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預兆
早上一縷晨光照進房間，萬貞兒身體的生物鐘已經習慣了早睡早起了,她閉著眼睛伸個懶腰,身體的酸疼立刻提醒了她昨天晚上她做了什麼。想著昨天的放縱萬貞兒忍不住拿著被子蒙著臉,把懊惱的□給咽下去,看看身邊的位子，除了有個明顯很使用痕跡的枕頭,還能證明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是真的，看樣子雨化田是早就走了。真的希望他不要被人發現才好。
萬貞兒賴一會床，她抱著雨化田昨天用過的枕頭,靜靜地出神想一會心事，也許他會按著自己說的辦。但是一個聲音從神地伸出很執拗的出現：「他未必會按著你的話做的雖然雨化田在你面前算得上是百依百順的，可是他的性格你不明白麼？若是他出事了，你怎麼辦？」「自然是盡力幫他脫困了。」一個聲音很堅定地冒出來。
「你別傻了，你能自保就不錯了！」萬貞兒懼怕的聲音出現了，理智告訴她若是雨化田的事情東窗事發，誰也不能救他！
外面穿著些腳步聲，萬貞兒使勁的甩甩頭，趕緊爬起來，她沒時間想這些了，因為下值的宮女們都回來了，等著一會會有小宮女進來幫著她收拾床鋪。她可不想叫人看見一點蛛絲馬跡，昨天被胡亂扔在地上的衣裳已經折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床前的椅子上，她忍著身上的酸疼拿過來穿上，又把床上可以的一切痕跡給去掉。剛剛把被子疊好，兩個小丫頭就進來了，見著床上都整齊了，她們以為萬貞兒是嫌棄她們不會幹活，頓時緊張起來。
見著兩個小丫頭惴惴不安的樣子，萬貞兒一邊對著鏡子梳頭一邊笑著說：「我閑著沒事順手做了，以後你們不用這樣，我有什麼事情就叫你們做，剩下的時間你們好好地學習針線規矩才是正經事呢。」說著她已經把頭髮挽好，關上被她推開換氣的窗子。
一個小丫頭笑著說：「萬姑姑這個天氣還開窗子，仔細著天氣冷。」萬貞兒聽著心裡苦笑一下，她那裡是為了早上新鮮的空氣呢，根本是昨天晚上那一場男歡女愛，她要趕著把曖昧的氣息散掉呢。「早上開窗子，也不礙事。你們也該學著些，天氣冷固然不喜歡開窗子，可是屋子裡面悶久了就不好了。好了你們趕著吃飯去吧！」萬貞兒搪塞著叫兩個丫頭出去了。
她忙著梳洗了，對著鏡子看看沒露出來什麼破綻才去了太后跟前伺候。一進去，太后正坐在梳粧檯前，拿著一對珠花挑剔呢，見著萬貞兒進來笑著說：「謔這個丫頭今天面如桃花似地，可是出去走走就是好。你來幫著哀家看看，那個珠花好。」
太后平常起居是不會帶著沉重的鳳冠或者金絲鑲嵌珠寶的頭冠的，一般也就是挽個髮髻，上面裝飾的都是些輕巧的珠寶。萬貞兒上前看去，對著太后笑著說：「現在眼看著天氣冷了，太后不如選個顏色鮮豔的。這個紅珊瑚的就不錯。」說著她指著那個紅珊瑚珠子穿成的牡丹花樣的發釵。
太后端詳一下，滿意的點點頭：「還是你的眼光好，就用這個。」說著太后把手上的紅珊瑚牡丹遞給萬貞兒，她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幫著太后梳頭發，簪上各式首飾。正忙著方嬤嬤進來了，因為方嬤嬤上年紀了，晚上不用一晚上值夜，可是她到底是上年紀的人，夜裡錯了困頭，早上就起遲了。
等著方嬤嬤進來，太后的頭髮都梳好了：「你個老貨，晚上歇的不好早上就多躺一會，誰還說你什麼不成。貞兒伺候的也不錯，以後你盡可以清閒了。」方嬤嬤忙著對太后告罪：「太后體恤奴婢是奴婢的福分，只是不能憑著主子的恩典真的輕狂起來。」說著方嬤嬤看見站在太后身後忙乎的萬貞兒忽然神色一頓，隨即她淡淡的接過來小宮婢端上來的茶水，交到太后的手上。
太后用過早膳沒一會，皇后還是按著分秒不差的帶著一群美人給太后請安了，這些人裡面樊貴人倒是氣色最好的，她臉上帶著淺淺的□，即使在一群塗脂抹粉，裝飾豔麗的嬪妃裡面也是最引人矚目的。皇后依舊是波瀾不興的，周賢妃抱著兒子來的，大家行禮問安之後都看著小皇子湊趣。
太后叫人把孩子抱到自己的身邊，小豬包子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薄棉衣，頭上戴著個老虎帽子，手腕子上和腳上還有脖子上都掛著沉甸甸的黃金項圈和長命鎖等物，動起來稀裡嘩啦的，金玉之聲十分清脆。他正在學習走路的時候，在太后的身邊也呆不住了，鬧著要到地上走。
太后看著孫子健康活潑，在自己身邊鬧著要下去，胳膊腿都是很有勁。太后笑著說：「阿深力氣越發的大了，這個孩子哀家都要抱不動了。」說著太后把孩子交給萬貞兒：「你帶著他走走，仔細這不要撞上傢俱。」宮裡的傢俱都是上好的硬木，這要是撞上就是大人都要疼一會呢。何況是寶貴的小皇子？
萬貞兒對著小豬包子拍拍手，朝著他伸出手去，朱見深因為跟著周賢妃來甯壽宮請安的次數多了，而且萬貞兒常去周小紅那裡，他看見萬貞兒立刻是咧開嘴，伸出爪子抓著她的手，把自己安心的投進了萬貞兒的懷裡了。萬貞兒抱著孩子對著太后和皇后微微一福，給了周小紅個安心的眼神，就抱著孩子出去了，沒了孩子在跟前整個大殿頓時靜下來。
太后對著皇后問道：「萬選侍的日子也該近了，可是叫太醫和穩婆伺候了。」萬選侍的肚子一天天的變大，眼看著就要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了，皇后忙著欠身：「臣妾已經安排了，太醫和穩婆都是最好的，太醫這幾天診脈說萬選侍的身子很好，應該會生產順利的。」「既然這樣哀家也就放心了，樊貴人的氣色看著不錯啊。」太后眼睛落在了樊貴人身上，樊貴人因為太后對著她總是不鹹不淡的，聽見太后的話臉上越發的紅了。
