王雪琴在和陸老爺子商量完之後,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給她通電話,告訴她陸老爺子的意思。
  後來甚至莫名其妙都拐到了什麼時候訂婚,訂婚宴要在某某飯店舉行,都要邀請哪些人來巴拉巴拉……
  聽得一直不遠不近走在她們身後的陸如萍和葉凜,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之前在校長室的時候,怎麼會那麼衝動,忽然提出要辭職的事情?”揉了一會兒臉頰,覺得臉上終於沒那麼熱了之後,陸如萍這才問走在她身邊的葉凜。
  葉凜低頭牽起她的手,仿佛絲毫沒注意到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的那些聖約翰學生的視線,沉吟道:“並不是一時衝動,之前剛開始和你交往的時候,我就考慮過這件事。聖約翰雖然校風自由,對這種事也沒有死規定,但如果真有人像教導處主任那樣較真,我不想讓你為難。所以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你畢業前,隱瞞我們在交往這件事。”
  陸如萍眨了眨眼睛,“……那你今天為什麼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曝光了這件事?”
  葉凜緊了緊掌心,唇角隱約現出一絲寵溺的弧度,“既然你想聽,那我就再說一遍,因為我不想看到有人覬覦你,你是我的。”
  “喂喂喂……”努力想要裝出不滿的樣子撅起嘴,嘴角的弧度卻終究還是盈滿了笑意,陸如萍終究還是順從了自己的本心,對葉凜微笑。
  就聽葉凜繼續道:“至於另外一個原因……我不可能一直只在聖約翰當一個沒什麼建樹的校醫。之前只有我一個人,所以無所謂,但以後,”側頭看了眼陸如萍,葉凜又看了看前方仍舊拉著王雪琴絮叨的母親,“我得為我愛的人們負責,做出些成績來才行。”
  這是陸如萍第一次從葉凜口中聽到“愛”這個字眼,從葉凜的眼中,她看到了一種深沉而又厚重的感情。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她的心底,第一次生出了,或許這就是那個值得她託付一生的人的感覺。
  不過話說回來,“那後來校長退回你的辭職申請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反駁呢?”
  看葉凜的意思,應該已經明確了要離開聖約翰的想法,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又決定留下來。
  聽完陸如萍的話,葉凜忍不住在她的臉蛋上捏了下,“我們在一起的事情,整個聖約翰都已經知道。如果我在這個時候離開,你會被那些人怎麼看?所以即使我要離開聖約翰,也要等你從這裡畢業才行。有我在,我看誰敢動你一根汗毛?”
  先不論葉凜這一番霸氣側漏的話又讓陸如萍怎樣囧然和感動,聖約翰的另一邊,今天本來是來守株待如萍,卻反而被如萍已經有男友甚至未婚夫這個消息炸得暈頭轉向的杜飛,此時感到整個人都不好了。
  從如萍隨著葉凜離開後,一直在一旁圍觀的這些學生,就對著他一頓指指點點。
  “哎你看,那就是那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杜飛,你們看他那副鼻青臉腫的窮酸樣子,拿什麼喜歡我們陸如萍,又拿什麼和葉醫生爭?”
  “好了,你就別落井下石了,沒看那個杜飛都要哭出來了嗎?”
  “哭什麼哭,他有勇氣追求陸如萍,就得預料到今天的結果。再說,我聽說他們家可是開雜貨店的,陸如萍家裡那麼有錢,誰知道他是不是個想攀高枝兒的鳳凰男?”
  “就是就是。而且他每次來聖約翰的時候,都把這裡搞得雞飛狗跳,還那麼大肆追求陸如萍。也就是陸如萍性子好,才沒有當著他的面打他的臉,有這麼一個朋友,陸如萍也不知道丟了多少臉,偏偏他還一直沒察覺到,也真是好笑。”
  “喂,你們說話也別太難聽,要我說,杜飛和陸如萍其實還蠻般配的,咱們聖約翰比陸如萍優秀的女生那是一抓一大把,葉醫生怎麼就不開眼,偏偏看上了她呢?”
  “喲,那你覺得你自己,是長相比陸如萍好,還是脾氣家世比她好?不過現在仔細一回想起來,或許是葉醫生主動追求陸如萍的也說不定。”
  “之前在陸如萍生日宴的時候,葉醫生就連著和她跳了三場舞呢。雖然開始是陸如萍主動邀請葉醫生跳開場舞的,但聽說後來的兩支舞,都是葉醫生不肯鬆手。”
  “那之後咱們學校不是有幾個人去葉醫生那裡挑釁,說是陸如萍的追求者麼?聽說全都被葉醫生狠狠收拾了一頓呢。”
  “這麼說來,我表妹之前也跟我說過,這次寒假在紅十字會的時候,葉醫生從見到陸如萍開始,就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連實習的時候,都不怎麼允許陸如萍觸碰傷患。”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葉醫生主動追求陸如萍的樣子。”
  “又一顆水靈靈的好白菜,被豬給拱了啊……”
  “= =如果豬都像葉醫生長那麼好看,那我也想被拱。”
  杜飛從一開始那些讓人難堪的指桑駡槐,一直聽到最後這些學生們八卦陸如萍和葉凜究竟是怎麼在一起的。
  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覺得人生都灰暗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諷刺,就像那些學生說的一樣,你看,他都為如萍做過些什麼呢?
  好像一直都是,送她些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像每次都是,總是不斷地出狀況,受傷,就連在報社的工資,也因為他總是砸壞相機而被扣得精光,甚至一直要靠書桓的接濟度日。
  這樣失敗的他,連他自己都嫌棄,更何況是如萍那麼優秀家世也那麼好的女孩子?
  他忽然就陷入了自怨自艾自我鄙視的怪圈中。
  直到忽然聽到學生中炸起一聲,“陸如萍和葉凜被叫去校長室了,聽說教導處主任還叫了陸如萍的家長過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被退學!”
  學生們頓時一片譁然。
  杜飛的腦子也嗡地一聲,兩個巨大而又沉重的大字,猛地砸在了他的腦袋上——完了。
  他又給如萍惹麻煩了。
  下意識地,他就想往校長室沖。
  “哎!杜飛,你總算活過來了,不過你這是要幹嘛去?”一把扯住杜飛,在旁邊也蹲了一下午的劉蓉蓉趕忙問道。
  “如萍要被退學啦!都是因為我給她惹了麻煩!你們聖約翰的校長怎麼這麼不講理?不行,我一定要去幫如萍,跟校長好好理論一番才行!”說完,他就又開始往人群外面沖。
  劉蓉蓉又一把把他扯了回來。
  “行了!你別鬧了!如萍被找家長,是因為她和葉醫生交往的事情,和你有什麼關係?就算他們的事情,確實是因為你才曝光的,但現在這件事,卻和你連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再說,有葉醫生陪在如萍身邊,你去算什麼事兒?你以為自己是哪根蔥?”
  劈裡啪啦砸下來的一番話,讓杜飛又萎了。
  雖然心裡清楚劉蓉蓉說的都是對的,但是,杜飛心裡還是忍不住有點委屈,“……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我確實不是如萍那樣溫柔和善的女孩子。”沒好氣地對杜飛翻了個白眼,劉蓉蓉轉而露出個古靈精怪的笑容,悄聲對杜飛道:“你看,既然如萍已經和葉醫生在一起了,你就不要再想著她了。正所謂,放棄這麼一朵嬌花,你還有整片森林啊!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如萍一個女孩子。”
  杜飛有氣無力地哼唧了一聲,“但是,我可是從見到如萍第一面開始,就喜歡上她了啊……放棄喜歡她這種事,哪有那麼容易?”
  “那你看,我怎麼樣?”
  “哈?”杜飛一臉莫名地看著劉蓉蓉。
  就見對方笑眯眯地看著他,“我之前就一直覺得,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玩的人呢?不管做什麼都能搞得一團糟,就連送人東西,都總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杜飛,我可是對你感興趣很久啦!你看,論家世,我家雖然不像如萍家那麼有錢,但是也還不錯;論長相,我可能也沒有如萍那麼好看,但是也絕對在水準線以上;論性格,我覺得我和你的性格也挺互補的。所以,你要不要考慮考慮我?”
  ……
  第一次被人這麼光明正大求交往的杜飛,從聖約翰落荒而逃。
  這天陸家晚飯的時候,王雪琴在飯桌上,把葉夫人想要讓葉凜和如萍訂婚的事情,跟陸老爺子說了一下。
  “訂婚?”陸老爺子意外地挑高了眉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如萍和葉凜,一共也沒交往多久吧?”
  王雪琴點了點頭,“確實沒多久,不過葉凜是聖約翰的校醫,如萍剛念聖約翰不久,他們兩個就認識了。如果這麼算,認識的時間倒也不算短。”
  放下筷子,陸老爺子沉吟了一下,“說起來,如萍年紀也不小了,如果葉凜這孩子真的不錯,把他們的婚事定下來,倒也沒什麼不好。對了雪琴,你不是和葉夫人走得很近麼,你覺得,葉家的人怎麼樣?”
  對於醫藥世家葉家,陸老爺子也是有所耳聞的,只不過一直沒怎麼接觸過葉家的人就是了,那一家子人平日裡還算低調,風評也不錯。
  不過既然涉及到如萍未來的婚事,陸老爺子還是覺得問問雪琴為好,畢竟她最近可是沒少和葉夫人接觸。
  “葉夫人性子很和善,也很護著如萍,如果將來如萍真的嫁到他們家,倒也不會受什麼委屈。至於葉凜那孩子,性格也很穩重,所以除了他們交往的時間不長外,我還真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王雪琴客觀地道。
  “既然這樣,如萍你明天就帶葉凜回家來吃飯,我要親自見見這個小夥子,才能確定,他到底值不值得我把女兒託付給他。”陸老爺子拍板定案。
  早就聽得耳根發熱的陸如萍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眾人本來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沒想到陸老爺子剛交代完如萍,就把矛頭指向了一直老老實實吃飯的陸尓豪。
  “尓豪,你和慕婉曦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陸尓豪詫異地看著陸老爺子。
  “你還好意思問我?你看看如萍,葉凜才和她交往多久,就已經考慮到了他們將來的事情,想要把婚事定下來。你和慕婉曦呢?你們到底是不是在交往?如果是的話,為什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慕婉曦是你的女朋友?如果不是的話,人家為什麼三天兩頭往咱們家跑,還這麼費心費力地指點你們幾個武技?”一臉嚴肅地對陸尓豪提點完這些話,陸老爺子最後道:“你是我陸振華的兒子,我決不允許你這麼沒有擔當。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不在一起的話,你也不要耽誤了慕婉曦,那可是個難得遇見的好姑娘。”
  陸老爺子這番話,對陸尓豪來說,幾乎有著醍醐灌頂般的作用。
  最近因為一直忙著上海和香港兩地的事情,所以陸尓豪和慕婉曦見面的時間並不太多,之前與慕明鏞的那次會面,他雖然一直覺得有些奇怪,但因為事情太多,他也沒怎麼仔細想過。
  也是因為陸老爺子的這些話,陸尓豪才猛地反應過來,現在這個時代,和百年後的時代是真的完全不同,尤其在男女交往的問題上。
  百年後的男男女女,幾乎沒有哪個沒經歷過幾段戀情,大多都是等到最後真的想要安定下來,想要談婚論嫁的時候,才會把另一半帶回家裡給父母介紹。
  但在百年前的現在,女孩子的名聲卻是極為重要的。
  像慕婉曦這樣家世的女孩子,會這麼積極地三天兩頭往另一個男人的家裡跑,還真是十分不多見。
  一時間,陸尓豪心底,忽然生出了幾分對於自己的懊惱。
  他一向都是對自己的行為和思緒掌控得極為嚴格的人,沒想到卻在對待慕婉曦的事情上,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同時,他也隱約察覺到了,慕婉曦在年後和他見面的這段時間裡,偶爾的欲言又止又是因為什麼。
  想來,估計作為父親的慕明鏞,對慕婉曦也施加了不少壓力吧。
  心底雖然十分懊惱,但陸尓豪已經習慣了隱藏自己的情緒,所以只是對陸老爺子點了點頭,告知陸老爺子,自己會儘快把這件事定下來,給慕婉曦一個交代,不會讓她的身份繼續這麼不清不楚。
  只是陸尓豪沒有想到,還沒等他和慕婉曦攤牌,慕婉曦就先一步找上了他。
  在陸尓豪的印象中,慕婉曦很少會露出這種無措和懊惱的神情。
  慕婉曦的眼底,有著幾分不安和試探。
  她問陸尓豪,“尓豪,你身邊最近,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
  陸尓豪微微挑眉,“什麼奇怪的人?”
  慕婉曦“唔”了一聲,又問陸尓豪,“那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陸尓豪的腦子轉得極快,慕婉曦這少見的不安模樣,讓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上次和慕明鏞的會面。
  慕明鏞既然已經點名上門見他了,那麼對於他和慕婉曦的關係,估計也已經有了十分的瞭解。
  所以,慕婉曦會這麼問,難道是因為慕明鏞看他不順眼,所以想為難為難他?
  這麼一想,陸尓豪眼底就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其實,這件事也確實是他的不是。
  微微放鬆了臉上的表情,陸尓豪伸出手,在慕婉曦的頭上拍了拍,“沒事,不用擔心,最近我什麼麻煩也沒遇到,也沒遇到什麼奇怪的人。還是說,你從哪裡聽說了什麼?”
  慕婉曦詫異地仰頭看著陸尓豪,認識陸尓豪這麼久,他從來沒對自己做過如此親近的動作。
  這是不是說明,陸尓豪有稍微把她放在心上一點了?
  慕婉曦一直都是個心思通透的女孩,從認識陸尓豪沒多久的時候,她就看出了這是個心性涼薄,並且十分不好接近的男人。
  但她就是喜歡這樣的陸尓豪,所以只能放下自己的驕傲和矜持,努力想要追上這個男人。
  父親上次去見陸尓豪之後,對她說的那番話,一直讓她很不安。
  慕婉曦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會不會有等到陸尓豪回應她感情的那一天。
  明明她一直以來表現得都那麼明顯了,陸尓豪卻從來沒有對她表現出幾分親近的意思。
  所以現在,這麼溫柔地撫摸著自己頭髮的陸尓豪,她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已經稍微允許自己真正開始走近他了?
  但很顯然,陸尓豪今天給她的意外,並不止是一點點。
  她聽見陸尓豪的聲音,在頭頂淡淡響起,“慕婉曦,陸尓豪並不是一個好男人。他的性子太冷,也難得在乎什麼人。他專|制,霸道,絲毫不懂得溫柔體貼是何物。這樣的男人,連他自己都不覺得他會愛上什麼人。”
  “這樣的陸尓豪,你喜歡他什麼?”
  慕婉曦一開始還以為,陸尓豪要明確地拒絕她了。
  但在她猛地抬起頭後,卻在陸尓豪眼底看到了一絲笑意和期待,心頓時暖了起來,眼中也漸漸盈滿笑意。
  “可是我認識的陸尓豪,和你說的那個人完全不同呢。”注視著陸尓豪的眼睛,慕婉曦慢慢道:“我一直覺得,一個對陌生人都能夠路見不平出手相救的人,怎樣都不會是一個壞人。而且,陸尓豪雖然心性冷淡,但對待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卻有著無限的包容和寬容。他或許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陸阿姨和如萍、夢萍,因為她們都是他在用心保護的人。至於專|制霸道……能有人為我安排好所有事情,讓我沒有絲毫後顧之憂,其實也是一件很難得、很幸福的事情吧?而且我認識的陸尓豪,一直都是個十分懂得尊重別人想法的男人,這對我來說,要比其他那些殷勤備至卻絲毫沒瞭解過我想法的人來說,要體貼得多。”
  “所以這樣的陸尓豪,早就住在了我心裡。我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他。我早已經認定了這個男人。”
  迎著慕婉曦堅定的目光,陸尓豪看了她良久。
  他太瞭解自己,雖然清楚自己還並沒有愛上慕婉曦,但對於這樣一個對他用情至深的女孩子,他實在是不忍心辜負。
  所以如果這一生,他一定要找一個能夠相伴左右的人的話,那麼這個人,除了慕婉曦之外,他實在想不到,還會有什麼人能讓他這麼動容。
  這女孩傻到讓他沒辦法就這麼放著不管。
  張開雙臂把慕婉曦擁進懷裡,陸尓豪忍不住歎息了一聲,“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
  雖然現在他對慕婉曦的感情還不夠深,但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他不會讓慕婉曦後悔,這輩子選擇了他陸尓豪。
  他保證。
  作者有話要說:_(:зゝ∠)_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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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雪姨很忙

  因為和慕婉曦確定了戀愛關係,而且也多少察覺到了慕明鏞因為他之前和慕婉曦之間曖昧的關係而對他有所不滿,所以陸尓豪本來決定,第二天就帶著禮物,上門去拜訪一下慕明鏞。
  只是第二天是如萍帶葉凜上門的日子,所以陸尓豪只好先跟慕婉曦打了個招呼,把去拜訪慕明鏞的日子推遲了一天。
  陸如萍在這天下課後,就和葉凜一起回到了陸家。
  因為之前她和葉凜的事情鬧得很大,甚至連校長和校董都驚動了,所以現在,在整個聖約翰,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已經知道了她陸如萍和葉凜是一對兒的事情。
  好在葉凜現在還留在聖約翰,能護著陸如萍,陸如萍也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心性鍛煉得比從前更加堅韌了些,所以兩人才能有志一同地忽略了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試探和暗諷,依舊相處得十分愉快。
  因為前一天晚上,陸如萍就和葉凜通了電話,告知了對方陸老爺子想要見見葉凜這件事,所以第二天與陸如萍一同出現在陸家的葉凜,是一身筆挺的西裝外加打理得十分俐落的髮型,再加上他那張顛倒眾生的面孔,看得陸家的幾個女人,上到王雪琴,下到如萍夢萍,甚至連廚房的張媽和女傭阿蘭都忍不住心花怒放起來。
  至於陸老爺子,雖然也覺得葉凜的相貌,似乎看起來比如萍生日宴時看著更加精緻了幾分,不過好在葉凜的容貌絲毫不沾女氣,所以對於這個一表人才的小夥子,他還是十分有好感的。
  未來岳父看女婿,自然不可能太過直白地打聽對方的家世身家,在陸老爺子的眼裡,那些都是王雪琴這個當媽的需要操心的問題。
  所以這天下午,他就一直拉著葉凜聊經濟、聊政治、聊實事、聊車、聊房、聊投資……
  各種話題聽得陸家幾個女人眼睛裡直冒星星,最後索性不再關注陸老爺子和葉凜,全都跑去廚房幫忙準備晚餐了。
  “嘿,如萍,爸爸看起來很喜歡葉凜呢。”廚房裡,難得也跟過來幫忙的夢萍,笑嘻嘻地跟陸如萍咬耳朵。
  陸如萍笑著眨了眨眼睛,“你從哪看出來的?”
  “這還用說嗎?長著眼睛的人就看得出來吧?爸和尓豪還有爾傑可從來沒這麼和顏悅色地聊過天,不知道的話,還以為葉凜是他親生的呢。”說完,陸夢萍俏皮地對陸如萍擠了擠眼睛。
  看到夢萍搞怪的樣子,陸如萍忍不住噴笑出聲,“你這張嘴啊,我可說不過你,也不知道以後誰能降得住你?”
  “我才不要那麼早嫁人,在家裡多好啊,我要多陪陪媽媽。”說著,陸夢萍跑到王雪琴身後,抱住王雪琴的腰蹭了蹭。
  “就憑她這張嘴,你看誰敢要她?”笑著也一起打趣了兩句夢萍,王雪琴扭了扭被夢萍抱住的腰,“快鬆開,一會兒你袖子上都沾上水了。還有,不是來廚房幫忙的嗎?我怎麼覺得你更像是來搗亂的?”
  “我也有在幫忙的好不好?你看我這不是在陪你和夢萍聊天,幫你們解悶不是?”笑嘻嘻地鬆開王雪琴的腰,陸夢萍理直氣壯地道。
  王雪琴笑著橫了她一眼,說實話,她還真挺喜歡夢萍這丫頭的性子的,也不知道這丫頭未來會嫁給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不過夢萍說得也對,她的年紀還小,這件事倒是不急。
  因為葉凜和陸老爺子這晚相談甚歡,陸老爺子甚至一反常態,大有和葉凜相見恨晚的架勢,直讓陸家的其他幾口人對葉凜刮目相看——這小子明明平時冷淡得厲害,也不怎麼說話,沒想到竟然能把陸老爺子哄得眉開眼笑。
  所以,葉凜在這天之後,算是正式得到了陸家所有人的一致肯定,陸老爺子見到他的時候,甚至比對親兒子陸尓豪都要親熱許多。
  葉夫人在得知這件事後,也決定要趁熱打鐵,沒過幾天就親自和葉先生登門拜訪了陸家,提出想要給葉凜和陸如萍訂婚的事情。
  陸老爺子和王雪琴早在葉凜正式拜來陸家拜訪之後,就已經通過氣,覺得葉凜這孩子,雖然和如萍交往的時間並不長,但看得出來,是個十分可靠的好孩子。
  這年頭像葉凜這麼優秀的男孩子,說實話也並不多見。所以如果葉家真的提出要給兩個孩子訂婚的事情,他們做家長的,倒也沒什麼反對的理由。
  所以在葉先生和葉夫人上門的這天,在經過一番氣氛和諧的商談之後,陸如萍和葉凜的婚事,就這麼訂了下來。
  而就在這幾天中,陸尓豪和慕婉曦之間的進展也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陸尓豪去慕家登門拜訪,與慕家家主慕明鏞單獨聊了一晚上之後,慕明鏞竟然也立即就決定,著手給陸尓豪和慕婉曦操辦訂婚宴的事情了。
  陸尓豪在把這件事告知陸家所有人的時候,連王雪琴都露出了明顯詫異的神情。
  雖說慕婉曦這孩子,和陸家的這些人相處得都很好,無論是和王雪琴這個未來的婆婆,還是和陸家的其他幾個孩子,都相處得十分愉快,甚至連陸老爺子,她也能偶爾與其說上幾句話,所以整體來說,陸家人對慕婉曦的感官還是很好的。
  只是,這前兩天陸老爺子才剛點名批評過尓豪和慕婉曦不清不楚的,怎麼才過了沒兩天,這兩個人就忽然連訂婚的事情都給提上日程了呢?
  雖然所有人心底都有這樣的想法,但一來這是尓豪和慕婉曦之間的私事,他們並不怎麼好問,二來正好如萍和葉凜也快訂婚了,而且真說起來,其實慕婉曦和尓豪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所以仔細想想的話,好像也沒什麼不妥。
  如此,陸家的幾個小的,算是就這樣被忽悠了過去。
  但陸老爺子和王雪琴這兩個大家長,可從來不是什麼好糊弄的存在。
  所以這天晚飯之後,陸尓豪就被陸老爺子叫去了書房,準備仔細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雪琴這個當媽的,自然也全程陪同。
  而事實的真相,顯然出乎陸老爺子的意料。
  陸老爺子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慕婉曦和慕晚晴的父親,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道大佬慕明鏞。
  對於那天拜訪慕明鏞時兩人的談話內容,陸尓豪只適當對陸老爺子透露了一角——慕明鏞之所以如此著急讓慕婉曦與他訂婚,其實也是情勢所逼。
  在外人眼中,慕明鏞看上去可能風光霽月,但正因為站得高,所以他所背負的擔子,也是常人難以想到的沉重。甚至有的時候,連自己最心愛的孩子,都沒辦法光明正大地保護。
  國內的時局已經開始動盪,在常人所看不到的地方,紅白兩黨之爭早已經波濤洶湧,慕明鏞作為一方大佬,手握著巨大的財富,自然是被兩邊重點拉攏的對象。
  他一向與姜校長關係良好,但很明顯,紅黨現在在國內的勢力也已經不容小覷,甚至隱隱有和白黨分庭抗禮,佔據半壁江山的架勢。
  所以即使曾經一直是姜校長的擁躉,慕明鏞也不想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更不想因為兩黨之爭而犧牲自己心愛的孩子。
  所以在越來越多的人盯上已經到了待嫁年齡的慕婉曦的時候,慕明鏞就已經有了想要儘快把慕婉曦嫁出去的想法。
  而這個人選,在經過一番深入徹底的考察之後,終於落在了陸尓豪的頭上。
  對陸老爺子,陸尓豪只把慕明鏞的這些迫不得已和順水推舟,一一傾倒了出來。
  而對於另一些更加重要的原因,陸尓豪則適當地對陸老爺子有所保留。
  慕明鏞的手腕,在整個上海來說,用幾可通天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所以無論是陸尓豪開設MFC還是千善坊,無論是他聯合安娜扳倒魏光雄,還是他派人去香港開發市場,爭取在最短時間內站穩腳跟的事情,甚至連王雪琴最開始那大半年時間一直是在裝病,以拖延與魏光雄見面時間的事情,在慕明鏞極為重視陸尓豪此人到此品性如何的情況下,都被一一查明了出來。
  這些資訊,之所以和從前慕明鏞手下查出來的資料大相徑庭,正是因為陸尓豪和王雪琴的掃尾工作做得十分完善。
  只可惜做這些調查的是慕明鏞,所以終究還是暴露在了慕明鏞的眼底。
  不過,對於安娜姐妹最後的去向,連慕明鏞的手下,一時半會兒都查不出來,因為連陸尓豪自己都不知道,她們究竟去了哪裡,這點更是讓慕明鏞給陸尓豪加上了幾分。
  因為如果從慕明鏞的角度來看,像安娜姐妹這樣,深知陸尓豪與魏光雄有仇的棋子,慕明鏞絕對會在事成之後對她們斬草主根,以免節外生枝。
  慕明鏞也相信,如果陸尓豪想這麼做的話,也絕對能夠輕鬆解決安娜姐妹。
  但陸尓豪最後對安娜姐妹的安排,卻讓慕明鏞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十分美好的而他已經丟失了許久的品質。
  正是這點,才讓慕明鏞最終決定,把慕婉曦交給陸尓豪這個年輕人。
  所以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慕明鏞才會如此俐落地提出讓慕婉曦和陸尓豪訂婚的要求。
  作為男方家屬,讓女方家長主動提出給兩個孩子訂婚的事情,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雖然慕家的身份出乎陸老爺子的意料,但陸老爺子這一生的大半輩子時間,過得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對於慕家的勢力,倒也並不會有絲毫的懼怕和擔憂,甚至因為慕明鏞作為一個父親,如此為自家女兒的未來幸福著想的做法,產生了一絲惺惺相惜的感覺。
  所以陸老爺子在與陸尓豪和王雪琴商談,確定確實要給兩個孩子訂婚之後,在第二天下午,就帶著王雪琴和陸尓豪,親自登門拜訪慕明鏞去了,順便商談一下兩家孩子訂婚的事情。
  對此,慕明鏞自然歡迎之至,因為如此一來,他就終於可以對外放出消息,告知那些一直盯著他的人,慕婉曦現在已經是名花有主,讓他們再不能把主意打到這個孩子身上。
  因為陸尓豪和陸如萍這對兒兄妹的婚事幾乎是同時被定了下來,陸老爺子最近的心情十分好,正可謂是雙喜臨門。
  而在與慕家、葉家商談之後,兩方也覺得陸家的兩個孩子,如果能夠同時訂婚,實在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所以最終,陸尓豪和慕婉曦、陸如萍和葉凜的訂婚宴,被訂在了同一天舉行。
  而這訂婚的事情,也並非像百年後那麼簡單。
  首先這聘禮的事情,就讓王雪琴忙了個焦頭爛額。
  陸如萍這邊還好說,因為陸如萍是待嫁,所以只要安心等著葉家把聘禮送上門就行。
  嫁妝的事情,倒是還不那麼急。
  陸尓豪這邊卻是要娶的一方,而且慕家本身就財力雄厚,真要說的話,還是他們陸家高攀了。
  雖說慕明鏞答應把慕婉曦嫁給陸尓豪,本身就是順水推舟之下的權宜之計,但陸家上下,也是一直把慕婉曦喜歡陸尓豪的事情看在眼中的,陸老爺子自然也十分清楚。
  所以為了給尓豪爭口面子,陸老爺子也算是下了血本,讓王雪琴把存摺拿出來,拿出了三分之一的資產,給陸尓豪置辦聘禮。
  王雪琴也就順水推舟,說孩子們現在陸續都要準備婚事了,存摺放在她這裡,很多事情她也沒辦法擅自做主,乾脆直接把存摺還給陸老爺子保管,她就直接拿著陸老爺子劃出來的錢,給尓豪張羅聘禮去了。
  陸家這邊忙得是熱火朝天,幾乎分|身乏術。
  在上海的另一邊,陸依萍最近的日子,過得也是十分忙碌。
  這學期開學之後,師範學院音樂學院的院長,就通知系裡的學生們,再過一段時間,會在上海舉辦一場全國範圍的高校歌唱大賽。
  因為參加比賽的院校和學生眾多,所以作為東道主城市上海市的各個大學,都可以選出一名不用參加海選,直接參加決賽的學生。
  至於其他學生,就要和全國其他高校的學生一樣,通過層層考核,經過淘汰,才能最後進入決賽。
  而經過音樂學院所有老師的一致推薦,最後選定了院裡的兩個學生,作為保送決賽的候選人。
  這兩個人,就是剛剛進入師範學院一年,就以實力得到了眾人認可的陸依萍和張倩倩。
  說起來,陸依萍和張倩倩在進入音樂學院之後,就一直是這裡的風雲人物。
  這兩個女孩的長相都十分甜美,性格也是各有千秋。
  陸依萍才華橫溢,熱情如火,張倩倩氣質優雅,如空谷幽蘭。
  最關鍵的是,這兩個女孩的成績也都十分拔尖,專業功底也都很扎實,讓很多在進入音樂學院之前,從來都沒有碰到過樂譜琴鍵的學生們都不由得暗自揣測,這兩個女孩到底是什麼出身。
  你要說她們出身好吧?有哪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會來師範學院這種學校讀音樂學院?
  你要說她們出身不好吧?偏偏這兩個人身上的氣質和氣勢,一般人家還真都養不出來。
  偏偏這兩個人對於自己的*和家人又從來都守口如瓶,更是給她們添上了幾分神秘的色彩,讓許多男學生,都對她們趨之若鶩。
  當然,和陸依萍相比,張倩倩的人氣要更高一籌。
  原因很簡單,眾所周知,陸依萍的男朋友是申報的記者何書桓,而張倩倩直到目前為止,仍舊名花無主,如此一來,男同學們自然對張倩倩更加殷勤備至些。
  而且或許因為有男朋友的原因,大多數女同學,對於陸依萍有何書桓那樣一個優秀的男朋友,都隱隱有些羡慕嫉妒恨,再加上她從剛來師範學院開始,就出盡了風頭,偏偏還時不時會莫名其妙地爆出些小脾氣,尤其都已經有男朋友了,還總被師範學院的那些男學生圍著,所以很多女生們雖然嘴上沒說出來,心裡對陸依萍卻是十分不喜的。
  而對於張倩倩,她們的印象則要好得多。
  因為她們從來,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張倩倩發過火,或者對誰黑過臉,從來都沒有。
  而且張倩倩的性格和善,雖然並不與特定的人交好,但對於主動提出問題的同學,她也從來不會拒絕。
  最關鍵的是,她從來不會和那些男學生們玩曖昧,態度一直都很冷淡而堅決。
  反觀那個陸依萍!竟然有好幾次,都在與何書桓吵架或者鬧彆扭的時候,和其他男同學說說笑笑,還出去約會什麼的!這讓很多學生們,都十分瞧不上她這種行為。
  所以在這次音樂學院的院長,讓學生們投票最終決定是由陸依萍還是張倩倩得到保送名額的時候,張倩倩的最終得票數,要遠高於陸依萍。
  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陸依萍,著實有些下不來台。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在人緣這方面,她確實比不上張倩倩。
  而更讓她難堪的是,在投票當天請假沒來學校的張倩倩,在得知最後是由她獲得了保送名額後,反而拒絕了這次推薦,主動把名額讓給了陸依萍。
  後來學生們才從老師那裡聽說,張倩倩似乎是因為家庭原因,沒辦法去參加這次的比賽,甚至連海選都不會參加。而對於大家的一番心意和支持,她在感動的同時,也感到十分抱歉。
  對於這種別人讓給自己的名額,陸依萍覺得有些如鯁在喉。
  為此,她還特意去找了張倩倩,問她為什麼要把這個名額讓給自己。
  因為在此之前,學院中也並非沒有比賽。之前張倩倩明明都能夠按時參加比賽,為什麼這時候卻忽然推說家裡有事,不能參加了呢?
  對於陸依萍的問題,張倩倩並沒有給她過多的解釋。
  雖然已經是相識一年的同學了,但真說起來的話,她和陸依萍其實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張倩倩是個感覺十分敏銳的姑娘,她早就看得分明,陸依萍並不喜歡她。
  這並不是說陸依萍對她有惡感,相反,對於陸依萍這個人的性格,張倩倩還是看得八|九不離十的。
  總體來說,陸依萍的性情還算正直,偶爾有些小脾氣,鬧鬧彆扭,倒是也可以理解。
  而且,她和陸依萍的關係之所以比和其他同學還冷淡,總的說來,其實也是她們雙方的問題。
  這或許就和“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一樣,雖說她們之間一直都是公平競爭,但天生氣場不和卻也是誰都無法否認的。
  張倩倩很忙,沒太多功夫去和陸依萍糾結那些瑣碎的問題,陸依萍如果有脾氣,最好還是對何書桓去發為好。
  因為張倩倩對陸依萍的質問並沒有給出什麼更加深入的回答,再加上這次比賽,陸依萍確實十分重視,所以最後,陸依萍還是作為師範學院唯一一名被保送到決賽的選手,參加了這次的歌唱比賽。
  陸依萍也是在開過會後,才知道,原來這次比賽之前,作為東道主城市的上海市所有高校的被保送選手,都要集中起來閉關集訓一個月。
  自從陸依萍與何書桓交往開始,似乎只有今年過年的時候,兩人才分別過那麼長時間。
  好不容易度過了年假,書桓終於回到上海了,結果這才沒過幾天,陸依萍就又要去集訓了。
  聚少離多的狀況,讓陸依萍對何書桓十分不舍。
  對此,何書桓自然又是一番軟語溫言,細細安撫了一番。
  而等到陸依萍終於度過那對她來說幾乎是度日如年的三十天,終於在全國高校歌唱大賽上捧回來一個金獎,回到師範學院的時候,卻在眾多祝賀聲中,聽到了一些竊竊的嘲諷聲。
  “你們看看,不就參加了一個比賽得獎了嗎,得意得跟什麼似的!”
  “就是,看她這個樣子,估計還不知道那件事呢。”
  “是啊……其實這麼想想,陸依萍也挺可憐的呢。”
  “可憐什麼?誰讓她為了個比賽走了那麼久?要我說,人家張倩倩論長相論實力哪點不如她?性格也比陸依萍好上百倍千倍!之前也不知道她給那個何書桓灌了什麼*湯,把何書桓迷得五迷三道的,結果現在她才走了幾天?何書桓就整天跟在張倩倩屁股後面,攆都攆不走!”
  “可是……張倩倩看著不像那樣會搶人男朋友的人啊?”
  “誰知道他們到底怎麼回事?張倩倩本來是要去參加比賽的,為什麼突然就把名額讓給陸依萍?何書桓從前和張倩倩也是從來沒說過話,為什麼陸依萍這一走,他就三天兩頭往咱們學院跑,甚至比原來陸依萍還在的時候跑得還勤?”
  這些人說話的聲音並不低,而且實際上,他們說的這些,在陸依萍不在學校的這一個月裡,已經在他們面前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
  何書桓這一個月裡,往師範學院跑得確實很勤,也確實,每次都是來找張倩倩的。和張倩倩忽然之間熟稔起來,也是有目共睹的,甚至還會送張倩倩回家。
  這讓許多師範學院的學生們,都翹首以盼等陸依萍回來,看看這三個人之間又會上演什麼年度狗血大戲——也不知道是何書桓渣了陸依萍,還是張倩倩橫刀奪愛,為愛甘為小三?
  所以一聽到有人議論起這件事,原本圍著陸依萍祝賀的那些同學們,聲音就都漸漸小了下去,面面相覷之後,都把目光投向了已經把那些話聽得分明的陸依萍。
  陸依萍現在整個人都已經懵了。
  她一直以為,在她和書桓之間,再不會出現像如萍那樣的女孩子,原本她都已經決定徹底信任書桓了,畢竟如萍已經和葉凜在一起了不是嗎?
  但誰能告訴她,現在這些人說的這些話,又是從何而來?
  如果只有一個人這麼說,那麼她陸依萍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送那人一個輕蔑的眼神,多餘的話一句都不會說。
  但現在,這些全部都用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語氣告訴她,何書桓和張倩倩之間確有貓膩的人,讓她根本就沒辦法冷靜下來。
  她本以為,就算她這次被保送的名額是張倩倩主動讓出來的,但你們看,她不還是憑著自己的實力,最終捧了個金獎回來嗎?
  現在出現在這裡的場景,明明就該是她驕傲地捧著獎盃,用實力告訴所有曾經輕視她的同學,她陸依萍本就有贏的資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所有的人都在奚落她,說她竟然為了個不知所謂的比賽,而讓張倩倩趁虛而入,奪走了何書桓!
  這簡直太荒唐了!
  這種奇恥大辱,讓陸依萍根本沒辦法再站在這裡,讓那些學生們譏笑的目光繼續貫穿她!
  手中的獎盃,在此刻就像剛烤好的山芋一樣燙手,陸依萍勉強維持著禮儀,把它交給學院長之後,就轉身離開了音樂學院,說要回家去看看媽媽。
  挺直著脊背,努力保持著平常的姿態走出師範學院的大門後,陸依萍終於再也無法忍耐,瘋狂地奔跑起來。
  她也顧不得現在究竟是什麼時間,顧不得何書桓現在究竟是在上班還是在做什麼,她只想立刻見到何書桓,親口聽他告訴她,他並沒有背叛她,並沒有背叛他們之間的感情!
  也不知跑了多久,當陸依萍終於站在何書桓的公寓門口時,只覺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頭髮和衣服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被早春的風吹得緊貼在皮膚上,冰冷得讓她的心都跟著打顫。
  “書桓!書桓你在不在?!書桓你開門啊!我是依萍!書桓——”砰砰砰地用力砸著何書桓公寓的大門,陸依萍一聲聲喊著。
  “來了來了……”良久,久到他們隔壁的人都出來看了好幾遍之後,門內才傳來杜飛嘟嘟囔囔的聲音,“……究竟是誰啊……大清早的擾人清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杜飛,你快開門,我是依萍啊,陸依萍!”聽到公寓裡有人,陸依萍趕忙高聲催促道。
  “吱呀”一聲,杜飛終於打開了房門,一股酒氣頓時撲面而來。
  杜飛的樣子看上去狼狽極了,他的頭髮和衣服都亂糟糟的,好像很久沒有打理過。似乎是因為起得急了,眼鏡也是胡亂掛在鼻樑上,歪歪斜斜的幾乎要掉下來。
  雖然他的模樣十分邋遢,但陸依萍現在卻完全沒有心思關心這個。
  一見到杜飛,她就趕忙問道:“杜飛,書桓在不在?”
  杜飛迷迷糊糊地看著她,“原來是依萍啊……咦,你不是去參加比賽的集訓了嗎,書桓不是說你要一個月才回來,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見杜飛嘟嘟囔囔就是不說何書桓在不在,陸依萍一著急,直接推開門口的杜飛,迅速闖進了他身後的公寓,猛地推開了何書桓的房門。
  “……竟然不在。”怔忪地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陸依萍過了半晌,才回到客廳,問杜飛,“杜飛,書桓人呢?”
  “誰知道他去做什麼了啊?不是在跑採訪,就是去音樂學院了吧?也或者……是去幫他那個未婚妻搬家了?那傢伙最近可是春風得意得很,明明就已經有了陸依萍了,做什麼還要去招惹人家張倩倩……哪像我,一個如萍都足夠讓我肝腸寸斷了……如萍,如萍啊……”
  “你說什麼未婚妻?!還有,為什麼連你也說他和張倩倩有關係?!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陸依萍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了。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前一晚宿醉得厲害的杜飛,才終於一個激靈,稍微清醒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默默為何書桓點根蠟燭_(:зゝ∠)_
  話說,在電視劇裡的時候,依萍就因為和何書桓鬧彆扭,而主動跑去大上海的舞臺下陪客人喝酒,還允許客人摟住她的肩膀……所以我覺得,為了氣何書桓而和男同學調笑啊,答應和男同學約個會啊神馬的,這種事她還是有可能做得出來的……
  今天很肥~麼麼噠~

