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童話都市坐落在一個海灣上,在他們入住的房間從視窗向外看,就能看到翻滾著細碎白色泡沫的大海和白色的沙灘。時至傍晚,海平面最遠處的海水染上了矢車菊花瓣的顏色,淡紫透亮,在沉入地平線半個夕陽的映射下波光粼粼,橙紅色和淡紫色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四月趴在窗臺上往外看,天漸漸暗沉下來,綴滿星星的深藍色夜空漸漸轉為陰暗,烏雲遮蔽了月光,海面也一瞬間陷入了昏暗。
從海的深處傳來轟隆隆的巨響,然後浪濤如同一座大山一樣猛地高漲起來,怒吼著一下一下拍打海邊的礁石。
「要下雨了。」飛坦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的身後,把窗扇關起來,果然不一會,就有小小的雨滴在透明的玻璃上暈出一個個模糊的水圈。閃電在遠處掣起來,一下子映亮了整個天地,四月眼尖地發現原本空無一人的海灘上,竟然有個小小的身影。
她就坐在時刻都會被浪濤襲擊的白色礁石上,長長的卷髮披散在身後。閃電過去,窗外又是一片漆黑,四月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飛坦,你剛剛看到海灘上有人了嗎?」四月看了看惡劣的天氣,不由得疑惑。
還沒等飛坦回答,四月眼睛一眯,往窗邊靠近:「好像有什麼聲音呢。」
「我沒聽到。」
被雷聲和嘩嘩的雨聲掩住了,仔細一聽,四月還是覺得有什麼歌聲傳來,模模糊糊聽不真切,卻還是能聽得出悠然回蕩,引人沉迷。她一把推開窗戶,隔著厚厚的雨幕,歌聲卻突然消失,仿佛一個氣泡一樣啪地破碎,再也找不到。
金黃色頭髮的小姑娘搖搖晃晃地從窗前走過,她已經被淋得透濕,長卷髮緊緊貼在背上,穿著華麗的絲綢和細紗做成的衣服配著金飾,白皙的皮膚將死一樣慘白。
「小姑娘,你不要緊吧?」四月提高聲音,問她,「這麼大的雨,不要隨便走來走去了。」
她轉過身來,一雙蔚藍的眼睛溫柔又悲哀,像是在訴說著什麼。飛坦一眼就從她嘴部的形狀看出來:「她沒有舌頭。」
「而且走路的姿勢也很奇怪,也許是腳上有重傷。」
她手裡小巧而鋒利的匕首在夜雨中閃著寒光。
不知怎的,四月一下子猜了出來,問道:「難道說,你是人魚公主嗎?」
她點了點頭,在大雨中瑟瑟發抖,看起來無助極了。四月見她連匕首都拿在手裡了,知道這已經是她的最後一夜,明早第一縷陽光現出的時候,她就會化為海裡的泡沫。
「你為了那個不愛你的王子,放棄了生命,也放棄了家人,真的值得嗎?」四月心裡有點難受又有些憤慨,換做是她,她肯定不會讓自己的親人遭受這樣的苦難,比如說綱吉君和嶽人,「寧願讓他們為你哭泣,也不肯回頭嗎?」
小美人魚愣了愣,堅定地點了點頭,她雖然說不出話來,但是眼神已經表明了一切。
四月突然想到什麼,召喚出集卡書,拿出了剛剛得到的黃鶯糖,遞給她一顆:「試試這個吧。」
小美人魚順從地吃了一顆黃鶯糖,她臉上的表情由痛苦變為舒緩,然後她清了清嗓子,試著發出一點聲音。
優美動聽的歌聲從她的嘴裡飄出來,小美人魚激動又感激,會說話的眼珠已經蘊滿了淚水:「謝謝你,好心的姑娘。」
「你叫什麼名字?」四月好奇地問道,沒想到黃鶯糖竟然真的管用,她也不過是試一試而已。從前幾次的經驗來看,遇上童話故事的劇情,參一腳,也許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
「我的名字是帕耳塞洛珀。」
「帕耳塞洛珀,你要去哪裡呢?」
小美人魚憂傷地搖了搖頭,指向不遠處輝煌華麗的宮殿:「我要去那裡,見一見王子。雖然他今天已經和美麗的公主接受了主教的祝福,成為了一生的伴侶。」
「你到底在傻什麼啊,帕耳塞洛珀,你現在已經可以說話了,你為什麼不告訴他是你救起了他,救了他的性命,然後捨棄了一切來到陸地上來尋找他?」四月輕聲勸道。
「因為他並不愛我。」小美人魚絕望地低下頭,哽咽道,甚至哭不出聲來,「我把他從海裡托起來,送到神廟所在的一塊樹林裡,我坐在泡沫後面,窺望是不是有人會來。我看到那個美麗的姑娘——他愛她勝於愛我。」
