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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19世紀羔羊》作者:Sunness【完結+番外】

告別西西里

第58章 夜幕降臨之前一

  兩年後。

  冬季的大雪為西西里添繡了一層精細的絨白厚度,僻靜巷道中厚松的積雪無人清掃,窸窣的腳步聲經過後留下了一串不深不淺的腳印,最後消失在拐角斜斜地傾泄下來的夕陽餘曛裡。

  阿諾德踱行至林區邊緣的別墅門前時,仍能遠遠地聽到鎮上的孩子傍晚嬉耍的叫喊聲。湖藍色的眼眸靈敏地捕捉到了倚靠在別墅大門前的一個身影,他駐足,一聲不響地等待對方注意到自己——那是醫師蘇蕾,她棕褐色的長髮同往日一樣俐落地綰在腦後,身著暖和的米色棉群,腳邊擱著沉重的醫藥箱。她正低著頭熟練地為自己點燃一根煙,面色呈現出一種乾燥的淡紅,等她抬起頭看向前方時,立即發現了他。

  「阿諾德先生。」禮貌地對鉑金髮男人點了點頭,得到對方頷首的回應以後,蘇蕾彎下腰試圖拎起醫藥箱,將它背回肩上——可它太沉了,她不得不丟開手中那支煙,把煙頭踩滅後重新彎腰用兩隻手提起了醫藥箱,朝阿諾德走去。

  這個鉑金髮男人和五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相比,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他從不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英俊的臉龐好似是經過工匠精雕細琢後的完美成品,可他往往唇線緊抿,仿佛對一切事物都能夠表現出波瀾不驚;他仍舊習慣穿上高領風衣,只不過不再向從前那樣選擇沉悶的深色,而是多數時候換上了偏淡卻絕不花哨的冷色,就像他此刻那一身淺灰色的厚實風衣——這令他看上去更加成熟穩重。

  待她走近,阿諾德才緩緩開口,語氣裡的篤定多過疑問:「她今天又跑出去了?」

  「我想是的,儘管我到達這兒之前她已經回來了。」她點點頭這麼回答著,掂量了會兒措辭,最終還是捋了捋耳際的髮絲,抬眼與他對視:「其實您沒有必要擔心,我敢用我的腦袋擔保她的舊傷不會復發……只是我想要告訴您一個消息。」

  稍作一頓,蘇蕾對他誠懇地笑了笑,「首先我得恭喜您,因為您要做父親了。」

  與意料中的一樣,鉑金髮男人在聽聞這個消息以後並沒有流露出半點愉快的神情,反倒是條件反射地蹙了蹙眉,在數秒的沉默後,再次啟唇:「還沒有告訴她嗎。」

  「沒錯,我猜您比較想自己來告訴她。」揉了揉被凍得冰涼得鼻頭,她有些煩躁地皺起了眉心,「您打算怎麼做?如果是放在往常,這件事一定值得開香檳慶祝,可您知道現在家族內部的局勢,我想偷偷把茜拉送出國養胎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回去把這件事告訴Giotto,你需要做的只有這些。」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面不改色地隨□□代以後,便和她擦肩而過,向別墅大門走去。蘇蕾歎了口氣,放下手裡的醫藥箱,又掏出了一根煙點燃,也沒有再回頭:「這是經驗之談,阿諾德先生。不會有女人樂意在懷孕時為自己丈夫的性命擔憂,但她們更不可能待在危機四伏的地方,她們需要一個能令她們安心的環境。」

  她聽到他的腳步聲沒有片刻的停頓,然後開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接著又是大門闔上的聲響。

  蘇蕾搖了搖頭,昂首望向晚霞褪去後逐漸被黑夜爬滿的天際,無聲地短歎。

  但願不會有什麼意外,她這麼想著。

  而回到別墅中的阿諾德則是直接來到了二樓的主臥室,這兒的室溫同往常一樣被壁爐中的火焰烘得適宜地溫暖,床邊舒適的羊毛地毯上也和平日一樣坐著某個金髮女人的身影——茜拉正專心致志地埋頭搗騰著手裡與兩根鐵針纏作一團的毛線,身上穿著單薄的浴衣,隨意披散在肩頭的金髮還滴著水,像是剛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

  他舒展開緊擰的眉心,順手拿過搭在書桌前椅背上的毛巾,腳步無聲地來到她跟前將毛巾拋到了她頭頂——視線忽然被擋住的茜拉輕呼了一聲,趕緊丟下手中麻煩的針線一把扯下了蓋在腦袋上的毛巾,顧不上因這個動作而亂糟糟的頭髮,抬起頭來略顯驚訝地對上他的視線:「阿諾德……噢,天哪,我以為你今晚不會回來的。」

  「沒做晚餐嗎。」一早便料到了她的反應,阿諾德平靜地開了口,在她打算把毛巾擱到一邊站起身前再次皺了眉:「先把頭髮擦乾。」「你知道如果你不回來,我晚上都是隨便吃些東西的……」順從地拾起毛巾包住腦袋胡亂地揉了揉,她爬起身匆忙踩上地毯邊的鞋,「餓了嗎?不然你先去洗個澡,我下樓去做飯。」

  剛這麼說完,茜拉又想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跑到臥床的另一邊,將擱在床上的什麼東西拎了起來,笑吟吟地跑到他身邊:「噢等等,先試試這個,我今天做好的。」

  阿諾德斂下眼瞼看了眼她手上的東西——是一條手工織成的白色羊毛圍巾,她微微踮起腳替他系上,還不忘理了理他的衣襟,接著才愉快地眯起那雙翡翠似的眼眸退後了半步,雙手叉腰頗感自豪地看著他:「瞧瞧,果然很適合你!這麼冷的天氣在外頭工作,你要是沒有一條暖和的羊毛圍巾可是會凍壞的。」

  「出門就是為了做這個?」抬手拉了拉裹住了下顎的圍巾,他抬眼同她視線相撞,不緊不慢地出聲。

  「當然。你不能總讓我待在家裡,不然我很快就會人老珠黃,然後被你嫌棄。」坦誠地回答,茜拉聳了聳肩,而後故作嚴肅地皺緊了眉:「感覺如何?你可不能說不喜歡,這是我親自剪羊毛做毛線然後織成的。」

  「嗯。」平淡地輕應了一聲,他見她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便轉身要下樓,才在她打開房門以前淡道——「你想留下來還是暫時離開。」