皇后手上擰著絹子，這些日子皇帝對著樊貴人很是寵愛，這幾天一直都是樊貴人侍寢的。一邊劉選侍酸酸的說：「樊姐姐自然是氣色好的，皇上連著幾天宣樊姐姐侍寢。有了雨露滋潤，哪有氣色不好的。」說著她拿著絹子掩嘴而笑，周賢妃和皇后則是臉上似笑非笑的，也不出聲，只看著劉選侍和樊貴人互相別苗頭。
忽然一個小內侍進來通報，萬選侍忽然肚子疼，太醫和穩婆看過都說是要生產了。太后的注意力立刻被萬選侍生產給吸引走了，皇后忙著起身對著太后道：「臣妾去看看萬選侍，她畢竟是第一次生產。」皇后自己還沒生過孩子，可是活生生的變成了婦產專家了。太后卻對著皇后的賢慧很滿意：「你過去看看就是了，若是沒什麼大礙的，也就罷了。你是皇后，也該注意自己的身體。上次叫人送去的阿膠你都吃了？」太后還是希望皇后能有自己的孩子。
皇后眼睛裡閃過一絲落寞，有再多的滋養藥材，可是沒有丈夫的關心，還是生不出來孩子的。目送著皇后離開，方嬤嬤的眼神在樊貴人身上看看，又落在了暖閣外面，正哄著朱見深小包子走路的萬貞兒身上。小包子走路還不穩當，他一直都要伸手扶著什麼東西才能叫自己站穩了，可是外面的世界實在是充滿了吸引力，小豬包子想要放手，擺脫依仗和束縛，可是又有點不敢。正在憂鬱的時候，萬貞兒拿著個彩色錦緞做成的小熊對著小豬包子揮揮。他立刻放開僅僅抓著桌子腿的手，搖搖晃晃的向著萬貞兒走過去了。
奶娘和保姆等人都緊張的在一邊伸著手，防備著孩子摔著，誰知小豬包子走的很穩當，雖然是搖搖晃晃，好幾次都是險象環生，可是他還是沒失去平衡。奶娘在邊上驚喜的說：「小皇子總也不敢放開手，今天看來合該是學會走路了。」
萬貞兒拿著小熊不動聲色悄悄是的退後幾步，小豬包子看著近在咫尺的好玩意忽然離開自己遠了，他有些迷糊的站住腳，看看萬貞兒又看看她手上的小熊，他臉上累的紅撲撲的，看著那個似乎會跑的小熊，淺淺的眉頭皺起來，忽然老成的歎口氣。歇一會接著又開始向著小熊前進了。
朱見深小包子老成的樣子頓時把大家都給逗笑了，萬貞兒也不忍心再欺負小包子了，伸手把孩子接住。小豬包子拿到了自己心愛的東西，撲進萬貞兒的懷裡，把汗濕的小臉蛋蹭在她的臉上和脖子上。
熱乎乎濕噠噠的感覺叫萬貞兒一陣苦笑，她心裡做出個嫌惡的表情，難怪養孩子是個很痛苦的事情，逗著小鬼玩還不錯，就是真的要靠的太近了，小包子們惡魔的一面就出來了。小臭豬，你的口水都滴在老娘的脖子上了。若不是這些人看著，她真想伸出手，狠狠地擰一下小包子的屁股。
可能是感覺到萬貞兒陰暗的想法，耳朵上傳來一陣刺疼，萬貞兒忍不住叫出來，原來小豬包子一偏臉看見萬貞兒耳朵上紅色的瑪瑙硬紅墜子，他覺得這個東西閃閃發亮，好像是甜美的櫻桃，於是小包子張開嘴，嗷嗚一下就把耳墜子給含在嘴裡了。耳朵被硬生生的拽了一下，差點都要拽豁了。
奶娘趕緊上前把孩子抱過去，外面的聲音把裡面的方嬤嬤給驚動了，她出來正看見萬貞兒拿著絹子捂著耳朵。「你這個孩子叫我看看，可是傷著了。你到底還是年紀輕不知道帶孩子的事情，小孩子看什麼都是喜歡放在嘴裡的，哄孩子萬萬不能帶著這些首飾的。扯傷了自己不說，沒得孩子把首飾吞進可怎麼好呢？」說著方嬤嬤上前看看萬貞兒的耳朵。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脖子上的痕跡，忙著躲閃著：「並不礙事，都是我不小心。沒得把孩子給嚇壞了。」
方嬤嬤眼神一閃，也就不說了。萬順娘生產很順利，等著下午的時候傳來她生了小皇子的消息。太后自然是高興地，皇后臉上雖然有些疲憊可是臉上的笑容還算是真誠，倒是別的嬪妃們一個個臉上笑著，只是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因為萬選侍生了小皇子，後宮忙著洗三滿月，又是一場接著一場的熱鬧，這些日子萬貞兒被太后拘在身邊，完全不能抽出時間去見雨化田。她心裡隱約的帶著不安，可是最近一切都按部就班，什麼風聲都沒有。萬貞兒想著也許是自己想多了，雨化田到底是在深宮裡面混了這些年了，他總該是有點政治頭腦的。
冬天很快隨著最後一片紅葉的墜地來臨了，整個一入冬紫禁城的步子越發的遲緩了。可是她依舊不能離開太后的身邊，因為現在莊子上沒有什麼事情，而且太后到了冬天也不太出去，萬貞兒需要整天陪著太后。儘管心裡有些不安，她也只好老老實實在甯壽宮過著簡單的日子。方嬤嬤上年紀，眼神更加花了，太后貼身的針線是不要給針工局做的，漪瀾出去了，方嬤嬤眼睛花了，萬貞兒身上的活計就多了。眼看著天氣越來越冷了，太后每天在深宮裡面無事，萬選侍生下來的小皇子身體健康，皇帝給他取名做朱見潾。有了皇子撐腰，皇帝冊封萬順娘做個宸妃，這些後宮裡面又是一番景象了。
太后對著剛出生的孫子還算是喜愛，雖然在萬貞兒這個外人看來，太后對著兩個孫子並沒特別偏愛，只是周賢妃的危機感很深，她更加緊抓著太后不放了。趁著現在萬宸妃還在養身體，她往甯壽宮跑的更勤快了。太后深宮寂寞倒是很喜歡有個小孫子陪著自己。
周賢妃在陪著太后喝茶的時候，忽然對著剛端上來的肉餡小點心沒來由的拿著絹子掩著嘴，一個勁的犯噁心。太后忙著問道：「好好地這是怎麼了？」
方嬤嬤在一邊笑著說：「恭喜賢妃娘娘，給太后賀喜，太后又要抱孫子了。」周賢妃的臉上飛起一片紅雲，有些扭捏的說：「還沒認准呢，只怕是□分是了。」太后高興地叫人在佛前上香，遣人告訴皇后和皇帝。太后忽然想起什麼，看著抱著小豬包子的萬貞兒：「上次萬宸妃的有身孕的時候你去上香，菩薩果真是靈驗的，這次你還是跑一趟。依舊去延壽寺。」儘管太后對著王振不喜歡，可是她認為都是上次去延壽寺進香佛祖保佑萬宸妃生了皇子，現在周賢妃懷孕了，也要去照此辦理。
萬貞兒巴不得太后叫她出去，忙著答應下來，選好了日子，她依舊是去延壽寺進香。這次依舊是毛貴在延壽寺等著萬貞兒一行人過來，延壽寺和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改變，毛貴見著萬貞兒態度依舊，她也是客客氣氣和毛貴應對著。到了大殿和上次一樣燒香禮佛，及誒這去靜室休息。