為了他,她離開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的美麗的聲音,她每天忍受著沒有止境的苦痛,然而王子卻一點兒也不知道。這是她能和他在一起呼吸同樣空氣的最後一晚,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佈滿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後一晚。
「如果他真的愛我,怎麼會認不出我來。即使他當時沒有看到我的面容,即使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個字,如果是真心相愛的戀人,不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他也必定能夠認得出我!」
四月看著帕耳塞洛珀搖搖晃晃地走遠,白皙漂亮的雙腿顫抖著,身體卻輕盈得像一個水泡,沒有人能看得出她忍受著多大的痛苦在陸地上行走。
「你喜歡這個地方嗎?」飛坦聽完了四月和人魚的對話,只覺得疑惑,她表現得太熟悉了。
「之前很喜歡,現在卻不那麼喜歡了。」四月的神色沒有了之前的開心,聲音也沉沉的,「童話裡美好的事物,在這裡卻顯得這麼殘酷。」
「為了自己的愛情,寧肯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給自己,也要讓愛的人得到幸福……這樣值得嗎?」
四月恍過神來,見飛坦看著她的眼神深邃而滿是深意,立刻不自在起來。和飛坦相處的時間太長,她都快忘記自己的立場和最初目的了,再這樣下去她就真的沒辦法離開了吧。
「抱歉,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沉默一會,飛坦才問道:「什麼童話?」
「……是《海的女兒》,帕耳塞洛珀原本是海裡的人魚公主,愛上了王子而化成了海裡的泡沫的故事,一直都是最佳睡前床邊故事。」四月笑了笑,想起阿綱輕聲哄她睡覺的樣子,一轉眼卻看到飛坦脫掉長袍躺在了床上,問了一句,「現在就要睡了?」
對於飛坦這種夜貓子來說,經常會徹夜不睡,眼神依舊銳利得像獵食的豹子,現在不過是午夜,難得見他這麼早就睡覺。
「嗯。」他只是應了一聲,把被子拉到下巴那裡蓋好,直直地盯著四月,眼神帶著說不清的意圖。
四月猶豫一下,沒看懂他的意思,只能說道:「那……睡吧,我也該睡了。」
飛坦的眼神變得更加意味不明,嘴唇抿在一起,懨懨地閉上眼睛。
他聽到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然後感覺到四月坐在床邊,聲音帶著無奈,她輕聲說:「好了,講給你聽?」
他其實一點都不想聽,什麼童話什麼睡前故事這一類的,都離他很遠,像是浮在雲端之上永遠碰不到東西。但是艾譜莉卻是個真真正正的,生活在雲上的和那童話一樣的女孩子。
在遇到他之前吧。
飛坦才半睜開眼,敷衍地點點頭,聽著四月軟軟的聲音在不大的房間裡回蕩著。
「要想從海底一直達到水面,必須有許多許多教堂尖塔,一個接一個地連起來才成。因為那兒只是一片鋪滿了白砂的海底。不是的。海底的人就住在這下麵……」
真是無聊啊……飛坦強忍著打哈欠的,聽得昏昏欲睡,果然這種東西一嘗試就知道可笑了。
想要嘗試這種東西的他才是真正的可笑。
房間裡只有四月的聲音和時鐘指標滴答滴答挪動的聲音,飛坦呼吸平穩,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已經睡熟了。
「……她彎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吻了一下。朝霞漸漸地變得更亮了,她看了尖刀一眼,接著又把眼睛轉向王子。他正在夢中喃喃地念著他的新嫁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存在,刀子在小人魚的手裡發抖。」
四月舒了口氣,講得有點累了,雖然知道飛坦在身邊有人的時候不可能完全放鬆警惕就這麼睡著,不過都過了這麼久了,估計早就聽煩了吧。
她慢慢站起身準備回自己的床上睡覺,床上的飛坦卻睜開眼睛,聲音帶著迷迷糊糊的鼻音:「然後呢?」
