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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濡光》作者:指縫流砂【完結+番外】

《(綜漫)濡光》作者:指縫流砂【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7319個瀏覽者
文案:

大雨洗不盡的罪惡,
濡濕的身體永遠也無法在陽光下前行。
——我以為我的世界將不會再有陽光,
直到你的出現。

[-其實故事的背景是這樣的-]
藍原純子的父親帶著小三回家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對此,純子卻如同熟視無睹一般,默默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的父親和小三卻雙雙被殺……
大家都在說,兇手是藍原純子……

◆食用說明◆
*本文陰暗現實向,字裡行間壓抑+負能量
*本文狗血√虐√勵志√治(致)愈(鬱)√三觀×
*本文女主只是個慢慢成長的普通人,請不要給予太高期望
*本文靈感來自湊佳苗的《為了N》,致敬!

內容標籤:黑籃 懸疑推理 情有獨鍾 綜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藍原純子 ┃ 配角:黃瀨涼太,真田弦一郎,浦下真一,跡部景吾,柴井亞由,山南繪理子,笠松幸男,…… ┃ 其它:懸疑,黑化,現實,作者有病系列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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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再溫暖的轉折

  神奈川的天空並不是每一天都能藍得澄澈,空氣仿佛停止了,沉悶得像是不再流動了一樣,天空也陰沉得快要吞噬了一切一般。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忍不住皺起了眉毛,加快了打掃的速度。

  「純子,這些交給我吧。」同班的山南繪理子接過我手裡的工作,朝我笑了笑,「看你這兩天心情不好呢,早點回家休息吧,而且,快下雨了,你沒有帶傘吧。」

  「謝謝,那就拜託了,繪理子。」

  看著繪理子溫柔的樣子,我突然慶倖著繪理子不知道我的過去,這樣,或許她能夠和我一直這樣保持著算是帶著同學愛的來往。

  在我沖出海常高校大門的時候,天色已經陰暗得不像話了,沉沉的空氣只讓我感覺到了毫無生氣的死意。

  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我已經來不及先回家一趟做晚餐,匆匆去了便利店買好便當和水果,加快了腳步。

  雨勢是在我趕到西見台病院門口的時候逐漸變大的,傾瀉而下的雨幕帶過一陣滿含濕意的冷風,好在衣服並沒有被完全打濕。我隨意地抖了抖還沒有完全浸透進衣衫布料裡的水珠,走進了電梯。

  醫院終歸是醫院,無處不在地透露著死亡的氣息。蒼白的過道,蒼白的牆壁,還有穿著蒼白制服的醫生和護士們,匆匆經過走道時也是滿臉嚴肅,似乎下一刻就會有人死亡一樣。

  母親的病房是在七樓樓道最盡頭的那一間,我儘量保持了微笑,敲門而入。

  病房裡也安靜得像要死掉了一樣,大概只有病床床尾用手寫體寫著的「藍原佑子」的標籤才顯得有幾分人氣的生意。母親坐在病床上發呆,她還是老樣子,精神狀態還是沒有恢復正常。

  「媽媽,我來了哦。」我把語氣放得很輕,同時也掩藏著自己的情緒,把裝著便當和水果的塑膠袋放在床頭的矮櫃,我沿著床邊坐了下來,「今天還好麼?有配合醫生的檢查麼?」

  「阿純。」母親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親昵地叫我純グヒモ而不是冷冰冰的純子,她的表情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突然笑得特別開心,然後用一種非常自豪的口氣,拉著我的手炫耀般地說,「今天渡邊醫生誇我了,說我身體狀態棒。」

  「那真是太好了。」我點了點頭,站起身從塑膠袋裡拿出加熱好的便當,「那,現在是吃晚飯的時間了。」

  我這麼說著,母親聽話地坐直了身體,等著我拿出食物。她的精神失常之後,就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看著她現在的樣子,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知道我早已經習慣了用麻痹的微笑來表達悲傷。

  我究竟是拿什麼勇氣壓下心裡無限的酸澀來擺出笑臉的,我已經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每一次看著母親這個樣子,心裡都痛得要死。

  「阿純,你在老闆娘那裡有聽話麼?有好好工作麼?」

  便當喂到一半的時候,母親突然這麼問我,她的眼底亮亮的,似乎非常期待的樣子,而面對這樣的她,我拿著勺子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那一瞬間,窗外的雨聲仿佛被放大了百倍,那些毫無節奏的雨聲如同一把把匕首一點一點刺入我的胸口。

  「有啊,雨田イモ誇我工作認真,提前給我發了薪水。」我下意識地垂下眼簾,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會像心虛的敷衍。

  最近打工的地方是一間非常有氛圍的書店,書店的老闆娘雨田三天前突然提前給我發了薪水,把這個月按日結算的薪水給了我,然後辭退了我。

  畢竟,沒有人願意雇用一個只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沒有被逮捕的殺人犯。

  是啊,我是殺人犯,所有聽說過那件事的人都這麼說我,連我自己都快覺得這是事實了。母親精神崩潰,也和那件事情有著說不清的關係。

  誰又能想到現在坐在這個簡陋病房裡的人,曾經是東京藍原不動產的社長夫人和女兒。

  沒錯啊,我是藍原不動產社長藍原昌之的女兒藍原純子,雖然不想承認有這個父親,但是身體內流淌著的血液,確實和那個人有著無法斬斷的關係。

  社長的夫人和女兒本該是住在漂亮的洋房裡,享受著最優越的一切。

  兩年前我和母親曾經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穿著名牌的衣物,戴著珍貴的寶石,無憂無慮地過著上乘的生活。

  ×

  兩年前我還在念國中二年級,春假開始的前一晚,和今天一樣,下了很大的雨,但那個時候的我一點也不會覺得雨聲是上天的嘲諷,因為心裡永遠是放晴的永遠也不會覺得大雨的寒冷。那個時候,我坐在被漂亮吊燈照亮的大廳裡,和母親討論著春假應該要去哪裡家庭旅行。

  那時候母親明豔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美麗,我也覺得那才是家的感覺。

  藍原昌之回來的時候,開門的動靜一如既往的粗魯,但這天晚上,回來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在他略微發福的身後,站著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精緻的妝容和時潮的打扮就像是電視節目上明星一樣好看。

  我和母親疑惑的同時,藍原昌之先開了口,「從今天起,真由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

  母親被嚇住了,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個女人的面前,客氣地說道:「這位小姐,這裡是我家,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從今天起就不是你家了,還有一點你別忘了,這個家的房產證上寫的可是我的名字藍原昌之。我再強調一次,以後這個家的女主人是真由,純子,你和你母親已經和這裡沒有關係了。」

  藍原昌之的話就像是屋外的驚雷一般,我也被驚得愣住了,我瞪大了雙眼看著他,他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玄關的門還沒有關上,門外巨大的雨聲打破了前一刻還有這其樂融融的家庭溫馨。那一刹那,我預感到了曾經完美的家庭在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

  「爸爸,你在說什麼?」我覺得我聽了十幾年,對我而言無比熟悉的男聲所說的內容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我的心臟砰砰地跳著,因為害怕,「爸爸,你在開玩笑的是吧,呐,我還和媽媽在討論我們春假的家庭旅行應該去哪呢,是去箱根還是沖繩呢?」

  「純子,你看我的樣子是在說笑麼?」因為是公司社長的關係,藍原昌之嚴肅的臉總是很有壓迫力,「純子,你放心,我還是會盡一些父親的責任的,你可以在冰帝繼續念完國中。我還會給你和佑子找住所,也會給你們支付一些生活費的。也算是我仁義大發吧,會讓你們活下去的。」

  當時藍原昌之說了這個,我第一次覺得他對我而言根本不是父親,即便是相熟的普通人也不會這麼對待我。

  「為了這個女人麼?為了這個女人要把你的女兒和你的合法妻子趕走麼?」我幾乎在用吼的方式來說這句話,只是因為害怕,發出的聲音是我無法想像的嘶啞和顫抖。

  「純子,從小教你的應該對人有禮貌。」藍原昌之在指責我,指責我對那個女人不尊重。我心裡滿是嘲諷,對於一個破壞家庭的女人,我有必要拿出對人的禮數麼?

  「昌之,外面雨下得很大,今晚就把她們趕走倒顯得我們在欺負人了,我可不想被人說三道四。」被喚作真由的女人這麼說著,她的聲音也非常溫柔好聽,只是這句話的內容,讓我更加氣憤。

  我一句話也沒有反駁,我不敢反駁,我害怕如果沒有忍住,藍原昌之會立馬把我和母親趕往大雨之中。

  這天晚上我和母親留了下來,可悲的是,明明該是這個家的主人,卻變得像是不被歡迎的客人般,有一種寄人籬下的諷刺。

  一晚上我都沒有睡著,我不知道是因為屋外的雨聲太吵,還是事發突然無法接受的失眠。

  隱隱約約地有從藍原昌之的房間裡傳來令人羞恥的屬於那個女人的嬌喘聲,我用力地捂住了耳朵,可是那個聲音比雨聲還要清晰。我慌亂地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母親,她閉著雙眼的睡容似乎很安詳,我真的很害怕她也聽見了那樣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我從未想過,自己的生活有一天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藍原昌之帶著女人回家,這是平和生活的第一個轉捩點。

  接下去的日子,我還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來面對,還會發生怎樣的事情,我不敢想像,我害怕得不敢去想。


第2章 年輕衝動的殺意

  正如藍原昌之說的那樣,他真的決意要將我和母親趕出去。

  第二天上午還很早的時候,我被一陣粗暴的敲門聲吵醒,母親也被吵醒了,突然臥室的門就被猛地推開。在看見了藍原昌之那具有壓迫力的臉龐,我感受到了身旁的母親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這一刻我和母親一樣,在害怕,我只是一味地盯著藍原昌之,一句話也沒敢說出口。

  「我已經讓人來搬東西了,你們快點收拾準備離開吧。」

  他的語調冷得像冰,好像說話的對象是和他毫無關聯的人。我和母親依然坐在床上,他似乎是不耐煩了,用力地敲打著門板開始催促。

  「不要發呆了,快點起來收拾,我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們耗。」

  客廳裡傳來搬東西的聲音,因為臥室的門打開的緣故,外面的噪音一下就傳了進來。

  我看了一眼母親,她的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焦點,這件事情的確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打擊。

  母親是個柔弱的人,這一點我一直都很清楚,她現在的樣子,有些精神恍惚。越是這樣,我心裡對自己父親的記恨就越多了一筆,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媽媽,我出去看看。」我握了握母親的手,希望能讓她振作一些,只是她對我的話沒有任何反應,依然雙目無神地看著前方。

  那些屬於我的或者是母親的東西,被粗暴地打包,一件一件地被人搬出了門外。叫做真由的漂亮女人雙手抱在胸前,看著這一切。

  「啊,純子グヒモ,快過來,看看這裡還有什麼東西沒被清走的。」

  那個女人親昵地喚著我,溫柔好聽的聲音卻刺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她看到我戒備的模樣,抬手輕捂在唇前遮掩著笑意。她的指甲上粘著閃爍的漂亮水鑽,把她纖白的手指襯托得更加美好。

  我大概理解了藍原昌之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人了,因為她的外表,真的是美麗得無可挑剔。

  「你也就是看上我爸爸的錢了吧!」我終於沒忍住怒意對她吼了出來,我捏緊了拳頭,指尖刺著手心的痛感我已經感覺不到了。

  像她這樣年輕漂亮的女人,怎麼會喜歡上一個並不帥氣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單純是因為藍原昌之是社長,有著無憂無慮的財產的緣故吧。

  那個女人完全性地無視了我,然後低頭開始擺弄著做著美甲的手指。

  「看上爸爸的錢,破壞別人的家庭,你還有臉站在這裡擺出主人的姿態麼?」我用力地瞪著她,我想此刻我的眼睛一定泛紅,在憤憤不平的同時,我的心裡在害怕,我不想接受被拋棄的事實。

  「純子,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沒有禮貌,快給真由道歉。」

  明明是我父親的人,卻幫著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指責我。他的言語裡滿是嚴厲的斥責,就像我真的犯了錯一樣。

  我並不是個堅強的人,這一刻我快要哭了出來,眼睛在發酸,鼻腔深處也有一股即將湧出的酸痛。

  「道歉?為什麼?」我強忍著委屈到想哭的念頭,壓抑之下聲音卻顫抖得厲害,「錯的人是爸爸才對,憑什麼帶著這樣的女人回來,憑什麼為了這個女人指責我?這個女人純粹只是看中了你的錢財而已!」

  「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藍原昌之大聲地呵斥我,充滿怒意的聲音大得我甚至聽見了回音,「真由有自己的店鋪,不僅僅是東京,在京都神奈川都有分店,她靠自己能賺錢。純子倒是你,你現在還不是靠我養著?你有資格在我面前說這些?」

  「怎麼想都是爸爸的不對!爸爸憑什麼帶這樣的女人回家?憑什麼要把我和媽媽趕出去?」我被藍原昌之嚴厲的聲線吼得連心臟都在發顫,這絕對是我第一次直接這樣大聲對他說話。

  藍原昌之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因為是社長,在家裡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領導模樣。但是在帶那個女人回來之前,這個家還是溫馨的,即便他很少有好看的表情,但從來不會忘記我的生日。

  「我受夠了,像佑子那樣的女人,這個社會上一抓一大把吧?我喜歡真由這樣有自己思想有主見的女人。」

  這句話我無法反駁,母親的確是個軟弱無比的女人,沒有主見,純粹的家庭主婦,整個家的確都是由藍原昌之一個人主宰。

  「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快點去收拾好趕緊滾出去!」

  藍原昌之的態度不是像之前那樣,只是說讓我離開,他沉下臉,語氣不佳地用了滾這個字。

  「我本來還想好心讓你把那些東西帶走。」那個女人終於不再玩自己的手指,抬起頭開口,她對那些來我家裡的搬運人員指了指幾個裝著我的東西的紙箱,「既然這樣的話,拜託把那些東西直接扔了吧。昌之,我還有點困,先去房間裡休息了。」

  「你憑什麼扔掉!你只是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賤人,憑什麼在這裡指手畫腳?」

  我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喊叫著,聲線接近破音,那個女人則是輕蔑地瞥了我一眼,言語傲慢地說道:「因為那些東西對我而言,就是垃圾。」

  看著那張傲慢妖嬈的面孔,我沒有再回話反駁,而是直接沖到了她的面前,對著她漂亮的臉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捂著臉冷冷地看著我,也沒有生氣。我還想再罵她的時候,她很快地回了我一耳光,我被她打得後退了幾大步,摔在了裝著若干物品的箱子上,紙箱經不住這樣的衝擊,翻倒了,裡面的物品散落了一地。

  「快滾吧,不要再挑戰我的忍耐極限了。」藍原昌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走向那個女人,相當溫柔地安慰著她,卻不管不顧嘴角已經泛起腥甜的我。

  在這之後,我和母親就被毫不留情地趕出了那棟漂亮的洋房。

  藍原昌之的確給我和母親找了住所,大致的地點是在北崎町,房子是一棟連門牌號都沒有的二層舊建築,看起來像是被遺忘在這裡沒有被拆遷的爛房子。牆壁上爬滿了亂七八糟的藤類植物,簡直就是鬼屋的翻版。

  我在做完衛生之後,才發現母親發了高燒,她從昨天晚上藍原昌之帶著那個女人回家開始就沒有說話。送去醫院做了檢查,除了精神崩潰之外,還被懷疑有乳腺癌的症狀,醫生的意思是,留院察看。

  我沒有任何金錢,在把母親留在醫院等她睡下之後,我又去了那棟洋房,因為我需要醫療費,現在的我承擔不起任何消費。

  而我去那棟洋房按下門鈴的時候,開門的是哪個女人,她把我攔了下來,先問了我理由之後,才告訴我說藍原昌之不在家。

  「昌之早就料到你會來要錢,他和我說了,讓我不要理會你們。」

  她的面容還是明麗好看,但在我眼裡,只是一個邪惡的巫婆。在我開口說話之前,她又接下去說了,「不過,既然是你母親生病了,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我可以用我自己賺的錢施捨給你哦。」

  這一刻,我還以為她是個好人,才想說出點什麼感謝的話,她又接著說了下去。

  「不過呢,你早上的那一巴掌,可是痛得很啊,我覺得我的臉現在都還在隱隱作痛。」她用手指劃著自己的臉,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真是的呢,好像沒有理由能幫你了。」

  我一點也不後悔自己打了她,並且現在這一刻,我還想對著那張臉狠狠地扇下去。但是我不能,我的確需要她的資助。

  「對不起!那麼做實在是對不起,希望能原諒我,能夠資助我。」我躬下腰,標準的九十度傾身。

  「只有這點誠意麼?」她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尖銳,「跪下來,求我,說不定能夠打動我。」

  我低著頭看到的是她勻稱漂亮的小腿,這時候我的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這個人死了就好了,還有那個拋棄了我和母親的男人,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的話,那就好了。

  這一瞬,我無可厚非地起了殺意。                        


第3章 必須堅強的理由

  天色陰沉得可怕,我抬起頭看見了那個女人的面容依舊明豔美麗,她笑著,抹著櫻色唇蜜的嘴唇水潤得沒有一絲唇紋。

  「你想好了麼?打算拿出你的誠意了麼?」

  獵獵風氣把洋房前院的樹叢吹得簌簌作響,很快天空就飄起了雨點,雨勢兇猛得還未來得及察覺到一個逐漸變大的趨勢,我恍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濕透了全身站在雨中。

  「啊啦,下雨了呢,我可不想讓雨點吹進屋子裡來。」她說完,轉身就準備關門。

  那一瞬我幾乎放棄了思考,果斷地跪了下來。鋪在門前的青石板和膝蓋之間敲出一聲脆響,光裸的膝蓋瞬間被青石板的冰冷刺透。我沒有吃痛地叫喊出聲,而是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那個女人聽見了這樣的動靜,重新轉回身體面向我。我抬頭看著她,雨水砸在臉上以至於我沒辦法完全地睜開眼睛。

  「然後呢?」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我卻覺得胸口像是被踐踏了一般疼痛,比起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的痛感,我覺得更加受傷的是心。

  「請借錢幫助我,拜託了。」

  「你說什麼呢?我沒有聽見。」

  她裝著一副什麼都不明白的模樣,我知道她絕對是故意的,絕對!我用力地咬著嘴唇,拼命平息著滿心的憤恨和屈辱,看著她雲淡風輕的神色,我只能一味的忍耐。

  「請借錢幫助我,拜託了!」我說得非常大聲,近乎是在用叫喊的方式。我狠狠地盯著她,我知道我的眼神絕對不會向她屈服,跪下了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遲早有一天要把這些屈辱在她的身上如數要回來。

  「眼神不錯,可是,我要的是誠意,而不是你這個看得讓我生氣的眼神。」她這麼說著的同時,向前走了一步,用她做著美甲的纖白手掌抓住了我的頭髮,用力壓了下來,迫使我向她低頭,「你在拜託我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她尖銳高揚的音色和風雨聲混雜在了一起,我想要抬頭,她卻用力地壓住了我的腦袋,讓我只能處在低頭跪在她面的姿勢。

  從來沒有人這樣羞辱過我,委屈,憤恨和絕望一瞬間在心底爆發,鼻腔深處開始發酸,我知道我想哭了,任何時候都好,但是唯獨在這個女人的面前,我絕對不能露出自己軟弱的模樣。

  我奮力忍住了眼淚,壓抑之下胸口是一陣沉悶的酸痛。

  「請借錢幫助我,求求你了!」聲音裡是滿滿的悲哀,特意拉高的音量更將我的顫抖放大。

  頭上的力道消失了,上方傳來的是她又恢復柔和的音色,「嗯,差不多了,早上的事我就原諒你了,跪在這裡等著,我去拿錢給你。」

  渾身被大雨浸透得冰涼,一如此刻已經麻痹了的心。

  當我拿了錢恍恍惚惚地走在街道上,大雨依然在毫無感情地沖刷著這個城市,即便如此,我也在用最快的速度往醫院趕去。完全濕透的衣服像是負重的累贅,在降低著我的行走速度。

  醫院給我打了電話,暴雨之中並聽不清電話那頭的醫生說了什麼,但是從個別的字眼還是能猜得出大致的意思,讓我儘快過去完成繳費,這樣才能進行下一步檢查。

  情急之下,我沒有注意紅綠燈,尖銳的刹車聲和接連不斷的喇叭才驚醒了我,紅色的燈光在雨幕之中倒顯得有幾分朦朧,我微微彎腰朝車主道歉,退回了斑馬線之後。意料之外的,是差點撞上我的車,靠在路邊停了下來。

  我並沒有去注意這輛車,但是被搖下的車窗裡卻傳來了叫著我的名字的叫喚。

  「藍原?」

  我眯了眯眼看向車內,灰色頭髮的少年正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跡部?」

  和跡部景吾之間的交集,無非是最官方的學生會內的工作交接,他是學生會會長,我是副會長,僅此而已。

  「跡部……」

  我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顫抖之下充滿了無助。明明和他的交集都是毫無感情的官方交流,可此刻看見他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卻如同找到了依靠一般。

  藍原昌之為了那個女人責駡我的時候我沒有掉眼淚,跪在那個女人面前求她借我錢的時候我也沒有哭,可是這一刻,無限的委屈衝破了心裡的圍牆。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溪流,從酸脹的眼眶之中不斷湧出,和滿臉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跡部景吾和司機說了幾句話後,司機便從駕駛座上下來,打傘走到了我的面前,「景吾少爺讓你先上車。」

  他說完,替我打開了後座的車門,我看了一眼坐在後座上的跡部景吾,他皺著眉毛,像是在催促我快些上去不要在浪費時間了。

  我用力地朝他鞠了一躬大聲說著謝謝,他只是又催促了一句讓我快點。

  關上車門的那一瞬,我覺得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隔斷了暴雨的嘈雜,車內放著我聽不懂的古典樂,還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花的香味,跡部景吾淡淡地問了我一句,「要去哪裡?」

  「東京綜合病院,拜託了,謝謝!」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的不行,跡部景吾也一定看到了,雖然他一直目視前方,沒有把視線放在我的身上。

  濕透的我很快就把座椅的靠墊弄濕,我慌忙道歉,跡部景吾並沒有責怪我,語氣平和地告訴我毛巾的位置讓我自己拿。

  跡部景吾沒有問我任何事,比如膝蓋上的淤青,比如為什麼一個人走在雨裡,還有我為什麼要哭。相信他一定看得出來我在哭,只是在維護我的尊嚴,他一個字都沒有提。

  他把我送到醫院之後馬上就離開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他,他只是讓我不要影響到學生會的工作。

  母親很快就被送去了檢查,負責她的護士看到我面色蒼白的模樣,讓我先去換上她的衣服,給我泡了熱茶。

  我很明白現在的自己絕對不能倒下,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在那個女人死之前,我怎麼能倒下呢?母親又是那般脆弱,我要好好保護她。

  這一晚我守在醫院,或許是因為不甘心,連身體都沒有跨下,意外的,明明淋了雨,我卻一點也沒有生病。

  病床上的母親在安詳地睡著,外面依然下著大雨。雨聲讓我害怕,我朝母親的位置又靠近了一些,可是昏暗的病房還是讓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害怕。

  握緊了母親的手,我沒有再哭,我希望她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我,是沒有受傷的,沒有煩惱的我。我試圖去忘記心裡的委屈和疼痛,提起了唇角。

  大概從這個時候開始,我的世界裡只剩下這個表情了,不論真實的心情是如何,我的臉上,只會有微笑,只能有微笑。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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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無法掙脫的現實

  我要活下去,哪怕是用最卑微的姿態。只要活著,就有把受到的屈辱如數討回的希望,這是我為了讓自己的精神不會垮掉的信念。

  母親似乎受了非常大的刺激,入院的開始幾天,甚至不會說話,好在近日有些好轉,但是時不時還是會突然表現得誰也認不到的模樣。簡單的來說,精神失常。而身體方面,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

  在這期間我好幾次去了那棟洋房,想要去找藍原昌之,畢竟他和我之間有著無法斬斷的血緣關係,我想去和他提關於母親醫療費用的事情。可是,去了這麼多次,幾乎都被那個叫做真由的女人攔了下來。

  唯一見到藍原昌之的一次,他根本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只是告訴我說會讓我上完國中,每個月也會往給我的信用卡裡打錢,我還想說些什麼,他就以工作繁忙的理由推脫,然後把後續留給了那個女人。

  在這次之後,我再找過去,能見到的只是那個女人。她總會笑著告訴我說,願意聽聽我的請求,或許能夠幫我。

  我絕不會再和她提任何請求,雖然她從來不會拒絕我,但前提是,像那天一樣,跪在她的面前,用最卑微的方式求她。比如要見藍原昌之這樣的要求,她的原話是,好啊,我可以幫你和昌之約時間哦,不過你得讓我看到你的誠意。

  在被趕出洋房的第一個自然月初,我拿著信用卡去銀行查了帳,上面確實多了一筆錢,那串數字簡直少得可憐,五萬日元,在東京,要顧及兩個人的伙食和家用日常消費,根本都是很勉強的事情吧。

  母親在住院,她的醫療費也是一大筆我承擔不起的費用。我可以每天只吃一餐飯,可是即使如此,也根本節約不了多少錢。

  去醫院探望母親的時候,我不會告訴她這些,我只是和她說了,讓她不要擔心,說藍原昌之有給我生活費,所以只要在醫院好好養病就好了。

  大概是看見我的微笑,她才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治療的下一階段也還沒有開始,不過等到那個時候,迎接我的一定又是一大筆天文數字般的醫療費。

  我想了最差的情況,莫不過就是跪在那個女人的面前,請求她幫助。但是那樣的情況,我絕對不會讓它發生,我不會再讓那個女人有機會羞辱我了。

  一連幾天我翹掉了社團活動,我開始在各處尋找兼職的機會,我需要打工來擴充消費基礎。

  我也曾經享受著富足的日子,不過現在,怎樣的苦我都願意接受。比起這些身體上的勞累,我更不願意讓那個女人再來踐踏我的尊嚴。

  很快,我在離北崎町很近的一家書店找到了工作,老闆姓石村,是個很面善的中年男人,他的女兒比我小兩歲。因為我的年齡不夠,但只要家長簽過同意書,我就可以開始在他的書店裡打工。

  我和石村簡略地說明了自身的狀況,他很同情我,不再提同意書的事,讓我這周週末就開始來這裡工作,除此之外,他還讓我輔導他的女兒學習,與此同時我又多了一筆薪資。

  北崎町離冰帝很遠,學校應該沒有人會知道我在偷偷打工的事情。

  可是現實卻沒有我想像得那麼順利,雖然兼職工作已經沒有問題安穩下了,可是第二日我乘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車來到學校,卻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詭異氣氛,一路走去,不少人對我指指點點。

  後來我才知道,藍原不動產的社長把女兒和妻子趕出家門的事情被捅了出來。

  我覺得悲哀的是,被斥責的不是我那個道德淪喪的父親和他帶回來的情婦,反倒是我和母親,被說是沒用的廢物,這才會讓一個情婦上位。

  至少我所聽到的,都是這樣。

  已經完全沒有關係了,被嘲笑被諷刺,在我跪在那個女人面前的那一刻起,我覺得已經沒有什麼比還活著更重要了。

  假裝一切如常,我拉開教室的門,前一刻喧鬧的教室在我拉開門的那一瞬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看著我。那些出奇一致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了數秒,直到我用力地關上教室門,門沿和門框之間撞擊的悶響才讓他們不再看我。

  不知為什麼,明明不想去在意,那些此刻談論著我的竊竊私語,卻無比清晰地穿入我的耳中。

  ……我也聽說了,超慘的,直接被從家裡面趕出來。

  太丟人了啊,怎麼會有這種廢物……

  都是諸如此類的評價。

  我的心裡只有無奈,只有這類的事情才會被傳得這麼快吧,比如像是藍原純子在數學競賽上又拿獎了,也不會像這樣,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不要去理會,不要去理會……我一直對自己這麼說著,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已經無法無視了。

  課桌上被刻上了「垃圾」「滾出冰帝」這樣的字,鞋櫃裡被塞滿垃圾,原先放在課桌抽屜裡的課本也不知所蹤。沒有人幫我,也沒有人為我說話,我只感受到了周圍如出一轍的冰冷視線。

  心裡頓時湧滿了委屈,糟了……眼睛在發酸。

  我第一次覺得現實是這般令我無奈而心痛,忍耐著沒有在眾人面前流出眼淚,我低著頭,佯裝若無其事地離開了教室。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雖然我的事情在校園內傳開,包括老師也知道。只是班級的同學像是達成共識了般,總是會在老師面前表現得和我關係很好。不過,就算老師知道了我受到了糟糕的對待,又能如何阻止呢?只要他們一致否認,事情只會變成我單方面的無理取鬧。

  我曾經向送我去醫院的跡部會長求助,我以為他是冰帝裡唯一還會幫我的人,只是換來的結果不僅是沒有查清事實,反倒被一群自稱是後援團的人拉進廁所,把我關在隔間裡並朝我潑水。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若是沒有證據,他能幫到我什麼呢?我又能做什麼呢?