  ☆、第92章 雪姨很忙

  陸依萍的眼睛都紅了。
  杜飛看到她糟糕的樣子,腦子一下清醒了過來,一邊瞪著眼睛一邊捂住嘴小聲道:“什麼未婚妻?哪裡來的什麼未婚妻?依萍你是不是聽錯了什麼?我今天宿醉得厲害,說了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可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瞞著我?杜飛,你真當我是傻子嗎?我今天去學校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對我說這一個月裡,書桓和張倩倩走得很近,身為書桓最好的朋友,你難道會不知道這件事?還是說,你也一直在幫書桓欺騙我?!”對杜飛打馬虎眼的行為實在是無法忍受,陸依萍忍不住咄咄逼人道。
  因為如萍和葉凜的事情,杜飛本來就已經很鬧心很糾結了,沒想到書桓這邊的事情現在又東窗事發。
  怪也只能怪他這張嘴和這個一喝酒就打結的腦袋,看依萍的樣子,如果現在不先把她安撫住的話,也不知道她會在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事來。
  杜飛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煩躁地撓了撓腦袋,杜飛在說之前,還小心翼翼地對陸依萍道:“其實這件事也不怪書桓啦,依萍,你要相信,書桓自始至終,愛的人只有你一個,所以你一定要相信他。不管我接下來說得是什麼,你都不要衝動,一定要聽我說完才行。”
  “你說就是了。”陸依萍深吸了一口氣道。
  “其實,今年過年書桓從家裡回來後,就告訴我,說他這次過年回家的時候,他父母告訴他,他其實有一個從出生開始就結下的娃娃親。”杜飛邊說著,邊觀察著陸依萍的表情,“書桓也是在那時,才知道,原來他竟然有一個未婚妻,而且那個未婚妻,現在就在上海。”
  “他的那個未婚妻,是不是姓張,叫張倩倩。”陸依萍面沉如水地道。
  杜飛趕忙擺手,之後又點了點頭,臉上糾結得都快凝成了麻花,“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書桓過年回來後沒幾天,他的爸爸媽媽就從重慶過來上海,去張倩倩家探望她和她外公。”
  “什麼?!你是說,書桓的爸媽竟然也來過上海?”書桓曾經跟她提過,說今年過年本來想帶她回去給父母看看的,只是因為擔心她媽媽一個人在家,而且讓她一個女孩子無名無分地就跟著他這麼走了,到底名聲不好,所以才沒有帶她回重慶的家裡,反而還跟她和媽媽保證,說今年就會讓他的父母來上海,去看望她和媽媽。
  結果,現在杜飛卻告訴她,書桓的爸媽其實在年後就來過上海,她卻完全沒聽書桓提起過一個字?!
  甚至,書桓的爸媽還是特意來探望書桓那個未婚妻的?!
  這些,書桓根本沒有透露過給她絲毫!
  他到底把她陸依萍當什麼?!
  陸依萍不敢置信地看著杜飛,這讓她怎麼相信?明明在一個月以前,她去參加比賽的集訓的時候,書桓還抱著她和她你儂我儂難捨難分,說每天都會想她。
  為什麼才只過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的整個人就都變了?!
  見依萍的神情不太對勁,杜飛心底也是急得不行,只好連忙對陸依萍解釋,“依萍,你要相信書桓啊!他可是從始至終都沒答應過和張倩倩的婚約,甚至因為他愛的人是你,所以他的爸媽那次去張倩倩家探望的時候,還特意跟張家的人提出了解除他們倆婚約的事情!所以你可千萬不能多想,千萬不能誤會了書桓!”
  “什麼……你是說,書桓為了我,還讓他爸媽去和張家解除婚約?杜飛,你說的是真的嗎?”好消息來得太快,陸依萍整個人都有點恍恍惚惚。
  “當然是真的啊!書桓之前之所以不告訴你這件事,也是因為怕你知道之後,會胡思亂想。依萍,書桓真的很在乎你,所以你可不可以,也多信任他一些?兩個人能夠互相喜歡,本來就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你看像我和如萍,就完全是我一個人單相思……所以,你和書桓既然已經在一起了,就一定要懂得珍惜。”說到最後,杜飛難得一臉認真。
  陸依萍詫異地看了眼杜飛,在她的印象中,杜飛一直都是個嘻嘻哈哈神經粗大的男生,沒想到現在竟然會一臉認真地說出這種話來,一時間也是心有戚戚焉。
  不過,眉毛忍不住再一次擰了起來,陸依萍懷疑地看著杜飛,“杜飛,既然你說書桓和張倩倩已經解除了婚約,那為什麼他最近還總去聖約翰找張倩倩?”
  “啊……你說這個啊……”撓了撓頭發,杜飛心底暗罵了何書桓幾句後,這才對陸依萍陪笑道:“因為張倩倩家最近在搬家,她一個人有些弄不過來,所以書桓就過去幫她了。”
  這樣的說辭,讓陸依萍的眉頭頓時擰得更緊了。
  “張倩倩家搬家,為什麼會勞動他去幫忙?難道他們張家沒有別人了嗎?不行,我一定要親自找書桓問清楚才行。杜飛,你知道書桓現在在哪嗎?”目光炯炯地盯著杜飛,陸依萍語氣強硬地道。
  杜飛心裡都快糾結成棉花球了,他發現,陸家的女孩子是不是天生就是來克他的啊?怎麼什麼事情只要一和陸家的女孩子沾邊,就全都亂七八糟的了呢?
  不得已,杜飛只好先往報社打了個電話,確認書桓現在在不在報社。
  在得知書桓並不在報社後,杜飛只好哭喪著臉對陸依萍道出何書桓現在可能的去向,“書桓大概可能或許……是在張倩倩家吧?”
  一句話,又捅了馬蜂窩。
  感覺綠雲罩頂的陸依萍,死磨硬泡地磨著杜飛,讓杜飛帶她去張倩倩家,而且是現在!立刻!!馬上!!!
  杜飛覺得自己上輩子真是欠了她們這些姓陸的女孩子。
  但看著陸依萍整個人都處在爆發邊緣的樣子,也只好抱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小心臟,帶陸如萍往張家的新家去了。
  何書桓現在確實是在張家。
  最近這一個月以來,他也確實和張倩倩走得很近,但他和張倩倩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張倩倩對他一直都保持著極為得體的禮儀,仿佛君子之交般淺淡如水。
  對於爸媽和張家老爺子提出的退婚的事情,何書桓心裡一直心存愧疚,尤其是在張家現在只有張老爺子和張倩倩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的現在。
  父親給他留下的那筆錢,何書桓一直在想著應該如何讓張倩倩和張老爺子收下。
  正巧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在工作時,遇到了正在酒店大堂裡兼職彈鋼琴來賺取生活費的張倩倩,這才慢慢瞭解到,在張老爺子癱瘓了好一陣子的現在,張家的生活費究竟從何而來。
  張倩倩並沒有告訴過何書桓,她究竟是以什麼方式來賺取生活費的。
  何書桓也是在和張家的鄰居打聽過後,才知道,原來張倩倩平時上學和工作都很忙,每天幾乎都到半夜才會回家。
  張老爺子又是癱瘓在家生活不能自理,所以平時都是由鄰居來給張老爺子送飯和照顧他的日常生活,張倩倩每個月會給鄰居一定的酬勞表示感謝。
  何書桓雖然和張倩倩接觸不多,但也有幾分清楚張倩倩清冷高傲的性格,所以他並沒有直接找上張倩倩,告訴他想要幫幫她和張老爺子的想法。
  他在張倩倩身後跟蹤了幾天,摸清了張倩倩所有兼職的場所後,便開始每天晚上在張倩倩夜班回家的時候,默默保護她一路到家。
  張倩倩從小生活在魚龍混雜的地方,對於安全問題十分敏感,所以雖然何書桓已經十分小心,張倩倩卻還是在何書桓跟著她的第三天,就察覺到了身後有人在跟蹤她。
  作為在貧民區生活了多年仍舊安然無恙的女孩子,張倩倩自然也有一番保護自己的手段,所以她只是略施小計,就把何書桓從暗處給詐了出來。
  對此,何書桓除了無奈之外,竟然對這個聰敏機智的女孩,生出了幾分激賞。
  只是張倩倩卻對何書桓這種無故跟蹤自己的做法,感到十分不解和惱怒。
  何書桓並不想和張倩倩交惡,尤其是在上次他的父母為了他的幸福,對張家提出了那麼過分的退婚請求後,張倩倩還能深明大義地反過來安慰他們,說會慢慢說服張老爺子,讓他接受退婚這件事。
  從那之後,何書桓就一直覺得,他實在是欠張倩倩這個女孩子太多。
  所以,在看到張倩倩每天除了上學之外,還要打那麼多分工之後,何書桓忍不住再一次對張倩倩生出了幾分憐惜之情。
  何書桓是一個天生就憐香惜玉的男人,張倩倩卻並不是一個喜歡被陌生人憐香惜玉的女孩,即使這個陌生人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也一樣。
  甚至對於何書桓主動跑來找她的做法,她感到十分不解。
  畢竟何書桓和陸依萍平率的關係,她可是一直都看在眼中的。
  何書桓現在整天跟在她身後這麼做,難道就不怕陸依萍知道後和他鬧翻了?在她的印象中,陸依萍可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相與的女孩。
  對此,何書桓卻並沒有太過擔憂。
  一來,他想要幫助張倩倩,是為了幫他們何家還張家的人情;二來,作為一個男人,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個妙齡女孩大半夜獨自一人走夜路回家。
  他想,就算是依萍在這裡,他也會這麼對張倩倩說的,因為他並不覺得這樣做是背叛了依萍,他只是做了他認為他該做的事。
  何書桓有一張巧嘴,一雙極溫柔的眼睛和一根極其倔強的腦筋,在最後這點上,他和陸依萍其實十分相像。
  所以即使張倩倩已經不止一次拒絕了何書桓每天來接她下夜班的做法,何書桓卻還是固執己見,依舊會在每天夜裡出現在張倩倩做兼職的酒店門口。
  對此,張倩倩在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好幾次後,終於冷下眼睛,問何書桓,“何書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真說起來,我們大概連朋友都算不上。你在陸依萍去參加比賽不在的這段時間,一直這麼每天接送我,陸依萍回來之後,難道你還打算這麼做?”
  想到最近正在參加集訓的依萍,何書桓忍不住微微皺了下眉,因為這確實是個問題,因為在依萍參加比賽回來之後,他肯定不可能還有這麼多時間,每天晚上來接張倩倩下班。
  實際上,他也只是擔憂張倩倩的安危而已,並沒有什麼其他不好的心思。
  本來如果他和張倩倩真的是未婚夫妻的話,那麼張倩倩的安全由他來一手保護,才是光明正大。
  但現在尷尬就尷尬在,是他先提出的退婚,所以對於張倩倩,他的負罪感和愧疚感很深,就更沒辦法看著張倩倩每天下班時獨自一人走夜路。
  如果張倩倩因此而遇到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那麼他何書桓一定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思來想去,何書桓只好試探地問張倩倩,“不然你看這樣好不好?我認識不少需要鋼琴兼職或者招聘鋼琴家教的地方,而且那些地方,都不需要工作到這麼晚,地方也不像酒店那麼亂,這樣一來,你每天也不用那麼晚回家,我也能放心一點,你看怎麼樣?”
  對於何書桓這種自以為是的說法,張倩倩忍不住笑了下,“我現在的工作,一天只需要工作不到4個小時,就能賺到10塊錢。你能給我介紹這樣的工作嗎?”
  張倩倩的話,讓何書桓怔了下,因為他根本沒想到,張倩倩彈琴賺的錢竟然這麼多。
  一天十塊的話,一個月就是三百塊,他何書桓在報社一個月的工資才不過二十塊錢,要給張倩倩介紹的工作,也遠遠達不到這個工資,所以也難怪張倩倩會一臉好笑地看著他。
  不過,雖然明知道這麼問不妥當,何書桓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既然你能賺那麼多,那為什麼不和張老爺子換一個地方住?”
  話音一落,何書桓就看到張倩倩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而後一言不發地繼續踏著夜色,快步往家裡走去。
  何書桓也是在後來跟張家的鄰居,打聽了好多天才漸漸明白了張倩倩的錢都花到哪裡去了。
  張老爺子是在張倩倩考上大學的時候,才在稍微放鬆了些心思後,徹底倒下的。在那之前,張老爺子給人看病賺來的錢,全都花在了培養張倩倩這件事上。
  張倩倩現在之所以彈得一手好琴,全賴張老爺子這些年來從未間斷過地給她找鋼琴老師,還有在吃穿用度上,雖然張家的房子已經簡陋得不行,但張老爺子在這些事上,從來沒讓張倩倩操一分心。
  但也正因為此,張家這些年來才一點家底都沒攢下來。
  在張老爺子徹底倒下後,沒有絲毫經濟來源的張家,自然由張倩倩扛了起來。
  好在張老爺子這些年來的心血並沒有白費,張倩倩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說,性格也矜持自製而且極為懂得審時度勢,所以在跑了好幾家酒店後,張倩倩成功選定了兩家作為長期兼職的地點,開始了賺錢養家的忙碌生活。
  何書桓也是在一次與張老爺子聊天的時候,才知道張倩倩為什麼這麼拼命地賺錢。
  張老爺子雖然在第一次與何書桓見面時,對這個小夥子的印象並不好,但畢竟何家和張家現在還沒有正式解除婚約,而且就沖著何書桓能在倩倩不在家時,特意來家裡探望照顧他老人家這點上,張老爺子就覺得,這小夥子暫時還可以再觀察觀察。
  對於張倩倩一直在外打工賺錢養家的事情,張老爺子自然不會不清楚。
  而當何書桓對張老爺子道出張倩倩每天工作到太晚,回家路上不安全的時候,張老爺子在沉吟了半晌後,慢慢道:“這些事,我當然比你要清楚得多。但倩倩那孩子,脾氣倔得很,認准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回頭。而且她這麼努力工作,也是為了給老頭子我看病,還有……她還說過,等再賺點錢,我們就換一個地方住。新換的住處,窗戶每天都能透進光來,房子也不會像這裡一樣,風一吹就直漏風……那孩子那麼努力,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子,還有什麼好說的?只能隨她去了。”
  張老爺子說完,渾濁的眼睛在何書桓臉上輕掃而過,眼底的期盼和失望交融,看得何書桓原本打算再次勸說張老爺子,希望她讓張倩倩換個工作的想法頓時再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張老爺子的期盼是什麼,如果他真的是張倩倩的未婚夫,那麼他為張家和張倩倩做得再多,他們也能夠欣然接受,因為早晚他們都會是一家人。
  但現在,明明是他們何家悔婚在先,現在卻又來對他們張家人的生活指手畫腳,連何書桓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樣有些無恥,也虧了張倩倩和張老爺子脾氣好,才沒當面罵他貓哭耗子多管閒事,沒事兒假慈悲裝好人。
  但,張家的事情,他何書桓既然看在了眼裡,就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因此,何書桓在深思熟慮之後,再次找到了張倩倩。
  雖然和張倩倩的交流不多,但只短短的幾次,何書桓就已經看出來,張倩倩是個十分務實並且通情達理的好姑娘。
  所以,他乾脆直接了當地對張倩倩道:“我已經從張爺爺那聽說了你這麼努力賺錢,是為了能讓張爺爺住上好房子。我知道,你現在賺的錢不少,但張爺爺身體不好,你也還在上大學,平時你們的吃穿用度也需要不少錢,所以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和張爺爺的新房子,由我來幫你們安排。”
  張倩倩莫名其妙地看著何書桓,對他這麼突兀地提出這種建議感到不可理喻,“何書桓,我們張家和你們何家非親非故,根本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接受你這麼大的饋贈。”
  “你們當然有理由接受。先不說張老爺子當年對我們全家都有救命之恩,如果沒有他的話,現在或許連我這個人都不存在,單說你這麼通情達理,答應解除我們婚約這件事,就讓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面對面地對解除婚約的未婚妻提到這個話題,何書桓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尷尬和愧色,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我爸媽在臨回重慶之前,特意給了我一筆錢,希望我在這邊能夠找機會,用這筆錢來幫助你和張爺爺改善一下生活……倩倩,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你是那麼善良,那麼善解人意,就算是幫助我們,讓我和爸媽能夠不這麼愧疚,可不可以請你接受我的幫助,讓我用這筆錢,幫你和張爺爺買一處房子?”
  何書桓的話,讓張倩倩一時間有些啞然。
  何書桓這話說得太直白,張倩倩相信,這些話,起碼有一大部分是何書桓的本意,至於另外一小部分,恐怕是為了激將,讓她接受來自何家的饋贈。
  如此一來,估計她和何書桓解除婚約這件事,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雖然對於何書桓的做法有些嗤之以鼻,但如果接受這筆錢,能讓何書桓從此以後不再糾纏她,能讓何家人不再出現在他們張家人的面前的話,她為什麼不接受?
  按照何書桓的意思,如果她接受了這筆錢,那麼他和何先生何夫人,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著何書桓和她解除婚約,再不欠他們張家絲毫人情了?
  還真是一筆清清楚楚,銀貨兩訖的交易。
  張倩倩這些年來在這魚龍混雜的貧民區裡,不知看過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對於何書桓那些連他自己或許都沒有察覺到的小心思,她早就看了個通透。
  所以在何書桓以為自己必須要大費一番口舌,才能夠勸動張倩倩,讓她答應這件事的時候,張倩倩卻完全沒有讓他多費一絲力氣,欣欣然接受了來自於何家的這筆饋贈。
  於是張家的新房子,便在何書桓馬不停蹄的跑遍了整個上海後,很快就定了下來。

  ☆、第93章 雪姨很忙

  房子定下來之後,何書桓就幫張倩倩一起,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家搬了過去。
  說是搬家,其實張家幾乎沒有什麼需要搬動的東西。
  這些年來,張家所有之前的東西,早就因為生活困窘而賣的賣,當的當,貧民區的老房子裡,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何書桓索性直接買了一整套全新的生活用具,歸置在了張家的新房子裡。
  除此之外,他還從醫院給張老爺子訂做了一個嶄新的輪椅,這樣,就算腿腳不好使,張老爺子也不需要整天躺在床上什麼都不能做了,靠著輪椅,他也能下地多活動活動。
  對此,張倩倩和張老爺子都一直看在眼中,張老爺子對何書桓辦事如此周到細心感到十分欣賞,張倩倩則在這幾天中,對何書桓的印象改觀了很多——因為如果不是真的對這件事情上心,是絕對不會把給外公定做輪椅的事情都安排得如此妥帖的。
  所以雖然嘴上沒說,但在張倩倩的心裡,對何書桓也還是生出了不少感激之情——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外公的臉上,看到現在那樣舒展放鬆的笑容了。
  何書桓幫張家祖孫買的房子,位於上海市的法租界內。房子不大,但對於只有兩個人的家庭來說,已經綽綽有餘。
  因為房子在租界內,所以治安問題也得到了很大得保障,周圍的環境也比之前在貧民區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最讓人舒心的是,在這棟房子的每一個臥室裡,白天都會有暖洋洋的陽光透過窗戶,傾瀉進來,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新家裡,張老爺子坐在乾淨整潔的床上,背後靠著蓬鬆柔軟的靠枕,一臉欣慰地看著正在家裡忙碌的張倩倩和何書桓。
  因為這兩天搬家的原因,張倩倩特意跟學校請了假,除了必修的專業課之外,其他輔修的課程她都可以請假在家忙搬家的事情。
  在搬過來之前,一些生活必備的用品,何書桓基本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但很多細小的地方,他卻並不一定能夠注意到,所以張倩倩這兩天做的最主要的事情,一是和何書桓一起打掃家裡的衛生,二則是在何書桓的陪同下,一起採買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和柴米油鹽。
  等一切終於安置妥當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陸依萍參加完比賽回學校的日子,何書桓對此卻還一無所覺。
  確切地說,因為最近的所有心思都在幫張倩倩和張老爺子安頓新家上面,而依萍又是去進行封閉式集訓,根本絲毫聯繫不上,所以何書桓根本就把依萍已經走了一個月,今天就是回來的日子這件事給完全忘在了腦後。
  所以這天一大早,他就和前幾天一樣,再一次準時出現在了張家的新居門口。
  張倩倩在聽到敲門聲,打開門看到何書桓的時候,眉頭忍不住挑出一個驚訝的弧度,“何書桓?你今天怎麼又來了?”
  何書桓笑著看張倩倩,聲音裡帶了一絲調侃:“怎麼,難道搬家的事情都忙完了,我就該功成身退,再也不能來這裡了嗎?”
  張倩倩被他說得一怔,臉上的笑容不覺淡了一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和外公也住不上這麼好的房子。”
  說完,張倩倩微微側過身,把何書桓讓進了家門。
  何書桓在看到張倩倩臉上不自然的神情時,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他給張倩倩和張老爺子找房子,本來就是為了還張家的人情,而並非是要攜恩圖報。
  他只是沒想到,原來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張倩倩還是沒有把他當朋友,所以才會對他的話如此敏感吧?
  這讓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在社交方面出現過挫折的何書桓,不覺有些洩氣。
  但很快,他就振作了起來,笑著對走在身旁的張倩倩道:“你看我們都忙了這麼多天了,現在房子終於都歸置整齊了,是不是該一起慶祝慶祝?”
  “你想怎麼慶祝?”因為不知道何書桓到底要做什麼,張倩倩只能不動聲色地順著他的話問道。
  何書桓心底松了口氣,暗自慶倖還好張倩倩這次沒有一味地拒絕。
  他低下頭,從手中拎著的袋子裡拿出一瓶包裝精美的香檳,“說到慶祝,自然少不了這個。而且,我之前還聽張爺爺說過,你做飯的手藝很好,只是不知道,我今天有沒有這個口福?”
  張倩倩無奈地看著臉上寫滿了“期待”二字的何書桓,跟何書桓相處越久,她就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個無賴,和他表面上看上去的溫文爾雅大相徑庭。
  明明從始至終,都是他何書桓說要和他們張家解除婚約,但在這之後,這人不但絲毫不懂得何為避嫌,反而三天兩頭往他們張家跑。
  張倩倩是真的對何書桓沒有任何曖昧的想法,但何書桓這麼做,卻會讓張老爺子一天比一天更加欣賞和喜愛這個年輕人。
  這樣拎不清的幫助和所為體貼,對張家來說,並非是一件好事,何書桓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眼睛暗了暗,張倩倩看著正和外公相談正歡的何書桓,心底已經決定,在今天吃完這頓飯之後,她就跟何書桓說清楚這件事——他們何家欠張家的,憑著這一棟房子和何書桓這些天的忙前忙後,就已經足以還清了,她只希望以後張家和何家能夠橋歸橋,路歸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兩不相干才好。
  只是她完全沒有想到,一個在她眼中一直視為麻煩的人物,此刻已經站在了他們張家的新家門前,大大的眼睛正瞪著緊閉的大門,一臉不善。
  “依萍,你聽我說,進去之後,千萬不可以衝動,有什麼事情,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聽到沒有?”這一路上,杜飛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因為前幾天張家搬家的時候,書桓也有叫他一起過來幫忙,所以杜飛很清楚張家的新家究竟在哪裡。
  對於杜飛的苦口婆心,陸依萍卻幾乎像是完全沒有聽到。
  眼睛在大門旁刻著“張”字的門派上看了一眼後,陸依萍就“砰砰砰”敲響了張家的房門。
  張倩倩正好剛出鍋一個菜,何書桓一直在裡屋陪外公說話,所以在聽到大門有人在敲門後,張倩倩就連忙熄了火,跑去開門了。
  期間她還有點納悶,因為他們家是才搬到這裡的,按理說不應該有什麼鄰居會上門才對,也不知道來人究竟是誰。
  “吱呀”一聲,大門洞開,門裡的張倩倩和門外的陸依萍,都是一愣。
  “陸依萍?”有點驚訝地看著陸依萍,張倩倩掃了眼她身後跟著的杜飛,只一息的功夫,就猜到陸依萍今天是所為何來。
  “張倩倩。”冷淡地對張倩倩點了點頭,陸依萍努力從僵硬的臉上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何書桓,他在這裡嗎?”
  陸依萍臉上捉姦的表情實在太過明顯,張倩倩心裡膈應了一下,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對陸依萍點了點頭,側過身對她道:“何書桓正在裡面和我外公說話,你們先進來吧。”
  說完,張倩倩一臉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陸依萍身後的杜飛,把門口的兩人給讓了進來。
  陸依萍和張倩倩並肩,邊往屋裡面走,邊暗暗觀察著張倩倩的新家。
  這處房子雖然在法租界內,但一看就不是什麼有錢人家的住所,在從小看慣了各式深宅大院,住過豪宅洋房的陸依萍眼裡,只能算得上是一戶十分普通的民居罷了。
  不過,就算如此,也比她和媽媽現在住的地方要強上不少。
  眼底暗了暗,陸依萍很快就回過神來,因為她們已經走到了張老爺子的房門前。
  張老爺子的房門沒有關,裡面不時能傳來老爺子和何書桓的說話聲。
  張倩倩剛想出聲告知房內的兩人有客來訪,陸依萍就先一步按住了她去敲門的手,示意張倩倩和杜飛不要出聲。
  張倩倩微微挑了下眉,對於陸依萍的做法有些不解,卻也並沒有反駁,反而站在一邊,和陸依萍還有杜飛一起,聽著門內傳出來的對話聲。
  就聽張老爺子道:“書桓啊,這些天,真是多虧了有你在,不然的話,只憑著我和倩倩這一老一弱,這房子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搬進來。”
  何書桓笑了下,“張爺爺,您這說得哪裡話,這些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而且,我其實也沒幫上什麼忙。倩倩是個很獨立的姑娘,很多東西之前我都沒有注意到需要買,這兩天跟她出去東奔西跑,才發現原來我漏下那麼多東西。”
  張老爺子就止不住樂,“你看看,你看看。這些天看著你和倩倩一起跑出跑進,我這心裡啊,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覺得真正放鬆了幾天 ,因為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倩倩的未來有了依靠。”
  張老爺子的話,讓何書桓有些尷尬,心底最深處,卻也莫名生出幾分竊喜和歉意,矛盾得讓他一時間有些語塞,卻還是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對張老爺子道:“張爺爺,對於和倩倩的婚約,我還是只能說……對不起。”
  就聽張老爺子長長歎了口氣,“我也知道,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都不稀罕聽我們老一輩那些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之前你爸媽還有倩倩都跟我說過,說你現在已經有一個喜歡的姑娘了。老頭子我也不是那麼不通情達理的人,只是我看著你這孩子,實在是喜歡得厲害,如果有一天真的能看著倩倩和你在一起了,我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房間內的兩人,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房門外的三個人,卻都已經聽不下去了。
  張倩倩垂著眼睛抽出被陸依萍抓住的手,快速敲響了房門。
  在得到爺爺的應允後,張倩倩把身後的兩人一起領進了門。
  “倩倩,怎麼,有客人來訪嗎?”張老爺子驚訝地看著多出來的兩個人。
  何書桓卻在看到那個跟在張倩倩身後進來的窈窕身影時,屁股像被針紮到一樣,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緊張地道:“依萍,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我讓杜飛領我過來的。”陸依萍一臉冷然地道。
  她的目光慢慢落到何書桓臉上,在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時,忍不住冷笑了下,“怎麼,看到我出現在這裡,你很驚訝是不是?”
  何書桓心底此時也是七上八下,因為他完全不清楚,依萍現在究竟知道多少了。
  是知道他和張倩倩從小定了娃娃親的事情,還是知道張家這處房子是由他出資幫忙買下的?抑或者,她出現在這裡只是個巧合,其實她是來找張倩倩的?
  最後一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連何書桓自己都忍不住暗罵自己天真。
  依萍會出現在這裡,除了是因為他,還能因為什麼?!
  雖然猜到依萍可能來者不善,但這裡畢竟是張老爺子和張倩倩的家,他不能讓依萍在這裡鬧起來。
  所以何書桓只能假裝糊塗地對陸依萍笑道:“我當然很驚訝,依萍你不是去參加比賽的集訓了嗎,怎麼回來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難道是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確實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只是沒想到,我這才一回來,所有人就都告訴我,你最近一直跟在另一個女孩的身邊。”目光冷冷在張倩倩和何書桓臉上掃過,陸依萍緊繃著下巴問道:“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氣氛一瞬間尷尬起來。
  何書桓一看陸依萍的樣子,就知道依萍現在已經處在爆發的邊緣了,但張老爺子和張倩倩都是無辜的,確切地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依萍為什麼會忽然沖出來說出這樣的話,但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把依萍帶走才行。
  所以何書桓只是繼續笑著對陸依萍道:“依萍,我今天來這裡,是來探望張爺爺的,他是我爸媽的救命恩人,最近我也經常來陪他說說話。”
  說完,他側過身,對張老爺子介紹道:“張爺爺,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陸依萍,和倩倩一樣,都是師範學院音樂專業的學生。”
  張老爺子目光審視地上下打量了陸依萍一番,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陸依萍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實際上,在剛才在門外,聽到這位張老爺子對何書桓說的那番話後,陸依萍對這位老人,就只剩下滿心的厭惡——他分明就是想要拆散她和書桓!這讓她怎麼能對這人笑得出來?!
  “張爺爺,我今天還有事,就先不留下來吃飯了。依萍和杜飛我就先帶走了,改天我再來探望您。”快速對張老爺子說完這番話,何書桓也顧不得禮數周不周全,和張倩倩打了個招呼後,拉了陸依萍的手就出了張家的門。
  他們走後,張倩倩在關好門,折回張老爺子的房間後,在張老爺子的床邊坐了下來。
  “爺爺。”
  “我之前和何書桓說的話,你們在門外都聽到了?”
  “嗯。”
  “怎麼,看你的表情,是在怪老頭子我了?”
  “爺爺,我沒有。”
  “哼,你這丫頭的心思,我還不明白?爺爺知道你看不上何書桓,但這小子,心地並不壞,為人還熱情正直,如果你們的婚事能成,我也就能放心地走了。”
  “爺爺,我能照顧好自己。而且,你也看到了。何書桓在有女朋友的情況下,還會和其他女孩子走得這麼近。如果像你期望的那樣,有一天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了,那未來,我是不是也和陸依萍一樣,要時刻準備面對今天這樣的尷尬場景?”
  ……
  張家這對祖孫的談話,早已經走了的何書桓和陸依萍根本一無所知。
  杜飛早在出了張家大門的時候,就一溜煙跑走了,生怕成了這兩個人之間的炮灰。
  果然,杜飛的影子剛剛消失不見,陸依萍就一把甩開了何書桓的手,冷笑著道:“何書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何書桓心底,對於依萍今天忽然沖到張家的做法,實際上也略有不滿。
  但這件事說到底,其實也是他比較理虧,所以他只能暫時壓下心底的不滿,打算和依萍好好談談。
  “你還在裝傻!”對何書桓的態度極為不滿,陸依萍忍不住氣血上湧,“如果今天我沒從杜飛那裡知道張倩倩是你未婚妻的事,你還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何書桓怔了下,緊接著心裡卻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氣,看依萍的反應,應該還並不知道張家的房子是他幫忙買的。
  雖然買這房子用的是爸爸給的錢,本質也確實是為了還張家的人情,但何書桓一想到依萍那胡思亂想的性格,就覺得,如果這件事被依萍知道了,肯定會發生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只可惜,這件事杜飛已經知道了,今天還把張倩倩是他未婚妻的是透露給了依萍……
  想到杜飛那無風都能翻出三尺浪的性子,何書桓頓時覺得頭有點疼。
  但現在的當務之急,確實要先把依萍安撫住才行。
  “是,張倩倩確實是我父母在我還沒出生時,就給我頂下的娃娃親,但那是因為張倩倩的外公當年救了我爸媽的命,所以他們才會定下了這門婚事。而且,剛才你也看到聽到了,就算當著張爺爺的面,我不是也對他說你是我的女朋友了嗎?難道這還不能證明我和張倩倩根本就沒有什麼嗎?”
  見何書桓臉上的神情認真,並不像作偽,又憶起他在張家說的那些話,陸依萍眼底的懷疑這才消退了幾分,卻還是忍不住繼續質問道:“既然你和張倩倩沒什麼,為什麼最近還總往張家跑?還總去學校找她?你知不知道,學校的那些人,今天見到我的時候,都說……說你在這一個月裡移情別戀了,明顯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何書桓怔了下,他這一個月確實經常去師範學院找了張倩倩不少次,沒想到竟然早就被師範學院的學生看在眼裡,還對依萍說出這樣的話來。
  想到依萍今天一定因為流言蜚語受了不少委屈,何書桓心底一疼,伸手把陸依萍摟進懷裡,“對不起,依萍,都怪我不好,是我的錯,我沒想到那些人竟然會這麼看我和張倩倩。我們何家欠張家的人情太大太多,我又因為和你在一起,所以想要和張家解除婚約,但這樣一來,欠張家的就更加無法還清……我只是,希望能夠毫無負擔地和你在一起,所以才會想要多幫幫張家,這樣起碼,會讓我心裡的負罪感不那麼深。”
  “你們家和張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見何書桓如此自責,陸依萍也不忍心再苛責他。
  何書桓深吸一口氣,這才斟酌著,把父母當年和張家的事情一一道了出來。
  陸依萍聽著聽著,心底也慢慢變得沉重起來,因為按照書桓所說的這些,何家欠張家的豈止太多,那可是救命之恩。
  陸依萍雖然性子時常衝動激烈,但卻是個很正直的人,連她這個不是當事人的外人,聽了何家和張家當年的淵源後,都忍不住覺得何家這次的悔婚實在說不過去。
  再一想到何書桓的父母前一陣子明明來過上海,卻連見都沒有見過她一面的事情,陸依萍心底,忽然生出了一個讓她有些害怕的念頭。
  “書桓……”看著何書桓的眼睛,陸依萍強壓下心底的忐忑,“杜飛說,你的父母在年後曾來過上海,特意去探望張家祖孫。”
  何書桓怔了下,沒想到杜飛連這件事都告訴依萍了,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見他點頭,陸依萍不知怎麼,忽然覺得聲音都艱澀了起來,她的眼底寫滿了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心翼翼,“書桓……你說過,你爸媽來上海探望張倩倩和她外公的時候,和張家提了悔婚的事情,但是在那之後,你為什麼……沒有帶我去見你爸媽一面?”
  沒想到依萍會問這個,何書桓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其實他在爸媽提出要回重慶的時候,也跟爸媽說過,正好他們在上海,他想把依萍帶來給爸媽看看,卻被爸媽給推拒了過去,說來日方長,未來如果他和陸依萍一直子在一起,自然有能夠見面的那一天。
  何書桓多少聽出了他們的言外之意,看爸媽的意思,似乎並不怎麼看好他和依萍的事情。
  但爸媽為他做的已經太多,何書桓一時間也不好再勉強他們。
  他看著正在等他回答的依萍,眼底閃爍著道:“當時重慶那邊忽然有急事,我爸媽接到消息後連夜就趕了回去,所以才沒來得及見你。”
  “你騙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短了,陸依萍對何書桓的神情實在太過熟悉,何書桓臉上只稍微流露出一絲心虛,立刻就被她給捕捉到了,這讓她心底的不安忽然就氾濫成災,她忽然之間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感覺,“他們根本就不是因為忙,而是根本就不想見我對不對?!其實他們嘴上說要給你解除和張倩倩的婚約,實際上心底還是希望你們能在一起對不對?!”
  “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陸依萍的話,像是戳中了何書桓心底最深處的隱秘,讓何書桓一時間也忍不住火氣上湧,“我和張倩倩根本就沒什麼,我爸媽也確實是因為來不及才沒見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總是這麼疑神疑鬼?!”
  “我疑神疑鬼?究竟是我疑神疑鬼,還是你做賊心虛?從你認識我開始,我就這麼無理取鬧,你現在後悔了嗎?那正好,你那個溫柔體貼逆來順受的未婚妻還在家裡等著你,你去找她啊!”狠狠推開何書桓,陸依萍瞪著眼睛對他吼道。
  何書桓不敢置信地看著陸依萍,他從來沒想到,依萍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麼她總是那麼敏感多疑,發起火來也總是這麼口不擇言。
  以前和他吵架的時候也是,不是說些特別傷人的話,就是故意當著他的面和其他男同學說說笑笑,甚至還和他們出去約會!
  看著陸依萍倔強得刺人的眼神,何書桓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些疲憊,“好……我這就去找她……我這就去……!”
  說完,何書桓轉過身,在陸依萍驚詫的眼神中,迅速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何書桓當然不會去找張倩倩,他會那麼說,只不過是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當然,也有一點和依萍賭氣的原因。
  只不過,才過了短短不到兩天,他就瘋狂地思念起了陸依萍。
  但還沒等他再次放下驕傲去找陸依萍,陸依萍卻先他一步,找上了張倩倩。
  師範學院裡,在陸依萍回校的第二天,張倩倩也終於回到學校銷假,開始恢復了正常的上課時間。
  整整一天,陸依萍都一直盯著張倩倩的背影,反常的樣子,連老師都忍不住在課上點了兩次她的名字,更何況是其他一早就等著看八卦的學生們。
  終於,在這天所有的課程都結束的時候,陸依萍攔住了正拎著書袋準備離開的張倩倩,“我們談談吧。”
  張倩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才道:“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麼好談的。”
  陸依萍其實現在也很亂,雖然她知道這件事裡,張倩倩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但她心底裡卻還是對這個女孩有著一股氣,她想跟張倩倩確定一下,她對何書桓到底有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雖然書桓說過要和張倩倩解除婚約,但他卻從來沒說過,張倩倩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
  和張倩倩同學一年,陸依萍自然清楚,張倩倩是個性子十分清冷的女孩,對周圍的異性從來都不假辭色,最近卻和書桓走得如此之近,這讓她怎麼會不懷疑?
  而現在,張倩倩這回避的態度,更讓她覺得張倩倩在對待何書桓的問題上太過曖昧。
  心底一急,陸依萍出口的話就有些變味,甚至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如果你不是心虛的話,為什麼要這麼回避我?!”
  張倩倩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她,“陸依萍,你和何書桓的事情,請你們兩個人自己去解決,不要牽扯到其他人。至於我是不是心虛,我想,以我和何書桓的‘關係’,怎麼都輪不到我來心虛吧?”
  張倩倩的話,顯然是在暗示陸依萍,真說起來,她才是何書桓的正牌未婚妻,雖然他們已經要解除婚約,但真說起來,陸依萍這個在何書桓有未婚妻的情況下,還和何書桓談戀愛的人,怎麼都沒有立場來指責她張倩倩吧?
  張倩倩的話,其實已經說得足夠隱秘,算是給陸依萍留了些面子,但陸依萍還是在那個瞬間,覺得周圍所有的同學,或許都已經知道了她搶了張倩倩未婚夫的事情,一時間臉色通紅,幾乎說不出來一句話,心底卻又忽然無比痛恨起明明有未婚妻,卻還來招惹她的何書桓。
  即使她清楚,何書桓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他還有個未婚妻的事情,但,誰又能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書桓不也說了,他爸媽之所以之前一直瞞著他這件事,就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張家鬥杳無音信,所以才沒告訴他。
  但現在,書桓的爸媽已經找到了張家的人,張倩倩還生得這麼美麗,書桓的爸媽如果真的沒想過讓他們在一起,完全可以不把這件事告訴書桓,偷偷來上海探望張家的人才是啊!
  刹那間生出的對何書桓的懷疑和不信任,讓陸依萍不禁呆住了。
  張倩倩眼底閃過一絲不耐,這種不耐,並非針對陸依萍一人,而是對她和何書桓這兩個最近一直擾亂她生活節奏的人的不滿。
  她輕聲對還陷在自己思緒中的陸依萍道:“外公還在家等我回去熬藥,我就先不奉陪了,再見。”
  對她來說,何書桓和陸依萍都是本不該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她只希望他們不要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小作怡情,大作作死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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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雪姨很忙

  雖然只有短短幾天時間,但何書桓卻覺得度日如年。
  他不知道他和依萍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他也很想像從前一樣去找依萍,但依萍那些誅心之言卻總是時不時在他耳邊響起,讓他沒辦法這麼輕易就放下驕傲,低下頭去找依萍認錯。
  確切地說,他根本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
  但他的心裡很亂,工作之類的,根本做不下去。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然已經習慣性地來到了張家的新居門口。
  在之前的一個月裡,何書桓幾乎每天都會來張家幫張老爺子熬藥,本來這事兒一直都是張家的鄰居在做,張倩倩也早就給了鄰居酬勞。何書桓卻想著,希望他這麼做能夠讓兩家已經十分尷尬的立場能夠緩和一些,所以才一直往張家跑得如此殷勤。
  當然,另一點很重要的原因,則是因為他對張家人的愧疚,以及對張倩倩悲慘身世那無法言述的憐惜。
  這點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望著張家緊閉的大門,再一想到張倩倩上次對他說的那番話,何書桓心底自嘲了下,覺得自己還是趕緊走人得好。
  張倩倩上次的話說得已經足夠明白,在他已經有了依萍的現在,確實不應該再做這種這麼容易讓人誤會的事情。
  結果沒等他轉身離開,張家的門卻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四目相對,何書桓和張倩倩都是一怔。
  張倩倩的眉頭微蹙,自從前幾天陸依萍在學校裡攔下她,兩人說了幾句話後,這幾天學校的人看到她們兩個都會在背地裡指指點點。
  雖然還沒傳出她是何書桓未婚妻的事情,但即使這樣,也實在不是一件會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何書桓,張倩倩自然高興不起來,但她的家教卻也無法讓她做出趕何書桓走的事情,所以她只是眉眼平淡地對何書桓點了點頭,“何書桓。”
  何書桓心底卻有些尷尬,他實在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在張家的大門口撞見張倩倩。
  但既然已經遇到了,他索性也不打算走了,便對張倩倩微笑著道:“倩倩,我來看看張爺爺。”
  張倩倩下意識地看了眼他空著的雙手,何書桓是個十分注重面子和禮數的男人,如果真的是來探望外公的話,絕對不會空手而來,所以張倩倩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何書桓,而後淡淡說道:“外公剛剛服了藥,才睡下。”
  這就是委婉地拒絕他進去了。
  眼底閃過一絲失落,雖然之前張倩倩對他的態度也並不熱情,但也絕對沒有現在這麼冷淡而又充滿拒絕,何書桓心底頓時有些不好受,他以為,他和張倩倩早就是朋友了。
  “對不起,其實,我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走到這裡……”心頭一片混亂,何書桓看著張倩倩清麗的面孔,不知怎麼就把心底的話道了出來,“我和依萍吵架了。”
  張倩倩卻猛地皺起了眉頭。
  她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卻帶了一絲莫名的笑意,對何書桓道:“你和陸依萍也真是奇怪,吵架的話,都來找我做什麼?”
  這話說得是一百二十分不客氣,何書桓卻是怔了一下,聲音中透出滿滿的懷疑和不敢置信,“你說什麼,依萍去找過你?!”
  張倩倩點了點頭,“就在她回來的第二天,她在學校裡,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要和我談談。”
  話就說到這裡,張倩倩對何書桓和陸依萍之間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也十分厭煩他們兩個來糾纏她,尤其陸依萍在那天之後,一直用那種看小三的眼光看她,實在是讓張倩倩心頭的火氣越來越旺盛,對何書桓自然也就客氣不起來。
  她認真地看著何書桓,“何書桓,之前我已經說過,這些日子你對我和外公的幫助,已經足夠抵消張家對何家的恩情。我們之間的婚約,也是你們現提出解除的,我也已經應了下來,所以從此以後,我希望我們能夠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干才好。我只想平平靜靜地過我的日子,也希望你能處理好你和陸依萍之間的事情,我不希望她再來找我。”
  張倩倩的話,讓何書桓心底一時間狼狽得無以加複。
  他幾乎不敢置信,依萍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何書桓瞭解張倩倩,知道這是個與世無爭的女孩子,如果不是依萍真的做得太過分,給張倩倩找了不少麻煩,張倩倩今天絕對說不出來這番話!
  明明他那天已經把他和張倩倩的事情,和依萍說得很清楚了,她為什麼還會去找張倩倩?
  這簡直,就是把他看輕到了極點,也不在意到了極點!
  如果依萍真的在乎他,怎麼會做出這種讓他這麼無地自容的事情?!
  何書桓一時間幾乎沒有勇氣再面對張倩倩。
  所以很快,他就狼狽地和張倩倩道了別,轉而去了師範學院。
  何書桓之所以會去師範學院,並不是為了去找陸依萍,而是為了向那裡的學生,打聽依萍和張倩倩這幾天的情況。
  結果果然,從不少學生口裡,聽說了依萍前幾天在眾目睽睽之下,語氣不善地要和張倩倩單聊的事情。
  這些學生本來就良莠不齊,看陸依萍平時一副驕傲得不行的樣子,心底早就不爽,這時候更是卯足了勁兒煽風點火,希望看何書桓和陸依萍鬧翻了才好,說出的話,自然也就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何書桓從師範學院離開的時候,簡直像一直被踩了尾巴的獅子,渾身散發著的怒意,讓人幾乎退避三舍。
  陸依萍已經等了何書桓好多天,書桓從前不是這樣的。每次他們吵架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她出門的時候,都會看到出現在她家門口的書桓,從無例外。
  所以這次,她才會這麼不安,因為書桓已經一天兩天三天……快一個星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了。
  陸依萍甚至想過,或許這次真的是自己太過分了,所以,她要不要去和書桓道歉呢?
  但就在這時,她竟然從同學口中,聽說書桓今天來了學校的事情。
  陸依萍一時間簡直心花怒放,想要不顧一切地立刻出現在何書桓面前,告訴他,她錯了,她以後再也不會無理取鬧,再也不會那麼衝動地說出讓他傷心的話。
  但同學卻告訴他,何書桓一聽說張倩倩今天沒來學校,轉身就走了。
  見陸依萍臉上滿是不敢置信,那人還添油加醋地來一句,“我們還特意告訴他你今天在學校,何書桓卻像沒聽到一樣。依萍,你和何書桓到底怎麼了?難道他真的被張倩倩給勾搭走了?”
  陸依萍這天回到家的時候,整個人仿佛丟了魂一樣,把傅文佩給嚇了一大跳。
  這幾天依萍的情緒一直不太好,傅文佩雖然看在眼裡,卻也知道女兒大了,不會什麼事情都跟她說,估計又是和何書桓鬧彆扭了。
  傅文佩太瞭解依萍,這個女兒和心萍的性格實在是差別太大,太強勢也太能逞強,也都怪她這個當媽的沒用,依萍從小為了護著她,才長成了今天這種硬邦邦的性格。
  但男人啊,有哪個不喜歡溫柔似水的女人。
  傅文佩曾經也勸過依萍,讓她和書桓在一起的時候,不要總是把自己的驕傲放在第一位,凡事也多為書桓想想。
  傅文佩到底比依萍多活了二十年,自然看得出來,書桓那孩子雖然性情溫和,骨子裡的驕傲,卻也是不下於依萍的。
  現在依萍和書桓還在戀愛,兩人自然濃情蜜意,怎麼鬧彆扭都行,但以後日子還長,有哪個男人會一直總哄著你讓著你?
  傅文佩實在是看過太多恃寵而驕最後結局淒慘的女人,所以她真的不想看到女兒也走到那一步。
  如果書桓有一天真的厭倦了再去哄著讓著依萍,到那時,她的女兒可怎麼辦?
  傅文佩是個傳統的女人,男人對她來說,就是天,就是她的依靠,即使現在她已經不在陸家,不在陸老爺子身邊生活了,但她們家現在的生活開銷,不也還全是來自于陸老爺子?
  傅文佩的心裡,也從來沒覺得自己不是陸家的人。
  她就是這樣一個傳統的女人。
  但依萍卻不是。
  傅文佩曾經隱隱告誡依萍的那些話,依萍聽著,並不贊同。
  陸依萍骨子裡,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身為陸家人的驕傲。
  而從小保護傅文佩的生活,又讓她變得無比倔強。
  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比陸家的任何一個男孩子差。
  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讓她低頭,即使是爸爸也不行,書桓自然也不可以。
  但這一次,她其實本來,已經想去找書桓承認錯誤了。
  傅文佩見依萍這天回家時的神色不對,便小心翼翼地終於問了出來,“依萍,你和書桓是不是鬧彆扭了?”
  女兒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不喜歡自己插手她的事情。
  依萍很敏感,傅文佩卻更敏感,所以很多時候,她甚至在問依萍事情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的。
  但讓傅文佩沒想到的是,她那一向堅強的女兒,這次竟然在她問出那句話後,忽然就沖上來緊緊抱住她,像抱住最後一棵救命稻草一樣緊,而後,帶著哭音的哽咽聲從耳邊傳來,“媽,媽,我該怎麼辦?書桓他不要我了,他再也不要我了……”
  傅文佩立刻就慌了,她顫抖著拍著依萍的後背,聲音也顫抖起來,“依萍,依萍,你這是怎麼了,你不要嚇媽,你和書桓到底怎麼回事?!他是不是欺負你了?!你說話啊!你想嚇死媽嗎?!”
  陸依萍在傅文佩懷裡放聲大哭,她實在太委屈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錯了。
  如果書桓和張倩倩真的沒什麼的話,為什麼這麼多天都不來找她?明明就是書桓先瞞著她這件事的,她生氣難道不對嗎?她那天讓書桓去找張倩倩,明明就是氣話,書桓難道聽不出來嗎?為什麼真的去找張倩倩了?難道他不要她了嗎?!
  心底的委屈像開閘的洪水,陸依萍終於再也忍不住,把這些天和書桓還有張倩倩的事情,都對傅文佩傾吐了出來。
  這天夜裡,陸依萍是哭著睡著的,在傅文佩的床上,像個無助的孩子。
  傅文佩看著女兒哭得紅腫的眼睛,心底的疼痛一陣泛過一陣,最後終於,在心底下了個決定。
  第二天一早,陸依萍出門之後,傅文佩也很快就出了門。
  她想去找那個叫張倩倩的女孩子。
  但她並不知道張家在哪裡,所以她只好去何書桓和杜飛的住處。
  依萍之前說過,杜飛因為又砸了報社的相機,所以被老闆罰在家裡反省幾天。
  何書桓工作很忙,應該並不在家。
  所以傅文佩才會在一大早,就來找杜飛。
  杜飛看到傅文佩的時候,心底十分驚訝。
  但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傅文佩應該是來找書桓的吧。
  這些天裡,書桓那頹廢並且強壓著憤怒的樣子,他其實也是一直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但他也知道,書桓這樣子,八成和張倩倩和依萍有很大關係,所以他也不敢在這時候去觸黴頭,生怕書桓想起來他才是事情暴露的罪魁禍首。
  所以今天一看到傅文佩,他眼底頓時一亮,覺得總算有救了。
  但緊接著,他就皺起眉頭,對傅文佩道:“伯母,書桓今天一大早就去上班了,現在不在家啊。”
  讓杜飛沒想到的是,傅文佩卻不是來找書桓的,而是特意來找他的。
  等傅文佩道明瞭來意,杜飛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實在不知道,傅文佩要張家的地址做什麼。
  但在傅文佩的請求下,他最終還是把位址給了她。
  等傅文佩一走,杜飛整個人都忍不住在屋子裡團團轉起來。
  說實話,傅文佩是長輩,他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對方的請求。
  但,傅文佩要的可是張家的位址啊!上次他帶依萍去過張家後,書桓到現在都對他沒有好臉色!今天傅文佩明顯也是要去張家,書桓如果知道了,會不會胖揍他一頓啊!!
  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杜飛趕忙往報社打了個電話。好在何書桓今天要去報社交稿子,這時候正好在報社還沒有出去跑採訪,杜飛也顧不得會被何書桓罵了,立刻就像倒豆子一樣,把傅文佩來跟他要張家地址的事情告訴給了何書桓。
  何書桓當即腦子嗡地一聲,連假都沒和老總請,風一樣就沖出了申報的總部。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
  當他推開張家沒有栓緊的大門,進到內室的時候,看到的那一幕,讓他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樣,釘在那裡一動都沒法動。
  就見傅文佩跪在張倩倩的腳邊,邊哭邊對張倩倩道:“張姑娘,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也知道是你和書桓有婚約在先,但依萍和書桓是真心相愛的!我就依萍這麼一個女兒,她就是我的命啊……!我求求你了,可不可以不要和依萍搶書桓,我求求你了!”
  張倩倩從來沒想過,竟然會發生這麼荒謬的事情。
  因為這處新居他們剛搬來不久,和鄰居也還不熟,所以張倩倩最近一直都是家裡學校兩邊跑,一日三餐地給外公準備飯菜和熬藥。
  讓她沒想到的是,今天她早上還沒等出門,家裡的大門就被人敲響了。
  之後,這個自稱是依萍母親的女人,在說明身份之後,就開始請求她,希望她能放過依萍,不要再和她爭書桓了。
  張倩倩簡直都快被陸依萍、何書桓還有面前這個女人給氣笑了。
  因為無論她怎麼告訴依萍的媽媽,她和何書桓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她也不喜歡何書桓,不會和何書桓在一起,傅文佩都像聽不懂話一樣,最後甚至跪下來請求她放過依萍。
  張倩倩一直都冷靜自恃,卻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
  正在愣神的功夫,卻在傅文佩身後,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整個人呆若木雞的何書桓。
  眼前的場景,實在是尷尬得讓人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張倩倩只是下意識地叫了句,“何書桓?”
  這輕輕的一聲,卻仿佛驚雷一般,把何書桓和傅文佩都給喚醒了。
  傅文佩萬萬沒想到,何書桓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她是知道依萍的驕傲的,以依萍的性子,是肯定不會同意她來找張倩倩,甚至跪下來求張倩倩放手。
  而這件事,更不能讓何書桓知道。
  但現在,一切全都完了!為什麼會被書桓看到?!
  傅文佩簡直不敢想像,何書桓再看到這一幕後,會做出什麼?
  何書桓在清醒過來後,臉色忽然猛地漲得通紅,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依萍的媽媽,他一直敬重的伯母,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說依萍不知道這件事,打死他都不信!
  如果依萍沒把張倩倩的事情告訴伯母,伯母今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一時間,何書桓心頭的難堪幾乎讓他再也沒辦法面對張倩倩。
  他幾乎像逃一樣離開了張家,自那一天后,就杳無音信。
  傅文佩因為被何書桓看到那狼狽的一幕,而一直不敢把這件事告訴給依萍,生怕依萍為此而生氣。
  陸依萍也一直以為,書桓這麼多天都不來找她,肯定還是在生她的氣。
  本來一開始,她因為聽說書桓去師範學院找張倩倩,卻不找她這件事而覺得無比憤怒,決定如果書桓不來道歉,她就絕對不會再理書桓。
  但思念就像白蟻一樣,蛀得人心房都快要千瘡百孔。
  終於,陸依萍再也按耐不住,在這天早上,親自去申報報社的門口等書桓。
  但他等到的,卻並不是書桓,而是一臉驚訝的杜飛。
  杜飛是真的很驚訝,依萍會來這裡找書桓,因為,“書桓半個月前就跟老總申請,去綏遠前線當戰地記者了,依萍你怎麼會不知道?!”
  陸依萍頓時僵立在原地,連杜飛焦急的聲音都再也聽不到,心底只有幾句話在反復回蕩——書桓去前線了,他去前線了!他甚至沒有告訴她這件事,就一走了之!他不要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蠢白小圓臉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12-06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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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訂婚宴!