  身形一頓,金髮女人迷惑地扭過頭來望向他:「什麼?」

  「不要裝傻,你知道自己懷孕了。」阿諾德動了動幾乎要僵硬的唇角,削弱了語調中的刻板及公式化,亦沒有多少責備的意思,冷靜地注視著她的身影:「要留下來還是暫時離開,我會尊重你的意見。」

  「如果我說我聽你的呢?」翹起嘴角一笑,茜拉不出所料地得到了他沉默的回應,她狡黠地眨了眨眼,鬆開握在門把上的手,走到他跟前緩緩張開雙臂擁抱他:「如果情勢已經嚴重到需要把我送走,你根本就不會問我的意見的。不過相對來說,那個時候我也不會離開——你應該知道這一點,阿諾德。我會跟你在一起。」

  停頓片刻,她又鄭重地點頭,狡猾而自信滿滿地眯眼笑起來,仰起腦袋吻上了他的嘴唇——「並且不會拖後腿。任何一次都是這樣,這回當然也不例外。」

  順勢摟住她的腰身,阿諾德並沒有拒絕這向來的主動,不輕不重地按住她被毛巾裹住的後腦勺加深這個吻,又拿捏好了分寸,在她得寸進尺地將不安分的手探進風衣外套裡亂來前與她稍稍拉開了距離,面無表情地拉下她腦袋上的毛巾塞進她手裡:「擦乾。不要每次都讓我提醒,你早就不是小鬼了。」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還把自己當成小鬼,我可不會考慮在床上要玩的新花樣……好了好了,別那樣看著我。」佯裝委屈地瞅著他,茜拉抓起毛巾不慌不忙地擦拭著仍在滴水的頭髮,「那麼我就留下咯?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我可以減少出門的次數,再向你保證我跟我肚子裡的小傢伙都會健健康康——所以你也別提要送我走的事呀,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

  說到這裡,她不等阿諾德給出回應,又想起了什麼一般若有所思地點起了頭:「再說讓丈夫自己解決生理需求的妻子真是太糟糕了,我不會允許自己變成那種女人……啊,對了——你這兩晚都沒回來,待會兒洗完澡要做嗎,嗯?」

  「……」對方凝視她的眼神頓時轉變成了鄙夷,半晌過後才一針見血道:「你懷孕了。」

  「噢——沒錯,我差點兒忘了……真是的,我明明還做好了準備……」她聞言沮喪地拍了拍額頭,緊接著又像是重拾了希望,眼底飽含期待地看著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興致勃勃地建議:「那不然就我幫你做?」

  「……去做飯。」他在緘默半秒後,好像沒聽到她的建議一樣果斷地轉身,脫下外套掛上衣架,頭也不回地走向浴室。

  怔了怔,茜拉恍然大悟地捂住臉——「誒?是說要試試在廚房嗎?」

  「……夠了。你想被逮捕嗎。」

  「逮捕?也就是說你想用手銬嗎?也好,我們很久沒試過道具了……啊好了我開個玩笑,親愛的別真掏出來!會出人命的!」

  「……」


第59章 夜幕降臨之前二

  初春在二月中旬撲向大地,新綠抹去了冬末殘留的最後幾片灰白斑駁。晨時林中鳥的清脆啼叫此起彼伏,枝頭不舍地懸墜的露珠遲遲未落。

  換好衣服出門以前,阿諾德偏首看了眼床上的金髮女人——茜拉仍側臥在溫暖的被褥下熟睡,氣色紅潤,呼吸勻稱,看上去像是做了一個好夢。懷孕三個月有餘,她健康的身體讓她沒有過多的妊娠反應,除了比以往要嗜睡一些以外,一切都與平時無差。

  將她擱在椅背上的衣服放到床邊,又淡瞥了一眼她看似是愜意地伸到枕頭下的右手,他便步履無聲地離開臥室,出了門。

  他知道她枕頭下的手裡握著手槍。

  昨晚他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她自然早就睡了。最近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只要他晚歸,她即便是躺在床上也會隨時提防著突襲,一整晚都不會鬆開手槍。這也是所謂的糟糕局面愈演愈烈的後果——如今彭格列家族已徹底分裂成了站在暗殺部隊首領Sivnora一邊的強硬武鬥派及支持現任家族首領Giotto的和解派,造成這種局面的導火索則是切爾涅家族餘黨。

  事情的起源要追溯到半年以前切爾涅餘黨挑起的火拼事件。當時他們佔領了卡塔尼亞的一個不小的村莊,用全部無辜村民的性命來威脅彭格列交出彭格列指環——他們大概還認為只要得到這七枚由最出色的雕金師用世界基石打造的指環,即使失去了首領也能夠東山再起。而Giotto考慮到西西里不再需要戰火的硝煙,只能派遣一支由二十人組成的精英隊伍卸下武裝前去和解,沒想到卻險些導致這支隊伍和整個村莊的全滅——如果不是這二十個人都違抗指令偷偷帶上了武備。

  儘管如此,這支精英隊伍也損失慘重,而那個村莊內活下的村民亦所剩無幾。

  家族內部不滿於Giotto統治的勢力借此大做文章,並且很快就有傳言稱那時暗中傳令讓隊伍預備武鬥的是彭格列暗殺部隊巴厘安首領Sivnora——也就是說,Giotto最初的指令差點導致更多的犧牲,可Sivnora避免了這些犧牲。在這次火拼事件結束後的高層會議上,彭格列霧守戴蒙•斯佩多毫不避諱地直接指出了這一點,當場不留情面地指責了身為首領卻作出錯誤決定的Giotto,甚至還不惜重提五年前與切爾涅家族大規模戰鬥中西蒙家族的全軍覆沒,聲討起了Giotto一貫傾向於和解派的作風。

  當著高層幹部的面被自己的守護者指責,Giotto整個過程中都僅僅是隻字不語地凝視著戴蒙,直到會議結束前才緩緩開口,平靜地制止了他的高談闊論,而且並未對他的言辭有任何厲聲責備或是反駁。這種態度得來的是當時在場的Sivnora一聲輕嗤過後突然的大笑。在此以後,意圖推翻Giotto並把其表弟Sivnora拱上首領之位的聲音越來越大,加上就連Giotto的霧守都站在這股逆流的前鋒,反對這個當初組建自衛隊的男人的力量更加倡狂。