  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連陽光都不願意照在我的身上,所有人排擠的視線總是讓我如同泡在冷水裡,連呼吸都覺得很困難。

  一直到我習慣了這種模式。

  我要做的不是關注學校裡所有人會怎麼看我,被藍原昌之從家裡趕出來這件事,即便冰帝依然有人用這件事來嘲諷我奚落我,我也要裝作不知道。

  拿著優秀的成績從這裡畢業,哪怕像蟲子一樣過著,都無所謂了。

  然而隨著時間的洗磨,我也從國二升入國三,我退出了學生會,那些關於我的雜言,也已經成為了眾人皆知,提起再也無趣的話題。

  好不容易我在學校的生活算是穩定,母親那邊又出了狀況。                        


第5章 愈漸灰暗的未來

  母親的主治醫生小林告訴我,母親的精神失常失控,最近這段時間總是會偷偷從醫院跑出去,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不過她總是被地區的巡警送回醫院,好在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直到一次我偷偷跟在母親身後,她穿著病號服,像是丟了靈魂一般恍恍惚惚地在街道上走著。我試圖去攔下她,可我一旦開始阻止她,她就像發了瘋一樣尖叫起來,用力地推開我,然後砸壞了我的手機,不讓我給醫院打電話。

  看著她晃晃悠悠的身體,我捂著像是被利劍一下一下刺痛的胸口,努力地忍耐著酸脹的雙眼,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直到走過的路程越來越熟悉,我才知道她從醫院跑出去是為了去哪裡。

  那棟讓我恨之入骨的洋房。

  「媽媽,我們回去吧……」

  我的聲音顫抖著,我拽著母親的手想把她拉走,只是她像是只會重複按門鈴的動作一樣,完全無視了我,一直對著門鈴狂按不止。

  「媽媽,請不要這樣了……」

  「阿純,你在說什麼呢?這裡是我們的家啊,我們回家好不好?」

  這樣的母親讓我非常難過,如果不是因為藍原昌之,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女人,母親絕對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一切還和以前一樣安好,即便不能再住在這棟洋房裡,每次回到家我也能夠聽見母親溫柔地對我說「歡迎回家」,而不是打開門口之後只有帶著腐濕氣息的空氣在迎接我。

  可惜沒有如果。

  恨意在我的心裡一點一點的積累,這時,洋房的門打開了,叫做真由的女人穿著淺紫色的紗裙,她還是那樣好看,和此刻已經精神失常的母親比起來,她美麗得不像人類。

  洋房最週邊的鐵藝大門沒有打開,我只能隔著鏤空的鐵藝大門,看著那個女人的臉。

  「啊啦,純子グヒモ,快把這個瘋子帶走,這些日子她總是來這裡煩人,我都不好意思再去麻煩巡警先生了。」

  「我要見昌之,阿純,我們要回家。」母親小聲地念叨著,她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

  我握緊了母親的手,皺眉看向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若無其事地托了托耳際滑落的髮絲,在看笑話一般冷眼看著我和母親。

  「啊對了,純子グヒモ,正好你在的話,這件事就好辦了。」

  她說著,走進洋房後很快又出來了,她的手裡拿了一張紙。一直走到鐵藝大門前,隔著那些有著細緻雕紋的鐵欄,我看清了紙上的內容。

  離婚協議,上面已經簽上了藍原昌之的名字。

  「純子グヒモ,讓她在上面簽個名吧,你說的話,她一定會聽。」

  拿著離婚協議的手纖白細膩,指甲上還是貼著閃閃發光的水鑽。她朝我微笑著,這樣的笑容即使再美麗,在我眼裡也只是裹著人面的惡魔。

  「bitch。」我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後將母親朝身後拉了一些,「媽媽,我們回去吧,不要理她。」

  現在還不能讓母親和藍原昌之離婚,在簽下離婚協議之前,他即便再厭惡我的母親,他也必須承擔整個家庭的責任,哪怕只有那麼一丁點的生活費。

  每當到了這種時候,我就開始痛恨和不甘,痛恨藍原昌之和那個女人,不甘自己沒有能力好好保護母親,更別提去報復了。

  總有一天,我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付出代價。哪怕這片天空再陰沉,他們淪喪的行為也不可能成為永遠的陰影。

  日子一天天過去,冰冷的學校,冰冷的醫院,我像寄生蟲一般仍然需要靠著藍原昌之每個月給出的低額生活費。

  只是僅僅十五歲還在念國三的我,能為母親做些什麼呢?

  有時候會突然好恨這樣的自己,如果自己能夠更優秀一些就好了。還有三年,再忍耐三年,如果拿到了大學推薦,我就可以不用靠藍原昌之了。

  不知不覺中,每天像煎熬一樣的日子也有將近一年了,殘酷的現實將我碾壓得已經感覺不到被趕出洋房的時間已經過了這般久遠了。

  國三最後一個學期,到了學校需要提交升學志願的時候,我不得不又去了那棟洋房,因為需要找藍原昌之。高中的三年僅僅靠著打工一丁點的薪水,我沒有能力完全供應自己的學費和母親接下去的生活。

  洋房內相比近一年前離開時的樣子改變了很多,但一層未變的,還是燈光明亮的大廳,裝潢鮮麗的擺設。難得能夠遇上藍原昌之在家的時候,那個女人倒也沒有資格直接將我趕走。

  那個女人還是那麼美麗,她像是年齡停止了一般,漂亮的臉蛋依然維持著吹彈可破的細膩。想著逐日愈漸滄桑的母親,我的胸口一陣發酸。

  我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顯得格格不入。

  「純子,最近還好麼?」藍原昌之的聲音有些沙啞,不過說這句話的語氣是漠不關心的冷淡,他挑起眉毛看了我一眼,「嘛,應該還是不錯的,好久沒聽真由說你來這邊找我了。」

  我就知道他其實真心裡也沒有關心過我和母親,母親的病況如何?我在學校的狀況如何?他根本不考慮,他只想著只要我和母親還沒有死掉,那就足夠了,這樣他就不會成為害死人的罪犯。

  「純子グヒモ快升學了吧,算算時間,這次應該是來說升學的事情的吧?」那個女人給我泡了一杯熱茶,放在了我的面前。

  的確我已經好久沒有來這棟洋房見過她了,也不知是不是時間久了,我感覺她似乎沒有了一年以前出現時的鋒芒。

  我剛想對她的反問進行肯定,張口欲言,藍原昌之卻打斷了我,「升學?也對,純子國三了。不過高中的話,女孩子完全沒有要念的必要吧?念了也是浪費錢。」

  「說得有道理呢,我像純子這麼大的時候,也已經出來打工了。」那個女人附和著藍原昌之的話,這才讓藍原昌之陰沉的表情有了一絲放鬆。

  我捏緊了拳頭,肩膀有些微微發抖。我知道此刻的我沒有資格去責駡藍原昌之和那個女人,又或許是時間磨平了我的棱角,因為我很清楚,如果這時候爆發,我會馬上再被趕出來,沒有繼續說話的機會。

  「純子,你說是吧,女孩子不需要念那麼高的學歷,國中畢業足夠了。」

  我想藍原昌之在等我說出「是的」這樣的肯定答覆,我很難想像他作為一個父親為什麼對待我是這樣冷血。還是說我依舊太天真,從一年前被趕出來起,就不該再在他身上抱有希望。

  心中那些快要淡掉的恨意又一次開始堆積,藍原昌之,在剝奪我未來報復的機會。

  「純子,你來還有什麼事啊?一直都不說話。」

  在談論完我沒必要升學這件事之後,藍原昌之才問起了我的來意。

  「沒事了,我走了。」

  因為我想到了一個更快的報復方法,這個想法在一年以前那個女人逼我對她下跪的時候也曾經萌生過。

  殺了他,還有那個女人,我要讓給我和母親痛苦的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即使被罪惡刻滿全身,我想,沒有比這個方法來得更加大快人心了。

  反正我早就是陽光照耀不到的人了,再多一些陰暗,也無所謂了吧?這種像被浸泡在深不見底的水中,觸碰不到光亮的日子,我不想再忍受了。                        


第6章 鮮血背後的逃離

  我覺得這樣的想法並不是自己的一時衝動,如果藍原昌之死了,母親將是除我之外,藍原昌之財產的第一繼承人。

  考慮到這一點,我更加堅定了心底由恨萌發出的殺意。

  這天夜裡又下起了鋪天蓋地的暴雨,我沒有和以往一樣,在放課之後馬上去醫院探望母親,也沒有去石村的書店裡打工。我坐在便利店裡一直等,等到深夜時分,才往那棟洋房趕去,

  藍原昌之的洋房在別墅區,平時都人煙稀少,更不用說下著暴雨的夜晚。

  我穿著雨衣站在洋房的對面,手裡的刀刃和此刻的雨水一樣冰冷。洋房的燈光沒有亮起,想必那個女人和藍原昌之已經睡下了吧。

  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我偷偷拿走了那個女人的鑰匙,現在只需要在他們熟睡的時候,重複一個簡單的動作。我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沉淪罪責的覺悟。

  靠近鐵藝大門的時候,我才發現門並沒有上鎖,洋房的雙開門也沒有上鎖,這讓我相當容易地就進去了。這點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我並沒有多想。

  把雨衣脫在玄關的地方,我握緊了手中的刀。

  我想這一晚會成為我人生中永遠也無法忘記的一晚,或許會比一年前被趕出洋房,同樣下著大雨的晚上來得更加令我印象深刻。

  事實上,這一晚的確成為了我永遠抹不掉的記憶,甚至成了扭轉了我今後生活軌跡的轉捩點。

  在確認了臥室沒有動靜了之後,我輕輕推開了門,門縫中流出的空氣除了有那個女人常用的香水味之外,還彌漫著一股血腥的氣息。

  黑暗之中是一片死寂,我甚至聽不見他們的呼吸聲。心臟不安地狂跳著,直到屋外一道閃電照亮了臥室。

  哪怕那道煞白的光亮一秒都不到,臥室內觸目驚心的場景卻像刀刻一樣,印在了我的腦海裡。

  藍原昌之和真由倒在血泊之中。

  下一秒的雷鳴將我從無與倫比的的訝異和驚嚇中拉回,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全身都害怕得發抖了起來。

  他們死了,真真正正地死掉了……我明明一直都這麼期盼著的,可是看到這樣的場景,我卻突然覺得心裡少了什麼。好像堆積在心底的恨意無法發洩掉的開始腐爛,把我逼得快要窒息。

  絕對不是因為失去父親感到的悲哀,那種感覺,更接近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柱。像是被抽空了靈魂一樣,這一瞬間,我突然忘記了一直以來像蛆蟲一般卑微的活著的理由。

  逃吧……

  身體本能地從洋房中跑了出來,我就這麼沖進了滂沱大雨之中,毫無方向地逃離。腦海中除了那片鮮血淋漓的畫面,連思考都不會了。

  淋濕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抓住了一樣,似乎在不斷地沉淪。冰冷的雨水浸透著自己,冷得甚至有些刺痛的溫度逐漸在心底蔓延,此刻在大雨中奔跑的我又在逃避什麼呢?

  我也記不清自己在雨中究竟跑了多久,到了後來,連意識都開始模糊了。回到北崎町的時候,雨也已經停了。

  這之後我病了,一連幾天都沒敢去醫院看母親。我怕她看見我這樣難看的模樣,會受不了。

  拖著高燒的身體,我沒有去上課,沒有去打工,一直躲在北崎町那棟腐古的舊房子裡。不敢打開門窗,昏暗之中的我縮緊了身體,試圖去忘掉那晚洋房中鮮血滿目的畫面。

  可是我做不到。

  這件早前本該是我期望的事情,卻成了我的夢魘。說到底,我還是個膽小鬼,總是很偉大地妄想著要如何,可到頭來卻什麼也沒做到,甚至不敢面對。

  直到某一天,這棟無人問津的老建築卻突然被人敲響了門。

  有力的敲門聲倒顯得那扇本就不太牢固的和式推拉門更加不堪,我恍恍惚惚地拉開門,屋外的光線刺眼得讓我眯起了雙眼。

  視線有些發暗,模糊之中,我只看到門口站著一位穿著西裝的男人。

  「你好,員警。」男人向我出示了員警手冊,員警手冊上寫著他的警銜和名字,巡查部長浦下真一,他的聲音幹練有力,「藍原純子イモ是麼?關於令尊的一些事宜,我想向你瞭解一下。」

  在我開口給出答覆之前,身體便直直地朝這位警官先生身上倒了過去。意識泯滅前,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在說我發燒的事情。

  再一次醒來,意料之中的在醫院裡,手上紮著吊針,病床要比家裡的地板柔軟,我扭了扭頭,周圍並沒有一個人。

  想必是藍原昌之和真由的屍體被人發現報了警,我是藍原昌之的女兒,再次之前還和他有過接觸,所以員警才會找上我的吧。

  彼時病房的門被拉開,走進的是穿著西裝的男人,我不認識他,但從輪廓來看,他應該就是來北崎町找我的警官先生。

  「你好,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浦下。」他又一次向我出示了員警手冊,然後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明亮的病房內讓我看清了浦下的臉,他的模樣非常幹練,但是臉上的皺紋還是掩蓋不住歲月的痕跡,讓人一眼難忘的,是他右眉上的一道疤痕,那道疤痕把他的右眉分成了兩段,凸起的肉痂讓他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兇狠。

  「你好……」我小聲回應,因為發燒的緣故,我的喉嚨痛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他看我的狀態還不錯,於是從西裝外套的內夾袋中拿出了一本小冊子,「那我就單刀直入地發問了。」

  「嗯……」

  ×

  那個時候浦下警官具體問了我怎樣的問題,現在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我大意留在洋房裡的雨衣成了疑物,而一年以前我被藍原昌之趕出洋房,以及最近一次藍原昌之不讓我念高中的事,成了我最好的動機。

  除此之外,藍原昌之和真由被害的那天夜裡,我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事實上,我也確實去了那棟洋房。只是到了之後所見到的光景,就是那二人慘死房中的一幕。

  在我沒有去醫院探望母親的這幾天裡,她似乎也大病了一場,這場病讓她的身體狀況更加惡化,而母親的主治醫生小林告訴我,這個時候進行手術的話,已經有些晚了。

  聽到手術這個字眼,我才反應過來小林和我說的是什麼。

  「……我們也沒有預料到會突然惡化得這麼突然,藍原?你有在聽我說話麼?藍原……」

  在我不在的這幾天裡,我根本沒有想過事發得這樣突然。

  一連串不好的事情隨即接踵而至,冰帝將我開除,因為那些說我是殺人犯的流言。想來也是,冰帝那樣優秀的私立學園怎麼會允許「可能有罪責」的我的存在呢。

  甚至是北崎町,明明這一塊窮困得幾乎沒什麼人煙的地方,在看了藍原昌之被殺的新聞之後,也開始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

  母親是個瘋子,自己也是個殺人犯……聽起來是多麼的可悲。

  「藍原,恐怕……我沒有辦法繼續讓你待在這家店裡了。」

  書店的石村也這麼告訴我,是呢,沒有人會雇用殺人犯,那怕這個殺人犯只是「可能」而已。

  我朝石村微笑,鞠躬行禮之後,退出了他的書店。

  儘管很多是兇手的可能性都指向我,但是在案發現場沒有發現任何關於我的痕跡,指紋、頭髮,我的衣物上也沒有被查出有魯米諾反應。

  這是當然,因為我根本不是兇手啊……我說了這句話,卻沒有人再相信我。

  和那晚的暴雨一樣冰冷的現實,將我年輕的希望一點一點地洗磨散去。

  ×

  事件最終以入室搶劫定論,沒有抓到兇手,也找不到任何證據,看起來像是急於結果,但也沒有任何需要繼續調查的跡象。不過聽說過這件事的人,他們都在說兇手是我。

  「藍原純子只是一個因為沒有證據所以警方無法逮捕的殺人犯。」

  「藍原純子是冰帝的優等生,有著聰明的腦子,殺人犯案怎麼會留下證據呢……」

  聽到這些,我已經不知道再感歎什麼了,習慣性地提起唇角掩飾悲傷。只是這樣的表情,反倒像是因為沒有伏法的得意了。

  至於藍原昌之死後財產的分配,我也應該早就要猜到了,他明明是那樣自私的人,為什麼早前我還會天真地去考慮到財產繼承呢。他早就向律師提交過檔,如果死亡,他的個人財產將轉投給藍原不動產,一分一毫都沒有打算要留給其他人。

  「媽媽……我們不要再待在東京了好麼……」

  我又一次當了膽小鬼,我想要逃離這個地方,我害怕被所有人指指點點,口中還不斷地指責著「看呐那個女孩是個殺人犯」。

  然而我向母親提起這句話,她的雙眼裡像是亮起了希望般,整個人像個小孩子一樣向我撒嬌,「阿純,那我們去看海吧,我想帶阿純去看海……」

  「好,我們去神奈川,純子會一直和媽媽在一起。」

  我抱緊了母親,提起唇角微笑。沒有人知道這樣的表情之下,我已泣不成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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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雨夜和光的相遇

  不論是兩年前被趕出洋房時這場轉折的開端,還是在那兩個人死後血淋淋的畫面,這些我不想再觸碰的回憶卻依然如影隨形,緊緊纏繞著我的每一個夜晚。

  看著母親仍然安在的面龐,我卻又能感到一絲欣慰,心底的那些害怕又好像沒那麼劇烈了。

  在賣掉了北崎町的舊房子後我就和母親搬到了神奈川,神奈川不比東京,這裡沒有人知道那件所謂藍原不動產的社長是被女兒殺死的事件,當然,本應該是沒有人知道的。

  在三天前我被書店老闆娘雨田辭退之前,安安穩穩在神奈川重新開始的半年,的確沒有人知道那件事。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消息來源,雨田突然擺著凝重的表情,說了大半年前我被石村辭退時一樣的話。

  「純子……我們這裡可能沒辦法繼續留你了……因為那起事故……嗯,那個……」

  雨田的話支支吾吾的,但我很清楚她想說什麼。

  因為我是「沒有證據無法逮捕的殺人犯」,我知道的。我接過裝著薪水的信封,向雨田鞠躬之後便離開了。

  離開書店之後,我既難過又害怕,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拉起嘴角,微笑。

  明明我都和母親開始過著最普通的日子,為什麼那件事情又如同夢魘一般的出現,不肯放過我呢。

  我又想起了自己留在洋房玄關的雨衣,想起了臥室裡倒在血泊之中的二人,這些畫面開始清晰地在我的腦海中播放起來。還有事發之後,那些像看殺人犯一樣看著我的冰冷眼神。

  突然恨起了殺死藍原昌之和真由的兇手,比起被人誤認為殺人犯,我倒寧願自己就是兇手,這樣的話,心底的那些委屈和痛恨還能在一刀一刀的刺入之下發洩出來。

  「阿純?你在看什麼呢?我已經吃飽了哦。」母親的聲音將我從回憶的陰影中帶出。

  臉上傳來母親掌心有些冰涼的溫度,她正一臉柔和地看著我。

  「嗯,好,媽媽還想吃水果麼?」

  保持上揚弧度的唇角有些酸痛,我的臉像是被石化過一樣,依然能夠維持著這樣酸澀痛苦的笑容。

  有時候真的很無奈,與其怨恨那些摸不到的畫面,明明我自己更加可恨,我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自己是這樣的無能。我曾經想過自殺,但這個世界上卻依然有縛著我的牽絆,這份牽絆美好卻又讓我心痛不止。

  看著母親的臉,因為兩年前開始就精神崩潰,她的表情一直都有些愣愣的。母親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救贖了,能夠看著母親,我就覺得好像擁有了世界,即便這個是一個沒有陽光、冰冷的世界。

  給母親喂完晚飯,她拒絕了我給她削水果,拉著我和我說了一些毫無邏輯的話,我知道她的精神狀況又開始不穩定了。看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哄著她睡下後,輕輕地退出了病房。

  醫院的走道一塵未變的清冷,我從燈光最暗的盡頭走出,收起了臉上累人的假笑。

  即使現實再過冰冷和殘酷,我也依然很明確自己生存著的意義,兩年前是兩個,而在搬到神奈川之後,簡單明瞭地只有一個。

  好好保護母親,她就是我的全世界。

  大雨依舊不停地下著,我只能駐足在醫院門口的房檐下。有些苦惱地抬頭看著屋簷之外,雨幕像是給視野掛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讓我看不清遠方的事物。

  「啊,麻煩了啊……」雨勢太大,恐怕只要衝出去幾步,馬上就會濕透全身。我可不能因為這點事病倒。

  焦急地想往外走,可伸出屋簷外的手僅僅是幾秒鐘,手心裡就積起了水。

  「不介意的話,可以用這把傘哦∼0v0」

  視野內出現了一把透明的傘,上面沾著或許是之前沒有晾乾的水珠。我順著傘柄向上看,握著傘的是一位金色頭髮的少年,他的個子很高,以至於我要奮力將頭揚起才能正對著他的臉。

  「拿著啦,這裡還有一把傘。」見我沒有答覆,他把傘又朝我遞進一些。我盯著他的臉依然沒有說話,他倒慌張地擺起了手,「你不要誤會啊!我絕對不是拿傘來勾搭女子高中生的癡|漢,因為看你沒有傘好像很苦惱的樣子……你看我也是海常的學生啊!」

  他指了指我的制服,又拉了拉自己的衣服。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臉,他的皮膚似乎比女孩子還要白皙細膩,五官也精緻得好看,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眼角天然上翹的眼線。

  但讓我有些入迷的不僅僅是好看的外表,還有每一個充滿活力的表情,就和他那頭金髮的發色般,像是被光芒照亮了一樣閃閃發光。

  「……謝謝。」

  我輕聲道謝,愣愣地接過那把透明的小傘,心裡突然有種十分微妙的感覺。

  或許是在兩年前的變故之後,我自以為看穿了現實,畢竟那個時候起,就從來沒有人同情亦或是幫助過我。現實在我的概念裡,只有冰冷和無情,一如此刻的暴雨。

  金髮少年把傘遞給我之後,轉身走向了離他不遠,眉毛有點過於濃密的另一位少年那裡。他走路的姿勢有些變扭,我隨即把視線放在了他的左腳上,身體的重心都偏在了另一邊,是左腳受傷了吧。

  「黃瀨你怎麼那麼慢!送個傘而已又不是叫你過去要人家的手機號碼,慢吞吞……嘖快點過來了啊!」

  「可是笠松前輩,我的左腳很痛啊∑(ゲ °⑸ °;)ゲ……」

  「誰讓你練習的時候要拼命搶球……嘖你快點過來啊還發什麼呆!」

  「嚶嚶嚶笠松前輩QWQ……」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形容這兩個人,默默看著他們走進了醫院。即便被稱作笠松前輩的少年滿臉嫌棄,他還是搭過了金髮少年的手,攙著他向醫院走去。

  這樣下著雨的黑夜裡,我似乎在他們的周圍看見了光。

  看著他們對話的瞬間,我的心裡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是發自內心的笑,而不是為了不讓人看到我想要哭泣的假笑。

  重新回到了我一人站在屋簷之下的狀態,暴雨砸在地面上啪嗒啪嗒的聲響像極了黑暗的嘶吼,我歎了口氣,撐開金髮少年遞給我的透明小傘,走進雨中。                        


第8章 被重提起的過往

  翌日放晴的天空看起來格外清澈,空氣裡有些前夜暴雨殘留下濕涼的寒意。

  我在神奈川的住所也算是比較偏僻的公寓,這間屋子大概原先是別人用來當做頂層儲物間的地方,雖然真的非常狹小,但平日裡還算非常清靜。母親在醫院接受治療,基本沒有機會回家。這半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在家裡,這樣倒有一點好處,不用天天疊被子。