  ☆、第95章 雪姨很忙

  陸依萍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麼回到家的,她是在傅文佩驚慌失措的呼喚聲中清醒過來的,眼前看到的,竟然是傅文佩一張寫滿焦急的臉。
  “依萍,依萍,你這是怎麼了?”看到依萍六神無主的樣子,傅文佩簡直急壞了,“你不是說去找書桓嗎?他人呢?沒和你一起回來嗎?你們沒和好嗎?你這是怎麼了?!”
  聽媽媽提起何書桓,陸依萍心頭一酸,心裡的不安仿佛猛獸一樣傾巢而出,讓她幾乎按捺不住喉嚨中的哽咽。
  她猛地抱住傅文佩,眼淚像開閘的水龍頭一樣傾瀉而下,“嗚嗚……媽,媽!書桓怎麼能這麼做?!他怎麼能這麼做?!他連說都沒和我說一聲,就去綏遠前線了!媽,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真的不在乎我了嗎?真的不要我了嗎?前線那麼危險,他要是出了什麼事……嗚嗚……媽我不明白啊嗚嗚……”
  傅文佩也驚呆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依萍,“你說什麼?他,他怎麼會就這麼去前線了?!他不是很受老闆的青睞嗎?怎麼還會被派去前線?依萍,你是不是聽錯了?你在和媽開玩笑嗎?!”
  “沒有開玩笑,媽,是杜飛,是杜飛親口告訴我的嗚……”狠狠抽泣著,陸依萍哭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我今天早上去申報等書桓……但是,只有杜飛一個人去了報社……嗚嗚……他還說,還說書桓已經走了快半個月了……媽,媽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嗚嗚……”
  陸依萍的哭聲,把傅文佩的心都快絞碎了。
  但與此同時,她心頭還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後悔和焦慮,因為隱約中,她似乎猜到了何書桓之所以如此決絕的原因。
  自從半個月前在張家,被何書桓撞見她跪在地上請求張倩倩成全依萍和何書桓的事情後,傅文佩就一直很不安,因為這件事,如果依萍和何書桓都不知道的話,那也不過是犧牲她個人的尊嚴而已,但因為依萍是她最愛的女兒,為了她讓傅文佩做什麼都可以,所以她才會那麼直接地找上張倩倩。
  但偏偏,那件事竟然被何書桓撞上了。
  傅文佩明白,以何書桓的驕傲,當時自己給張倩倩下跪的事情,一定讓他極其難堪,甚至還有可能會因此而遷怒道依萍身上。
  但她真的沒想到,何書桓竟然會被刺激得一走了之!!
  這讓她的依萍怎麼辦?!
  傅文佩本就不是個能藏住心事的女人,再加上此刻依萍的樣子,實在是讓她自責得不行,所以她終於忍不住,也抱著依萍哭了出來,“依萍,依萍,都是媽不好!是媽不好!如果媽沒去找張倩倩,如果那件事沒被書桓知道,他一定不會這麼突然就跑去前線的!都是媽的錯!是媽對不起你!”
  傅文佩的話,讓陸依萍整個人都驚呆了。
  “媽你在說什麼?什麼你去找張倩倩?什麼被書桓撞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媽你說得明白點,我聽不懂啊?!”
  見女兒狀若瘋狂的樣子,傅文佩眼中的清淚不禁流得更凶了。
  她實在是被依萍肝腸寸斷的樣子嚇壞了,所以即使依萍會怪她,她也終於還是把半個月前在張家發生的事情道了出來。
  聽到媽媽說,她竟然給張倩倩下跪,求張倩倩成全自己和何書桓的時候,陸依萍的臉色劇變,猛地漲得通紅,緊接著卻又變得雪白,眼睛也更加紅了幾分,胸中又是羞恥又是氣憤。
  她的眼淚一時間流得更凶了,她也終於知道,何書桓究竟為什麼會在那之後就頭也不會地走了。
  腦中一熱,她幾乎口不擇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媽!你怎麼會做這種事?!你去找張倩倩幹嘛?你還跪下求她!你是我媽啊!你這樣,我以後還有什麼臉面來面對她?如果她告訴了別人,以後我在學校還怎麼做人?!你還說,書桓當時也看到了?!天啊……他會怎麼想?他會不會以為是我指使你去找張倩倩的?媽!你怎麼能這麼做!你這簡直就是把我的尊嚴和驕傲放在張倩倩面前,任由她去踐踏!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你難道都沒有自尊的嗎?!”
  這些話,仿佛疾風驟雨一樣砸在傅文佩心頭,讓她瘦弱的身軀猛地抖了起來。
  她幾乎再也承受不住心頭的痛苦,淒切地嘶聲道:“是!我是沒有自尊!為了我女兒的幸福,自尊算什麼?!即使讓我去死,我也會去做的!依萍,媽已經沒有了心萍,只剩下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就是我的命根子啊!看到你為了書桓那麼痛苦,媽心裡疼得夜裡都沒辦法安睡!為了能讓你好好的,給別人下跪又算得了什麼?!只是媽沒想到,書桓竟然會在那時候出現在那裡!這麼多天,媽一直不敢告訴你這件事,就怕你會怪媽!現在媽告訴你了,你怪媽吧,你罵我吧,你打我也行,但是媽求求你,求你不要這麼折磨自己好不好……媽……媽實在是承受不住再看到你這麼痛苦了依萍……嗚嗚……”
  傅文佩一番撕心裂肺的呐喊,讓陸依萍心頭大慟。
  她幾乎是立刻的,就跪在傅文佩面前,抱住她不停顫抖的身軀,戰慄地哭道:“媽,媽我錯了,我只是太難過了,我剛才的那些話,都是口不擇言,媽你相信我,我剛才說的都是胡言亂語,媽你不要傷心好不好,我真的錯了媽,你不要這麼傷心,你千萬不能有事……嗚嗚……我已經沒了爸爸,沒了書桓,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已經只有你了媽……媽你原諒我啊媽……”
  小小的院子裡,陸依萍母女抱頭痛哭。
  等她們兩人終於緩過來的時候,這一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
  傅文佩在晚飯的時候,對依萍道:“依萍,書桓可能一時間只是自尊上過不去,所以才暫時離開一段時間。杜飛不是說了,他是去採訪的嗎,又不是去打仗,肯定不會沖在最前線的,所以你不要太擔心。等書桓回來了,媽親自去和書桓解釋。”
  陸依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實話,自從從媽媽那裡得知了書桓去前線的真相後,陸依萍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書桓了。
  她原本是個那麼驕傲的人,但因為媽媽對張倩倩的那一跪,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尊,仿佛都變成了笑話一樣,她甚至不知道,書桓會不會因此而從此輕視她。
  但這些,她也只能獨自在心底暗自揣測,不敢再對媽媽說出分毫,生怕傅文佩再因此而傷心自責。
  白天媽媽那痛苦不已的樣子,是真的嚇壞陸依萍了。
  媽媽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陸依萍實在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情,讓媽媽鬱結于心。
  所以她只能把所有的不安和羞恥都強壓在心底,強笑著對傅文佩道:“我明天再去找杜飛,問問他書桓那邊的具體情況。書桓既然是去採訪的,報社肯定會有他那邊的聯繫方式。大不了,我每天給他寫一封信好了,他應該還不至於小氣到連我的信都不回。”
  話雖然這麼說,但書桓究竟會不會回信,陸依萍其實心裡也沒底。
  第二天一大早,陸依萍便再次來到了申報總部門口。
  見到杜飛的時候,在她的懇求下,杜飛終於答應幫她把她寫給書桓的信,跟著報社的消息一起送到前線的書桓那裡去。
  陸依萍這才稍稍安下心來,開始等待何書桓的回信。
  一天……兩天……三天……
  十天……十五天……二十天……
  一次次滿臉期待地看著杜飛,一次次失望地無功而返。
  自始至終,陸依萍甚至連一封回信都沒有等到。
  她有時候甚至會在恍惚間,生出一種,或許何書桓這個人,只是她做的一場夢的感覺,或許這個人,只是她自己虛構出來的,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一個人。
  但杜飛每次愧疚地看著她,告訴她書桓的採訪稿子都有按時寄回申報總部的時候,陸依萍都會從那種恍惚中清醒過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切的不安和恐懼。
  為什麼書桓會連一封信都沒回給她?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提到她?!
  陸依萍根本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最後,她終於忍不住質問杜飛,究竟有沒有把她寫給書桓的信幫忙一起寄到前線去。
  杜飛終於在無奈之下,拿出了書桓寄回來的除了稿子之外的那些信。
  “其實,書桓這些日子確實有寄信回來,但因為怕你接受不了,所以這些信,我一直都沒給你看。”抿著乾澀的嘴唇,杜飛小心翼翼地看著正翻看書桓寄回來的那些信的依萍,略有不安地道。
  何書桓確實有收到依萍的信,雖然因為在前線隨時要隨著大部隊轉移陣地,不一定能收到所有的信,但陸依萍可是每天都會寫一封信給他寄過去,從來沒有間斷過,所以何書桓手裡,實際上已經收到了許多封來自依萍的信件。
  但,此時的他,已經和離開上海前的他,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何書桓出身很好,家庭和睦,為人聰慧敏銳,這些年裡,無論是在學業上還是在工作中,都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雖然在成為記者的兩年裡,他也看到過不少社會的黑暗面,經歷過不少駭人聽聞的事情,但沒有任何一次採訪的震撼,能夠和這次在戰場上的見聞相比。
  在上海的時候,他整天沉浸在男女情愛,紙碎金迷的平和生活中,但原來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在這片生他養育他的祖國大地上,星星戰火早已經徹底燃燒起來,他的同胞,他的兄弟們,都在用血肉之軀在抵擋來自列強們的侵略,用生命在捍衛這個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家!
  何書桓曾因為自己俐落的拳腳功夫,而和朋友扮演過除暴安良的羅賓漢,但在這片戰場上,他卻忽然發現,原來個人的力量,在數以萬計的敵人面前,竟然如此渺小。
  在敵人的槍口下,一切血肉都是最最脆弱的存在。
  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前一刻可能還在笑著對他訴說著家鄉的饃饃和媽媽等待他歸家的殷殷叮囑,下一刻卻在槍林彈雨中變得血肉橫飛,甚至連名字都沒辦法留下,也再也回不去記憶中的家鄉。
  何書桓看著這些,那心底那藏在最深處的,身為一個男人,身為一個中華民族子孫的流淌在血液最深處的驕傲和責任,在一天天,變得火熱而又滾燙,幾乎快要燃燒起來!
  中華興亡,匹夫有責!
  他忽然明白過來,與國家大愛,生死存亡相比,男女之間的那點情愛又算得了什麼?!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所以即使他收到了依萍的信件,看到了她在信中透露出的委屈和思念,也只是微微擰了擰眉頭,就把依萍的信放在了一邊,開始專心整理期這些天在戰場的見聞來。
  他要把這些第一手資料,都用他的筆桿子傳回仍舊歌舞昇平的上海乃至全國,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中華民族,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所以後來,那些一直源源不斷寄到手邊的來自依萍的信,有絕大部分,他甚至連拆都沒有拆開過。
  如此,陸依萍自然等不到他的回信。
  而這些,何書桓卻在寫給杜飛的信裡,毫無保留地透露了出來。
  而現在,這封信,就在陸依萍的手上。
  陸依萍失魂落魄地放下手中的信,她怔怔地望著杜飛,眼底是十足的疑惑,“杜飛,書桓這是……什麼意思?他說對他來說,國家大義早已經超越了男女情愛,他還說,他要為這個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你明明說過的!他是去前線當記者的!等採訪過後,就會回來的!那他說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杜飛一臉頭疼地看著陸依萍,如果不是被依萍逼緊了,說實話,他根本從來都沒想過把這封信拿出來給她看。
  但這幾天,依萍每天除了上課的時間外,其他時間都會站在申報門口充當望夫石,連主編都已經注意到了這件事,這才讓他趕緊想辦法把依萍勸走,他們是搶新聞的,可不想自家門口也鬧出什麼大的新聞來才好。
  逼不得已,杜飛這才把書桓之前寄回來的信,翻出來給依萍看了,希望她看完之後,能先回家去等書桓回來,不要再每天來申報這裡空等才好。
  所以,在聽到依萍的話後,杜飛趕忙道:“依萍,你可千萬不要多想,書桓一定是在戰場上,被那些硝煙給熏傻了,才會寫出這些話。他那麼在乎你,我們所有人都是看在眼裡的。只不過可能,他這次在戰場上,真的受到了刺激。你是知道的,書桓是個正義感和責任感都很強的人,在那種環境下,會生出這些想法也很正常。我保證,等他回來了,一切都會變得和原來一樣!”
  “他還會回來?”陸依萍語氣飄忽地問道。
  “當然,”杜飛失笑地看著她,“你可別忘了,書桓可是被我們老總派過去採訪的,等綏遠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他還要回來彙報工作和進行匯總編修的,他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血啊要死要活的,你都當他胡說就行了,千萬不能當真!我保證,等書桓回來的時候,我一定在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你!”
  送走陸依萍的時候,杜飛這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但緊接著,他就皺起了眉。
  其實,他並沒有把書桓寄回來的所有私人信件,都交給依萍看。
  因為雖然書桓在心裡幾乎沒怎麼提到過依萍,卻在好幾封信裡,都跟杜飛提過,讓他有空的時候去張倩倩家幫忙瞧瞧他們祖孫兩人的近況如何。
  杜飛雖然覺得書桓這樣似乎有些不妥,但他也知道,張倩倩的外公是個隨時可能行將就木的癱瘓老人,張家還對何家有救命之恩,書桓會這麼叮囑自己,倒也沒什麼不對的樣子。
  至於書桓沒有提到依萍和依萍的媽媽,杜飛揣測,可能因為依萍的媽媽身體健康,依萍也不像張倩倩那樣需要負擔起家裡的生計,所以才沒有被書桓特意提起來吧。
  雖然這種說法,連杜飛自己都覺得很勉強。
  但其實,杜飛到現在,都搞不明白,書桓究竟喜歡依萍哪裡。
  性格這麼倔強強勢,還總是不安排理出牌的女孩子,他杜飛可是無福消受。
  與依萍相比,他還是喜歡那種溫柔如水,又體貼入微的女孩子。
  放在衣服兜裡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攥住,連帶著把手心的燙金喜帖都給攥得皺皺巴巴。
  杜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就算他再喜歡那樣的女孩子,又有什麼用?
  他最喜歡的那個女孩,很快就要成為別人的未婚妻。
  而偏偏,那個未婚夫,並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竟然沒寫到訂婚宴!下章一定寫到!
  0.0看到有妹子為依萍鳴不平,我只想說妹子們稍安勿躁,我的本意不是為了虐她啊_(:зゝ∠)_
  很快你們就知道了(づ ̄3 ̄)づ╭?∼

  ☆、第96章 雪姨很忙

  上海的春天總是來得悄無聲息。
  因為氣候濕潤且溫暖,這座城市的白玉蘭總是在清明前後就前仆後繼地冉綻,香氣彌散在整座城市的街頭巷尾經久不散。
  枝頭那些如雪般的花朵正一叢叢一簇簇開得熱烈,如火如荼。陸家兄妹的訂婚宴,便就是在這樣一個春意融融,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正式拉開了帷幕。
  實際上,如果可以,王雪琴並不想這麼早就給尓豪和如萍訂婚。
  雖然在百年後的時代,年輕男女相處半年就結婚的事情也早已經數見不鮮,但王雪琴卻還是總覺得,結婚是一件會影響人一生的大事,如果可以,她自然希望自家兒子女兒和他們的未來伴侶,能夠多相處些時日,多瞭解瞭解對方之後,再決定是否要和對方組成一個家庭。
  但無奈的是,時間真的不等人。
  現在已經是一九三六年的春末,來自北方的戰報已經越來越多,整個中國全面抗戰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
  亂世將至,到時候他們這些人的人生還不知會生出怎樣的波折,所以既然孩子們自己已經答應了訂婚的事情,對方的家長也很贊同這件事,希望孩子們儘快訂婚,王雪琴自然不會反對。
  只是她沒想到,原本在她的計畫中,應該低調些的訂婚宴,竟然被慕家安排得這麼隆重光鮮。連訂婚宴的舉辦地點,甚至都被慕家定在了聲名遠播,甚至一度做為孟家三姐妹舉辦沙龍地點的帝國飯店。
  孟家三姐妹在整個中國的近現代史上都留有濃墨重彩的筆墨,她們出身顯赫,其中有一位更是成為國母,另一位也不遑多讓。
  而除了她們之外,上海市一旦來了什麼大人物需要接待,也幾乎都是下榻在帝國飯店。
  由此可見,帝國飯店在上海權貴們的心目中,究竟有著怎麼樣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天一大早,陸家全家上下就已經全部忙碌了起來。
  陸老爺子難得穿上了只有在過年時才會穿上的深藍繡著精緻紋路的長衫,頭髮打理得一絲不亂,手中是一根烏黑油亮的文明棍,眉宇間偶爾能見到幾分壯年時殘留下的殺伐之氣,竟隱隱有幾分不怒自威之感。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一向嚴肅的臉上,甚至一直都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以至於讓陸家的下人們,都能看出來他今天的心情很好。
  站在他身邊的,是身著一身富貴牡丹絲絨旗袍,梳著精緻髮髻,手腕和脖頸、耳畔都環佩叮噹的王雪琴。
  王雪琴本就有一張十分標緻的臉蛋,這一年多來更是把自己養得白裡透紅,看上去更加年輕了幾分,乍一出現在帝國飯店的大廳,倒是讓不少人都忍不住側目了一會兒。
  同他們站在一起的,是陸家的小女兒陸夢萍和么子陸爾傑,他們今天同樣打扮得光鮮亮麗,看上去精神氣十足,眉眼彎彎的樣子,更是十足的吸人眼球,讓眾人忍不住猜測,這忽然出現在帝國飯店的四口人,究竟是哪家人。
  當然,這些人絕對不會想到,這幾個人,就是今天訂婚宴的四位主角中,其中兩位的家人。
  在今天之前,陸家一直都十分低調。陸老爺子年輕時雖然也是雄霸一方的大軍閥,但自從東北被日本人佔領,他帶著幾個家人親信逃難到上海之後,當年的黑豹子就早已成為過去,留下的,就只有一個住在法租界豪宅內的普通老人。
  陸老爺子雖然也有些朋友,但那些人大多和當局並不沾邊,而偏偏,因為慕明鏞的關係,今天出席訂婚宴的客人大多身份顯赫,無論是鉅賈豪賈抑或政界名流,都是些時常出現在報紙新聞上的人物,自然不認得一直低調的陸老爺子和陸家人。
  雖然,這些人早在收到訂婚宴請柬的時候,就已經對竟然能攀上慕家,同時還與醫藥世家葉家也成為親家的陸家,感到十分好奇了。
  所以,當陸家這幾口人坐在今天的主賓席上的時候,也難怪在場的其他人的目光,會一瞬間炙熱起來。
  慕婉曦可是慕明鏞最喜歡的女兒,說是掌上明珠也不為過。之前的幾年當中,已經有不知道多少豪門公子向慕明鏞提親,希望能夠求娶慕婉曦,慕明鏞都從來沒有鬆口的跡象。
  而好不容易大家聽到了一點關於這件事的口風的時候,慕明鏞竟然就已經拍板把慕婉曦的婚事給定了下來。
  這實在是讓人無法不好奇,那個一直名不見經傳的陸家大少爺,究竟是何方青年才俊,才會讓慕明鏞如此青睞,輕易就答應了把慕婉曦嫁給他為妻。
  當然,這只是其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至於那些曾經為了拉攏慕明鏞,而極力希望能夠通過與慕婉曦的婚事,把慕明鏞徹底綁上黨派陣營這艘大船上的政客們,心裡自然就是另一番思量了。
  在此之前,慕明鏞明明從未透露過慕婉曦已經有了心儀的對象,不然他們一定不會讓慕明鏞把這件事竟然就這麼輕易拍板定論。
  但現在木已成舟,慕明鏞已經把慕婉曦許配給那個叫什麼陸尓豪的小子的事情,已經被整個上海的權貴所知曉,所以那些即使心有不甘也再沒辦法打慕婉曦婚事主意的老狐狸們,自然而然地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陸尓豪身上。
  慕明鏞這一步棋走的,實在是讓人看不透,但陸尓豪卻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小子,那些有心人,在失去慕婉曦這個可以制衡慕明鏞的靶子之後,自然對陸尓豪感興趣起來。
  如果,能夠把那個小子拉攏到己方陣營的話……
  一時間,有不少人都看著場中那個身形挺拔的年輕人,若有所思起來。
  當然,對於這些,今天的幾位主角,自然是絲毫不清楚的。
  為了今天的訂婚宴,這幾個年輕人已經準備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是以當他們兩兩攜手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仿若金童玉女天生兩對兒璧人的模樣,一時間讓那些心思各異的人們,都忍不住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們身上。
  說來也巧,也不知道這陸家究竟是撞了什麼大運,不光兒子攀上了慕家這棵大樹,連那個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女兒,竟然也和醫藥世家葉家的子弟扯上了關係。
  因為論起身份顯貴,這三家之中,慕家當屬第一,並且整個訂婚宴無論是從場地的選擇,規制,邀請的客人名單擬定,還是到幾個年輕人出席訂婚典禮的服裝,甚至連宴請客人的菜肴等都是由慕家一手操辦的,所以這個主持訂婚典禮的人選,自然也就當之無愧地落在了慕家家主慕明鏞身上。
  畢竟,今天場中的絕大部分|身份顯赫的人物,可都是沖著慕家人來的。
  對此,一向低調的陸家和葉家,自然毫無異議地把操辦事宜都拜託給了慕家來辦。
  慕明鏞早已經習慣了和這些權貴打交道,而且因為今天是他最心愛的女兒的訂婚典禮,更喜上加喜的是,今天也是他未來親家家中另一個孩子的訂婚典禮,他自然看上去比平日裡還要精神抖擻許多,連帶著在給這兩對兒年輕的未婚夫妻充當司儀的時候,臉上都一直掛著可親的笑容,讓人完全看不出,這個看上去無比和藹的老人,竟然是個輕輕跺下腳都能讓整個上海抖三抖的人物。
  訂婚宴在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中進行下來。
  當訂婚儀式結束的時候,那些早就繃不住的人們,才終於真正放鬆下來,開始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起來。
  要知道,即使在場的人物無一不是各界名流,但在整個上海,估計也就只有慕家家主慕明鏞才會有如此之大的能耐,能夠把這些各行各業的大佬都如此完整地聚集到此地吧。
  這些人自然要抓緊時間拓展自己的交際圈。
  當然,對於這些,今天的幾個主角,自然還沒有過多的精力去注意。
  慕婉曦今天穿著她平日裡很少穿在身上的蕾絲禮服長裙,奶白色的絲綢讓她的臉色看上去比平時更加白皙瑩潤。或許是因為緊張,抑或是激動,她一向蒼白的臉上,此時竟帶著些微淡淡的粉色。
  從始至終,除了彼此交換訂婚戒指的時候以外,今天她都一直牢牢挽著陸尓豪的手臂,幾乎沒有鬆手的時候。
  而站在她身邊的身著著一身手工定制黑色西裝的陸尓豪,唇角也一直掛著對外使用的官方笑容,和慕婉曦一起,陪在慕明鏞身邊,由慕明鏞把他一一介紹給那些與會的各界名流。
  而今天的另一對兒主角,在訂婚典禮結束之後,顯然就被人們關注得要少了許多。
  但對此,陸如萍卻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她松了松挽著葉凜的手臂,趁著沒人注意到她,悄悄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右腳上。
  一直在她身邊的葉凜,自然注意到了她的這個小動作,眉頭頓時微微擰了起來,“是不是高跟鞋不舒服?”
  陸如萍頓時僵了下,她本來覺得自己的動作都已經足夠小心隱蔽了,沒想到還是被葉凜發現了。
  臉上的熱度,從之前進到帝都飯店開始,就一直沒有消退下去過。陸如萍此刻的臉蛋粉嫩嫩的,看到葉凜那雙冷冽如冰雪的眼底,此時透露出的淡淡關切,不由得露出一個放鬆的笑容來。
  “沒關係,你不要擔心,我只是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穿著這雙鞋在適應它的高度,今天又是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東奔西跑地趕場,稍微有點累而已。”
  葉凜仔細觀察了她的臉色,發現並沒有絲毫勉強的神色,這才也跟著略微柔和了眉眼。
  手臂在眾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攬上陸如萍另一側的腰肢,葉凜微微一個用力,就讓陸如萍的中心從右腳全部轉移到了他的身上,由陸如萍挽著他的手腕作為支撐點,而後又悄無聲息地把手挪回原味,速度快得讓任何人都注意不到分毫。
  當然,身為當事人之一的陸如萍,自然不會錯過葉凜的動作。
  只不過,在短暫的驚訝過後,她看著葉凜那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一本正經的側臉,終究還是輕輕笑了起來,而後,安心地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葉凜的身上,眉眼彎彎的樣子,竟含蓄地現出幾分幸福滿溢的小女人模樣。
  對於這些,一直關注著陸如萍和葉凜的陸葉兩家人,自然都看在眼中。
  王雪琴甚至還聽站在她身旁的夢萍小小聲怪叫了一聲“肉麻”,而後一臉促狹地搓了搓手臂,心下覺得好笑的同時,對葉凜這個知冷知熱懂得關係人的未來女婿,倒是更加滿意了幾分。
  因為今天邀請的客人,身份都十分貴重,于情於理,慕明鏞子自然都會在安保問題上下上十二分的功夫,所以按理說,是絕對不會出現什麼差錯才對。
  但偏偏,因著陸老爺子的一句“依萍好歹也是咱們陸家的女兒,尓豪如萍的妹妹,這種場合也應該來參加才對”,今天的訂婚典禮,陸依萍自然也收到了請柬。
  而身為陸如萍朋友的杜飛,自然也同樣收到了來自陸家的請柬。
  在給杜飛發請柬之前,陸如萍還稍微糾結了一下。
  但無論是王雪琴、陸尓豪還是葉凜,都覺得無論是作為陸如萍的朋友,還是作為陸如萍的追求者,這封請柬,陸如萍都應該鄭重交給杜飛才對——總要給杜飛一個徹底死心的機會才行。
  至於杜飛到時候來不來,就看杜飛自己的選擇了。
  而杜飛也果然,在糾結了再三之後,和陸依萍一起出現在了今天的訂婚宴上。
  杜飛真的沒辦法不沮喪,他從第一眼見到如萍開始,就一直喜歡著這個溫柔美麗的女孩。
  只可惜,佳人如今已經成為別人的未婚妻。
  而今天,他出現在這裡的理由,就是為了見證這一事實。
  杜飛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
  但很快,他就沒什麼心思心碎了,因為在看到在場的那些十分眼熟的客人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眼睛和腦子都已經快要不夠用了!!
  “我的天啊!我的天!依萍!你你你……你認不認識那個人?!”無論是陸如萍還是陸尓豪那邊,以杜飛現如今的身份和立場,都不太好過去湊熱鬧,所以杜飛只好一直站在陸依萍身邊,起碼能顯得自己不那麼形單影隻,看起來不像個可憐蟲一樣。
  而現在,在他終於有心思看看場中其他人的現在,他已經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好嗎!!
  “依萍,你實話告訴我,你們陸家,到底是做什麼的?!”杜飛已經快要被那些他磨破了嘴皮子,使勁渾身解數都沒辦法拍到一根頭髮絲的大佬們給閃瞎眼了!!
  一直心不在焉的陸依萍被他咋咋呼呼的樣子吵得終於回過神來,終於忍不住順著杜飛的目光看過去,然後發現……在場的那些人,除了陸家的幾個人還有慕家姐妹外,她根本完全沒有認識的人好嗎!
  所以,她只是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杜飛一眼,就立刻答道,“陸家是什麼人家,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才對吧?”
  陸老爺子當年的身份,在這圈與陸家有接觸的人眼中,並不是什麼秘密,所以陸依萍一時間也有些懵懂,不知道杜飛這一副眼睛幾乎要脫窗的樣子,究竟是因為什麼。
  “哎呀!”見陸依萍的臉上帶著茫然的神色,杜飛急得都忍不住想原地跳幾圈了。但當他的目光掃到站在場地邊緣各處的那些身著黑西裝,一臉嚴肅的保鏢時,到底還是努力克制住了想要尖叫的衝動,轉而對著陸依萍嘰裡呱啦起來。
  “那個!看到沒有?就是那個穿著赭石色長衫的老人家,那可是國內藝術界的泰斗聞老先生!還有那個穿著西裝頭上沒幾根頭髮的地中海,那可是白黨在上海這邊的最高負責人李先生!還有那個是巴拉巴拉……那個是巴拉巴拉……那個人和誰巴拉巴拉……那個人曾經做過什麼巴拉巴拉……”
  總之,在被這幾乎絕對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場合的各界大佬閃瞎眼之後,一直苦於沒有門路,無論如何都採訪不到這些大佬的杜飛的記者之魂,終於在這做夢一般的場景中,徹底沸騰了起來,職業病發作一樣對著陸依萍開始科普起在場的那些客人,究竟都是哪些人。
  當然,以杜飛的閱歷和經驗,即使身為一個記者,也不可能把與會的所有客人的身份都一一道出,但即使是他如數家珍般科普給陸依萍的少部分人的身份,也足以讓陸依萍明白,今天這場陸尓豪和陸如萍的訂婚宴,究竟煊赫到了何種程度。
  陸依萍一直覺得,即使她和媽媽不住在陸家,即使她和媽媽住的不是陸家的豪宅,吃穿用度比不上陸家的精緻奢華,但她的身份,她與生俱來的驕傲和氣度,卻是與雪姨的幾個孩子比,也完全不遑多讓,甚至在她心底,一直對雪姨的幾個孩子,隱隱存著些鄙夷的心思,當然,這份鄙夷十分淡薄,甚至連她自己,都幾乎從未察覺到,也從來不肯承認。
  但此時,這些她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大人物們,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竟然都是為了參加陸尓豪和陸如萍的訂婚典禮!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正隨著慕明鏞在各色名流間遊刃有餘的陸尓豪身上,竟忽然發覺,那個唇邊掛著淡淡笑意,看上去就十分沉穩可靠的青年,竟然在她完全沒注意到的時候,變得這麼出類拔萃起來,從頭到腳都充滿了陌生。
  而另一邊,那個正與表情寡淡的葉凜相依相偎,自成一方小天地的陸如萍,和葉凜也是溫情脈脈到讓陸依萍心底驀地一酸,霎時間想起那個已經音信全無一個多月,未曾給她寄來隻言片語的何書桓。
  心底一時間翻滾開來的滋味,讓陸依萍幾乎置身於冰窖之中,有仿佛炙烤於火海之中,又是羨妒羞惱,又是為自己和何書桓那看不清的未來,感到一股惶恐不安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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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雪姨很忙

  陸依萍的心情很糟糕。
  她看著陸尓豪和陸如萍與各自未來伴侶言笑晏晏的模樣,再一想到她和書桓如今那充滿危機的感情,一時間竟生出了幾分想要破罐子破摔的頹然情緒。
  有衣著整齊的服務生擎著酒杯從身邊經過,陸依萍順手從託盤上撈出一杯色澤金黃的香檳酒,仰頭就灌進去大半杯,那近乎豪邁的動作,立刻就吸引了站在他們不遠處一些人的注意。
  一直在她身旁主意她臉色的杜飛,臉上頓時一皺。
  鏡片後的小眼睛不停在周圍的人群上逡巡,杜飛心裡此刻難免生出幾分懊惱的情緒——他驀然就想到了上次如萍生日時,依萍那近乎砸場的表現。
  雖說上次因為尓豪的及時阻止,並沒有讓依萍把場面鬧得太難看,只有少部分一直關注著他們那邊的人注意到了依萍的不對勁,但今天這種場合,實在是比如萍的生日宴要隆重和正式太多。
  就連杜飛這種一向神經粗大到近乎白目的人,都明白,如果依萍今天真的在這裡醉酒砸了場子的話,那麼丟的可就不光是依萍一個人的臉了,甚至連整個陸家,甚至葉家和慕家,也會因此而被捲入流言蜚語中。
  慕明鏞可從來都不是什麼好惹的人。
  雖然和慕婉曦並沒有見過幾次面,但從慕明鏞今天能為慕婉曦舉辦這麼隆重的訂婚宴就能看得出來,他對慕婉曦這個女兒的重視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如果真的因為依萍而在這時候鬧出什麼笑話的話……
  想到這裡,杜飛頓時覺得腦袋裡一激靈,連忙伸手從陸依萍手裡,把那還剩餘小半杯的香檳酒給奪了過來。
  然後立刻,他就看到依萍那雙佈滿血絲,甚至隱隱含著煞氣和絕望的眼神。
  “依……依萍,你,你還是別喝酒了……女孩子喝酒的話就不漂亮了!”絞盡腦汁才磕磕巴巴吐出這麼一句話來,杜飛被陸依萍的眼神嚇得都有點發毛了。
  就見陸依萍冷笑了一聲,眼帶嘲諷地對他道:“不漂亮?就算我這輩子都不沾酒,在某些人的眼中,恐怕都比不上如萍或者張倩倩漂亮吧?!”
  杜飛頓時被噎了下。
  因為在他的心目中,如萍本來就是最漂亮的女孩子,而那個張倩倩,不管是看外表還是性格都明顯比依萍要好太多,所以其實依萍這麼說,也不算錯啦……
  心底剛這麼嘀咕完,杜飛這才猛地察覺到陸依萍正在一直看著她,頓時猛地用力搖了搖頭,訕訕地笑道:“怎麼會,依萍你也很漂亮啊,和如萍還有張倩倩都是各有千秋,都是很美麗的女孩子……”
  杜飛那明顯勉強的笑容和之前一臉贊同的樣子,早就一絲不落地落在陸依萍的眼中,讓她本就如同落在針尖上的心臟和自尊心都受傷到近乎要抽搐起來。
  偏偏杜飛還用這一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模樣,做出這副安慰她的樣子,陸依萍那本就因為看到尓豪和如萍的訂婚宴而仿佛被烈火灼燒一樣的自尊心,頓時像被人狠狠用烙鐵狠狠烙了一般,疼得幾乎要跳起來。
  她惡狠狠地瞪了眼杜飛,終於按捺不住地低吼出聲:“你不要再騙我了!我知道,我就是沒有如萍溫柔善良,也沒有張倩倩那麼惹人憐愛!如果換了物件是她們,書桓怎麼會忍心不留下隻言片語,一走就是這麼久,還一直這麼杳無音信?”
  香檳酒度數雖然不高,但陸依萍活了這麼多年,沾酒的次數並不多,再加上雖然室外正值春末,但飯店禮堂裡卻是溫暖如春,竟讓陸依萍隱隱感到有幾分燥熱,雖然她也不分不清,那燥熱究竟是因為酒精在作祟,還是因為她心底那幾乎已經快要噴發的熔岩般的炙熱情緒。
  杜飛被依萍突如其來的質問問得張口結舌,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句話。
  說起來,他也真是十分無辜。
  杜飛並不是很喜歡依萍這樣性格的女孩子,他總覺得,女孩子就應該溫柔似水才招人喜愛,像依萍這樣仿佛滿身都是刺的女孩子,估計也就只有書桓那個喜歡被虐的公子哥才會喜歡。
  但隱隱的,從書桓最近寄回來的書信和隻言片語中,杜飛又明顯地察覺到了,他這位從大學時候起就一直穿一條褲子的好友,似乎對依萍這樣油鹽不進的性格,也漸漸透露除了一絲不耐和無奈。
  對此,杜飛雖然心底對這兩個人的未來究竟會如何也拿捏不准,但依萍現在畢竟也還是書桓的女朋友,書桓現在不在,他就有義務幫書桓照顧好依萍。
  雖然……依萍惹麻煩的功力是真的讓他覺得焦頭爛額。
  這不,就在他兀自糾結的這眨眼的功夫,依萍那邊竟然就又出了問題。
  慕明鏞在現如今的上海,乃至整個大陸,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而這樣一位橫跨各界的大佬所舉辦的宴會,除了讓那些想要趁機人脈的各方勢力趨之若鶩,同時卻也是一個天然的,讓各個世家,各界名流都心照不宣,為自家適齡孩子光明正大相看對象的完美場合。
  所以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有心人就會發現,在來參加訂婚宴的這些客人中,除了和慕明鏞、陸老爺子等長輩們年齡相仿的老一輩,其餘的絕大部分客人,竟然大多是與這些身份貴重的客人們一同前來的,各方勢力大佬家中的青年才俊。
  當然,常言說好竹出歹筍,也不是所有人家裡的孩子,都像葉凜那麼出色,就連來客的老一輩中,都有不少叱吒黑道的狠角色,他們帶來的小輩中,品性也自然都參差不齊,金玉與敗絮同在。
  上海市市長家的小公子彭凱,在上流社會中一直都是有名的花花公子紈絝子弟,但偏偏他父親身份顯赫,所以從小就有不少人奉承巴結他。
  他也是個性烈如火的人物,對於看不順眼的人,自然從來不肯給一分面子,而對於他喜歡的人,他自然也是掏心掏肺,能幫上忙得事情絕對不會說個不字。而偏偏在最近兩年中,與他關係越發不錯的陸尓豪,就是個讓他看著極為順眼的朋友。
  沒辦法,誰讓他就是對陸尓豪這種看上去總是在笑著,心底卻比誰都冷漠的人完全沒有抵抗力呢?
  所以即使明知道陸尓豪當初忽然和他親近起來,完全是為了借助他父親的勢力好辦事,彭凱也還是順水推舟地與陸尓豪建立起了革命友誼,尤其在陸尓豪和他一起合作的產業上,幫他狠狠賺了一筆之後,他看陸尓豪這個朋友就更順眼了。
  對於陸家,尤其是陸老爺子當年那些風流歷史風流債,一直喜歡八卦的彭凱自然瞭解得不少,而出於對朋友的關心,彭凱自然也對陸依萍這個與陸尓豪同父異母的妹妹,多少生出了那麼一絲絲關注。
  結果這一關注,就讓彭凱臉上的表情,忍不住變得奇怪起來,甚至隱隱有些不可思議——因為他實在是沒想到,竟然真的會有人,敢在慕明鏞舉辦的宴會上,做出這種調戲女客的下流事情來,尤其這個女客,恰巧就是今天宴會中心人物陸家的另一個女兒,陸依萍。
  這是嫌自己的命太長,還是被人陰了特意推出來的炮灰啊……?
  摸了摸下巴,真不能怪彭凱想太多,實在是,他從小生活的環境,真的看了太多的陰謀詭計,所以即使他看上去真的像個吊兒郎當的紈絝子弟,也遮掩不了他那雙雪亮的眼睛和通透的心肝。
  陸依萍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裡被人搭訕,尤其還是這麼一個衣著光鮮,看上去頗為精明幹練的人物。
  來人是之前站在陸依萍和不遠處的幾人之一,從陸依萍之前無比痛快地幹了大半杯酒的時候起,他們就注意到了陸依萍。
  按理說,能站在這塊宴會廳裡的人,尤其是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多少都應該有長輩帶著才對。
  這幾個人自然也是,只不過他們平日裡在各自的家族中並不怎麼受重視,今天長輩們帶他們來,也不過是抱著碰運氣的心思,想著憑他們幾個還算出色的外貌,能不能讓同來的一些世家小姐們一見鍾情,進而演變成郎才女貌的世家聯姻之類的“佳話”。
  但很顯然,那些長輩們,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家族中的年輕人,到底抱著怎樣的心思。
  在家族中不受重視的人裡,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會逆流而上以求出人頭地,大多都會像陸依萍眼前這個人一樣,因為疏於管教而長成徹頭徹尾的紈絝,但又因為有著一副遺傳自大家族的出色面貌,而極易讓一些少與男人接觸的小姐們芳心暗許,當然,在外他們自然也是不少交際花的入幕之賓。
  而很顯然,對於這些,陸依萍現在自然絲毫不清楚。
  在面前這個西裝筆挺,有著一副英俊面貌的年輕男子,掛著溫和的笑容來和她打招呼的時候,陸依萍那一直泡在冰山火海裡的心臟,忽然猛烈地跳動了起來。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在陸尓豪和陸如萍兄妹身上一掃而過,而後,眼底一哂,自然而然地就接過了對面那個俊秀男人遞過來的酒杯。
  不得不說,在這樣一個心情如此糟糕的時刻,這個忽然出現的英俊男人,充分滿足了她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自尊心。
  “美酒配佳人,小姐你姿容如此出色,又何必在這裡鬱鬱寡歡?”
  陸依萍極少聽到這種當面誇她長得好看的言辭,尤其這個男人的舉止溫文爾雅,長相又頗為斯文俊秀,看上去就是個出身世家大族的翩翩貴公子。
  能得到這樣一位出色異性的奉承,陸依萍心底那些因為何書桓和陸尓豪陸如萍生出的激烈情緒,竟然就這麼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男人,因為之前飲下的香檳而泛起淡淡緋紅的眼角,看上去竟隱約有那麼一絲媚眼如絲的意味,立刻就讓站在她對面的男人,眼底暗了一瞬。
  對於男人的心思,陸依萍自然不清楚,因為此時,她正在捏著男人遞過來的酒杯,一口一口抿著杯中的酒。
  這一刻,她十分想把什麼何書桓什麼陸尓豪陸如萍都統統丟在腦後。
  但很顯然,身為何書桓好友的杜飛,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依萍被其他男人搭訕。
  他幾乎是本能地,想沖過去,把依萍手中的酒杯奪下來。
  但他剛一有動作,那個站在依萍面前的男人,就不著痕跡地擋住了他的去路,不讓他靠近陸依萍,相反,因為他這看似不著痕跡地格擋動作,反而和陸依萍更親近了幾分,看上去就像是把陸依萍半抱在懷中一樣。
  陸依萍猛地僵了僵,剛想和男人拉開距離,就聽到杜飛氣急敗壞的低吼,“依萍,這個男人一看就不懷好意,你怎麼能喝他給你的酒!還有你,你到底是誰啊?!知不知道依萍已經有書桓這個男朋友了?!識趣的話就快點給我讓開!不然等書桓回來,小心他揍得你滿臉開花滿地找牙!”
  男人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下意識地和陸依萍微微拉開距離,眼底是恰到好處的歉意。
  他看著杜飛,有些抱歉地道:“抱歉,我對這位小姐並沒有什麼其他意思。只不過剛才看到她有些鬱鬱寡歡,所以不自覺就走過來想要安慰她一下,讓她開心一些,想不到,竟然讓你們誤會了。”
  陸依萍本就被杜飛那突然爆發出的一番話給攪得心情又不好起來,此時再一看到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人滿面歉意的樣子,又一想到遠在戰場,接到她信件也從來不回隻言片語的何書桓,心底的黯然和惱怒,不禁更加激烈起來。
  為什麼,就連一個陌生的男人,都能看出她的心情不好,能夠給予她安慰,書桓卻能狠下心來對她置之不理?
  杜飛也是,明明知道是書桓一直不給她回信,偏偏現在還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好像她是書桓的所有物一樣不許任何異性靠近?
  她陸依萍就活該這麼自我作踐,讓何書桓捏扁揉圓?!
  明明當初追她的時候,還一直溫柔小意死纏爛打,現在卻對她不聞不問仿佛她是死的一樣?!
  陸依萍真的很想問問何書桓,這究竟是憑什麼?!
  被杜飛那一番仿佛是在幫何書桓宣誓主權一樣的話給激得心中一堵,陸依萍頓時忍不住,又衝動了起來。
  只見她一改之前強顏歡笑鬱鬱寡歡的模樣,臉上現出一抹似譏似諷的笑容,對仍舊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道:“什麼何書桓,誰認識那個何書桓?這位先生,你看看我現在形單影隻的樣子,哪裡像是有男朋友的樣子?如果我有男朋友的話,今天這樣的場合,他難道不應該陪著我一起出席嗎?至於杜飛你,”斜睨了一眼杜飛,陸依萍笑了,“我和學校的男同學也出去過不止一次,那時候誰也沒說什麼不允許的話,杜飛你也還是不要多管閒事,再說出什麼讓人忍不住發笑的話為好!”
  杜飛不敢置信地看著陸依萍,他實在沒想到,陸依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是,“你哪次和男同學出去,不都是在和書桓吵架的時候?書桓也每次都會受到很嚴重的刺激,也都會覺得很受傷!依萍你不要再胡鬧了好不好?就算書桓這次確實很過分,但你也不能在他不在的時候和別的男人有牽扯啊!最起碼,最起碼也要等書桓回來之後,你們平心靜氣地好好聊聊再說啊!”
  “你是書桓的朋友,自然無論什麼,都是站在書桓的一邊。”面容平靜地看了眼杜飛,陸依萍的目光,轉而又在帝都飯店奢華耀眼的宴會廳裡一一掃過,輕聲對杜飛道:“杜飛,你也不要再想那些了。今天這樣的場合,你一定也是生平僅見,不如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好好坐下來喝一杯。畢竟,你也是如萍的好朋友呢,她的訂婚宴,你怎麼也該高高興興的才對。”
  看著被她最後幾句話打擊得失魂落魄的杜飛,陸依萍暗自咬了咬嘴唇,心底對杜飛也有些抱歉,卻又完全說不出抱歉的話來。
  但很快,她就又揚起笑臉,接過那個一直安靜站在她身邊,仿佛在默默安慰她的男人遞過來的美酒,與男人對酌起來。
  對於陸依萍和杜飛所在的角落裡發生的事情,一早就把陸依萍作為需要保鏢重點關注物件的陸尓豪,自然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你這個妹妹,可真不是個安生的主。”身為慕家大小姐,慕婉曦自然也得到了這個消息,畢竟安保人員可都是慕家安排的人。
  “我的妹妹只有陸如萍和陸夢萍。”陸尓豪淡淡道。
  慕婉曦怔了一下,很快就點了點頭,對此表示理解。
  陸尓豪說出這樣的話來,本會讓人覺得這個男人生性竟然涼薄至斯,但生在慕家的慕婉曦,又何嘗不是只對慕婉晴這一個妹妹另眼相待,除了慕婉晴之外,家裡的其他所謂兄弟姐妹,在她眼中和陌生人也沒什麼兩樣,更是她時刻需要防範的物件。
  所以慕婉曦只稍微怔了一會兒,就問陸尓豪打算怎麼處理陸依萍的問題。
  既然陸依萍一早就是安保人員重點照顧的對象,自然不會讓她做出什麼太過丟臉的事情來,不過如果出了這個宴會場,她會做出什麼事,就不在保鏢們的職責範圍內了。
  而現在正在和陸依萍相談正歡的那個男人,慕婉曦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哪家的子弟,品性如何,更不知道陸依萍究竟是怎麼想的。
  本來慕婉曦是知道陸依萍有何書桓這個男朋友的,但,在今天陸依萍過來的時候,何書桓並沒有一起跟著過來,所以慕婉曦一時間也不知道陸依萍和何書桓到底還是不是在一起。
  如果他們已經分手了,慕婉曦自然沒有阻止陸依萍和其他男人接觸的理由;而就算陸依萍和何書桓沒有分手,她慕婉曦似乎也沒有幫著何書桓看著陸依萍的義務。
  畢竟尓豪這個陸家人,都沒對陸依萍被搭訕的行為有任何不滿的情緒。
  所以慕婉曦索性就當沒看到陸依萍那邊的狀況,繼續和陸尓豪跟在慕明鏞的身後,與一眾來客寒暄。
  陸尓豪則只是看了一眼陸依萍,就再也沒對她分出一絲關注——早在陸老爺子說讓陸依萍來參加宴會的時候,他就隱隱提醒過陸老爺子陸依萍那極容易惹麻煩的性格,偏偏陸老爺子一意孤行,並不把這件事當回事兒。
  所以今天,讓陸依萍和陸老爺子都長點教訓,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目光和彭凱滿是興味的眼神無聲碰撞了一下,陸尓豪在看到彭凱讓他放心的眼神後,這才轉身和慕婉曦繼續投入這場聲色酒宴當中——有彭凱暗中看著陸依萍,他放心。