「……」四月張口結舌,只能重新坐下,絞盡腦汁回想著,最終還是決定一言帶過,「她把刀子扔進大海,自己也跳進了海裡,身軀化成了泡沫。」
「……真是個蠢貨。」飛坦嘟囔一聲,閉上眼睛,好像又陷入了沉眠。
如同童話裡描繪的那樣,天邊泛起了紅光,再過幾分鐘太陽就要升起了,清晨的空氣清冽乾淨,海邊嘩嘩作響的海浪拍打著礁灘,還有海鷗高聲鳴叫。
四月側臥著睡得正熟,唇邊還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做了個香甜的美夢。
飛坦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站在床邊看著四月。他剛一接近,手還沒碰到四月的臉頰,她就不太安穩地皺起眉毛,眼睫顫動著,察覺到什麼人的靠近而戒備起來。
艾譜莉果然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啊……
他還記得之前,他最喜歡趁著艾莉熟睡的時候戳她的臉或者用手指纏著她的頭髮,而她從來不會察覺到,閉著眼睛照樣睡得安穩。
現在她卻已經這麼警惕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蛻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飛坦並不注重外表,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這種東西。所謂美與醜,他一點都沒有這種意識。作為同伴的瑪琪也好派克諾坦也好,偶爾會有應召的女人也好,或者說昨天被四月稱讚好漂亮的什麼公主也好,雖然芬克斯總是說要抱著高挑火辣的美豔女人才舒服,在他的眼中,所有人的面孔卻都是一片模糊。
但是四月的睡臉看起來很可愛。
並不存在什麼可比性,她漂不漂亮,漂亮到什麼程度,都是無謂的扯淡。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根本沒辦法把任何一個人放在心裡。
從一開始,艾莉就是最可愛的,最讓他喜歡的,最讓他無法放下的。因為一直以來,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根本沒有辦法放下,不論她變成什麼樣子……
四月已經察覺到什麼人的靠近,猛地睜開眼眼神凜冽,卻在看到來人是飛坦的時候放鬆下來。她揉揉眼睛,準備撐起身子半坐起來:「有什麼事嗎?」
「噓——你醒得太早了,公主。」飛坦微眯起眼睛,一把捏住四月的手腕把她壓回床上,嘴唇一下子壓在四月的唇瓣上,慢慢廝磨,聲音含糊不清,「我還沒來得及找個什麼馬……」
四月瞪大了眼睛躺在床上,飛坦的視線正對著她,好像能看到她眼底,他的眼神是無比的柔和和勢在必得,手心也熱得發燙,牢牢地貼在她的手腕內側。
漸漸加快的脈搏被他完全掌握在手心,連同驚慌不安的心情。
「如果是真心相愛的戀人,不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他也必定能夠認得出我!」
帕耳塞洛珀的話就在耳邊。
「艾莉,艾莉……」飛坦叫她名字的聲音幾乎就在喉嚨深處,像是從心底湧上來的聲音一樣,他的手顫抖著,死死地按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心底的感情灼熱發燙,「我愛你。」
四月的目光茫然地盯著天花板,緩緩地,她閉上了眼睛。
窗外有熹微的晨光,天邊幾顆微弱的星星不知什麼時候隱進了雲層裡,漸漸從海平線上升起的太陽散發出萬丈光芒,映紅了半片天空和海洋,那光芒透過晨霧密密斜斜地灑滿了大地。
作者有話要說:斷斷續續寫了好幾天,才把這一章寫完。想了很多,總覺得這章裡的飛坦已經脫離原型不知崩到哪裡去了,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這樣寫了。
我想起最開始的信誓旦旦,要寫一個可以為了喜歡的人變得溫柔體貼的飛坦。中間一段時間總是在糾結崩不崩的問題,反而把最初的目的忘掉了。並不是說故意要寫崩了的,而是真的很想嘗試一下,對待喜歡的人會緊張羞澀想要不斷接近她同時對其他人仍然會暴嬌得要死的飛坦,會說我愛你的飛坦。