毛貴這次跟著萬貞兒寸步不離，一直坐在萬貞兒跟前絮絮叨叨的說著閒話，萬貞兒似乎嗅到了些不同尋常，看起來那他們還是發現了要緊的信件丟失了。萬貞兒擺出來一副隨意的神色和毛貴東拉西扯的。「這個天氣陰沉了幾天，太后的心情越發的不好了。現在白天短的很，太后也不敢午睡，整日閑著無事。若是能下一場雪，也還能賞雪尋開心。」不管在什麼場合天氣都是最安全的話題。
毛貴附和著，有意無意的把話題往太后對著王振的態度上引，萬貞兒跟著毛貴打太極拳，只是敷衍著：「太后如今一門心思的含飴弄孫，對著別的事情也還罷了。眼看著賢妃娘娘也有了身孕，太后老人家說都是延壽寺的菩薩靈驗，上次就保佑宸妃娘娘順利生下小皇子，這一會一定也能靈驗的。」毛貴聽著萬貞兒話裡話外的都是太后不管前朝的事情，他也就安心了。毛貴跟著萬貞兒寒暄一會，就有個小內侍進來附在他耳邊低聲的說了些話。萬貞兒笑著說：「公公是王先生身邊得力的人，自然事情多，還請公公自便吧。」毛貴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就告辭了。
飯後萬貞兒帶著跟來的小宮婢和小內侍們在延壽寺裡面溜達著，她有意無意的走到後面，果然見著那裡的守衛更加嚴密，萬貞兒看著帶路的小沙彌以前沒見過，因此順口問道：「上次我來的時候你們師傅身邊跟著個小長老，他到哪裡去了？」
那個小沙彌一臉懼色，慌張看看周圍，看著無人方才悄悄地說：「我們寺裡面好些師兄都被無限偷了東西，錦衣衛的人來了把禪房翻個底朝天，他們全給帶走了。如今是死活不知道。可是我們都是出家人，怎麼會偷拿他們的東西呢。聽著別人說下了詔獄就沒辦法活著出來了。」
聽著小沙彌的話，萬貞兒的心裡沒來由的一緊，她恍惚的走了一會，完全忘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
從延壽寺渾渾噩噩的回來，不祥之感在心頭堆積越來越濃了，她的心情和天上的彤雲一般，幾乎成了黑漆漆的鍋底。雨化田偷信的事情千萬不要被發現，可是她不能見他。到了甯壽宮，和太后說了上香的經過，太后揮揮手叫她起來：「外面陰沉的很，可是冷厲害了，你的臉色別是受寒的徵兆。累了一天了你去歇一歇。」
萬貞兒才發覺自己竟然擔心雨化田帶出相了，忙著收斂心神，笑道：「外面天氣陰沉的很，只怕要下雪了。多謝太后的關心，奴婢沒事的。」
回到自己的下處，萬貞兒換了出去的衣裳，穿上平常的棉衣坐在窗下做針線。可是她的心總是不能安靜下來，做著針線就開始胡思亂想，整個人好像在一條顛簸的小船上，騰雲駕霧的，腦子裡面亂亂的，卻是沒什麼頭緒。
「萬姑姑，我方才去乾清宮，誰知竟然見著——姑姑怎麼了！」小宮婢荷花冒冒失失的闖進來，她的突然出現把萬貞兒嚇一跳，鋒利的銀針狠狠地紮進手指，鮮紅的血珠子頓時把手上的活計給弄髒了。
「沒事，是我自己走神了。你在皇上那裡看見什麼了？整天吵吵嚷嚷的，當初的規矩都忘了？」把手指放到嘴裡吸吮掉上面的血珠子，她安慰一下嚇壞的小丫頭荷花，示意她說下去。
「我看見王先生在皇上跟著跪著呢，邊上是金英公公，一臉的得意之。不過後來的我也沒看見，皇上叫伺候的人都出去，誰也不知道裡面的事情了。」小丫頭有些惋惜的說著。
看樣子是要雨化田把那封信交給了金英了，這樣也好，叫他們自己掐去。萬貞兒的心裡稍微放下了那個大石頭，她抓著一把南糖塞到小丫頭的手上：「你可別混說了，皇上跟前的事情不是咱們做奴婢的輕易議論的。」
小丫頭一笑：「萬姑姑最好了，我記住了。外面下雪了，姑姑我去看下雪了。」說著小丫頭一溜煙的跑了。
這只是個開始
醞釀了幾天的雪總算是紛紛揚揚的落下來了,整個京城都裹在滿天的風雪裡，街上的行人也很稀少,靠著出賣力氣打短工的人頓時沒了生計，那些窮苦之家只能蜷縮在四處透風的破屋子裡,祈禱著上天不要再下雪了。因為他們的破房子已經在厚厚積雪的重壓之下發出咯吱咯吱叫人恐怖的聲響了。可是在另一些高牆深院的朱門之內，大家正計畫著如何賞雪取樂。
京城最大的豪宅紫禁城裡面炭火燒的暖暖的,太后的甯壽宮裡面依舊是暖意融融,案上竟然供著一瓶子鮮花。皇后帶著一群嬪妃來請安,看著眼前一串子美人穿著狐裘錦襖,臉上脂粉柔滑，頭上的金銀首飾閃閃發光。聽著眼前嬪妃們的鶯聲燕語,看著滿屋的富貴陳設,和外面的漫天風雪真的是對比鮮明,恍如隔世。皇后稱讚著太后的案子上供奉的鮮花：「這個時候還能有新開的花朵，也就是太后的好福氣了。只是臣妾納罕的很，這樣的花難為著他們種出來。」
太后抱著鎏金的手爐看著萬貞兒笑著說：「哀家幾個莊子叫她打理的還算整齊，這些花都是他們用暖洞子種出來的嗯。依著哀家說，整個冬天虛耗了無數的柴草，沒得白白的糟踐了。」雖然是帶著埋怨，太后看著萬貞兒的臉色卻是無比溫和的，她接著說：「這個丫頭卻說哀家上年紀了，雖然花費些，也不算是過分。可是比別說，如今外面寒天地凍的，看著鮮花眼睛也亮了，心裡沒那樣的煩悶的。」皇后忙著附和，一邊的萬宸妃則是嘀咕計算著，嘴上念念有詞。
太后看著萬宸妃，好奇的問：「你嘀嘀咕咕的好像在算帳的樣子。」萬宸妃笑著起身答道：「奴婢聽著太后的說的，這些花是暖洞子裡面養出來的，就想著一個暖洞子冬天就要一百擔以上的炭火，這個還不算修建人工和別的花費。若是像這幾天天氣寒冷，一百擔的炭火怕是不夠的。因此臣妾算著這些花也要十兩銀子一支了。真是罪過可惜了！」
萬宸妃刻意要顯示自己的節儉，誰知一張嘴就惹得太后黑了臉，邊上的周賢妃嘴角掛著諷刺的笑容，這個萬順娘吃飽了撐的，專門給太后添堵。她方才進來也對著太后案上鮮花的成本有過核算，算出來的數字比萬宸妃得出來的還多呢。只是她看著萬貞兒平淡的拿著把銀質小剪刀正在悠哉悠哉的修剪著瓶子裡面的鮮花，周賢妃立刻很識相的不用想任何關於銀錢的話題，只是臉上帶笑的和皇后一起恭維太后的好興致了。她好歹也是個妃子，總不能在太后面前露出來上不得檯面的小家子氣。