  眼看著家族內部又要重蹈五年前懷爾德事件的覆轍,為了避免這種情況而成立的門外顧問部門當然適時地開始插手干預此事。

  不過門外顧問部門畢竟只是剛剛成立了五年的部門,就算家族的經濟支持大部分來源於門外顧問,家族內部對於這個平時像是除此以外與家族毫無關係的協力廠商部門的插手還是有所質疑。好在門外顧問首領阿諾德兼任彭格列家族雲守的身份令他們暫時穩住了局面,對於趕現任首領下臺的勢力半點都未松過口,讓武鬥派與和解派的爭執僵持不下,箭在弦上卻也一時未發。

  只是這也同樣令武鬥派將矛頭指向了他,似乎在他們看來,比起Giotto那個仁厚的現任首領,阿諾德才是最難擊垮的敵對勢力中心。

  早已對戴蒙•斯佩多有所戒備的阿諾德事實上早在多年以前就料到了這一天。他並未與Sivnora有多少接觸,但不難判斷這個男人從多種方面來說的確比Giotto更適合擔任黑手黨家族的首領。站在阿諾德的立場來看,其實誰成為首領都不會影響門外顧問部門的地位,有資格做首領的人自然不會想盡辦法針對這個絕對有必要存在的部門,因此在這件事上他如果選擇坐山觀虎鬥,等到一切基本成定局時再選擇站去已然要變成贏家的一方才是風險最小的決定——可同時這也違背了門外顧問部門的信條。

  在與Giotto單獨交談過後,阿諾德不出所料地沒有從他口中得出明確的態度。

  那個金髮男人只是在他離開前鬆開了交疊的雙手,坐在辦公桌後疲憊地朝他勾了勾嘴角露出苦笑,這麼告訴他道:「阿諾德。事實上那一天我叫人傳達給隊伍的指令是……派遣兩個人卸下武裝前往村莊與敵方談判,而且已經讓另一支隊伍埋伏在附近,在出現意外的時候保護村民。只不過在他們出動以前,去往村莊的隊伍就已經和切爾涅餘黨開火了。

  ——「當時去傳達這項指令的,是戴蒙。」

  語罷,他垂下腦袋,額前鬆軟的金色髮絲因這個動作而擋住了他的眼睛:

  「下達Sivnora暗令的,也是他。」

  他頓了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一張略顯蒼白的臉上終於斂下了那強撐的笑意,沙啞的嗓音低沉下來:「我在想……阿諾德,或許戴蒙他已經徹底變了。早在六年前……愛琳娜殉職的時候,他就變了。」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人。」彼時佇立在門邊的鉑金髮男人是這樣回應他的,微微側過臉,幽邃的湖藍色眼眸冷靜而果決地注視著他的身影,語調沉穩卻刺耳——「對Demon抱有期待的你,才早該接受事實了。」

  接著,他擰開門踱出了辦公室,又將身後的門闔上,把這個金髮男人獨自留在清冷的房間裡,逕自離開。

  直至今日回想起這一幕,阿諾德都沒有為自己的行為後悔。他明白Giotto的矛盾,但即使Giotto這個當事人沒有給出明確的表態,阿諾德也會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他的目的不是守護這個首領,僅是為了讓他這份與自己相統一的意志存留下來。

  最初沒有否認自己彭格列雲守的身份,是因為阿諾德清楚對於西西里的未來,他與Giotto他們的意志是相同的。而此刻面對這可能即將隨著首領的下臺而分崩離析最終消逝的意志,不管是從自尊還是從原則上來說,阿諾德都不可能坐視不理。

  就算最後Giotto極有可能不得不放棄,阿諾德也不會退讓。

  潮濕沉悶的春季被地中海刮來的夏風沖淡,海風中逐漸滲透出夏季的燥熱。

  強硬武鬥派的終於再也按耐不住,口頭上的爭鋒上升到見血衝突的層面時已到了五月末。正式敲響武裝奪權內戰的是五月末一場家族內部聚會上的流血事件——一名武鬥派的激進分子跟一個和解派的家族成員發生了爭執,雙方同時掏出了手槍對對方開槍,當場斃命。

  那時場面亂作一團,兩派人馬都像吞了火藥一般開始混戰。不在場的阿諾德在事後聽說,事情直到家族首領Giotto出手阻止才得以平定,可誰都知道這只不過是開端,這個男人無法阻止戰爭的到來。

  而門外顧問部門則是在這場流血事件中失去了他們的第二把手——跟隨了他們的首領阿諾德十六年的助理卡夫瑞於當晚不幸陣亡。

  收到卡夫瑞的死訊時,茜拉正坐在家中壁爐邊的搖椅上替他和桑恩父子兩準備禮物,因為即將來臨的六月有他們的生日。受令前來告知她這個消息的艾科•瑞德只見這個金髮女人眼裡前一刻還存留的鬼精笑意蕩然無存,倏地站起身顧不上換衣服便跑出了別墅,膝上的一盒玻璃珠倒翻了一地。

  因而這天靜默地站立在門外顧問基地門口的阿諾德看到的就是茜拉身著一身家居米色連衣裙疾步跑來的身影,她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一頭微卷的金色長髮來不及綰起,由於一路的飛奔而淩亂地披散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與他對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那一刻,阿諾德看到她那雙碧眸被淚水氤氳,可很快這層霧氣便消失,她重新提步與他擦肩而過,走到蜷縮在門邊因隱忍著抽泣而雙肩顫抖的褐發男孩兒面前,蹲下身抱住了他。

  她輕輕拍著男孩兒的背脊,從頭至尾沒有落下一滴淚水,也未出言安慰。

  這個擁抱卻好像給了桑恩莫大的勇氣,他緊緊回抱住面前的這個長輩,終於放聲大哭。

  人心惶惶的局勢中,卡夫瑞的葬禮是與其他在那場流血事件裡喪身的同伴一起草草進行的。那天晚上,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墓園後,不小心落下了東西的茜拉獨自一人回到了墓園,無意間見到了狄拉筆直地佇立在卡夫瑞的墓塚前行軍禮的場景——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女軍人流下了眼淚。

  茜拉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狄拉就是桑恩的母親,也是卡夫瑞的前妻。那一晚她並沒有躲起來,直到狄拉準備離開轉身就發現她時,兩人才相顧無言地對望許久,一同踱離了墓園。

  接下來的半個月裡,因為兩派正式打響的內戰,門外顧問部門變得更加忙碌。

  為了直接與Sivnora談判聲明立場,阿諾德決定親自前往巴厘安位於卡坦紮羅的總部——對於彭格列來說,卡坦紮羅這個地名早從五年前湯姆分隊于此全滅開始就仿佛被賦予了不祥之意,而如今妄圖推翻彭格列一世的巴厘安首領則是耀武揚威地將總部建在了這裡,無疑是對Giotto的挑釁。