果然這篇文裡我還是最喜歡飛坦了,對四月和飛坦之間的感情也是糾結得最多的,最想讓他們像一對普通情侶一樣相處。
人魚公主姓名:來源於希臘神話中塞壬三姐妹之一。
奧德修斯遵循女神喀耳斯的忠告。為了對付塞壬姐妹,船隻還沒駛到能聽到歌聲的地方,奧德修斯就令人把他拴在桅杆上,並吩咐手下用蠟把他們的耳朵塞住。他還告誡他們通過死亡島時不要理會他的命令和手勢。
奧德修斯聽到了迷人的歌聲。歌聲如此令人神往,他絕望地掙紮著要解除束縛,並向隨從叫喊著要他們駛向正在繁花茂盛的草地上唱歌的海妖姐妹,但沒人理他。直到最後再也聽不到歌聲,他們才給奧德修斯鬆綁。
三姐妹中的老大帕耳塞洛珀深深地愛慕著奧德修斯。當他的船隻走過後,她就投海自盡了。
斷更後還陪著我的好姑娘們,謝謝,麼麼>3<
第104章
從格子窗外面看進來,床上的兩個人仿佛是靜止了一般,只有彼此的呼吸在耳邊回蕩著,悠長又繾倦。
有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腳步歪歪扭扭踩在細膩的沙灘上。帕耳塞洛珀幾乎要跑斷了氣,她一下子趴在窗臺上,身體已經幾近透明。
四月驚醒一樣連忙推開飛坦,跑到窗口那裡,都不敢碰觸她,只怕她一瞬間就消失在她手下,低聲急切地問道:「帕耳塞洛珀,你還好嗎?」
怎麼可能會好,她手裡的匕首已經不見了蹤影,顯然早就被扔到海裡去了。她唇瓣蒼白,漸漸透進了明亮起來的陽光。帕耳塞洛珀的聲音微弱,吃力地伸手想要握住四月的手:「最後我還是沒有說,對呀,說了又有什麼用呢……我是跟他在一起,每天看到他的。我要照看他,熱愛他,對他獻出我的生命!」
「他說‘我從來不敢希望的最好的東西,終於成為事實了。你會為我的幸福高興吧,因為你是一切人中最喜歡我的一個人呀!’,所以我祝福他,因為我愛他,然後他和他的新娘幸福地生活著……」
這樣說著,帕耳塞洛珀的眼睛緩緩閉上,身體仿佛在蔓延開來的金色光芒中消散,這時候,她輕輕地哼起歌來。帕耳塞洛珀擁有整片大海裡最美妙的聲音,她卻為了王子失去了它。
在海灘上飄蕩的美妙的歌聲被洶湧的浪潮掩蓋,變得支離破碎。
「來呀,我們的英雄,榮耀的希臘人,
請停下來,傾聽我們的歌聲!
……
我們的睿智如普照天下的日月,
深知人間發生的戰爭與愛情……」
「我深知人間發生的戰爭與愛情……」
呢喃的聲音逐漸消失。
搭在四月手心細長蔥白的手指,已經化為透明,在變得有點炫目的陽光中化為易碎的氣泡,被一陣清風吹散,飄飄蕩蕩地飛上天際。
在一片七彩泡泡之中,一本和帕耳塞洛珀金色頭髮一樣顏色的書落在地上,被風吹得嘩啦啦翻開幾頁。裡面赫然是帕耳塞洛珀和一個不認識的男子,她半個身子浮在海面上,仰望著那艘三桅的大船,有著一雙大大的黑色眼珠的王子站在甲板上。在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綻開的時候,帕耳塞洛珀只覺得滿天的星星都落了下來,落在了清澈的大海裡,也落在她的眼睛裡。
她愛上了那個美麗的王子。
風把書整個都吹翻過來,露出它背側燙金的大字,黃金rurulu。
飛坦把書撿了起來,在他碰到書的一刹那,書本發出耀眼的金光,書頁也像是被無形的風吹著,不斷變換著內容和顏色。
最終,書頁終於停了下來,而現在上面顯現的卻是很久很久之前,四月第一次撿到飛坦的情景。那個時候四月還是一副學生打扮,制服裙和書包顯得她更加稚嫩和天真。
飛坦哭笑不得,把書頁展開給四月看,被四月拽著領子在地上拖進門一臉狼狽和灰塵的飛坦顯得格外可笑,他笑道:「你當時就是這麼救了我一命的嗎?」
四月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微笑,聲音帶著彆扭,為了消失的帕耳塞洛珀而悶悶的心情也終於放鬆了一點:「是你那個時候太重了。」
他拿著書喊了一聲「gain」,果然書本就變成了一張卡片。
記載著和喜歡的人相遇的時間和地點,這就是帕耳塞洛珀用生命凝結出的卡片。
從這個讓他不快的童話都市收集到了不少的指定卡片,飛坦的心情終於被安撫了,畢竟他早就看中了裡面的某張指定卡,就算瞞著四月殺了那些人把卡片搶到手通關,他也要得到那張卡。
而且現在最讓他欣慰的事就是……