  就是這樣一個廚房臥室客廳全部集中在一個隔間裡的空間,我棲住在這裡,安安穩穩。

  換好海常的制服,穿好鞋挎上書包。放在門邊的透明小傘上還沾著水珠,我拿起傘抖了抖,帶著一併出了門。心想著是否能再遇上昨夜的金髮少年,然後把傘還給他,再和他好好道謝。

  「藍原純子?」

  這時身後有人喊住了我,一個慷鏘有力的聲線。

  我轉回身,眼前穿著黑色正裝的魁梧男人站姿筆挺,神情十分嚴肅。他在看到我的正臉的時候又肯定了一遍,「果然是你,頭髮變長了呢。」

  男人右邊眉毛上的疤痕讓我很快就認出了他,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浦下真一,半年之前接手藍原昌之案件的警官之一。

  「浦下警官?」

  「啊,你還記得我,那我就不再做自我介紹了。」浦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浦下警官怎麼會在神奈川?」我有些疑惑,他應該是在東京的。

  「前段時間,被本部調職過來當縣警。」

  「調職?從東京到神奈川的話,那……不是降職了麼?」

  浦下點頭,表情裡有些淡淡的失落。

  我仔細端詳起他的模樣,確實比起半年前,他似乎蒼老許多,我甚至在他的鬢角看見了幾根白頭發。

  「你急著去學校嗎?」浦下指了指我的書包問道。

  「有事嗎?」

  浦下突然這麼問我,我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著,我有點緊張,盯著他因為眉毛上的疤痕顯得有些凶戾的臉。

  「我可以和你談一些,關於半年之前,你的父親和……」

  「抱歉,我要去學校了。」

  浦下僅僅只是開了個頭,我大概猜到了他想對我說什麼。朝他鞠了一躬後,我轉身很快的離去。他在我的身後又叫了幾次我的名字,但我沒有回頭理他,他也沒有強行將我留住。

  心裡不好的預感越發的強烈,半年以前的往事突然被雨田知曉,接手當時案件的浦下突然出現在這裡,我覺得一切都不是偶然。

  我不想和任何人提起那件事,我和母親都已經逃到了神奈川,我只是……想和母親過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啊,哪怕很辛苦,都沒有關係。

  難得一天輕鬆的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明明不想再去想起,可是遇到了當時的人,當時的場景又一次在我的腦海裡清晰起來。在走進海常高校大門的時候,我被自己嚇了一跳,思緒紛亂間,我以為自己回到了冰帝。

  「……純子,純子?」

  恍然回神,卻看見繪理子已經走在了自己的身邊,正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純子,你怎麼了?你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呢。」

  「我沒事的。」

  朝繪理子擺了擺手,她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心裡的不安越發地強烈起來,在和繪理子走進班級的時候,我一瞬間仿佛看見了寫滿「滾出冰帝」「你這個垃圾」這類字樣的課桌,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自己看到了幻覺。

  雖然那件事的訊息止步在了雨田的書店,但是浦下的出現讓我逐漸擔心起來,我覺得總有一天那件事會在海常傳開。

  看著一併帶來的透明小傘,我又冷靜了一些,或許我只要避開浦下,一切都會變好。

  我努力想著前夜借傘的金髮少年來忘記那些太過陰暗的回憶,然而一直到了下午放課,在學校恍然虛度般地耗費了一天,我也沒有再次見到他。

  夕陽在亢長的坡道上灑下一片橙紅,地面上還沒有幹掉的積水倒映著被染成橙紅的天空,我握著透明小傘,踏出校門。

  「藍原。」

  那個渾厚有力的聲音又一次喊住了我,我想直接逃走,卻被抓住了手腕。

  「浦下警官,請不要這樣。」

  「藍原,我覺得有必要告知你,所以拜託了,請和我談一次。」

  我不知道這半年以來浦下發生了什麼變成這樣還被降了職,他抓著我的手有些顫抖,我回視著他,他的目光還是很清澈,但是不同於半年前的滄桑模樣讓我一瞬間心軟了下來。

  「好。」我歎了口氣,答應了下來。

  浦下和我隨意找了間比較清靜的茶點屋,在角落裡的二人座位上相對坐下。

  「所以,浦下警官想和我說什麼?」

  我開門見山地問他,實話說,我有點不高興,那起事件的結果從某些角度而言我也算是受害者,因為那起事件我沒辦法被其他人當做一個普通女孩來對待,在所有人眼裡,我是殺人犯。

  「那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下去了。」

  浦下的口頭禪還是沒有變,他把手肘抵在桌面上,手指交握,身體微微前傾以至於自己的下巴能夠碰到手掌。

  「半年前結案時我有提出異議,但是上面的意思是不希望再把事情擴大化。事件的疑點很多,當時以入室搶劫定案,但是現場卻沒有任何財物丟失,殺死二人的兇器上沒有指紋,如果單純搶劫引起的無差別行兇,應該不會注意到要抹去現場的痕跡。」

  我聽著浦下的陳述,身體有些微微發抖。

  「調職神奈川以後,偶然在一間書店裡看到了你,後來去找老闆娘問了關於你的資訊,才找到你家那邊。」

  聽到這裡,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息著心底的躁怒,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制服裙的裙擺。所以,雨田會知道我的事完全是因為浦下的介入?

  「這起事件還有調查的空間,疑點有很多,當時現場還有一件毫無理由就突兀出現的雨衣。藍原,我覺得當時你一定有所隱瞞……」

  我用力地拍了桌子站了起來,掌心拍得痛到發麻,但是這成功制止了浦下繼續說下去。張口,卻發現自己的嘴唇也在顫抖不已,我用力壓著此刻的心緒,「浦下警官,您現在告訴我這些還有意義嗎?」

  我僵著身體試圖抑制住渾身的戰慄,壓低了聲線,「半年以前您為什麼不提?事件草草了結的後果是,我被所有人當成了兇手,所有人指著我對我唏噓不已,被冰帝退學,甚至在東京都待不下去……」

  「藍原,請你冷靜一些,我相信那件事不是你做的,所以,我也希望更進一步地調查……」

  浦下擺著手試圖勸導我,然而,我還是沒有壓抑住情緒,拉高了聲調近乎嘶喊起來,「這時候才來說這些您不覺得真的沒有意義了麼!」

  店內零散的客人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我咬住了嘴唇,鼻腔有些發酸。

  雖然那時沒有人明說「我就是兇手」這個猜測,但所有人都把這個當做了默認的真相。我大概是永遠也忘不掉自己還在東京時,那些像看殺人犯一樣厭惡如同鋒芒般的冰冷眼神。

  即便我已經在努力地將那些畫面從自己的腦海中刪除,只是一旦被重新提起,那些畫面一幕幕像是噩夢纏著我,將我籠罩在深深的灰暗之中。

  「對不起,以後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只是想和我母親過平靜的日子。」我拿起放在座位上的透明小傘,急促地朝門口走去。

  「藍原,請等等。」

  聽著身後的動靜,浦下似乎也從座位上站起追了過來。

  轉頭看了一眼浦下,我索性跑了起來。因為急著脫離浦下,卻沒來得及注意前方,直接撞上了一片對我而言大概能稱之為一堵牆的阻礙。

  我知道自己是撞上了人,抬起頭,映入眼簾的熟悉面容讓我愣了愣神。

  金髮少年的面容帥氣依舊,他垂下眸子盯著我的臉頓了半秒,突然喊了起來,「啊!是你!」                        


第9章 我所看見的陽光

  「啊!是你!」

  金髮少年微微瞪大了眸子,金棕色的眼底有些驚訝。

  我也不曾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再一次遇見他,而在看著他的臉發愣的數秒間,浦下已經追了上來,抓住了我的手臂。

  「藍原,請聽我說完好嗎?」浦下的聲線許是因為職業的緣故,渾厚而富有迫力。很明顯他在阻止我的離開,想要和我繼續談話。我試圖將手抽回來,可是他卻握得很緊。

  我不想再和浦下談下去,即便知道了半年之前的疑點又能如何,即便浦下決意想要找出殺死藍原昌之和真由的兇手,那與我何干呢?為什麼又要來找上我呢?

  被誤認成兇手一直以來的委屈,他又能為我撫平嗎?答案根本就是否定吧!

  我張開雙唇,想說讓浦下放手的話,可因為被勾起的回憶,再一次在心底堆積起來的酸澀和苦恨讓我把話語壓了回去。我知道,如果我開口了,一定會是顫抖不已的哭腔。我用力提起嘴角,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是個微笑。

  「大叔,你這樣讓我朋友很為難呢。」

  另一隻手被拉過,金髮少年將我朝他的方向拉近了一些。

  他的個子很高,高得簡直不像是個普通高中生,即便是身形魁壯的浦下在他面前也需要微微抬頭。

  「所以,您能放開她了嗎?」

  包括他的聲線,都似乎是為了映襯他帥氣的外表,也顯得與眾不同,要比普通人更磁性一些,辨識度更高一些。

  我在驚訝他在替我解圍的同時,抬起頭看向他。從下巴開始的漂亮輪廓,勾勒出了他完美的面孔。他溫柔地笑著,但是那樣的笑容我看得出來,是在拒絕。

  浦下頓了頓,意識到自己確實太過失禮,他鬆開了我的手,微微頷首,「抱歉,是我心急了。但是藍原,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

  我沒有說話,反倒是金髮少年替我向浦下道了別,然後拉著我走出了茶點屋。映著橙紅的陽光,他的身影就像是太陽一樣在閃閃發光。

  「謝謝。」我在平靜下心緒之後,開口向他道謝。

  「不用謝啦。」在聽見我說話之後,他才停下腳步,放開了我,然後朝我擺了擺手,「說起來,剛才那個大叔看起來好可怕啊。」

  「謝謝。」

  我用再一次的道謝接過了他的話,因為我害怕他的話題由此引申到順便詢問我浦下是誰,為什麼要拉著我。

  「你已經謝過啦,不客氣的,遇到那樣麻煩的事情,一定很苦惱吧。」

  金髮少年依然笑著,他的笑顏仿佛就是陽光的另一種存在方式。

  「我是說,昨晚謝謝你的傘。」然後,我把透明小傘遞在他的面前。

  「啊這個!你不說我差點都忘記了。」

  在他接過傘之後,我朝他鞠了一躬表示感謝。

  「對不起,我要先走了呢,今天還有昨天,都十分感謝你。」

  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雖然我想多看他幾眼,我想把如陽光般的他印進自己的雙眼裡。只是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回家做了晚飯再去醫院看母親。

  我不知道在這之後還會不會再和他相遇,我感謝他在前一晚借了我雨傘,感激他替我解開了浦下的糾纏,之於他,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想到這裡,我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習慣了孤獨的我,這一刻卻無比渴望起也能和普通人一樣,享受著自己的生活,能夠在陽光下和熟識的人肆無忌憚地聊天。

  在學校裡,我必須對任何人都隱瞞著自己的過去。心底始終在抗拒著,害怕著。即便每一天繪理子都會笑著和我打招呼,我還是害怕著如果他們知道了我的過去,我大概會再一次陷入冰冷的眼神之下。

  ×

  當我從家裡出發趕到醫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地暗下。好在沒有下雨,因為提著除了晚餐之外,還有母親的衣服,我沒有多餘的手再撐傘了。

  醫院還是死氣沉沉的模樣,偶然擦肩而過滿面痛苦的病人,亦或是因為工作而疲憊的護士,無不透露著比平靜還要嚴肅的死寂。

  我提著兩個大袋子走到電梯前,用手肘按下電梯按鈕。

  在電梯門打開之後,我低頭注意著手上的東西不被門框碰到,這時上方卻傳來了磁性好聽的聲線,「啊好巧,又遇見你了。」

  抬起頭,金髮少年俊朗的模樣又一次佔據了我的眼眸。我稍稍愣了愣神,心底有種微妙的欣喜。

  在我看著他微微出神的同時,他接過了我手中的一個袋子,「我來幫你吧。」

  「謝謝你。」

  「不客氣啦,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分麼,兩天之內相遇了三次,感覺很奇妙呢……啊你不要誤會,這個不是故意搭訕的臺詞……」他說著,表情又變得慌張起來,似乎真的很擔心我誤會了他。

  「嗯,的確很巧。」我肯定了他的話語,他朝我笑了笑,還是那樣陽光純淨的笑顏。

  站在他的身邊,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樣接近陽光。我大概開始憧憬起他的模樣,甚至非常貪心地妄想著,這樣的陽光能夠多待在身邊一些。我仰著頭,看著他不禁有些入神。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他大概是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轉頭看向電梯後的鏡子,對著鏡子扭了幾個角度,似乎沒發現異常,於是困惑了起來,「好像什麼也沒有啊?」

  「你的臉上有陽光。」

  「嗯?那是什麼?」

  我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不再去看他。雖然心裡的確是這麼想著的,只是直接說出來的話,這才感覺像是搭訕的話吧。

  金髮少年完全沒在意我的意思,而後倒是不斷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似乎已經從找臉上有什麼,到單純只是看著自己的臉而已。

  七樓很快就到了,比起一樓,這裡的樓道要顯得更陰冷一些,大概巡房護士的流動量變少了。

  「不然就到這裡吧?感覺再麻煩你不太好意思了。」出了電梯,我朝金髮少年伸過手準備把袋子取回來。

  「都到這裡了,也不差這一點啦,而且我也沒有覺得麻煩哦0v0。」

  他渾身上學都充滿了正能量,和昨天晚上在醫院門口一樣,我在他的身上看見了我沒有的光。

  我沒再拒絕他的好意,再次道謝後,往樓道盡頭走去。我在母親的病房門口調整好了笑容,然後敲門而入。

  母親沒有睡覺,她坐在病床上,看著門口的眼神比以往要清澈許多。我有些欣慰,這還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到她有這樣好的精神狀況。

  「阿純,你來啦。」她笑著朝我招手,表情裡似乎非常興奮,我這才注意到了她視線的焦點並不是落在我的身上,而是我身後身高出眾的金髮少年。

  「阿姨你好。」注意到了母親的視線,他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

  大概是第一次見到我不是一個人來,母親顯得異常興奮,從頭至尾都一直在盯著金髮少年看。

  我接過少年手裡的袋子,放置好之後,準備送他到門口並再次感謝,這時母親卻突然拉著我的手,用一個所有人都能聽見但她自認為是在偷偷和我說的音調開口:「阿純,那是你的男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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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接近陽光的資格

  「阿純,那是你的男朋友嗎?」

  母親的表情非常認真,滿眼地期待著我接下去的回答。我沒有回頭去看少年的表情,因為此刻的我突然非常自私地想要給出肯定的答案,如果一切是真的的話,母親應該會很高興吧。

  「嗯,是的哦。」我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神,最終還是說出了肯定卻是不真實的回答。

  「啊是嗎?真是太好了,以後我就不用擔心阿純沒有人陪了。謝謝你呢,能夠陪著阿純一起。」

  見到母親的笑容,我當然非常高興,她是我現在唯一能夠守護的寶物了。不論說下什麼話,不論付出什麼代價,只要能夠看見她的笑容,我就心滿意足了。

  只是此刻,我的心臟跳得很快,我害怕少年戳穿了我的謊言。微微側過身想要偷偷看一眼他此刻的表情,可我竊視的眼神很快就被他捕捉住。他的表情裡有些淡淡的無奈,但是他沒有揭發我,依然保持著微笑。我心虛地垂下頭,因為他的微笑裡,已經有了對我的疏離感。

  冷靜下來我才發現,此前我早已對母親說下了無數的謊言,比如我和朋友們相處得很好,比如我依然在雨田的書店裡打工,再比如……我說他是我的男朋友。最可笑的是,現在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每個人都會撒謊,而撒謊的理由不外乎三種,一是單純地為了欺騙,二是為了保護自己,我大概屬於第三種,為了保護他人而編出層層交織的謊言,於是,我用這張網將母親圍在了裡面。

  在母親的好奇心爆發之前,我連忙拉著少年逃竄般地出了病房。我拉著他走到樓道最明亮的燈光之下,深深朝他鞠躬。

  「真的非常抱歉!說了那樣的謊話……」

  我很明白自己的做法是有多糟糕,但是我依然祈求著他的原諒。在他靜默的數秒間,我突然很害怕起來,就像害怕自己再一次沒入灰暗,所有人對我冷眼相待的時候那樣。

  「會那樣說,其實是有原因的吧……雖然真的被嚇了一跳……」

  良久,他才給出這樣的答覆,他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了之前那樣的親切。

  「真的非常對不起!」我弓著身體,依然不敢抬頭看他。

  「呐,其實你不要這樣啦……」

  他扶住我的雙肩示意我不要再對他鞠躬,我直起身體,抬起頭直至對上了他金棕色的雙眸。

  他微微彎起了眉毛,眼底平靜得讓我有些害怕,「那麼,我可以知道你這麼做的理由嗎?」

  我頓了頓,垂下眼簾輕聲開口,「我只是希望我媽媽開心一點,她身體不好。」

  這句話只是事實的一半,我還隱瞞了自己的私心,本心裡是希望自己能和他走得更近一些。雖然一直以來我都在封閉自己,但我還是渴望著陽光。接近他,就好像接近陽光一樣。

  直到我說完了那句肯定的話之後,我才幡然發現自己這麼做只會和他越離越遠。現在的我,稍稍有些後悔了。

  「是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他對我笑了笑,我不知道他這樣的評價是理解的原諒還是褒義的諷刺。我看出了他看似陽光的笑容裡,似乎還有著疏離的淡漠。

  「非常對不起……不過請放心,我不會給你造成困擾的。」

  或許他根本沒有在意,我再次向他致以歉意,他讓我不要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可能是我太過敏感,才會一直很在意他的看法。

  思緒至此,我微微一愣,自己又為什麼突然開始在意起別人的看法了呢?明明要隱瞞過去的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不和人深交,那別人的看法又有什麼關係了呢?說到底,我還是個膽小鬼吧。

  金髮少年沒有在醫院多留,我也沒有理由將他留下來,至此我還是沒能知道他的名字。

  ×

  在那之後,我沒有再遇見他。明明同是海常的學生,我真的連看見他的機會都沒有了,仿佛是上天在懲罰我撒下牽扯進無關之人的謊言。

  這天的天色從午後起就陰沉了下來,上課的時候我在一直翻看兼職的簡報,斜前方的繪理子似乎是因為天氣的緣故昏昏欲睡。我的心情也不是特別好,一整個下午,老師上的課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

  今年入春以來就特別多雨,看著窗外暗沉沉的天空,我心裡泛起了不太好的預感。

  在簡報上畫下最後一個標記,我收好書包,用最快的速度沖下教學樓。而我還沒有跑出校門,雨勢便已經急劇變大。這大概就是我有不好預感的原因了。

  我討厭下雨,甚至可以說害怕。因為每次發生不愉快亦或是痛苦的事情,都是在暴雨滂沱的雜亂雨聲之中。兩年前暴雨的夜晚被宣告拋棄,半年多以前在洋房裡看見藍原昌之和真由的屍體時,外面也下著大雨。

  雨勢來得太急,我躲進最近的屋簷下時,依然無可避免地被淋濕了身體。即便時逢初夏,浸濕的衣服貼在皮膚上,時而吹起的風還是讓我感到渾身一陣透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再往前一段就是體育館,我想著或許可以去室內避個雨,這樣在外面吹著冷風是在不是個好的決策。

  悄悄地拉開了體育館的門,與暗沉的天色不同,門縫透出的一道光亮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一樣。大概是哪個社團在用這裡吧,我這麼猜測。

  我輕輕地走進了體育館內,然後關上門。搓著手臂靠在門邊,比起室外,這裡真的好上太多了。我吸了吸鼻子,思忖著等雨小一點我再離開吧。

  取代雨聲的動靜是體育館內少年們奔跑時鞋子和地面間的摩擦聲,還有籃球和地面間不斷撞擊的聲音。

  海常的體育館很大,我站在遠遠的一角,靜靜地看著那些奔跑著的少年。視線掃過每一張認真的臉,而在他們的賽場上,看到了他,高個子的金髮少年。

  我每一次見到他時,看見的都是處在不同狀態的他。借傘時所給我的驚豔,我撒謊時疏離的淡然,還有此刻,金棕色的雙眸中是此前的我從未見過的認真。

  視線不自覺地鎖定在了他的身上,捕捉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現在看起來,我才比較像癡|漢一點吧?自嘲的笑出了聲,而我想壓住聲音的時候,卻抑制不住地打了噴嚏。

  這個對原先在體育館內的所有人而言是個異動的存在,雖然動靜不是很大,但是,所有人出奇一致地都轉頭看向了我。

  被傳出的籃球沒人接住,掉在了地上,球體重複彈跳了幾下之後,落在地面上開始滾動,最終,球體停在了我的腳邊。                        


第11章 終於澄清的誤會

  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我的出現像是個異端,所有人的注意也從滾落在我腳邊的籃球轉向了我。

  ……

  …………

  在少年們盯著我靜默的數秒之後,才重新騷動起來。

  「是妹子啊可愛的妹子!噢噢噢歐派……好正!接下去的練習賽就決定為了妹子而戰……」

  「而戰個你個頭啦森山!剛才傳球失誤的就是你吧!」

  我也看著少年們的方向,準確來講,我只是在看著那個金髮少年而已,同樣的,他一定也認出了我。金棕色的眼底沒有特別浮動的情緒,我覺得,他或許已經對我留下了相當不好的印象。

  這樣的狀況對我而言未免有些尷尬,雖然其他人並不知道我和金髮少年之間發生過了什麼。只是我單方面的,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對不起……我只是進來避雨而已……」我抱著手臂,浸濕的制服襯衫緊緊貼著身體,頭髮也已經濕漉漉的貼在皮膚上,「如果打擾了的話,我還是出去吧。」

  「不影響訓練的話留在這裡也沒有關係。」

  這是那一晚在醫院門口和金髮少年在一起的另一位少年說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認得我,或許只是看我現在的模樣,單純的好心而已。

  「黃瀨你看什麼看!快去把球拿回來啊!可以的話給人家拿一條毛巾。」少年在應允了我繼續留在體育館之後,抬腳就踹向金髮少年的後背。從他的話語中,我得知了金髮少年的名字,黃瀨。

  事實上我想要堂堂正正地直接詢問他的名字,堂堂正正地認識他。

  我愣愣地看著黃瀨朝我跑過來,他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不像之前的幾次見面那樣會朝我微笑。我想絕對是因為自己做的蠢事,才導致這樣的吧,我後悔了,真的非常非常後悔。

  「用這個吧。」

  他遞給我一條雪白的毛巾,沒有再說多餘的話,在撿起滾落在我腳邊的籃球後,連讓我說謝謝的時間都沒有給,又重新往球場跑過去了。

  我用毛巾擦拭著頭髮,心裡不覺間卻有些淡淡的難過。

  和黃瀨的相遇對我而言,就像是遇見了陽光。即便我和他根本沒有說過幾句話,即便我對他一點也不熟悉,可是心底總是在隱隱期盼著,他能夠站在身邊的時間長一些,自己能夠看著他笑起來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他的長相確實非常帥氣,又或許,是因為被繪理子稱之為少女心的東西。黃瀨的存在就像是發光體一樣,從我遇見他開始,就在不斷地吸引著我。

  所以說我到底在期盼著什麼啊?藍原純子一個人就足夠了吧?

  最終,心裡冒出這樣的聲音把我的思緒全部打斷。

  我沒有再在體育館內久留,只是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我出了體育館之後,只站在管外的房檐下,等待著雨勢什麼時候會變小一些。

  夾雜著雨點的風吹過身體,濕透的襯衫完全沒有了保暖的作用。這種我已經體會過無數次的冰冷,帶著仿佛要刺進骨頭裡的寒意,一點一點地在全身蔓延開。

  不久後,體育館的門重新打開,少年們帶著嬉鬧聲,然後打開傘走進雨中。大概是訓練結束,先前在館內見到的少年們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一直到連體育館內的燈滅了,整個世界都浸入了一樣灰色。我想,這或許就是這個世界該有的模樣,灰色,冰冷,絕望。

  我抬起頭,不停落下的雨點佈滿了全部的視野,那片暗沉的天空仿佛閉塞的空間,檔住了所有的希望和光芒。在這片灰暗之下,我能夠走多遠呢?

  「你……還沒有離開麼?」

  這個聲線穿透了雨點落下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裡。我轉過頭,金髮少年拿著已經打開了的傘,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我只是沒有帶傘……啊請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要纏著你的意思!」我擺起手慌忙地解釋起來。

  在對母親謊稱了和他的關係之後,馬上又突兀地出現在體育館見到他,訓練結束,我卻依然沒有離開地站在館外直到他出來,怎麼看都像是有心為之吧。

  他還是沒有說話,這樣的反應讓我放棄繼續解釋,我輕輕歎了口氣,「對不起。」

  「你為什麼還要道歉呢?」

  對於我的再次道歉他似乎很無奈,微微彎起的眉毛依然能夠看得出他對我的疏離。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難道你沒有在生我的氣嗎?在我媽媽的病房裡那次。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我。」

  「那件事我沒有放在心上。」

  「是嗎沒有放在心上?所以,言下之意還是存在誤會,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自己的目光毫不退縮。其實誤會和想知道他的名字完全沒有關係吧?實話說,只是我自己的執念而已,對這個人,就是有種沒辦法轉移的注意,會有這個感覺的答案或許……真的是他長得帥……吧?

  「我是黃瀨涼太……誒?誒誒?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對於他的疑惑,我臉上寫滿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難道我很應該知道他是誰嗎?