  臨行以前,茜拉跟著阿諾德來到了家門口,她沒有與他一同先去門外顧問總部,畢竟在這種時段出門的危險性太大。

  「早點回來。」金髮女人最後理了理丈夫的衣襟,簡單地這麼說完,便再也沒有更多的纏綿情話。

  鉑金髮男人點了點頭,亦是同往常出門工作一般沒有給妻子過多的交代,轉身離開。

  茜拉沉默地站在家門前目送他,始終未被心頭那點莫名的不安亂了陣腳。

  只是事實證明,她的不安並不是錯覺。一個月以後,門外顧問部門內部接到了一個經過反復確認才悄悄傳達下來的噩耗——首領阿諾德並未順利抵達卡坦紮羅,而是在出現在帕爾米的火車站月臺之後,失去了蹤跡。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BGM:

  卡夫瑞身亡,阿諾德失蹤。

  阿諾德那句「對Demon抱有期望的你」事實上是一語雙關,Demon既是指斯佩多,也是指他的本質就是惡魔。

  可以說現在可靠的男人都不見了,CEDEF留下的只有一個從不管事的首領夫人和一群失去了首領及高層的幹部,Sivnora派會乘虛而入——不過,不會這麼簡單的。

  今天大概還有一更,大家熱情一點嘛~


第60章 黑夜席捲而至一

  「狄拉,巴厘安那邊傳來消息,要求先生對沒有赴約的事作出解釋……」

  「狄拉!還是沒有先生的消息!!」

  「狄拉!不能再拖下去了!!霧守已經對先生早就回到西西里的事開始懷疑了!!」

  「狄拉!!從帕爾米一直到米蘭……所有的情報網都找不到先生的半點蹤跡!!」

  「狄拉——我們瞞不下去了!!戴蒙•斯佩多派人過來轉告我們,他五天后會過來拜訪先生!!」

  「狄拉——我們必須把現在的情況告訴夫人……我們沒辦法解決的!!」

  「閉嘴!你瘋了嗎!」一把揪起試圖跑開的吉米的後領,狄拉惱火地將他拎起甩向身邊的牆,幾乎是怒吼出來:「告訴夫人?!告訴夫人有什麼用——你們難道期望一個懷孕八個月的孕婦來替你們做什麼嗎?!先生的失蹤已經讓夫人情緒不穩定,這樣告訴她現狀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被她突如其來的粗暴動作和憤怒的吼叫嚇得兩腿發抖,瘦矮的吉米膽顫地盯著她,他敢發誓他跟她共事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見到她情緒失控的樣子。可緊迫的現狀令吉米很快恢復了理智,他搖搖頭,身子抖如篩糠,卻以不輸於她的氣勢咆哮了回去:「可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永遠都找不到先生,夫人也遲早要接受這個事實!!她是先生的女人,這種時候當然要幫著忙想辦法啊——誰他媽管她是不是孕婦!?」

  「只有男人才敢這麼說!」他的最後一句話讓狄拉忽然暴怒起來,險些要掄起拳頭將他的鼻子揍塌。

  吉米驚恐地歪著腦袋躲閃,還不忘硬著頭皮繼續沖她大喊:「那是你沒有想過選擇留下來的是她!既然當初選擇跟先生一起面對,那現在先生不在了她就至少該出來做點什麼——而不是關在她安全的別墅裡傷春悲秋!」

  「你——」

  「狄拉。」身畔突然響起的平靜女聲打斷了狄拉的話,「不要再吵了,不覺得在這種緊要關頭爭執只會浪費時間嗎。」

  兩人同時一怔,扭過頭朝聲源望去——金髮女人正微擰著眉心佇立在他們所在的走廊中,長髮隨意地綰在腦後,一身寬鬆的灰色連衣裙在六月中旬夏季燥熱的空氣裡看上去正式而清爽。她的右手正搭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雙如同翡翠一般透徹的碧綠眼眸冷靜地注視著他們的身影。

  「夫人……」狄拉驚訝地張了張嘴,最終只能念出這個單調的詞彙。她知道這個時間點,茜拉應當是坐在家中準備晚餐,而後等待彭格列的醫師蘇蕾來替她產檢的。可現在,這個女人卻的的確確地出現在了門外顧問總部,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儘管對此不知情,吉米也還是對茜拉的出現感到吃驚不已,他的視線掃過她累贅地挺起的肚子,頓時間有些心虛。不過他很確信自己是對的,因此他咬了咬牙,憋紅了臉扯著嗓子喊道:「您都聽到了吧!夫人!」

  狄拉反射性地拽了一把他的手臂,狠狠瞪向他,而他僅僅是故作鎮定地掙開了她的手,挺直腰杆看向金髮女人。

  「聽到了。但我首先得告訴你,吉米,我沒有在家裡傷春悲秋。」出乎意料的,對方並沒有做出任何尷尬的表現,同樣不卑不亢地與他對視,像是在闡述什麼與自己無關的事實,語氣平淡而鄭重:「而且正如你所說,我打算開始做點什麼。在我的丈夫暫時離開這兒的這段時間裡,我可不能讓他的下屬們亂了套。」

  頓了頓,茜拉抬手扶住腰身,稍稍挑起下顎——這令她看上去比往常多了幾分威懾力,一時間竟讓兩人都有些噎住:「現在,傳達我的命令:全部回去自己的工作崗位做自己該做的事,停止尋找阿諾德。」

  「停止尋找?!」吉米聞言差點兒要跳起身,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女人,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你在開玩笑!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冷瞥他一眼,她從容地輕嗤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沒有分毫動搖:「你以為斯佩多和巴厘安那邊不知道你們的動作麼?說五天后會過來拜訪,他們就是想看你們慌了手腳的樣子——只有有條不紊地按照平時的程式工作,才能反過來讓他們慌張。」

  「可是如果不去找先生……五天以後霧守真的過來了,我們還是得穿幫!」

  「他會回來的。」篤定地回應,茜拉緩步來到他面前,身高的優勢令她能夠居高臨下地同他對望,眼神裡未出現任何退讓與猶豫,銳利的目光竟讓吉米忍不住背脊一涼:「就算不會,我也能在五天內找到他。而這些,不是你們需要擔心的事。」

  被她一反過往的冷峻態度震懾得無法組織語言來反駁,吉米咬了咬下唇,半晌的沉默以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疾步離開走廊,替她傳達這項指令。狄拉則是站在原地凝視著這個金髮女人,對方並未將視線挪向她,因而她沒有辦法從她的眼裡辨別出她的情緒。