  ☆、第98章 雪姨很忙

  陸依萍從黑沉的夢境中漸漸醒來的時候,立刻就因為身下那已經好幾年都沒有感受過的柔軟觸感,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自從離開陸家的那棟洋房,她和媽媽就再也沒睡過這麼柔軟的床墊,母女兩人租住的房子幾乎家徒四壁,連床都是用硬邦邦的木板打造而成,就算鋪上幾層棉被,也還是無法和這種造價不菲的柔軟床墊相提並論。
  但她很快就瞪圓了眼睛,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之前因為剛醒而略有幾分混沌的腦子,在看到周圍這全然陌生的環境時,立刻像被淋了一盆冷水一樣,讓她幾乎從心底生出一股驚恐的寒意來。
  因為剛剛醒來神經就急速緊繃,陸依萍只覺得眼前一黑,緊接著,腦中就像被人狠狠用錘子鑿了一般,疼得幾乎要裂開。
  她忽然就想起來,在她陷入沉睡前最後那些朦朧的記憶。
  當時……她已經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杯酒,在那個看上去頗為溫文爾雅的男人的勸慰下。
  心底猛地顫了顫,雖然不停告訴自己一定是她想多了,但陸依萍卻還是顫抖著雙手,把身上的被子拉了下去。
  此時此刻,穿在她身上的那件衣服,早已經不是之前她去參加如萍訂婚宴時穿的那件,更加糟糕的是,她竟然覺得自己渾身酸疼得厲害。
  不……一定不是像她想的那樣……那個男人,明明看上去那麼溫柔和善,一定不會對她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一定不會!!
  雖然努力這麼對自己說著,但渾身的酸痛和身上那件陌生而又造價不菲的衣服,卻仿佛在明晃晃地嘲笑她的天真。
  陸依萍縮在床上,嗚咽聲幾乎立刻就要衝口而出。
  有那麼一刻,她幾乎覺得,她的一生都毀掉了,她幾乎生出了不想再活下去的心思。
  但就在此時,房門卻忽然被人“吱呀”一聲推開。
  推門而入的男人,在看到陸依萍那張佈滿淚痕的臉時,猛地怔了一下。
  陸依萍也很快回過神來,擦去臉上的淚水,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一臉防備地看著這個從來沒見過的陌生男人,顫抖著質問:“你是誰?!”
  來人這才眨了眨眼睛,看著陸依萍滿身防備的樣子,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你不用擔心,我是尓豪的朋友彭凱。這裡是帝都飯店,昨天很多喝多了的客人都被安排在了這裡過夜,你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陸依萍聽到他的話後,心底驀然生出一種幾乎不敢置信的希望,就像落水的人所見到的最後一根稻草那樣,陸依萍緊緊盯著彭凱,聲音中的顫抖連她自己都沒辦法忽略,“那……那我昨天……昨天是怎麼到這個房間的?”
  彭凱三兩步走到陸依萍的床前,他本就生得俊良不凡,偏偏性格又是風流無匹放縱不羈,眼角眉梢幾乎時刻都沾染著幾分邪肆的味道。
  他俯下身看著隨著他的靠近,渾身猛地緊繃起來的陸依萍,眼底和臉上,都是毫不留情的嘲諷,似笑非笑地道:“陸依萍小姐,你知不知道,昨天要不是我把抱著你離開的那小子攔了下來,在你身上會發生什麼事?”
  陸依萍一聽到他說這話,原本七上八下的心頓時就放鬆了不少。
  實際上從這人說他是尓豪的朋友開始,陸依萍就已經對自己昨晚是否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這件事,完全放下了心來。
  雖然她和尓豪如萍那幾個雪姨的孩子一直不對付,但她心底也從來都很清楚,比起她對雪姨那邊的敵意,尓豪和如萍在面對她的時候,態度其實一直都還不錯,根本不可能做出那種眼睜睜看著她被不認識的男人帶走的事情。
  心中一定,陸依萍那存在於骨子裡的倔強,立刻就被彭凱那一番暗含警告的譏諷給激了出來。
  她微微抬著下巴,瞪大了眼睛看著彭凱,“這麼說來,我還要感謝一下你這位尓豪的朋友,彭先生了。”
  她嘴上雖然說著感謝,但態度上卻絲毫讓人看不出有一分感激的情緒。
  彭凱眼底最後一絲興趣終於也在陸依萍仿佛滿身是刺的態度下消失殆盡,站直了身子和陸依萍拉開距離,彭凱笑著道:“我可擔不起你陸依萍小姐的一聲感謝,與此相比,我還是比較喜歡從陸尓豪那裡收取報酬,畢竟還要不是因為他的拜託,我哪裡會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話音一落,彭凱就看到陸依萍那張原本勉強平靜下來的臉,再度僵硬了起來。
  彭凱這才收回目光,在再度提醒了陸依萍一句,希望她以後能把眼睛擦亮點,別看到皮相好的男人就不管不顧地跟著人家走,畢竟像這次這樣僥倖的事情,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
  說完,彭凱最後那點耐心也終於告罄,扔下仍舊在發呆的陸依萍,快步離開了陸依萍所在的房間。
  原本對於陸家這位性格頗為有味道的小姐,彭凱還是稍微有些興趣的,但昨天和陸依萍的第一次見面,實在是讓彭凱對這位陸家的小姐大失所望。
  他雖然是個幾乎來者不拒的花花公子,但這也只是幾乎而已,對於那種不長腦子還脾氣死倔的姑娘,他從來都沒有那個耐心去哄著寵著。
  在現如今的上海,哭著喊著想爬他彭少爺床的美人不知有多少,陸依萍那樣的姿色性格,也難怪不得陸老爺子和陸尓豪的喜歡。
  心底這麼想著,彭凱果斷斷了想借機調戲一下陸依萍的心思,在完成陸尓豪看住陸依萍的託付後,果斷拍拍屁股走人了。
  陸依萍是個驕傲到骨子裡的人,但偏偏,那個忽然莫名其妙出現在她房間裡的,叫做彭凱的年輕男人,卻一直用那種絲毫不掩飾的輕視目光看著她,這種從未有過的待遇,讓陸依萍對彭凱的印象簡直差到了極點。
  陸依萍在離開帝都飯店客房的時候,被前臺的接待人員告知,她前一晚脫下來的衣服她們已經洗好曬乾了。
  陸依萍這才知道,原來昨晚幫她換衣服的是帝都飯店的工作人員,並非什麼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心頭最後一絲緊繃的情緒也終於放鬆了下來,接過她昨天脫下來的衣服,匆匆離開了帝都飯店。
  她已經一整晚都沒有回家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也不知道媽媽會擔心成什麼樣。
  一想到這裡,陸依萍的臉色微白,在帝都飯店門口攔了輛黃包車就火速離開了。
  正因為此,她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從昨晚開始就等在帝都飯店對面的杜飛,在看到她身上那身和昨天完全不同的華麗衣服後,瞠目結舌的表情。
  杜飛昨天可是親眼看到依萍被那個不懷好意的小子,一點點灌到酩酊大醉爛醉如泥的。
  期間他也不是沒想過要阻止,但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又冒出來了幾個世家子弟,非架著他推杯換盞,杜飛根本完全脫不了身,只好一邊不停喝著那幫小子遞過來的酒,一邊看著陸依萍那邊望眼欲穿。
  直到後來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打算爆發把身邊那幾個小子胖揍一頓以求脫身的時候,才剛要出手,就被人從身後擰住了雙手,一個手刀擊昏了過去。
  直到大半夜,才在帝都飯店的衛生間裡凍得醒過來。
  問過帝都飯店的工作人員之後,杜飛在詳細描述了陸依萍的外觀穿著後,才被工作人員告知,那位小姐似乎是被一位先生給帶到樓上的房間去了。
  而杜飛提出的要立刻查房的要求,自然也被帝都飯店的工作人員一口回絕了。
  從半夜到第二天中午這十幾個小時裡,杜飛急得簡直快要瘋了。
  雖然書桓一直沒有拜託過他,但他是書桓的好兄弟,書桓不在的時候,他自然要幫忙看顧好依萍。
  但現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發生了這麼讓人崩潰的事情!
  他簡直不敢想像,昨天那個男人,究竟會對依萍做出什麼事情來!
  杜飛不是一歲的小孩子,雖然他的性格中總是帶著幾分理想化的天真,但他畢竟是個記者,像昨天那個男人那樣道貌岸然的傢伙,他早就不知道見過多少。
  但偏偏,依萍昨天怎麼都不肯聽他的勸,還是不管不顧地和那個男人親近。
  杜飛簡直快被依萍那油鹽不進的性格氣死了!
  但因為何書桓,他又不能不管陸依萍,所以即使身上早就一陣冷一陣熱,肚子裡也早就饑腸轆轆,杜飛卻還是眼睛都不敢錯一下地盯著帝都飯店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就怕一不小心就把陸依萍的身影給錯過了。
  而且,在他的心底,其實也存著些僥倖的心理——如果,如果等到今天晚上,還沒見到依萍從裡面出來的話,那估計那個被人帶去開房的姑娘應該就不是依萍,到時候他再去依萍家,確定依萍前一天晚上就已經回家了的事情就萬事大吉了。
  只是中午依萍身著一身新衣,從帝都飯店出來後就匆匆離開的模樣,卻讓杜飛整個人如遭雷擊,腦子裡一邊是不敢置信,一邊卻又生出一股深深對不起書桓這個哥們的巨大愧疚感,再加上在春末微涼的夜風裡吹了整整一個晚上,回家後,杜飛很快就病倒了。
  對於這些,一直在前線採訪的何書桓自然絲毫不知,但他的文章和信件,卻還是一直不停地從前線送往上海。
  杜飛在吃了一大把藥,逃避現實般在被窩裡捂了好幾天之後,這才終於恢復了些精神。
  他看著書桓從前線寄回來的信,在信中的最後,書桓再次提到了讓杜飛幫忙照看下張倩倩家的事情。
  杜飛深深歎了口氣,一時間也鬧不明白,書桓現在喜歡的究竟是誰了。
  如果他喜歡的是依萍,那為什麼能這麼狠心,一走這麼久連一句話都不給依萍;而如果他喜歡的是張倩倩,卻又為什麼不肯履行和張倩倩的婚約?
  想到依萍在如萍訂婚宴上哪絲毫不自愛的表現,還有她說的那些無比傷人的話,杜飛其實倒是覺得,如果真要讓他在陸依萍和張倩倩之間選擇一個人做妻子,他絕對會選張倩倩那樣知書達理知情識趣的女孩子。
  依萍的性格他是真的吃不消,也實在是懶得管她和書桓之間的事情。
  不過,心底暗自掙扎了一會兒,杜飛在反復糾結了一段時間後,終於還是決定,把依萍在帝都飯店發生的事情,告訴給書桓知道比較好。
  不管怎麼說,書桓現在也還是依萍的男朋友,自然有權利知道這些。
  不過,在此之前,因為書桓的拜託,杜飛還是像之前一樣,親自上門去張家探望張倩倩和她外公去了。
  結果這一去,杜飛才得知一個萬分火急的消息,張老爺子在前幾天坐輪椅出門的時候,竟然不小心落進了路邊的河裡,等被人救上來的時候,眼看著就只剩下一口氣,原本就衰敗不堪的身體,這幾天更是每況愈下,竟然眼看著就要撒手人寰了一般。
  杜飛去探望張老爺子的時候,老爺子說話都不怎麼清楚了,但杜飛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張老爺子想在走之前,再見何書桓一面。
  杜飛在回到家之後,就火速給何書桓寫了一封信。
  在信中,他把張老爺子病危要見他,還有依萍在帝都飯店的事情,都一股腦告訴給了何書桓。
  前線的事情,一直在申報工作的杜飛得到的自然也都是第一手消息。
  書桓所在的綏遠地區,最近戰鬥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激烈,部隊隨時準備南遷,書桓現在在那邊的工作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所以杜飛才敢把這些事告訴書桓。
  幾天後,正準備這幾天就收拾東西回上海的何書桓,意外地接到了杜飛通過申報管道送過來的信件。
  只匆匆掃了幾行,何書桓的臉色就猛地難看起來。
  何書桓在接到杜飛信的第三天,就風塵僕僕地火速趕回了上海。
  連回申報述職的時間都沒有,他就直接去了張倩倩家。
  雖然杜飛在信裡只簡單提了幾句張老爺子的狀況,但如果不是真的病入膏肓,早就知道他在戰地採訪的張老爺子,一定不會提出希望見他的要求。
  所以何書桓才會這麼馬不停蹄地趕到張家,就怕連張老爺子最後一面都見不到,讓老爺子連死都合不上雙眼。
  好在他趕到張家的時候,發現張老爺子的狀況,似乎比杜飛信上所寫的要稍微恢復了一些,起碼看到他的時候,張老爺子雖然說話仍舊費力,但只要給他些時間,也能勉勉強強說明白話。
  對此,何書桓倒是沒覺得杜飛騙他,反而因為張老爺子的身體似乎有好轉的跡象而感到高興。
  何書桓從小和祖輩的長輩接觸很少,何父的工作性質特殊,在他小時候,總是要不停調動工作地點,祖輩們年紀大了,自然不可能一直跟著兒女四處亂跑,所以直到祖輩們相繼去世,何書桓都沒有承歡膝下過。
  而因為張老爺子救過他父母的緣故,他心裡對張老爺子也存著十分的感激。而因為曾經也算是世家大族出身,張老爺子本身也是個很有見地的老人,雖然性格並不是很好相處,卻和何書桓十分投緣,何書桓也喜歡與他交流,因此才會一直往張家跑得那麼勤——雖然從來都沒說過,但在張老爺子身上,他不止一次感受到了那種來自長輩的真心關愛,這讓他想到了他那些幾乎素未謀面的祖輩們,對張老爺子的認知自然一言難盡。
  張老爺子在何書桓說話之前,特意把張倩倩從房間裡支走了。
  何書桓見到如此,心裡對於張老爺子接下來想說什麼,多少有了點底。
  果然,張老爺子單獨把他留下來,所說的事情,還是希望何書桓,能夠履行當年和張倩倩定下的婚約。
  “書桓……老頭子我也不是那麼不知道好歹的人,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孩子……但是倩倩……倩倩她是我們張家的最後一根獨苗!如果我還能多活幾年,能看到她找到其他喜歡的人,嫁人生子,我就是死也死得甘願!但我等不到了啊書桓……你就當可憐可憐老頭子我,讓我能放心地走吧……老頭子我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從來沒求過誰,我給你跪下了……你就答應我吧!”
  張老爺子說完這番話,早已經老淚縱橫,卻還是掙扎著想要從床上翻身下床,大有真要給何書桓跪下的趨勢。
  何書桓心底大受震動,他認識張老爺子雖然一共也沒多長時間,卻深知這是個頗有氣節和傲骨的老人,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絕對不會說出今天這樣一番話來。
  但一想到依萍,他還是只能在心底激烈掙扎著,把張老爺子安撫回床上,沉默不語。
  半晌,才艱難地道出一句,“張爺爺,您總想讓我履行婚約,但我一直看著,覺得倩倩其實並沒有這個心思。”
  何書桓說的是事實,當初張倩倩在他和他父母面前的那一番話,何書桓從來沒有忘記過,也從來沒有輕視過張倩倩的認真。
  張老爺子卻忽然艱難地道:“書桓,倩倩和你不一樣,她可是從小就知道她有個叫何書桓的未婚夫的!她在剛上大學的時候,就認出你來了啊!”
  何書桓猛地怔住了,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聽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
  他的腦海中,不知怎麼,就忽然回憶起了,當初在師範學院音樂系的大門口,第一次見到張倩倩時的情景。
  長髮披肩腰如約束的窈窕少女,有著一雙明亮如水的漆黑雙眼,而那雙沉靜的黑眼睛,在他說出“何書桓”這個名字的時候,似乎有隱約的波動一閃而過。
  那時候,他還沒有和陸依萍在一起。
  何書桓在那個刹那,忽然覺得,他的人生簡直是一場荒謬之極的荒誕劇。
  但即使心底再掙扎,他也還是沒有答應張老爺子的請求,因為他已經有了依萍。
  何書桓發現,他果然是一個懦弱的人,明明之前在戰火燎原的戰場上,他還那麼信誓旦旦地說過要把國家大愛放在男女情愛之上,但才回到上海短短半天的時間,他就再度深陷在了感情的泥沼裡,進退維谷。
  想到杜飛信裡所寫的,依萍在帝都飯店時發生的那些事,何書桓心底的疲憊感不禁更深。
  他承認,之前他確實是因為依萍媽媽對張倩倩的那一跪,而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依萍和他一向敬重的佩姨,所以才逃避去了戰場,還賭氣地近兩個月沒給依萍寫信。
  但這些,都不是依萍能夠這麼不自愛,和其他男人有牽扯的理由。
  腦海裡閃過張老爺子老淚縱橫的臉,何書桓覺得,他真的該認真想一想,他和依萍之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去見依萍一面。
  今天這個時間,依萍在師範學院並沒有課,何書桓看了下時間,已經是下午,去申報估計也做不了什麼,所以乾脆直奔依萍的家去了。

  ☆、第99章 雪姨很忙

  何書桓敲開陸依萍的家門,看到開門的人是傅文佩的時候,臉上有一瞬間的尷尬。
  上次見到傅文佩的時候,她正跪在地上請求張倩倩放過依萍和自己,何書桓永遠也沒辦法忘記那時心底翻湧而出的羞恥感,所以現在看到傅文佩,還是沒辦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連帶著對依萍,心裡都有了那麼點疙瘩。
  傅文佩見到來人是何書桓,臉上的驚喜和高興怎麼都止不住,“書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是來找依萍的嗎?!”
  自從書桓這孩子不告而別去了戰場之後,依萍在這近兩個月的時間裡整個人都恍恍惚惚,傅文佩這個當媽的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現在好不容易何書桓回來了,傅文佩當然十分驚喜,這份驚喜,甚至遠遠超過了當初被何書桓撞見她給張倩倩下跪那件事的尷尬。
  見傅文佩臉上並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的神色,就像之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反而滿是全然的欣喜,何書桓心底微微一怔,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對傅文佩笑道:“是啊,伯母,我今天才回來上海……依萍她在家嗎?”說完,他往傅文佩身後的門內看了看。
  “你這孩子,剛回來就應該好好在家裡休息,依萍一直都在這裡,也不會丟了。”傅文佩笑容滿面地道,緊接著微微側過身,“依萍出門買菜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書桓你先進來坐坐吧。”
  何書桓卻並沒有動,而是對傅文佩道:“既然依萍不在,我就先不進屋了。就像您看到的,我今天剛回上海就一直腳不沾地,正好回去收拾收拾。”
  傅文佩聽聞他的話頓時一怔,但因為上次在張倩倩家發生的事情,她和何書桓現在單獨相處時都總覺得氣弱了幾分,所以她雖然心底著急,卻也不好阻攔何書桓,讓他等著依萍回來。
  心底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就見已經走出去幾步的何書桓,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又折返了回來,站在她面前問她,“……伯母,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問您一件事情。”
  “……問我?”傅文佩略帶不安地看著何書桓。
  她以為何書桓是想質問她當初給張倩倩下跪的事情。
  卻聽何書桓道:“您知道,前一陣子,尓豪和如萍在同一天舉辦了訂婚典禮,那天依萍也去了吧?”
  傅文佩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就聽何書桓慢慢地繼續道:“那您可不可以告訴我,依萍那天晚上是不是沒有回來這裡,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回來的?”
  傅文佩下意識地回道:“依萍那晚確實沒回來……”
  緊接著,她卻猛地怔住,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看著何書桓,“書桓,你問這個做什麼?依萍那晚確實沒回來,但那是因為她在如萍和尓豪的訂婚典禮上喝了些酒沒辦法回來,那晚很多去參加訂婚宴的客人都是在帝都飯店休息的啊,依萍……依萍她也只不過是在那裡休息了一晚而已啊書桓!”
  在傅文佩說出依萍那晚確實沒回來的時候,何書桓那原本一直不肯相信杜飛說辭的心,終於再也沒辦法欺騙自己。
  原來依萍那天晚上,是真的沒有回家,是真的住在了帝都飯店。
  心底一陣絞痛,何書桓聽著傅文佩還在不停地對他保證,依萍那晚只是很正常地在帝都飯店休息的話,心底又是覺得可笑,又是為自己感到一陣可悲。
  他幾乎是嘶啞著嗓子,猛地抬起頭,問傅文佩,“這些,是不是都是依萍告訴你的?”
  傅文佩被何書桓眼睛通紅的樣子嚇了一跳,但她還是立刻點頭道:“書桓,依萍是我的女兒,我知道她,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跟我撒過謊,跟我說的話從來都是真的!”
  “那她有沒有告訴你,那天在訂婚宴上,她是怎麼喝醉的?”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堅硬的青石板,何書桓艱難地,一字一頓地道:“她有沒有告訴你,那晚她是怎麼一杯一杯喝下其他陌生男人遞過來的酒的?又是怎麼被那個男人送去帝都飯店的房間的?!”
  傅文佩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書桓!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你怎麼能這麼冤枉依萍?!她可一直都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女孩,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的事情?!到底是誰這麼污蔑依萍?你不是今天才回上海的嗎?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這麼惡意中傷我的女兒?!”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相信這是真的……但這一切,都是杜飛親眼所見。”像是累極了,何書桓忍不住閉了閉眼睛,“伯母,你知不知道,平時我和依萍吵架的時候,她就不止一次地答應學校的男同學,和他們出去約會……但這些,我都可以當成是她在跟我鬧脾氣。但是這次……這次依萍實在是太過分了!”
  “書桓,書桓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你相信伯母啊,你相信依萍!她是個好孩子,一定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啊你相信她……”緊抓住何書桓的手臂,傅文佩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何書桓是個心底十分柔軟的人,見傅文佩急成這樣,一時間也對自己之前激烈的言辭感到有幾分抱歉。
  剛開口想要安慰傅文佩,就聽在他和傅文佩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滿是怒意的斥聲,“媽,你放開他!”
  緊接著,何書桓就被沖過來的陸依萍猛地一下推到了牆上。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正扶著傅文佩,滿臉怒容的陸依萍。
  依萍她……怎麼會瘦了這麼多?
  看到陸依萍消瘦的面頰,何書桓幾乎忘了之前對陸依萍給他帶了綠帽子的懷疑,心底的心疼感幾乎鋪天蓋地。
  卻見陸依萍冷笑了一聲,對他道:“何書桓,你走了快要兩個月,走之前沒有給我留下隻言片語,甚至連招呼都沒有給我打一個,回來得也是悄無聲息,完全沒有任何消息。只是沒想到,你回來找我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來跟我和我媽興師問罪?!”
  陸依萍回來的不早不晚,但卻恰好把何書桓問她媽媽,她參加訂婚宴那晚是否夜不歸宿的事情給聽了個全。
  在時隔兩個月,再次見到何書桓的背影,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天知道她陸依萍究竟有多麼慶倖,慶倖何書桓原來並沒有忘了她,還會來找她。
  但她聽到了什麼?
  她聽到的,沒有何書桓對她的歉意,沒有思念,甚至連一句簡單的問候都沒有,反而像審訊犯人一樣咄咄逼人地問媽媽她是不是和別的男人不清不白。
  陸依萍看著那樣的何書桓,心底的悲涼和委屈幾乎無以言述,一直發酵在心底的幾乎快要困死她的思念,也被緊隨而來的洶湧怒意鋪天蓋地地淹沒。
  何書桓怔怔看著紅著眼眶等著他的依萍,她還是那麼倔強,像一團火一樣耀眼,總是惹得他像只飛蛾一樣自尋死路。
  “依萍,我,我只是想從伯母這裡知道真相。”面對這樣的依萍,何書桓心底雖然仍舊五味陳雜,卻還是再一次努力想心平氣和地和依萍談談。
  “真相?哪裡有什麼真相?你不是都從杜飛那裡聽說了嗎?!沒錯,那天我是和另一個男人一起喝了酒!那個人不但長相英俊,為人幽默風趣,還十分具有紳士風度!看我喝酒喝多了,把我送去房間有哪裡不對?!總比那些連一個字都不留,就直接跑去戰場一走兩個月的男人要強上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你簡直不可理喻!”被陸依萍一番激烈的言辭激得氣血上湧,何書桓幾乎也咆哮出聲,“你是一個好人家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當自己是那些歡場的交際花嗎?!哪裡有什麼該死的紳士風度?有哪個正經男人會請第一次見面的女孩喝那麼多酒?!你的腦子就不會多想想這些問題不要總是那麼天真行不行!”
  “歡場……交際花……?”被何書桓這些暗含輕蔑的字眼刺激得心尖都狠狠顫抖起來,陸依萍咬了咬牙根,即使眼淚已經到了眼眶邊緣,卻還是硬生生憋住了,看著何書桓冷笑道:“你說的不錯,我就是個沒有腦子,看到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會撲上去的交際花!”
  “你……!”何書桓簡直快被陸依萍氣死了。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下去了!”一直插不上嘴的傅文佩,終於在這時從喉嚨深處爆出一聲悲鳴。
  緊接著捂住胸口,似乎是被刺激得心緒大動,整個身子都搖搖欲墜起來。
  “媽!”
  “伯母!”
  何書桓和陸依萍趕忙把傅文佩扶到屋子裡躺下。
  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像是開弓的箭一般,仍舊劍拔弩張得厲害。
  把傅文佩氣成這樣,本非何書桓所願。
  他看著整一臉冷淡,坐在床邊照顧傅文佩的陸依萍,半晌,才啞著嗓子道:“本來,我是想去戰場冷靜一下,好好想一下我們之間的事情。但我沒想到,一回來,就又和你吵了起來。”
  “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對……但是依萍,我已經想不起來,我們上一次好好說話,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了。我們之間,究竟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何書桓臉上的失落和疲憊,幾乎透過骨肉皮膚,滲透出來。
  陸依萍看著他滿身滿眼的倦意,心底一酸,卻又大恨何書桓當初的不告而別,以及剛才對她媽媽的那番質問。
  而在這其中,最最傷她的,卻是何書桓對她的不信任。
  她明明……那麼愛他。
  想要好好地輕聲細語地對何書桓傾訴她這些天以來的思念;想告訴他,他的不告而別究竟讓她有多麼受傷;想要問問他,他難道就不想她,不擔心她?真的不信任她?
  但陸依萍是一個強硬習慣了的人,她沒辦法,在何書桓之前對她說出那麼一番錐心之言後,像只狗一樣對何書桓搖尾乞憐。
  她的驕傲不允許她此時在何書桓面前有絲毫軟弱。
  所以面對何書桓滿是疲憊的問題,陸依萍只能沉默以對。
  她怕她只要一出聲,就會立刻哭出來。
  何書桓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陸依萍的回答。
  他實在太累了,不管是和依萍的這段愛戀,還是夾在依萍和張倩倩的愛情、大義之間。而他和依萍之間越來越多的爭吵,也讓他幾乎找不到當初那個他所喜歡的,深愛的那個記憶中的陸依萍。
  所以最後,他狠狠閉上了雙眼,輕聲地艱難地對陸依萍道:“依萍……不然,我們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彼此冷靜一下吧。”
  陸依萍在那個瞬間,聽到心底有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出口的話,卻異常冰冷,“其實你一開始想說的,就是這句話吧?不……在你知道張倩倩的存在開始,你就想和我提出分手了吧?”
  抬頭看著何書桓,注意到他眼底那深深的受傷,陸依萍心底感到一陣尖銳的快意,緊接著,那快意卻仿佛化作利刃了一般,一寸寸撕扯著她的心臟。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對何書桓道:“既然如此,還這麼假惺惺地說什麼分開一段時間。我們索性,直接分手吧。”
  “……分手?”何書桓失魂落魄地看著陸依萍,自嘲地笑了笑,“原來這兩個字,你這麼輕易就可以說出口……”
  他猛地站起身,最後深深看了一眼臉上寫滿冷酷和涼薄的陸依萍,逃一般地從這裡離開了。
  陸依萍在何書桓離開之後,就仿佛化作了一座雕像,動都沒有再動一下。
  一直躺在床上的傅文佩卻慢慢地,蜷成一團,終於再也忍不住,終於嗚咽出聲。
  陸依萍這才仿佛慢慢活了過來,抱住傅文佩。
  “依萍……依萍,你怎麼怎麼傻,你明明那麼喜歡書桓,為什麼要對他說那些話,為什麼要和他提分手?你想氣死媽,心疼死媽嗎?你怎麼這麼傻……”抱著渾身冰涼的陸依萍,傅文佩幾乎泣不成聲。
  陸依萍也終於退下滿身的偽裝,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洶湧而出。
  那天之後,陸依萍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有時她會不知道怎麼,就走到書桓和杜飛的公寓樓下,或是申報的大樓樓下,或是曾經和何書桓一起逛過的公園,街角,電影院……
  她其實不想和何書桓分手的,只是當時面對竟然懷疑她和其他男人有染的何書桓,她實在是沒辦法冷靜下來。
  而且,本來就是何書桓不對在先,明明就是他先不告而別的……
  但,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她和書桓,已經分手了啊……
  想到她和何書桓從相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陸依萍走著走著,不知怎麼,就走到了李副官的家門口。
  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李嫂給拉近了屋子。
  “依萍小姐,你是來看可雲的嗎?”李副官和李嫂,對陸依萍向來如此熱情。
  陸依萍其實並不是特意走到這裡來的,但面對滿臉驚喜的李嫂,她也只好勉強笑道:“是,我今天來看看可雲。”
  李嫂一聽她的話,頓時笑了,沖屋裡喊道:“可雲,可雲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門簾被人掀開,一身整齊打扮的李可雲走了出來,看到陸依萍,驚喜地叫道:“依萍!你怎麼來了?”
  “李嫂,看來可雲今天狀況很不錯啊。”趁著可雲去給她倒水的功夫,陸依萍對李嫂道。
  “是啊,多虧了何先生之前幫忙找的那個醫生,可雲吃過那個醫生開的藥之後,狀況好了很多,說起來,還真是要謝謝何醫生呢。對了,他今天怎麼沒和你一起過來?”
  聽李嫂提到何書桓,陸依萍的臉上僵了僵,深吸一口氣,剛想說她和何書桓分手了,端著茶盤的可雲就出來了。
  陸依萍趕忙拉過可雲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可雲後,對李嫂道:“李嫂,你看可雲今天的狀態這麼好,我帶她出去玩玩吧!”
  李嫂一聽這話,連忙拒絕,說可雲隨時可能病發,李副官現在又不在家,絕對不能讓可雲出去。
  偏偏可雲聽了陸依萍的話後,也是滿眼的渴望,卻終究還是怕給爸媽添麻煩,最後只好跟陸依萍說,她不出去玩了。
  沒想到陸依萍卻猛地拔高了聲音,對李嫂道,明明當初是可雲遭了難,被負心薄幸的混蛋男人傷成如今這個神志不清的模樣,為什麼她還要繼續每天被關在家裡,連門都不能出。
  最後硬生生地,拽著可雲出了李家。
  身後跟不上她們的李嫂,急得幾乎快哭出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陸依萍把可雲拽出了家門。
  幾個小時後。
  何書桓從戰場上回來才沒多久,因為他在戰場上的出色表現,申報老總決定給他放幾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實在是何書桓最近的臉色太差了,讓老總十分擔心。
  因為何書桓在家,杜飛最近也經常在上班時間摸魚,完成照相任務後就回家,和書桓一起打發時間——當然,實話是,書桓從回來那天開始,就狀態一直很差,差到讓人擔心的地步,所以杜飛只好儘量抽時間來看著他,他實在是怕書桓出什麼意外。
  因為,書桓說,他和依萍……分手了。
  對此,杜飛並沒有覺得太過意外。
  之前他就一直覺得,書桓和依萍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只不過看書桓現在失魂落魄的樣子,明顯還是對依萍情根深種嘛……
  正糾結著,就聽到書桓手邊的電話,響起一陣急促的鈴聲。
  何書桓下意識地接起了電話。
  就聽話筒中傳來陸依萍帶著哭腔的聲音,“書桓救命啊!!可雲要跳樓了你快來!!”
  何書桓登時火燒屁股一樣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在問清楚地址後,急匆匆就要出門。
  杜飛期間也問了何書桓到底發生了什麼,在得知可雲要跳樓之後,也差點跟著何書桓一起飛奔出去。
  但偏生他因為在家裡,只穿了背心和短褲,開門後被風一吹,杜飛才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讓何書桓先走一步,他換下衣服就立刻趕過去。
  等杜飛終於換好衣服,猛地拉開門的時候,卻忽然被站在門口的一男一女給嚇了一跳。
  “你……你們是誰啊?”杜飛著急地問道,沒辦法,這倆人正站在他和書桓的公寓門口,擋住了他出去的路。
  就聽那個拄著文明棍,頭髮梳得油光水滑一臉和善的中年男人問他,“請問,這裡是何書桓的住所嗎?”
  杜飛吃驚地看著這兩個人,“你們是來找書桓的?”
  中年男人笑著點了點頭,“我們是書桓的父母,之前收到書桓的電報,特意從重慶趕過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杜飛,男人緊接著道:“你應該就是和書桓住在一起的杜飛吧?”
  一聽說這倆人是書桓的父母,杜飛呆了下,上次年後書桓父母來上海的時候,只待了不到兩天就匆匆趕回了重慶,所以他還從來沒有見過,現在看來,書桓的父母,遠比他們的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年輕得多嘛!
  臉上揚起一個熱情的笑容,杜飛連忙側身把兩人讓進屋裡,“是啊是啊,伯父伯母你們好,我就是書桓的同事兼室友杜飛。書桓他……”
  剛想說書桓去哪了,杜飛臉上就猛地一僵——臥槽他差點把可雲要跳樓的事情給忘記了啊啊啊!!
  見杜飛臉上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扭曲,坐在沙發上的何父何母不明所以地對視一眼,何母疑惑地看著杜飛,“書桓他,怎麼了?”
  杜飛是真急得不行了,所以他只是狠狠跺了跺腳,就把他們有個朋友要跳樓,書桓剛剛已經去了現場的事情,告訴給了何書桓的父母。
  說完,杜飛讓何父何母現在他們公寓等等,他要趕著去現場幫忙,時間不等人,人命關天啊!
  卻沒想,何父何母在驚訝過後,卻提出了,要一起過去現場的要求。
  杜飛也沒多想,正好何父說接他們的車還在樓下,開車去也會快很多,杜飛自然欣然接受他們的建議。
  只可惜,杜飛並不清楚,何書桓雖然一直從事記者的職業,卻從沒有告訴他的父母,他那一直頗有些大膽的行事作風,甚至能夠為了救一直貓,而輕易涉險,爬上高高的屋頂。
  畢竟何父何母可就何書桓這麼一個兒子,如果知道何書桓這麼胡來,鐵定會把何書桓抓回重慶去找一份安定的工作。
  所以,當何父何母從汽車上下來,順著面前那些擁擠的圍觀人群的目光,向塔樓頂端看去時,在看到何書桓一隻手緊抓著可雲的手,另一隻手只堪堪抓住塔樓圍牆外的一處房檐,隨時都可能從塔樓上墜身而下時,何母終於受不了這個刺激,身子一個不穩,雙眼緊閉地暈倒在何父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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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雪姨很忙