剛才還是一片愉悅的氣氛頓時消散不見了，皇后忙著呵斥萬宸妃：「萬宸妃，二皇子也該到了餵奶的時候，你先回去吧。」這個萬宸妃整天顛三倒四的，她趕緊把她打發走了。萬宸妃話一出口發覺自己用錯了力氣，本想著說萬貞兒奢侈浪費，結果誤傷了太后的顏面。她只好怏怏的站起來對著太後福身告退了。
太后也不想糾纏，揮揮手叫她走了。隨著萬宸妃枚紅色的大氅消失在殿門口，整個大殿裡面都松了一口氣。周賢妃得了萬貞兒的暗示，出來打圓場：「這些日子整天悶在房裡，天短，也不敢睡午覺，如今可是下雪了。看著這個架勢沒准要下幾天呢，我宮裡種著幾株梅花，今天早上起來竟然開了不少。我是個催粗笨的人，不會折花插瓶。剛才臣妾想起來，煤山上的不少的梅花，若是開了，雖然比不上太后的牡丹新奇，也是不錯的。」
太后現在最主要的人生目標就是享受生活，聽著周賢妃的話立刻來了興趣：「這個主意好，哀家早就想著要去賞梅花。」說著太后嗔怪的看著萬貞兒嫩：「你一向是個最有新鮮主意的，怎麼就忘記了。」
萬貞兒上前道：「倒也不是奴婢忘記了，前幾天皇后娘娘和賢妃娘娘就悄悄地和臣妾商量著等著下雪了，請太后賞雪的。只是看著太后不爽也就算了。今天既然太后興致好，橫豎這雪下得厚的很，今天也不著急了，就安排在明天如何。」
太后指著萬貞兒笑道：「你如何不早說呢，哀家乾脆就裝著不爽，你去和皇后還有賢妃她們把置辦酒席的銀子要來，遇見了下雪什麼的，哀家裝著不爽，咱們也好省事，得來的銀子平分了，更齊全些。」說著大家全都笑起來。周賢妃看見萬貞兒悄悄地看她，趕著上前湊趣著說：「卻是臣妾勞累了太后，連帶著太后和萬妹妹沒得銀子，臣妾雖然窮，可會是一場酒席的銀子還是有的。另外再封上銀子給太后和萬妹妹。」
萬貞兒對著周賢妃不客氣的伸出手：「娘娘話一出口，大家都是見證，萬不能賴皮了。」
「你個沒臉的，真是想銀子想瘋了。這次的酒席你去安置，若是不好，找你試問就是了。」正說著，一陣涼氣撲面而來，太后看去外面進來個小內侍，他身上還帶著沒融化的雪花。「有什麼事情？」等著小內侍跪下來請安，太后慢慢的問道。
「皇上不知為什麼事情惱了,責罰了王先生。一句話不啻於是驚天霹靂，太后頓時抓抓緊了手上的絹子，追問道：「是為了什麼事情，王振是怎麼處罰的？」
萬貞兒在一邊聽著心裡頓時放下來一塊大石頭，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盤旋在她心口上的低氣壓頓時煙消雲散，看樣子熊孩子朱祁鎮還算是有點腦子，沒有完全聽王振的擺佈。或者歷史會悄悄的改變，沒有土木堡之戰，朱祁鎮會一直坐在皇帝的位子上，雖然做的不出色，但是卻能平平安安的。就在在場的人都因為王振的被處罰感到意外和某種欣喜的時候，那個小內侍接著說：「奴婢不知道，仿佛是昨天掌印太監金英和王先生在皇上的面前對質了什麼。今天早上皇上的臉色就不好看。等著早上散朝了皇上把王先生單獨留下來，也不知道王先生說了些什麼，皇上叫王先生在殿內跪了一個時辰。這個時候，皇上已經把王先生叫進了寢殿問話了。」
這些話聽在別人的耳朵裡還可以，但是停在萬貞兒的耳朵裡面和晴天霹靂差不多了，她心裡好像被塞進了一桶外面剛剛提進來的積雪，頓時整個人都是麻木的。王振的罪行基本上住在俄羅斯機場的某位美國中情局的雇員還要牛的多了。這位小天才只是把領導的遮羞布給掀開一條縫，可是這位王先生基本上是屬於給恐怖分子創造炸大樓的。皇帝只是叫他在外面不疼不癢的跪上一會，這根本是偏心包庇的節奏啊。等著王振騰出手來，倒楣的還不是雨化田。
朱祁鎮果真是找死的節奏呢。不過好在接下來王振就是找金英算帳，總也要一時半會才能發現這些都是雨化田。萬貞兒心裡七上八下的，臉上難免帶出來些異樣的神色，太后在那裡盤問小內侍，周賢妃對著皇帝和王振的恩怨情仇不感興趣，她悄悄地扯一下萬貞兒的袖子：「我們出去轉轉，你的臉色怎麼蠟黃蠟黃的，別是熏著了。」雖然皇宮裡面地上都帶著暗道通著地暖的，可是過去都是拿炭火做染料，在屋子裡面呆的時間長了，趕上那裡有縫隙，依舊是很容易煤氣中毒的。
感覺到自己的失態，萬貞兒強自鎮定下來，悄悄和周賢妃與到了外面，暖閣外面的大殿上依舊是很暖和的，只是這裡除了幾個垂手侍立的宮婢，顯得有些冷清。周賢妃擔心的看看她的臉，看著窗外的雪花慢慢的說：「你何苦要把皇后扯上呢，若是辦的好了，她是皇后，都是人家的孝心。若是辦的不好，她身邊的幾個人哪個是嘴上饒人的。到那個時候指不定要說出來些什麼呢。」
周賢妃還在為了賞梅宴的事情有些想不開呢，總算是有了單獨在太后面前表示的機會，誰知萬貞兒還要把皇后扯進來，想著有個人和自己分功勞，她就是渾身不舒服。萬貞兒鎮定下心神，她猜出來周賢妃的心思，皇后是個麵團捏成的，怎麼覺得人人可欺呢。她歎口氣對著周賢妃說：「和你我也不轉著圈子了，今天先是萬宸妃糊塗，好好地惹了太后生氣。太后是天子之母，自然是天下奉養，那些花就是金子打制的，也不該那樣說。同樣，皇后性子再軟和，她還是正宮娘娘，母儀天下。你當著太后的面冷落皇后，叫人看著豈不是和萬宸妃似地？顯得張狂些了。皇后娘娘不得寵，可是她是皇后娘娘。當初太后做皇后的時候也是和她一樣的心情。」太后要的是體面規矩，你一個小老婆不要太出頭了。
被萬貞兒一提醒，周賢妃立刻明白了，她趕緊抓著萬貞兒的手：「是我糊塗了，只是皇后——」正說著那個小內侍出來了，周賢妃和萬貞兒進去不提。
萬貞兒看著太后的臉色並沒什麼特別難看的，想著王振越是安然無恙，不傷筋動骨的，那就是說雨化田的危險越大了。太后看著萬貞兒和周賢妃進來笑著問道：「你們剛才出去嘀咕什麼呢？」
周賢妃笑著說：「和萬妹妹商量著明天的宴會，也不知道太后還有沒興致。」她有些擔心的看著太后的臉色，好不容易有個獻殷勤的機會，她可不想因為別的事情就沒了。「咱們只管樂咱們的，明天可要好好地樂一樂，」太后為了明天的宴會定調子，可是太后的神色越輕鬆歡快，萬貞兒的心裡就沒底了。