  茜拉神色安之若素地邁開步子,步伐穩健地與她擦肩而過,走向了阿諾德的辦公室。狄拉很快便聽到她拉開門踱進辦公室內,而後又緊緊闔上門的聲音——那間辦公室是這個女人的丈夫工作的地方,她想。而這個女人……似乎已經決定,在她的丈夫回來以前,代替他來扛住一切重擔。

  看了眼那扇緊閉的紅木門,狄拉握了握拳,最後還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遵從指令回去自己的崗位。

  而踏進辦公室的茜拉倚著門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企圖冷靜下來。她緩慢地走到辦公室裡唯一一張辦公桌前,伸手輕觸微涼的桌面,指腹感受到的涼意直傳心底。

  距她接到阿諾德失蹤的消息已過去了十天。茜拉和任何一個阿諾德的手下一樣,他們都清楚這個男人是不會平白無故地杳無音訊這麼長一段時間的,在他們看來,這個被他們奉作神一般的男人所向披靡,沒有什麼能夠難倒他——也就是這種潛意識裡對他的虔誠信仰讓他們一旦遭遇失去他的突發情況就會自亂陣腳,甚至隨時可能崩潰。

  不能容許這種局面,茜拉這麼想到。她相信阿諾德一定會回來,她需要的只是時間。可顯然迫在眉睫的情勢不容樂觀,就算她能夠暫時穩住門外顧問內部的慌亂,也絕對過不了戴蒙•斯佩多那一關。那個男人已經瘋了,她很確信。他不惜與同伴反目,設計Giotto好讓這個如今已不被他承認的首領下臺……她絲毫不懷疑,阿諾德的失蹤也和他有關係。

  思忖於此,她搖了搖頭,四下裡看了看:「你在這裡嗎,六道骸?」

  「Kufufufu,真是湊巧,我的確在這裡。」鬼魅的笑聲冷不丁傳來,原本空無一人的辦公桌旁下一秒便憑空浮現了藍發男孩兒的身影——六道骸手中握著比他高出兩個頭的三叉戟,笑容詭譎地直視著她,好似等候多時那般好整以暇:「怎麼,你打算讓我去找他?」

  「沒錯。」扶著桌沿繞到了桌後,茜拉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坐下,習慣性地撫了撫自己的腹部,「這件事肯定跟斯佩多有關。你去找的話,也不容易被他們發現。」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再次笑出了聲,抬起下顎嘲諷地看向她,眼中盡是譏誚:「阿諾德不在,這兒可沒有一個人敢調遣我。你怎麼就確定我會幫你?」「這是你的工作。」金髮女人這麼回答著,隨手執起桌面上的一遝文件,疲倦地靠上了柔軟的椅背,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另外,還有一件事希望你能配合我。」

  *

  四天后。

  夜間撲面而來的海風摻雜著淡腥味,靜立在碼頭的藍發男人無言地凝望著漆黑的海面,衣袂在風中微微揚起。

  「戴蒙大人。」穿著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忽而出現在他身後,恭敬地單膝跪下:「門外顧問首領……剛剛已經回到了西西里。」「確定是他?」偏首眼神薄涼地望向他,戴蒙•斯佩多不緊不慢地開口。

  一句反問令身為下屬的斗篷男人狠狠一顫,遲疑了片刻才肯定地頷首:「是的。」

  「知道了。」移開逗留在他身上的視線,戴蒙重新看向與黑夜交融的海平面,嘲弄地挑起嘴角一笑。即使是阿諾德,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回來。他想道。就算無法永遠將他困住……沒有兩三年的時間,他也是沒辦法回來的。

  因此,除非是自己太過低估了阿諾德的能力,不然今晚回到西西里的就不可能是他。

  翌日一早,戴蒙•斯佩多便如約拜訪了彭格列門外顧問總部——前來迎接他的是那位向來不苟言笑的女軍人狄拉,一路上不論他如何旁敲側擊,她都沒有透露半點關於阿諾德昨晚才回到總部的資訊。有恃無恐的戴蒙並不擔心門外顧問成員的守口如瓶,他清楚只要戳穿這個部門已失去首領的事實,一切都會塵埃落定。順利將Sivnora拱上彭格列首領之位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在走進阿諾德的辦公室前,他是這麼胸有成竹地認為的。

  而當他親眼瞧清這個面無表情地與自己對視的鉑金髮男人後,這個想法卻在那一瞬間動搖了——阿諾德一如往常地交疊著雙手坐在辦公桌後,身著正式的筆挺黑西裝,神色一貫地波瀾無驚,深邃而捉摸不透的湖藍色眼眸裡映著他一時僵立的身影,緊抿的唇線稍稍一動,些微地勾起唇角,淺淡的笑意中滲透著冰冷的諷刺。

  這個皮笑肉不笑的熟悉笑容拉回了斯佩多的神智。他即刻鎮靜下來,眯起眼斂下了眸中轉瞬即逝的不穩,視線轉向這個鉑金髮男人的右手——鑲嵌著雕工精細的紫色原石的彭格列指環安然無恙地戴在他修長的食指上。

  垂在身側的手赫然握緊了拳頭,戴蒙抬起頭對上阿諾德的視線,不出所料地見到對方早已收起那譏諷的笑意,棱角分明的白皙臉龐上神情冷淡,雕像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像是在等待他率先出聲。

  不可能!這種表情與眼神都令斯佩多暗自咬牙——絕不可能!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可不管內心如何否定,事實給予他的矛盾都擺在眼前。即便容貌能用幻術偽裝得讓他暫時無法察覺,那種眼神也的確是阿諾德才擁有的,這毋庸置疑——再退一步,如果連眼神和氣勢都能夠模仿得令人辨別不出真偽,彭格列指環也絕不可能造假。

  這也就是說……他面前的這個鉑金髮男人,就是阿諾德本人。

  「Nu……Nuhahahaha!」突然仰頭大笑出來,戴蒙像是被自己得出的結論給逗笑,雙肩因這個動作而發顫——「阿諾德?Nuhahahaha!」

  「失約的原因我已經給出了解釋。」面對他略顯癲狂的長笑,阿諾德僅僅是面不改色地啟唇,態度淡薄地道:「特地到這裡來是想搖著尾巴替你的新主人傳話麼,戴蒙•斯佩多。」「說話還是這麼不中聽,阿諾德。」停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戴蒙抬起左手以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前額,嘴邊揚起了雍雅的笑靨,「我只是來探望老友罷。聽說你已經忙得沒時間回家,也管不上你那個快要到預產期的妻子了,嗯?」