  他的表情從微微訝異逐漸轉變為恍然頓悟,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口中念叨了幾句「這樣啊」「原來如此」的話。

  「對不起啊,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製造了和我的見面,然後說出我是你男朋友的話,這次到體育館來還以為你也是為了這回事……」

  所以,才會對我冷淡起來?但是話說回來,同學,你的腦洞真的有點大。

  「……像是有個模特的男朋友這樣的話,說出去很有面子。」

  似乎是終於解開了對我的誤解,接著他自顧自地一個人講了很多,我實在有些忍不住,「黃瀨涼太ゑモ是嗎?這樣說可能有些失禮,雖然沒辦法否認你的確是又高又帥的,但是你真的好自戀,我怎麼可能會因為那樣無聊的理由撒這個謊呢?你以為你是少女漫畫的男主角嗎?」

  「少女漫畫……不啊……啊啊這麼說真是過分QWQ!其實是我在國中的時候就遇到過這種事呢,給好多人造成誤會什麼的,這讓我覺得有些困擾呢。」他抱歉性地擺了擺手,接著解釋道,「她說自己是我的女朋友,這種事我沒太在意,可是部裡的人都這麼誤會了……果然現在想想,那樣的話確實有些困擾呢。」

  因為沒有解釋,所以被所有人默認。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樣的話,我有些失神。

  人的思維模式都是這樣嗎?隨波逐流,沒有人解釋,那麼就隨著大眾所趨,理解著自以為是真相的「真相」。

  大概是我把半年前的事聯繫進來了,因為沒有證據,所以被所有人默認為兇手。

  「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吧?」他舉了舉手裡那把曾經借給我過的透明小傘,「我只有一把傘呢。」

  看著他重新恢復和我初次見面時的笑顏,我一瞬怔忡。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畫面,一樣的笑容一塵未變地像光一樣,印在了我的雙眸之中。

  「那就拜託了……」

  微微欠身表示謝意,我朝他走近,走進似乎有光籠罩著的雨傘之下。                     


第12章 永無止境的黑暗

  因為下雨的緣故,在黃瀨訓練結束也已經是放課後好久的事了。出了校門之後,街道上的行人並不是很多。昏暗的天色之下,亮起的街燈像被磨砂玻璃擋住了般,在雨中亮起一片朦朧的光暈。

  我和黃瀨之間隔著一小段出於禮貌的距離,他的手穩穩地握著傘,雨點砸在傘面上,順著傘面的弧度一點一點彙聚成水流,然後從傘緣流下。我就這樣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側,沒有說話。

  他的個子真的很高,站在身邊宛如一道足以擋住風雨的屏障,似乎是因為有了同行的人,在嘈雜如悲泣的雨聲中,我覺得沒那麼害怕了。

  「那個……說點什麼吧?」

  黃瀨開口打破了沉默了良久的氛圍,我抬頭看向他,等著他接下去的話。

  接收到了我的目光,他又擺起手開始解釋道:「你看,這樣一直不說話不是怪怪的嗎?所以說點什麼吧?」

  現在我終於明白一路上他為什麼一直揪著眉毛,因為沒有人講話所以覺得彆扭?

  「謝謝。」因為不熟悉的關係,我覺得我和黃瀨之間不會有話題可談。出於配合他的要求,我再次對他答謝。

  「誒怎麼突然又說這個?」

  「不然我應該說什麼?」

  黃瀨看著我愣了幾秒,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般,眼底閃了閃,「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可以告訴我嗎?」

  在得知了黃瀨的全名之後,我也沒想過要告訴她自己是誰。既然對方發問了,我點了點頭,開口用最簡單的方式介紹了自己,「藍原純子。」

  「藍原桑是嗎……」接收到了新的資訊,黃瀨抬起空出的另一隻手,用漂亮的手指托了托下巴,「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誒?國中的時候……藍原桑國中是在東京念的嗎?感覺這個名字很熟悉呢。」

  聽完黃瀨僅僅只是隨口的疑問,我的身體止不住地僵硬住。像是被什麼抓住了雙腳,我停下步伐,沒有再跟上黃瀨。

  脫離了傘的遮擋,雨水一瞬間籠住了我的全身,那段和雨水一樣冰冷的過往猶如夢魘般襲入我的腦海。

  東京,剝奪了我一切的地方,那個地方對我而言只有無盡的痛苦和灰暗。我和黃瀨在此之前並不相識,他若是聽過我的名字,那麼我能夠想到的管道只有一個,半年前藍原昌之的案件。

  「你怎麼了突然停下了?」

  黃瀨說著,退後幾步,重新把傘遮擋在了我的頭上。我抬頭看著他,金棕色的眸中只是單純的疑惑和幾分擔憂而已。

  看著他的眼睛,我不由地想到,如果他記起了在東京時那個事件有關我的一切,他還會用這樣不同於嘲諷和厭惡的目光看著我麼?

  「黃瀨君記錯了,我從來不曾在東京待過。」我垂下目光,沒有看著他的臉地回答道,「謝謝黃瀨君的傘,那麼,就此告辭了。」

  說到底我果然還是在害怕,從東京到神奈川是害怕面對的逃避,在海常不敢與同班或者同社團的人深交,是害怕暴露了自己的過往。只是被提及了一個關鍵字,像是「逃吧」這樣的字眼就瞬間塞滿了我的大腦。

  一直想要忘記的過往宛如一片無盡的陰影,而在這陰影之中,我不斷地沉淪。

  我從黃瀨的傘下逃跑了,沖進了看起來像是白紗般的大雨之中。膽小鬼的我也只會逃跑,我奮力地朝醫院跑去,在孤獨的雨中,我唯一能想到的依靠便是母親。

  或許也只有大雨能讓我更加清醒一些,無法抹滅的過去,自己的立場,我應該要看得清楚一些的,我從來就不適合和人來往,不是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悲觀和消極,這樣的想法在我心底從來不曾消散過,即便在遇見繪理子之後,我曾經有想過從要束縛之中逃脫出來,但最終也以把自己的本心與繪理子隔離起來而告終。

  醫院和平常一樣冷清,永遠都被病痛和疲憊纏繞著,沒有人注意到渾身濕透的我是如何從門口沖進來的。我擦乾了臉上的雨水,晃晃悠悠地走到電梯之前。

  在電梯門打開之後,裡面走出的男人卻讓我再度陷入了從來不曾退散的陰影之中。

  浦下真一。

  我瞪大了雙眼,近乎驚恐和不安的視線完全無法轉移地鎖定在了這個右眉有著一道兇惡疤痕的男人身上。

  他怎麼會在這裡!

  「噢,藍原。」浦下朝我打了招呼,聽起來算是平和的聲線卻因為習慣性板著的面容顯得格外生硬。

  在這裡見到浦下並不是什麼好事,此前他找我想和我談半年前的案件,在我擺出拒絕的態度後,與事件還有間接關係的人,便是我的母親了。

  我不想和浦下說話,禮貌性地向他點頭回禮之後,我很快地收回視線走進電梯。心想著,希望浦下出現在這裡,只是一次單純的偶然,而不是因為事件的關係來找母親。

  我慌忙按著電梯按鈕,希望電梯的門能儘快關上。而門關到一半時,浦下卻突然伸過手阻止門關上。電梯門重新被打開,他很快地走進,站在了我的身側。

  電梯裡只有我和浦下兩個人,在門關上,電梯內成為密閉的空間,我和他之間沉默的氛圍顯得分外詭異。

  這麼各懷心事地站著,在電梯到達七層之前,浦下突然開口對我說道:「淋雨容易生病,女孩子應該多注意一些。」

  對於浦下這麼挑起話題,我感到有些驚訝,只是他那張永遠看起來都顯得凶戾的臉,完全看不出是在關心。我依然沒有回話,垂著頭,因為淋過雨的緣故,鼻腔有些堵塞,這讓我的呼吸聲聽起來特別粗重。

  「半年前見到你的時候,也是因為淋雨生了病吧?」

  我僵住了肩膀,呼吸也開始小心翼翼。將話題這麼引入,果然浦下要和我說的話,都和半年前的事件脫不開干係。

  「所以浦下警官想表達什麼?」我有些生氣地轉過頭質問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浦下警官再怎麼找我,再想和我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吧,難道不是嗎?」

  當一切都為時已晚,做什麼都是徒勞了。已經發生過的誤會也好,苦痛也好,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了,又何必再去不斷不斷地提起呢?這便是我不待見浦下的原因了。

  電梯緩緩停下,我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沒有再去看浦下的反應,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再理他。

  身後沒有浦下追出的動靜,再我又跨出幾步之後,浦下渾厚有力的聲音再次響起。

  「藍原,你真的不願意再聽我說一句麼,令尊被害的夜裡,除了你之外,你的母親一樣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我的腳步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後,依然沒有回頭地繼續向前走。

  心情又一次被浦下攪得亂起八糟,雖然他並沒有再追上我,強制性地要和我對話。明明他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聽,可最後那句話,卻如同鉛塊,重重地沉在了我的心底。

  我拍了拍臉頰,提起唇角微笑。

  「媽媽,我來了哦。」推開病房的門,我照著往常的習慣這麼對母親說道。

  坐在病床上的母親看著我,表情柔和。

  「阿純……」

  她親切地喚著我的名字,看著這樣的母親,我恍然覺得浦下似乎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或許,浦下真的沒有來找過母親,我是這麼想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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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沉溺黑暗的救贖

  浦下的話像是打破平靜的石頭,在我的心裡激起了圈圈漣漪。我嘗試著不去思考,可是他的聲音卻越發清晰地開始在腦海裡不斷重播。

  ……半年前見到你的時候,也是因為淋雨生了病吧?

  除了你之外,你的母親一樣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半年前我的確隱瞞了自己曾經去過那棟洋房的事,在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的前提下,案件的矛頭仍然對準了我,如若當時我把這件事說了,恐怕我會更加脫不開干係吧?

  至於母親,所謂的沒有不在場證明的詳細我沒有聽浦下說下去。不過在她精神崩潰之後,確實有一段時間經常從醫院裡偷偷跑出去。而且在藍原昌之被殺之後,我沒去醫院看望她的幾天裡,而後聽當時的醫生說她大病了一場。

  如果這一切之間都能用因果關係聯繫起來,做一個大膽的猜想,如果那晚母親偷偷離開醫院去了洋房,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在雨夜中匆匆來回之後,導致生病也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我這麼想著的同時,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又否定了自己。一直以來自己所看見的母親,都是個柔弱得不堪一擊的女人,在精神不正常的狀態下,她又是如何冒著大雨過去的呢?

  我不是笨蛋,浦下的兩句話我不會聽不出來他在暗示,當晚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我和母親,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就是兇手,但絕對都有嫌疑。加之先前他說過相信我不是兇手的話,那麼他一直想和我談論的問題,極有可能就是關於我的母親和案件之間的聯繫。

  至此,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那件事之後,在東京受著各種冷眼以及排斥的我多少次想過乾脆自殺了斷,但是還留在身邊的母親,才讓我有決心在一片灰色的世界裡繼續走下去。如果連母親都變成了謊言,我的世界一定會崩塌得只剩下殘缺的碎片。

  我和母親會選擇了神奈川,是因為在決定離開東京時,母親的一句想要看海。雖然所住的公寓能夠聽見海的聲音,只是我一次都沒有履行過和母親的約定。

  ×

  被雨田辭退之後,我依然沒有找到新的兼職。我幾乎沒有社團活動,下午放課和繪理子道別完,便直接離開了學校。

  難得不錯的天氣,複雜的心境也隨之緩和了一些。若是在醫院遇上浦下,在他告訴我那句話之前,我會在第一時間跑去醫院,可是現在,我卻不太敢面對母親。

  午後的日光並沒有很灼熱,照在皮膚上,溫熱的暖意像是在接受洗禮一般。我順著路標,卻是漫無目的地沿著路邊隨意亂走。

  現在想想,我的生活還真是單調得如清水般毫無滋味。學校,醫院,打工,回家。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在沒有打工,不敢去醫院的前提下,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在脫離了事件的半年之後,曾經的人和事卻猶如洪水般不斷地沖入我的生活。不知所措的我又開始想要逃避……不,在拒絕了浦下之後,我已經開始逃避了。

  緩慢的前行之中,漸漸地聽見了海浪的聲音。恍然回神,我才發現海與沙灘的交際線已經悄然闖入視野。

  雙眼止不住被那片深藍吸引,陽光下的海面像被施了魔法般波光瀲灩。波浪帶著純白的泡沫,一遍又一遍地漫過沙灘。

  我脫下皮鞋和長筒襪,光|裸的雙腳踩上沙灘,沙子貼在腳底的溫熱觸感有些癢癢的。我朝著海面走去,逐漸的,海水時而漫上腳掌,帶過一陣冰涼。

  要和母親一起看海,我不知道何時才能實現了。在浦下離開之後,我沒有問母親任何關於他的事。浦下的話確實對我產生了印象,我也承認心底非常想要知道後續的真相。

  沒有直接問母親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是怕她心裡受不了,再我提起事件之後直接導致精神崩潰,第二個是我心底的那些沒能得到證明的猜測,會從母親的反應中全部得到肯定。

  看著母親任何時候都溫婉如初的模樣,我沒有提起一句話。因為我害怕那些只有母親才會對我擺出的溫柔笑顏,一瞬間全都會變成虛偽的泡影。

  「該怎麼辦才好……」我歎著氣,自己對自己這麼說著。

  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的海和沙灘,明亮得不像話。在只有一個人的孤獨世界裡,我始終沒能從心裡的陰影中解脫出來。有時候我會想著,我有沒有也被這樣的陽光照耀著的資格。

  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海水漸漸從腳踝漫過了膝蓋。刺著雙眼的陽光令我有些恍神,半眯著的眼眸中,只剩下了天空和海面接成一整幅畫面的藍色。

  如果在沉入黑暗之前,我喊著救命,會不會有人把我從裡面拉出來呢?

  雙腿泡在海水之中,冰涼的觸感和陽光的暖意形成強烈的反差。我還在發愣的時候,仿佛映射了心聲一樣,我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腕,強制性地往回拉。

  「藍原桑!再走下去很危險了!」

  清晰的少年音如同救贖的聖歌般傳入我的耳中,踉踉蹌蹌地被往回拉了好幾步,少年逆光而站的影子打在自己的臉上。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將我往回拉的金髮少年,是黃瀨涼太。他穿著白襯衫,頭上戴著一頂深藍色的圓頂硬禮帽,七分褲的褲管因為直接跑向海水中濕了一截。

  「黃瀨君?」

  心底有一瞬微微顫動,背光而立的黃瀨一如明亮閃耀著的日光,耀眼的模樣讓人止不住為之嚮往。我大概明白了一些自己為什麼每一次在見到他的時候,會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了。他就是陽光的另一種存在方式。

  「藍原桑你是想不通什麼嗎?如果你這麼走下去了,你媽媽會很難過的……」

  他急切地和我絮絮叨叨講了一大堆不要輕生的話,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一直沒有鬆開。

  「我並沒有想要自殺……」

  直到我默默地說出了這句話,他苦口婆心的勸導才戛然而止。然後他松了一大口氣,放開我之後抹了抹自己的額頭,「這樣啊嚇死我了還以為……不過說起來,藍原桑怎麼會來這裡?」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只是一個漫無目的的轉戰而已。我沒有回答黃瀨的問題,而是以相同的問題反問,「黃瀨君為什麼會在這裡?」

  「有一組外景是在這裡拍的啦,才結束就看見你一直往海裡走……」

  「黃瀨君是平面模特?」

  「是在做模特的兼職……嗚哇你竟然不知道啊好難過!」

  「……」

  和解開誤會之前的黃瀨完全不一樣,比起淡漠疏離的時候,此刻的他親切得完全不像我之前見過的那樣。

  我不敢在黃瀨面前停留太久,我怕他看著我的模樣,會逐漸想起半年前東京的案件。

  「那麼,告辭了。」我微微頷首,向他道別。

  從黃瀨身側走開,在提起自己脫在一邊的皮鞋時,黃瀨卻大聲地叫住了我,「藍原桑請等一下!」

  轉回身,站在陽光下的少年的身上仿佛被賦予了光芒一樣。看著他的我,只是短短的幾秒,又無法控制為之著迷地愣神。

  他喊住我後,很快跑到了我的面前,眉毛微微彎著,「那個……藍原桑是在生我的氣嗎?」

  「什麼?」我有些不明白黃瀨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他的表情裡有些淡淡的擔憂。

  「那天突然就跑進雨裡……」他低頭看著我的臉,金棕色的眸低帶著幾分認真,「之前的誤會藍原桑是不是生氣了?還是因為我問了名字……」

  我回視著他俊朗的面容,沒有說話,也沒有擺出任何的表情。他似乎因為我這樣的反應越發地著急起來,「聽過藍原桑的名字這樣的話,絕對不是我要故意拉近關係才說的啊……但是我確實聽過啊,那個……就是,藍原桑國中的時候數學競賽拿過獎對不對?」

  聽到最後一句話,我愣了愣,「所以是因為競賽知道的?」

  「嗯是這樣的。」

  在得到肯定的一瞬間,心裡突然放鬆了下來。黃瀨之於我的認知,和藍原昌之的案件沒有分毫的關係。我慶倖著他並不知道那件事。

  「我沒有生黃瀨君的氣。」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他又恢復了和陽光如出一轍的笑容,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底竟像是流過暖意一般。

  「謝謝你,黃瀨君。」

  「誒?怎麼又說謝謝?」

  我搖頭,繼續說著謝謝。

  我想,如果多看著他一些,自己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消沉了呢?

  在我解釋自己並不是要自殺之前,黃瀨握住我手臂的力道是發自內心的。被拉住的那一瞬,除了訝異之外,我毫無疑問的心悸不已。感受著他的力道,我似乎找回了一些自己的存在感。

  這個世界或許並沒有我想像得那麼冰冷。他的出現就像是透進黑暗的一道光束,漸漸地感染著我。

  我仰著頭看著黃瀨,過於明亮的日光讓我的視野變得迷離。我覺得,我可能真的開始對他著迷了。                        


第14章 迷失在深巷之中

  和黃瀨涼太之間莫名其妙的誤會算是完全解開了,此後幾次在學校裡遇見他,他在看到我主動向我打招呼的時候,我稍稍有些驚訝。大概是性格的緣故吧,他對誰都笑容陽光一副很熱情的樣子,包括和我一併同行的繪理子。

  在和黃瀨隨口搭上話的時候,繪理子一反常態,表現出了對籃球部極大的興趣,「是嗎?黃瀨君也是籃球部的嗎?」

  繪理子要比我矮一些,柔弱的外表看起來非常討人憐愛,她追問籃球部的事時,興奮的模樣像只小兔子。

  我覺得繪理子這個樣子,一定讓黃瀨又誤會了什麼,就見他相當大方地拿了一張有著自己簽名的照片,塞進了繪理子的手裡,雖然我覺得繪理子並不是很想要。

  在那之後,我開始和黃瀨秉持起了一種微妙的聯繫。莫名地就互相交換了聯繫方式,有一點我稍稍有些無語,因為在得到黃瀨的聯繫方式之後,黃瀨的表情讓我覺得他在暗示我,能拿到他的聯繫方式我應該感到興奮,或者說要感到殊榮。

  我不知道黃瀨是如何看待與我的關係的,因為我不認為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夠交上能稱之為「朋友」的角色。和黃瀨,大概就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關係,再說的多一些的話,有時在母親的病房裡,他在幫我撒謊,沒錯,就是那個我和他最初的誤會的謊言。

  半年前東京那件與我有關的案件,黃瀨似乎完全不知情,對此我是慶倖的。而我擔心的「可能會在海常裡被人知道」這樣的情況,或許真的是我想多了。這件事還和前不久一樣,停止在了雨田的書店,也許在整個神奈川,也只有雨田一家和浦下知道這件事。

  爾後的一段日子裡,浦下也沒有再來找我,可我的心底卻是越發不安。

  在被雨田辭退之後,沒有找到新的兼職的我除了心底的不安之外,失去了一大部分消費來源也讓我越發地焦躁起來。然而,我以為母親安好的模樣或許會讓我的心裡解脫一些,可自浦下的話印進心底之後,母親溫婉的笑顏不知從何時起,在我眼裡逐漸地變味了。甚至,我覺得那樣微笑著的她要比真由還要可怕,因為至少真由是我看得出的虛假。

  很簡單,我會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為我在懷疑母親。

  這個想法令我後怕,可越來越多的資訊讓我不得不往母親的身上想。除了我之外,她是最有動機的人了,因為生病的緣故,當時根本沒有人把重點放在她的身上,甚至連審訊都沒有叫她。直到浦下和我提起了不在場證明,我才恍然注意到她。

  如果最想保護的人變成了讓我陷入痛苦,曾經幾度恨之入骨的兇手,這樣的境況難道不是更加地折磨我嗎?

  我開始糾結起來了,開始考量起要不要乾脆去找浦下問清楚,畢竟對當時的事件瞭解最多的人,只是他了。

  思緒之中,我不覺皺緊了雙眉,坐在座位上,雙手也忍不住抓緊了制服裙的裙擺。

  「純子?你在想什麼呢?表情好可怕,而且最近你老是在發呆。」

  繪理子綿軟的聲線將我從亂做一團麻的思緒中拉出來,我回神時,就見她彎著眉毛滿面擔憂地看著我。再看了看周圍,放課後空蕩的教室也只剩下我和繪理子兩個人了。

  「怎麼了繪理子?」我放鬆下神情,習慣性地提起嘴角來掩飾自己的情緒。

  「純子是笨蛋嗎我在擔心你啊,最近有心事嗎老是在發呆。」繪理子鼓了鼓臉,看到我在微笑,才舒下一口氣轉開了話題,「純子,我要去一趟體育館,你要去看黃瀨君嗎?要去的話就陪我一起過去好不好?」

  「我為什麼要去看他?」

  「誒?前幾天聽笠……咳聽別人說你陪他去醫院了,他不是腳受傷了一直沒有好嗎?我還以為你們關係很好……」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繪理子說的是前幾天我在校門口遇到黃瀨,目的地剛好都是醫院,順路一起走了而已。

  「繪理子去體育館有事嗎?」

  當我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繪理子卻突然臉頰一紅,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不和純子說話了!」甩下這句話後,她轉身就跑了出去,到了教室門口,她又突然轉過身面向我,義正言辭地叮囑道:「純子早點回家,最近女孩子一個人晚了不安全!」

  我知道繪理子這麼說的原因,因為學校後門真的掛出了小心癡|漢的警示牌,對此,我只是一笑置之。

  明明繪理子看起來才是更加柔弱的軟妹,她會擔心我,這個言下之意是有人會送她回家嗎?

  ×

  我當然不會在校內做太久的逗留,事先打了電話給渡邊醫生告知我會晚一些到醫院的事。按照先前自己在簡報上圈出的我可以做的兼職,在放課之後我一家一家地試了過去。只是結果有些慘澹,我沒有被任何一家錄用。

  在全部結束之後,時間也已經不早了,天色也逐漸灰暗下來。對這一塊路況不太熟悉的我,成功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其實這種狀況我也沒覺得有多糟糕,只要找個路人問問,一切都能解決,當然,前提是有路人。

  看著四面狹窄空無一人的小道,我不禁頭疼起來。灌進巷口的風聲像是為了襯托氣氛,比任何時候都要呼呼作響得厲害。身體被風吹得一陣陰涼,我忍不住縮了縮身體。

  彼時巷口傳來的動靜終於讓我在失神之中找到了一點希望,我順著聲響追蹤過去,一心想著要找到回家的路的我沒有考慮太多,直到我走入了他們的視線,我才發現了事態的不對。

  聲響的源頭是其中一條岔道,盡頭不是通路,被一堵殘破的矮牆擋住。狹窄的巷子兩側放著垃圾箱,堆在垃圾箱旁的垃圾沒有分類,有些甚至亂七八糟散得到處都是,發著難聞的氣味。

  巷子盡頭站著兩個男人,而靠牆的地上,坐著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

  心急問路的我沒看清狀況便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不好意思……」

  男人兇惡的目光令我渾身一抖,這樣的狀況一目了然,我大概是碰上了什麼猥|褻現場吧?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實力懸殊用腳趾頭想都能不得而知。像是做出什麼救人的了不起的事,我做不到,也沒有能力做到。

  逃。

  我的腦海中很快地閃過這個字,轉身準備迅速逃離這裡,卻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扯住了手腕。

  「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呢?」

  我猛地回頭,手的主人滿臉淫靡的壞笑,他的嘴唇上戴著一枚銀色的唇環,染成黃色的頭髮也讓他整個人充斥著不正的氣息。

  他沒有給我還擊亦或是逃跑的機會,直接拽著我的手腕,強硬地將我拖入巷子盡頭,接著,用力把我甩了出去。身體和破爛的矮牆□□撞了一下,我沒有站穩,身體直接歪向一邊。

  原先就坐在地上的女高中生並沒有接住我,她的身體在發抖,似乎是受到驚嚇有些神情恍惚了。摔在她身邊的我距離很近,從她的髮絲間,我能夠看見她的側臉,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的衣服有些淩亂。

  這種情況下,我的頭腦卻意外的清醒,也非常清楚自己處在什麼狀況以及接下去會發生什麼。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我在努力地想著該如何脫身,只是時間沒有給我繼續多想的機會,那兩個人已經朝我和我身旁的少女附身貼了過來。

  那二人越來越靠近的氣息令我十分作嘔,我用力用手抵著戴著唇環的男人,這一瞬幾乎喪失了思考的我也不知是出於本能的,還是少女漫畫看多了,我大聲地喊了起來,「員警很快就要到了哦!」

  想來這句話也太假,但是卻出乎意料地有些效果,壓住我的唇釘男突然停下了拉扯我的衣服的動作,頓了一秒,他哼笑了一聲,「你還是像她一樣,學乖一些。」

  這時我卻突然想起了學校後門掛出的小心癡|漢的警示牌,原以為是唬人,卻沒想過親身遇上了。而我準備像身旁的少女一樣放棄抵抗的時候,巷口卻傳來了有人打電話的聲響。

  這一點的動靜讓我覺得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繩索,我趁著唇釘男低頭在扯襯衫扣子時,用了最大的力氣喊叫道:「救命……」

  呼救的發音還沒說完全,我便被捂上了嘴,我祈禱著這一聲能被注意到,但是巷口的打電話聲還在繼續。

  幸運的是,打電話的人走到了這條死路的道口。是個頭髮有些天然卷的少年,背上背著個網球袋。

  少年在看到了巷子裡的狀況,本和電話那頭的談話戛然而止,嘴唇微張,相當吃驚地盯著巷子盡頭的狀況愣了足足五秒有餘。他這才大聲驚喊了起來:「什麼情況!」                    


第15章 警署熟人的再會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見到網球還能這麼打的。高速旋轉的黃色小球從少年的方向擊過,在半空劃過不科學的軌跡,等我回神之時,身前的二人伴著球體的撞擊聲,兩眼一翻失去了意識,朝後倒下。

  看了眼暈倒在腳邊的二人,我抬起頭愣愣地朝打出網球的天然卷少年望去,如若不是少年手中還握著網球拍,要說前一刻所發生的都是魔法師的魔法,我都會堅信無比。

  「你們沒事吧?」

  他大聲問了一句,順勢朝我們的方向走了過來,只是才走出了幾步,他的表情又突然變得驚悚起來,迅速退了回去撿起了大概是因為擊球而被他自己甩在了地上的手機。

  「……對不起副部長……啊不對是對不起真田桑……是……是,我迷路……我錯了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現在這裡是什麼地方,周圍全是亂七八糟的巷子……」

  他近乎在以一種懼怕的情緒在向電話那頭道歉,一邊道歉還一邊朝著空氣鞠躬,以至於我沒有找到空擋能和他道謝。

  我整理好衣服站了起來,身邊的少女一言不發,默默地扣上之前被扯開的襯衫扣子。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視線交匯的一瞬,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曾經見過她,只是在又一次認真端詳過她的面容後,我確信這是一張對我而言完全陌生的面孔。

  看她此刻的狀態,大概也問不出什麼話了吧。禮貌性地朝她點了點頭,我便沒有再準備要和她搭話,而是朝天然卷少年走去。彼時他也掛斷了電話,頹著一張臉。

  「請問,從這裡去西見台怎麼走呢?」

  「西見台?」

  「神奈川縣立西見台病院。」看他疑惑的樣子,我把醫院的全名報了一遍。

  少年在頓了兩秒之後,給出了回答,「那個……其實我也迷路了……」

  「……」

  我只好重新把希望寄託在了身後的少女身上,而少年見到我已經對他不抱期待的表情時,稍稍提高了聲調向我辯解起來,「但是你不要擔心,馬上就會有人過來了……啊柴井桑,竟然是你!」

  我還是被天然卷少年的一驚一乍嚇了一跳,他認出了我身後已經整理好衣服站起的少女。被稱作柴井的少女還是沒什麼表情,我不知道她是因為剛才受的驚嚇導致神情恍惚沒有聽見天然卷少年的叫喊,還是單純的不想理他。

  沒有被理會的天然卷少年顯得有些尷尬,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因為站在巷子的岔口,他轉過身就能夠看到另一條小道的樣貌。而在他轉過身之後,像是突然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祖母綠般漂亮的雙瞳驟然睜大,「副……副部長!」

  在我好奇上前幾步看清來人之前,巷口便傳來了一個威嚴有力的聲音,「現在的部長是你!」

  「對不起真田桑!」

  腳步聲也越來越近,直至腳步聲的主人出現在了巷口。

  被天然卷稱作真田的人戴著黑色的鴨舌帽,成熟的樣貌在帽檐的陰影之下顯得更加深刻分明,高大的身型更是讓他看起來威嚴無比。他看起來就是個相當有擔當的人。

  然而讓我目瞪口呆的,是真田身上穿的竟然是校服,並且和柴井是同一所學校。

  這……是高中生?!