飛坦站在坐在床上的四月面前,慢慢俯□子盯著她,想起剛剛被打斷的親吻,聲音低啞:「……可以嗎?」
「稍微有點不……」
他箍住四月的肩膀把她拉到懷裡,用力壓住她的嘴唇吞掉她餘下的拒絕:「不要。」
大概人生就是這樣,當你渴求某樣東西的時候,人生就會拿一根繩子吊著它掛在你面前;而當你痛下決心準備不要了的時候,它又會被一股腦堆在你面前擺出一副任你挑選的樣子。
當收到德里克的通信要求的時候,四月第一時間浮上腦海的想法就是這樣。
她並沒有放棄尋找巫女的打算,不過因為飛坦的存在,這個念頭的確沒有一開始那麼強烈了。四月知道另一個世界裡的綱吉君和嶽人他們一定都在等著她回去,所以她回到那個世界的目的始終都沒有改變,但是如果她離開了……
「玩家德里克請求與您通信。」
集卡書不甘寂寞地亮了一下,提醒四月接通和德里克的通信。
這個時候四月和飛坦正在懸賞都市安多尼拔,四月混在參加月例大會的群情激昂的人群中,高臺上則是對峙的飛坦和芬克斯。兩個人都是目露凶光,飛坦過於瘦小的身軀在芬克斯面前顯得非常劣勢,兩個人的胳膊搭在被念力加固的特質桌子上,手臂上青筋暴起,正在為了月例大會的獎品——或者說作為男人的尊嚴也可以——掰手腕。
他們並不知道這次月例大會的獎品會是什麼,經過幾個月的收集,四月和飛坦已經得到了大部分的指定卡片,而這次趕到安多尼拔參加大會,不過是為了赴上個月芬克斯輸掉的約而已。
上個月兩人剛到安多尼拔就趕上了當月的月例大會,雖然玩老虎機決勝負的方式有點可笑,不過飛坦還是順利地打敗了所有的參賽選手,包括也正好到達安多尼拔來湊熱鬧的芬克斯。
結果兩個人就定下了下個月月例大會再來戰的約定。
這次的掰手腕顯然更符合兩人的心意,雙雙晉級決賽後,兩個人已經在這個擂臺上僵持了很久了。
圍觀的人並沒有因為時間的延長而焦躁,反而更加激奮起來,大呼小叫地看著比賽給兩個人加油。
四月就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了德里克的通信。
她選擇了接受,然後德里克的聲音很快從另一端傳了過來,帶著以往的健氣十足和小小的炫耀:「艾譜莉,我找到了!關於穿越時空的巫女的線索!」
四月捧著集卡書的手一僵,現在她應該是開心的吧……大概。
突然觀眾群裡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熱烈的討論和歡呼,擂臺上兩人的僵持已經有了結果。芬克斯甩了甩手一臉嘲笑地看著飛坦,隨手接過主持人遞過來的獎品,一手搭在飛坦肩膀上大笑:「我可不是故意讓你在你的小女朋友面前出醜的哈,飛坦,你是不是變弱了,和我比腕力你還差我好幾條街呢!」
飛坦白了芬克斯一眼,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裡,但是在單純的力量上輸給芬克斯這貨還是讓他很不爽,而且這次的指定卡片也沒拿到……嘖,還差那麼幾張就能通關了。
為了避開喧鬧的人群,四月走遠了一些,站在街道對面的大樹下等著飛坦。德里克開心地和她商定下見面的時間地點依依不捨地斷掉了通訊,四月剛合上集卡書靠在樹幹上歎了口氣,飛坦就出現在她身邊。
四月下意識對他笑了笑,問道:「我們還要在這裡呆幾天?」
「無所謂,什麼時候走都可以。」飛坦看得出她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突然低落下來,順著她的想法走,「有了想去的地方嗎?」
德里克向四月提供的地點是神聖都市卡伽哈庫撒恩,是個在大部分的普通玩家眼裡非常神秘的城市。這個城市的面向公眾的基本資料很少,而且常年對進出城市的玩家進行盤查限制入內。總有傳聞說一些珍貴的卡片隱藏在這個城市,四月和飛坦在收集卡片的過程中也有所耳聞。
卡伽哈庫撒恩離安多尼拔並不近,決定好了目的地,飛坦正想拉著四月走人,卻發現她停在原地打開集卡書,對他有點不自在地提議:「用【再來】吧。」
飛坦看著四月的眼光總算忍不住透出一絲疑慮來。
一路上兩個人從來都沒有用過什麼咒語卡,「在路上多看一看風景也是一種享受嘛」這樣的話還是四月先提出來的,沒什麼特殊情況她是不想用咒語卡的,飛坦想不到四月有什麼理由突然變了想法。