  湖藍色的眸子不著痕跡地一黯,鉑金髮男人冷哼一聲:「哇哦,你已經閑到可以來操心別人的女人了嗎。」

  「Nufufufu……誰知道呢。」漫不經心地回答,他的身形開始模糊、扭曲,分解成靛青色的霧氣逐漸消散,只有那語意雋永的聲音彌留下來,竟伴隨著空洞的回音:「今天就先告辭了,下次……」

  下次……不會這麼簡單地結束的。

  合了合眼,阿諾德的目光滯留在他适才所站的位置良久,才不疾不徐地端起肘邊微涼的咖啡輕呡一口,任苦澀的醇香融化於嘴中,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不久,辦公室的門被敲響,狄拉在得到允許後推開門恭敬地向他行禮,接著才走上前將最新的報告遞給他:「這是您昨晚吩咐準備的,先生。」「嗯。」對方稍稍點了點頭接過報告,垂下眼瞼掃視了幾眼上邊密密麻麻的工整字跡,注意到她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便再度開口:「你可以離開了。」

  「是,先生。」反射性地答應下來,狄拉卻依然立在辦公桌前,猶豫了幾秒以後,終於詢問道:「先生,您昨晚回來以後……見過夫人了嗎?」「她已經回家了。」頭也不抬地淡應,阿諾德將手中的報告翻動了一頁,「去做自己的事,這不是你該管的。」

  點點頭,狄拉最後瞥了眼專注於審閱報告的鉑金髮男人,轉身離開了辦公室。昨晚他的回歸無疑讓整個門外顧問部門又驚又喜,但他直到現在都對自己這一個半月以來的失蹤隻字未提,身為下屬的他們亦不好過問——原本以為能從當初對他們擔保他能回來的夫人那裡問出點什麼端倪,卻不想儘早把他回到門外顧問總部的消息傳達給她後,她就放下了心留在家中養胎,好像打定主意不再出門。

  不過不論如何,先生已經回來了。狄拉想到這裡,也暗自松了口氣。

  她不知道,就在她踱出辦公室並細心地闔上門以後,本除了阿諾德以外再無他人的辦公室內又出現了六道骸的身影——與戴蒙離開的方式類似,他的出現帶來了一小片濃厚的靛青色霧氣,冰冷而詭魅。

  「確認了嗎。」桌後的阿諾德轉眸瞥向他。

  「Kufufufu……當然。」藍發男孩兒輕笑著回應,血紅的右眼中東方數字「一」頓化成了「六」,「那個『夢窯』的確和戴蒙•斯佩多有關。看來他已經出賣了自己的靈魂與什麼魔鬼定下了契約……那可是不得了的力量呢。」

  眉心微蹙,鉑金髮男人挑了挑眉梢:「用『眼』也沒有辦法進入?」

  「如果是耗盡我這幅身體的精神力的話,或許可以。」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六道骸這麼說道,「但我可不會為了這個而去送死。你還是等他自己出來吧,以他的精神力來說……出來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阿諾德沒有應聲,沉默地擱下了手裡的報告書,站起身來到窗前,耳畔能夠隔著玻璃窗捕捉到室外擾人的蟬鳴。

  ——問題就在於,沒有多少時間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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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黑夜席捲而至二

  夢魘中茜拉身處無垠的黑暗。

  切膚的寒冷讓她哆嗦地環抱雙臂搓了搓手臂,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了墨水瓶裡,值得慶倖的是她能夠呼吸。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令她難免有些恐慌,她摸索著撫了撫自己挺起的肚子,試圖借此來安慰腹中比任何人都需要呵護的小傢伙,然後開始向前方無盡的墨色邁開腳步,儘管她甚至不能確定她是否在走動。

  這樣前行了不久,她注意到前邊出現了一點亮光——起初是瑩白的微光,好像跳動的火焰一般忽明忽滅,隨著她腳步的愈漸接近而逐步化成了更大的光團。待茜拉距這光團僅有十步之遙時,她眯起雙眼,終於看清了它——光暈裡佇立著一個她熟悉的頎長背影,他一身淺灰色的高領風衣,鉑金色的短髮在光芒中尤顯刺眼。

  「阿諾德……阿諾德!」

  茜拉欣喜地大喊出聲,提腳朝他跑過去——可他也同時邁開了腳步,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聲音,逕自前行。他的步速飛快,正如他們剛認識不久時一樣,絲毫不會顧及她的速度自顧自地走在前方。腆著肚子的茜拉不得不加快步子妄圖追上他,一面喊著一面護住隆起的小腹,卻見他仍然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與她的距離越來越遠。

  「阿諾德!!」

  他被微光籠罩的身影逐漸被黑暗吞沒,茜拉來不及追上他的步伐,她驚恐地嘶喊著他的名字,腳下一個趔趄便跌倒在一片漆黑之中,再爬起身時早已見不到鉑金髮男人的影子。無助感頓時侵襲胸腔,撕扯著要將她裂成兩半——爬滿她身軀的黑暗讓她止不住地顫抖,她慌張地四下裡張望,看不到除卻黑色以外的任何東西。

  「阿諾德……阿諾德!!」

  張開雙臂徒勞地在濃稠的墨色中揮舞,茜拉驚醒時才恍然發覺自己竟真的躺在床上僵直地對著半空伸出了手。窗外透進的銀白月光碟機趕走了臥房內的半邊黑暗,她松了口氣,抬起手擦去了額前的冷汗,撐著床沿想要坐起身,靠近床頭的衣櫃邊卻在此時忽然響起了一聲輕哼。

  被這動靜一嚇,茜拉條件反射地伸出藏在枕頭下的握著槍的手,迅速上膛舉起槍指向聲源處,差點要頭皮發麻地直扣扳機:

  「誰在那裡!」

  「Kufufufu……就你那種槍法,拿著槍也是起不到作用的吧。」不屑的回應聲還是男孩兒顯得稚嫩的嗓音,六道骸從衣櫃的陰影中踱出來,故作同情地看著她:「沒有丈夫在身邊就提起這麼高的警惕麼,真不知道是該嘲笑你還是該佩服你呢,可悲的女人。」