  真田終於掃視到我身上的目光慎得我渾身一怔,忍不住地朝他鞠了一躬。我大概理解了天然卷為什麼突然神經緊繃起來,這樣迫人的氣勢,我也說不出話了。

  「柴井?」和天然卷一樣,他同樣也認識這位元長得漂亮的少女。

  而就在被點到名後,前一刻還不太在狀態的柴井,這時卻揚起臉,直直地對上了真田的視線。她彎起眉毛,表情委屈又柔弱,甚至眼角還有閃動的淚痕。明明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是這副模樣卻足以喚醒其他人的同情和憐愛了。

  柴井的表情真實得一點也不像是裝出來的,但只是僅僅一瞬從平靜到這般的驟變,很容易就能明白她這是刻意要向真田示弱。只是對於這樣的柴井,真田緊緊皺著眉毛不為所動。

  真田如同刀鋒般銳利的目光掃過倒在地上的二人,最終,視線停留在了滾落在一旁的黃色小球。

  「這是怎麼回事?赤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暈他們的……」

  「果然是你打的,已經是部長的你怎麼做事還是這麼浮躁!」

  雖然我覺得這兩個人處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狀態,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插話道:「這次要多謝他呢,赤也君是嗎?這一次要多謝赤也君。」

  聽到我的話,赤也像是見到了救贖的聖光,滿是感恩地看著我,又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幾句的時候,卻被真田瞪了一眼,瞬間垂下腦袋像只洩氣的皮球。

  我向真田說明了先前的情況,而那兩個被赤也打暈不知道何時才會醒的人,在真田的要求之下,他和赤也一人搭了一個,執意將人送去了警署。當事人的我和柴井自然被要求留下做了筆錄,做筆錄的時候,我知道了柴井的全名,柴井亞由。

  被帶來警署的這二人已經是慣犯,早前也有過被拘留的前科。像這類難以找到證據的犯罪,受害人的證詞便是最重要的。我和柴井的一致指認,審訊很快也就結束了。

  真田和柴井應該是很熟悉的關係了,因為真田直接打了電話大概是告知了柴井的家裡人,沒過多久,柴井便被接走。赤也因為不認路,留在一旁在等真田。

  我被詢問了監護人,然而正在住院的母親自然不可能來帶我走,之於送我回去的任務,真田倒是主動地擔下了。

  他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我是這麼想的。

  「那麼藍原桑,冒昧一問,你家在什麼位置呢?」

  在審訊過程中都互相知道了對方的名字,真田的全名是真田弦一郎,天然卷則是他的後輩切原赤也。

  「我想先去一趟西見台……」這句話在我看見了熟悉身影時停住,我瞪大了雙眼,視線鎖在了真田身後的魁梧男子身上。

  浦下。

  「藍原?」浦下朝我點了點頭,疑惑之餘,他用著他那審訊犯人般鏗鏘有力的渾厚聲線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皺緊了眉毛,沒有回話。

  真田低頭看了我一眼,隨即轉過身,順著我的視線,也將注意落在了浦下的身上。

  其實遇到浦下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浦下是神奈川的縣警,在警署遇見他,完全情理之中。然而令我訝異的是,浦下和真田竟然是認識的人。

  「浦下警官。」這是真田先打的招呼,「好久不見。」

  浦下打量了一遍真田,他和真田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嚴肅又刻板,「啊你是真田前輩的孫子……還真是好久不見了,已經長這麼高了。」

  我不管這二人到底是什麼關係是怎樣結識的,雖然只是個巧合,可我在看到浦下時,心裡產生了動搖。我要去問他,去問他關於事件,關於母親的事。

  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足了覺悟,我叫住了浦下,「浦下警官,可以的話,我……想和你談談。」

  我說著,繞過了站在面前的真田,直直朝浦下走了過去。仰起頭,堅定地對上了他的面龐。

  浦下稍稍驚訝了一瞬,很快,他又恢復了那張刻板嚴肅的面孔,「已經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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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又一次不歡而散

  「已經等你很久了。」

  低沉渾厚的音色和浦下那略微顯得凶戾的模樣格外契合,他看著我逐步朝他走近,清亮的目光仿佛能夠看穿一切。

  浦下把我帶到了他的系屬課室,很小的一間隔間,桌臺上放有印著浦下真一的姓名牌。門的隔音效果不是特別好,偶爾還能夠聽見門外與浦下同課系的警官討論的聲音。

  我在浦下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和他之間隔著工作臺。看著浦下嚴肅如初的面孔,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好像料定了我一定還會找他。

  像這種事先被人算計好的感覺,讓我覺得有點不爽,「浦下警官好像知道我一定會來找你。」

  「也不算是一定吧,只是賭了一把。」浦下回答道,接著他把手肘撐在了桌臺上,把下巴抵在自己交握的掌背上,「結果是你願意來找我,這足夠了。」

  所謂的賭了一把,大概指的就是浦下在醫院電梯前朝我吼出的最後一句話。不得不承認,那句話真的很有效果,甚至動搖了我的內心以前的很多想法。

  「所以,我想知道浦下警官一直以來想跟我談的事。」我沒有拐彎抹角直接發問了,心底有些壓抑,我還是鼓起了勇氣,說出了最不想提的事,「請告訴我,關於半年前,關於……關於我的母親……」

  浦下點了點頭,拉開抽屜,從抽屜的最底部抽出了一盒錄影帶,「在談話之前,我想先給你看一樣東西。」

  錄影帶的內容大概是什麼地方的監控錄影,浦下只是示意我看這段錄影,沒有事先告訴我任何與錄影有關的資訊。

  錄影中的畫面非常模糊,因為是夜晚的緣故,再加上這段錄影所錄下的時候還下著大雨,導致了畫面更加看不清楚,只是隱約能看見快要被雨幕蒙住的模糊燈光和建築物的輪廓。

  畫面停留在大雨和房子十幾秒後,出現了第一個人,雖然僅僅很快地經過了鏡頭,但是這一幕仍然被監控記錄了下來。錄影中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但是身上穿著隨處便利店都可以買到的雨衣,是完全可以確定的。

  看到這樣的畫面,我不覺屏住了呼吸。雨夜前往洋房的記憶如洪水般迸發,沖滿了整個大腦。錄影右上角的時間正好是藍原昌之被殺的日期,這段錄是來自別墅區中某個監控攝像頭吧。所以,那個人……是我嗎?

  我不敢說話,浦下也沒有開口。氣氛有些僵硬,靜默之下讓我的心臟越跳越快。

  接著,浦下把錄影進行快進,大概跳過了四十多分鐘,畫面中出現了第二個人,一樣的是,穿著和前者一樣的雨衣,因為大雨的緣故,僅僅從錄影中看不出這二人的區別,或者,這兩人的身型本身就比較接近。

  「這段錄影是藍原宅必經之路上的監控,換句話說,被監控拍下來的人都有可能是兇手的嫌疑。藍原,你有發現這段錄影的疑點嗎?」

  也沒料到浦下會這麼問我,說真的,疑點什麼,我完全看不出來。那晚我到了洋房之後,藍原昌之和真由已經被人殺死了,如果後一個人是我的話,那麼前一個必定是兇手無疑了。對於錄影所還原出的當時的場景,我沒有感到驚訝。

  「沒有看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把我的感受直觀地表達了出來,既然是警方拿到的監控錄影,一定不可能作假了。

  我回答完畢,浦下又將錄影快進,這一次跳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畫面中出現了第三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雨衣。

  「這是為什麼!三個人……」

  在疑惑的同時,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壓抑驚喊出口。浦下卻朝我擺了擺手,讓我繼續看,他又將時間跳過了十分鐘左右。在他停下快進後過了十幾秒,畫面裡沿著三人經過的反方向,一個模糊的身影跑了過去,沒有穿雨衣,也沒有打傘。

  在看到藍原昌之和真由的屍體之後,我的確被嚇得沒有將玄關的雨衣帶走,直接逃跑了,最後一個跑回的身影,才是我……

  「疑點就是,明明有三個人可能去過了藍原宅,可卻只有一個人按照原路返回。」

  被浦下這樣一講,錄影的問題便完全明瞭了。的確正如他所說的,為什麼有兩個人沒有回來。錄影跨過的時間段是淩晨一點至淩晨三點,這個時間如果與藍原昌之被殺的時間吻合,那麼當晚加上我一共去過洋房的三人中,除我之外的前兩個人又是誰?

  細思之下,我有些慌張起來,當時的事情,要比我想像中的複雜太多了。

  「藍原,半年之前對你的審訊,你所隱瞞下的,應該就是曾經去過案發現場的事吧。」

  浦下一字一句的腔調宛如審判長的法槌,一下一下敲擊在我的心底。我在心虛的同時,身體止不住的有些顫抖起來。我不敢回答,我怕發出的顫抖聲線會出賣了自己此刻動搖的心境。

  「你不要害怕,半年前的調查,最後一部分的錄影並沒有被用入調查範圍,因為死亡時間並不涵蓋最後一個人出現的時間。」浦下繼續說著毫無感情,如同機械一般的發言,「如果最後一個人是你,這是最好的證據證明你不是兇手了。」

  證明清白的……證據嗎?心裡默念了一遍話中的重點,如同被觸及了逆鱗,我沉默了數秒,終於忍不住地爆發了。

  「那麼當時,為什麼不把這個拿出來證明我的清白!」我激動地拍下桌子站了起來,睜大的雙眼用力盯住了浦下刻板的臉龐。我非常氣急,太過激動以至於呼氣亂了節奏,呼哧呼哧地喘了起來。

  這一刻我無疑是委屈的,這麼久以來擔著「殺人犯」的名聲,被所有人指指點點,在哪裡都被鄙夷,像被對待臭蟲一樣厭惡著,排斥著。如果這個錄影能夠簡單地證明了,現在拿出來給我看又是什麼意思!

  壓著桌面的手掌用力扣著,指尖也開始泛白了。果然我來找浦下就是個錯誤!

  「錄影之中根本看不出哪個是你,況且,當時你也完全隱瞞了自己去過藍原宅的事情。」浦下簡單地做了解釋,語氣是完全沒有感情的平靜聲調。

  照這麼說起來,還是我自作自受了?

  心裡的悲憤逐漸轉為了無力的嘲諷,我顫抖著雙肩,笑出了聲,宛如乾咳一般難聽的嗓音。喉嚨深處在痛,鼻腔裡在發酸。

  好諷刺啊……

  「浦下警官,你好無能啊,嗯?哈哈哈哈……」當時什麼都做不了,現在又來告訴我各種當時的訊息。

  「藍原,請冷靜一……」

  「你有資格叫我冷靜嗎!」我再一次狠狠地拍打了桌面,瞪著浦下的雙眼也開始酸痛起來,「讓我看這個的意義是什麼?是想表達一切都是我的自作自受活該嗎?」

  「藍原……」

  「怎麼?你以為說了相信我不是兇手我就會感激你嗎?故意告訴我我的母親也沒有不在場證明,是想暗示我錄影裡其中有一個是我的母親嗎?之前去醫院是找了我的母親嗎?是因為得不到回應所以才來找我吧?想通過我從母親那裡得到證明嗎?」

  大腦像被炙烤過一樣,熱得我的思維都開始有些發懵。這一連串亂七八糟邏輯全無的發問不可否認有一些遷怒在裡面,我冷靜不了,現在不論浦下在對我說什麼,我都不會再聽了。

  和浦下的交談又一次不歡而散。我用力地甩上了課室隔間的小門,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

  「藍原桑。」

  這一聲叫喚才讓我的頭腦清醒了一些,真田身姿筆直地站在門口,他朝我點了點頭,表情還是嚴肅得讓人敬畏。

  「真田桑還沒有走嗎?赤也君呢?」稍稍冷靜了一些的語氣還是有點顫抖。

  「赤也的姐姐過來把他接走了,藍原桑不認識路不是嗎?」

  「誒?真田桑剛才是一直在等我嗎?」

  「走吧。」

  真田側過身示意我跟上去,一副要為我帶路的模樣。這讓我非常吃驚,明明只是才認識的人,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看著真田嚴肅得令人心生敬畏的臉,我沒敢說出婉拒的話,默默朝他鞠躬表示謝意,然後跟了上去。                        


第17章 不能理解的幫助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失去了陽光的世界頓時灰蒙一片。真田走在我的斜前方,筆挺的背影如同航標,我頹然地跟著他的身影。而在這片灰蒙之中行走的我,消沉,無力。

  心裡到底還是忿忿不平地在生氣,我大概理解了一些為什麼總是無法和浦下進行一場雙方都能欣然接受的對話。浦下這個人,說好聽些或許是太過耿直,說不好聽,他根本就不懂得體諒人心,只懂得一味的毫無感情地處理事件。不過這一點作為員警而言,或許是件好事。

  警方在調查的時候,總會對受害人家屬亦或是當事人說一些譬如「我理解你的心情」這樣的話,事實上,當事人所承受的痛楚,他們根本無法理解。浦下便是如此,他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情,才會每每觸碰到我最不想聽的地方。

  交談雖然不歡而終,但是也不能否認浦下的確有向我提供了當時的線索。浦下將風口引向了母親,當然,這只是我主觀這麼認為的。在我之前去過洋房的那二人,倘若其中一人當真是母親,她會不會和我一樣,只是到過現場了而已呢?

  我搖著頭,腦海中一片混亂。歸根究底,我始終不願意接受母親會和案件有關,即便浦下的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當時案件草草了結,一定是查不出錄影中的人的身份吧,浦下對我重提,會不會是已經有線索了呢?

  可我沒有聽他把話說完啊……

  思索間沒有注意到已然在斑馬線前停下腳步的真田,我直直撞上他的後背,雖然不算猛烈,但是堅硬健碩的身軀還是讓我覺得很痛。

  「對不起……」我揉著額頭,才發現正值紅燈。

  「不要鬆懈。」真田的回應和他威嚴的模樣相當契合,嚴肅的面容,平靜的語調卻有一種莫名的迫力。我還是有點無法想像,這樣的形象竟然會是高中生。

  「真田桑是在念高三嗎?」出於好奇,我還是問出了口。

  「不,高一。」

  如若不是親口所說,真田過於成熟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來竟然還是和我同級。

  在等待紅燈的數十秒間,我沒有再對真田說話了,他也沒有問我什麼。沉默之中,我不會感到彆扭,因為腦子裡已經被依然迷霧一片的事件塞滿。

  這時候我又突然不太敢去醫院了,如果浦下所暗示的和我所猜測的都是事實,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母親根本就沒有精神失常。

  我又一次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會這樣懷疑起母親,是因為我相信了浦下的話,即便明面上我對他排斥無比。這樣表裡不一的我,是不是很不對呢?這個疑問,沒有人能告訴我答案,因為沒有人知道任何關於我極力隱埋在心裡的過往。

  「真田桑,到這裡就可以了。」路段已經逐漸熟悉起來了,我停下了腳步朝真田微微欠身,「接下去的路我自己走就好,謝謝真田桑了。」

  「離西見台還有一段距離,送到了我再離開比較好。」

  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嚴肅刻板,我搖了搖頭,再一次婉拒:「不用了,太麻煩真田桑感覺不太好呢。」

  「如果再發生了剛才那樣的事該怎麼辦?」真田的語氣果決了起來,雖然是個反問,但是那股莫名的迫力令我不敢反駁。

  「不過……我想直接回家,就不去西見台了。」今天還是不要去見母親比較好,我怕我抑制不住心裡的浮躁,從疑惑變成了對母親的質問。

  結果,變成了我在帶路,真田像個保鏢一樣,跟在我的身後。迫人的氣場刺得我身後一陣發麻。總歸而言,人家的一片好意,我應該感激。

  公寓的位置離西見台不算特別遠,但是由於位置比較偏壤,一路而來也沒什麼人跡。真田卻是叨念了幾句太鬆懈了之類的話,又叮囑了我平時要注意一些,畢竟荒涼的小巷,昏暗的天色我還是一個人。

  「這裡就是了,麻煩真田桑了。」終於在公寓之前,我停下腳步,鞠躬對真田表示感謝。

  真田依然站姿筆挺,以審視的眼神對著我身後不算高並且顯得有些老舊的建築上下打量了一遍。整座公寓只有兩戶的燈光是亮起的,這讓這塊地方顯得更加蒼涼。

  我立在真田面前,在他點頭應允了之後,我才轉身上了樓。他大概有一種天生的威嚴迫力吧,在他面前,我幾乎都是情不自禁地在規範自己的言行。

  推開房門,熟悉的氣息才讓我放鬆了一些。我打開了家裡那盞不算特別明亮的吊燈,扔下書包後直接往地上坐下。

  心情還是有些糟糕,沒有找到新的兼職,路上還遇到癡|漢,和浦下又發生了不愉快,一連串的事情讓我越發的煩躁起來,忍不住抬起手焦躁地抓著頭髮。

  本想看看冰箱裡還剩下什麼食材,打開之後才發現空空如也的內部只剩下半盒果汁了。我沒有多想,重新背起包匆匆就沖出了房門。跑下樓梯時,踏出一陣更加凸顯得只有一根鐵杠作為護欄的樓梯的脆弱。

  而我怎麼也不會想到的是,在附近的超市內挑好了食材到了收銀台前,連錢包什麼時候變空了我都不記得了。冷靜下來想了想,如果自己還在雨田的書店打工,那麼前幾天應該是能夠拿到薪水的時間了。

  無意間花光了錢……天呐……好尷尬……

  我連聲朝收銀員道歉,為了不妨礙後面的人,我退到一邊,才打算把挑好的食材放回去,身邊便傳來了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

  「這裡一共是多少?」語落,一隻大手拉住了裝著食材的籃子。

  聲音是屬於真田的,順著他的手看上去,他還戴著那頂黑色的帽子。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發生的事,他在替我結帳。

  「一共是五百四十六元。」

  「真田桑……」明明只是個才認識了幾個小時的人,我還是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要對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人這麼做,明明什麼好處也得不到不是嗎?

  「真田桑怎麼會在這裡?」在出了超市之後,我開口問道。在之前和他在公寓樓下分別之後,也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就見真田依然僵著臉,沉默了數秒,才緩緩開口,「剛才走錯方向了,回來的時候看見你好像遇到了什麼困擾,所以進來看看。」

  「真田桑幫了我兩次呢,也不知道該怎麼答謝你了。」他的表情裡我看不出其他的訊息,犯這樣的小錯誤,感覺有些難以相信呢,「真田桑也會走錯路嗎?」

  說出口後我才發現自己這麼問的失禮,想要改口道歉,真田卻悶悶地憋出了幾個字:「……鬆懈了。」                        


第18章 幸運何時會降臨

  我做了一件連我自己也沒有想過的事。

  真田又一次將我送回公寓,這一次,我把他留了下來吃晚餐。即便和他不是熟人,但短時間之內被他幫助了多次,不做些什麼感激他的話,我有些過意不去。

  把他請進我那塊只有一個隔間大小的家,其實還是有幾分尷尬的,其他人或許我不敢直接把人帶進來,但是物件是真田這樣正直可靠的人,我的尷尬感似乎又減少了一些。

  真田的個子很高,原本就是頂層儲物間的格局對他而言有些約束得厲害。他進房門的時候需要彎腰,在房間內站直了身體,抬頭就能看見近在眼前的天花板和自己只隔了幾釐米。

  他坐在矮桌前,而我就在他的不遠處,進行著今晚料理的準備。

  「藍原桑是一個人嗎?」因為距離很近,真田富有穿透力的有力聲線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嗯,是一個人。」

  「父母呢?」

  「母親生病了,在住院中。」我避開了父親的問題,刻意只提到了母親。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田理解了什麼,他頓時沉默了下來,沒有延續問題繼續問下去。而在靜默了數秒之後,他又突然以一種教導的嚴厲口吻說道:「只有一個人還敢這麼隨隨便便地把陌生男子請進家裡,真是太鬆懈了!」

  所以,他是在擔心這個問題嗎?我愣了愣,轉過身看向他。

  如真田自己所說的那樣,他真的是時刻都毫不鬆懈。即便不是正式的場合,此刻他也依然腰身筆挺,正坐在矮桌之前。總算是摘下了帽子的他,如炬的目光沒有了帽檐的遮擋,顯得更加銳利。

  「如果那個陌生男子是真田桑的話,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我笑了笑,語氣也顯得比較輕鬆。像是真田這樣耿直正派的人,我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況且,真田桑已經幫了我好幾次。真田桑是個好人,這點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尷尬還是在不好意思,這句話說完之後,真田僵著臉憋了許久,最終吐出的話還是那句似乎是他的口癖的「太鬆懈了」作為對我的回應。

  今晚做的是簡單的果蔬咖喱,在白米飯上淋上湯汁,我把碟子放到了真田面前,「今天真的非常感謝真田桑,還有剛才在超市借的錢,等我拿到薪水之後馬上就會還的。」

  「你是在自己打工?」

  「母親在住院啊,沒有辦法的事。」

  「原來如此。」他說著,像是在肯定了我一般端重地點了的腦袋。

  真田的說話方式簡練乾脆,他不太會挑起話題,似乎是解開了疑惑,繼而便不再繼續問話。

  我也沒有說話,吃晚飯時很難得的坐姿端正,大概是因為受了就坐在自己對面的真田的影響。期間我偷看了幾眼他的表情,還是嚴肅得不像話。

  總的來說,我依舊對他抱以好奇心,照著他那樣循規蹈矩的模樣,應該是不太會留在女孩子家中,雖然我也有幾番請求。

  如果一次救下我是出於對弱者的保護欲,送我回來是出於嚴謹的責任感,那麼在超市替我解圍和再一次送我回來又是出於什麼呢?難道單純是個同情心氾濫的爛好人嗎?

  我堅信人的責任感是有限的,又不是什麼要拯救世界的英雄,況且我和真田根本就不是熟人。

  「這麼問的話,可能有些失禮,但是我還是想知道,真田桑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幫我。」我的食量不是很大,吃完之後我邊收著自己的盤子邊問,「啊,真田桑吃飽了嗎?還要再盛一碗嗎?」

  「麻煩你了。」真田把同樣空出的餐碟遞到我的手裡,直到我重新把飯盛好,他卻沒有接過餐碟。他挺直著身體,雙手放在正坐的膝蓋上,他的表情就和他的坐姿一樣僵硬。

  「真田桑?」我又叫了他一聲,將餐碟放下,朝他的方向推過了一些。

  「抱歉。」

  真田卻突然開口道歉了,我抬頭看著他依然嚴肅的臉,疑惑地彎起眉毛,「抱歉?」為什麼要和我道歉呢?