她到底是從當天在伺候的小宮婢的嘴裡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據說前一天金英和王振在皇帝面前對質，結果鬧了半天沒結果。第二天一早上，王振就過來親自伺候著皇帝起身，後來皇帝和王振關上門把閒雜人等趕出去，他們說了什麼沒人知道，王振出來在外面大殿上跪了一小會，皇帝就和他的王先生抱頭痛哭，心結全無了。
聽著這些話，萬貞兒的嘴裡都苦了，雨化田真的很危險了，她也只能寄往在金英的身上了。在皇帝面前告狀的是金英，王振那個小心眼，是不會放過金英的。儘管金英出現在不必以往可是他的手上攥著免死牌，金英興安這些人把持司禮監多年，總是有實力和王振一搏的。她心裡七上八下的，卻依舊要打點精神，安排明天的宴會。
忙亂了一晚上，總算是能躺在床上休息了，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雪花被凍成小小的雪粒子，沙沙的打在窗櫺上。萬貞兒的心也和外面的天氣一樣寒冷了，她腦子轉的飛快，可是一個主意都沒有。深深地無力感好像黑夜吞噬了她，在這個地方一切都系在皇帝一個人的身上。即使是皇后太后又如何呢？更不要說做奴婢的了。一切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天堂和地獄的距離真的只有一根絲線的程度。
腦子混亂不堪，萬貞兒總算是累極睡去，第二天早上，對著鏡子裡面神色萎頓的人，她只能苦笑著把雨化田送給的她的藥膏拿出來，即便是心裡滿是苦惱，也不能在人前露出一星半點來。隨著指尖的按摩，冰涼的藥膏滲進了肌膚，等著張開眼睛，又是一張融化煥發的臉了。她想想還是拿出來脂粉們，細細的在臉上畫出來好氣色。從櫃子裡面順手檢出來一件蓮青色的棉衣，套上石青色的灰鼠半臂，檢查一下頭上身上，她才從屋子裡出來。
推開門萬貞兒一個寒噤，地上的積雪已經是好幾尺深了。宮中管理灑掃的小內侍們早就把道路掃開了，到了甯壽宮太后起居的寢殿，太后卻是已經起身了：「哀家睡不著，早上起來的就早了。今天外面的風雪如何了？哀家聽著一晚上的北風。」
深宮難得有消遣的機會，別說太后就是太后身邊的宮婢們都眼巴巴的等著這次難得遊玩。方嬤嬤進來說：「路上的雪都掃乾淨了，倒也不礙事的。筵席都準備妥帖了？」萬貞兒忙著回道：「都齊全了，特特叫了一群小戲子們在不遠的地方助興，雪下賞梅聞笛，可是清雅有趣？」
「好，這樣的天氣就需要如此方能不辜負了這些梅花。你身上怎麼穿的這樣薄啊！」太后一轉眼看見了萬貞兒身上的衣裳，不滿的皺著眉。
「哀家年輕時不少的鮮豔顏衣裳呢，方嬤嬤你去找出來一件大氅給貞兒，穿著這樣一會出去可憐見的。」太后一發話，方嬤嬤帶著個小丫頭一會就拿著一件大紅色芙蓉文錦白狐裘大氅和一包衣裳出來：「這個還是當初太后的嫁妝呢。給這個丫頭穿著也合適。」
太后指著包袱問：「裡面還有什麼？」方嬤嬤打開包袱說：「奴婢看見太后年輕時的幾件衣裳，白放著可惜了。當初漪瀾也是穿太后的衣裳的，這個就給貞兒吧。」看過去是一件貼身琵琶襟桃紅色黑狐狸皮小襖，和一件淺綠色的滿地桃花開得褙子，還有一條白色的月華鳳尾裙。太后看著這些衣裳歎口氣：「看著這些，就想起來當初的事情了。哀家那個時候和萬丫頭差不多大。她穿著還合適，就賞給你了。」
萬貞兒趕緊上前謝賞，伺候著太后早膳完畢，皇后也帶著嬪妃們來了。太后興致勃勃的帶著一群美人去煤山賞梅花了。因為修建紫禁城，挖北海和中南海還有玉帶河這些工程，在紫禁城的後邊堆起來一座小山，山上的樹木除了松柏已經是全都落了葉子，被白雪覆蓋著，倒是有些水墨畫的意境。剛到了山腳下就看見一片紅雲梅花的清冷香氣撲面而來。
梅花都種在山腳下，因此太后也不用上到山上去，前一天萬貞兒已經叫人把山底下的聽松閣整理一遍，這個時候裡面的炭火和地龍已經是燒的熱熱的，窗戶和隔扇都被去掉，大家坐在暖融融的屋子裡欣賞著窗外的梅花，和傲雪淩霜的松柏竹子。
太後坐在上面的暖炕上，湊近聞聞面前汝窯花瓶裡面的紅梅：「這個地方想的好，你們辛苦了。」皇后無功不受祿，她對著萬貞兒感激的看一眼，說道：「這些都是周賢妃和太后身邊的萬姑娘弄得，臣妾不敢居功。」
「你是後宮之主，她們做的好，也是你□的好。」太后對著皇后沉穩的性子還是很喜歡的，周賢妃和萬貞兒兩個低眉順眼的站在一邊，太后覺得這個周賢妃倒是個懂事的。太后對著周賢妃道：「怎麼沒見著大皇子？你有了身子難為你還來哀家跟前伺候。搬個凳子給周氏。」
周小紅得了太后的關注，想著昨天萬貞兒的提醒，不由得對著萬貞兒投過去感激的一瞥。大家賞雪看梅花，一陣笛聲從梅花深處傳來，清越悠長，皇后感慨著：「這個笛子想的真好，臣妾覺得眼前清幽的很。」
太后很滿意的看看萬貞兒，忽然她掃視一圈眼前的人，似乎想起什麼：「貞兒你去看看皇帝做什麼呢，若是皇帝有興致也過來坐坐。」聽著太后叫皇帝來，這些嬪妃們都激動了。
踏雪到了乾清宮，誰知還沒走近萬貞兒就遠遠的看著一個人跪在乾清宮的丹陛底下，天上又飄飄灑灑的落下來鵝毛大雪，萬貞兒覺得那個人身形很眼熟。等著走近了幾步，她頓時驚呆了，雨化田怎麼被處罰跪那裡呢！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趕過來，誰知剛走到了雨化田跟前，一個小內侍過來攔住了萬貞兒：「萬姑姑好，皇上有旨意，說不叫任何人和雨化田說話。」
可能是聽見了說話的聲音，雨化田猛的抬頭看見了不遠處的萬貞兒，兩個人私四目相對，萬貞兒都要蹦起來了，雨化田膝蓋邊上的雪都要把他的膝蓋埋住了。看見萬貞兒看著自己，雨化田卻是低下頭，裝著沒看見她。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萬貞兒深深地看一眼雨化田，只好轉身離開了。