  「你的措辭已經是在嘲笑我了。」緊繃的雙肩鬆懈下來,金髮女人垂下握著槍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深更半夜跑到孕婦的房間來做什麼?」「睡在客房都能聽到你大喊大叫,你覺得你有資格這麼問嗎。」嘴角忍不住一抽,他緊了緊手裡的三叉戟,真有衝動要用它把這個女人的臉鑿成蜂窩:「你打算繼續這樣多久?這種小伎倆遲早會被戴蒙•斯佩多捉到馬腳,到時候可沒有人能保證你的生命安全。既然你還有身為孕婦的自覺,就應該……」

  「要等到阿諾德回來。」她即答,臉上神情堅定,不由地抬起手來摸了摸腹部的動作卻將她的不安暴露出來,她自己則沒有察覺:「你說的那個『夢窯』……再跟我說說吧,詳細點的。」

  頗有些艱難地挪動身子倚著牆坐好,茜拉背著光凝視面前這個五歲大的男孩兒,等待他開口。六道骸抬眼回視她,視線瞥過她腆起的肚子,也未戳穿她的不安,只是嗤笑地冷哼一聲。自戴蒙•斯佩多的拜訪以來,又過去了半個月。門外顧問部門的工作由於「阿諾德」的回歸而謹按照往日的秩序進行,從表面上來看,目前需要關注的似乎只有眼前這個首領夫人即將到來的預產期。

  這種節骨眼上如果被發現這段時間以來指揮門外顧問部門有條不紊地工作的人並非他們真正的首領,只會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密閉的幻術空間。只不過經過某種強力契約的聯繫,這個空間只允許目標進入——而想要破壞它,也只能夠從內部攻破。」若無其事地對她解釋,六道骸翹了翹唇角,「至於走進這個幻術空間的目標……他們的記憶會被抹淡,在外界最短的時間裡重演他們的人生。」

  「重演人生?」

  「啊。重演一遍他們內心想要的人生……這樣的話,他們就好像生活在了一個與他們的意志不相違背的理想世界裡,也就不會想著要結束這樣的人生——更不可能想從裡頭走出來。」他伸手碰了碰自己右眼的眼眶,事不關己地笑了笑:「與多數術士製造出的令人恐懼的幻境相反,這是利用了人類對理想的渴求把他們長時間——又或者永遠地困在他們所期望的幻境裡。」

  刻意地停頓下來,他抬起頭望向坐在床上的金髮女人,「你應該是知道的吧?阿諾德的理想世界。」

  皺著眉的茜拉毫不遲疑地搖了搖腦袋,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舒展開眉心,低下頭安撫地輕輕拍了拍肚子——或許是馬上就要做母親了,六道骸能夠從她眉宇間看出不同於以往的獨屬於母性的溫和及耐心。

  「不知道。就算他現在是我丈夫,我也不是特別瞭解他。」攤了攤手,她歎了口氣低下頭,這麼說道,「不過我很清楚,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暫時代替他守住他的意志……在這段時間裡。他可是阿諾德,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他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他會回來的,六道骸。他能夠自己從那裡走出來,在最短的時間內走出來。」

  *

  阿諾德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

  他的母親是位溫柔美麗的鋼琴家,父親則是個沉默寡言的男爵。這對夫婦花費了大量精力來教育他們的這個獨生子,因而阿諾德從小便接觸了鋼琴、騎術、經商等種種方面的教育,但不同于其他貴族的獨子,他的父母除此之外還尤為重視他的生活自理能力的培養,即便從未讓他像僕人一樣洗衣服做飯,也要求他學會了這些基本技能。

  多半是受到父親的影響,阿諾德從年幼時開始就惜字如金,為人處世一向寡淡。比起父母給他的必要的涵養教育,他對格鬥技能更加感興趣——幸而他的父親及時注意到了這一點,不僅沒有反對他的這一愛好,還特地請來了家庭教師對他的格鬥技能予以提升。阿諾德總認為父親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某天將發生的意外而做準備,他潛意識裡仿佛總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他擁有的這一切會在他七歲那年離開他,因此他從未對自己鬆懈,冷靜地等待著這一天的來臨。

  可事實上阿諾德七歲的那一年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他在父母的身邊平安地長大,未曾遇到過人生的大起大落,甚至沒有碰到值得一提的挫折。十八歲時,阿諾德成了軍人。到了二十八歲,他依靠著出色的表現和出眾的才能獲得了上將的軍銜。又過了一年,他同一個德國商人的女兒結婚,半年後他的妻子就懷上了他們的孩子。

  阿諾德總能聽到他人對於他的各種形式的稱讚。他年輕有為,如今找到了心儀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又即將成為一個成熟穩重的父親,他的父母都為他感到欣慰與驕傲。儘管如此,阿諾德仍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

  他時常在想,大概是他這將近三十年的生活太過平穩安定,才會偶爾感到迷惑。

  二十九歲的夏季,阿諾德和他的妻子一起來到西西里島度假,他們決定讓他們的孩子在這個富饒的島上出生。

  這天傍晚,阿諾德在妻子倚在搖椅上睡著時獨自出門,繞著他們所住的城鎮散步。他能夠遠遠地聽見附近玩耍的孩子們愉快的高喊,他們說著他不熟悉的義大利語,在頭頂大片的火燒雲下回蕩,卻顯得格外動聽。他經過了碼頭,那兒有不少晚歸的縴夫,夕陽下有位年老的外地工人蹲在碼頭歇息,神情安詳。

  阿諾德停住了腳步,他凝望著那個老工人的身影,腦海中緩慢地浮現出相似的場景——不同於眼前所見,他腦海裡的畫面中有一位元老工人在嚴冬蹲踞於碼頭,他的身邊躺著他女兒的屍體,而他維持著這個可悲的姿態像是在等待什麼一般在碼頭待了整整三天,最後凍死在了這裡。

  不是這樣。阿諾德心想。可他很快就發現,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否認什麼——究竟是否認眼前所見,還是否認腦子裡莫名出現的畫面。

  於是他繼續前行。他在巴勒莫大教堂外撞到了一個冒冒失失地沖出來的女人,當他看清這個女人的容貌時,他不禁微微一驚——因為這個女人的長相與他的妻子一模一樣。而這個女人匆匆用義大利語對他道了歉,便跑向了教堂外向她揮手的幾個身影。阿諾德扭過頭去,看到那是一個笑容溫藹的金髮男人和一個臉上有著刺青的紅發男人,以及一個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的棕發紫眸的女人。