飛坦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但是從那個從名字上就讓他感到不快的城市身上,他感覺到了一股久違而熟悉的危險氣息。
因為有德里克提供的資訊,兩個人順利地到達了卡伽哈庫撒恩,穿過長長城牆隧道,盡頭是不大的入口鋪天蓋地地鋪滿明亮的白色光芒。
好像是被兩人的腳步聲所驚擾,在盡頭不遠處小廣場上啄食的白鴿撲楞著翅膀飛了起來,咕咕叫著落在頗具巴羅克建築風格的教堂的綠色圓蔥頂上。
街道上人不多,臉上的表情都是平靜而祥和,帶著滿足的笑意。大部分行人胸前都垂著一個銀制十字架,折射著聖潔的光輝。
四月默念著德里克說過的路線,從進城的大道走到第一個路口左拐,走到盡頭右手邊最高的那棟建築物……
飛坦突然停下了腳步,拉住四月,他的眼神很警惕:「你想去哪裡?」
「怎麼了?」四月被迫跟著停下,她茫然地回頭問,「去圖書館呢,不想去嗎,飛坦?」她指了指不遠處高大的建築物,「就是那個。」
氣氛一下沉默下來,站在圖書館門口穿著白色制服的男子步履輕快,他走到兩人面前,微彎下腰問道:「有什麼能夠幫到兩位的嗎?」
「嗯,我想借一下《神聖帝國編年史》,可以帶我去嗎?」四月乾脆把剛剛的對話拋到腦後,回應道。對方點了點頭面帶微笑,伸手示意四月跟著他往圖書館內走。
她扯了扯飛坦,低聲說:「如果不想進去,你在這裡等我好了。」四月指指在圖書館的大廳中為遊客開設的休息區,順手把他往那裡推了一把,「我很快就回來。」
飛坦一動不動,雙手環胸盯著四月看。
她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看著他的眼神也不是以往的滿是拒絕,反而是溫和的包容和詢問的意思。
「我看完那本書就好,你等我一會好不好?」
「好吧。」
直到跟著圖書館的管理員走上二樓,後背上飛坦緊盯的目光終於消失了之後,四月才感覺到後背已經因為緊張汗濕了一片。
面前的人毫不手軟地對著自己的臉揍了好幾下,整張臉上的皮肉都顫抖起來,從他的身上掉下細細碎碎的組織,最終出現在四月面前的還是那個笑得爽朗親近的德里克。
他動作誇張地往飛坦所在的方向指了指,朝她擠眉弄眼:「差點就被發現了,真是好險啊!」
「你想去哪裡?」
……我想回家。
第105章
雖然神聖都市現在供奉的是作為造物主的神,城內的建築也都是以教堂為主,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當卡伽哈庫撒恩還是一個勢力強盛的帝國的時候,他們所信奉的卻是以自然崇拜為主的傳統宗教,神道教。
德里克就是從關於神道教的記載中找到了關於這個世界上所謂「巫女」的蛛絲馬跡,他從書架上把那本厚厚的《神聖帝國編年史》遞給四月:「很沉,你小心一點啊。」
他湊上來把書翻到那幾頁,皺著眉頭指來指去,德里克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這裡,簡直就是筋疲力盡。但是看到四月期待得兩眼發光的樣子,他突然覺得圓滿極了:「巫女之始為菊理媛命,我查過了,菊理媛命又稱菊理媛神、菊理姬命,是加賀白山等白山神社所供奉的白山比咩大神。」
四月點了點頭,突然愣住:「加賀白山?」
「沒錯,就是神聖都市的聖山,只要能夠得到大教堂的主教允許,我們就能進去。也許你要找的巫女,就在裡面。」
四月覺得嗓子因為緊張而發緊乾澀,讓她差點說不出話來。一直都在追趕的光芒就在前方,她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德里克,謝謝你,你幫了我這麼多……」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抿緊唇角有點抑制不住湧上來的笑意:「沒有啦,能夠幫得上艾譜莉,我很開心。」
「那我們現在就去吧,去找主教!」德里克急切地抓住四月的手,想要把她拉走,「我知道這裡有一個後門,不會被那個人看到的,跟我來。」
飛坦坐在沙發上,馬上就有人給他端上來一杯冷飲。天氣已經漸漸轉熱,飛坦和四月差不多在遊戲裡呆了快要半年了,卡片的收集進度雖然比較慢,總歸也快要結束了。