等著萬貞兒進來，朱祁鎮預備著出去呢，聽見太后的話，熊孩子笑的眉開眼笑的：「好，朕正預備著去太后那裡蹭點酒喝，起駕！」王振哈著腰捧著皇帝的手爐：「皇上，面冷。」皇帝接過來手爐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來，所有的人似乎都對著跪在丹陛之下的雨化田選擇性的無視了。王振扶著皇帝在經過雨化田身邊的時候他刻意的停下腳，拿著叫身邊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皇上，奴婢想金英勞苦功高，如今天寒地凍的沒什麼的消遣，不如皇上也叫金英過來，也算是慰勞他的功勞。」
聽著王振的話，萬貞兒心裡徹底的涼了。死道友不死貧道，雨化田被出賣了。筵席大家盡歡而散，太后被兒子媳婦簇擁著樂和一天，到了晚上太后感覺身上疲乏早早的休息了。萬貞兒小心翼翼的從太后的寢殿退出來，她一整天都似乎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在太后跟前盡心的侍奉，得到太后的讚賞的目光。另一半她好像也在冰天雪地裡面跪著，想著雨化田回落的什麼下場。
正想著去打聽下雨化田現在的消息，因為一整個宴會上，皇帝仿佛把雨化田給忘記了，在筵席之後，皇帝去了劉選侍的宮中。沒有皇帝的發話，雨化田只能一直跪著。這樣的天氣，跪上一整天。她不敢想了。
誰知剛出到了甯壽宮的門前，方嬤嬤從陰影裡面慢慢的踱出來：「你若是去乾清宮，不僅保不住雨化田，就連你自己也要自身難保了。沒想到你對著他還真的動心了。」
理智和情感
一盆涼水從頭上澆下來,她瞬間成了冰人了，萬貞兒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她緊緊的攥著拳頭，只看著方嬤嬤沒出聲。兩個人就這樣站在宮門前的陰影裡面對峙著,半晌方嬤嬤才歎息一聲：「你這個孩子真的傻了，既然你的心意如此,我也就不說沒用的了。你去看看雨化田吧,只記著要快點回來,今天晚上宮門下鑰之前你沒回來,我可是不講情面的。」
沒想到方嬤嬤沒為難自己，萬貞兒有些吃驚的抬頭看看,方嬤嬤站在陰影裡面臉色晦暗不明,她沒多少時間想是不是方嬤嬤在給她挖坑,萬貞兒緊緊地咬著牙，對著方嬤嬤福身，冒著滿天的風雪走了。因為有了厚厚的積雪，紫禁城的夜晚反而是顯得亮堂不少，也沒打燈籠，她就踩著積雪，跌跌撞撞到了雨化田在紫禁城的值班宿舍。雖然司禮監在紫禁城外面有自己的辦公總部，可是子李建還要管理宮內的種種事物，裡面的人是按著規定好的值班表進來值班的。算起來今天是雨化田進宮當值的日子，誰知這個班第一天就惹惱了皇帝。其實雨化田為什麼惹惱了皇帝，萬貞兒的內心多少猜出來了。
根本不是雨化田當差不小心惹惱了皇帝，實在是金英抗不過王振的威勢，身為縱橫深宮幾十年的人物，金英是個及其圓滑的人，看著皇帝的態度搖擺，金英立刻對著王振拋出橄欖枝，他們兩個媾和了。在宴席上，金英作為一個司禮監的老前輩竟然放□段，對著王振諂媚買好。看著金英對著皇帝和太后誇獎著王振是個賢者的表情，萬貞兒就能肯定，雨化田成了犧牲品了。
剛到了院子跟前，裡面急匆匆的跑出來一個小內侍，他光顧著跑了，沒看見萬貞兒，差點一頭撞上她。「是萬姑姑，這個時候有什麼事情麼？」小內侍慌張張的站住腳，可是礙著萬貞兒在跟前還是垂手站在一邊。萬貞兒看著小內侍的樣子，心裡一沉，忙著問道：「你慌慌張張的是為了什麼事情？」
「雨公公被皇上罰跪了一天，這個時候身上還是涼的怕人，我想著去找太醫看看。」小內侍的話沒說完，萬貞兒就有點著急了，她扔下一句：「快去！」沒等著小內侍反應過來，她已經進去了。雨化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裳還沒換掉，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躺著。萬貞兒伸手摸摸他的手，涼的好像是冰塊似地。她忙著把雨化田身上的衣裳全都脫下來，扯過來被子蓋上。剛才脫衣裳的時候碰到了他的胸口，也是觸手冰涼的，這下萬貞兒真的嚇壞了。沒准別是把雨化田給凍死了！她拿過來一塊幹毛巾使勁的摩擦著他的身體。
外面是呼嘯的風聲，屋子裡面驚得可怕，萬貞兒拿著毛巾使勁的摩擦著他的身體，等著她累的滿頭是汗的時候，雨化田的身上慢慢的有了點溫度，一滴眼淚掉在精瘦的胸膛上，變成一朵小小的水晶花。她的手被輕輕地握住，雨化田睜開眼睛，啞著嗓子只說一聲：「別哭。」卻是惹得萬貞兒差點大放悲聲。
她生氣的捶打著雨化田的胸膛，哭的抽抽噎噎的：「你這個混蛋，叫你別去，你非要去！現在好了，你沒看見，今天他們兩個人聯手，裡外不是人的就是你了。」雨化田任由著萬貞兒撲在自己胸前埋怨哭泣，嘴角卻是微微的翹起來，有人關心的感覺真的太好了。他好像記不得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這樣擔心自己牽掛自己。他內心深處第一次有了要好好地活著的念頭。
「別浪費你的淚水了，我一天水米沒沾牙，你總要可憐可憐我才好啊。」手指依舊有些僵硬不聽使喚，雨化田僵硬撫摸著萬貞兒柔順的頭髮和身上光滑的錦緞衣裳。
她應該指著鼻子把雨化田臭駡一頓，然後逼著他做出深刻的檢討，而不是像這樣和個賢慧的小媳婦似地，給他喂水。「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能一下子喝太熱的東西，要一點點的來。先喝一點溫水，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再把姜湯熬上，也好去去寒氣。你身邊的那個叫什麼小丁的，說是去給你請個太醫看看，怎麼這個時候還沒回來呢？」屋子裡面的炭火燒的旺旺的，萬貞兒來來回回的伺候著雨化田喝水，拿出來乾淨的衣裳叫他換上，在炭爐上燉上姜湯，沒一會已經是累的頭上冒汗了。她乾脆是脫了身上的狐狸皮大氅，叫雨化田裹上。自己倒是穿著一件貼身的小棉襖，在屋裡來來回回的走動。