  何書桓並沒有想到,他的父母會這麼快就到了上海。
  之前他在戰場上收到張老爺子病危的消息,急匆匆趕回上海後,雖然在親自去看過張老爺子的狀況後,發現並沒有杜飛所說的那麼嚴重,但張老爺子的身體情況也確實每況愈下,讓何書桓十分擔心這位老人是不是真的有一天就那麼無聲無息地走了。
  所以在回到上海的當天,何書桓就往重慶發了一封電報,把張老爺子現在十分不好的消息告知給父母。
  但很顯然,他並沒有想到,爸媽會連招呼都沒跟他打一個,就這麼直接來了上海,還撞見了他差點從樓上掉下來的驚險一幕。
  何書桓是在消防人員把可雲綁起來,準備送回家的時候,才在大樓的門口處,看到一臉冷肅的父親的。
  見何書桓終於囫圇個下來了,何父緊繃著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卻在何書桓見到他,準備上前來打招呼的時候,猛地給了何書桓狠狠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讓何書桓和緊跟在他身後的陸依萍頓時都懵了。
  陸依萍在給何書桓打電話求救的時候,幾乎已經忘了她和何書桓已經分手的事情。
  她是真的沒想到,她只不過是好心想帶可雲出來逛逛。可雲實在是被關得太久了,陸依萍看著她渴望自由的樣子,實在是心疼得厲害。
  所以她才會在衝動之下,不顧李嫂的反對,硬把可雲拉出來。
  她真的沒想到,可雲竟然會在看到一隻飛鳥後忽然病發,像瘋了一樣追著那只鳥爬上了大樓頂層。
  陸依萍在看到可雲單薄的身體遊走在樓頂的時候,簡直快被嚇哭了。
  所以她才會在那樣情急的情況下,不知所措地給何書桓打了求救電話——原來她對何書桓的依賴遠比她自己所以為的要深得多。
  在何書桓接了電話,並保證會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後,陸依萍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卻同時也在心底生出一股安心和希望來——看來,書桓也還是在乎她的,不然他不會這麼著急地趕過來。
  但沒過多久,陸依萍就後悔她把何書桓叫過來的舉動了。
  她實在沒想到,為了救可雲,書桓竟然會豁出命去,差點也跟著可雲一起從高樓墜下。
  當看到何書桓為了救可雲,整個人都懸身在塔樓外的牆壁上,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的時候,陸依萍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有那麼幾分鐘,陸依萍甚至覺得書桓會就那麼從樓上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連讓她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陸依萍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所以當消防人員合力把何書桓和可雲拉回天台,終於腳踏實地的時候,陸依萍甚至都有那麼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等終於確定站在她不遠處,正告訴消防員把可雲綁起來的人,確實是何書桓的時候,陸依萍一直軟著的腿腳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猛地坐在了地上,抱住自己又是哭又是笑——她真的快被書桓嚇死了,她真的以為她又要失去他了。
  何書桓見依萍那又是慶倖又是後怕的樣子,心底也十分心疼。
  這麼脆弱而又無助的依萍,實在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的她。
  伸出手想要把依萍攬入懷中,但手指卻在快要觸碰到依萍的時候,忍不住猶豫了下。
  而就在這時,李副官和李嫂的哭喊聲忽然在他們身後響起。
  原來在陸依萍把可雲硬生生拉出去的時候,方寸大亂的李嫂就托人去找李副官回家。
  後來他們聽聞這邊街上有人要跳樓的消息後,就趕忙趕了過來,正巧看到可雲和何書桓差點從樓上掉下來的那一幕。
  “何先生!是你救了可雲的命,我們全家,這輩子都會感激你!”抱住因為掙扎太過激烈而被人打昏過去的可雲,李副官紅著眼眶對何書桓道謝。李嫂也在一旁連連點頭,臉上滿是淚水,神情憔悴不堪。
  何書桓在經過片刻前的生死一瞬後,此時也是身心俱疲,只安慰了李副官和李嫂幾句後,便慢慢往樓下走去。
  陸依萍見到李副官和李嫂,心底實在虛得厲害,但她還是想對他們說聲對不起。
  李副官和李嫂卻像沒看到她一樣,連忙護著可雲往樓下去了。
  陸依萍一時覺得訕訕,看著何書桓幾乎快要消失的背影,終於還是咬了咬牙,快速起身,也跟著下樓去了。
  只是她沒想到,好不容易到了樓下,她還沒來得及和書桓說上一句話,書桓就被一個男人沖上來狠狠打了個耳光。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無緣無故就沖出來打人?書桓,書桓你有沒有事?你認識那個人嗎?他為什麼要打你?”已經完全顧不得心底的那點矜持,見何書桓被人打了,陸依萍立刻就沖了出來。
  何書桓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眼父親眼底一閃而過的不愉,何書桓下意識地擋住了陸依萍想要觸碰他臉的那只手,心底卻是一頓,發覺到面前的人是已經分手了的依萍,頓覺有些糟糕——依萍肯定會因為他這下意識的動作而多想,會覺得他果然不要她了。
  想到這裡,何書桓忍不住看了眼陸依萍臉上的神情,結果果然和他想的不謀而合。
  以陸依萍的驕傲,能在分手之後這麼低聲下氣地站在何書桓面前,想看看何書桓臉上的傷卻被何書桓拒絕了,陸依萍心底的驕傲,自然不會放任她再這麼低姿態地面對何書桓。
  所以陸依萍幾乎是立刻,就猛地後退了一步,整個人都仿佛在那個瞬間冷淡了下去,看都不再看何書桓。
  果然,又是這樣。
  最後看了一眼陸依萍,何書桓實在是不懂,難道在依萍的心底,她的驕傲比他何書桓都重要?
  這些千回百轉的心思,不過發生在轉瞬之家,畢竟在他們的面前,此時還杵著個滿身低氣壓的人呢。
  “父親。”低低喚了一聲,何書桓在陸依萍猛然瞪大眼睛的時候,低聲問父親,“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何父不著痕跡地掃了眼片刻前還十分囂張地質問他是誰,現在卻努力淡化自己存在感的陸依萍,心思一轉,便明白了這個女孩應該就是何書桓之前說的那個女朋友。
  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對何書桓道:“我和你媽一接到你的電報,就立刻從重慶趕了過來。你也是,倩倩的爺爺病危,你不跟著在跟前照顧著,反而跑到這裡,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你是想讓我和你媽白髮人送黑髮人嗎!簡直是孽障!”
  說到最後,何父的聲音已經是十分的嚴厲。
  何父身居高位多年,平日裡大多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像今天這樣冷著一張臉還動手打人的情景,何書桓還是第一次看到,卻也明白,父親這是真的氣狠了。
  一開始他還有點疑惑為什麼父親會這麼生氣,但在聽到父親說“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時候,何書桓就知道,看來是之前他差點從樓上掉下來的那一幕,被父親看到了。
  這件事確實是他理虧,他其實也沒想到,當時的情況會那麼驚險。
  所以他只是好聲好氣地跟父親道歉,絲毫沒有為父親打他的事而覺得委屈。
  何父卻並不領情,反而在何書桓問及母親在哪裡的時候,又狠狠發作了一通。
  何書桓這才知道,母親被他身陷險境的狀況給嚇暈了過去,當即也顧不得其他,趕忙跟著父親往母親正在休息的車子那跑去。
  從始至終,何父都沒有和陸依萍說過一句話,就連目光,也只是在一開始陸依萍站出來維護何書桓的時候,審視地掃了她兩眼。
  陸依萍看著何家父子一前一後快步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心底一空。
  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和恐慌,讓她覺得無比恐懼。
  她沒辦法忘記,剛才何書桓的爸爸,提到的那句話。
  他口口聲聲提到的,只有張倩倩和他的爺爺,卻仿佛絲毫不知道他陸依萍的存在。
  陸依萍在那個瞬間,如墜冰窖,忽然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原來他和書桓之間的阻力,從來都不像她曾經想像中的那樣,只存在於他們兩個人之間。
  何書桓見到何母的時候,何母已經清醒了過來。
  在責問了何書桓一番後,何母這才放過他,與何父回飯店休息去了,打算明天再和何書桓一起去張家探望張家老小。
  等何書桓離開後,何母這才又問起何書桓今天救人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父歎了口氣,這才把他在人群中打聽到的事情,一一告訴給了何母。
  在聽聞是陸依萍把何書桓叫去救人的時候,何母忍不住緊緊蹙起了眉毛。
  “這個陸依萍,也太不知道分寸了!我們家可就書桓這麼一個孩子,要是他真的出了什麼事,可讓咱們老兩口怎麼活?!”對於陸依萍連累兒子身處險境的事情,何母可是一萬個不滿。
  “不止是如此。”見何母臉上滿是不忿,何父沉吟了一下,又把今天下午跟杜飛打聽到的事情,和何母說了下,“我聽杜飛說,書桓和那個陸依萍,其實前一陣子就已經分手了。而且聽說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大吵小吵從來沒斷過。今天我見到了那個陸依萍,明明已經和書桓分了手,卻還是和書桓拉拉扯扯,想來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女兒,教養看著也不怎麼樣。”
  何母忍不住挑了下眉,“他們分手了?之前過年的時候,書桓不是還說過,他只要那個陸依萍一個人麼?這才過了多久,怎麼就分手了?”
  “這些都不重要。”輕輕呷了口茶,何父看著何母,“這個陸依萍,一看就是個愛惹麻煩的,但我們這樣的人家,躲麻煩都來不及,要是真讓她進門,日後也只會拖累全家,所以書桓和她分了,倒是也好。不然就算做一回惡人,我也一定會棒打鴛鴦。”
  何母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笑意,“這姑娘這樣的脾性,倒是確實不適合咱們家,分了也好。不過這樣一來,書桓就更沒理由拒絕和倩倩的婚約了吧?他現在可是沒有女朋友。”
  想到張倩倩那十分穩重的性子,何父點了點頭,“倩倩倒是個好孩子,要是以後真能進了咱們家的門,咱們一定要像待親生女兒一樣待她。”
  何母點了點頭,反正有她在,那個陸依萍是別想再進他們何家的門。
  一想到今天書桓都是因為那個陸依萍才以身犯險,何母就對陸依萍恨得有些牙癢。
  但書桓骨子裡其實是個十分執拗的人,看他今天會過去幫那個陸依萍的忙,顯然對陸依萍仍舊餘情未了,何母自然不會正面和兒子起衝突。
  所以這件事,只能從張家來入手,讓書桓就範。
  何家一家三口第二次一起登門探望張家老小的時候,張倩倩因為事先並沒有得到消息,所以並沒有在家。
  何父何母看著何書桓幫張家重新換過的房子,眼底露出一絲滿意。他們是真的想報答張家當年的恩情,所以對於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們總還是想多幫幫張家的。
  幾天不見,張老爺子還是何書桓記憶中的模樣,卻讓何父何母大吃一驚,因為僅僅才幾個月的功夫,張老爺子和過年那時候比,就更加乾枯消瘦起來,嶙峋的手臂上甚至能看到凸起的青筋,要不是胸膛還在微微起伏,何父何母幾乎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乍一見到何父何母,張老爺子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抓住何父的手嗚嗚咽咽斷續地說著什麼,何母聽完後,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何書桓在一旁聽了片刻,聽到的都是張老爺子回憶從前那些還在壯年時的時光,心底也十分不好受,索性先到外面去透透氣,把時間留給長輩們。
  也不知過了多久,何書桓發覺身旁站了個人,定睛一看才發現,竟然是正一臉微笑看著他的母親。
  “您怎麼不在裡面陪張爺爺說話?”
  “你爸爸在和老爺子聊呢,我在那也插不上嘴,乾脆也出來,想聽聽你的想法。”何母笑著道。
  “我的想法?”何書桓不解地看著母親。
  何母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書桓,我和你爸爸年紀都大了,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自然想儘早看到你成家立業。媽知道你不愛聽這些,但現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你爸的工作又敏感,我和你爸真的很怕,哪天我們出了什麼事,就留下你一個人。”何母說著,忍不住紅了眼眶,“昨天我看到你快要墜樓的時候,腦子裡幾乎一片空白,醒過來後我還在想,要是我的兒子真的出事了,我也不打算活下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媽……”
  “你先聽我說完。”穩定了下情緒,何母繼續道:“媽知道你對那個陸依萍還餘情未了,媽也不想逼你,但倩倩是個好孩子,張老爺子剛才又苦苦哀求我和你爸爸,希望我們讓你和倩倩履行婚約……媽想著,你和那個陸依萍不是已經分手了嗎?所以你要不要,先和倩倩這孩子相處看看?如果到時候真的覺得不合適,我們和張老爺子也無話可說,到時候絕對不會再提這件事。書桓,你長這麼大,媽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這次就當媽求求你,答應媽媽好不好?”
  何母的臉上,滿是祈求。
  何書桓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不舍和猶豫,卻終究是沒辦法拒絕這樣的母親,尤其,他的腦海裡,又再一次浮現出前幾日張爺爺痛哭流涕求他照顧張倩倩的畫面。
  緊緊抿了抿嘴唇,何書桓狠狠閉上雙眼,終究是幾不可見地輕點了下頭,應下了母親讓他和張倩倩相處看看的請求。
  何母的心,這才微微放鬆了下來。
  接下來,她要去做的,是另一件事。
  這天晚上,在探望過張老爺子後,何母拿著從杜飛那要來的位址,在路上等到了正放學回家的陸依萍。
  在道明自己是何書桓的母親後,何母如願和陸依萍一起來到咖啡館,進行了一場氣氛平和的短暫談話。
  談話的主要目的有三,一是想來見見陸依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二是告知陸依萍何書桓和張倩倩的婚約;三,則是告訴陸依萍,書桓已經答應和張倩倩先交往看看的消息。
  何母的態度從頭到尾都很好,甚至稱得上是和顏悅色,對陸依萍更是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甚至因為書桓和她分手的事情,對陸依萍表示歉意。
  陸依萍在後來,卻完全沒有聽進去何母在說些什麼,滿腦子都反反復複在重複著一句話——書桓竟然答應和張倩倩交往了,他是真的真的不要她了!
  張倩倩是最後一個知道,何書桓竟然答應和她先交往看看的這件事情。
  她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為此,她甚至特意在第二天下課後,去找了何書桓,問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何書桓此時也有些自暴自棄,“還能是怎麼回事?我母親知道了我和依萍已經分手的事情,我就更沒有理由不履行婚約了,不是嗎?”
  張倩倩詫異地看著何書桓,“你和陸依萍分手了?你們的感情不是很好嗎?怎麼會說分手就分手?”
  “這件事,說來話長。”何書桓長長歎了口氣。
  “那你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打算履行婚約?”張倩倩覺得有點不敢置信。
  何書桓無奈地點了點頭,“我爸媽還有張爺爺都是如此希望的,況且確實像他們說的,我和依萍已經分手了,我也的確沒有理由,不履行這份婚約。”
  張倩倩氣得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她也確實笑了,“這麼說來,你是真的打算放棄陸依萍了?”
  何書桓聽到她的問題,忽然沉默了下去。
  張倩倩看著這樣的何書桓,眼底的諷刺幾乎快要滿溢出來,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外公一直以來的期望,她其實十分清楚。
  只是她從來都不是任人擺弄的泥人兒。
  當初定下婚約的是外公和何家父母,毀約的卻也是何家人,而現在,這些人竟然又以何書桓已經和陸依萍分手了這件事為藉口,再一次提起婚約的事情,還讓她和何書桓交往看看!
  從頭到尾,這些人,從來沒有一個人來問問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張倩倩看著面前那個容貌俊秀,骨子裡卻比女人還要優柔寡斷的何書桓,慢慢垂下眼睛。
  她從來都知道,對有些人,任何言語都是說不通的。
  所以她能做的,就只有等。
  等到她真正孑然一身的那一天……
  想到外公那一日比一日更加衰弱的身體,張倩倩心底的疲憊感不禁更深。
  就當她這是,為了還外公這麼多年來的養育之恩吧。
  在外公生命中最後的這些日子裡,她索性就先陪何書桓來演一場戲,來讓他老人家心安。
  不過,有一件事,她其實還是有些在意的,那就是,陸依萍今天去哪了?
  今天她們專業可是有專業課的,陸依萍事先並沒有請假,卻也沒去上課。
  也不知道陸依萍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何書桓答應和她交往的事情……一想到陸依萍那個炮仗脾氣,張倩倩就覺得腦仁都開始疼了起來。
  陸依萍今天確實沒有去上課。
  從昨晚何書桓的母親找她談過話後,她就一直處於一種失魂落魄的狀態,以至於她昨晚回到家的時候,把傅文佩給嚇了一跳。
  而在陸依萍把書桓琵琶別抱的事情,告訴給媽媽之後,一直以為書桓和依萍只是和以前一樣鬧彆扭,並不會真正分手的傅文佩,終於忍不住抱著依萍失聲痛哭起來。
  陸依萍自己也十分難過,確切地說,她覺得自己已經難過得快要死掉了。
  但是,一想到她在這裡這麼難過,何書桓卻或許正在和他的新歡你儂我儂,陸依萍心底就又是忍不住,湧起一股深深的怨恨。
  她一刻不停地開始收拾家裡的東西,一遍又一遍擦洗所有的碗筷,櫃子、地面。井水寒涼,一整個晚上下來,她的雙手都凍得紅腫不堪,傅文佩跟她搶了一晚上抹布,天亮的時候,也已經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陸依萍現在的狀況有些奇怪,她並沒有哭,反而一直一直一直在做事情,整理家務,傅文佩被她這副反常的樣子嚇得幾乎哭出來,只能一直跟著陸依萍絮絮叨叨,反而把陸依萍搞得煩躁不堪。
  最後天一亮,陸依萍就打開家門,丟下一句“我去找可雲”,就頭也不回地奔出家門。
  因為天色尚早,所以當陸依萍一路跑到李副官家的時候,李副官還沒有出門。
  見來人是昨天才闖了大禍,差點害死可雲的陸依萍,李副官和李嫂的臉色,都不太好,卻因為傅文佩對他們有恩,而不得不對陸依萍喊了句“依萍小姐”。
  陸依萍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臉色,進門之後就問道:“李副官,李嫂,我來看看可雲,她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本來已經好多了,偏生昨天鬧出那麼一出,這段時間以來的治療,全都白費了!”李副官沒好氣地道。
  李嫂到底心軟,而且骨子裡對陸家的人有一股敬畏,見李副官如此對陸依萍說話,趕忙打圓場道:“依萍小姐,正德他,他也是因為可雲的事情心情不好,並不是在生你的氣,你千萬不要介意。”
  “沒事的,李嫂,我不會介意的。”對李嫂笑了笑,陸依萍轉而卻道:“李副官,可雲的狀況你也看到了,之前我們帶她去醫院的時候,醫生就說過,如果想治好可雲的病,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當初那個負了可雲的人來配合。到了現在,你們還是不肯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嗎?”
  “依萍小姐,我早說過,可雲的病不需要那個人來配合,那個人也早就死了,你還提起那個人做什麼?!”聽陸依萍提起那個害了可雲的人,李副官不禁有些怒不可遏,卻因為說出這話的是陸依萍,而不得不選擇隱忍。
  “我們都知道,那個人還活著,而且一直活得很好,不是嗎?!”以往因為有何書桓攔著,所以陸依萍一直不想逼李副官,但今天,反正書桓已經不管她不要她了,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依萍小姐!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李副官咬牙道。
  “之前我就一直覺得奇怪,李副官,你是爸爸身邊的老人,又是軍人出身,脾氣耿直得很,按理說,可雲遭了這麼大的難,你不可能就這麼忍氣吞聲,還離開爸爸獨自一人生活這麼多年。而能讓你這麼打碎牙齒活血吞的,想來想去,也就只有爸爸身邊的人,也或者,那個人和我們都有血緣關係,甚至就是爸爸的孩子,所以你才沒辦法對爸爸求助,我說的對不對?!”
  終於把心底一直的懷疑傾吐而出,陸依萍忍不住呼出一口氣,卻在下一刻,看到李副官滿眼通紅,目眥欲裂的可怖模樣。
  “依萍小姐!!因為你是司令的女兒,是夫人的孩子,所以我才允許你一直在這裡大放厥詞!但是我告訴你,你的猜測都是錯的!你不要再問我們那個人到底是誰,我說他死了!他就是死了!我李正德雖然沒有用,卻還有一身力氣,如果那個害了我可雲的人還活著,我一定不會讓他逍遙法外!不用你來管閒事!”
  “可是,如果真的和陸尓豪沒有關係的話,你為什麼不去找爸爸幫忙?李副官,可雲是你唯一的女兒,她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你難道就不想幫她討回公道嗎?我認識的李副官,可從來都不是這麼窩囊的人!”
  “哐當——!”李副官猛地掀了屋裡的桌子。
  陸依萍第一次見他這副暴躁得仿若野獸的樣子,頓時被嚇了一跳,一直發熱的頭腦終於稍微冷靜了下來,呐呐地不敢再出聲。
  卻見李副官喉嚨裡發出一聲粗嘎的低吼,仿佛垂死的野獸生命中的最後一絲哀鳴。
  他整個人,都仿佛在那之後,失去了最後一絲生氣,泛著沉沉的暮色,對李嫂道:“是,我李正德就是這麼窩囊的一個人,明知道害了我女兒的人就在那裡,還還一直活得好好的,卻沒辦法為她報仇。”
  他看著陸依萍,“依萍小姐,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這麼窩囊。你是司令的女兒,是夫人的孩子,你對我們家有恩,我李正德對你無話可說。慧珍!收拾東西!我們走,我們現在就搬家!”
  李嫂和陸依萍,頓時都懵了。
  “正德,這好好的,我們搬什麼家啊?”李嫂焦急地問道。
  “哪來那麼多廢話?!我讓你收拾東西,你就快點給我收拾東西!我說搬家,就要搬家!我們今晚,不,立刻,馬上!收拾完就搬!”
  “李副官,李副官你這是要做什麼?!你們為什麼要搬家,你們要去哪裡?!”陸依萍驚呆了,她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依萍小姐,我李正德雖然窩囊,但我決定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再改變。我也奉勸依萍小姐你一句,以後脾氣不要再這麼倔。夫人那邊我就不去打招呼了,拜託依萍小姐和她說一聲吧。我們收拾完東西立刻就走,多的話你就不要再說了。”
  說完,李副官把陸依萍推了出去,狠狠甩上了門。
  陸依萍看著李家緊閉的大門,心底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絕對不能讓李副官一家就這麼走了!
  而現在,全世界能阻止這件事的,就只有一個人!
  “鈴鈴鈴……”清早的陸家大宅,正在樓下張羅早飯的王雪琴,忽然接到一個等了許久的電話。
  挑著眉毛聽完對方的話後,王雪琴這才微笑著掛斷電話。
  恰好陸尓豪此時也已經洗漱好了,正從樓上走下來。
  王雪琴見此,對兒子招了招手,在陸尓豪走近的時候,才低聲對他道:“李家正在準備搬家,陸依萍一會兒應該就會過來了。”
  陸尓豪點了點頭,微微眯起了眼睛。
  清晨,陸家的早飯時間。
  十二個冷菜熱菜擺了滿桌,穿戴整齊的陸家老小正在用餐。
  陸尓豪在吃過飯後要去上班,陸如萍、陸夢萍和陸爾傑則各自都要去上學。
  陸老爺子吃著熱乎乎的飯菜,看著越發出色的大兒子陸尓豪,以及正在照顧爾傑吃飯的如萍,還有胃口大開的陸夢萍,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原本是個氣氛十分安逸的早晨。
  卻很快,就被急促的門鈴聲打斷了。
  聞聲去開門的阿蘭,剛遠遠喊了聲“依萍小姐”,陸依萍的人影,就風一般出現在了陸家的餐桌前。
  “爸爸!你快點跟我走!李副官他們要搬家了!我怎麼勸他們都不聽!現在能阻止他的就只有你了!”
  陸依萍的話雖然沒頭沒尾,但聽到久違的名字,陸老爺子的手一松,筷子就“啪嗒”摔在了桌子上。
  “哎喲,我當這是誰呢?一大清早就瘋了似的沖進門來,還沒頭沒尾地提到什麼李副官,這鬧得到底是哪一出?”覺得等待已久的好戲終於要上演了,王雪琴覺得自己得提前溫習一下原主的語氣姿態,便像模像樣地插嘴了。
  “雪姨你閉嘴!我在和爸爸說話,沒有和你說話!”陸依萍強硬地道。
  “老爺子,你看她……”按照原主的脾氣,雪姨頓時不幹了。
  “行了,你也少說兩句。”沒好氣地看了眼王雪琴,陸老爺子趕忙追問陸依萍剛才的話,“你剛才說……李副官?他不是早就帶著全家去廣州了嗎?怎麼聽你的意思,他還在上海?”
  “爸爸,李副官這些年一直都在上海,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哎呀,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爸爸你快點跟我走,去了你就知道了!再晚點,李副官他們就要走了!”陸依萍簡直急得團團轉。
  陸老爺子雖然心底疑惑,心底對於李副官的在意卻終究是占了上風,立刻起身和陸依萍向外走去。
  “等等,我也一起過去。”陸尓豪忽然說道。
  陸依萍卻猛地回頭,咬牙對他道:“誰都可以去,單單只有你不行!”
  “為什麼?”陸尓豪面不改色地問道。
  “現在來不及說這個,等我和爸爸回來,自然會好好跟你說清楚!”陸依萍不屑地看著陸尓豪,眼底的快意卻讓桌旁的幾人看得分明。
  “尓豪,算了,你一會兒不是還要去上班嗎?我今天上午的課是選修課,我和爸爸還有依萍一起過去就好了。”陸如萍起身道。
  陸尓豪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看著陸老爺子帶著如萍和陸依萍匆匆出了門。
  “媽你看那個陸依萍!什麼態度嘛!竟然敢那麼對你說話!”門一關上,陸夢萍就忍不住為王雪琴抱不平。
  王雪琴笑著看了眼陸夢萍,“管她那麼多做什麼,快點吃飯,上課別遲到了。”
  陸夢萍吐了吐舌頭,這才繼續吃早餐。
  至於陸爾傑,從陸依萍進門開始,到爸爸如萍姐姐出門,整張桌子全程就只有他一個小豆丁,一直不停地在吃早餐。
  用媽媽的話來說,他現在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早上要吃飽飽的才行。
  至於陸依萍什麼的,哪次她來家裡都不得消停,還好他已經練就了頑強的抵抗力,現在基本可以無視陸依萍的嘈雜,無論任何時候都安安心心地好好吃飯。
  見夢萍和爾傑都開始低頭好好吃飯,王雪琴和陸尓豪對視了一眼,眼底都流露出了一絲心照不宣的笑意。
  而另一邊,正急匆匆趕去李家的陸家父女三人,卻在推開李家大門的時候,撲了個空。
  “李副官,李嫂!可雲!你們人呢?!”看著空無一人,家徒四壁的李家,陸依萍心底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依萍,你不是說,李副官他們在這裡嗎?”坐在簡陋的木椅上,陸老爺子面沉如水地道。
  “爸爸,我說的是真的,就在剛剛,我才從這裡離開,跑去找你!李副官當時說要離開上海,我一著急,就趕忙去找你了!天!他們一定是已經走了,我去找找看!”
  “你打算去哪裡找?”陸老爺子拍了下桌子。
  “我……這附近的鄰居,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李副官他們去了哪裡,我先去問問看!”說完,陸依萍就沖了出去。
  空無一人的李家,陸老爺子和陸如萍面面相覷。
  陸老爺子看著這處簡陋的房子,心底對於依萍的說辭,其實只信了六七分。
  他看著陸如萍,“如萍,你說說看,你覺得,依萍說的是真的嗎?”
  “啊?”陸如萍怔了下,仔細想了想,這才回道:“爸爸,依萍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從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所以我想,她應該不會騙我們。”
  陸老爺子沉默了片刻,“你說得對。”
  陸依萍很快就回來了,臉上的焦急卻沒有絲毫放鬆,“爸爸,他們說根本沒看到李家有人出去過!這怎麼可能?好端端的,難道他們三個大活人還能憑空不見嗎?”
  “或許他們是從後門走了,所以才沒有被人看到。依萍,如萍,你們現在立刻跟我去火車站還有碼頭找找看,如果看到了李副官一家,不管用什麼方法,務必把他們給我留下來!”
  這一整天,陸家父女三人幾乎跑遍了整個上海,走遍了火車站碼頭,也還是沒有見到李家人的一根毫毛。
  等陸老爺子終於想起來問李副官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早已經是月上中天的時候了。
  陸依萍也是直到此時,才終於有機會,把雪姨和陸尓豪當年對李家和可雲的種種惡行,全部都對爸爸揭露出來。
  一直坐在汽車後排,陸依萍身邊的陸如萍,在聽到依萍把那些陳年秘辛,對爸爸一一吐露出來的時候,幾乎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但更加讓她覺得心驚的是,在說著這些可能會置媽媽和尓豪于死地的話時,依萍那雙因為興奮,而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雙眸。

  ☆、第101章 雪姨很忙

  “媽,爸爸和如萍還沒有回來嗎?”傍晚時分,從學校回到家的陸夢萍,在發現爸爸和如萍都不在家的時候,問王雪琴。
  “他們從早上出去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也不知道到底是去做什麼了。”王雪琴笑著回道。
  “誰知道那個陸依萍又在搞什麼鬼?爸爸也是,為什麼現在對她那麼言聽計從,陸依萍說什麼他都相信……那個什麼李副官,不是早就已經走了很多年了嗎?又怎麼會忽然冒出來?說這件事和陸依萍沒有關係,反正我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陸夢萍依舊有些耿耿於懷。
  這丫頭倒是敏銳,王雪琴忍不住在心底輕笑一聲。
  恰好去上班的陸尓豪和上學的陸爾傑也陸續回到家裡,王雪琴看了看時間,也不知道陸老爺子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索性先招呼幾個孩子按時吃了晚飯——
  畢竟,等陸老爺子回來之後,像現在這樣氣氛平和地一家人吃飯的情景,大概往後很久的時間內,都不會再出現了。
  而這個家裡一直維持著的和睦假像,大概也會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片刻後徹底分崩離析。
  今晚,對王雪琴來說,將會是一場硬仗。
  為此,王雪琴還特意比平時多吃了大半碗飯。
  她已經做好了隨時挨打的準備,而且,潛移默化地讓陸家的人一點點習慣她本來的性格已經一年多了,現在猛地讓她再武裝起原主的潑辣性格,她心裡還真有點沒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幾分相像。
  飯後,王雪琴讓夢萍把爾傑帶去了樓上,只留下她和尓豪在樓下等著陸老爺子和如萍回來。
  爾傑現在還太小,這些潛藏在這個家裡的齷齪事,沒有必要出現在他單純的童年記憶中。
  “香港那邊基本已經穩定下來了,最遲明年春天的時候,我們就可以離開上海。”見尓豪的面色緊繃,王雪琴端起茶杯,看著杯中嫋嫋升起的白霧,輕聲道。
  陸尓豪抬起頭,定定看了會兒王雪琴,這才低低應了一聲。
  實際上,他並沒有像媽媽一樣,看過那個叫《情深深雨濛濛》的電視劇,他也從來沒有把這裡當成過由別人筆下虛構出來的世界。
  在和媽媽最初相認的那些天,陸尓豪也曾從媽媽那裡大致聽說了些他們當時所面臨的危機狀況。
  雖然媽媽那時候只是輕描淡寫地簡單道出了幾件需要重點關注的事情,這些事情,也確實在他和媽媽的步步為營下幾乎全部都一一化解了開來,直到今天,在他們的安排下,先陸依萍和陸老爺子一步把李家全家送出上海。
  這些事,陸尓豪一直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裡。
  這本不該是媽媽需要擔心和操勞的事情。
  在他還是容睿的時候,在父親獨自離去,只把他和媽媽兩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那時總是只能看到媽媽匆匆離去背影的容睿,總是看到媽媽獨自在書房眉頭緊鎖,徹夜伏案的容睿,就早早地在幼小的心靈裡,暗自下定決心——他一定要快點,再快一點地,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
  他想幫媽媽接過她肩膀上的擔子。
  那些年裡,容睿總是為身形嬌小的媽媽擔心。
  他也一直不懂,在那麼單薄瘦小,千瘡百孔的身體裡,究竟為什麼,能潛藏著一股那麼強大的力量,讓媽媽這個天生柔弱的女人,能夠戰勝那麼多艱難險阻,把他護得密不透風,為他遮風擋雨,讓他衣食無憂。
  長大後,容睿才慢慢懂得,原來那是一種名為守護的力量。
  攤開手掌,現在已經是陸尓豪的男人,看著自己寬厚而又掌紋清晰的掌心。
  他的心確實很冷,也很少能夠動容,但正因為柔軟的地方少到可憐,所以能夠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對他來說,才是絕對不可觸碰,也不可傷害的存在——他從來都是一個極度護短的人。
  曾經,在他心裡,想要守護的人,就只有媽媽一個。
  而現在,隨著在這百年前的動盪時代生活得越來越久,陸如萍、陸夢萍還以後陸爾傑幾個同是“王雪琴”所生,也一直被媽媽納在羽翼下的幾個孩子,也漸漸被陸尓豪囊括在了需要守護的範圍內。
  後來,又多了一個慕婉曦。
  滿打滿算,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夠讓他陸尓豪動容的,也就只有這麼幾個人。
  抬起頭看著正捧著茶杯,目光定定落在客廳一角的王雪琴,陸尓豪很快又垂下了眼睛。
  和媽媽在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對於媽媽很多細小的習慣,陸尓豪遠比所有人都瞭解。
  所以他才能從王雪琴這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沉思間,發覺王雪琴的心不在焉和緊張。
  媽媽並沒有對他說過,電視劇裡,當陸老爺子得知李家的事情後,究竟對“王雪琴”做了什麼。
  但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快兩年,並且已經完全融合了原主記憶的陸尓豪,自然清楚,陸老爺子當年之所以被稱為“黑豹子”,能夠成為雄霸一方的大軍閥,骨子裡的殺伐狠戾,雖然隨著年歲漸大,已經收斂了很多,卻並沒有完全消失。
  想到樓上陸老爺子書房抽屜裡的那把一直上著子彈的手槍,陸尓豪的眼底暗了暗。
  無論怎樣,他都絕對不會讓陸老爺子傷到媽媽一根毫毛!
  陸老爺子回來的時候,眼眶都已經因為從陸依萍那得知的李副官一家的事,而氣得通紅。
  陸如萍從跟著下車開始,就企圖勸說正在暴怒中的陸老爺子,“爸爸,依萍剛才說的,可能也不一定全是真的啊!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麼誤會才對。媽不會做這種事的,爸你先不要生氣,無論如何,都要在問過媽之後,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麼樣啊!”
  同樣跟著陸老爺子下車的陸依萍,在陸老爺子還沒開口的時候,就立刻打斷陸如萍的話,“如萍,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是想說,我在對爸爸撒謊嗎?當年李副官一家,確實是被雪姨逼走的!雪姨的性格你還不瞭解嗎?這種事她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你一直那麼善良正直,現在卻說出這種話,難道是打算包庇雪姨,和她一起欺騙爸爸嗎?!”
  陸依萍的話,幾乎把陸如萍給氣了個倒仰,“依萍,你講點道理好不好,你看看因為你的那些話,爸爸現在完全是一副要衝進去對媽媽興師問罪的樣子!在這種情況下,我當然要讓爸爸冷靜下來才行!而且,什麼叫包庇我媽?什麼叫我和媽媽一起欺騙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含血噴人?”
  “夠了!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怒氣聚積了一整路,早就已經瀕臨爆發邊緣的陸老爺子,聲音冷厲地打斷了兩個女兒的爭執。
  “如果雪琴真的是冤枉的,我自然不會放過胡亂造謠生事的人,”目光在陸依萍臉上掃過後,陸老爺子的目光,又慢慢落在陸如萍臉上,“而如果依萍說的是真的——我陸振華這輩子,絕對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過我的人!膽敢在我背後搞鬼的人,我自然會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
  說完,陸老爺子再也不管被他懾人氣息驚住的兩個女兒,大步向宅子走去,而後,在大門口站定,狠狠推開了陸家的大門。
  “人都哪裡去了?!都給我出來!”文明棍在地上杵得梆梆作響,陸老爺子在大門口,就沉聲喊道。
  原本就一直等在沙發上的王雪琴和陸尓豪,早在陸老爺子和陸依萍陸夢萍在門外爭執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陸老爺子回來了。
  現在看到陸老爺子果然一回來就開始興師問罪,王雪琴在心底給自己打了打氣,這才捂著胸口,仿佛受到驚嚇一樣從沙發上蹦起來,“老爺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回家就發什麼大的火?你回來得晚,我和幾個孩子已經先吃完飯了,不過菜還在廚房溫著,我這就讓張媽給你熱去。”
  說完,王雪琴轉身就往廚房走。
  “你給我站住!”陸老爺子叫住王雪琴。
  王雪琴詫異地回身,“老爺子,怎麼了?”
  “媽,爸爸回來了嗎?爾傑已經睡了,你們在吵什麼?”原本正在床上看小說的陸夢萍,在聽到爸爸在樓下的吼聲後,趕忙披著外套從樓上下來了。
  “夢萍,你來的正好。”見陸夢萍下來了,陸老爺子環視了一圈,發現尓豪、依萍還有如萍這幾個成年的孩子也都在這裡,這才把目光落在王雪琴身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今天,我就當著你們的面,好好問問你們的媽媽,問問她,這些年裡,她在背地裡,究竟做了多少傷天害理,欺上瞞下的事情!”
  “老爺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一聽陸老爺子這話,王雪琴立馬原主上身,瞪圓了眼睛和陸老爺子對峙,“我王雪琴從十五歲嫁到你們陸家,給你生養了四個兒女不說,在伺候你的時候,也從來都小心翼翼從來不假他人的手,一直都一門心思地跟你過日子!這個家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哪裡不是靠我打點?!你現在竟然當著孩子們的面這麼說我,你還有沒有良心?!”
  一聽王雪琴說這話,陸老爺子心底也是一頓。
  這些年來,王雪琴為這個家的操勞,他自然一直都看在眼中。雖然他也一直都清楚王雪琴的性格囂張跋扈,但人無完人,在這個家裡,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幾個孩子,王雪琴確實都照顧得很好。
  想到這裡,陸老爺子眉宇間的戾氣,便淡了幾分。
  陸依萍卻忽然插嘴道:“爸爸,您仔細想想,在我們剛來上海的時候,您身邊明明跟了那麼多老部下,那麼多兄弟。但是為什麼幾年後過去了,這些人,包括李副官都不在了?您想想,他們究竟是怎麼走的?他們跟了您一輩子,跟著您出生入死,為什麼在來上海之前沒有走,來上海的路上沒有走,卻偏偏在到了上海之後,陸續地離開了陸家,離開了您?就算他們要走,但李副官一家又為什麼會走?我記得李副官曾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您是他的大恩人,他這輩子都跟定了您,絕對不會離開您,但後來,他們卻忽然就走了!這其中,要說沒有什麼人從中做了‘努力’,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說到最後,陸依萍意有所指地看向王雪琴。
  按照原主的脾氣,如果被陸依萍這麼嗆聲,絕對不會忍氣吞聲,反而會狠狠罵回去。
  但現在的王雪琴,卻十分清楚,在陸老爺子心裡已經對她有了七八分懷疑的現在,如果真的想讓這件事情有所轉圜,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陸依萍的話,借力打力,再來個哀兵之策,讓陸老爺子多想想原主這些年的好,順便再給陸依萍扣一個別有居心挑撥離間的帽子。
  這樣一來,才能化解了眼前的危機。
  但王雪琴,要的卻就是陸依萍這股來者不善的東風,確切地說,今天這股東風,她已經等了太久。
  所以,她現在要做的,不是息事寧人,也不是想辦法消除陸老爺子對她的懷疑,而是——火上澆油。
  王雪琴可是從來沒有忘記過,她是不可能真的和陸老爺子生活一輩子的。
  今天,就是她徹底離開陸家的一個契機。
  心中一定,王雪琴這才冷笑了一聲,“我當老爺子今天為什麼一回來就這麼怒氣衝衝的,原來是有人在背地裡亂嚼舌根子!”
  她看著陸依萍,眼底是毫不掩飾的諷刺,“誰知道當初跟著老爺子來上海的那些人,心裡究竟藏著怎樣的心思?真說起來,當初要是沒有老爺子把他們從東北帶出來,他們現在究竟是死是活,誰能說清楚?自然得緊巴巴跟著老爺子,死皮賴臉地跟來上海。”
  說到這裡,王雪琴話鋒一轉,“但是陸依萍,我們陸家,可從來都不是做慈善的!那麼多人每天睜開眼睛就要吃飯,還一點活不幹,就算你們爸爸再有錢,也總不能坐吃山空吧?!我給他們安排工作,他們嫌苦嫌累不愛做,最後自己拿了你爸爸的錢走人,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麼?!怎麼一到了你嘴裡,就好像那些人都是被我趕走的?!”
  “還有那個李副官,先不說你為什麼今天忽然沖過來提到他。你今天不是說帶你爸爸去找他了嗎?見到那個李副官,你爸爸難道沒有親自問他到底當初為什麼要走?這些事情都明擺著呢,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小輩來教訓我?”
  說完,王雪琴最後還斜睨了陸依萍一眼,“說起來也真是奇怪,聽說傅文佩不是個大家閨秀出身麼,怎麼教出來的女兒,這麼胡攪蠻纏不講道理?!還是說,果然有什麼樣的媽,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媽是個整天眼巴巴盯著男人不鬆口的,女兒也像瘋狗一樣,見人就咬!”
  “你們兩個吵夠了沒有!”文明棍狠狠在地板上砸了下,陸老爺子厲聲打斷陸依萍和王雪琴的爭執。
  傅文佩是陸依萍的逆鱗,王雪琴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罵傅文佩,陸依萍已經氣得渾身直哆嗦了,當即紅著眼眶對陸老爺子道:“爸爸,當初媽就和李副官一樣,都是被雪姨陷害才離開了陸家。今天,雪姨當著你的面都敢辱駡媽媽,您難道就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陸老爺子陰鷙的目光,這才再度落在王雪琴身上,一字一頓地對她道:“雪琴,我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管怎麼說,文佩都是先你一步進的陸家大門,雖然她現在沒有和我們住在一起,但畢竟,在這個家,她是大,你是小!以後不要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類似剛才的那些話!不然,別怪我動家法!”
  誰怕你啊!
  在心底狠狠翻了個白眼,王雪琴不屑地垂下了眼睛,但是今天這股火還不夠大,而且難道沒有人發現嗎,他們現在貌似已經有點歪樓了喂!
  所以果然,把話題拐回對她興師問罪的正軌,還是要靠她自己來嗎?
  王雪琴頓時覺得自己有點悲催。
  但即使如此,今天這場戲,她卻還是必須得繼續演下去才行。
  陸依萍是個沒事兒都能翻出幾分風浪的性子,更何況剛才王雪琴還指名道姓地罵了傅文佩,雖然陸老爺子已經為此警告過王雪琴,但王雪琴清楚,今天想讓這件事鬧大,陸依萍心底的這股火,就不能讓它這麼順利地熄了。
  只有陸依萍徹底把原主當年對李副官所做的那些事情抖落出來,陸老爺子才會對王雪琴這個人徹底失望,甚至生出不再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想法。
  所以王雪琴在被陸老爺子嚴詞警告過後,非但沒有像陸如萍陸夢萍阻攔的那樣噤聲,反而徹底發揮了一把原主骨子裡的潑婦本色,“什麼叫傅文佩是大我是小?她傅文佩是個什麼東西,竟然能站在我的頭上?!老爺子,傅文佩不過是比我早進門了幾天,難道我就活該被她壓著一輩子?!敢情在你眼裡,我這麼多年的辛苦都比不上她一根指頭是吧?!那你去找她啊!你還回來這裡做什麼?!她傅文佩是大家閨秀是善解人意是個菩薩心腸的慈善人兒,我王雪琴就活該是個戲子是個心如蛇蠍的壞女人!我呸!你還要打我?你打啊,你乾脆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有能耐,今天就當著這些孩子的面,打死我啊!”
  說完,王雪琴膝蓋一彎,整個人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媽!你不要這樣,你先起來啊!”見王雪琴是真的因為爸爸的話傷心了,陸如萍和陸夢萍趕忙跑到王雪琴身邊,把她攙扶起來。
  “爸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們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端端的,一回來就沖爸爸發什麼大的火?還對媽媽說那麼傷她心的話,難道在你心裡,媽媽就真的比不上依萍的媽媽嗎?!”一直聽得莫名其妙,卻因為陸依萍咄咄逼人的態度而滿肚子氣的陸夢萍,委屈地問陸老爺子。
  “是啊爸,媽雖然脾氣不好,但畢竟為了這個家操持了這麼多年,把我們照顧長大,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您怎麼能那麼說她?就算您確實為了李副官的事情生氣,但那只是依萍的一面之詞,你好歹也在把事情弄清楚了之後,再判媽媽的罪啊!為什麼什麼都還沒有問,就要動加法了呢?!”陸如萍也語氣急促地道。
  對於剛才媽媽和陸老爺子、陸依萍的對峙,陸尓豪一直冷眼看在眼中。
  雖然早知道媽媽是在演戲,但此時看到她滿臉淚痕的樣子,陸尓豪的心底,還是不可抑制地對陸老爺子和陸依萍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憤怒。
  就見他擋在王雪琴和兩個妹妹身前,冷著臉色對陸老爺子道:“我們這到底是什麼家庭?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張口閉口動用家法?!”
  因為王雪琴的忽然爆發,陸依萍正擔心爸爸會看到她哭就忽然心軟,恰好這時候陸尓豪自己蹦了出來。陸依萍這才想起來,真說起來,李副官一家悲劇的罪魁禍首,可不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正氣凜然的陸尓豪麼!
  今天,她一定要讓爸爸看看,陸尓豪和雪姨這個女人的真面目!
  想到這裡,陸依萍心中一定,立刻也上前一步,對陸老爺子道:“爸爸,您可能不知道吧?您當年可是有一個孫子的!可雲當年可是為陸家生下了一個男孩!”
  “什麼?!”陸老爺子和滿屋子人都震驚了。
  陸依萍滿意地看著這些人臉上的驚訝,這才繼續對陸老爺子道:“當年,李副官一家之所以被雪姨趕走,就是因為可雲懷了尓豪的孩子。”
  “那,那個孩子現在在哪?!和李副官一家一起搬走了嗎?!”陸老爺子當即問道。
  “不……”想到可雲瘋瘋癲癲的樣子,陸依萍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那個孩子在一歲的時候生了病,李副官那時候已經沒有錢了,等他們找到我媽求助的時候,那孩子已經病入膏肓……很快就去世了。在那孩子走了以後,可雲就瘋了……”越說聲音越低,陸依萍悲傷得仿佛不能自已,但很快,她就猛地抬起頭來,指著陸尓豪高聲道:“而造成可雲一聲悲劇和李副官家淒慘生活的罪魁禍首,就是尓豪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面對陸依萍的指責,陸尓豪的臉色絲毫沒有改變,反而更冷了幾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逆子!你給我跪下!”終於回過神來的陸老爺子,原本正在為那個還沒見過一面就已經夭折的第一個孫子心痛,抬頭卻看到陸尓豪這副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頓時心頭大怒。
  “憑什麼?”陸尓豪抬了抬眼皮,再多的動作卻是一分都沒有。
  “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那可是你的孩子!我還沒見過一面的孫子!難道你聽到他去世的消息,就沒有一絲一毫動容嗎?!你還是人嗎!我怎麼會養出你這麼個禽獸不如的東西?!”陸老爺子說著,上腳就要踹陸尓豪。
  陸尓豪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卻恰好躲開了陸老爺子那用了十分力氣的一腳。
  陸老爺子沒踹到人,頓時一個踉蹌,陸依萍趕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卻見陸老爺子已經氣得渾身發抖,眼睛通紅地狠狠瞪著陸尓豪,“反了反了,你們這一個兩個,都反了天了!是不是以為我老了,就沒有力氣收拾你們了?!去!給我把我的馬鞭拿過來!今天,我就要好好收拾這個逆子一頓!”
  氣氛頓時凝固起來。
  只要是陸家的人,對陸老爺子的馬鞭,不可謂不熟悉。
  陸家所謂的家法,也就是那根跟著陸老爺子大半輩子的,被他掛在書房牆上的馬鞭。
  每當陸家的人犯了錯誤,惹怒了陸老爺子,陸老爺子都會用那根馬鞭,狠狠抽那個人一頓。
  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這跟馬鞭,陸老爺子動用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
  起碼在最近的幾年中,那根馬鞭就只離開過書房一次——那就是在近兩年前,尓豪被鞭打至離家出走那次。也是在那次之後,原來的陸尓豪,才成了現在的“陸尓豪”。
  見陸老爺子竟然要拿鞭子打尓豪,王雪琴頓時心裡一緊,快步上前擋在兒子面前,豎著眉毛道:“老爺子,你這是要做什麼?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憑著陸依萍的幾句話,你就要對我們母子倆喊打喊殺?!你今天要是敢打尓豪,就先打死我好了!不然休想動尓豪一根寒毛!”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年都背著我做了什麼好事?!李副官跟我出生入死大半輩子,臨到老,卻被你們這對禽獸不如的母子給逼到絕境!可雲那麼好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你兒子給糟蹋了不說,你竟然還能狠下心把他們從這裡逼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怒極反笑,陸老爺子紅著眼睛,死死瞪著王雪琴,“都怪我陸振華當年有眼無珠,竟然娶了你這麼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回來!你不是想死麼?!今天,我就要為李副官一家和我那個夭折的孫子報仇!打死你們這對兒下賤的東西!”
  “爸爸!爸爸你這是要做什麼?!”見陸老爺子已經氣得快瘋了,陸如萍趕忙沖到陸老爺子身邊,跪在陸老爺子腳下,“爸爸,你不能因為依萍的那些話,就這麼對媽和尓豪啊!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爸爸你不要打媽媽和尓豪,我們是一家人啊!你這樣,難道就不怕媽和尓豪寒心嗎?!”
  “你給我滾開!”一腳踹在陸如萍身上,陸老爺子唯我獨尊了一輩子,此時正在氣頭上,自然不會因為陸如萍就有所動容。
  陸如萍是個身嬌體弱的女孩子,被陸老爺子一腳踹在身上,頓時慘叫一聲,跌了出去。
  陸尓豪和王雪琴,早在陸老爺子剛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就覺得不好,剛想去把如萍拽回來,就看到陸老爺子竟然真的踹在了陸如萍身上。
  一把摟住差點倒在地上的陸如萍,陸尓豪眼底的怒火幾乎快要凝成實質,“如萍是你的親生女兒!對她你竟然也下得了這種狠手?!”
  “有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媽,她能是什麼好東西?!”怒氣衝天的陸老爺子,想都沒想,誅心的話當即衝口而出。
  原本正捂著肚子的陸如萍,聽到陸老爺子那令人心寒的話,眼淚終於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地從眼眶滾落。
  “如萍,如萍你怎麼樣?是不是很疼?你告訴媽媽,哪裡疼?”撲到陸如萍跟前,王雪琴也急得流出了眼淚。
  今天這場戲,她早已經等了很久,也準備了很久,也知道如萍和夢萍可能會在這之後傷心難過,卻沒想到如萍竟然會因為維護她和尓豪而受傷。
  這孩子一直都懂事得厲害,也向來溫柔體貼,王雪琴早就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此時見到她被陸老爺子傷了,頓時心疼得恨不能立刻撕了陸老爺子。
  “如萍,如萍你怎麼樣?你怎麼樣?!”同樣撲到陸如萍跟前的陸夢萍,也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
  “媽,夢萍,我沒事,爸爸的力氣其實不大……你們不要擔心。”腹部傳來的疼痛一波接一波,陸如萍其實頭快疼死了,但還是強忍著疼痛,微笑著安撫道。
  王雪琴一聽她的話,頓時像被踩到痛腳的獅子,猛地抬起頭來,厲聲對陸老爺子道:“陸振華!你是不是瘋了!對如萍你都下得去手?她這麼柔弱,萬一出了什麼事,我今天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和你同歸於盡!”
  陸老爺子在看到陸如萍倒下後虛弱的樣子時,就已經有些心軟了。
  但被王雪琴的話一激,心底那原本就滔天的怒意,卻無論如何再也壓不下去,“同歸於盡?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和我同歸於盡?!你看看你養出來的,都是些什麼?!兒子是個禽獸不如的狗東西!女兒也連最起碼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這樣的東西,就是死了,我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疼!”
  “是,在你的心裡,我們這些和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哪裡比得上陸依萍母女和李副官一家?!今天我就告訴你!是,當年李副官一家是被我弄走的!他也不看看他是個什麼東西?有哪個真正清白的人家,會讓女兒主人家唯一的兒子整天廝混在一起?尓豪那時候才多大?誰知道可雲是用了什麼手段懷上尓豪的孩子的?再說,誰又能證明那孩子真的是尓豪的?可雲竟然能做出這種事,誰知道她在外面和其他男人有沒有什麼不乾不淨的關係?!再說,她只不過是陸家下人的女兒,難道以為有了尓豪的孩子就能母憑子貴,當上陸家的女主人?!我呸!也不看你看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
  王雪琴活了這麼多年,兩輩子加在一起,都從來沒有像今天,像現在這樣,這麼對一個人出自真心地破口大駡。
  陸老爺子不是說尓豪是逆子,是豬狗不如的東西嗎?那她就也想問問了,誰知道李副官一家,當年到底安的什麼心?
  雖然原主確實一直是個尖酸刻薄,甚至可以稱得上心狠手辣的女人,但在尓豪和可雲的這件事上,對可雲和李副官一家的懷疑,卻也並非空穴來風。
  李副官當年和陸老爺子的感情那麼深厚,如果真的想讓可雲嫁給尓豪,完全可以直接去跟陸老爺子說明這件事,畢竟那時候兩個孩子兩情相悅,陸老爺子又一直頗為倚重李副官,還是從小看著可雲長大的,如果李副官去和陸老爺子說明白,陸老爺子肯定會讓尓豪娶了可雲。
  但偏偏,可雲在陸尓豪還沒成年的時候就上了陸尓豪的床!
  十幾歲的姑娘,在這個年代,當了孩子媽的也不在少數。
  讓王雪琴真的相信,可雲和尓豪發生關係的時候,一點都沒想過以後會發生什麼,就算是現在的王雪琴,也根本沒辦法百分之百相信好麼!
  李副官和李嫂也是,這個年代的男女大防,雖然不像清朝時候那麼嚴格地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但已經生理成熟的兩個半大孩子,整天廝混在一起,難道他們當爹當媽的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直到鬧出孩子來了,才帶著可雲哭著喊著求王雪琴不要趕走他們!
  鬧呢!
  “賤人!”被王雪琴的話氣得渾身直哆嗦,陸老爺子厲聲吼道:“原來在你眼裡,李副官他們一家是下人嗎?!李副官和我出生入死那麼多年,我一直視他為左膀右臂,是我的兄弟親人!我本想著,我們兩個老哥倆,最後能夠死在一起!所以他當年要離開的時候,我才會那麼傷心!但我萬萬沒想到,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在背後搞鬼!這麼多年,我竟然被你瞞得死死的,如果不是依萍,我甚至不知道,可雲當年為我懷了一個孫子!你怎麼能這麼狠毒?那也是尓豪的孩子,是你的孫子!你怎麼能這麼眼睜睜看著他死在外面?!”
  見陸老爺子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王雪琴反而慢慢冷靜了下來。
  本來她並沒有打算說接下來的這些話,但因為陸老爺子傷到了如萍,王雪琴乾脆連一絲面子都不給陸老爺子留了,“什麼尓豪的孩子,什麼我的孫子?可雲她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懷上尓豪的孩子?陸振華,你也真是可笑,你還好意思怪我對李副官一家不好,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怎麼做的?!口口聲聲說李副官是你的兄弟手足,但你一頓飯,要擺滿十二個菜才肯動筷子,李副官卻只能在廚房裡吃些下人吃的剩飯!你整天出去走親訪友,李副官一家卻在這裡打掃家務刷洗碗筷擦車修剪花草,什麼髒活累活他們一家沒幹過?!可雲從小難道不是作為婢女養大的嗎?你給她請過教書先生,讓人教她識過字嗎?你讓她去喂馬!十幾歲的丫頭,鬥大的字都不識一個,和那些下人有什麼不同?!這就是你對你所謂的手足、兄弟所做的事!哈哈哈!你簡直可笑!竟然還有臉跟我說他是你的兄弟,在你心底,真的有把李副官當成你的兄弟過嗎?你到底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放肆!!!你怎麼敢這麼對我說話!!!”,或許是被王雪琴的話戳中了心底最深處的隱秘心思,陸老爺子一時間仿佛發了瘋的野獸,幾乎立刻就要衝過來揍王雪琴。
  陸尓豪卻猛地站起身,把已經稍微緩過來一些的陸如萍交給陸夢萍,而後牢牢護在王雪琴和兩個妹妹身前。
  陸老爺子一見到他,心底更是怒不可遏,一巴掌就狠狠揮了過去,卻被陸尓豪死死扣住手腕,再往前一分也不得。
  “混帳!你竟然敢攔我?!”陸老爺子怒不可遏地死瞪著陸尓豪。
  “你要對我媽動手,我自然要攔著你。”陸尓豪語氣冰冷地道。
  “哈哈哈哈!”陸老爺子怒極反笑,猛地抽回被陸尓豪鉗制住的手腕。
  他眼神陰鷙地打量著陸尓豪,這才發現,這個在他眼中,心底,一向都軟弱無能,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兒子,原來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得比他還要高出了幾分,而且,竟然已經有了反抗他的勇氣。
  但就算如此,他陸尓豪也還是他陸振華的兒子!
  他今天要打陸尓豪和王雪琴,就一定要狠狠打到他們才行!
  無論是誰,也無法阻攔他的決定!
  “阿蘭!去我的書房,把我的馬鞭拿下來!”目光森冷地對不知所措站在角落的阿蘭命令道,陸老爺子看著王雪琴和陸尓豪的目光,冰冷而又殘酷。
  話音剛落,就聽到同樣冰冷而又充滿威勢的女聲,在陸尓豪身後響起,“我看誰敢去!”
  上前一步站定在陸尓豪的身邊,王雪琴第一次,在陸家所有人面前,露出了百年後那個叱吒整個上流社會的容家女主人,被無數人暗自唏噓,無比敬畏的冷酷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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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雪姨很忙