  「因為把你當做柴井了。」

  他微微頷首,連帶致以歉意的姿勢都無比正式。

  真田的回答意外的直接,但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就能理解了。柴井是那個在小巷中和我一起被救的女生,到了警署以後,柴井的家人也是由真田通知的。我想,真田和她的關係應該很好。所以,把我誤當做柴井所以幫我,合情合理。

  我在點頭的同時,心裡卻又一些失落。明明從來不會抱著期待的我,在對比之下,竟開始無比地渴望得到關懷。胸口泛酸起來,我習慣性地提起唇角,佯裝微笑。

  「是因為我的背影和柴井桑很像,所以才會把我誤認成她的嗎?」

  「這算是一點,還有家庭環境也和她很像,她家也是只有母親一個人了。」

  怪不得真田能主動將思維代入我只剩下母親了,因為有一個和我相似背景的人。

  「真田桑是和柴井桑在交往嗎?感覺很瞭解她呢。」

  「並沒有,只是同學而已。她父母在她小時候離婚了,半年多以前,她在東京的姐姐又遇害了。我對她,只是同學間的關心。」

  相比我而言,柴井要幸運太多了。在遭受了變故之後的我,得到了都盡是厭惡和白眼。至少在來到神奈川以前,從來沒有辦法能像普通人一樣好好生活下去,像現在這樣的和真田交談,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

  我嫉妒柴井,嫉妒的同時,心底也在感歎上天的不公。可是換個角度而言,上帝又是公平的,在把所有不幸降臨在我頭上的時候,相對的給另一個和我類似遭遇的人帶來了幸運。

  「真田桑真是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人。」

  我從來就不曾遇見會像這般關心自己的同學。在冰帝的時候也好,雖然跡部景吾曾經幫過我,但是當所有人都結成一派開始排擠我的時候,他卻沒有幫上任何忙。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沒有義務要幫我,一切都是情理之中,沒有什麼好埋怨的。

  「真田桑真的很有責任心呢……」我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心中一陣感歎。

  「還不夠,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承擔更大的責任。」真田言語果決地打斷了我,他的表情堅毅無比,「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夠肩負起整個社會。」

  「整個……難道真田桑將來想要當員警嗎?」真田的表情並不像在開玩笑,但是這樣遠大的抱負,還是把我嚇了一跳。

  「正在努力,況且我的祖父以前就是員警。」提到員警,真田抬眼輕掃了我幾秒,話鋒一轉,「藍原桑似乎也認識浦下警官。」

  「嗯,認識。」我小聲地肯定道,害怕真田從浦下身上扯到事件的問題上,我很快地把話題轉到了他的身上,「那真田桑和浦下警官呢?」

  「浦下警官是祖父在東京警視廳當值時的後輩。藍原桑是在向浦下警官尋求幫助嗎?」

  「沒有!」我激動地否認。

  向浦下尋求幫助?怎麼可能!他真的能幫到我嗎?員警什麼的,根本就不可信了吧?半年前將時間草草結束的是員警,不斷刺激我的也是員警。

  出於禮貌,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如果真田的理想如此,我更不應該當著他的面說了。或許是我的思維太過極端,但是之於我而言,員警什麼的根本就沒有任何有幫到我的地方。

  「多謝款待。」真田將餐勺端正地擺放著了碟子旁邊,頷首致以謝意,「那麼,如果不需要幫忙的話,我就不多久留了。」

  「嗯好。」真田起身之後,我追隨至門口,又一次朝他鞠躬行禮,「今天真是多謝真田桑了!」

  真田的身影逐漸隱沒在了已經完全暗下的天色之中,我站在門口看著樓下的那片漆黑晃神許久。

  雖然真田是把我當成了柴井來看待,但是他的幫助還是讓我開始看清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透明的。

  在海邊被黃瀨拉住的那次也好,真田的幫助也好。不知從何時起,在自己一片黑暗的世界裡,我似乎看見了一點光亮。

  「啊……忘記要聯繫方式了……」還欠他買食材的錢呢。在真田離開了很久之後,我才想起了這回事。

  那麼,以後還會和他見面嗎?

  原本的我以為著,自己再也不會與人來往了。但其實,又極度地渴望著人情的溫暖。不覺間我竟開始動搖起來,想要和人來往,深交,然而期盼的同時我又在害怕。

  在這一點光亮和回憶的陰影之中搖擺不定的我,究竟應該如何抉擇呢?我不知道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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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令人不安的巧合

  曾經一度認為自己的世界永遠都是灰暗的我,終於決定要向前邁出這一步。如果照進眼底的光芒,不靠自己的雙手去抓住,才會永遠地沉溺下去了吧。

  我躊躇著是否要向熟識的人敞開心扉,比如一直都算挺關心我的繪理子。只是如果用她做嘗試的我,是否又會太自私了呢?

  在惶恐和不安中徘徊不定,但即便如此,只要鼓起勇氣,朝著光芒的方向繼續前進,碧藍的晴空之下,總會有我的位置。

  不幸不會在一個人身上停留太久,我開始這麼認為著。

  而就在兩天之後,我得到了新的兼職,是每天的早報。這份工作說輕鬆也算不上輕鬆吧,每天要比往常早起兩個小時。但是,現狀得到改變總歸是好事,雖然得到這份兼職的契機是原本在做這份工的藤田先生急病,才由我頂替上的。

  早晨的街道空氣格外清晰,為了方便,我穿著俗氣運動服,騎著腳踏車沿著人行道的邊緣。

  路邊沒有一個人影,一片寧靜之下,偶爾能聽見屬於夏的早蟬在鳴叫。微亮的天空此刻看起來格外美好。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想法變了,心情意外的輕鬆呢。偶爾會遇上同樣早起的戶主,在我將報紙塞進信箱的時候,他們會笑著向我道早安。

  到達下一個目的地之後,我忍不住在這棟完全和風的建築前停下觀看。有些少見呢,像這樣規模的和式建築,應該是什麼世家吧?出於好奇,在將報紙塞進信箱之前,我特別注意了一下門口的姓氏牌。

  真田。

  這個姓氏自然而然地勾起了我才不久的印象,兩天前認識了一個叫做真田弦一郎的人。不過……應該不會這麼巧吧?而下一秒從門內走出的人,馬上驗證了有時候有些事就是充滿了巧合。

  筆挺的身姿和嚴肅的面孔,真田穿著劍道服,表情還是那番不苟言笑的正派,這還真是他的作風呢。

  在和真田對上視線,驚訝的不僅僅是我這一邊,他在看到我時,銳利的眸底也閃過了一絲訝異。

  「早……早安,真田桑。」被如同審視一樣的目光掃視著,我覺得有些不自在。我也不算是喜歡主動搭話的人,出於禮貌,我馬上朝真田道了早安,以打破沉默得開始詭異的氣氛。

  「早。」真田朝我點了點頭,接著,視線略過我,停在了我身後的腳踏車上,「今天的早報是藍原桑負責嗎?」

  「嗯,藤田先生生病了,短期內都沒有辦法來了呢。」站在真田的面前,我總感覺自己被一股莫名的氣場震懾住,不自覺地會開始規範自己的言行。看著真田始終嚴肅的面容,我朝他鞠了一躬,「這段時間藤田先生的工作都會由我來頂替,以後,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真田很鄭重地回禮道。

  「那,先告辭了!」報紙還沒有送完,沒有再多的時間允許我在此停留。

  在把報紙遞給真田之後,我重新跨上了腳踏車,而踩下踏板前,真田卻叫住了我,「藍原桑,請等一下!」

  我回過頭,真田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只是雷打不動的嚴肅表情讓人完全猜不出他下一句想要說什麼。和真田之間的交集無非就是兩日前他對我的幫助,以及我欠下的一大串人情,叫住我大概是要提醒我不要忘記食材的錢嗎?

  「啊,如果是食材的錢的話,其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提前向郵局領薪資呢,但是真田桑不用擔心,如果可以的話,明早送報紙的時候一併給你,如果不行的話可能就要等到月末了……」

  我說了一大長串的話,只是想讓真田不用擔心。真田靜靜地聽著我的描述,一直到句末,我也意識到了自己是不是囉嗦了一點。

  話音漸弱,真田慷鏘有力的嗓音卻發出了一個似乎完全不在我的話題上的反問:「果然如此嗎?」

  「什麼?」

  真田的視線掃過此刻我疑惑的表情,他停頓了一會,又一次用著他那如同大提琴般莊重的音調說道:「恕我失禮,藍原桑是缺錢嗎?」

  也沒想過真田會如此直白地問出口,一時間我尷尬地答不出話,只是漲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

  「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真田注意到我的反應,也顯得尷尬起來,頓了兩秒之後,他重新開口,「家裡的劍道場人手不夠,如果可以的話,藍原桑願意來幫忙嗎?」

  「誒?」

  「週末,時薪計算。」

  「誒?!」

  我不是沒聽懂真田說的話所表達的內容,相反的,我清晰地捕捉到了所有重要的資訊。週末,兼職,時薪,這樣的機會對我而言簡直就像是被幸運女神寵倖了一般,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了。

  「是不方便嗎?」

  「不不不!完全沒問題!」我的心底激動得快要尖叫了起來,或許是太興奮了,聯手都開始顫抖了起來,「真田桑太感謝了,真的非常感謝!」

  再又一次好好答謝之後,我準備踩下踏板離開,只是激動之餘,卻踩空了踏板。踏板的棱邊從腳踝的位置猛地刮過,一陣灼燒般的刺痛在小腿傳開,而因為疼痛未能穩住身形的我,連人帶車一併摔在了地上。

  在撐起身體之前,上方傳來了真田標誌性的話語:「真是太鬆懈了!」

  會出現這樣的失誤,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了吧。我幾乎沒有思考就將道歉的話脫口而出,「對不起……」

  這種時候我突然非常理解了赤也君的心情,後者在和真田打電話的時候不斷地道歉……因為這個道歉,根本就是本能自發的。

  好丟臉……

  我不敢再去看真田的表情,在從地上爬起的下一秒,迅速地踩著腳踏車離開了。一直到看不見了真田的家,我才停在路邊,拉開褲腳查看剛才被腳踏板刮傷的部分。

  皮膚被刮破了好大一塊,一整塊都泛著紅,而破掉的位置,甚至滲著血絲。看清了之後我卻覺得更疼了,這個傷口比我想像的要嚴重很多。

  「啊好麻煩……」我皺著眉毛對著傷口又盯了一會,皮膚的細節好像被放大了似的,明明是一點小傷,卻越看越令我自己發麻。

  我拉下褲腳蓋住了傷口。只是小傷而已,我也不再去注意了,「算了不管了……」

  時間已經不早,陽光不似清早那般,照在身上已經有幾分灼熱。看了看腳踏車後還未送完的報紙,我用力地踩起踏板,得儘快完成最後的任務。

  ×

  因為這還是第一天接下這份工作,我沒有適應突然被改變的生活節奏。早起雖然還是一件神清氣爽的事,只是在完成了送報的工作之後,到了上課的時間,突然湧上的困意讓我我累得趴在桌上,連動也不想動了。

  此時班導已經走到了講臺上,我依然趴在桌上,聽著斜前方的繪理子砸吧砸吧偷吃零食的聲音。不過,班導卻沒有直接開始授教,他交代了幾句交流生的問題。在聽到了交流生的名字之後,我再也無法平靜地趴在桌上繼續昏昏欲睡。

  柴井亞由。

  我坐直了身體將視線放到講臺上,果然就是那天在小巷子中遇見的柴井。她穿著外校的校服,打理整潔的裝扮讓她本就漂亮的外形更加恬靜。

  繪理子也停下了咀嚼零食,長著嘴看著講臺上的少女。

  「我是柴井亞由,立海大附屬中學的交流生,從今天起為期一周,請多指教。」

  班級中很快就有人小聲地發出了「長得好美」「好可愛」之類的評價,無可否認,柴井亞由確實有著漂亮的外表。

  我撐著臉換了個比較省力的姿勢,看著柴井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卻怎麼也回憶不起和她除了那天在小巷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交集,還是說,這種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一種錯覺?

  連著幾天都巧合性地遇到相同的人,真田也好,柴井也好,太多的巧合卻讓我不安起來,我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人為的必然?比如雨田突然知曉了東京的事件,歸根究底是因為浦下見到我去向雨田調查了我的資訊。

  柴井被班導安排在了我左邊的空座位上,和我成了鄰桌,繪理子的後桌。

  我朝她點了點頭,禮貌性地打了招呼。她微笑著,整理好書本之後,側過身體,咬字用力地說道:「請多指教呢,藍原桑。」

  這樣的口吻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我看著她挑不出毛病的微笑面孔,只是一味地皺緊了眉毛。

  她毫不回避地直對上了我的視線,加大了笑容,俏小的薄唇微啟,然後,一字一頓地對我做了口型。

  殺……人……犯……

  在讀懂了她的口型之後,身體如同被扔進了寒冰之中,僵硬得無法動彈的同時,是一陣刺透渾身的冰冷。

  噩夢般的記憶又一次充滿了大腦,其他人的竊語聲,繪理子偷吃零食的咀嚼聲,這一瞬間仿佛被抽走了一般。我的耳邊響起了滂沱暴雨的旋律,柴井的面容在眼前逐漸扭曲。

  ……你只有這點誠意嗎?

  跪下了,求我……

  腦海中響起了另一個對我而言已經算是遙遠的聲音了,跪在雨裡的屈辱宛如利劍,一下一下地刺在了我的胸口。

  突然想起了真田對柴井的描述,柴井半年多以前死了姐姐。

  為什麼會想不到呢?為什麼現在才想起來呢?看著柴井的臉所浮現的熟悉面孔,是真由啊……

  我猛地站了起來,椅子因此翻到在地,金屬邊和地面敲出一陣脆響。我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也有些微微發抖。

  「藍原,你怎麼了?」班導看著我,眉間緊鎖。

  「老師對不起,我不太舒服,去保健室了。」

  也不管班導有沒有同意,我轉身就走出了教室,逃跑一般。                        


第20章 你擁有的感染力

  從教室裡走出來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顫抖得厲害。我知道或許是我太過敏感,但是這些過往對我而言,就如同用烙鐵刻在心底永遠也不會痊癒的傷疤,一旦被提起,我只會一味的驚慌無措。

  這麼久以來,我還是什麼都沒有學會。從半年前在藍原昌之和真由被殺的洋房裡,我所能夠想到的,依舊是逃。

  殺人犯,這是我最害怕被提起的字眼。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周圍的人不斷向我灌輸的「藍原純子是殺人犯」這樣的概念,連我自己都快覺得是真的了。

  在認識柴井亞由以前,我從來不知道真由的姓氏。不過從名字來看,我也應該要猜得到她們會是姐妹了。

  半年以來我努力要忘記的真由的模樣,把她美好又可惡的外表塵封在記憶深處。可柴井亞由那張和真由神似的漂亮臉蛋,又一次把我的記憶喚醒,還有她如同對我下了咒一般的口型,將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朝著光芒伸手的我,再度打入黑暗。

  在這片宛如噩夢般的陰暗之中,我不停地逃跑著,背負著這樣沉重回憶的我逃跑得精疲力盡。最終,我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什麼了,空洞的腦海中只懂得逃跑。

  我奢望著被拯救,哪怕是一點精神寄託也好。但是,奢望終究也只是奢望。

  渾渾噩噩逃到保健室,小腿的刺痛似乎讓我清醒了一些。保健室的老師北島戴著一副沉重的大眼鏡,他朝著我的方向看了過來,眯著眼睛似乎是視力不太好想要努力看清。

  簡單地告訴了北島小腿上傷口的位置,我以為過了幾小時刮破皮膚的地方會結痂,事實上卻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順利。

  傷口感染化了膿,粘稠的部分和長筒襪粘在了一起。脫下襪子的時候拉到了還沒完全結痂的部分,直接扯出了一道血痕。而上午被刮傷的那一整塊,破皮的周圍因為化膿泛起了一圈浮腫的青黃色。

  「好像有點糟糕呢……」

  我訕訕地朝北島說道,北島連看都不看我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訓斥,「你也知道很糟糕?早一點處理也不會感染成這樣!」

  保健室的門恰好是我背對的位置,身後傳來拉開門的聲響,我沒有回頭,還在替我清洗傷口的北島倒是抬起頭瞥了門的方向一眼。

  「北島老師不用管這邊,這邊我來就好了!」是個女聲。

  既是這樣,北島乾脆也沒有回應,重新低下了頭,用鑷子夾著沾了藥水的棉球擦過傷口。

  擦在傷口處的碘帶過一陣冰涼的同時也是一陣刺痛,我愣愣地看著棉球擦過受傷的位置,這時身後卻響起了我熟識的清朗聲線,「藍原桑?」

  這個聲音很好辨認,我轉過頭,黃瀨俊朗的模樣很快印在了雙瞳之中。即便穿著運動服,他的身形還是那樣完美頎長。他的臉上有一道泛紅的擦傷,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非常醒目。

  黃瀨的視線還停留在我的身上時,和他一併來保健室的女生已經拿來了OK繃,很快地在他的臉上貼上,女生的動作很親昵。

  「好啦,貼好了。」

  黃瀨似乎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退後了一點,只是對上少女笑盈盈的樣子,他有些無奈地提了提嘴角,「凜花桑……」

  「怎麼了涼太君,已經好了哦。」

  我大概看得出來,黃瀨並不是喜歡那個女生的。因為他看著後者的眼神,和他誤會我的那時候一樣,即使臉上是帥氣陽光的微笑,但也充滿了拒絕的淡漠。

  我默默地轉回了頭不再看著他們的位置。黃瀨大概就是屬於那種天生的發光體吧,吸引著多數人的注意,我也是這一大眾群體其中的一員。

  「這幾天傷口注意不要碰水。」北島在處理完之後,言語嚴厲地叮囑道。

  「是,會注意的。」

  我沒有打算再回教室,保持著剛才雙腳懸空坐在床沿的姿勢。我看著自己的腳背,腦海裡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柴井對我而言就像是顆□□,她知道我的事,在海常有人知道我的事了……

  她應該是恨我的,在她眼裡我是殺了她姐姐的兇手。但是相對而言,我也一樣恨著真由,是真由讓我過的比死掉還要痛苦。

  「你們兩個還現在這裡發呆做什麼?」這是北島有些不耐煩的語調。

  「凜花桑,你先回去上課吧……」

  「涼太君不一起回去嗎?」

  「唔,我一會就來。」

  「噢好吧。」

  我用眼角的餘光偷看了一眼坐在桌台前的北島,他拿著手機大概是在刷推特,沒有再管我亦或者是還留在這裡的黃瀨,仿佛保健室裡只剩下自己了一樣。

  「嗚哇,好嚴重的傷口!」這時黃瀨的聲音已經從我的上方傳來。我轉過頭,他站著病床的另一側,果然是因為身高優勢,他很容易就看到了我架在另一條腿上的小腿。

  「黃瀨君。」我禮貌性地朝他點頭,他對我笑了笑,從斜後側繞到了我的面前。

  「怎麼受的傷呢?藍原桑你是女孩子應該更要注意一些呀,萬一留疤了怎麼辦!」黃瀨的注意仍然在我的小腿上,他的眉間微微彎起,滿臉的擔憂。

  「又不是臉留疤沒有關係的啦,就算是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誒!」

  「那黃瀨君呢?黃瀨君的擦傷是怎麼弄的呢?」我指了指自己的臉,和黃瀨貼著OK繃一樣的位置。

  「體育課不小心被排球打到的。」

  我輕輕地回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一直覺得和黃瀨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的外表也好什麼都好,上天賦予了他這些優秀到讓人羡慕的東西。而我,只想這樣看著他,或許能夠被感染一些也說不定呢?

  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幼稚了一些呢?仰著頭停留在黃瀨身上的目光逐漸出神,他在眼裡的輪廓變得模糊,和他身後的日光逐漸融成一片金色。

  「藍原桑的煩心事解決了嗎?」難得沉默良久的黃瀨再一次開口,口氣竟冷靜得可以用嚴肅來形容。

  「煩心事?」我疑惑道,黃瀨的問話有些指向不明。我不覺得他會知道什麼關於我的秘密,頂多,他只是會在母親的病房裡,裝作是我的男朋友,幫著我向母親編出漂亮的謊話。

  「其實具體該怎麼說我也不是很懂啦……」他赧然地笑了幾聲,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在黃瀨思索間,北島突然站起時椅子向後的聲響突兀地插|入。我和黃瀨都不自覺地朝他的方向看去。

  北島推了推眼鏡,眯著眼睛看了我和黃瀨一眼,然後擺了擺手,「哦你們繼續,我去上個洗手間。」說完頭也不回地就出了保健室。

  在北島離開的關門聲之後,保健室內陷入一片安和。玻璃窗透進柔和的陽光,在空氣中形成一道淡淡的光束。

  黃瀨的模樣在這道光束裡,被映襯得格外美好。他看著我的表情是一種親切的擔憂。我愣愣地回視著,他的表情仿佛充滿了感染力,和陽光一同透進我的心底,有點溫暖,有點悸動。

  或許是我從未被這樣注視過,他又一次在告訴我,我在這個世界是存在的。

  「雖然我並不知道藍原桑的煩心事是什麼,但是,如果不去面對的話,就連解決的機會都沒有了不是嗎?」

  「誒?」

  我微微睜大了眼睛,黃瀨少見的認真模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吸引人,講的這些漂亮話也絲毫沒有讓我覺得是在耍帥。金棕色眸子透徹得仿佛看穿了一切,我正被這樣的目光所凝視著。

  他垂了垂眼眸,眼底一片淡然的柔和,「藍原桑的笑很悲傷哦,在病房裡的時候。」

  我怔住了,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我。在醫院裡擺出連我自己都嗤之以鼻的假笑,騙過母親讓她覺得我過得並不痛苦,就連與我接觸最多的主治醫生渡邊,也只會覺得我很樂觀,誰也不知道在我一片傷痕的心底,是截然與之相反的感情。

  「和那個時候一樣呢,現在的藍原桑。」黃瀨繼續說著,淡淡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迷人。

  「那個時候?」

  「在海邊見到你的時候一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絕望,在向著與世界背離的方向逃跑。」

  我又一次陷入訝異,微張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見到我愣住的模樣,黃瀨連連擺起手,緊接著解釋起來,「這麼說是不是太誇張了……要是藍原桑覺得奇怪就不要理我了哈哈哈……」

  不,黃瀨說得沒有錯。我完全沒有想過黃瀨竟然什麼都看得明明白白,其實在海邊拉住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只不過是沒有講出來而已吧。

  「黃瀨君真是厲害呢……」良久,我只能這麼感歎起來。

  「……感覺自己好像講了什麼不得了的事。」赧然的同時,黃瀨金棕色的眼眸閃過幾分肅然,「藍原桑早好好注意,不要不小心又弄傷了。」

  不要再受傷了,一語雙關。黃瀨清朗的話語一如此刻透進窗戶的日光,在我的心裡,投進了一道光束。                        


第21章 同樣深陷的罪責

  人都會心懷孤獨地活著,有時可能會被孤獨的黑暗吞沒,找不到一絲陽光。我總把自己封閉在黑暗裡,妄想著解脫,卻什麼也不敢做。

  不知道黃瀨的話是單純的隨口一說,還是真正看透了什麼。如果不去面對,連解決的機會也不會有了。本就問心無愧的我,究竟在害怕什麼?只是一個還未言語道出的口型,就讓我那樣驚慌無措了。還是說,我已經習慣逃避了。

  事實上,事態沒有我想像得那麼嚴重,只是在冰帝給我的陰影,不得不讓我將敏感的問題無限放大。柴井亞由並沒有無聊到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昭告出我的過去。

  不要和柴井亞由糾纏過多,就像對待浦下的態度那樣置之不理就好。我這麼想著。

  那個我逃避了半年多的事件,在短時間內像是被打開的水閘,潮湧般不斷地擠進我的生活,浦下也好,事發當晚的監控錄影也好,還有真由的妹妹柴井亞由,一切都環繞著我,一直暗示著我事件永遠也沒有終結。

  可是日子並未平靜,就在柴井轉來海常的第二天,海常發生了一起相當惡劣的流血事件。早晨巡查的老師在體育館後的器材室裡,發現了被砍傷的學生。大多數人是從早上學校週邊著的救護車和警車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接著僅僅一節課的時間,這件事便傳遍了整個海常。

  意外的是,繪理子竟然對事件的狀態非常清楚。

  被砍傷的人是二年級棒球部的遠藤,被發現的時候還穿著棒球服。遠藤的情況非常慘,身上被砍了很多刀,臉部也被割到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繪理子,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在皺眉聽完繪理子的描述之餘,我還是比較好奇她為什麼知道得這麼多。

  「笠松前輩說的啦,因為遠藤是他幫忙一起從器材室抬出來的。不過,籃球部的人應該都會知道吧,他們晨練的時候和巡查的老師一起發現的。」

  不論如何,這件事已經引起了學生們的恐慌。我也一樣,畢竟就是發生在身邊的事情,聽聞之後背脊一陣發麻。

  在繪理子和我說這些事的時候,鄰桌的柴井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她的模樣看起來卻緊張得要命,整個人都僵僵的,就算是面無表情的臉也顯得不太自然。

  我不知道是不是和柴井產生了共鳴,看著這樣的柴井,我似乎特別能理解她現在的感受。

  面色泛青,雙肩僵硬,心裡一定是像被抽空了一般,害怕卻又了無依靠。這個感覺類似我在又一次被人說起「殺人犯」的字眼,心底害怕被鄙夷和拋棄時的感受。

  柴井亞由在害怕,或許和我一樣,在內心的最深處,有一塊永遠也無法被點亮的黑暗。她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篤定。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我對柴井算不上恨,但是絕對是討厭這個人。雖然真由的介入或許對柴井而言,她自己只是一個局外人,但是已然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她的我,就是厭惡她。還有,她憑什麼可以當之無愧地對我做似有似無的威脅?想到這裡,心底就有一股隱隱的不平和忿恨。

  ×

  下午的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因為遠藤的事件,班級上所有的人都異常地沉默起來,就連往常嘰嘰喳喳特別能聊的女生們,也少有地沒有說話。體育老師自己都顯得非常沉重,一時間整個體育館內蔓延起一股負面消極的氣氛。

  事發的器材室就在體育館的正後方,很近的一段距離。圍在器材室外黃色的警戒線尤為刺目,已經被警方隔離起來了。

  課上需要使用的東西要到備用的器材室去取,從體育館側門出來的時候,我看見柴井站在警戒線之前,表情嚴肅得緊。

  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卻沒想被她捕捉住了視線。她很快恢復了輕鬆的模樣,轉身正面朝向我,然後,咧起了一個和真由一模一樣的笑容。

  我皺緊了眉毛,心臟跳得狠快,想要轉身離開,可身體卻像被固定住了一般。

  「藍原桑是要去拿器材嗎?」

  如果這個人不是柴井亞由,溫柔好聽的聲線和姣好的模樣真的非常迷人。繼承了真由的樣貌,柴井一樣是個非常漂亮的人。

  出於禮貌,我隨意地點了頭作為回應。而我轉過身準備直接離開,柴井卻快步地跟了上來,與我並肩。

  「藍原桑的腳受傷了吧,我和你一起去。」

  低頭看了一眼被北島包了紗布的小腿,才想起了自己被腳踏車踏板刮傷的地方。算不上很嚴重,如果不去碰到的話,已經基本不會痛了。

  我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柴井的提議,她也不再說話,只是隨著和我一樣的步伐。

  柴井對於我究竟是怎樣的想法我不知道,照理而言,她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後,該是會恨我的。可她卻能擺出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的樣子,對我說笑。

  那張和真由一樣的漂亮面孔讓我陣陣發冷,她是不是在盤算些什麼?