正在埋怨著小丁請太醫不見影子的時候，房門推開了，小丁一個人進來了，看著他吞吞吐吐的神色，萬貞兒頓時明白了。真是牆倒眾人推啊，看起來雨化田真的是是大難臨頭了。沒等著小丁說話，萬貞兒對著小丁說：「別說了，太醫院裡面也就是兩個太醫值班呢。你歇著去吧，有事我叫你。」說著萬貞兒摸出來一個荷包：「裡面是今年新鑄的金果子，你當著提前給你壓歲錢了。」
小丁看看雨化田不敢伸手接過來，萬貞兒則是上前把荷包硬塞進他的手上，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你師父斷然不會找你麻煩的。去吧！」打發走了小丁子，萬貞兒關上門，雨化田已經撐著坐起來，他的臉色難得的平靜，修長的手指捧著茶杯，默默地凝視著蒸騰的熱氣在出神。萬貞兒打量下雨化田的神色心裡想著他也該是明白了，在深宮裡面是最容不得犯中二病的，希望他能吃個教訓。忽然想起自己和雨化田的事情被方嬤嬤察覺了，接下來不知道要面對的是什麼抗風暴雨，她的眼神又轉為陰沉。
「我沒事了，現在是多事之秋，你還是少沾染的好。回去吧！」雨化田不知什麼的一直盯著她的臉色看，他察覺出來萬貞兒心事重重，就催著她回去。萬貞兒猛的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一直在神遊天外呢。「沒什麼要緊的，我只是在想，王振斷然不會善罷甘休的，你以後可是怎麼辦呢？」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需要好好地整理思緒，今天只是個序曲，接下來的還不知道什麼的樣子的黑風暴呢。
雨化田卻是神色平淡，仿佛是個看客一般：「也不過是一條命，最壞的也不至於。不過是被貶到宮門監什麼的地方，做個灑掃庭院的人罷了。你該回去了。」雨化田伸手緊緊地握住了萬貞兒的手，他的手依舊是帶著些冰冷，好在他恢復的差不多了，手指的動作不再僵硬。閃爍的燭光下映襯著一張美麗的臉龐，雨化田感覺自己做了一個美夢的，那個夢裡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甚至是更多的東西。今天一場狂風暴雪徹底叫他清醒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到底不會長久地。她有太后的寵愛，今後誰也不會為難她的，早上他去乾清宮的稟報事情，看見了太后身邊原來侍婢漪瀾的丈夫。一個相貌堂堂看起來很忠厚的錦衣衛軍官。聽著饒舌的小內侍們八卦，原來漪瀾嫁過去倒也是個旺夫命，一年就生了兒子，丈夫也升官了。婆家對著漪瀾十分滿意，她現在已經成了個幸福的主婦了。照著這個勢頭返現下去，沒幾年，漪瀾就成了誥命夫人，也能在太后和皇后的千秋，元旦的時候穿著鳳冠霞帔進宮拜見太后和皇后。
聽著這些話的時候，雨化田就覺得一根細小的刺紮進了心裡，自己即便是扳倒王振又能如何呢？，就算是他們在一起怎麼樣呢？她一輩子只能被人恥笑，竟然嫁給了內侍做妻子。等著雨化田被皇帝召進殿內，皇帝身邊王振得意的神色，頓時把雨化田最後一點希望都給打碎了。皇帝拿著個微乎其微的小錯處對著他發難，不過是呈給皇帝的條陳上沒避諱一個字，王振在邊上調油加醋的幾句話，皇帝雷霆震怒，他被皇帝罰跪了。誰知恨著他出來的一個小內侍對著雨化田道：「王先生說為了叫雨公公記住教訓，應該在外面清醒清醒。」
他的確是清醒了，冷風夾雜著雪片打在身上臉上，手腳和臉漸漸地沒了知覺，就膝蓋下厚厚的積雪逐漸的把他身上最後一點暖氣都給吸走了。雖然身上逐漸的沒了直覺，可是他的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王振一點沒說錯，他的確那樣在冰天雪地裡面清醒一下。整個事情一幕幕的在腦子裡重現著，他竟然天真的以為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其實他不過是個小螞蟻一樣的人物，那什麼實力和王振做敵人呢。金英不過是拿著自己做棋子罷了，若是絆倒了王振，他會重新獲得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權利，到時候分給他一些殘羹冷飯。現在很顯然是王振無法扳倒，金英見勢不妙立刻把他賣出來。自己自詡為縝密精巧的計畫根本是個笑話。就在他覺得前途無望一片黑暗的時候，一個聲音提醒他：「還有她呢，她不會拋棄你的。」可是自己能給她什麼呢？你不能太自私了。那個聲音則是嗤笑一聲：「別傻了，她不會放棄你的，兩個人承受總比你一個人扛著好啊。你能看著她以後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麼？她是你的，即便是得不到，也不能被別人得到了。」
就在他心裡糾纏萬分，覺得自己被快要被撕扯成兩半的時候，他看見了從大雪深處走來的萬貞兒，她身邊帶著幾個小內侍，撐著一把傘，大紅的錦緞衣裳映紅了她身邊的雪花，在昏暗的天地間帶來一抹亮色。看著被白色狐裘映襯得越發精緻的面孔，雨化田心裡只剩下滿天的悲涼了。或者現在放手對彼此都好。
萬貞兒一門心思在如何幫著雨化田脫困上，天色越來越暗了，今天她是不敢不回去的。她以為雨化田只是栽了跟頭，被挫了銳氣，也就起身穿拿過來放在床上的大氅穿起來：「我今天可不能在外面久了，我想著王振也不敢明著和你過不去，那件事到底不能見人。你先好好地養著，旁人說什麼也別往心裡去。」說著萬貞兒祝福了他要好好休息，也就忙著走了。