  陸老爺子驚奇地看向王雪琴,就仿佛是看到了什麼稀罕物一般,甚至讓他再短時間內,都差點忘記了心中那些暴虐的情緒。
  這是第一次,他在王雪琴的臉上,看到這種冷若冰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凜冽的神情。
  也是第一次,在王雪琴的眼中,他再也看不到絲毫的恭敬、謙卑、諂媚抑或討好。
  在那雙近日時常因為微笑而顯得越發柔和的桃花眼底,此時正燃燒著他從未見過的冰冷火焰,緊繃著的臉上,嚴肅凝重的神情,是與以往張牙舞爪時的色厲內荏全然不同的直白對抗,以及深深的,毫不掩飾的冰冷厭惡。
  那樣陌生而又充滿侵略的眼神,讓陸老爺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這還是那個……在他身邊、枕邊陪伴了近三十年的女人嗎?!
  但緊接著,主宰了他人生中大半輩子的唯我獨尊,就迅速吞沒了因為見到這樣的王雪琴而突生出的驚訝,反而因為王雪琴竟然當著這麼多孩子的面,敢公然與他叫板,而迅速充滿了他的腦海。
  “怎麼,連你,也想要反抗我嗎?”慢慢眯起眼睛,陸老爺子輕蔑地看著身形嬌小的王雪琴。
  “我就說這幾個孩子原本都好端端的,怎麼現在一個個全都變得這麼囂張起來,原來歸根結底,這一切問題的根源,都出在你這個當媽的身上!”
  陸尓豪之前的強硬和反抗,已經徹底觸到了陸老爺子的逆鱗,再加上王雪琴這輩子第一次敢這麼公然與他對峙,陸老爺子乾脆不管對錯,把所有的責難一股腦全甩在王雪琴身上。
  一時間,客廳內陸家的幾個孩子,仿佛又看到了他們小時候那個殺伐狠戾的“黑豹子”。
  被陸老爺子懾人的氣勢徹底壓制住的幾個女孩,幾乎個個都噤若寒蟬——即使是一直想看王雪琴不痛快的陸依萍,在看到陸老爺子現在那仿佛猛獸般的眼神後,也再說不出來一句話來,生怕陸老爺子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而與幾個女孩不同,在這個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住的客廳裡,此時恐怕也就只有王雪琴和陸尓豪這對母子,敢直面陸老爺子撲面而來的威壓。
  既然已經公然和陸老爺子撕破了臉皮,王雪琴索性也不再偽裝。
  在陸老爺子仿佛隨時都要擇人而噬的殘暴眼神下,王雪琴慢條斯理地撫了撫髮髻,這才微微勾起唇角,“這話說得我就不明白了。哪怕我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憑空讓這幾個孩子從我肚子裡面蹦出來吧?如果沒有您的功勞,哪有這幾個孩子的現在呢?就算是傅文佩,想來也不會只憑著她一個人就能生下陸依萍。所以在這一點上,老爺子你還真是太過自謙了!”
  說完,王雪琴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王雪琴的意思很明白,也很直白——這些孩子到底是誰的種,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如果陸老爺子真打算開地圖炮,給她的幾個孩子都扣上“逆子”的帽子,那能生出來這麼一堆逆子的陸老爺子,又能是什麼好東西?!
  “牙尖嘴利!只會逞口舌只能的無知潑婦!”論口才和胡攪蠻纏的功夫,陸老爺子估計自己怎麼都沒辦法跟戲子出身的王雪琴相比,也怪他這些年來實在太過放縱王雪琴,才會把這女人慣得這麼無法無天,以至於這個陸家,都快要裝不下她了!
  所以陸老爺子乾脆也不打算再跟王雪琴浪費口水,銳利的目光再度掃向從剛才起就手腳僵硬,完全不敢動彈的阿蘭,“我說讓你去拿馬鞭,你沒有聽到嗎!”
  說到最後,陸老爺子幾乎已經吼了出來。
  阿蘭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和陸家的幾個孩子差不多大小。
  她本就是陸家的下人,陸老爺子在陸家積威甚深,此時對她沉著聲音低吼,幾乎立刻就把她嚇得快要哭出來,哆哆嗦嗦地磕巴道:“老……老爺……”
  阿蘭嚇得幾乎快要哭出來,腳步卻是沒有挪動分毫。最後,她求救的目光,終於落在王雪琴身上。
  “你看,就連一個下人,都知道你總動不動要拿鞭子打人這件事,是不對的,你又何必再為難她?”似乎真的覺得阿蘭的樣子太過可憐,王雪琴用仿佛勸說般的語氣,笑吟吟地對陸老爺子道。
  陸老爺子看著她那雙雖然在笑著,眼底卻寫滿諷刺的臉,心頭頓時大受震動,一股強烈的竟然被一個女人輕視,嘲笑了的羞辱感,讓他像發了瘋一般,咆哮起來,“好!你好!!你的意思是,連下人都覺得你是對的,我是錯的?!哈哈哈哈!我陸振華,這輩子,還容不得別人在我的頭上撒野!既然阿蘭不去,我就不信所有的人都不去!張媽!張媽呢!你死到哪裡去了?!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一直躲在廚房的張媽,聽到陸老爺子的咆哮,頓時也哆哆嗦嗦地從廚房挪出來。
  就見陸老爺子一雙虎目,如同猛獸般危險地望著她,“你去!把我書房牆上的鞭子,給我拿下來!今天我不給這賤人點教訓,我看這家裡的一個個,都要反了天去了!”
  “老……老爺!”張媽在陸家做了幾十年的飯,也是當年從哈爾濱跟到上海來的老人,對於陸老爺子和王雪琴的脾氣,她自然比阿蘭這個年輕人要瞭解得多。
  正因為如此,她才十分清楚,陸老爺子當年在哈爾濱的時候,是如何如同土皇帝般,眼裡根本容不得一粒沙子,因為忤逆而死在陸老爺子槍口、鞭子下的亡魂,也不知道這時候走沒走過奈何橋。
  所以張媽只一看陸老爺子現在的眼神,就知道,老爺子今天是動了真怒,真打算收拾王雪琴了。
  想到這裡,張媽心底頓時咯噔一聲。
  王雪琴算不得什麼好人,雖然把張媽還有她的男人、兒子,都一起帶到了上海,但張媽深知,王雪琴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因為還能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但真說回來,王雪琴在這些年裡,也確實沒有虧待過他們家的人。就連張媽的兒子,一年前都被王雪琴給放出去安排了份好差事,薪水高不說,活還不累,兒子後來還娶了一房媳婦回來,這些事情背後,幾乎都看得到王雪琴的影子,張媽自然都暗自記在心中。
  所以于情于理,張媽都沒辦法讓自己去做陸老爺子鞭打王雪琴的幫兇。
  強忍著心裡的恐懼,張媽幾乎不敢看陸老爺子的臉,聲音中卻依舊帶著強忍的顫抖:“老爺,您這是何必呢?有什麼事,您好好和太太商量著來……太太近些年的身體不好,好不容易才調養回來,真的再禁不得啊!都說家和萬事興,老爺您消消氣,別再和太太慪氣啦!”
  “怎麼,連你也想來教訓我?!”陸老爺子驚奇地看著張媽。
  緊接著,他像是猛地明白了什麼,目光在客廳裡的所有人臉上一一掃過,這才忽然發現,此時這裡的所有人,竟然幾乎都站在王雪琴的背後,幾乎都站在他的對立面!
  而在那麼多雙眼睛裡,無論是他的兒女的眼睛,還是陸家的下人眼中,抑或是王雪琴這個伺候了他近三十年的女人眼中,恐懼有之,傷痛有之,憤怒有之,冷漠有之,卻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的眼底,有一絲一毫地贊同!
  沒有人覺得他要打王雪琴這件事是對的!
  陸老爺子猛地轉過頭,看向陸依萍。
  陸依萍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眼底的恐懼一閃而逝。
  陸老爺子卻仿佛沒看到一般,幾乎用誘哄般的語氣,對陸依萍道:“依萍,她們,都不肯幫爸爸這個忙。所以現在,你去,給爸爸把鞭子拿下來!”
  “爸……”陸依萍皺著臉後退了一步。
  就見陸老爺子驀然眯起眼睛,“怎麼,連這麼小的一個忙,你都不肯幫爸爸嗎?難道你也覺得,雪琴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那你剛才,還和我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被陸老爺子如此直白地點出,她之前刻意挑明王雪琴和陸尓豪罪行的事情,陸依萍心底忽地有了一絲狼狽,但她心底這些年對王雪琴的仇恨,卻不允許她贊同陸老爺子的話。
  她從不覺得王雪琴是什麼好人。
  所以。
  狠狠咬了咬牙,陸依萍在一客廳人各異的神色中,快步向樓上跑去。
  陸依萍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握著的,是跟隨陸老爺子大半輩子的馬鞭。
  喊了半天才終於有人把馬鞭給送到手邊,陸老爺子眯起眼睛,握了握手心的鞭柄,而後猛地沖王雪琴那邊揮出一鞭。
  “啪”的一聲脆響,仿佛閃電般撕裂了客廳中沉默多時的寂靜。
  “媽!”
  “媽媽!”
  陸如萍和陸夢萍聽到鞭響,幾乎尖叫著撲向王雪琴。
  讓她們意外的是,在她們面前的王雪琴,根本毫髮無傷。
  因為在陸老爺子出手的一瞬間,陸尓豪就猛地伸出手臂,把那狠狠抽過來的鞭子,給卷到了手臂上。
  一圈,兩圈。
  牢牢鉗制住那根鞭子的陸尓豪,臉色鐵青地與握著鞭柄另一端的陸老爺子遙遙對峙。
  王雪琴本來已經打算接下這一鞭子,就當是她對自己這麼機關算盡想離開陸老爺子的道歉。
  這一鞭過後,她心底對於陸老爺子,再不會有半分歉疚。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尓豪這孩子,根本容不得她在他眼前再受到任何傷害。
  而且。
  低頭看著尓豪為了接住那一鞭子,而已經沁出血的手臂,王雪琴瞬間就紅了眼眶,幾乎連想都沒想,就迅速從茶几下面掏出一把剪刀,咬著牙用出吃奶的力氣,把那根在這個家裡逞了大半輩子威風的馬鞭,狠狠絞成了兩段!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甚至連陸老爺子都沒有時間反應。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因為馬鞭斷掉的慣性,一個踉蹌幾乎倒仰,還好有陸依萍在一邊扶住了他,不然估計遠會比現在要狼狽得多。
  陸老爺子不敢置信地望著手裡只剩半截的馬鞭,這條馬鞭,是他倥傯半生的證據,見證了他一生的輝煌與榮光,幾乎是他的半身!!
  但現在,王雪琴這個女人,竟然就這麼把它剪斷了!!
  “你瘋了嗎!!竟然敢絞了我的鞭子?!!”陸老爺子氣得渾身顫抖,幾乎立刻就沖過去想打死王雪琴這個瘋女人。
  “瘋的人是你!”見陸尓豪受傷,王雪琴也快發狂了,“你以為他們是誰?他們是你的親人,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敵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個父親?有哪個父親會這麼動不動就對孩子,對孩子的母親揮鞭子?!你自己記得那根鞭子底下死了多少人嗎?!你還敢用鞭子抽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最最無能的男人,才會對女人和孩子揮鞭子!陸振華,在我眼裡,你根本就不是個男人!連個畜生都不如!!”
  “你,你竟然敢!!我的鞭子!我的鞭子!!我要殺了你這個瘋女人!殺了你!!”陸老爺子近乎癲狂般地沖了過來。
  “你還要殺了媽媽,那就先殺了我們吧!!”陸夢萍猛地撲到王雪琴身上,牢牢護住王雪琴。
  “還有我,如果你要殺了媽媽和尓豪,就把我和夢萍也一起殺掉吧!反正沒有他們,我也不想活了!”陸如萍也咬牙站在王雪琴和陸夢萍、陸尓豪的身邊。
  “你們……你們……!!”幾個孩子眼底的堅決、痛苦和隱約的恨意,讓陸老爺子幾乎再也站不住。
  就聽王雪琴漸漸平靜下來的聲音,在幾個孩子身後低低響起,“陸振華,你這一輩子強取豪奪,娶了九個女人回來,生育了不知多少兒女。但現在,還留在你身邊的,就只有這麼幾個親人,你卻絲毫不懂得珍惜。今天,你因為一個跟你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人,就能對我們這些與你生活多年的親人喊打喊殺,你就不怕寒了我們的心,就不怕到了最後,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陸老爺子的身子猛地震了震,眼底有微不可察的茫然和驚恐一閃而逝。
  “你睜開眼看看,現在站在你身邊的,就只有陸依萍一個女兒。但在你剛才對我們揮鞭子的時候,你以為她是什麼表情?你以為她會覺得痛快,會感到高興嗎?”
  冷眼看著陸老爺子,王雪琴終於慢慢道出剛才看到的那一幕,“那時候,在這個遞鞭子給你的女兒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恐懼,根本不比如萍和夢萍的少上分毫!”
  “你知道那是為什麼嗎?”
  “因為,就算是她,也會恐懼——誰知道今天會這樣對我們揮出鞭子的你,會不會也有那麼一天,對她和她媽媽揮出鞭子!”
  說到最後,王雪琴看著陸老爺子的眼底,只餘赤|裸|裸的諷刺和憐憫。
  是的,憐憫。
  這樣一個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什麼是親情,也絲毫不懂得如何用柔軟的心與他人相處的男人,在她的眼中,簡直可憐可悲到了極點。
  而陸振華會對女人和孩子動手這點,更是令王雪琴所不齒。
  最後看了一眼在聽完她的話後,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幾歲的陸老爺子,王雪琴這才接過阿蘭慌忙找來的藥箱,帶著幾個孩子,去沙發那邊給尓豪受傷的手臂上藥。
  該說的話她都已經說完了,以陸老爺子的驕傲,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見到她這個人了。



  ☆、第103章 雪姨很忙

  那天晚上,陸老爺子並沒有住在陸家。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無論是李副官的事情,還是今天王雪琴說得那番話,都讓他心底紛亂不堪。
  他有時候甚至覺得,就連當年在戰場上,面對敵人槍林彈雨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樣讓他感到棘手。
  所以他只是最後看了一眼正圍在一起,給陸尓豪上藥的幾個人,便轉身再一次出了陸家大門。
  此時此刻,他已經絲毫感覺不到這個家裡的任何一個人,還需要他。
  與他一起離開的,是再找不到理由繼續呆在這裡的陸依萍。
  讓司機開車把他送到法租界內一處酒店去夜宿,在去酒店的路上,陸老爺子看著窗外閃爍的霓虹,沉默了許久,才問陸依萍,“依萍,你還記得雪琴說的那些話嗎?”
  陸依萍驚了下,她沒想到爸爸會忽然出聲。
  但緊接著,她就猶豫地道:“爸爸,雪姨今天說了那麼多話……不知道您說的,是哪句?”
  陸老爺子一聽她的話,就忍不住笑了,但緊接著,他臉上的笑容就迅速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很少出現在他臉上的不確定。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你在給我遞鞭子的時候,心底也是害怕的吧。”
  陸依萍的呼吸一頓。
  陸老爺子就坐在她身旁的位置,對於陸依萍這下意識的動作,自然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原本存在於眼底的單薄的希冀,在黑暗中迅速暗淡了下去,只可惜車內光線並不好,陸依萍自然沒有看到。
  但很快,陸依萍才苦笑著,出乎陸老爺子預料地道:“爸爸,其實我一直都不覺得,在面對家人的時候,適合用那根馬鞭。”
  陸老爺子的心,更沉了幾分。
  早在陸老爺子轉身出了陸家大門的時候,陸依萍就察覺到,今天雪姨的那番話,怕是真的傷到了爸爸那顆驕傲了一輩子的心。
  陸振華是個多麼驕傲的男人,身為他女兒的陸依萍,自然不會不知道。
  所以雖然心底也難得地十分贊同雪姨今天最後的那番話,陸依萍還是強打起笑容,安慰陸老爺子,“不過爸爸,在我們這些孩子心中,您永遠都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大英雄。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說過,但其實,無論是我還是尓豪、如萍、夢萍甚至小爾傑,都十分崇拜爸爸,我們都很愛您,所以爸爸,您千萬不要介意雪姨的那些話。”
  想到今天對爸爸說出那番話的王雪琴,雖然心底十分膈應,但陸依萍還是強忍下對王雪琴的厭惡,實事求是地道:“還有雪姨……爸爸,雪姨畢竟是在您身邊陪伴了您幾十年的女人,想來今天,她也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的,應該也是因為在氣頭上,所以才會那麼口不擇言。爸爸您就消消氣吧。”
  陸老爺子聞言,心底自然熨帖了幾分。
  不過依萍這丫頭對王雪琴到底是有多厭惡,陸老爺子自然清楚,所以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看著陸依萍道:“怎麼,想不到你竟然也有為雪琴說話的一天?你不是一向和她不對付麼?”
  陸老爺子問得直白,陸依萍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如實道:“我雖然不喜歡雪姨,但這些畢竟都是事實。正因為我媽和雪姨一樣,都是您的女人,都是一門心思地向著您,所以我才忍不住說了這些。”
  陸老爺子聞言,心底頓時一動,想到了同樣陪伴在他身邊多年的傅文佩。
  那是個和雪琴性格截然不同的溫婉女子。
  想當年,他帶著雪琴和文佩以及她們的幾個兒女,一同逃難來了上海,卻在日子終於穩定下來沒多久之後,就把文佩母女趕了出去,任由她們在外面自生自滅。
  他甚至一直都對依萍這個性格倔強的女兒十分不滿意,覺得這丫頭總是挑戰他身為陸家大家長的權威,連帶著,對傅文佩這個當媽的,也有了幾分不喜。
  所以當年,為了所謂的“家和萬事興”,他默認了依萍母女被雪琴陷害,搬出陸家的事情。
  但他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麼一天,在他孤獨、迷茫甚至隱隱對自己的一生都產生懷疑的現在,唯一陪在他身邊的人,竟然會是這個被他逐出陸家多年的女兒。
  一股強烈的愧疚感,海嘯般突如其來,讓陸老爺子的心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儘量語氣溫和地對陸依萍道:“依萍,這麼多年來,爸爸實在虧欠你和你媽太多。你心底……其實也是怪爸爸的吧?”
  在陸依萍二十年的生命中,第一次聽到陸老爺子說出這種關心自己的話。
  她其實是個很缺愛的孩子,但就因為爸爸的這麼一句無比簡單的隱含著歉意的話,她就覺得,這二十年來的委屈,都不再重要了。
  陸依萍是笑著回答陸老爺子的問題的,雖然她在回答時,眼底隱藏著遮掩不住的淚意,“爸爸,雖然我以前也確實會覺得委屈,但是有您的這一句話,我就完全再也不會委屈了!”
  陸老爺子怔了一下,很快便欣慰地笑了起來。
  在這個一生中第一次讓他感到孤獨的夜晚,還有這麼一個女兒肯陪在他身邊,告訴他她其實很愛他,便足以支撐他那已經搖搖欲墜的心。
  因為天色已經很晚了,陸老爺子便讓司機先送了陸依萍回家。
  車到了依萍母女的住處時,陸依萍在下車前,猶豫了一下,才回過頭問陸老爺子:“爸爸,您要不要去我和媽媽住的地方坐坐?”
  陸老爺子靜靜看著她。
  陸依萍這才反應過來,這麼說似乎有點怪怪的,好像有點趁著爸爸和雪姨吵架時,幫媽媽爭寵的感覺似的,連忙解釋道:“我只是想說,我和媽媽搬出來這麼多年,您從來沒有來這邊看過,今天好不容易都到這裡了,您要不要進去歇歇腳?還有,今天我們也沒有找到李副官他們,白天我們一直在車站和碼頭找他們,竟然忘了他們有可能會在離開前來通知我媽一聲。所以有可能,我媽那裡會有李副官他們的消息也不一定?”
  聽依萍提起這麼多年來,自己從來都沒有來過這邊的時候,陸老爺子對依萍和傅文佩的愧疚和憐惜不禁更深了幾分。
  待陸依萍說完傅文佩那裡可能有李副官一家的消息的時候,陸老爺子幾乎想都沒有,立馬便打開車門下了車,對陸依萍道:“還在等什麼,還不趕緊去敲門?”
  陸依萍聞言,臉上立刻就揚滿了笑容,歡快地應了一聲後,一溜煙地跑去敲了門。
  今天清早陸依萍跑去出的時候,狀態實在太差了,所以這一整天,傅文佩心裡都一直惴惴不安。
  而在天色漸晚,甚至連月亮都出來了之後,依萍竟然還沒有回家。
  心急如焚的傅文佩,越想越害怕。
  因為就算以往依萍心情再不好的時候,也沒有這麼晚還沒有回家。
  所以傅文佩左思右想之後,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擔憂,也急匆匆趕去了李副官家,想看看依萍是不是還在那裡。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李副官家竟然像被人洗劫了一般,不僅屋門大敞,房子裡面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留下,連李家的人都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更不要提陸依萍的身影。
  傅文佩當即急得快要哭出來,也不知道依萍和李副官一家是不是出了事,又想到或許依萍可能已經回家了,只不過她在路上沒遇到,傅文佩就趕忙急匆匆趕回了家。
  但讓她心驚的是,依萍竟然還是沒有回家。
  傅文佩幾乎已經傻了眼,哭了一陣之後,只能呆呆坐在院子裡,絕望地等著依萍回來。
  她甚至想過,如果依萍到了半夜還不回來,她就去福煦路找陸老爺子,求他幫忙找找依萍。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等待了多時的敲門聲終於響了起來,緊隨而來的,是依萍歡快的叫門聲:“媽,媽你快開門啊!我是依萍,我回來啦!”
  傅文佩有那麼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是太擔心依萍而產生了幻聽。
  因為自從和書桓鬧分手之後,她就再也沒從依萍口中聽到過如此喜悅的聲音。
  但她還是立刻就沖到了門口,一把拉開大門,淒聲叫了句“依萍”!
  夜裡的光線太暗,陸依萍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傅文佩的不正常,反而很快側過身讓出身後的人,笑著對傅文佩道:“媽!你看看誰來了!”
  隨著陸依萍的動作,站在她身後的陸老爺子,很快現出了身形。
  他看著在看到他之後,就渾身僵住,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女人。
  雖然光線昏暗,但他還是從傅文佩猛然變得急促的呼吸中,明白了傅文佩已經知道來人是他,也忽然發覺到,原來即使這麼多年來他對傅文佩都不聞不問,這個女人卻還是和從前一樣,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陸老爺子忽然覺得,原來他真的是個十分失敗的男人,所以才會在這麼多年中,錯過了那麼多,也辜負了那麼多。
  這天晚上,陸老爺子並沒有留宿在依萍母女的家。
  並非是因為那裡簡陋的環境,也並非是因為那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睡過的硬邦邦的木板床。
  而是因為,在近乎拋棄一樣放逐了依萍母女這麼多年後,即使十分清楚她們依然十分愛他,陸老爺子也還是無法讓自己心安理得地,這麼快就接受她們對他的愛和期待。
  傅文佩眼底的小心翼翼和專一、執著,甚至讓陸老爺子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竟然是個如此可恥的,不負責任的男人。
  所以陸老爺子最後還是回了法租界的酒店下榻。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他實在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關於他的這一生,也關於那對兒他虧欠已久的母女,還有今天第一次讓他覺得陌生的,那個生活了好多年的“家”。
  對陸老爺子和依萍母女來說,這一天實在是過得太過波瀾起伏。
  而對於仍舊留守在陸家大宅的王雪琴以及她的幾個孩子來說,這一天也過得並不輕鬆。
  雖然陸老爺子走了,但因為陸尓豪和陸如萍受了傷,所以這天晚上,陸家餘下的幾個人,也依舊十分忙碌。
  家裡有病人,自然需要醫生。
  因為擔心如萍和尓豪的傷,王雪琴在陸老爺子走後,就立刻給家庭醫生曹老爺子去了電話。
  在這近兩年的時間裡,因為曹向東被陸尓豪和王雪琴納到了麾下,甚至連曹向東的兒子現如今都在全權負責上海這邊的生意,所以曹家人的地位,自然不會再像從前那麼讓人輕視。
  如今出門在外,曹家父子也算得上是上流社會的新貴,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恭敬地叫上一聲“曹先生”,而曹家的大家長曹老爺子,自然也不再以為人看病抓藥維持生計,平常人也自然再叫不動曹老爺子。
  但因為和王雪琴母子的關係密切,而且也真的覺得王雪琴這兩年的變化太大太出人意料,對王雪琴的幾個孩子也是真心喜歡,所以曹老爺子一聽說是陸尓豪和陸如萍受了傷,雖然之前已經睡下了,還是趕忙起身收拾了藥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陸尓豪的傷口雖然猙獰,但畢竟是皮外傷,並沒有像兩年前那次那樣被傷及根本,所以曹老爺子只是拆開王雪琴給陸尓豪包紮的繃帶,看了看傷口後,就放心地點了點頭。
  把繃帶重新系上後,又囑咐了他們幾句傷口好前的注意事項,曹老爺子就去了陸如萍的房間。
  一看到陸如萍,曹老爺子原本微擰的眉毛,立刻就凝成了麻花。
  “這孩子的臉,怎麼白成這樣?!”曹老爺子豎著眉毛問王雪琴。
  王雪琴也皺著眉頭道:“今天她爸爸發火,一腳踹到了如萍肚子上,之後她就一直疼得厲害,曹老您快給她看看。”
  曹老爺子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顯然是對陸老爺子極為不滿,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麼,開始給陸如萍號脈。
  一直也在旁邊皺著臉的陸夢萍,看著如萍臉色煞白的樣子,又看了看雖然手臂受傷,卻還是堅持過來要看如萍診斷結果的尓豪,還有曹老爺子,終於還是咬了咬牙,顧不上窘迫,跺著腳道:“其實……如萍這幾天正是生理期!她跟著爸爸還有那個陸依萍出去跑了一天,本來就已經很累了,還被爸爸踹在肚子上!”
  說到最後,陸夢萍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爸爸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嘛!和陸依萍出去一趟,回來就對著我們全家發瘋,看誰都不順眼,還打了尓豪和如萍!要不是媽後來說了那些話,沒准連我和媽媽也會被爸爸打個半死!有哪家的爸爸會像他一樣,動不動就和妻子兒女動手,還下這麼狠的手?!”
  說完的時候,陸夢萍眼裡的淚水,已經搖搖欲墜。
  只堪堪這麼一個晚上,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對她這個十幾歲的女孩來說,實在是太心驚也太害怕了。
  見夢萍一臉委屈和後怕,王雪琴心底歎了口氣,有些愧疚,也十分心疼,畢竟如果不是她執意想要順利地離開陸老爺子,今天的事情也不會發生。
  伸手撫了撫夢萍的頭髮,那孩子一觸碰到王雪琴溫熱的手,立刻就像終於找到了依靠一樣,抱住王雪琴的手臂再不鬆開。
  王雪琴索性也隨她去了,夢萍說了之後,她才想起來這幾天確實是如萍的生理期。這個時間本就是女性最脆弱的時候,如萍還聲都沒吭出去跑了一天,最後還被陸老爺子踹了肚子,也難為這孩子竟然在陸老爺子走之後才昏睡過去。
  曹老爺子一聽陸如萍的狀況,一時間更是覺得簡直快要被陸家這幾個能折騰的小輩給氣死了。
  粗聲粗氣地給王雪琴他們講完陸如萍的病情後,曹老爺子這才一身怒氣地寫了藥方,然後又抓著王雪琴幾人絮叨了半天注意事項,這才終於離開陸家。
  陸如萍今天雖然被陸老爺子狠狠踹了一腳,但好在她本身年輕,而且因為和慕婉曦學了快一年的拳腳功夫,她現在的身體素質很好,所以才沒有造成什麼大礙。
  但畢竟今天在外面狠狠折騰了一天,操勞過度,最後還受了創,所以之後的這些日子,顯然需要好好調養一番,才能徹底恢復元氣。
  對此,王雪琴和陸尓豪、陸夢萍自然松了口氣。
  只是,如萍畢竟已經和葉凜訂了婚,如萍每天在學校時都會見到葉凜,今天鬧了這麼一出後,學校那邊,顯然是需要請一陣子假,在家好好調養一番才行。
  如此一來,葉凜那邊自然瞞不住。
  當然,最主要的是,王雪琴也沒想瞞著葉凜這件事。
  所以只略微思考了一番,王雪琴就在出了如萍的房間後,讓夢萍去給葉凜打電話了。
  於是這天夜裡,已經折騰了一天的陸家大宅,再度迎來了一位風塵僕僕的客人。
  葉凜到陸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
  門鈴急促響起的時候,正在廚房給如萍熬藥的王雪琴和張媽都是一愣,還以為是陸老爺子回來了。
  大半夜的,王雪琴也沒有那個心思再和陸老爺子鬥智鬥勇,所以她便把張媽打發去開門。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跟著張媽進門的人竟然並非陸老爺子,而是眉眼間難得有了幾分情緒的葉凜。
  “陸伯母。”見王雪琴還沒有睡下,葉凜怔了一下,緊接著似乎想起了什麼,語氣便帶了兩分急促,“之前我接到夢萍的電話,聽說如萍受傷,心裡實在放心不下,就連忙趕了過來。”
  說到最後,他看著王雪琴臉上驚訝的神情,抿了抿唇,這才略顯僵硬地低聲道:“深夜突然來叨擾,抱歉。”
  王雪琴是真的十分驚訝。
  她雖然一直都知道如萍和葉凜感情不錯,但因為葉凜這孩子性子太冷,情緒也很少外露,所以她其實一直都有點擔心——也不知道葉凜這樣的性子,將來究竟能不能知冷知熱,懂得心疼如萍。
  但很顯然,因為今天這場意外,讓她看到了葉凜的另一面。
  見葉凜是真的很著急,呼吸都有些急促,王雪琴趕忙對他道:“沒事沒事,大半夜的,你能趕過來,也真是有心了。如萍之前已經看過醫生,並沒有什麼大礙。這不,我正在這給她煎藥呢,馬上好了就可以給她端上去。”
  說到這裡,王雪琴想了想,見葉凜額頭上已經急得沁出了細細的冷汗,沉吟了片刻,這才終於對張媽點了點頭,“張媽,你先帶葉凜上去看看如萍吧,這孩子看來是急壞了。”
  張媽聞言,扭頭一看這個向來冷言少語的未來姑爺,果然見葉凜的臉上已經有了幾分急色,趕忙應了一聲,引著葉凜上樓去探望陸如萍了。
  藥快要煎好的時候,原本在陸如萍房間照顧她的陸夢萍,哧溜一下鑽進了廚房。
  王雪琴被這丫頭嚇了一跳,就見陸夢萍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又像是要笑,又像是哭笑不得地對王雪琴道:“媽,如萍的藥好了嗎?”
  王雪琴莫名地看了她一眼,“馬上就好了,你不在上面照顧如萍,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就見陸夢萍誇張地搓了搓手臂,翻了個白眼道:“要是還留在上面,我都要被自己這個電燈泡給閃瞎了!”
  王雪琴一聽就笑了,知道夢萍這是在打趣葉凜和如萍,忍不住捏了下夢萍的小鼻子,“就你調皮。”
  說完,王雪琴還納悶地看著陸夢萍,“我之前讓你打電話告訴葉凜,如萍接下來要請幾天假,並沒有讓你告訴葉凜今天的事情,葉凜為什麼會知道如萍受傷了?”
  陸夢萍聞言,頓時把臉皺成了小菊花,咬牙切齒地道:“媽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個未來姐夫,原來我之前都看錯他了!你都不知道,原本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一開始確實只說了這幾天家裡有事,學校那邊如萍要請幾天假。誰知道葉大哥一聽,就立刻追問我咱們家有什麼事,有事的話需要如萍做什麼,需不需要他幫忙之類的……明明平時一個字都不肯多說,沒想到一涉及到如萍的事,竟然變化那麼大!”
  說到這裡,陸夢萍鼓了鼓臉頰,偷偷瞄了眼王雪琴,見媽媽似乎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這才怏怏地繼續招供:“我當時心裡也很亂嘛,他又一直在問,我一想,反正等如萍好了,他們見面的時候也會聊到這件事,乾脆就直接跟他實話實說了……”
  說到這裡,陸夢萍的眼睛猛地一亮,“對了,我記得我那時剛說了一句‘如萍被爸爸踹傷了’,電話一下子就斷線了。害得我也不知道是他掛了電話還是線路出了問題,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再打過去,還糾結了半天……”
  說完,見王雪琴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陸夢萍這才三兩步蹭到王雪琴身邊,一把摟住王雪琴的手臂,討好地道:“沒想到,葉大哥雖然平時看著挺冷淡的,對如萍的事情竟然這麼關心……竟然大半夜的就跑了過來,呵呵……”
  王雪琴沒好氣地在小女兒腦袋上敲了下,陸夢萍連忙捂住腦門,淚眼汪汪地看著王雪琴。
  就聽王雪琴沒好氣地道:“雖然葉凜這麼關心如萍,我也很高興,但是畢竟男女授受不親。雖然如萍和葉凜已經訂了婚,但到底還沒有成家,他這大半夜忽然跑到咱們家,還要探望如萍,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
  陸夢萍這才想起來這件事,頓時也有些糾結。
  王雪琴這才歎了口氣,安慰道:“這件事說來也不怪你,我讓你去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多少也有預料到這種情況。不過這也未必是件壞事,起碼讓我們都知道了,葉凜是真的把如萍放在了心尖上。”
  陸夢萍一想到剛才葉凜進門後,就一臉凝重地看著如萍的樣子,還有他眼底那幾乎快要滿溢出來的焦急和心疼,頓時心有戚戚焉地狠狠點了點頭,“確實。”
  不過,她很快就想起來了另一件事。
  “對了媽媽……葉大哥這麼晚過來我們家,那他今天晚上住在哪裡?”
  王雪琴聞言,心底也有點犯愁。
  按理說,無論如何,葉凜都不太適合留宿在陸家。
  但今天的情況實在太特殊,估計就算讓葉凜回家去,他會走的可能性也不大。
  所以王雪琴索性也不再兀自糾結,煎好藥後直接端了藥,和陸夢萍一起去了陸如萍房間。
  見王雪琴端了藥過來,一直坐在陸如萍床邊椅子上,看著她睡顏的葉凜連忙把位置讓出來,讓王雪琴給陸如萍喂藥。
  雖然他更想親自給如萍喂藥,但顯然今天他深夜來訪已經十分失禮,如果再表現得太情不自禁,喧賓奪主,估計也會給如萍的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雖然心底略有不甘,葉凜還是乖乖讓出了陸如萍床邊的位置。
  等王雪琴終於給睡夢中的如萍,把藥一點點全部喂下去之後,葉凜才在王雪琴的注視下,有些彆扭地站起身。
  葉家也是十分傳統的家庭,所以其實在他之前出門的時候,就被葉媽媽阻攔過。
  畢竟深夜突然造訪未婚妻的家,怎麼想都太過了些。
  所以就算心裡再擔心如萍,葉凜也清楚,無論如何,今晚他也不可能一直守在如萍的身邊。
  而且其實,之前如萍的媽媽允許他在深夜,來如萍的房間探望她,就已經讓葉凜足夠意外和感激了。
  所以在王雪琴看過來的時候,葉凜本來已經做好了被下逐客令的準備。
  卻見王雪琴目光柔和地對他笑了笑,輕聲說道:“我知道,如果今晚讓你回去,你肯定會擔心得睡不著覺,而且明天一早還會繼續跑過來。所以咱們乾脆也別客套,今晚你就我們家一樓的客房吧。這樣明天一早如萍醒了,你也能在第一時間知道。”
  後來據葉凜回憶,他就是在這天晚上,第一次覺得他這個未來丈母娘,原來是個這麼通情達理的好人。
  於是當第二天早上,陸如萍從沉睡中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他床邊,目光專注的葉凜。
  微微怔了一下之後,陸如萍轉了轉眼睛,確定這裡確實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間後,才微微揚起唇角,略有些驚訝地問葉凜,“你怎麼……會在這裡?”
  葉凜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在見到陸如萍終於醒過來的刹那,他那從聽到陸如萍出事的消息後,就忐忑不安了一整夜的心臟,才終於顫抖著落回了原位。
  而也就是從昨天夜裡開始,一直徘徊在他心底的那句話,也終於在此時,迫不及待地衝口而出,“如萍,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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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雪姨很忙

  陸如萍頓時怔住了。
  她本就生了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此時因為驚訝,更是瞪得渾圓,水汪汪的看上去頗有幾分無措。
  但緊接著,她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葉凜到底說了什麼,因為休息了一夜而略微恢復了些血色的臉頰上,頓時羞得如染上明霞般紅彤彤一片,連脖子和耳根也沒能倖免。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見葉凜仍舊絲毫不放鬆地盯著自己,眼底的認真沒有絲毫動搖,陸如萍頓時大窘,下意識地往被子裡縮了縮,一臉嗔怪地看著葉凜。
  葉凜臉上卻不見絲毫羞澀的情緒,反而像是在說著今天的天氣如何般無傷大雅的話題,面不改色地對陸如萍點了點頭,“我當然知道。如果你沒聽清楚,那我就再說一遍——我們,結婚吧。”
  從相識相知再到現如今的相戀乃至成為未婚夫妻,對於葉凜的脾性,陸如萍已經十分瞭解。
  但即使如此,她也還是想不明白,一向不喜歡在明面上表露太多情緒心思的葉凜,為什麼這次會這麼開誠佈公,甚至如此直白和突然地提起結婚的事情。
  “我們不是前兩個月,才剛剛訂完婚嗎?現在就提起結婚的事情,會不會太早了?”陸如萍試探地問葉凜。
  說實話,一大清早就在自己房間裡看到葉凜,已經足夠讓陸如萍驚訝了。
  但很顯然,令她吃驚的事情還遠不止於此。
  葉凜的那句“我們結婚吧”,除了在一開始讓陸如萍感到害羞和窘迫外,在冷靜下來後,更多的是讓陸如萍覺得不解和突然。
  而且其實,連和葉凜訂婚的事情,她都沒想到會這麼快。
  雖然她認識葉凜也快兩年,但其實真說起來,他們真正交往的時間並不長。
  之前訂婚的事情,也是在葉媽媽得知了陸如萍和葉凜交往的事情後,主動上門與陸家家長商量才定下來的。
  那時候尓豪和慕婉曦的事情也才有眉目,慕家也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很著急把慕婉曦的婚事定下來。
  恰好葉媽媽也希望陸如萍和葉凜先定下名分,幾方家長便想著如此一來,不如趁熱打鐵,乾脆給幾個孩子一同辦了訂婚宴,對於陸家來說,也算得上是雙喜臨門。
  所以陸如萍和葉凜,才會在那麼多機緣巧合之下,那麼快就坐實了未婚夫妻的名分。
  只是訂婚這件事,陸如萍都已經覺得有些太快了,所以此時葉凜忽然又提起結婚,才讓她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我們的進展……會不會太快了些?”小心翼翼地看著葉凜極為出挑的俊臉,陸如萍忍不住再一次問道。
  “怎麼,難道你不想嫁給我?”葉凜卻話鋒一轉,直搗問題核心。
  陸如萍早就知道葉凜這人有時候說話噎人,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我只不過問了一句是不是太快了,你就說我不想嫁你,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不講道理?”
  話音一落,陸如萍就在葉凜的臉上發現一絲淡淡的懊惱。
  輕輕握住陸如萍擱在被子上的右手,葉凜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慢慢說道:“你知不知道,昨天夜裡,在接到夢萍的電話,聽說你受傷的時候,我有多害怕?”
  在陸如萍的印象裡,葉凜這個人就像他的外表一樣,雖然極為俊秀,卻也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入手冰冷剔透,幾乎沒有絲毫瑕疵。
  雖然偶爾也會在她面前展露出幾分霸道的孩子氣,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告訴她,他其實也有害怕的事情。
  而令他害怕的根源,竟然就是她陸如萍。
  一想到這些,陸如萍心底小小的不滿,便在轉瞬間全數化作一汪春水,面上不禁露出極為溫柔的笑容。回握住葉凜溫暖的手,陸如萍柔聲說道:“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恩,就是你不好。”葉凜聞言,認真地點了點頭。
  陸如萍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卻還是不得不對葉凜解釋,“昨天的事情……其實只是個意外。我向你保證,以後一定會找找照顧自己,再不會發生這種之情,也再不讓你擔心,好不好?”
  “不好。”搖了搖頭,葉凜定定看著路如萍帶笑的面龐,語氣卻仍舊帶了十二分的認真,“只有把你牢牢拴在身邊,每天看著你,我才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好。”
  陸如萍聞言,頓時有些張口結舌,臉色卻是更加紅潤了幾分,心底也因為葉凜難得一見的如此直白地訴說衷情,而仿佛泡在蜜罐裡一般,甜到讓她幾乎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好在葉凜還記得陸如萍還是病患,見陸如萍醒了已經有一會兒了,這才抬頭對一直縮在牆角當壁花,努力縮小自己存在感的阿蘭道:“如萍已經醒了,麻煩給她送些吃的過來吧。”
  阿蘭頓時如蒙大赦,趕忙一溜煙跑到門口,末了,卻忽然停住身,回頭看著葉凜,面上全是為難的神色。
  之前夫人可是有叮囑過她,雖然葉先生和如萍小姐已經是未婚夫妻,但到底兩個人還沒有成婚,讓他們兩個未婚男女獨處一室到底不妥,所以一再囑咐阿蘭,決不能讓葉凜單獨照顧如萍。
  葉凜見阿蘭忽然停在門口不動,心底也是一怔,又一想到王雪琴昨晚把他安排在一樓的客房,而並非樓上的客房的做法,頓時明白了阿蘭為什麼還不出去。
  心底歎了口氣,雖然心有不甘,但為了讓陸如萍能夠儘早吃上早飯,葉凜還是在和陸如萍打過招呼後,隨著阿蘭一同下了樓。
  不過,因為早上這麼一個小插曲,倒是更加堅定了他立刻把陸如萍娶回家去的決心。
  媳婦不是自己的,還真是做什麼都束手束腳,連生病了想溫存幾句,身邊都有那麼大個燈泡在杵著,防狼似的防著他。
  所以葉凜決定,還是儘快把自己和如萍的關係,變成合法的比較妥當。
  而且。
  想到往日裡見過幾面的陸老爺子,葉凜雖然早就知道陸老爺子戎馬半生,曾是個殺人如麻的大軍閥,但因為他見到陸老爺子的時候,這位未來的老丈人,看上去就和平常老人沒什麼不同,對他也從來都溫和得很,所以葉凜從來沒有想到過,那位陸家的大家長,對如萍和尓豪竟然也下得去手。
  不過這麼說來,倒是讓他想起了,當初在一次偶然之下,看到的尓豪背後的那些猙獰的鞭痕。
  想來,那些也應該是那位陸老爺子的傑作吧。
  這麼一想,很多事情自然細思恐極——陸老爺子明顯已經不是第一次對孩子動手。
  所以也難怪葉凜會擔心,如果再讓如萍繼續生活在陸家,誰知道什麼時候,他又會聽到如萍被陸老爺子打傷的消息。
  如萍是個多麼溫柔體貼的好女孩,身為她未婚夫的葉凜,自然深知這一點。
  而對著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性格柔順的親生女兒,陸老爺子都能下得去手,對於陸老爺子這位未來老丈人,葉凜自然再沒有一絲好印象。
  所以在這天早上,阿蘭在陸如萍房間伺候陸如萍吃飯的時候,葉凜便在樓下的飯桌上,把想要和陸如萍成婚的事情,跟王雪琴提了一提。
  和陸如萍一樣,在聽到葉凜說出這件事時,陸家飯桌上大大小小的幾人都幾乎目瞪口呆。
  而很快的,年齡和陸如萍相仿,感情也最好的陸夢萍就急急地開口,“葉大哥,你和如萍不是剛剛訂婚沒多久嗎?這……這是不是太急了點?”
  年紀還小的陸爾傑也懵懵懂懂地開口問道:“怎麼,如萍姐姐要當新娘子了嗎?”
  結果被陸夢萍一個腦瓜崩敲上去,沒好氣地道:“你小小年紀的,知道什麼是新娘子嗎?”
  陸夢萍戀姐情結嚴重,乍一聽說如萍竟然要結婚了,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和兩個小的不同,王雪琴和陸尓豪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否定葉凜的提議,反而對視一眼,顯然都有些驚訝葉凜會這麼快就提出與如萍結婚的請求。
  但其實,就算葉凜沒有提這件事,王雪琴和陸尓豪,也早就有打算,最好在明年年初之前,給如萍和陸尓豪把婚事辦了。
  因為很快,讓整個地球都動盪了近十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就要全面爆發。
  整個中國也會在屆時,陷入一片水深火熱的全面抗日戰爭中。
  王雪琴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沒有辦法阻止歷史車轍無情的碾動,只能盡自己所能,讓幾個孩子在那一切到來之後,都能儘量過上安定的生活。
  但她要遷往香港這件事,卻是一早就訂好的事情。
  夢萍和爾傑還小,如果可以,王雪琴自然希望能把這兩個孩子帶在身邊。
  當然,這也要看陸老爺子最終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如果陸老爺子在考慮過後,真的決定要去和依萍母女過活,不再管這幾個兒女的話,王雪琴自然會帶著夢萍和爾傑一起走。
  但尓豪和如萍卻已經到了婚嫁的年齡。
  慕家那邊,尓豪最近其實經常會去拜訪慕明鏞這個未來老丈人,並且已經與慕明鏞分析了不少未來幾年內整個上海,甚至整個中國,乃至整個世界的發展局勢。
  陸尓豪也已經對慕明鏞坦言,最遲在明年春天,他希望那時候能帶著慕婉曦一起遷往香港。早就派人去香港開發那邊的市場,並且置備產業的事情,陸尓豪也透露給了慕明鏞。而在那之前,他希望能夠和慕婉曦完婚,這樣,這一切的計畫才能按時執行。
  對此,慕明鏞自然少不得要與陸尓豪深談。
  他就慕婉曦這麼一個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兒,對於陸尓豪這個慕婉曦的未婚夫,忽然提出的這種要求,自然要問清楚緣由。
  而隨著與陸尓豪的深入探討,慕明鏞對這個女兒親自挑選的夫婿,自然也是越來越滿意。
  與很多時下仍舊身陷在上海的虛假繁華之中,歌頌歌舞昇平的大多數年輕人不同,陸尓豪的很多對於時局的分析,有時甚至犀利老道到讓慕明鏞都眼前一亮。
  而且其實早在紅白兩黨矛盾日益激化的時候,慕明鏞就已經在暗地裡開始準備,撤離安全局勢日漸不穩的上海。
  如今陸尓豪恰好提到這件事,倒是與慕明鏞心底的盤算不謀而合,對於慕婉曦和陸尓豪成婚的事情,慕明鏞也近乎已經默認,就等著哪天陸家正式去慕家下聘,這才好把兩個孩子成婚的日子定下來。
  所以當葉凜提到這件事時,王雪琴和陸尓豪才沒有像夢萍爾傑那麼大的反應。
  只是有一件事,王雪琴卻是要和葉凜問個明白。
  “小凜,說起來,你和尓豪是摯友,與如萍也已經訂了婚,現在怎麼也算是我們陸家的半個自家人,有些事情,如萍這個小輩不好意思說,我這個當媽的,卻沒辦法不開這個口。”
  一聽王雪琴這麼說,多少清楚陸家狀況的葉凜似乎明白了什麼,看著王雪琴的目光更多了幾分認真,“您請講。”
  王雪琴略微沉吟了半分,這才慢慢道:“想來你也聽說過一些,當初跟著老爺子一同來上海的,除了我和我的幾個孩子外,還有老爺子的另一房太太,還有那人的女兒。”
  一邊說著,王雪琴一邊觀察葉凜的神情,發現他的眼底並沒有一絲輕視,仍舊認真地聽她講話,王雪琴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繼續說道:“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奇怪,因為從昨晚開始,老爺子就一直沒露過面。實話不瞞你,從昨晚到現在,老爺子確實一直都沒有回過家。”
  “這次我和老爺子鬧得太大,老爺子估計不會輕易原諒我,往後,這個家,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媽,你在說什麼,爸爸不回家來,還能去哪裡?”見王雪琴越說越離譜,陸夢萍忍不住打斷道。
  說完,她又想到媽媽之前提到了依萍母女,腦海中忽然頓時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難不成,爸爸還會去和依萍母女生活嗎?開什麼玩笑?”
  對於陸夢萍的問題,王雪琴並沒有回答,反而意味深長地看了葉凜一眼。
  葉凜心思通透,頓時明白,看王雪琴的意思,估計陸夢萍剛才無意間的玩笑話,或許真的有可能會一語成讖,頓時不由自主地微微擰起眉頭。
  其實因為陸老爺子打了如萍的事情,他對陸老爺子的好感度已經徹底跌至穀底。
  但不管怎麼說,陸老爺子都是如萍的父親,如果他和如萍想要成婚,那麼陸老爺子這個長輩,卻是一定要在場出席的。
  剛琢磨到這裡,葉凜就聽到王雪琴帶著安撫的聲音,“你和如萍的婚事,自然要從長計議,哪能這麼簡簡單單就定下來?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既然我能讓如萍風風光光地訂婚,自然也會讓她稱心如意地嫁出去。老爺子那邊的事情,你們這些小輩都放寬了心吧。”
  葉凜一聽王雪琴這話,心底頓時有了一絲笑意。
  不得不說,他的這位未來丈母娘,也真是一個心思玲瓏的女人,倒也難怪能教養出如萍那樣心思靈透的好女孩。
  略微一琢磨,葉凜就明白了王雪琴的意思。
  其實也很簡單,王雪琴的話中,無非有兩層意思。
  其一,他和如萍的婚事,自然不能由著他口頭上這麼簡簡單單就定下,畢竟雙方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所以葉凜決定,今天回家後就和爸媽商量來陸家下聘的日子,還有找人看婚期。
  其二,就算陸老爺子到時候真的再不住在這邊的房子,轉而去和那個陸依萍母女一同生活,在婚禮上,他作為陸如萍的父親,王雪琴也會讓他好好出現。
  對於王雪琴其人,與陸如萍和陸尓豪都交情頗深的葉凜,自然瞭解不少。
  所以既然他這位未來丈母娘都已經給他打包票,讓他放寬心了,葉凜自然不再擔心陸老爺子將來可能會給婚禮添堵的事情,轉而把全部心思都用來思考,怎麼樣才能讓陸家和陸如萍鬆口,儘快把陸如萍拐回家去養著的這件事情。
  又在陸家照看了陸如萍大半日,這天晚上,葉凜才借著夜色的掩護,匆匆離開陸家。
  他和陸如萍到底還沒成婚,如果被人撞見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忽然從陸家走出來,難免會讓人猜到他之前在陸家留宿的事情,對如萍和陸家的名聲都不好。
  回家之後,葉凜就連夜和爸媽商量起要和陸如萍結婚的事情。
  早就把葉凜婚事視為家裡頭等大事的葉家父母,自然都精神抖擻地幫兒子出謀劃策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內,穩居陸家大宅內的王雪琴和幾個孩子,都開始休養生息起來。
  陸老爺子在酒店留宿一宿以後,第二天就又上了依萍母女的門,打算讓依萍與他一起,再去找找李副官一家的蹤跡。
  雖然心底對於依萍母女也有些埋怨,怨她們這麼多年來都不告訴自己李副官一家還在上海的消息,也覺得因為依萍的一時衝動,才導致李副官一家如此匆匆就離開上海,杳無音信,但對於傅文佩這麼多年來對李副官一家的關照,陸老爺子還是十分承情,連帶著近些日子,往依萍母女處跑得越發勤了,竟是全然沒有再回過福煦路的陸家大宅。
  如此幾日,雖然還沒有找到李副官一家,也越來越覺得能找到他們的希望已經十分渺茫,傅文佩與陸老爺子之間的氣氛,卻是越來越好了。
  對於此,陸依萍自然是看在眼裡,樂在心裡。
  傅文佩雖然心裡也高興,能日日見到陸老爺子,但她畢竟顧慮良多。
  這天在陸老爺子再一次登門造訪的時候,傅文佩在給他上過茶後,終於猶豫地對陸老爺子道:“振華,我聽依萍說,這些天,你都沒有回過家。你這樣,雪琴那邊可怎麼受得了?”
  陸老爺子頓時停了正在喝茶的手,把茶杯磕在木桌上,冷哼了一聲,“她能有什麼受不了的?我看她巴不得我不回去!”
  就聽傅文佩又道:“雪琴性子驕矜,從來都受不得氣,有時候說話難免太沖,你還不瞭解她嗎?你在外面住了這麼多天,再這麼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要是消了氣,就回去住吧。”
  陸老爺子意味不明地定定注視著傅文佩,他其實很瞭解傅文佩,因為這個女人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一切,不過都是為了他這個男人著想罷了。
  但這些天,他也考慮了良多。
  從他當年硬是把傅文佩抬進門開始,到後來與她琴瑟和鳴,你儂我儂,再到生兒育女,心萍病逝……再後來,便是後來長達十數年的冷落。
  有時候陸老爺子真的不明白,這個女人,究竟為什麼這麼能忍。
  王雪琴爭了一輩子,傅文佩卻是什麼都不爭。
  但每當他回過頭看她的時候,卻總能看到傅文佩殷殷望過來的眼神。
  很淡,卻也很濃烈。
  有期盼,卻也並非一定要得到他的寵愛,就仿佛已經把等待,看做成了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心底這麼想著,陸老爺子看著說完話,就兀自低頭不語的傅文佩,終於沉聲問道:“這麼多年來,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怨?”
  傅文佩渾身一顫,半晌後才慢慢抬起頭,略見滄桑卻依稀看得到往日溫婉的面孔上,竟是真的沒有絲毫怨憤的情緒。
  就見她悵然一笑,對陸老爺子道:“這都是命,我又有什麼好怨的?說真的,這麼多年來,我都已經習慣了。我是怎麼樣都無所謂的,只盼著依萍將來能有個好的歸宿,這樣,我這個當媽的,就已經知足了。”
  “你怎麼能無所謂?我不會再讓你無所謂的。”沉默了半晌,陸老爺子忽然沉聲道。
  他很快就站起身,環顧了依萍母女的住處片刻,這才終於說道:“這些天,我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也考慮了很多。這些年來,我確實虧欠你和依萍太多,你該怨我的。所以我決定,近些天就給你和依萍重新置辦一處房子,到時候,我搬過去和你們一起住。”
  傅文佩整個人都愣住了,因為陸老爺子的這番話,對她來說幾乎是天方夜譚,是她這輩子都從來沒有肖想過的事情。
  但一想到王雪琴,傅文佩就有些惶惶然,“振華,你……你這麼做,雪琴知道嗎?她會答應嗎?尓豪、如萍還有夢萍、爾傑你都不管了嗎?”
  “哼”,冷哼了一聲,陸老爺子背手看向窗外,“我要做什麼事,什麼時候容得他人來置喙?她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我說要搬出來和你們住,就要搬出來和你們住。怎麼,難道你不願意?”說到最後,陸老爺子眯著眼睛看了眼傅文佩。
  傅文佩頓時張口結舌,緊張地絞住身前的圍裙,“我……我自然,是願意的……”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低到幾不可聞。
  陸老爺子這才滿意地扭回頭,淡淡道:“至於那幾個孩子……尓豪和如萍都已經訂了婚,現在不過就等著成家罷了。他們既然是我的兒女,到時候我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們。至於夢萍和爾傑,他們兩個現在都還小,每個月我也不會少了他們和雪琴的月錢,他們依舊會衣食無憂,和從前沒什麼不同。”
  “可是……”
  “沒什麼可是。從前這麼多年,你不也是這麼過來的。你然你能行,難道雪琴就不行?”
  說到這裡,陸老爺子深深歎了口氣,回身望著傅文佩,眼底現出幾分淡淡的溫情,“這些年來,實在苦了你和依萍。我這個當爸爸的,也是時候該好好補償補償你們母女二人了。”
  傅文佩聞言,眼中頓時淚光湧動。
  終究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對陸老爺子露出一個歡欣的笑容。