他又把俠客當初列的指定卡片清單拿出來看了一遍,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映進來的陽光燦爛明亮,在白紙上一瞬間反光讓他眯了眯眼睛。鼻間是小小的休息區咖啡散發出來的清香混合著清新的果香,耳邊除了窗外飛過的白鴿扇動翅膀的聲音就是玻璃杯和底盤碰撞的清脆響聲,從頭頂的二樓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即使踏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也能被飛坦輕易察覺。
他不太喜歡這個城市,這裡從內而外散發著和他不合的氣場,這是和之前的童話都市完全不同的厭惡感,不過為了四月他也可以暫且忍耐。
只要能夠通關……
飛坦又看了一眼白紙上俠客潦草的字跡,重新把它折起來放進口袋。
過了短短幾分鐘,飛坦就看到那個帶著四月進入圖書館的管理員搖搖晃晃地從二樓下來,他回到服務台,被幾個工作人員打趣。
「哈恩,一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那麼積極地跑出去,當心被館長知道啊!」
不過都是些npc,真不知道他們是哪來這麼多的八卦心思。
飛坦灌了一口飲料,涼涼的直接透進心裡,他瞥了一眼那群圍在一起的管理員。
被稱為哈恩的管理員一臉茫然:「……你們說些什麼啊,我剛剛只是上樓整理了一下被放亂的書而已,哪裡有漂亮的女孩子?」
飛坦放下杯子的動作重了一點,玻璃杯底砰地撞在桌子上。
「從這裡出去就是中央大道了,然後順著這條路往南邊走,就能看到大教堂。」德里克用備用鑰匙打開緊鎖的後門,小心翼翼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一邊左右看著一邊準備邁出門外,「太好了,快走吧。」
「德里克。」四月手臂一下子擋在狹小的門框上,把德里克攔在裡面,「真的很謝謝的幫助。」
「沒關係啦……」他撓了撓頭發,有點不好意思。
「再這樣下去,如果我離開了,飛坦找上你的話……」四月的話說了半截被德里克一揮手打斷,她搖頭制止他說話,聲音靜靜地,「雖然已經牽扯到你了,但是現在斷開還不晚。德里克,以這道門為界限,回去吧,如果日後有緣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什——!」
「你從來沒有見過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做什麼,繼續你在貪婪之島快活的日子吧,德里克。」
教堂裡人不多,有個可能是做義工的小姑娘拿著宣傳冊散發給路人,見四月走過來,她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神父單獨交談,不知道現在神父可方便。」
小姑娘連忙把她領進教堂裡面,有點躊躇地回答:「神父現在在告解室內,暫時可能沒辦法出來……」
「沒關係,我正好有心憂的事情,想要向神父告解。」四月這樣說著,坐在告解室前面,低聲說道,「求神父降福,允我告明……」
「願聖神光照你的心,使你誠心誠意告罪,並接受仁慈天父的恩寵。」從小視窗傳出來的聲音非常蒼老,卻帶著說不清的悲慈感。
「為了另一個世界的家人,我利用無辜的人,得到他們的同情和幫助,然後背棄曾經許下的諾言,甚至拋棄這個世界上的真心對待我的人……」
「只求神父告知,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道路在何方。」四月的語氣堅定有力,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裡,她就沒有理由再回頭了,「進入加賀白山的道路,我該如何尋找。」
神父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道:「加賀白山乃卡伽哈庫撒恩的聖山,嚴禁任何人進入,裡面供奉的,是保佑神聖帝國精神永存的白山比咩大神。」
四月的呼吸一下子加重,沒錯,就是她了,只有她才能幫助她回去。
教堂陷入了沉寂,四月甚至還能聽到門口散發宣傳冊的小姑娘細嫩的聲音。
「你離開這個世界,失去的會比你想像的更多。你準備拋棄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嗎?」