看著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雨化田忽然一下倒在床上，伸手捂著臉無聲的笑起來，可是隨著他越笑越厲害，一行清淚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沾濕了他的臉頰。
萬貞兒急匆匆的趕著回甯壽宮，路上她腳下不停，可是離著甯壽宮越近，她的心也就越發的沉甸甸起來。雖然宮女和內侍們結為對食也不是新鮮事，但是這件事一直是潛規則，屬於見光死的。更要命的是她的身份雨化田的身份，他們現在的處境，牽扯的太多了。方嬤嬤知道了這件事也就是說太后知道了。太后斷然不會准許自己身邊的人做出來這樣的事情——想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萬貞兒迷茫了。她好像根本沒選擇的權利，不管她下沒下決心和雨化田在一起，他們都不會有結果的。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回到甯壽宮，太后早就休息了，她進了自己的屋子，一推門方嬤嬤正悠閒的坐在椅子上，手上拿著個帳本子在看呢。屋子裡一隻紅燭在安靜的燃燒著，散發著寧靜的光暈，除了方嬤嬤再沒其他人在場，根本沒有預想的殺氣騰騰的場面。萬貞兒有些愣住了，怎麼會是這樣，她差點恍惚的以為是方嬤嬤和往常一樣和她閒話家常呢。
「你這丫頭傻站朕幹什麼，冷風都進來了。」說著方嬤嬤放下手上的帳簿，站起身逕自進了裡面去了。萬貞兒傻乎乎的跟著進去，一進了自己的臥室，她更傻眼了，炕桌上擺著些精緻的茶點果品，一壺香茶正在冒著熱氣。誰聽說過開批鬥會還給茶喝，給點心吃的？這個不科學啊。
方嬤嬤坐下來，拿著茶杯給自己倒上一杯茶，示意她坐在自己對面。方嬤嬤把茶杯推到萬貞兒面前，直接問道：「雨化田沒事了？一天還凍不死人呢，做奴婢的要吃得了苦楚，這麼點小事就要死要活的，也是沒出息的。我來看看你，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看著你還算是個明白人，有些話勸勸你。」萬貞兒看著方嬤嬤的臉，聽著她輕描淡寫的語氣，更加一頭霧水了。
方嬤嬤，我——萬貞兒扭捏一下，還是出聲了。既然做了就要敢承認，反正她是豁出去了，剩下的他們隨便吧。
「別說了，這些其實也沒什麼的。男女之間，陰陽調和你情我願的，也就是那麼回事。嬤嬤雖然老了可是當初也是年輕過。在深宮裡面算起來足足有幾十年了。雨化田長相標緻，對你也肯放□段俯就，你們也沒多出格子，我幹什麼做可惡的老虔婆，棒打鴛鴦呢。只是一句話我要提醒你，你是個奴婢，可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方嬤嬤最後一句話，雖然語氣不疾不徐，可是卻重重的敲在了萬貞兒的心上。
萬貞兒最不想聽的便是奴婢兩個字，可是不想聽有什麼用處，這是事實！她苦笑一下，看著方嬤嬤，囁嚅著說：「多謝嬤嬤教誨，我謹守本分沒——」
「謹守本分？雨化田私自留在你的房裡，一直到了四更天才走。你身上帶著那樣的痕跡也敢到太后跟前伺候。你的本分便是這個？我沒得都替你害臊的慌。我一向看著你的是個懂事，有分寸的，誰知你做出來這樣的事情。要不是看著你服侍勤謹，對太后忠心的份上，我今天斷然不會和你的坐在這裡說話。你是太后身邊的人，若是被人發現了那件事，太后的臉面如何？你忘記了當初王姑姑的事情了。」饒是萬貞兒自詡厚臉皮，被方嬤嬤一頓教訓還是面紅耳赤的低著頭，不敢說話了。
方嬤嬤巴拉巴拉的給她上了一堂紀律課，看著萬貞兒低著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也就暫時擱下了。她剛要端著茶杯潤潤喉，見著茶杯裡面的茶不多了。萬貞兒趕緊起身，倒掉了殘茶，重新斟上新的，雙手捧著送到了方嬤嬤跟前。
接過來茶杯，方嬤嬤呷了幾口，沒等著她開口：「你還想著為雨化田討情是不是，依著我說，你求誰也沒用處。太后如今不管皇上的事情，再者太后也不會為了一個奴才和皇上張嘴的。我和你說就是叫你明白，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你和他呢。太后那裡不知道呢，我且幫著你瞞著。若是太后知道了可不會像是今天這樣和風細雨的了。」方嬤嬤把萬貞兒的希望毫不留情的堵死了。
看著萬貞兒沉默不語，方嬤嬤拍拍她的肩膀：「你這個孩子，真真是動心了。可是你知道，若是動心了，大半是沒好結果的。尤其在深宮裡面，一個沒心的人會生活的更好的。你有這個傷心地不如想想怎麼把太后交給你的莊子打點好了。今年莊子上賣鮮花，著實賺了不少，太后可是很高興呢。聽說漪瀾得了兒子，她的丈夫也升職了，沒准明年便是誥命夫人。你也該想想自己的前途。」
方嬤嬤站起來，深深地看她一眼，轉身走了。屋子裡很安靜，外面風聲呼嘯，更顯得屋子裡面靜的叫人窒息。炭爐裡面的炭火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萬貞兒猛的一激靈，她蜷縮著身體，緊緊地抱著膝蓋，方嬤嬤的話不能說有錯，其實理智告訴她，方嬤嬤說的很對，她無法幫雨化田，而且現在看起來，王振不會就此放手。但是心裡另一個聲音則是小聲的說：「你沒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難道你真的是個冷酷無情，一心算計的人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