  ☆、第105章 雪姨很忙

  離家一個多星期後,陸老爺子終於再一次踏進位於福煦路的陸家大宅。
  已經是晌午時分,此時的上海,已經是盛夏時節,熱烈的日光傾瀉在這棟豪華精緻的洋房上,院子中草木蔥蘢,鳥雀啁啾的鳴叫聲時不時在安謐中響起,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安詳平和。
  但陸老爺子清楚,現在這一切寧靜的模樣,在他踏進大門後,估計就會徹底不復存在了。
  不過,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
  想到那天就是在這裡,這棟他所買下的洋房裡,王雪琴和幾個孩子與他這個陸家男主人間劍拔弩張,絲毫不讓的對峙,陸老爺子心底立時便劃過一絲冷意。
  是他讓王雪琴母子衣食無憂,吃飽穿暖,過著被人侍候,奢華安定的生活,但或許真的是這種和平的生活太久了,以至於甚至讓王雪琴和那幾個孩子忘記,他陸振華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去疼惜這些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已經老了,不想再過這種時刻都有可能被忤逆的糟心日子,索性還是去和依萍母女共度餘下的時光,讓他的心裡保有一份簡單的安寧吧。
  這麼一想,陸老爺子在見到眼前這片欣欣向榮的景色後,略有動搖的心,便再一次被武裝得堅硬起來。
  因為這天並不是假期,所以陸家的幾個孩子,除了仍舊在休養的陸如萍外,全都去上班和上學了,並不在家。
  陸如萍也因為正在房間中午睡,並不清楚陸老爺子已經回家。
  只有正在一樓露臺邊侍弄花草的王雪琴,在陸老爺子剛踏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對於陸老爺子會回來這邊的事情,王雪琴並不意外。
  雖然這幾天並沒有派人打探陸老爺子的蹤跡,但從他這麼久還不回家這件事中,王雪琴就已經估摸到了陸老爺子有可能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確切地說,她在之前那番在爭吵中,看似無心道出的那番話,在這些天中被陸老爺子反復咀嚼後,估計也已經猜得出,在她王雪琴心中,對他陸振華估計早就沒有絲毫敬意,甚至因為多年來一直主持陸家的生活而恃寵生嬌,已經敢公然反抗陸老爺子。
  單單就這一件事,就已經踩到了陸老爺子的底線,拂了他的逆鱗,更何況還有當初王雪琴逼走李副官一家的事情。
  如果都這樣了,陸老爺子今後還打算繼續和王雪琴生活在一起,那王雪琴才會真的懷疑,陸老爺子是不是也被人穿了,才會忍下這種對他來說幾乎是奇恥大辱的事情。
  所以,對於陸老爺子這次回來的動機,王雪琴其實早就猜得分明。
  但心地雖然門兒清,面上卻仍要裝糊塗才行。
  於是,在陸老爺子剛一進門的時候,原本正修剪花草的王雪琴就立時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一臉驚喜地迎了過去,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容,對陸老爺子道:“老爺子,你可終於回來了!你這一走就這麼多天,也沒個消息傳回來,我和幾個孩子都擔心得不得了,差點就讓尓豪去警察局報案了呢!”
  陸老爺子定定看了王雪琴半晌,直到把王雪琴臉上的笑容都看得僵硬了幾分,這才冷哼一聲,慢條斯理地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擔心,只有你們自己心裡清楚!”
  王雪琴忍不住挑了下眉,略有不解和委屈地道:“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是我王雪琴的男人,是幾個孩子的爸爸,我們不擔心你,還能擔心誰去?!”
  說完,王雪琴轉而又略帶討好地笑道:“老爺子,前幾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好。你也知道我的,脾氣一上來,這嘴就不管什麼話都往外蹦。出去這麼多天,你這心裡的氣,也該消了吧?難道還真打算……往後的日子都這麼跟我還有孩子們置氣不成?”
  這話如果放在以前,陸老爺子聽完沒准也就消氣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看了幾天傅文佩那實打實的關心眼神後,此時再看王雪琴雖然妝容精緻,膚白貌美的臉後,他心底卻怎麼想怎麼膈應,王雪琴臉上的笑容,在他看來也似乎寫滿了虛假,讓他再多看一眼都覺得厭惡。
  所以陸老爺子並沒有理會王雪琴看似服軟的表現,只思考了片刻後,就讓王雪琴跟上他,去書房說話。
  “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搬出去住?還要和依萍母女一起住?!”
  在陸老爺子面無表情地道出這幾天所下的決定後,王雪琴頓時一臉“震驚”,忍不住尖聲質問陸老爺子。
  陸老爺子卻根本懶得再搭理她,“我今天回來,就是為了通知你這件事,並不是在跟你商量,也不是在過問你的意見!”
  王雪琴不敢置信地向後踉蹌了兩步,顯然陸老爺子這突如其來的決定,讓她大受打擊。
  眼中幾乎立刻就盈滿了淚水,王雪琴委屈得聲音裡都帶了哭腔,對陸老爺子哭道:“我知道你還在氣我,氣我當初趕走了李副官一家。但……不管怎麼說,我也在你身邊伺候了幾十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怎麼能這麼狠心,說走就走?”
  王雪琴不說還好,一聽她提起李副官,陸老爺子心底的怒意頓時要爆發出來,“你還好意思跟我提李副官?!你這個沒有廉恥的女人!你知道你把李副官一家害得有多慘嗎?!你簡直該死!”
  “我知道!我知道當年的事我確實有錯!可我那不也是為了尓豪好嗎?!尓豪那麼有前程,怎麼可以因為年輕時候的不懂事,而耽誤了一生?!就算我有錯,難道李副官一家那麼放縱可雲和尓豪廝混在一起,就沒有絲毫錯處嗎?!”
  “直到今天,你竟然還這麼不知悔改!還敢口口聲聲冤枉可雲和李副官!你簡直可惡!”咬牙切齒地瞪著王雪琴,陸老爺子簡直恨不能立刻掐死她。
  就聽他厲聲對王雪琴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打聽李副官一家的下落。你以為這件事會就這麼完了嗎?我告訴你!等我找到李副官一家,找到可雲,尓豪就得為當年的事情負責!我陸振華的兒子,怎麼可以做出這種拋棄妻子的事情!”
  王雪琴頓時懵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尓豪可是已經和慕婉曦訂婚了!老爺子你可不能胡來!”
  陸老爺子卻絲毫不為所動,冷眼看著王雪琴,“我當然知道這件事。但尓豪當年負了可雲,卻是無可辯駁的事!這件事不用你管,到時候我自然會去和婉曦那孩子說清楚。”
  說到這裡,陸老爺子頓了頓,才繼續道:“婉曦也是大家出來的閨秀,自然會清楚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有個三妻四妾很正常。實在不行,我就跟她保證,尓豪這輩子,除了她和可雲,再不會有其他女人。她既然要嫁給尓豪,自然不能連這點肚量都沒有。”
  王雪琴幾乎快給陸老爺子的神邏輯跪下了!
  別人她不知道會如何,但尓豪和慕婉曦可都是感情專一的孩子,更何況慕婉曦可是慕明鏞的掌上明珠。
  陸老爺子如果真敢取跟慕婉曦這麼說,估計慕明鏞能活刮了他和尓豪!
  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麼!
  所以王雪琴只能瞪圓了眼睛,嘶聲對陸老爺子道:“你這是要害死尓豪嗎?!婉曦的父親是什麼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再說,現在李副官一家不是還沒有下落,你就算真要讓尓豪負責,也得先找到他們再說啊!”
  陸老爺子冷哼一聲,顯然不耐煩和王雪琴爭辯這個,只冷聲對王雪琴道:“這件事我自有計較,不用你來操心!你只要照顧好家裡的幾個孩子,我今後就算不在,也不會少了你什麼什麼!”
  話題又轉了回來,王雪琴聽了陸老爺子的話,忍不住質問陸老爺子,“你的意思是,尓豪、如萍、夢萍還有爾傑,今後你都不打算不管了嗎?!你可是他們的爸爸,怎麼能狠心不要他們?!”
  “你這是什麼話?!”聽到王雪琴的指責,陸老爺子心底不覺更加煩躁,“尓豪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不會不管!而且,就算我和文佩母女去過,你們的日子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每個月的生活費,我一樣會叫人給你們送過來!之前這些年,依萍母女不也是這麼過來的?!也沒見她們像你這樣哭哭啼啼!”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依萍母女也真是有本事,都被趕出去這麼多年了,竟然只這麼幾天,就又把你迷得團團轉,竟然一門心思地想離開這個家?!我是不是該去向傅文佩請教請教,她到底從哪學了那些狐媚子的本事?看著老實巴交的不會說話,背地裡勾引男人的功夫竟然這麼厲害?!”
  “住嘴!”強忍下幾乎控制不住要扇會出去的手,陸老爺子頭上的青筋暴起,眼底的暴虐幾乎凝成實質。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大街上駡街的潑婦有什麼區別?!我早就說過,在這個家,文佩是大,你是小!看來這麼多年的好日子,早就讓你忘了自己是個什麼身份!有你這樣的媽,也不知道夢萍和爾傑會不會被你給教壞!如果你再這麼無理取鬧,我就把夢萍和爾傑一起帶走!文佩性情溫順,待人謙和有禮,把夢萍和爾傑交給她來撫養,我也能放得下心!”
  “老頭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不光要離開這個家,還要帶走我的孩子去給別的女人養?!你這是要活活逼死我啊!好啊!既然你不想讓我活了,那我就死給你看!”說完,王雪琴一咬牙,整個人就向牆邊撲去。
  陸老爺子趕忙一把拉住她,緊接著狠狠把王雪琴甩在地上,厲聲呵道:“你不要總是做出這副尋死膩活的鬼樣子?!你要是真想死,乾脆就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直接一了百了,何必在我面前做出這副模樣?!”
  王雪琴被陸老爺子摔得七葷八素,再一聽陸老爺子冰冷無情的話,心底在為原主覺得不值的同時,臉上也早已經佈滿淚水,伏在地上嘶聲嚎啕大哭。
  陸老爺子今天本來就是回來取東西的,他這些天已經開始看房子了,也基本有意向買哪處。
  今天回來,一是為通知王雪琴這件事,二則是為了回來拿錢買房子。
  從抽屜裡取出存摺後,陸老爺子看著仍舊哭得稀裡嘩啦的王雪琴,心底一時間膩歪得不行,乾脆把畫像後的一堆金銀首飾私藏也都取了出來,一股腦塞進箱子裡,全都帶走。
  這陣仗,明顯是再不打算回福煦路這邊的房子了。
  直到快要邁出書房的門,陸老爺子才最後冷眼看了王雪琴一眼,警告道:“這件事,到底怎麼和孩子們說,你自己看著辦!但是我提醒你,不要去文佩那邊鬧,也不要讓孩子們去找依萍的麻煩,不然,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雪琴聞言,渾身狠狠顫抖了一下,再度嗚咽出聲。
  陸老爺子這才冷哼一聲,摔上書房的門大步離開。
  誰知一出門,就見到披著睡衣,匆匆趕過來的陸如萍。
  陸如萍早在陸老爺子和王雪琴在書房爭執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陸老爺子回來了。
  而且媽媽後來的哭聲,她也全數聽在了耳中。
  這些天爸爸一直沒回來,他們幾個孩子心底都十分著急,也勸過媽媽,等爸爸回來的時候,千萬別再跟爸爸鬧脾氣了,家人之間哪有隔夜的仇?
  所以剛才甫一聽到王雪琴的哭聲,陸如萍就知道,爸媽這肯定是又吵架了,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趕忙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看到的竟然是爸爸拎著皮箱,從書房出來的模樣——這明顯是正要出門的樣子。
  心底有些不安,陸如萍卻還是微蹙著眉頭,對陸老爺子露出一個笑容,柔聲道:“爸爸,您這麼多天都沒有回家,我們都很擔心您呢。”
  見到陸如萍這個從來都十分貼心的乖女兒,陸老爺子就是有再多的怒氣,也不好對她發作,尤其前幾天他才狠狠踹了如萍一腳。
  當時是因為正在氣頭上,事後心底卻十分後悔,畢竟如萍是個身嬌體弱的姑娘,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所以陸老爺子只得強壓著怒意,對陸如萍僵硬地彎了彎唇角,“是如萍啊,你今天怎麼沒去上學?”
  陸如萍臉上不免露出一絲尷尬,“這幾天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跟學校請了幾天假。”
  陸老爺子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時間竟然有些啞然,心底因為王雪琴的怒意,也消散了大半。
  好在陸如萍心思玲瓏,幾乎立刻就注意到了陸老爺子的尷尬,立刻體貼地轉移了話題。
  她好奇地看著陸老爺子手中的箱子,試探地問道:“爸爸,您這是才回家來吧?怎麼又是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陸老爺子這才想起來,今天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就是自己最後一天出現在這棟房子裡,心底頓時對陸如萍這個女兒,生出了些微的愧疚。
  但他要搬走這件事,明顯已經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所以陸老爺子只沉吟了片刻,便對陸如萍道:“這件事,你可以去問你媽。”
  頓了頓,他才又繼續道:“如萍,在這個家裡,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你生性善良,為人也溫柔體貼,家裡的幾個兄弟姐妹,還有你媽媽,以後就多拜託你照顧了。如果以後有什麼難處,就來和爸爸說。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你們的爸爸!”
  陸如萍一頭霧水地看著陸老爺子,根本不明白爸爸為什麼會忽然這麼說,就好像……就好像他以後都再也沒辦法照顧他們了一樣。
  心底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陸如萍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爸爸,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陸老爺子卻不打算再多言,只深深看了一眼陸如萍,就轉身快步向樓下走去。
  臨走前,他還告訴陸如萍,讓她去書房看看王雪琴。
  見陸老爺子頭也不回地走了,陸如萍心底不禁更加忐忑,連忙推開書房的門,第一眼就看到王雪琴死人一般伏在地上的樣子,頓時嚇壞了,幾乎哭出聲來,撲到王雪琴身上喊了聲“媽!”
  王雪琴這才回過神來,知道今天這場戲基本已經落幕。
  雖然明知道發生這種事,她應該跟如萍哭訴陸老爺子的狠心才算把戲做足了。
  但她畢竟已經把如萍當成親生女兒,也不想再這麼在如萍面前演戲,所以便只是抽出帕子擦乾了臉上的淚,安靜地由著如萍把她扶起來。
  陸如萍是真的被王雪琴嚇到了,而且爸爸剛才的那些話,也讓她十分不安。
  見王雪琴安靜得反常的樣子,幾乎有點心死如灰的模樣,陸如萍的眼淚嘩就下來了,“媽,到底發生了什麼?爸爸剛才跟你說什麼了?他打你了嗎?為什麼他又走了?還和我說了那麼奇怪的話,讓我照顧好家裡什麼的,他這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
  心底那個令人不安的猜測,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陸如萍心裡也是一團糟。
  王雪琴剛才戲演得十足,哭得也很賣力,現在還真有點沒緩過來。
  但看到如萍這麼可憐的樣子,她還是忍不住撫了撫那孩子的頭髮,強忍下疲憊對陸如萍道:“如萍,不哭了。媽以後會好好照顧你們的,不哭了啊……”
  這天晚飯的時候,陸家的餐桌上,難免又是一陣愁雲慘澹。
  因為這件事根本瞞不住,王雪琴只得在大家都撂下筷子後,把陸老爺子的通知傳達給幾個孩子。
  陸尓豪因為早知道如此,所以只微微皺了下眉,便沒再說什麼。
  陸如萍也因為提前知道了這件事,反應也不是特別大,但她蒼白的臉色和紅紅的眼眶,還是出賣了她心底的難過。
  幾個孩子中,反應最大的,當屬陸夢萍。
  一聽說爸爸要去和依萍母女住了,陸夢萍當場就哭了出來。
  “媽……爸爸這是什麼意思?他是不要我們了嗎?!”
  陸如萍一見夢萍哭了,連忙難過地抱住陸夢萍,“夢萍……爸爸他不是不要我們,他怎麼會不要我們呢?他只是……只是……”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自己騙自己嗎如萍?!爸爸這就是不要我們了呀!就像他當初不要依萍母女一樣!媽,這到底是為什麼?!爸爸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我不懂嗚……”說著說著,陸夢萍再也忍不住,撲到陸如萍懷裡委屈地大哭起來。
  陸如萍其實也委屈得不行,見夢萍如此傷心,自己也終於再也忍不住,眼淚也跟著洶湧而出,和陸夢萍抱著哭成一團。
  年紀最小的爾傑見兩個姐姐哭成這樣,心底也頓時害怕起來,跑到王雪琴身邊,拽著王雪琴的袖子嗚嗚哭了起來,“媽媽,媽媽,如萍姐姐夢萍姐姐為什麼說爸爸不要我們了?媽媽,爸爸去哪裡了?他為什麼不在家?他不喜歡爾傑了嗎?不喜歡尓豪哥哥如萍姐姐夢萍姐姐了嗎?媽媽……”
  王雪琴看著哭得稀裡嘩啦的幾個孩子,心底也難過得厲害,十分內疚,也十分心疼,但事情鬧到今天這一步,是不可避免也無法轉圜的,只能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爾傑抱到腿上,抽出帕子幫那孩子擦眼淚。
  “爾傑,不哭哦,爾傑是媽媽的好孩子,是世界上最最乖巧的孩子,爸爸怎麼會不喜歡爾傑呢?爸爸一向最疼爾傑了對不對?”柔聲安慰著小爾傑,王雪琴眼底也有了幾分淚意。
  眼前的場景,莫名讓她憶起了當初容睿的爸爸去世時,家裡只剩下他們孤兒寡母時的情景。
  那時候的容睿,也和現在的爾傑差不多大。
  明明是個小小的幾乎風一吹就會被刮倒的小不點,卻還反過來安慰她,還一臉認真地對她保證,說以後他來代替爸爸保護她。
  憶及此,王雪琴下意識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的陸尓豪。
  就見他的眼底也有些恍惚,似乎也陷入了回憶。
  而在王雪琴看向他的時候,那孩子似乎也心有靈犀般地,把目光轉到了王雪琴和陸爾傑的身上。
  四目相對,王雪琴恍惚看到,這個在長大後變得越來越堅硬、冷淡的孩子,有那麼一瞬間,眼底似乎又流露出了與兒時一樣的神色。
  正這麼想著,就見尓豪已經站起了身,走到王雪琴的身邊,伸手撫了撫小爾傑的頭髮,複又看了看抱頭痛哭的如萍和夢萍,低聲說道:“好了,都別哭了,我和媽媽不是還在?而且,爸只是搬去和依萍母女住了而已,又不是生離死別。我們幾個大的,今後也要學會照顧自己,別總一天到晚讓媽操心。”
  陸如萍和陸夢萍這才想起來,爸爸要去和依萍母女住,整個家裡最傷心難過的應該是王雪琴才對,立刻都手忙腳亂地擦了眼淚。
  強壓下心底的難過,陸如萍對王雪琴道:“媽,你也別太難過,我想,爸爸可能只是在氣頭上,才會想要搬出去住。過一段時間,也許還會回來呢。”
  陸夢萍在哭過一陣後,也冷靜了許多。她本來從小和陸老爺子相處的時間就不多,這兩年和王雪琴的感情越發好了之後,自然也就更向著王雪琴說話,“不回來也沒什麼所謂!他既然不要我們了,我們還眼巴巴地惦記他做什麼?他既然願意和依萍母女去住,就讓他去好了!免得媽還得整天小心翼翼地伺候他,依萍來了也從來沒有好臉色,活像我們欠了他們什麼!”
  “夢萍……”陸如萍連忙拉了拉夢萍,怕她說出更過分的話來,傷了媽媽的心。
  陸夢萍心底此時也過了最難過的勁兒了,卻因為陸老爺子這種絲毫不顧及他們的做法,而隱隱生出一種深深的怨懟和隱約的恨意。
  索性抿住嘴,再也不說一句話。
  這天晚上,王雪琴好不容易才把哭個不停的小爾傑給哄睡下。
  這無疑是無比艱難的一天,而且在這天之後的很久,估計這些孩子都沒辦法對這件事釋懷。
  王雪琴偶爾也會想,為了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地離開陸家,離開陸老爺子,她這麼做,對幾個孩子來說,是不是太過殘忍,也太過不公平了。
  但從當初原主把李副官一家逼離陸家開始,今天的事情,就早晚會發生。
  如果李副官一家,在當年拿了陸老爺子的錢後,真的像他們說的一樣離開了上海;
  如果傅文佩在這些年裡,沒有一直接濟李副官一家;
  如果李副官一家的遭遇,沒有被陸依萍知道,也沒有被她捅到陸老爺子面前;
  如果現在的王雪琴,還是原來的那個王雪琴……
  但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如果的事。
  就算沒有現在的這個王雪琴,原本的王雪琴,也早就做了和魏光雄遠走高飛的準備;
  李副官一家的事,也還是會曝光在陸老爺子面前;
  如萍會在因為夾在陸依萍和何書桓的感情間而痛苦不堪;
  夢萍會被強|暴,流產大出血甚至失去生育能力;
  爾傑不是陸老爺子親生兒子的事情也會曝光出來,和王雪琴一起差點被幽禁至死;
  陸家的全部財務都會被魏光雄派人洗劫一空;
  陸老爺子會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
  整個陸家,依舊會分崩離析,幾個孩子也都將各自流落天涯……
  這一整夜,王雪琴都在詰問自己的心,她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對還是錯。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後悔自己所做的這一切。
  疲憊的夜晚終將過去,當朝陽再一次升起,當新的一天終於到來。
  生活還在繼續,她所能做的,就只是繼續努力地往前走,向前看。
  因為畢竟,她還是幾個孩子的媽媽。
  她的身後,也還有那麼多需要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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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雪姨很忙

  陸老爺子離開陸家後,直接動身去了依萍母女家。
  陸依萍已經從傅文佩那聽說了陸老爺子的決定。
  而她最初的反應,卻並非是開心和興奮,而是一種從心底泛起的委屈和抗拒,有一小部分是為了她自己,但更多的,卻是為了傅文佩這些年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和冷落。
  她哭著質問傅文佩,為什麼會答應爸爸的這種要求,明明這麼多年都是爸爸對不起她們,對她們不聞不問,為什麼現在爸爸還可以這麼若無其事,一臉理所當然地說來和她們一起生活?為什麼媽媽會完全順從地答應下來?
  陸依萍不懂,也不答應。
  直到傅文佩抱住她哭了,渾身流露出一種祈求的味道,陸依萍才明白,原來這些年來,媽媽是真的從來沒有怪過爸爸,也是發自內心地想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或者說,這一天媽媽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如此,陸依萍自然不忍讓媽媽傷懷,在陸老爺子再一次踏進她們母女的住處時,總算勉強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不過,後來她還是在和陸老爺子一次單獨的談話後,才真正對這件事釋然。
  其實陸依萍也和她的母親傅文佩一樣,從來沒有真心怪過爸爸,確切地說,她對爸爸的怨,更多的是出自于爸爸對待她們母女和雪姨母子之間的不公平待遇。
  好在,爸爸現在已經決定,從今往後要好好對待她們母女,陸依萍自然很快就原諒了陸老爺子。
  至於福煦路那邊的王雪琴和她的孩子們,陸依萍雖然在心底,偶爾也會生出一絲絲愧疚的情緒,但更多的,卻是為終於報復到了雪姨,以及那些從前一直高高在上的兄弟姐妹而感到隱約的快意。
  陸老爺子向來雷厲風行,既然已經決定搬出福煦路,他自然不可能委屈自己一直住在依萍母女那只能堪堪遮風擋雨的木屋裡。
  所以沒過幾天,他就重新買下了一處位於法租界另一頭的洋房,帶著依萍母女搬了進去。
  經過這些年養尊處優的生活,陸老爺子早就習慣了被人伺候的生活,所以在搬了新家後,他乾脆又重新聘請了一位廚子和一位司機。
  經過之前和王雪琴針鋒相對的那次爭吵後,如果他再看不出來那邊的幾個傭人,都是王雪琴的人,那他這輩子還真是白活了。
  而因為他原本的司機老張,和福煦路的廚娘張媽是夫妻關係,陸老爺子乾脆也不再用老張,把他打發回了福煦路,讓他乾脆也和媳婦一樣,去投靠王雪琴算了,免得他看著心煩。
  至於新家裡幹雜活的幫傭,在傅文佩堅持要自己收拾屋子的情況下,陸老爺子便沒有堅持再雇一個人。
  傅文佩畢竟過慣了節儉的生活,就算搬了新家,身上也還穿著從舊房子裡帶來的打了不知多少補丁的舊旗袍。
  同樣的,依萍也幾乎沒有兩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雖然所有的裙子都還算乾淨,但也幾乎全是不知漿洗了多少遍的發白衣物。
  陸老爺子見此,難免又是帶著她們母女重新去做了新衣服,買了新首飾,順便給自己也又添了些新衣物。
  那邊陸老爺子和依萍母女的日子正開始得磕磕絆絆,這邊福煦路的洋房裡,陸家的幾個孩子,狀態也還是有些萎靡。
  不過,因為怕自己如果整天苦著臉,會讓媽媽也跟著心情抑鬱,所以這些天裡,陸如萍和陸夢萍反而變著花地哄王雪琴開心,倒讓本來就完全不在意陸老爺子的王雪琴有些哭笑不得,卻又不能把這些直接告訴這兩個孩子,只能也跟著硬挺了幾天,才慢慢表現出被幾個孩子的心意感動,終於振作起來好好生活的模樣。
  如此,陸如萍和陸夢萍才總算松了一口氣——只要媽媽不再因為爸爸的事情那麼難過就好。
  王雪琴見到兩個女兒不再那麼緊迫盯人,心底也難免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些哭笑不得。
  因為家裡出了這種事,陸如萍和陸夢萍怕王雪琴整天在家胡思亂想,所以總勸著王雪琴多出去參加沙龍聚會散心。
  正好王雪琴也打算找葉凜的媽媽葉夫人有些事,索性順了兩個女兒的心意,時不時出去與葉夫人和其他一些貴婦聚會。
  陸家這件事,真說起來也算是家醜,不過因為陸老爺子和王雪琴都對這件事沒有露出絲毫口風,家裡對這件事知情的孩子也全都三緘其口,外面自然沒有傳出什麼讓人聽著不舒服的閒話。
  王雪琴想要與葉夫人商談的事情,除了兩個孩子的婚事外,還把她在陸尓豪婚後,打算帶著幾個孩子一起搬去香港的事情,給葉夫人透了些口風,並且把國內的局勢也就著閒聊的功夫,一點點科普給了葉夫人。
  說實話,對於快要嫁人的如萍,王雪琴心底十分不舍。
  而且從明年開始,國內確實會因為戰爭的到來而變得動盪不堪,如果可以,王雪琴自然希望如萍和葉凜也能一起去香港。
  但葉凜是葉夫人和葉先生的獨子,如果葉家夫婦並沒有離開上海的打算,那麼葉凜會走的可能性自然也不大。
  所以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日內,王雪琴都在致力於忽悠葉夫人一起遷居到香港這件事上。
  為了加重讓葉夫人心動得籌碼,王雪琴還把慕家也正在暗地裡向香港轉移資產這件事,稍微對葉夫人透露出了一絲口風,並叮囑葉夫人對此事一定要保密。
  畢竟慕家與葉家、陸家這種人家不同,涉及到的情況太過複雜,就連慕家內部的人,得知慕明鏞正在轉移資產的人都沒有幾個,甚至連慕婉曦,對此都絲毫不知情,就是為了保證慕家屆時能順利快速地從上海轉移。
  而王雪琴之所以會把這件事透露給葉夫人,自然是因為葉家、慕家與陸家,在不久後便都是姻親,如果三家到時都能遷居到香港的話,那時彼此同枝連氣,互相也有個照應。
  當然,王雪琴之所以覺得自己有把我把葉家業忽悠走,完全是因為葉凜父母早就從葉家本家分家了出來,算是葉家旁支,人口構成簡單,就算他們一家三口走了,也不會太過驚動整個葉家。
  日子總算漸漸平穩下來的時候,陸如萍見陸夢萍心底還是對爸爸的不告而別覺得難以釋懷,最終決定,帶陸夢萍去爸爸那邊見一面。
  從前爸爸還和她們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每次都是陸依萍過來福煦路這邊,跟王雪琴拿生活費。
  想不到現在竟然換成了她們,現在每個月要跑來爸爸的新家這邊,跟傅文佩拿每個月的生活費,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陸夢萍根本沒辦法接受,心底的屈辱感也讓她最終止步于爸爸的新家大門外,本來想去見見爸爸的心思,也徹底熄滅了。
  “夢萍,你怎麼了?”見陸夢萍的臉色忽然白得嚇人,陸如萍擔心地問道。
  “我沒事……”安撫地看了眼陸如萍,陸夢萍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勉強不了自己,只好對陸如萍道:“如萍,我今天還是不進去了,你自己進去見爸爸吧。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出來我們再一起回去。”
  “都到這裡了,為什麼忽然又決定不進去?”陸如萍不解地看著陸夢萍。
  陸夢萍卻不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掙開陸如萍的手,往大門對面的巷子走去。
  陸如萍見此,也知道夢萍的脾氣倔,根本勉強不得,便只好又叮囑了陸夢萍幾句,這才轉身按響了這處宅子鐵柵欄外的門鈴。
  想到陸夢萍片刻前眼底一閃而逝的痛和恨,陸如萍閉了閉眼睛。
  其實,她又何嘗不懂夢萍心裡在想些什麼。
  那是她們愛了那麼多年,也尊敬了那麼多年的爸爸。
  她們早就把爸爸也是愛她們,會一直一直與她們還有媽媽生活在一起這件事,當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卻沒想到,爸爸這次會給她們這麼沉重的當頭棒喝,讓她們終於從長久以來的假像中清醒過來——陸家和其他普通家庭是不同的,在別人家,只有一個父親和一個母親,所以別人家的父母和孩子,一直在一起並沒有什麼不對。
  而在陸家。
  陸如萍笑自己,怎麼才過了幾年的安寧日子,就忘了,當初在東北,在哈爾濱,在那個深宅大院的陸家裡,究竟還有多少爸爸的女人和兒女,在他們逃來上海的時候,被爸爸徹底拋棄,至今生死不知。
  陸如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地認識到,原來這個一直被她們稱作父親的男人,或許一直以來都是被她們刻意在心中美化了。
  所以,其實比起那些被棄留在哈爾濱的兄弟姐妹們,她和夢萍這些媽媽的孩子,還算是陸家比較幸運的孩子吧?
  這種事,如果不想讓自己過得太難過,就千萬不能深究。
  心中千回百轉,原本因為來見陸老爺子,而緊張的心臟,卻仿佛忽然冷卻下來了一般,再生不出一絲期待的溫度。
  陸如萍對跑出來開門的陸依萍,露出一個禮貌的,疏離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已經沒辦法再像從前那麼天真,認為依萍值得同情,是個可憐的姐姐了。
  反而,看依萍紅光滿面,衣著光鮮的樣子,估計在她心裡,現在看著自己的時候,心底也會存了一絲憐憫吧?
  陸如萍並沒有見到陸老爺子,接待她的人,是這個新家的女主人傅文佩。
  或許是因為對陸如萍心存愧疚,傅文佩對陸如萍表現得極為熱情,又是茶水又是水果的招呼,甚至還讓陸如萍留下來吃午飯。
  陸如萍面帶微笑地一一回應後,這才終於道出今天來此的目的,“佩姨,您不用忙活了,我今天來這邊,其實是為了取生活費。”
  傅文佩這才想起來,確實到了陸老爺子之前跟她交代過的日子,這才手忙腳亂地上樓去取錢。
  樓下的客廳內,便只剩下陸如萍陸依萍這對姐妹。
  或許是因為終於彌補了多年來的遺憾和委屈,陸依萍這些天心情好了很多。
  她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陸如萍,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卻又擔心冷場,而且她也一直挺喜歡如萍,便對陸如萍笑著道:“如萍,你以後如果有空,可以常來這邊坐坐。爸爸平時上午都在家,下午偶爾會出去會友。”
  陸如萍端起茶杯,微笑著應了一聲。
  她和陸老爺子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時間,遠比依萍要多得多,所以這些陸老爺子的習慣,一向細心的她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就聽陸依萍又說,“如萍,李副官一家到現在還沒有蹤跡,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我的朋友一直都不多,現在連可雲都不在了,你以後要是有空,常來這邊找我玩好不好?”
  陸如萍放下茶杯,用一種有些莫名地眼神盯著陸依萍。
  陸依萍被她看得有些毛毛的,臉上的笑容也忍不住僵了起來,“如萍,你怎麼了?”
  陸如萍這才淡淡笑了,“沒什麼,只是忽然對你從前去那邊時的感覺,有些感同身受罷了。”
  陸依萍臉上的笑容,幾乎立刻就消失不見。
  陸如萍原本在進門前,還有很多話想對爸爸,對陸依萍和傅文佩說,但在坐了片刻後的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等傅文佩終於拿錢下來,陸如萍在接過錢後,只對傅文佩說了句,“今後爸爸就麻煩佩姨照顧了”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門外,見到陸如萍出來的陸夢萍,趕忙迎了過來,顯然心底並不像她之前說的那樣不在乎。
  陸如萍卻仿佛在一夕之間有了什麼深刻而又隱秘的變化。
  她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陸夢萍額前的劉海,歎息著對夢萍道:“你不進去,或許才是對的。”
  回頭最後看了一眼身後偌大的洋房,陸如萍低低的歎息,仿佛沒有絲毫重量,“如果沒有必要,我想從今以後,我也不會再過來這邊。”
  陸夢萍瞧著陸如萍的臉色,心底也隱約明白了什麼,頓時咬了咬嘴唇,最終把對於爸爸的那僅餘的些微不舍,也強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爸爸已經毫不留戀地開始了他的新生活,她們,也是時候,該向前看了。
  在陸家鬧得風風雨雨的這些天,同樣位於法租界的張倩倩家,也出了一件大事。
  張老爺子在一次落水後,雖然被人救了起來,但等何書桓和他父母趕到的時候,只堪堪剩了最後一口氣。
  再一次把張倩倩託付給何書桓後,張老爺子終於渾身一抽,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因為張老爺子臨終前的託付分量太過沉重,何書桓那本就動搖的心,終於忍不住偏向了張倩倩那邊。
  尤其是後來張倩倩獨自一人張羅老人的葬禮,那單薄卻強撐著不倒下的纖細身影,更是讓何書桓憐惜不已,心底對於將來或許要照顧這個女孩一輩子的託付,也慢慢不再感到那麼抗拒。
  何書桓的父母見何書桓的態度軟化,當即決定等張老爺子頭七一過,就把張倩倩帶回重慶去,由他們來照顧,等時機成熟,就讓張倩倩與何書桓成婚。
  這件事,何家父母私下裡已經透露給了張倩倩。
  張倩倩則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依舊披著一身孝服,為張老爺子守靈。
  陸依萍得知張倩倩家的事情時,張倩倩已經在學校請了好多天的假。
  張倩倩回學校銷假的那天,陸依萍找到了張倩倩,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雖然與何書桓已經分手,但那陸依萍心底對於何書桓,卻依舊放不下。
  這次找上張倩倩,也只是自虐一般地,想從張倩倩口中聽一聽她與何書桓的相處情況,以此來徹底斷了自己對何書桓的念想。
  卻不想,反而從張倩倩的口中,聽到了另外一番話。
  “我的外公,總想著讓我嫁給何書桓,履行當年的婚約,但何書桓那時候已經有了你。”
  “他既然已經有了你,我也早就對他說過,不用在意我家這邊,我會解決外公那邊的事情,何書桓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門,讓外公越來越喜歡他。這樣的感謝方式,說實話,讓我感到很困擾。”
  “直到後來,外公臨去世前,把我託付給了何書桓和何家。何書桓心裡那時明明有你,卻竟然就那麼應了下來。”
  “陸依萍,其實我一直不懂,你究竟喜歡何書桓什麼?”
  “雖然他看上去確實是個青年才俊,溫文爾雅文采斐然,嘴也很甜很會哄人,但在我看來,他卻並不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
  “今天,只我這樣一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妻,就能讓他如此舉棋不定,猶豫不決。他的心軟,他的同情弱小,他所謂的正義感,他面對感情時的左右不定,在我看來,根本就是沒有絲毫擔當和責任感的藉口。”
  “這樣一個男人,你到底喜歡他什麼?”
  “我早就對爺爺說過,今天是我張倩倩的出現,讓何書桓和你鬧成這樣,如果我真的嫁給了何書桓,誰又能保證,今後在我的生活中,不會再出現第二個、第三個李倩倩、王倩倩?”
  “這樣的何書桓,我根本不稀罕。”
  輕描淡寫說著這些的張倩倩,雖然仍舊是往日弱柳扶風的模樣,眼底的光華,卻耀眼到讓陸依萍感到不可思議。
  這是第一次,她發覺到,或許他們這些人,包括張倩倩的那位外公,都從來沒有瞭解過這個女孩。
  “我一直在思考,我們到底為什麼而活。是為了我們的父母的期望,長輩的叮囑,還是為了一個愛到不顧一切的男人,抑或是與我們血脈相連的孩子?”
  “最後一種我還沒有體會過,所以現在也說不清楚。”
  “但前面那些,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讓我接受‘認命’這個字眼。就像外公,即使他拼死為我換來了一份婚姻,一份一輩子衣食無憂的承諾,我也還是,根本沒辦法接受這樣的命運。”
  “所以陸依萍,我們後會有期。”
  最後對陸依萍揚了揚手,張倩倩在陸依萍沉默的注視下,瀟灑地離開。
  那天以後很久,陸依萍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天,竟然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張倩倩這個人。
  很顯然,所有人,包括何書桓和他的父母,都錯估了張倩倩這個人。
  在張老爺子的頭七過後,何書桓的父母去張家,準備帶張倩倩回重慶的時候,才猛然發現,張家早已經人去樓空。
  房子裡的一切都沒有少,除了幾件張倩倩平日裡穿慣的衣物,甚至連這棟房子的房產書,都被張倩倩壓在了客廳的茶杯下,沒有動用分毫。
  對於自己的不告而別,張倩倩在留給何家的那封信裡,語氣誠懇地道了歉。
  而對於與何書桓的婚約,以及外公臨終前的託付,張倩倩則希望何家父母及何書桓完全不用在意,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嫁給何書桓。
  她已經是成年人,也完全能夠養活自己,她想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所以對於何家的一番心意,她只能說句抱歉。
  讀完那封信的何家父母與何書桓,當時臉都綠了。
  抱著一絲希望去師範學院打探張倩倩的下落,卻得知她早在幾天前就辦理了退學手續,至於人去了哪裡,學校方面也完全不清楚。
  一時間,何家父母和何書桓都一個頭兩個大。
  何家父母忍不住埋怨張倩倩不懂事,何書桓卻在師範學院打聽張倩倩的事情時,偶然得知張倩倩最後來學校的那一天,和陸依萍見過面。
  心底的情緒一時間複雜難言,何書桓在無比糾結的情況下,終於還是決定去找陸依萍,決定向她打聽一下張倩倩的情況,卻沒想到,等他來到陸依萍家的時候,發現陸依萍家竟然也搬家了。
  直到後來又跟陸依萍學院的導師打聽過,何書桓才終於找到陸依萍的新住址。
  站在那棟絲毫不遜色于陸家在福煦路上的新洋房外,何書桓一時間也搞不明白,不過一段時間沒見,為什麼很多事情都發生了這麼驚人的變化。
  雖然已經與何書桓分手有些時日,但因為一些道不清的心思,陸依萍最終還是見了何書桓。
  她穿著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精緻旗袍,身上各處也點綴著些價值不菲的飾品,靜靜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樣子,完全看不到從前那種樸素的模樣,儼然就是一位衣食無憂的大家小姐。
  從前總是映在她眼角的悲苦與不甘,也像從未出現過一樣,再也找不到分毫。
  何書桓看著這樣的陸依萍,竟覺得十分陌生。
  以至於讓他有那麼一會兒,甚至都忘了今天是來這邊做什麼的,反而怔怔地問陸依萍,“依萍,你和佩姨,怎麼會搬家了?”
  陸依萍面色複雜地看著何書桓,半晌,才平靜道:“因為爸爸從那邊搬了出來,現在和我媽還有我一起住在這裡。”
  “這是什麼意思?”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何書桓不解地看著陸依萍,“那雪姨和如萍尓豪他們呢?他們沒有一起搬過來嗎?”
  一聽何書桓說這話,陸依萍終於拉下了臉,“何書桓,你今天來,難道就是要和我說這些?這是我們陸家自己的事,和你有什麼干係?”
  何書桓被陸依萍嗆得愣了下,緊接著眉頭卻擰得更緊,心底對於陸老爺子竟然搬來和依萍母女住,也隱約有了一絲猜測,“我和尓豪、如萍是朋友,和你更是關係匪淺,陸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當然不能當做不知道。依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陸伯伯不是一直和雪姨她們生活在一起嗎?現在這樣搬出來和你們住,就好像拋棄了雪姨還有如萍她們一樣。”
  說到最後,何書桓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因為陸老爺子畢竟是長輩,而且真說起來,也確實和他何書桓沒什麼干係,這種帶有指責意味的話,何書桓到底沒辦法說得太過理直氣壯。
  就聽陸依萍冷笑一聲,目光冰冷地瞪著何書桓,“那按你的意思,我和我媽當初就活該被爸爸拋在一邊,這麼多年都不聞不問?何書桓,你也真是莫名其妙,在你的心裡,是不是我和我媽受委屈就是活該,雪姨她們受罪就是可憐,是我和我媽的不是?你腦子沒病吧?!”
  “我並沒有這麼說,你為什麼總是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很正常地在向你表達我的疑問,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充滿攻擊性?!”何書桓也有點生氣了。
  “夠了!這裡是我家,你以為你是誰?你對我來說,現在不過是個陌生人!我允許你坐在這裡,並不是為了和你討論我們陸家的是非。如果你想說的只是這個,那恕我不能繼續奉陪!”說完,陸依萍就打算起身送客。
  何書桓這才猛地想起來,他今天來這裡,是為了打聽張倩倩的事情,這才有些尷尬地對陸依萍道了歉,低聲問起張倩倩的事情。
  陸依萍簡直快被何書桓氣笑了,她也是第一次發覺到,原來何書桓竟然是這樣一個厚顏無恥的男人。
  難怪張倩倩臨走前,一再問她究竟喜歡何書桓什麼!
  別說是張倩倩,連她自己,現在都覺得自己從前真是瞎了眼,才會被何書桓這個混蛋給迷得團團轉!
  於是這天,何書桓是被陸依萍給打出大門去的。
  不過也是從這天起,陸依萍倒是真的漸漸,開始對何書桓這個人感到釋懷了。
  陸老爺子在得知陸依萍和何書桓早就分手的事情後,難免唏噓了一番。
  雖然這兩個人分手的原因,在陸老爺子看來著實無奈了些,但因為是自家女兒,所以陸老爺子也難免要勸上陸依萍幾句——對於女人來說,最大的武器是溫柔,一味的倔強和不遜,在熱戀的時候,或許會讓男人感到新鮮和有趣,但如果真的想長久下去,還是要抱有一顆寬容和體貼的心,就比如依萍的媽媽傅文佩。
  對此,陸依萍雖然覺得有些道理,卻也並不能完全信服。
  雖然爸爸現在已經回到了媽媽身邊,但陸依萍還是覺得,雖然媽媽就是爸爸口中那種溫柔而又寬容的女人,但實際上,媽媽這輩子都沒有過過幾天真正舒心的日子。
  不過,這些天以來,她也有認真審視過她和何書桓的這段感情,反思她在這段感情裡究竟犯了哪些錯誤,才會讓她和何書桓,最終鬧到分手那一步。
  而這麼分析著分析著,她在最後,甚至對於張倩倩的突然出現,生出了幾分感激的心思。
  因為根據她自己的分析,就算沒有張倩倩的出現,以她當時那麼激烈的充滿防備和頗具有進攻性的性格,和何書桓那種優柔寡斷,憐香惜玉的男人的結局,也仍舊不容樂觀。
  而且,就算他們真的能走到婚姻那一步,就像張倩倩說的那樣,誰又能保證,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其他會令何書桓怦然心動,憐惜不已的女子呢?
  每當想到此,陸依萍都忍不住一陣感慨悵然。
  卻也開始漸漸學著,寬容地面對生活。