「我根本沒辦法拋棄任何東西,那些都是我想要的,無論如何都不想捨棄的。但是到了最後,我一定要做一個選擇。」
「從加賀白山封山以來,你是第二個找到這裡的人,既然如此……」
神父蒼老的聲音突然拔尖,奇妙地變成了一個女孩子黃鸝一般清脆的嗓音:「我將要踏上這條不歸路,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做出的決定是否正確。」
「自己已經決定的事情,自然是正確的,否則要怎麼把認定的路走到盡頭。」四月回答。
神父有點難受地咳嗽幾聲:「這便是她最後的回答,你答對了,如果你堅持要進去,留下你給後來者的問題和答案吧。」
四月覺得鼻子裡像是塞進了什麼東西,悶悶地說不出話來,有什麼東西幾乎要從喉嚨裡掙紮著沖出來:「我拋棄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是正確的嗎?」
即使可以那麼乾脆地回答別人的問題,但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怎麼能夠輕易看開呢。四月自己都不知道,她做出的選擇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神父從小小的告解室走出來,他白髮蒼蒼,穿著一身黑色的修士服,顯得莊嚴而肅穆:「我的孩子,你留下的答案是什麼?」
「我不知道……」四月站起來,跟著他走進教堂後面的墓園,看著他撥開一小片百合花叢,竟然就這樣憑空出現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通往不遠處山頂白雪皚皚的加賀白山。
「我只知道,既然都已經到了這裡,就沒辦法回頭了。」她這樣說著,身影消失在白色的百合花小道上。
站在山腳下,四月抬頭就能看到半山腰巨大的紅色鳥居,從茂密的樹枝間勉強能看到被遮掩的主殿和供奉殿,從鳥居開始蔓延而上的層層石段大概有幾百階,通往深處的神道。
「dratini,我們回家吧。」四月伸手摸了一下精緻的彭格列匣子,開匣把dratini放了出來。被禁錮已久的海龍倏地跑出來,在半空中甩了甩尾巴,順從地蹭在四月身邊。
耀眼的橙色火焰憑空而起,dratini載著四月低鳴一聲,向著神社的方向飛去。
剛一落地,四月就被一群手持長矛的守衛包圍了起來,寒光閃閃的刀刃對著四月,守衛的表情呆板:「誰敢私闖禁地?!」
「我得到了神父的允許,准我來拜會白山比咩大神,可否通報?」四月安慰了一下受到驚嚇而警備的dratini,慢聲說道。
聽到這樣的回答,守衛們猶豫著放下手裡的武器,其中一個看起來是領隊的人把兵器一甩,走在前面:「跟我來吧。」
在遠處的主殿,從視窗極快地閃過一個黑影,沒有被任何人發現。殿內燈光昏暗,搖晃的燭火映出一個身著華麗和服的女子唇邊的笑容。
四月被一個身穿巫女服的年輕女孩引入主殿,在正前方有個女子慵懶地臥在主位上,她眼角微微挑起顯得十分妖嬈:「能夠找到這裡,真的是很不容易呢。」
殿內熏著香薰,繚繞的輕煙在大殿裡飄蕩。四月坐在軟墊上,有些急切地問道:「您就是菊理媛命,能夠穿越時空的巫女嗎?」
「是我沒錯。」菊理媛命慢吞吞點了點頭,直起身子來,輕佻的姿態總算顯得端正了一點,「你有何事?」
「我本來是另一個世界的靈魂,來到這裡純屬巧合,菊理媛命,您既然能夠穿越時空,可否幫我回到我的世界?」
「哦?那你有什麼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嗎?」菊理媛命笑得不懷好意,大眼骨碌碌轉著,透著說不清的狡黠。
四月一怔,才慢慢說道:「但凡我有,請儘管拿去,只要您能夠幫我回去。」
「我喜歡你的聲音,拿來交換,我可以把你送回去。」她剛說完,就斜眼往大殿后的垂簾看去,果然發現那裡不自然地動了一下。
四月沒半點猶豫,眼睛一亮,正要回答。菊理媛命卻舔了舔嘴唇一揮手:「算了,騙你的,我沒辦法送你回去。」
「什麼——?!」四月刷地站起來失態地驚叫出聲,提高了音調,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