  備用的器材室因為常年沒有使用,在推進門之後,空氣中有一股濃重的粉塵氣味。同樣積著厚厚灰塵的地面上,有在我們之前來過的人留下的腳印。

  裝著排球的鐵框上也留著一層灰,在拿排球的時候不小心把衣服靠在了上面,純白的布料上很快就被沾染了幾道痕跡。

  我退後了一步,慌忙抬手在衣服上拍打起來。

  「啊啊,要找到和藍原桑獨處的機會還真是不容易呢。」

  柴井突然這麼開口,安靜的室內,她好聽的聲線顯得格外清晰,與此同時,她說這句話時古怪的腔調也被無限放大。

  我抬頭看向她,她似乎是犯了和我一樣的失誤,不小心靠在了鐵框上,胸前的衣料被沾上了幾道灰色的痕跡。

  我沒有說話,她繼而繼續說了下去,音容樣貌還是那般美好得刺眼,「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會和我一樣的人只剩下你了。」

  柴井的話意味不明,我又一次皺緊了眉毛,輕瞟了她一眼,「我和柴井桑並沒有熟悉到這種地步。」

  抱起排球準備離開,柴井卻先我一步,關上了備用器材室的門。門框間撞出老舊事物才會發出的悶響,門沿上也掉落了許多灰塵。柴井攔在了門前,朝我笑著。

  「難道你不覺得我們真的一樣嗎?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

  柴井朝我緩慢走近,器材室內器具擺放淩亂的緣故,只有一條通道,柴井就順著這道路徑,在擋住我的同時,朝我逼近。

  「今天上午的事件,有沒有覺得很熟悉呢?流滿鮮血的場景,你應該印象很深吧?」柴井的語氣有些顫抖,她睜大雙眼盯著我,瞳孔之中有一股隱隱的躁動。

  「遠藤前輩被傷的事件與我無關,還是說你和這件事有什麼聯繫?」

  「你是裝傻還是真傻?用刀刺入肉體的手感,難道你忘記了嗎?警戒線之外還留著的血腥味難道你什麼都回想不起來了嘛?」柴井說著,舉起了自己的手,她的手正在顫抖著,「我忘不了呢,我姐姐渾身是血地被從現場抬出來……」

  一連串的發問像是魔咒,又一次敲擊著我努力要塵封的記憶。我松開懷中的排球,球體順著地面的坡度從我的腳邊滾落,然後停在了鐵框之前。

  胸口一陣發悶,氣急的同時又是莫名的悲哀。我提起嘴角,對著柴井的臉時,她微笑的表情幾乎和我一樣,都是為了極力掩埋真正的情緒才會如此。

  「你的姐姐,只是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情婦。」我用力推開柴井,一字一頓地朝她警示,在「情婦」兩個字上,我加重了語氣,「你又有什麼勇氣在我面前指責我?」

  柴井被我推開撞在了裝排球的鐵框上,眼眶有些泛紅起來。漂亮的外表讓她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楚楚可人,只是臉上刺目的笑容,又讓她看起來非常可恨。

  「情婦?」柴井的聲調也已經開始有些情緒不穩了,她重複了一遍被我加重的字眼,竟然笑出了聲,「你爸爸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吧?跑到神奈川來,和我姐姐不知道說了什麼,我姐姐就跟著去了東京。一個比我姐姐大了二十歲的已婚男人,呵……」

  這樣病態的語調讓我越發地覺得柴井亞由這個人不正常,她似乎,恨的人還有我那個喪盡天良的父親。只是她所說的這些,和我所經歷過的完全就像是兩個故事。

  一時間,我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也想不到竟然會在神奈川在遇見你,還以為你已經逃到一個沒人知曉的地方去了呢。」柴井站直了身體,又一次朝我步步逼近,「你知道嗎?在警署聽說你的名字是藍原純子的時候我有多興奮,當逃犯的感覺如何呢?一樣深陷罪責的人,我怎麼能只讓我一個人墮落呢?」

  不覺間,背上已經貼到了牆壁,柴井幾乎快要靠在了我的身上,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她說的話我不太明白,一樣深陷罪責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來和你宣告,殺人犯就該有殺人犯的覺悟,我一定會找出證據。這個噩夢,不是我一個人的!」

  越是軟弱,就會愈加墮落。柴井的警告般話語尖銳得似乎能刺穿人心,我頓了半秒,擴大了嘴角的笑意,一字一頓地重複著一樣的話。

  「是啊,這個噩夢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要把你,拖入和我一樣的陰暗之中。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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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似有似無的聯繫

  或許柴井真的與我有許多共同之處。在器材室內她一反常態地對我有些情緒不穩定,她的言語間毫不避諱地向我透露著她清楚的知道事件。

  身在神奈川的柴井亞由半年前卻去過東京,還親眼目睹了真由的屍體從洋房中被抬出來。但是,事件從最初的調查開始,就完全地沒有提及過柴井亞由這個人。包括現在的浦下,他總是對我說著要重新調查,可是和事件有關這樣重要的一個人,他卻如同把柴井當做不存在一般,從未提起過。

  難道柴井只是單純地在一旁看著真由的屍體被抬出來,像個不陷其中的圍觀者那樣嗎?可那個人是她的姐姐,她是出於什麼理由要置身事外,把自己和事件的聯繫撇得乾乾淨淨?

  我還在意的是,她說我和她是一樣深陷罪責的人。在她眼裡我所謂的罪責就是殺了她的姐姐真由,而事實卻並非這樣莫須有的罪狀。反過來想,那她呢?她的罪責在哪裡?殺過人嗎?

  還是她和我一樣,在案發的夜裡也曾去過洋房嗎?

  產生這樣的想法也是有根據的,監控錄影中除我之外還有兩個人去過洋房。柴井和我相似的背影,以及大雨中根本模糊不清的畫面。我大膽地猜測其中一個人是我的母親,如果第三人是柴井的話,那事件的真相究竟是如何的呢?

  柴井不會是殺死她的姐姐的兇手,因為真由的死,她甚至記恨藍原昌之和我,她根本沒有殺真由的動機。如果柴井不是兇手,那兇手難道真的是我的母親嗎?

  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母親,可能去過洋房的母親……又一次將懷疑的針鋒指向了母親,我立馬回收了自己的想法。事情究竟是怎樣的,我越來越想不透了。還是說,殺死藍原昌之和殺死真由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整件事漸漸地複雜了起來,我想得有些頭疼。

  倘若柴井在案發當晚去過洋房的猜測屬實,這便是她的噩夢嗎?而我現在所見到的柴井,如果不是在訴說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時,她擺著僵硬的假笑,雙手也在發抖,這些與我類似的反應,我根本無法相信她也曾經經歷過那些。

  相比之下,同樣心陷灰暗的她,要比我張揚太多了。換句話說,我比她脆弱,比她膽小。

  我想起了一直很照顧她的真田,對比我,從來就沒有一個這樣的人,在我沉溺黑暗的時候救贖……哪怕是幫助一點也好,精神上的後盾也好。或許,真田是讓她不會墮入到我這樣地步的理由吧。

  突然,有點嫉恨起來了。明明做著一樣的噩夢,她卻有人在身邊關懷著,而我只能獨自縮在冰冷的角落,陷在裡面。好想讓她也感受一下,像被世界拋棄了一樣的感受。

  ×

  到了週末,我遵照著和真田的約定,到他家的劍道場幫忙。這大概真的是他給我的恩惠,工作內容除了打雜以外,只是簡單的在訓練結束之後清理道場。

  真田一樣穿著劍道服,和道場的人一同參與訓練。在他們訓練的時段,我只需要正坐在道場的推拉門外,等待有需要時的傳喚就好了。傳喚這個詞還真是古早的形容,但事實上就是如此。

  亢長的回廊講這些和風建築連成一片,時而庭院中的竹筧敲在石頭上發出陣陣脆響。我在門前默默地看著這些,卻怎麼也不會想到,遠處的回廊中,看見了浦下真一。

  開始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直至我看清了男人右眉上的疤痕,這個浦下標誌性的特徵。穿著西裝的壯碩男人和這塊和風的背景完全不融洽,他跟在穿著和服的老人後面。老人沒有留頭髮,一頭鋥亮倒是更顯得其精神飽滿了。

  他們二人正往著道場的方向走來,浦下看到我的時候,也愣了一會。他前方的老人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垂下視線,用著和真田幾乎一模一樣的目光審視了我一遍。對於一個老人而言,那樣矍鑠的目光昭示著這個老人的身體健碩。

  老人出現在道場門口時,真田走了出來,他朝老人畢恭畢敬地行李,從他的口中,聲線有力地道出了對方的身份:「祖父。」

  我愣了愣,卻也不曾想過這個人會是真田的祖父。那和真田如出一轍……不對,應該說比真田還要嚴肅強勢的氣場讓我下意識地垂下頭,完全無法直視著他。

  「真一,就是這孩子嗎?」老人察覺到浦下投向我的視線,微微側首,挑眉對身後的浦下示以眼色。

  浦下話語不多,用他低沉渾厚的聲線簡單地肯定了問話。

  真田的祖父似乎是知道我,準確來說,應該是浦下對他提起過我。而能扯上與我有關的事,也不過半年之前。真田的祖父是浦下曾經的前輩,被降職神奈川的浦下如若要重新調查,需要真田祖父調動人脈關係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只是我覺得疑惑的是,浦下真的深入調查的話,為什麼卻查不到柴井亞由?連柴井自己都對我承認了和事件有關,到底是因為什麼能讓警方的調查和柴井扯不上關係。我又冒出了奇怪的想法,難道柴井和事件無關,是她為了隱瞞什麼才說出那樣極端的話?就像我為了讓母親每一天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情,才不斷地對她說謊。

  我偷偷地看了真田一眼,他還是那張堅毅的像固定住了一樣的表情。如果浦下和真田祖父的接觸真的是為了調查的事,那麼在場除了真田之外,都是半年前事件的知會者。

  身為員警的他們,定是會對事件守口如瓶。但我還是有些害怕真田會從他的祖父也好,浦下也好的話語中,察覺出什麼。

  「算是個不錯的孩子。」良久,真田祖父如古鐘般穩重的音色在我的頭頂響起。這句話好像是在對我的肯定。「弦一郎帶她去休息吧,正坐了許久實屬不易。」

  語畢,這個健碩的老人便繞過真田,走進了訓練的道場。浦下朝他微微鞠躬,沒有一併跟進道場。

  事實上我的雙腿已經麻得快要失去了知覺,加上小腿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恢復,在站起時雙腿脫力般地再度癱下。

  隨著真田的指引,包括浦下在內三人都來到和室。又要用正坐的姿勢休息差點讓我崩潰,真田也好浦下也好,都是相處之下會讓我覺得不自在的存在。看著同樣正坐的二人,我根本不好意思隨意地放鬆自己的雙腿。

  「咳,藍原,這裡可以不必那麼正式。」

  真田的話如同解放的咒語,我長舒下一口氣,換成了比較輕鬆的坐姿。果然,雙腿已經發麻到酸痛的地步了。

  「藍原,想不到會在這裡再次見面。」沉默了浦下終於向我開口,他的說話方式習慣性的嚴肅雄厚,「可以和你繼續上一次的談話嗎?」

  一提到這個我的心情馬上就浮躁起來,究竟還有什麼好談的!我不會再相信他了,他也拿不出讓我相信的資本。監控錄影算什麼?口口聲聲說相信我不是兇手卻又做不出任何維護我的行動,這又算什麼?

  雖然我時常會考慮當初事件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樣的,但即便水落石出,那又與我何干了呢?死去的人不可能復活,許久以來落在我身上的委屈也已經是經過的事,再做怎樣的挽回,都是徒勞。

  「既然如此,我不便久留。」真田見狀,站起便要離開。

  讓我和浦下獨處嗎?絕對不要!

  「絕對不要!」不經意間把心裡想說的話喊了出來,我被自己拉高的聲音嚇了一跳,或許是太過激動了才沒有控制住。

  真田回過身,把視線投在了我的身上。我恍惚地睜大雙眼,毫不躲避地回視著他。浦下也盯著我,想掃射犯人一樣的尖銳目光讓我陣陣發冷。

  「怎麼了?」真田俯視著我,高大的身影宛如樹在面前的保護屏障。

  我說不出話,因為我不可能把不想和浦下單獨交談的理由原封不動地說給他聽。真田是個有原則的人,再極端一些,他或許太過死板了。我不說明理由的話,他或許不會瞭解。

  「很快就能結束。」浦下強調道。

  「可我並不想聽!」我沒有思考就大聲地拒絕出口,看著真田注視著我變得異樣的目光,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抱歉……」

  如果浦下認為,揭別人的舊傷疤是追尋真相的必要之舉,那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我垂下頭,抿緊了嘴唇。

  或許真田不知道如何解圍,我只感受到了他持續的沉默,畢竟,他只是一個局外人。

  「藍原,隨我到道場來吧。」

  我猛地抬起頭,稍稍有些驚愕,他這是在替我解圍嗎?真田的眉間是習慣性的皺痕,這讓他的模樣看起來更加老成。而過於成熟的外形,倒也讓他顯得格外可靠。

  浦下沒有強留我,我很快站了起來,跟著真田出了和室。

  我好像,又欠下他一個人情了。                        


第23章 血色的命運相連

  沒有付出感情,就不會受到傷害。作繭自縛般把自己包裹在灰暗中的我,始終害怕著受傷。曾經的海常沒有人深知任何關於我的全部,所以我能大膽地走進校門,仿佛能夠融入這裡一樣。雖然事實上,我卻總是心懷芥蒂地排斥著一切。

  事到如今,這裡開始有了讓我有了嚮往的理由,山南繪理子也好,還有黃瀨涼太。我想要加入他們的世界,但是,會不會為時已晚了呢?

  我的心緒雜亂如麻,上個週末在真田家和浦下真一的又一次相遇,那種永遠沒有從噩夢中蘇醒的壓抑感如同被召喚一般瞬間遍及了全身。我忍不住想要抱緊自己的雙臂,像刺蝟一樣把自己蜷曲起來。

  「啊啦,藍原桑。」

  身後傳來的溫婉聲線好聽得宛如脆鈴,只是刻意咬重的字眼卻讓語氣聽起來格外刺耳。不用回頭我也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柴井亞由。

  我拉了拉肩上的挎包,加快了腳步徑直向前。

  柴井亞由是以怎樣的心態來和我搭話我不清楚,對她而言,我是殺了她姐姐的兇手不是嗎?站在我的角度,我甚至不想和這樣的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還是那句話,我恨她。

  「聽說藍原桑在真田家的道場幫忙呢。」柴井像是聊家常般地說著,亦加快了腳步和我並肩。我沒有理會她,把她當做不存在一般繼續著自己的步子。

  「藍原桑真是冷淡呢,明明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唯一和你命運相連的人。」柴井的語氣還是那般淡然溫和,但是對我來說,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難受。

  「不好意思,我和你並不熟悉。」我頓住腳步,嘴角咧起一絲嘲諷的弧度。柴井比我要高一些,這迫使我必須微微仰頭才能直直對著她的雙眼。

  「藍原桑這麼說就不對了,再怎麼樣,你跟我和我姐姐之間,可都是被血牽絆著的呢。」

  聞言,我胸口一緊。

  我聽得懂柴井想表達什麼,她和真由之間是血濃於水的血親關係,我和真由之間,是我渾身染蠻了後者血液的暗示的話吧。我知道我再怎麼說真由的死和我沒有關係柴井一定聽不進去,同樣的,我一樣和她無話可說。

  「你真的很煩,和你那個為人情婦的姐姐一樣,令人作嘔。」一而再地提起半年多以前的事,像只蒼蠅一樣,讓人心煩氣躁。

  柴井完全不反駁我的諷刺,她頂著那張笑得和真由一模一樣的臉,輕聲回答:「你也一樣,明明做過卻還要裝作自己是朵多純潔的小白花,你這個……殺、人、犯。」

  我狠狠地盯著她,她的表情還是那樣輕鬆無害。我捏緊了雙手,努力讓自己的肩膀不會顫抖。

  柴井的每一個字都准准地戳上我的痛楚,我埋在記憶深處的苦痛總能被她精准地刺出來。她應該很清楚了,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三個字。

  我咬用力嘴唇,希望唇瓣間的刺痛讓我的頭腦清晰一些。柴井再三地強調那三個字,是否是出於對我的報復?我知道她肯定不想讓我好過,才會一直刺激我。

  盯著她的臉,我又思考了一會,鬆開了咬住的嘴唇,難得平靜地開口:「柴井,你這樣糾纏著我不放,是不是表示,你從一開始就是心虛的?」

  我無法正常思考的理由,無非是自己一直無法接受心底的那塊陰影。柴井追究得越明烈,我更是一味地逃避。

  浦下真一給我看過半年多以前案發當晚,別墅區某處的監控錄影,錄影前後一共出現了三個背影相似的人,有沒有可能柴井就是其中之一呢?

  在柴井回答之前,我繼續說了下去,「在現場出現過的你,又要作何解釋?明明身在神奈川,為何卻能在第二日那樣及時地出現在藍原家的洋房前?還是說,在案發的前一晚,你正是那個兇手呢?」

  柴井不會像我一樣,只要涉及了那一部分,隻字片語都會讓我動搖起來,這便是我不如她的地方。

  背負著沉重回憶,陷入在一個人的黑暗裡,只懂得一味逃避的我從來不曾看到過光的方向。而對於柴井來說,她優於我的地方,大概是有人曾經救贖過她,那個人應該就是真田了。

  我的反問是我的第一步,在聽完我的問話後,柴井嘴邊那抹意味不明的詭異微笑似乎有一瞬的鬆動。

  當然,總體而言,她還是維持得無可挑剔,我找不到任何她的軟肋。對於真由作為我父親的情婦這一點上,她反倒還像個受害者一樣,理直氣壯地質問過我。

  我把柴井不斷把殺人犯扣在我的頭上的話語同樣還給了她,對此,她不但沒有晃神,居然還笑出了聲。明豔的笑容像是一朵妖冶的花,在她本就美得無可挑剔的臉上綻開。

  「啊啦,你終於願意直接面對重點了?」柴井挑著眉,目光毫不閃躲地回視著我,溫婉的音色卻帶著刺人的尖銳,「我早前就和你說過,我和你是命運相連的人。」

  柴井沒有否認我的話,也沒有直接承認我的猜測。她用了那句對我說我多次,我卻依然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麼的話來回答了我。命運相連,除了我和她相似的遭遇之外……難道她真的是兇手嗎?

  因為真的做過,所以用這樣的張揚來掩飾心裡的不安嗎?不斷地說我是殺人犯,是出於心虛才以此來催眠自己嗎?

  我看著柴井,下意識地皺眉眯了眯眼睛,心裡一陣發毛。柴井的內心,遠比我想像得扭曲太多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有殺人犯的覺悟?」我嘲諷地說著,把當時在備用器材室她對我說過的話還給了她。

  「殺人犯?那不是你嗎?」柴井突然無辜了起來,漂亮的眼睛朝我眨了眨。

  至此,我更是弄不懂柴井究竟是想要對我做什麼了。即便她對我說過自己的目的,很明確地想要找出我是殺人犯的證據,可是從她至今為止在我面前表達過的一言一行,她倒更像在暗示我她自己的曾經。

  倘若命運相連的意思還有我和她共為殺人犯,那麼半年以前的血案在她眼裡,我是殺死她姐姐的人,而她殺了藍原昌之。所謂讓我做好作為殺人犯的覺悟,她是想把所有的罪名推到我的頭上嗎?

  「我可是被害人的妹妹,你和你那個父親之間,聽說矛盾很深呐……」柴井把尾音拖得很長。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我的確沒有任何優勢,再者,東京那些關於藍原純子殺父的傳言,更是為我的人生劃上過黑色的一筆。

  柴井把我的表情理解成了默認,她完全不在意我是否願意繼續理她,繼續開口道:「對了藍原桑,你想知道真田為什麼會幫你嗎?」

  話題重新回到了我和真田之間的問題上,我不想再理柴井,轉頭就走。

  「他對你關照的理由,難道他沒有和你說過嗎?你和我很像的事,不論是背影,還是遭遇上。」

  我心中一塞,真田的確和我說過把我當做柴井的話。柴井會知道,因為她和真田要比我來得熟悉。

  「你以為有人會救你嗎?」柴井越發惡毒的話語還在繼續,「殺人犯就該孤身一人地死在黑暗中才對。」

  這個人真是無可救藥,我最後一次回頭看向她,加重了語氣:「那麼,死的那個人絕不是我。」

  我想從這片黑暗中逃離,一個人也罷,柴井才是最該死的人。                        


第24章 學會託付的勇氣

  時間不會停止,痛苦也不會淡去。只是隨著時間的不斷延續,痛苦會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在心底愈紮愈深,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然苦不堪言。

  我快步走在去海常的路上,天色亦如心底最陰沉的顏色一樣,灰蒙得令人壓抑。

  某些角度而言,我是否應該向柴井學一學,如何才能做到那樣逃避掉真實的所有,理直氣壯地面對自己幻構出的現實。只是那樣做的結果,大概會讓我變得跟她一樣吧……表面上是虛偽的明媚,在這看似美好的背後,全都是腐爛得無可救藥的悲哀。

  我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為此歎氣,一早在送早報的途中出了點狀況,因此耽擱了一會,回到家換好制服提上書包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看著每天都重複著的同一條路已經沒有了和我穿著相同制服的學生,我加快腳步直至開始奔跑。

  沉悶的空氣隱約泛著躁動,明明有風從我的身上吹過,周身的空氣卻依然如同凝固了一般,讓人有些難受。我抬頭看了看天空,雲層已經壓得很低,大概要下雨了吧。對此我倒是不擔心,在離開家門之前,我特意把折疊傘塞進了書包。而且鑒於前幾次的經驗,我最好,還是天天把傘帶著才對。

  我趕到海常的時候,已經過了上課的時間。看著海常已經完全關上的大門,我有些無奈,心底自己給自己打了個叉,最終還是遲到了。沒辦法進到學校裡,我再想不到能夠打發時間的地方,醫院,學校和家以外,自己根本無處可去。

  「藍原桑?」

  身後傳來少年清朗的聲線,我轉過頭,是黃瀨涼太。他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已經遲到的自覺,書包被他隨意地拎放在肩上,頎長的雙腿邁著的步伐也顯得挺悠閒的。

  「黃瀨君。」站在緊閉的門前的我自然沒有退路,禮貌性地朝他點了點頭。

  「藍原桑你也遲到了啊。」他朝我笑了笑,語氣輕鬆明快。

  即便他揚著的只是個隨性的笑容,也還是一層未減的帥氣,我不覺為之出神,僅僅輕輕地應和了一聲,「嗯……」

  我和黃瀨之間,用幾個關鍵字就可以描述出全部。

  偶遇、傘、謊言還有陽光和隱瞞。

  從相遇開始不斷地偶遇,雨夜中他把傘借給我,之後更多的交集,就是在母親的病房裡,偶爾幫我圓一圓漂亮的謊言,他如同陽光一樣影響著我,我卻只能背過身,對他隱瞞下自己的影子。

  我可能沒有資格加入他的世界,最多也只是想想或者仰望的地步。對於黃瀨,我不否認自己在意他,這種在意,更多的是,他是第一個願意幫助我第一個在我逃避時會將我拉出來的人,這種感情,大概屬於雛鳥情懷的眷戀吧。

  「藍原桑,你在發呆?」

  黃瀨抬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我抬起頭,穿過他晃動的指縫間,是他背著灰蒙日光也顯得和他那頭金髮一樣微微發亮的臉龐。

  「其實不要太擔心進不了學校啦。」黃瀨大概以為我在苦惱被關在了學校外,他說著,又朝我招了招手,「藍原桑,你跟我來。」

  我愣了愣,跟上了黃瀨的腳步。

  順著學校的外牆一直走到接近後門的位置,這裡倒是能夠清楚地看見後門外鐵絲網上掛著的「小心癡|漢」的警示牌。

  沿邊綠化帶中的草整體都被修葺得平整,這就越發地顯得其中一道綠草較為稀疏的部分的突兀,像是被踩過無數次,漸漸顯露出來的小路。前不遠處轉角的地方疊放著幾根飛起不用的水管,水管倚牆堆放著。

  我大概猜到了黃瀨說的不用擔心進不了學校是什麼了,簡而言之,翻牆。才定下這個概念,就見黃瀨相當熟稔地走到水管前。對運動神經發達的他而言,爬上一根便足有到我腹部高度的水管,也是輕鬆隨便的事。

  黃瀨爬到最高處的時候,把自己的書包朝牆內扔了過去後,這才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藍原桑。」他喊了我一聲,然後向我伸出雙手,做出一個接的姿勢。

  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非常配合的,把自己的書包向他扔過去。在空中做完拋體運動的書包,准准地被黃瀨接住,他隨即做了一個和剛才一樣的動作,把我的書包往牆內拋去。

  在書包被扔出去之後,我才反應過來接下去的事,是爬牆。我沒有說出任何拒絕的話,況且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從這裡爬上去了。

  「這個對女孩子來說果然還是勉強了一點呢。」

  還差最後一根水管的時候,頭上傳來黃瀨抱歉性的話語。我仰起頭,大概站在黃瀨的視角上,我的表情顯得有點無辜,這讓他又是一陣道歉,最後,他竟然彎下腰朝我伸出一隻手,作勢要拉住我的樣子。

  對於從來不指望有人會微笑相迎主動幫忙的我,那只朝我伸出的手對我而言,還是顯得有些距離感。近在咫尺,卻又不敢觸碰,眼前黃瀨的笑顏好像一場夢般。

  最後,我並沒有搭上黃瀨的手,只是訕訕地垂下頭,雙手貼上冰涼的水管,然後撐起自己的身體,姿勢不算特別輕鬆地爬了上去,站在了黃瀨的身側。

  黃瀨似乎對於我的行為有點出乎意料,他收回放空的手之後,看著我的金棕色雙眸,閃著幾分怔然。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繼續吧,不是要翻牆嗎?」

  「小藍原比我想像的要更……嗯,算了……」

  「什麼?」

  我疑惑地看向黃瀨,他的表情是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的柔和,嘴邊淺淡卻也絲毫不乏溫柔的笑意,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他欣慰的東西一樣。