  ☆、第107章 雪姨很忙

  雖然陸老爺子已經不住在福煦路,但這絲毫影響不了王雪琴對於儘早為尓豪和如萍舉辦婚禮的熱情。
  更何況,慕家與葉家的意思,也與王雪琴差不多,都希望儘早為兩家的孩子完婚,生怕再因著什麼突發狀況橫生枝節。
  而這件事,王雪琴自然得讓人知會陸老爺子一聲。
  因為這是陸家近幾年來一等一的大事,所以早在陸、慕、葉這三家的家長們都確定這個想法的時候,王雪琴就讓如萍去把這件事告訴陸老爺子了,畢竟以陸老爺子霸道的處事方式,如果這件事真的不經過他就直接由王雪琴定下來,王雪琴擔心陸老爺子會連帶著,對幾個孩子也有所不滿,而且也難免會被親家覺得陸家不夠誠懇。
  好在陸老爺子雖然還是不太想見到王雪琴,但事關孩子們的婚姻大事,所以在與慕家、葉家商討孩子們婚期的時候,陸老爺子倒也還是一次不落地來走了個過場。
  未免夜長夢多,陸尓豪與慕婉曦,陸如萍與葉凜這兩對兒年輕人的具體成婚時日,很快便被家長們定了下來。
  因為陸尓豪是陸家的長子,而且婚禮不同於訂婚宴,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與陸如萍的一同舉辦。
  所以陸尓豪與慕婉曦的婚禮,最終被定在了一年當中日光最盛的八月,身為妹妹的陸如萍的婚禮,則定在了秋高氣爽的十月。
  因為慕家與葉家都不是一般人家,所以在兩個孩子的聘禮與嫁妝上,陸老爺子自然下了血本。
  慕家的財力雄厚,就算陸老爺子再打拼個兩輩子,全部身家估計也沒有慕家的多。但不管怎麼說,尓豪都是陸家的長子,陸老爺子也完全沒有過讓尓豪入贅慕家的打算,所以在向慕家下聘的時候,陸老爺子幾乎是咬著牙,從這一輩子的積蓄中,狠心地剝出三分之一,給尓豪作為送與慕家的聘禮。
  而慕家,在見到陸家誠意滿滿的聘禮後,自然也毫不吝嗇地為慕婉曦價值連城的嫁妝。
  這兩場婚禮,在那之後的很多年,都被當時有幸親臨婚宴現場的人們所津津樂道。
  慕婉曦是慕家的嫡長女,也是眾所周知的慕明鏞最最疼愛的女兒,所以那場幾乎傾盡了滿城羨豔之色的豪門婚禮,在結束的很多天后,仍舊沒辦法被人們所忘懷。
  而在這其中,身為婚禮男主角的陸尓豪,也不止一次登上報紙頭條,身份來歷都被八卦熱情高漲的人民群眾扒了個通透。
  人們也是因為這才清楚,原來這個看起來名不見經傳的幸運兒,原來竟然也是一位叱吒多年的大軍閥的兒子。雖然這位大軍閥早已經不復當初的榮光,但不管怎麼說,陸尓豪都被喜歡才子佳人的群眾冠上了個“將門之後”的頭銜。
  陸老爺子也因為連帶著被扒了出來,後來還特意有記者希望能過採訪他,為他寫一本生平傳記出來。
  陸老爺子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這種意氣風發的感覺,龍心大悅之下,乾脆把原本打算在尓豪成婚之後交給他,用於自立的存摺裡,又加了不少錢進去,全算下來,也有十幾萬之多。
  與此同時,陸如萍的嫁妝也置辦得頗豐,直把陸家多年未用的庫房都堆了滿滿當當。
  雖然陸如萍是女兒,但陸老爺子對她向來疼愛,除了給她置辦了豐厚的嫁妝外,還同對陸尓豪一樣,也在私下裡給陸如萍塞了一個存有五萬塊的存摺,給女兒當私房錢。
  而在這兩年中賺了不少錢的王雪琴,自然也給陸如萍準備了不少私房。
  所以在沒出嫁之前,陸如萍就忽然發現,自己儼然已經成了一個私產頗多的小富婆。
  於是,在人們對陸尓豪與慕婉曦婚禮的熱情還沒有徹底消散的時候,陸家的另一個女兒,陸尓豪的妹妹,竟然也在哥哥婚禮的不久之後,傳出將與葉家的兒子喜結連理的好消息。
  一時間,幾乎人人都忍不住贊一聲陸家的孩子生得好,竟然接二連三地找到這種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姻緣。
  連帶著,家裡有年齡差不多孩子的人家,竟然也都開始打起了陸夢萍甚至陸爾傑的主意,紛紛借著上門恭喜陸如萍即將成婚的的名頭,一個個見到跟著王雪琴忙前忙後的陸夢萍就拽著不放手,直把陸夢萍折騰得幾乎瘦了一小圈。
  貴夫人們的熱情,顯然讓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的陸夢萍苦不堪言。
  陸如萍結婚的前一天晚上,終於送走了最後一波夫人的陸夢萍和王雪琴,這才相攜著來到陸如萍的房間。
  在婚後就隨著尓豪,一同住過來的慕婉曦則去了廚房,幫大家準備夜宵。
  慕婉曦心思細膩,清楚今晚是如萍這位小姑子在家的最後一晚,估計婆婆和夢萍會有不少話要對如萍說,索性也不去打擾她們。
  一進陸如萍的房門,陸夢萍就一路哀嚎著撲倒在陸如萍的公主床上,“啊啊……如萍,你可真是害慘我了!就是因為你要嫁人,所以這些天咱們家的門檻都快被踏平了!那些夫人也真是夠奇怪,明明尓豪婚禮之前,都不怎麼往咱們家來,結果那次婚禮之後,就一個個往咱們家跑得越來越勤快!”
  正試著婚紗的陸如萍見夢萍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頓時忍不住笑出聲,“她們哪是沖著我來的?明明就是沖著我們家的另一位小姐來的才對吧?我可是聽嫂子說了,那些夫人現在可是一見到某人就兩眼放光,一個勁兒地向媽媽還有嫂子打聽某人有沒有定下人家呢。”
  一聽陸如萍打趣自己,陸夢萍的小臉“騰”就紅了,一個骨碌就從床上翻下來,沖過去抱住陸如萍抓癢癢肉,邊抓還邊忍不住對在一旁看熱鬧的王雪琴道:“媽媽,你看看如萍!明明幾個月之前,一提到葉大哥還害臊得跟什麼似的,現在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對妹妹說出這種話來了!說!你是不是覺得,明天嫁人之後就不歸我們陸家管了,所以膽子才變得這麼肥?!”
  說到最後,陸夢萍和陸如萍都忍不住噴笑出來,陸如萍被她抓得渾身癢得不行,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轉眼就和陸夢萍滾成了一團。
  王雪琴一看這兩個孩子鬧成這樣,頓時也是哭笑不得,趕忙過去把兩個孩子從地上拉起來,“如萍夢萍,快別胡鬧了,如萍你身上的婚紗明天還得穿呢,上面的蕾絲不禁折騰,小心別給扯壞了。”
  陸如萍和陸夢萍聞言,心裡頓時都有點緊張,連忙就著王雪琴的手從地毯上站起身,仔仔細細檢查了好幾遍,確訂婚紗沒有絲毫不妥後,這才全都松了口氣。
  “馬上就要嫁人了,怎麼還是這麼孩子氣。”笑著斜了陸如萍一眼,王雪琴伸手幫她把散落下來的長髮掖到耳後。
  雖是略帶嗔怪的語氣,聲音裡卻感覺不到絲毫責備的意味,反而滿滿都是溫情的寵溺。
  陸如萍心底卻驀地一酸,看著王雪琴那張仍舊白皙柔嫩,眼角眉梢卻已經悄悄沾染上淺淡細紋的臉,幾乎立刻,就濕潤了眼眶,猛地撲到了王雪琴的懷裡,哀哀叫了聲“媽”。
  王雪琴微微怔了下,但幾乎立刻就發覺了如萍的不舍,心底也忽然難受得厲害,伸出手回抱住如萍,眼底也是淚光湧動,卻仍舊笑著對陸如萍道:“媽媽的如萍,明天就要嫁人啦。”
  陸如萍終於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好端端的,明明是大喜的事情,哭鼻子做什麼?”掏出帕子給如萍擦著金豆豆,王雪琴看著這個相處了不到兩年,卻真的十分體貼孝順的女兒,叮囑道:“如萍,嫁了人之後,就是大姑娘了。做人家的兒媳婦,和在家裡當姑娘的時候其實完全不一樣。媽看著,葉凜那孩子是真的對你很好,親家母的性子也好,親家公也是個和氣的人。你嫁過去後,要好好與他們相處,踏踏實實和葉凜過日子。”
  陸如萍已經哭得稀裡嘩啦,連帶著把旁邊的陸夢萍,都拐得也哭得像個孩子。
  就聽王雪琴又繼續絮叨:“雖說老話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要是真在那邊受了什麼委屈,一定要和媽媽說,凡事千萬別自己一個人憋著。而且有一點,你一定要記得——咱們女人,生在這個時代,本就不像男人那麼自由。像我和你爸爸的其他那些女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媽也沒什麼不知足。但如萍,你一定要記得,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得是為自己而活,不能把自己的全部都押在男人身上。只有這樣,你才能找到生活的樂趣,才不會與伴侶彼此厭倦,才能真正獲得對方的理解與尊重,你們的日子,才能長長久久地美滿下去。”
  這一晚,王雪琴對陸如萍說了許多許多話。
  陸如萍與陸夢萍都聽得很認真,也都一一記在了心底,直到後來過了很久很久,都沒有遺忘。
  第二天一大早,王雪琴親自幫陸如萍挽了個時下新娘最流行的髮髻。
  潔白的婚紗層層疊疊,陸如萍的頭頂戴著鑽石鑲嵌的精緻王冠,曳地的白色頭紗薄霧般飛揚在她的身後,仿佛誤落在人間的天使。
  她挽著父親的手臂,一步步地,優雅而又忐忑地走向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這天的婚禮,雖然並沒有陸尓豪與慕婉曦婚禮時的盛大隆重,卻溫馨美好得幾乎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流下眼淚。
  就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陸老爺子,都在葉凜破天荒地一反平日裡的寡言,鄭重對他們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如萍,這輩子都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時候,忍不住背過臉去,掏出手帕狠狠按了按眼睛。
  這天婚禮結束後,陸如萍就真的搬去了葉家,成為葉家的兒媳婦。
  陸夢萍和王雪琴在那之後的很久,都有些適應不過來,張口閉口總會叫到如萍的名字。
  不過好在因為慕婉曦嫁到陸家來,陸家的人口與陸如萍出嫁前基本持平。
  慕婉曦也是真心喜歡王雪琴這個婆婆還有陸夢萍這個小姑,大家相處的氣氛也越來越好。
  當然,最後讓王雪琴徹底從嫁女兒的悲傷中走出來的原因,是因為,這一年,已經馬上就要走到盡頭。
  在來到這個時代過去近兩年後,那幾乎對整個華夏民族來說,都極其慘烈的一九三七年,終於在幾乎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情形下,悄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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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雪姨很忙

  一九三七年,新年伊始。
  熱鬧非凡的春節才剛落下帷幕,正是學生寒假,上班族剛剛準備復工的時間。
  位於福煦路的陸家大宅裡,幾個正在上學年齡的孩子,卻絲毫沒有正在假期中的悠閒,反而都在自己的房間中忙忙活活,打包一切打算帶走的東西。
  陸尓豪在年前就已經從申報辭了職,這幾天一直在交代上海這邊幾家店鋪的事宜。
  慕婉曦則陪著王雪琴一起,和家裡的兩個小的一起整理房間。
  “媽,爸爸那邊,已經知道我們要搬去香港的事情了嗎?”收拾東西的空檔,對於陸老爺子仍有心結的陸夢萍,忍不住問道。
  王雪琴聞言,抬頭仔細看了看夢萍的神色,到底還是有幾分猶豫,便再一次問夢萍:“尓豪前一陣子已經給你爸爸打過招呼,你爸爸也沒多說什麼。夢萍,你心裡……是不是捨不得你爸爸?”
  聽到王雪琴說陸老爺子並沒有挽留她們,陸夢萍心底頓時空了一塊,又見王雪琴的眼底有幾分心疼和糾結,這才彎起唇角笑了笑,“媽,如果我說對爸爸一點不舍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你的。但是……自從爸爸從這邊搬走後,除了在尓豪和如萍的婚禮上見過他兩面,他竟然連過年都沒有回來看過我們。”
  說到這裡,陸夢萍頓了頓,這才繼續道:“以前我總不明白,為什麼依萍每次來這邊都怨氣沖天,好像我們所有人都欠了她什麼。現在才稍微有點理解,她那時候的想法了。”
  見王雪琴因為自己的話而面色複雜,陸夢萍趕忙跑過去抱住王雪琴的手臂撒嬌,“雖然有點氣爸爸對我們這麼無情,但是這些日子,我已經想通很多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爸爸也不可能一輩子護著我,早晚我也會離開這個家,更何況我還有一個從小就這麼拼盡全力護著我們的媽。所以媽你不要再擔心我了,跟著你和尓豪一起去香港,本來就是我自己同意的,媽你不要總是覺得愧對我們。”
  自從爸爸離開家之後,媽媽對他們就比曾經更好了幾分,好像生怕他們幾個孩子因為爸爸的離開而受到打擊,衣食用度上不但沒有削減,反而更是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千方百計地送到他們面前。
  陸夢萍雖然不如陸如萍那麼心細如發,但到底也不是個傻子,對於媽媽為他們做的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
  想到如萍在出嫁前,特意叮囑她的那些話,陸夢萍心底終於感到幾分釋然。
  如萍那時曾對她說,在她嫁人後,夢萍就是家裡僅剩的兩個孩子了。
  尓豪雖然和慕婉曦成親後也仍舊住在福煦路,和他們在一起,但到底成家後就有了自己獨立的小家庭,再加上他是男人,在外面也有不少事情要忙,所以很多時候,家裡的事情,難免會有所疏忽。
  所以上有母親長嫂,下有小弟弟陸爾傑的陸夢萍,自然就要多多擔待些。
  陸如萍的那些殷殷叮囑,陸夢萍絲毫沒有忘記。
  所以在得知媽媽要隨尓豪一起遷居香港這件事後,在媽媽忐忑地來問她要不要跟著一起去香港的時候,陸夢萍才一口應了下來,並且在之後,主動接下了通知並安撫小爾傑的任務。
  陸夢萍的想法很簡單:爸爸有傅文佩和陸依萍照顧,媽媽卻除了他們這幾個孩子以外,什麼都沒有。而且就算她選擇留下,難道還要讓她去爸爸那邊與他們同住?
  先不說爸爸從小對她就不是很喜愛,單說她放著好好的疼她愛她的親媽不要,反而寄人籬下似的跟著爸爸的另一個女人生活,那不是吃飽了撐的麼?!
  所以對於要和媽媽尓豪一起去香港的這件事,陸夢萍是一點猶豫都沒有過。
  但那畢竟是她的父親,上海也是她生活了好幾年的地方,乍一聽說要離開,心底有不舍,倒也無可厚非。
  好在媽媽已經偷偷告訴過她,沒有意外的話,葉家今年也會遷居香港,到時她和如萍這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總算不用分隔兩地,倒是沖淡了些陸夢萍對於未知未來的不安。
  於是,在這年陽春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原本住在福煦路的王雪琴母子一行,終於踏上了前往香港的客船。
  汽笛的嗚嗚聲中,滿載乘客的郵輪終於揚帆起航。
  碼頭上來送親別友的人群漸漸散去後,仍舊駐留在原地,望著輪船最終消失於天際的兩個身影,便顯得有幾分突兀起來。
  “爸爸……”見陸老爺子面色惆悵,陪著他一同來碼頭的陸依萍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問,“您剛才,為什麼不去見見雪姨他們呢?我看夢萍和爾傑在上船之後,還一直在甲板上往岸邊張望……他們應該是在等您,想見見您吧。”
  “見與不見,又有什麼分別?”沉默半晌,陸老爺子才悵然道。
  陸依萍聽出他話中未盡的失落,雖然心底並不想勸爸爸這些,但又不忍心見爸爸難過,最終還是問了出來,“既然您捨不得雪姨、尓豪、如萍還有爾傑,為什麼會同意他們搬去香港?他們這一走,這輩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上一面。”
  陸老爺子聞言,望著天際的目光不由更深,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飛到年前那次,與尓豪談話的那一天。
  陸老爺子不是不清楚,對於他搬來與依萍母女同住這件事,雪琴的那幾個孩子心裡都怨氣頗深。
  這點,單從夢萍和爾傑從來沒有登這邊的門,就可見一斑。
  就連性子最為體貼溫柔的如萍,在那之後,除了每月來拿生活費外,也幾乎再不會見他一面。
  至於尓豪,更是只在成婚那天,才見過陸老爺子一面。
  這幾個孩子表現得如此明顯,陸老爺子就算想裝作不知道,都沒辦法。
  但對於這一切,陸老爺子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無論是與那些當初被留在哈爾濱的兄弟姐妹們比,還是與被他趕出家門多年的依萍母女比,他已經給了王雪琴和她的幾個孩子足夠富足無憂的生活。
  所以就算那幾個孩子要怨,也應該怨王雪琴這個心術不正的母親才對。
  都是因為王雪琴做了讓他無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他才會拋下他們,來與依萍母女同住。
  陸老爺子從來不認為,他在這件事上有什麼錯誤。
  甚至與此相反,那幾個孩子在那之後,全部一味護著王雪琴,卻沒有一個人站在他這邊的做法,讓他對那幾個孩子感到無比失望。
  他們甚至不如一直被他放養在外的依萍。
  有那麼段日子,陸老爺子甚至覺得,這些年來,他真是養了一群小白眼狼。
  直到年前那天,陸尓豪破天荒地到訪陸老爺子的新居。
  上門做客,就算上的是名義上的親爹的家,陸尓豪也不會空手而來,更何況馬上就要過年。
  所以這天,陸尓豪給陸老爺子帶了頗為豐盛的年貨來。
  陸老爺子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對於陸尓豪如此識相的做法,當然龍心大悅,以為陸尓豪這是終於要和他服軟認錯,緩和一直處於冰點的父子關係。
  卻不曾想,陸尓豪那天過去,竟是為了告知他,在年後,他就打算帶著慕婉曦和王雪琴一起,遷居到香港去。
  陸老爺子當時的第一反應,便是狠狠拍了下桌子,低吼了聲:“我不允許!”
  陸尓豪卻並不與他爭辯,只是用那雙最近兩年越發清冷沉著的眼,靜靜望著陸老爺子,眼底沒有絲毫擔憂、懼怕或是煩躁,無波無瀾,就像……在望著一個無理取鬧的陌生人。
  陸老爺子在那樣的眼神下,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陸尓豪這才繼續對陸老爺子道:“之前是您自己一意孤行,非要離開媽和我們,與依萍母女同住。媽當時那麼傷心難過,您也沒有絲毫猶豫。現在我想帶著媽一起去香港,您又有什麼理由不同意?難不成,您還想著,哪天在依萍母女這邊氣兒不順的時候,再回福煦路那邊去?”
  說到最後,陸尓豪的聲音裡,已經有了幾分淡淡的諷意。
  一上來就用陸老爺子自己的行為,把陸老爺子將要出口的話給堵了回去,陸老爺子當即還真有幾分理虧。
  但他從來都是霸道慣了的人,一直認為,是他的,就是他的,就算他不要了,那也還是他的。
  這條準則,幾乎貫穿了他發跡之後的大半個人生,無論對物對人,都是如此。
  但現在,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卻在這裡大言不慚地告訴他,他要帶著他媽媽一起離開上海,離開他這個父親的掌控範圍內,陸老爺子當然不會答應。
  但,這件事,也確實是因為他先搬出福煦路,才會如此。
  所以陸老爺子也無法在這件事上理直氣壯地命令陸尓豪不許,只是轉而道:“在上海,如果有什麼事,爸爸還能照應你們一些。你們有什麼非要離開上海的理由?”
  “沒有非要離開上海的理由,卻也沒有必須要留在上海的原因。爸,媽雖然脾氣不好,這些年裡也確實做了許多錯事,但她待您和我們這幾個孩子的心,卻從來都是實打實的。我知道您這一生有過許多女人,媽只是其中之一,但對於我們來說,她卻是我們唯一的母親。”
  “那時您要走,我們攔不住,也沒法攔,畢竟您是真的不想再和媽媽生活,轉而選擇了依萍母女。媽在那之後就一直心情鬱鬱,還因為怕我們擔心,每天不得不強顏歡笑。我後來問過醫生,他說如果媽再這麼下去,身體遲早會垮掉。”
  陸老爺子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皺起眉頭,眼底卻有幾分懷疑地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幾個做兒女的,沒有一個人來告訴我這件事?”
  很顯然,他在懷疑,陸尓豪的這些話,會不會是王雪琴的另一個苦肉計。
  陸尓豪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的諷刺,“難道對您說了,您就會拋下依萍母女,回到媽還有我們的身邊?也或者,您難道打算像當年在哈爾濱一樣,讓媽和佩姨一同侍候您?就是不知道,屆時如果有客到訪,我們該怎麼介紹家裡的兩位女主人。難不成,真的告訴人家,這兩位,一位是您的八姨太,一位是九姨太?!”
  陸老爺子聞言,頓時勃然變色。
  曾經娶了九房夫人這件事,對他來說一直都是件極為驕傲的事情。雖然如今來了上海,現在的風氣也的確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制,但還輪不到陸尓豪這個小輩來教訓他這個當老子的!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不過問了你一句話,你就用這麼一長串的話來反駁我!你媽平時難道就是這麼教你的?!”
  陸老爺子的話,讓陸尓豪的眉頭忍不住抽動了下。
  不得不說,陸老爺子的這句話,觸到了他的逆鱗。
  但他從來都是個冷靜慣了的人,更何況今天他來見陸老爺子,本也不是為了和他發生口角。
  所以陸尓豪最終還是強忍下了心底的怒意,冷著臉對陸老爺子道:“您既然已經選擇了依萍母女,何不放媽媽一條生路?有我和婉曦還有夢萍、爾傑在,自然不會照顧不好媽媽。”
  陸老爺子聞言,氣極反笑,“就憑你們?如果沒有我,你們每個月連飯都吃不上,真要去了香港,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得每天喝西北風!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成了家,翅膀就硬了,覺得就算離了我們,也能過好日子?!你簡直愚不可及!你以為,就憑你在申報一個月二十塊的工資,能養得活你媽?別說是她,就連你們小倆口自己,能不能養得活都是個未知數!”
  “這些事,就不勞您費心。我今天來,只是為了通知您這件事,至於您同不同意,並不能影響這件事的結果。”陸尓豪懶得再跟陸老爺子糾纏。
  陸老爺子見此,也清楚陸尓豪是真的下了決心要帶王雪琴走,卻還是不死心地問陸尓豪,“夢萍和爾傑,難道你們也打算一起帶走?你們難道就不問問他們的想法?!”
  陸尓豪點了點頭,“夢萍和爾傑那邊,我今天回去之後自然會問他們。如果他們不打算和我還有媽媽一起走,到時候估計還要麻煩爸爸和佩姨,好好照顧他們。”
  想到夢萍和爾傑有可能會留下來,來這邊與他一起生活,陸老爺子便稍微猶豫了一瞬。
  陸尓豪見此,立刻起身道別,讓陸老爺子滿肚子的話,硬生生憋在了肚子裡。
  那天之後,沒過幾天,陸老爺子就收到了夢萍和爾傑,也要隨尓豪他們一同去香港的消息。
  春節的餐桌上,偌大的新居內,就只有陸依萍母女和陸老爺子三人。
  傅文佩性子馴從柔和,並不是會活絡氣氛的類型。陸依萍在前兩年的新年,一直都是同母親還有李副官度過的,也是熱鬧得很,現在就剩下她們母女和爸爸三個人,媽媽在爸爸面前還從來都寡言少語,陸依萍就算有心想活絡氣氛,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更何況,爸爸已經把尓豪和雪姨他們要遷居香港的事情,告訴給了她和媽媽。
  陸依萍和傅文佩,對此自然十分震驚。
  傅文佩更是在驚訝過後,著急地勸陸老爺子不要和王雪琴還有孩子們置氣,甚至提出了大家乾脆向從前一樣,搬到一起住的提議。
  陸依萍心底雖然極為不願,卻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好理由反駁媽媽的提議。而且真說起來,她其實從來沒有想過,雪姨和尓豪他們會離開爸爸,離開上海,像曾經那些留在哈爾濱的兄弟姐妹一樣,在未來杳無音信。
  一想到這些,陸依萍就覺得,如果未來真的會如此的話,那麼就算勉強她和媽媽,與雪姨還有尓豪他們同住,似乎也沒那麼令人難以接受。
  讓她們意外的是,對於傅文佩的這個提議,陸老爺子並沒有應下來。
  傅文佩和陸依萍只以為,陸老爺子是因為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才一直對於此事避而不答。
  卻不清楚,實際上,此時的陸老爺子,已經是騎虎難下。
  因為他真的,已經絲毫找不到,能夠留下雪琴和尓豪他們的辦法。
  他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說一不二,令行禁止的大軍閥“黑豹子”。
  他的手裡有槍,但這槍口,卻絕對不准相伴多年的妻女,他也還沒有悲哀到,需要用這種恫嚇的方式去挽留想要離開他的人。
  他也已經不是王雪琴和那幾個孩子唯一的依靠。
  在尓豪成婚之後,他就應該知道,這個孩子,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會一動不動,任由他鞭打,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
  陸老爺子永遠也沒辦法忘記,在說著要帶王雪琴和全家離開上海時,陸尓豪那意氣風發,言出必行的自信神情。
  他們已經不需要他了。
  那是陸老爺子第一次,如此直白而又悲哀地認識到這點。
  而且……尓豪說得也的確沒有錯。
  他既然已經選擇了依萍母女,就真的再沒辦法回頭。
  他陸振華這輩子負了太多人,如果這次再辜負了依萍母女,他真的懷疑,王雪琴那句“你就不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會在哪天真的一語成讖。
  時隔多年後,陸老爺子再一次感受到了,年少時那種無力、彷徨和恐懼的感覺。
  王雪琴和尓豪,已經不在他的控制範圍內了。
  所以,為了晚年不至於太過荒涼,陸老爺子自然不能再傷了傅文佩和依萍的心。
  她們,已經是他僅剩的所有。
  他曾以為,是他不要王雪琴這個私德有虧的女人,是他捨棄了她。
  但直到看著那艘滿載著他的女人,兒女的客船逐水遠去,看著身邊僅余的女人和女兒的時候,陸老爺子才似乎恍惚明白過來,原來,似乎……真正被拋下的那個人,是他才對。
  但,這種令人感到無比狼狽的想法,也僅是在陸老爺子的心底劃過一瞬,很快便消失無蹤。
  因為起碼,他的身邊,還有依萍母女在。
  他不會是孤家寡人,永遠不會。
  一九三七年暮春,在來到這個世界整整兩年後,王雪琴終於離開上海,帶著幾個孩子來到香港這片富饒的土地,也終於迎來了久違的自由。
  因為早已經安排人在香港經營了一年多,所以雖然王雪琴和幾個孩子都是初來乍到,但無論是住的地方,還是其他細枝末節的地方,一早就被人安排妥當。
  終於安定下來之後,原本一直藏於暗處,幫王雪琴母子打理產業的曹向東,終於可以站到明處。
  曹家人也緊隨著王雪琴幾人,被曹向東接到了香港安置。
  而一早就也有意向離開上海的慕家、葉家,也在這一年年中前,陸續遷居到香港。
  如此,陸家、慕家與葉家這三家姻親,便在之後的許多年裡,互相扶持,同氣連枝,于初來香港時,便穩穩紮下了根。
  而就在慕家、葉家剛剛來到香港還不過一個月的時候,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全面爆發。
  一場慘烈而持久的全面抗日抗戰,終於在這片廣袤而又承受了數百年屈辱的土地上,徹底拉開帷幕。

  ☆、第109章 雪姨很忙

  王雪琴最近發現,尓豪這段時間似乎有些不對勁。
  一開始,她還以為,尓豪是因為慕婉曦懷孕這件事,才會如此心神不定——畢竟是兩輩子第一次當父親,一時間有些不適應,倒也可以理解。
  但很快,王雪琴就發現,事情根本並非那麼簡單。
  因為終於離開了陸老爺子,離開了上海,如今在香港,再沒有人能束縛住王雪琴,所以王雪琴在終於徹底松了一口氣之後,終於再也不用掩蓋自己不同于原主的脾氣見識,很快就接手了原本由曹向東打理的產業。
  而原本就在上學,卻因為遷居香港而不得不中途退學的夢萍和爾傑,王雪琴也在到香港後沒多久,就幫兩個孩子找了新的學校去念書,順便也讓孩子們多接觸接觸人群,適應下香港這邊的風土人情。
  而在沒過多久之後,慕家與葉家也相繼到了香港。
  先到這裡一步的王雪琴,于情于理自然都在這兩家到來後,幫忙出了不少力。
  等她終於從忙得像個陀螺一樣的狀態中抽身出來,好不容易歇口氣兒的時候,又得知了慕婉曦已經懷孕兩個月了的消息。
  兩輩子第一次要當奶奶的王雪琴,自然是驚喜異常,甚至又多雇了幾個保姆來幫忙照顧慕婉曦,幾乎不讓慕婉曦累到一個手指頭,連得知女兒懷孕,前來探望的慕明鏞,在見到王雪琴對慕婉曦的陣仗後,都忍不住連連點頭,直說女兒在家都沒這麼被人伺候過。
  正因為此,王雪琴才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陸尓豪的不對勁。
  而讓她察覺終於察覺到,陸尓豪最近究竟在忙些什麼的契機,卻是她在陸尓豪書房裡,偶然看到的那些資料。
  那些關於國內的局勢,關於北平陷落,關於日本人在中華大地上肆無忌憚淩虐,中華民族水生火熱,關於有識之士終於振臂高呼,全民族奮起,憑著血肉之軀加入抗擊日本人的戰鬥中的報導和資料。
  連王雪琴看著,都忍不住濕了眼眶,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在瘋狂咆哮,恨不能與那些同袍一道,為中華民族的崛起而奉獻所有。
  沒有親身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那種深入整個民族靈魂的撕心裂肺的痛。
  王雪琴看著那些幾乎字字泣血的文字,在陸尓豪的書房裡坐了很久很久,也漸漸隱約明白,兒子這些日子都在想些什麼。
  那是她一直在刻意逃避的問題,想不到,那個曾經和她一樣,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孩子,卻一直都牢牢記在心上,一刻也不曾遺忘。
  所以,當終於有一天,陸尓豪站在王雪琴面前,告訴她,他要回國內的時候,王雪琴才沒有感到絲毫意外。
  意識雖然清醒地告訴自己,這根本就是早就猜到的事,但心卻完全不受控制,忍不住對那個看著長大的孩子厲聲道:“你回去做什麼?!國內正在打仗,幾乎隨時會喪命!婉曦才懷孕幾個月,你難道打算讓她跟你一起回去?!還是打算讓她一個人留在這邊,整日擔驚受怕!還有夢萍、爾傑,他們都還這麼小,你這個做哥哥的,不幫忙照顧他們,反而要給家裡添亂嗎!還有還有,你難道忘了曾經答應過我什麼?你不是說過,絕對不會讓我擔心,要一直照顧我到老死嗎?!我不同意!我絕對不會同意你回去國內的!你聽到沒有!!”
  說到最後,王雪琴幾乎已經咆哮出聲。
  這是第一次,陸尓豪見到媽媽這麼歇斯底里的樣子。
  就算當初爸爸出事的時候,就算那些在面對陸老爺子不得不虛與委蛇,扮成一個潑婦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看過媽媽,這麼傷心難過的模樣。
  但,“媽。”
  膝蓋慢慢彎了下去,陸尓豪第一次跪在王雪琴的面前,平日裡一直冷靜沉著得仿佛一湖深水的眼裡,有著再也無法掩飾的愧疚。
  他並沒有說些長篇大論來說服王雪琴,他只是跪在生他養他,一路呵護他成長到如今的母親面前,靜靜地道:“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王雪琴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彎下身抱住陸尓豪挺直的脊背,邊哭邊忍不住捶打他的後背,“媽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我的兒子是要去送死!容睿!你知道當初媽剛在這邊醒過來,知道自己不在你身邊,再也不能看到你,不能照顧你時,那種心如死灰的感覺嗎!如果當時就讓我那麼死了,我也就一了百了了!但是好不容易,媽終於又找到你了……好不容易,終於看著你成家立業,娶了妻也有了孩子,你現在卻要告訴我,你要去送死……我不同意……我不容易啊容睿……你不能這麼對媽媽……”
  那天晚上,王雪琴幾乎哭死過去。
  卻也終究只從陸尓豪口中聽到一句,“媽,對不起。”
  那一晚,王雪琴徹夜未眠。
  她忍不住回想起,當年她剛生下容睿的時候,明明是那麼小小的一團,軟乎乎的,仿佛碰一下就會碎掉。
  後來容家幾經變故,她在喪夫後,與兒子相依為命,相互扶持了那麼多年,一路走過來。
  直到兒子的年歲見長,身高也從原來只有她膝蓋那麼高,漸漸成長到後來,需要讓她仰視的大個子。
  性格也絲毫不像他爸爸的溫文儒雅,也不像她的外柔內剛,反而像顆冰疙瘩一樣,越來越深沉,也越來越冰冷得不近人情。
  雖然如此,王雪琴卻知道,自家兒子的心底,其實也是有著獨屬於他的柔軟。
  雖然很少被人察覺,卻從來都存在著。
  而那個孩子,也確實像她和丈夫曾經期待的那樣,成長為了一個優秀的正直的青年。
  兒子究竟有多麼執拗,身為母親的王雪琴自然再明白不過。
  所以她才會在得知兒子決定的那個晚上,哭得那麼傷心。
  因為她知道,即使她是兒子的母親,也沒辦法,阻止那孩子的決定。
  陸尓豪把這個決定,告訴家裡的所有人時,大家的反應,各不相同。
  作為妻子的慕婉曦,自然反應最大。
  但陸尓豪在此之前,似乎已經做了慕婉曦很多工作,慕婉曦因為慕明鏞從小到大的愛國主義薰陶,對於陸尓豪要做的事情,自然也能夠理解幾分,但心底的不舍,還是讓她沒辦法就那麼輕鬆地同意下來。
  陸夢萍和陸爾傑年紀還小,雖然清楚國內現今的局勢不好,但也並不太清楚尓豪回去,到底要做些什麼,又有些什麼樣的風險。
  而因為陸尓豪是慕家的女婿,這件事,自然也被慕明鏞得知了。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對於陸尓豪要回國內的這件事,慕明鏞在認真思考了幾天後,竟然給予了肯定和支援的回復,並且對陸尓豪保證,他一定會竭盡所能,幫陸尓豪照顧好他留在香港的家人。
  如此,陸尓豪最大的後顧之憂,也被慕明鏞接手了。
  臨行前,王雪琴只給了陸尓豪兩句話——
  “照顧好自己。”
  “還有……媽也會幫你照顧好婉曦和孩子,我們都會好好的,等你回來。”
  在眾人的依依不捨中,陸尓豪終於在一九三七年的年底,回到了上海。
  陸尓豪雖然回到了國內,卻並非莽夫。
  他雖然心系國家危難,十分想為祖國的崛起做些什麼,卻也清楚,在他的身後,還有母親妻兒、兄弟姐妹,自然不會輕率而動。
  而因為早在去香港之前,他心中就早做了這個決定,所以上海這邊的產業,他並沒有全數賣掉折現,反而在回到上海後,把全部身心都撲在了賺錢上,漸漸積累了一大批資產,成為上海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暗地裡卻一直在用這些賺來的資產,資助愛國武裝力量,為抗戰事業默默添磚加瓦。
  在陸尓豪回到上海後,留在香港的幾位親人,著實萎靡了一段日子。
  但慕婉曦臨盆在即,陸家的新生命馬上就要誕生,王雪琴不得不打起精神,準備迎接這個小傢伙的誕生。
  第二年春天,在眾人緊張的期待下,陸尓豪和慕婉曦的第一個孩子,終於呱呱墜地,是個無比可愛的小男孩。
  慕明鏞因為對慕婉曦愛屋及烏,對這個新鮮出爐的小外孫,自然喜愛非常,幾乎三天兩頭就往陸家跑。
  王雪琴見此,倒也樂見其成,和慕明鏞一起照顧慕婉曦出了月子,然後,便開始著手全面開發香港這邊的產業。
  關於尓豪在國內都做了些什麼,她自然有方法得到消息。
  而尓豪心思縝密,借著商人的身份,充分保護自己的做法,也讓王雪琴安心了些。
  既然兒子如此給力,她這個做媽媽的,自然也不能再給兒子拖後腿,甚至如果可以,王雪琴也想憑著自己的力量,為兒子盡些綿薄之力。
  而且其實,雖然她一直都沒有對尓豪說過,但兒子如此堅決的支持抗戰的做法,其實一直讓她感到無比自豪。
  王雪琴偶爾也會想,如果站在兒子立場上的是她,大概也會做出和兒子相同的決定吧。
  於是在那之後的許多年中,王雪琴的身影,都始終奮鬥和活躍在香港各界的舞臺上。
  後世的人們,一直對這位從上海遷居而來的女富豪津津樂道。
  據說,這位王姓夫人,當時是孤身帶著一雙兒女和兒媳來到香港,在短短兩年內,就創建了後來遍佈整個東南亞的龐大美容養生集團“花想容”,後來更是與醫藥世家葉家,聯合開發了一大批養生產品,並且申請了多項專利。
  而這,只是個開始。
  除此之外,更讓人們對這位王姓夫人產生興趣的原因,則是因為她不但活躍在商界,甚至在政界,也時常能見到她的身影。
  在國內局勢水生火熱的那幾年,這位王姓夫人不知舉辦了多少場愛國主義募捐,創建醫院、孤兒院等公益機構。
  而在每次募捐中,“花想容”所捐助的錢財物資都數目龐大道令人咂舌,甚至有人還私下裡打趣過,難不成這位王夫人為了好名聲,打算把所有賺來的錢全都扔出去聽水聲不成?
  但後來,在這種募捐和拍賣的次數越來越多,王夫人也真的把這些錢全都送去國內,資助國內的愛國人士抗戰後,那些原本一直打算站在暗地裡看熱鬧,等著揪出這位王夫人狐狸尾巴的人們,漸漸再發不出諷刺的聲音。
  因為他們發現,這位夫人,是真的,在為抗戰事業,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而在抗日戰爭終於結束,迎來全面勝利之後,這位王夫人,便漸漸開始消失在香港各界的視野中,安享起晚年生活來。
  “奶奶……奶奶∼”午後暖暖的日光下,睡在一片巨大榕樹下的王雪琴,被孩子歡快的聲音叫醒。
  “容容,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放學回來啦?”頭髮已經生出不少華髮,氣色卻紅潤非常的王雪琴,笑著把小孫子抱在懷裡。
  “媽媽說,今天夢萍姑姑和爾傑叔叔要回家來,如萍姑姑和葉姑父也會帶著表弟過來,就早早把我和哥哥姐姐接回來了。爸爸還在公司開會,等下班後就會趕回來!”牙齒還沒換齊,說話還有些漏風的小容容,笑嘻嘻地在王雪琴膝蓋上打滾。
  王雪琴一聽,頓時來了精神。
  笑著在那孩子軟乎乎的屁股上捏了一把,這才起身,拉著他的小手,準備去廚房讓人張羅飯菜。
  真說起來,如萍和葉凜也才回到香港不久。
  想到那兩個孩子,當初竟然也在戰爭爆發後,跑回上海去救死扶傷的光榮事蹟,王雪琴忍不住歎息了一聲——果然,孩子大了,就都聽不進去勸了。
  想當初,她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和葉夫人一起沒少勸如萍和葉凜。
  誰知道最後到底也還是沒拗過那兩個孩子,眼睜睜看著他們回了上海。
  好在尓豪那時候也在國內,他們三人,相互之間,也能有些照應。
  不過和尓豪慕婉曦不同,這些年裡,尓豪還會偶爾回來香港這邊看看,和婉曦也前前後後生了三個孩子。
  如萍和葉凜,這些年卻忙得厲害,直到如萍快三十,才終於有了個孩子。
  王雪琴第一次見到那個小外孫的時候,孩子都已經會走路了。
  夢萍在高中畢業後,就憑著對夢想的追求,去了維也納的音樂學院深造。
  後來更是因為和那邊的一個小夥子看對了眼,給王雪琴找了個洋女婿回來。
  想到夢萍之前在電報裡說的,這次和老公回來後,就留在香港定居的消息,王雪琴不禁笑眯了眼。
  爾傑也在上大學後,申請了英國那邊的交換生,過去似乎也有些日子了。
  尓豪在戰爭結束後,就安全回到了香港,正式接手王雪琴手中的產業,讓王雪琴能過幾天輕鬆日子。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遺傳了王雪琴的工作狂基因,從接手打理產業開始,就一天天泡在公司裡,總是不見人影。
  就像很多,很多很多年前一樣。
  好在家裡還有婉曦和幾個孩子,王雪琴倒也不覺得寂寞。
  她早就過了會覺得寂寞的年紀,人生也足夠漫長。
  雖然早年經歷了些傷痛,但好在,終於有柳暗花明的一天,那之後,一直到現在,都過得可以稱得上順遂。
  所以,也沒什麼遺憾,和不知足的事情。
  這麼一想,王雪琴臉上的笑容不禁更深了幾分。
  幾個孩子陸陸續續都要回家來了,她今晚可得好好張羅一桌飯菜,讓這些小傢伙們,饞得恨不能把舌頭都吞下去才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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