  「沒什麼哦。」黃瀨搖了搖頭,他的表情又明亮了起來,掩蓋了前一秒的溫柔,「那麼,準備開始了哦,小藍原。」

  「嗯……等下……」我這才反應過來,黃瀨對我的稱呼突然變了,從敬稱的「イモ」改成了尾音略顯俏皮的「ゲグ」,「那個,小什麼的……小是什麼?」

  「小藍原啊,這樣稱呼不行嗎?」

  黃瀨眨了眨有著漂亮眼角的雙眸,像是有著看不見的電火花般,我撇開了視線,不太好意思直接對著他的眼睛。

  「嘛……也不是不行……」

  這算是表示親密的說法嗎?如果是的話,我很高興。

  「那,走吧。」

  黃瀨才說完這句話,就見他相當輕鬆地,雙手在牆體頂端一撐,身體輕盈得像是沒有重量一樣越過了牆頂。接著,便是牆體另一頭的落地聲。

  我自然不如黃瀨那樣輕鬆,身高上黃瀨的優勢就占了很大一部分。爬上牆頂這種事對我而言也不是做不到,我勉強地跨坐上去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牆下的黃瀨,他居然還朝我擺了一個V的手勢。

  沒有了水管的堆疊,看著要比牆外深上一大截的地面,我有點害怕,雙手緊緊扶著牆頂,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小藍原,下來吧。」

  黃瀨朝牆根又走近了一些,即便如此,我也沒敢鬆開手。我咽了口唾沫,胸口因為害怕而劇烈搏動著,我的第一反應是,馬上咧起一個微笑,掩蓋掉所有的情緒。

  硬著頭皮,把另一條腿從牆的另一側跨進來,然後,身體向前撲去。脫離了牆體的支持,在半空極為短暫的一瞬失重感,讓我沒有繃住虛假的笑意。

  黃瀨只是上前扶住了我的手臂,讓我穩住身體以至於不會摔倒,「小藍原果然比我想像得要厲害一些呢。」他最初的本意,應該是想要接住我吧。

  我乾巴巴地笑了幾聲:「我好像落地有點失敗……」

  落地時雙腳沒有得到很好的緩衝,重力以外的衝力讓雙腳承受到更大的負擔。完全麻掉的痛感讓我一時間再無法移動雙腳。

  雙腿因為疼痛無法撐起自己的身體,我本能地將一部分的重量靠在了黃瀨的雙手上。

  黃瀨察覺到這樣的重量,卻突然笑了起來。我猛地抬頭看向他,他的笑容卻不是我想像中的因為我沒有站穩的調侃,而是非常認真,甚至帶著欣慰和釋然。

  「這樣就好了哦,偶爾也要學會一下託付別人不是嗎?」

  黃瀨突然這麼說道,低沉下一些的語調讓他原本清朗的音色變得更加磁性。我恍然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回答,只是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仿佛染上了陽光顏色的面孔。

  「小藍原不要忘記了,我們是朋友啊。」

  我總感覺,黃瀨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一切。他看得到我的恐懼,知道我抗拒和自我封閉的原因,我甚至不相信他對我的瞭解,只是因為在醫院和我的交集和同學之間的熟識,說的遠一些,還有他在東京時曾經聽說過的所謂我得獎的傳聞。除此之外,他一定知道得更深遠一些,包括在我心底最深處的灰色,他都知道。

  「……謝謝。」

  我輕聲道謝,看著黃瀨依然明媚的表情,我又覺得這些關於我對他的猜測,只是我單方面的錯覺而已。那些,只是黃瀨的影響力而已。

  「謝謝你,黃瀨君。」我站穩了身體,禮貌性地退後了一步。

  「小藍原,你真的很喜歡說謝謝。其實不用這麼客氣的啦……」黃瀨擺著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我的心底不斷地感謝著黃瀨,對於總是抱著不安和孤獨的我而言,他總會讓我看見渺茫,卻又確實存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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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悸動不停的心臟

  一早就持續陰沉的天空終是落下了雨點,冰冷的水滴掉落在各處,啪嗒啪嗒的聲響過後,便像被肢解一般支離破碎喪失了原本的形狀。

  海常後門附近開始的這條路我很少走過,我只是一味地跟在黃瀨身側斜後方一些的位置走著。

  在開始下雨的時候,我自然而然地把手探進包裡準備把折疊傘拿出來,黃瀨的反應比我想像得快太多,在我開口說自己有傘之前,他把書包舉在頭頂,說著讓我快一點的話就開始向前跑。

  他跑得很快,對此我稍稍有些無奈,只好也學著他的模樣,把書包擋在頭頂,快步跟了上去。

  雨勢來得很急,肩上不免被打濕了一些,不過很快,黃瀨和我就跑到了屋簷之下。順著房檐繼續走下去,在前不遠處的轉角過後,場景便漸漸熟悉了起來,直至能夠看見幾天前棒球部的遠藤前輩出事的器材室。

  器材室週邊的黃色警戒線依然沒有被撤去,醒目的顏色將那一塊區域明顯地劃分成了另一塊。

  我突然想起了繪理子的話,遠藤是在籃球部早訓的時候被發現的,所以籃球部的人對那個事件要比僅僅只聽過傳聞的其他人清楚一些。思索間,我的目光在駐停在器材室的同時,也不由地往黃瀨身上瞟去。

  「小藍原,你是在想器材室的那件事嗎?」捕捉到我的視線在黃色警戒線內遊移,黃瀨問道。

  我點了點頭,「黃瀨君是籃球部的話,應該會清楚一些的吧?」

  「那個啊……其實我沒敢上前看啦,就只是遠遠地看了個大概而以。」黃瀨嘿嘿地笑著,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對於遠藤的事,事實上我並沒有抱著多大的好奇,這樣的惡性流血事件想想都會覺得後背發麻。只是,柴井刻意要把這件事和曾經的事件扯上關係,才會讓我印象深刻起來。

  想到她那張好看又令我厭惡的臉,我不禁鄙夷地嘖了一聲。她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個噩夢。想到她來海常交換的日子也快結束了,我心裡又平衡了一些。之後,只要不要在遇到她便好。

  沿著房檐和黃瀨緩慢前行著,我和他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遲到的自覺,這樣下去的話,第一節課也就曠缺沒到了吧。

  終於走到了不得不進入雨中沒有遮擋物的地步,黃瀨停下了腳步,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一片暗沉之下只有越來越疾的雨點在密密麻麻地飄灑著。

  風浪把雨吹散飄過的陣陣水霧讓黃瀨的背影看起來有些柔光的影暈,他把手向外探出一些,像是感知雨滴的模樣,「好像走不了呢,雨有點大。」

  「黃瀨君,其實我有帶傘的……」我默默從書包裡把折疊傘拿了出來,「可能這把傘小了點……」

  「啊,本來還覺得找到藉口翹課了。」黃瀨的語氣有些小抱怨,轉頭往我的手裡看時,他突然又用很驚異的口吻說道:「不過,小藍原,你這把傘也太小了吧!」

  「嗯……是這樣的。」

  就算是我一個人的話,打著這把傘走進雨裡,也不能完全避免自己不被淋到。路邊已經開始積水了,說不定還會浸濕鞋子。

  「乾脆和我一起翹課吧。」黃瀨開玩笑般地說著,語氣很隨意。我詫異地誒了一聲後,他馬上又擺了擺手,解釋他其實是在開玩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他金棕色的眼眸中,像是閃過了一點失落般。是希望我能留在這裡嗎?這樣想的我是不是太過自戀了呢,我根本沒有什麼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黃瀨君……好像有在煩惱什麼呢。」

  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是有多大膽。我不是個喜歡主動搭話的人,對於會直接問這樣問題的自己,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對此黃瀨只是笑笑,並沒有回答我。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多嘴了,一陣沉默便是我和他之間的距離。

  黃瀨之於我始終是不同世界的人吧,我隱瞞著我的過去,他亦然不會把自己的事說給我聽。雖然在他緘默的那一瞬,我切實感到了他確實有什麼足以令他失神的事。或許在他光鮮的外表之下,沒有人能夠注意到這僅少的一些灰色吧。

  某種角度而言,或許黃瀨和我又是一類人,無法讓人真正接近,見到真實的自我。人都有兩面,微笑的背後,說不定是一張截然不同的臉。黃瀨的模樣看起來的確是個平易近人的陽光少年,我想,在和他真正熟識之前,我永遠也無法接觸到他真實的一面吧。

  思緒至此,我又難免自嘲起來。這些話都太空,即便能看到一些黃瀨不同於往常的開朗模樣,我也沒辦法自然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我拿著沒有撐開的傘,靜靜地站在被房檐擋下的雨幕之後,黃瀨就站在我的斜前方。他的身型,他的樣貌,他的每一個角度都好看得不得了,我嚮往的是他的外表多一些,還是一個瞬間朦朧不清的悸動呢?

  刷刷的雨聲仿佛要衝淨一切般雜亂無章地響著。黃瀨突然回頭看了我一樣,金棕色的眼眸彎了彎,「小藍原,你真的要和我一起翹課啊?」

  「我等雨小一些再走吧。」

  「唔說的也對。」黃瀨贊同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指了指我手裡的傘,像是看到了趣事般,語調明快了起來,「因為小藍原的傘實在是太小了哈。」

  他說完,又把視線投向屋簷之外滿是雨幕的場景裡。而我,還是那般靜靜地注視著他。

  這樣的我很像癡|漢對不對?無可置否的是,黃瀨確實如發光體一般,無時不刻都吸引著我,我看著他不由出神,那抹在暗色天空下的金色,像是被點亮的光暈一樣。

  心臟突然跳的很快,我抬起一隻手捂住胸口,感受著這樣有力的搏動。腦海中竟然閃過告白的念頭,就像普通的女高中生那樣,對著自己傾慕的物件,把心底的感情表達出來。我覺得我自己真是瘋了,我沒有那樣的資格難道不是嗎……

  「小藍原,雨好像變小了。」

  「嗯?」

  黃瀨清朗依舊的聲線把我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喚回,恍然回神的我愣了愣。順著黃瀨指向天空修長好看的指尖,壓低的雲層間一道斷斷續續的光亮連成一條明亮的縫隙,原先被遮擋住的光線就順著這條縫隙,像是天國鋪下的階梯一下,光影交錯。

  我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視野也隨著那道光朦朧起來。

  「我說,雨小了……啊,小藍原你居然在發呆,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說話很沒有魅力的啊……」

  黃瀨又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起來,明明是個陽光得不得了的大男生,這個樣子的他卻又顯得……意外的可愛……或者說……萌?

  這樣就好,如果能一直平平靜靜地看著他就好。

  「小藍原你竟然還在笑我!」

  我怔然,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在笑嗎?                        


第26章 意想不到的發展

  接下去的發展,卻根本不是我預想的那般,能夠平靜地過下去直到柴井的交換時間結束。

  在雨停後和黃瀨分別,到達班級的時間恰好錯過了第一節課。明明是下課期間,班級裡卻異常的安靜,這讓我拉開教室後門時發出的聲響顯得異常突兀。

  即便我和班級上的人來往不多,但是當下的氛圍還是讓我感到了一股異常的違和感,這種異樣的感覺,我居然覺得似曾相識,一瞬間像是回到了許久之前的冰帝。心裡不免提起了幾分不安,在輕輕關上門後,我才意識到此刻對我而言不對勁的地方。

  我沒有像以往那樣,聽見繪理子和我打招呼的聲音,還未繼續向教室內走進,我的視線柳朝繪理子的座位投去。

  繪理子的座位是空的,我能直接略過她的座位看到坐在繪理子座位前方的柴井。柴井扭頭看向我,也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她意味不明地對我眯了眯眼,像在審視一般。我無視了她,很快在整個教室裡掃視了一邊,亦沒有見到繪理子的身影。

  我低著頭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放下書包,問了前桌的德田知不知道繪理子去了哪。德田似乎是對於我會和他說話感到很驚訝,看著我愣了好幾秒,在他張口準備回答我的時候,一旁的柴井卻涼涼地開了口。

  「藍原桑不知道嗎?山南同學一早被人在校外的垃圾堆發現,不知道被誰砍了很多刀,重傷送去醫院了。」

  明明只是在陳述事實,可柴井那古怪的口吻就是讓我聽得特別不舒服,有些在針對我的意味。

  我看了德田一眼,他點了點頭,對柴井的話進行了肯定。山南繪理子早上便沒有在班級內出現過,第一節是班導的課,因為繪理子出了事,臨時改成了自習,班導似乎是去了醫院。

  雖然班導沒有在班級裡公開說繪理子究竟出了什麼事,但難免有嘴碎的人看見或聽見,山南繪理子在校外遇襲這樣的話,一時間班級內便傳了來,對所有人而言不再是秘密了。

  「上午不是雨很大嗎?藍原桑的傘好像一點也沒濕呢。」柴井朝我挑了挑眉,目光又掃過半開的書包內的傘,「說起來,藍原桑第一節課去了哪呀?在山南桑出事的這段時間裡?」

  「你什麼意思?」我有些生氣了,繪理子出事本就讓我驚異不已,柴井又這般指向分明地刺激我。激動的情緒抑制不了,我的聲音本能地被我抬高。

  「沒什麼意思咯。」柴井無辜地攤了攤手,繼而轉過身不再理我。

  我和柴井間的幾句拌嘴在沒有人說話的教室裡顯得尤其引人注目。我閉嘴坐下時,投注到我身上的目光神色分明。那樣的眼神,我再熟悉不過了。

  是毫無主觀、隨波逐流的懷疑,這便是我會有還身在冰帝時的熟悉感。我想,這大概就是柴井的目的了,讓我成為鄙夷和厭惡的焦點。

  在一個看起來漂亮溫柔的優秀交流生和平常不願個人來往還總是冷著臉的我之間,人會下意識地相信自己臆想的好的一方。判斷結果不得而知,柴井贏得很漂亮。

  繪理子的事件是在校外發生的,但是繪理子被發現的垃圾堆離海常並不遠,況且幾天之前海常內才發生了惡性流血事件,當下又是海常的學生出了事,自然而然地會把兩個人聯繫到一起。

  午休的時候,柴井突然笑得一臉溫和地說要和我一起吃午餐。我知道她一定又想使壞,不久前她那句挑撥的話就在班級上產生了很好的負面效果。她裝得滿是好意地約我上天臺,我心底一陣冷笑,才下了雨濕漉漉的天臺,怎麼想都不會是吃便當的好場所。

  我沒有拒絕柴井,因為我也有話想要當面質問她。比起在班級裡,無人的天臺上想要做什麼就方便很多了,這是我從冰帝學會的道理。

  「不用再往上走了吧,這裡不是挺好?」我在通向天臺的最後一段樓梯下停下了腳步,「反正你也沒打算真的好好吃午餐。」

  「藍原桑果然是最瞭解我的人呢,畢竟我們經歷過一樣的事,對吧?」柴井漂亮的眼眸閃動著。

  如若不是出於對她的厭惡,她的模樣真的是美麗得無可挑剔。

  我對柴井總是講的我和她很像之類的話嗤之以鼻,她說完,我也只是冷冷地看著她,不作回答。

  她亦沉默了幾秒,突然換了個難得看起來不太虛假的表情,「山南出了事,是你做的吧?」

  「你異想天開的思維可以收收了,我從早開始就沒見過她。」

  「這裡只有我和你,我就直說了。」柴井向我一步步走近,聲線輕柔又詭異,「她和你關係不錯吧?她是不是知道了你的事呢?所以,你不想讓自己是殺人犯的事實暴露,乾脆對她下手,正好借此機會,重複一遍半年前沒能實現的想法,把砍傷山南的罪名,推到此前砍傷遠藤的人身上。」

  對於柴井的邏輯,我不僅無法理解,更多的事氣憤,她真的很會挑逗我的燥怒。

  我沒有退後,迎著她朝我逼近的身體,微微揚起自己的下巴,加重了語氣,「要是像你說的這樣,比起繪理子,那我第一個要砍的人,是你才對。」

  「啊啊,我知道呢,所以我才擔心,下一個出事的人會不會是我?」

  「你真是無可救藥。」我果然和這個人沒辦法交流。

  我推開柴井,氣衝衝地朝樓下走去,樓梯被我踏出的聲音在樓道間悶悶地迴響。這時身後卻又突然響起了柴井銀鈴般好聽的聲音,「那你敢說嗎?山南出事的時間裡,你敢說你在哪裡嗎?」

  「……」

  「正在用刀一下一下刺進山南繪理子的身體對吧?穿著雨衣的話,血就不會濺到身上了吧,和半年多以前一模一樣呢……」柴井的音量再次上升了一個程度,似乎是極力想讓我停下腳步。

  是的,她成功做到了,我的確突然頓住了腳步。我壓著滿心的不快,語氣低沉地回答道:「那段時間,我在器材室對面避雨。」

  「你去那裡幹嘛?去感受一下似曾相識的血腥味嗎?一個人嗎?這不還是沒有不在場證明嗎?」柴井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了,她好像真的在怕我會殺掉她一樣。

  我皺起眉,抬頭看著柴井顯得有些顫抖的身體。這個人,真是瘋了。

  我不再理會柴井還在我身後發瘋似的列舉著條條框框她可能受害的理由,轉身直接回了教室。她的話我沒有全部聽見,但無意間捕捉到的關鍵字想來也是她又開始對我提的半年多以前,關於我是「殺人犯」的事。

  這個人的存在就是噩夢。或者說,柴井亞由自己還在扭曲的噩夢裡沒有醒來。

  我實在不想站在柴井的角度來考慮半年多以前真由被殺死的事件,或許柴井會變成這個樣子,也是來自那件事的打擊。

  從我在神奈川和她相遇後,開始與她接觸之下,仔細想來,她甚至都沒有穩定的人格。比如在巷子中對真田表現出的柔弱,再比如剛到海常時甚至延續了好幾天對我的囂張和不滿,還有前一刻她幾乎發瘋的說辭。

  下午的課開始,柴井請假回了家。整個班級也越發地死氣沉沉,像是被陰暗籠罩了一般。

  在柴井質問我不在場證明的時候,我下意識地要把和黃瀨待在一起的事隱瞞下來,他是很好的證人,我卻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和他待在一起過的事。

  我無法自然地提起黃瀨的事,甚至還在擔心,倘若我提起了他,他會不會為之厭惡。

  這大概就是距離感了吧。                        


第27章 即將續接的交談

  一個人的世界,正是由自身熟知的人和事物,把知道的或者是看不見的東西一點一點地串接起來的結果。所以有時候,人們通常會認為,這個世界好小啊,發出諸如此類的感歎。

  我的世界,小得像個牢籠,裡面關著的,全是無法掙脫和忘記的過往。我知道這可能是我太過消極的看法,但這一點,卻又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在搬來神奈川之後,我的確沒有再往自己的世界裡接納過新鮮的事物,莫名自發地抗拒著,有時甚至是想要,卻又不敢真正地跨出去。

  繪理子受傷入了院,我不自覺地想要去看一看她。

  下午放課之後問了班導繪理子在哪家醫院,很巧的是,她和我的母親一樣,都在西見台。這讓我不知道是該幸運自己不用多跑一趟,還是應該擔心自己的過去會不會就因此被知道了。

  懷著複雜的心情,我還是決定去探望一下繪理子。

  我以為,班級上會有其他人和我一樣,發自同學愛地去醫院看望繪理子,可班導的反應卻讓我有些意外。主動要求去看望繪理子的人,只有我。

  似乎繪理子和我一樣,和班級的其他人來往不多。在班導的眼裡,我和繪理子屬於一類人,是班級裡如同迷一樣未知的存在。

  同往日一樣,擠上公車,然後在熟悉的網站下車,穿過天橋之後右拐再走兩百米左右的距離,就到了西見台。

  站在醫院門口就能感受到一股好像在其他位置都沒有的冷風,即便時逢夏季,醫院還是冰涼得十分契合其原本的氛圍。

  繪理子的病房在三樓,電梯還在上行中,有些心急的我沒再等待而是直接選擇樓梯。

  三樓的距離並不艱難,我很快就到了。醫院的樓道一如既往的安靜,我在門口找到寫著山南繪理子標籤的病房,輕輕地敲響了門。

  等待許久,正當我準備再次敲響的時候,門被拉開了,而開門的人,居然是許久不見的浦下真一。他高大的身形擋住了門後透過的光芒,在我的身上打下一片陰影。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退後一步再次確認了病房門口的標籤上確實寫著山南繪理子的名字時,才重新站會原來的位置,直直面對著浦下。

  浦下在看到我的時候也稍稍有些驚訝,或許是繪理子對他提過我,之於我的到來,他似乎在下一秒就相當理解地側過了他那顯得壯碩魁梧的身體,「這裡確實是山南同學的病房。」

  我將身體微微前傾,略過浦下的身體看進了病房內。

  繪理子坐在病床上,她的手背上紮著吊針,渾身都包紮著雪白的繃帶,就連臉上也是,大半張臉都被紗布覆蓋住了。

  和她視線對上的一瞬,她朝我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繃帶的遮擋下我看不到繪理子的整張臉,但是眼瞼下方泛青的眼圈無疑就是她氣色和狀態不好最好的證明。

  除了浦下之外,病房裡還有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男人手裡拿著黑色封皮的小冊子,正在記錄些什麼。

  「那是我的同事島原。」浦下捕捉著我的眼神,隨即對我的疑惑進行了解釋。

  名叫島原的警官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髮型正是現下年輕男子間流行的那種,這讓他看起來顯得不太穩重,甚至有些輕浮。我禮貌性地朝他點了點頭,他大概是浦下的後輩,搜查一課的新人之類的吧。

  「這位是浦下桑的熟人嗎?」島原看著隨在我身後的浦下問道,很快他的視線又在我所穿的制服上停留下,「啊你是海常的學生……請問你是山南醬的同學嘛?」

  我不禁皺了皺眉……山南「グヒモ」這樣的稱呼……果然顯得有些輕浮呢。又或許是我接觸過的警官只有浦下這類看起來就可靠穩重的類型,才會有這種感覺的吧。

  「嗯。」即便對這位年輕的輕浮警官第一印象不算太好,我還是點頭作出了肯定。

  因為浦下的緣故,我開始對警官這一類的人都沒有了好感,在回答完島原的疑問後,我亦不再與他們之間的任何人進行搭話或者是眼神交流,而是直接向病床走近,眼裡只看著繪理子。

  「純子。」繪理子柔柔地喊著我,她的聲音顯得十分弱氣,甚至有些吃力的感覺。從她露在繃帶外面半眯的眼睛,我看出了她在對我笑。

  我也不自覺柔下了眉眼,輕聲問道:「繪理子,你還好嗎?」

  「我沒事,謝謝純子。」

  彼時,島原卻突然像是播報新聞一樣,毫無感情地棒讀著他手中黑色小冊上的內容:「全身上下一共有七處刀傷,其中一處還在臉上。」

  語畢,繪理子的眼神都變了。她用還放在被子外面紮著吊針的手抓住了我,她的手掌溫度冰涼,我很配合地回握住了她。

  島原還想繼續說些什麼,一旁的浦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面色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位新人警官真的很不會讀空氣啊。在受傷的繪理子面前如此直接地把實情說出來,好歹也考慮一下受害人的心情啊……

  對於島原的印象,我心裡不免又多劃上了一個大叉。他們會在繪理子的病房,多半是為了例行詢問吧。

  我早就該想到浦下會出現至此的原因,畢竟他任職縣警,我多次和他見面也該注意到這裡是他的部分轄區。海常學生連連的遇襲事件,警方怎麼可能不插手調查呢。

  和遠藤一樣,繪理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被怎樣的人襲擊了,沒有看見襲擊者的臉,甚至連身體的輪廓也不知道。

  我在繪理子的病房沒有久留,道別之後,我的打算自然是直接去七樓,和往常那樣看望母親。

  島原留在了繪理子的病房裡繼續進行著他的工作,而浦下,跟著我一併出了病房。

  「藍原。」浦下叫住了我,低沉的音色泛著一股永遠無法忽視的狠戾感。

  我站在電梯前,只是看著電梯鋼制門上倒映出的不算很清楚的自己的輪廓,「我和浦下警官無話可說。」

  突然覺得和浦下共事的那位島原警官是不是受過浦下的影響,才會在繪理子面前說出那麼KY的話。

  我和浦下之間的談話,真正意義上是截止是在警署的那次會面,他給我看了一帶半年多以前的監控影像。那帶影像讓我動搖起了自己的內心,是了,是浦下讓我主動地去懷疑起精神已經不在正常狀態的母親身上。

  對於我不太友善的態度,浦下也沒有生氣,甚至耐下性子,放慢了語速,卻還是用了大概是他出於習慣性的命令式口吻說道:「你只需要聽我說就好。」

  看著電梯還沒有到達三層,我煩躁地又按了好幾下上行的按鈕,即便知道這麼做根本一點效果也沒有。

  浦下站在我的身側,他魁梧的身形存在感高得根本讓我無法忽視。眼角的餘光瞥見他正要開口對我說些什麼,我慌忙打斷道:「浦下警官如果有閒心來管我的話,還不如把這些精力放在追查砍傷繪理子的犯人身上。」

  說完,我轉身快步地朝安全出口走去。而浦下的纏人程度真是超出了我的想像,他也隨著我的轉身跟了上來,像是那些話一定要對我講的樣子。

  「浦下警官的話我並不想聽。」我背著他再次說了拒絕的話。

  對這個人我有什麼辦法,難道要指著這個人說譬如「再跟著我的話就把你當做跟蹤狂報警了」這樣的話嗎?他本人就是個員警啊……

  浦下絲毫不放過能和我共處的任何機會,在和我一併行走的同時,他直接開了口:「繼上次的話題,監控已經給你看過了。除了你以外的另外兩個人皆有殺死令尊和柴井真由的嫌疑,那二人身份暫時不清,但是從時間差來看,兩人不存在共犯的情況。」

  浦下的鏗鏘有力的音色在光線略顯昏暗的樓梯階間一陣迴響,對於他話中的重點,我沒有抓住他對案情的分析,而是「柴井真由」。

  我不禁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浦下。下意識地將眉間蹙緊,和他一樣面色嚴肅地互相對視著。這是我第一次從浦下的口中聽到了真由的全名。

  儘管和浦下交流過多次,但沒有一次我都能和浦下以正常對話的狀態進行下去,我發自內心地抗拒著、排斥著他。而總是沒能進行下去的對話,我是不是正是因此,錯過了柴井的姓氏,一直到柴井亞由的出現,我才把這兩個人聯繫到了一起。

  見我停下了腳步,浦下的神情也緩和了一些。他的站姿像是背後貼著豎直的量尺,就那樣筆挺著後背的站在臺階的最下端,抬頭看著我,和我目光交匯。

  「浦下警官,您知道柴井亞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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