  他們好像沒有察覺到阿諾德的視線,與那個适才撞到他的金髮女人碰頭後,就說說笑笑地離開了教堂。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阿諾德佇立在原地許久,直到想起妻子已經在家中等待他回來時才踏上他的來時之路,走向他的住處。夜晚降臨後,他坐在桌前疲憊地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裡有那個凍死在碼頭的老工人,有黃昏時他在教堂見到的那兩對男女——在他的夢中,他與他們相識已久,他們一同為貧窮而黑暗的西西里打響了爭取和平與昌盛的戰爭。

  夢醒以後,阿諾德看到的是為自己斟滿一杯溫熱紅茶的妻子,他知道自己依然在西西里,但這裡與夢境不同,這兒沒有貧困,沒有戰爭,沒有流血事件或是平民的血淚。阿諾德眯起了雙眼,室內昏黃的燈光令他的迷惑更深了一層。

  究竟自己失去了什麼?他看著妻子的面龐,不斷地思考著。

  他擁有的是無可挑剔的生活,而他卻沒有辦法逃避這個疑問。

  或許——他想道,或許他想要的的確是這樣的人生。但正因為這樣的人生,他的生活趨於安定,他變得平庸,和任何一個幸運的貴族後代一樣。他想他失去的,應該就是他想要的他自己。

  那個與現在這個安於現狀的他不同的自己。

  西西里夏日乾燥溫暖的海風從窗口撲進屋內,阿諾德聞得到它熟悉的海腥味。

  是時候了,他想。是時候找回真實的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BGM:

  阿諾德的目的和Giotto一樣,是希望西西里能迎來和平與繁榮。

  前面說過阿諾德的身世,他年幼的時候家族就遭到了迫害,被父親的心腹送到了西西里避難……那個時候他就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從溫室被丟到戰場,而幸運的是,在此之前他從未被嬌慣,他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也有一定的格鬥技能。但被丟到西西里就是他人生真正苦難的開端,他在西西里見到了很多,同樣殺過人,看著人死去,目睹貧窮帶來的災難,聽到過黑手黨槍口下殘忍的犧牲。比起他以前生活的貴族階層,西西里這個地方才是他的故鄉,這裡才是讓他養成這種獨立人格的地方。如果沒有經歷過這些,他也不見得會比平凡人出眾,如果沒有在西西里認識Giotto他們,他也不一定能夠堅持用自己的力量獨闖一片天,成為改變西西里歷史的重要支柱。這些苦難是他的珍寶,他所遇見過的每一個人都無可取替。

  這就是你們看到的強大力量之下的真實。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他自己塑造了自己,而是環境與周圍的人塑造了他。

  今晚儘量再更一章,不過又要到深夜了……

  順利的話,今晚更完下一更後,明天兩更就能完結了。


第62章 步向黎明尾聲一

  家族內部的火拼終於殃及池魚。

  在造成西西里平民遭受內戰的牽連後,為了安撫人們,彭格列只能對外宣稱引發火拼的是切爾涅家族餘黨,並向人們保證他們將很快結束這一切。然而家族內戰的消息還是走漏,面對輿論的壓力,彭格列家族不得不暗中處置了將消息傳出的西西里居民,這才讓人群中的質疑聲暫時平息。

  武鬥派與和解派的最後一次火拼發生在八月末。由於事發地點靠近門外顧問部門在巴勒莫郊外的酒莊,即便一開始不打算插手,門外顧問也只好發動戰力參與混戰。被指派的作戰隊長狄拉于當晚出發前來到了門外顧問首領辦公室,她頭一次在敲門過後沒有得到允許前就逕自打開門踱進了辦公室,不出所料地見到了坐在辦公桌後的鉑金髮男人臉上轉瞬即逝的驚訝神情。

  「夫人。」她闔緊了身後的門,筆直地佇立在門前注視著他,篤定地開口道:「不是先生,而是夫人,對吧。」

  「你在說什麼。」阿諾德皺了皺眉,湖藍色的眼眸中冰冷迫人的視線直逼向她。

  「夫人的演技的確一流,不僅瞞過了我們這些下屬,還瞞過了霧守的眼睛。」狄拉並未被威懾住,她神情肅穆地看著他,繼續道:「那枚指環……是拜託塔爾波先生用A級原始打造的仿製品,沒錯嗎?」

  停頓半秒,不等對方給出回應,她便合上了雙眼,無聲地歎了口氣——「如果不是昨天艾科不小心跌倒,您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扶她……我還不會看出來。」「那是個硬傷。」沉吟片刻,鉑金髮男人自嘲地輕笑一聲,「但願其他人沒有你這麼敏銳,狄拉。」

  「請您放心,目前還沒有其他人發現。」蹙緊眉頭望向他,狄拉這麼保證完,才咬了咬下唇,捏緊了拳頭:「出發前過來這裡,我是想拜託夫人一件事。

  「我知道在戰前談私人的問題很不是時候,可是……可是我知道,我這回前去巴勒莫多半是不可能活著回來了……」

  「狄拉——」

  「夫人。」打斷對方試圖阻止她說出不祥之言的話,狄拉擰起眉心閉上眼,她深吸一口氣,壓抑著聲線的顫抖,隱忍的神態裡透露出一份從未有過的悲慟:「我沒資格做一個母親,夫人。」

  他聞言不由得噤了聲。

  「十七年前我還是個軍人,桑恩剛剛出生。那時候西西里還被籠罩在戰爭的硝煙裡,為了保住我的團,我曾經不下五次丟下了卡夫瑞和桑恩——既是幸運又是不幸的是,儘管如此,他們依舊活了下來。戰爭結束後,我知道我再也沒有臉面留在這個家庭裡,卡夫瑞不會原諒我,因此我們分開了。」皺緊眉頭咬了咬牙關,她強忍住氤氳了視野的淚水不讓它溢出眼眶,卻不知自己臉上的表情比聲嘶力竭的哭泣還要痛苦,「巧合的是,幾年以後我們又再次見面——因為我們都選擇了追隨阿諾德先生。」

  最終還是忍不住哽咽了一聲,她垂下頭來狼狽地狠狠擦了擦眼睛,而後眼眶通紅地抬起頭與鉑金髮男人對視:

  「我想拜託您……無論如何,別告訴桑恩我是他的媽媽。」

  「阿諾德」緊抿著唇凝視她,他知道面前的這個女人不再是曾經的軍人,她僅僅是一個即將趕赴戰場獻上生命的母親,她還有一個未曾相認的孩子,但這個時候她始終無法擺脫那份卑微的自私,她寧可她的孩子相信她丈夫的謊言以為自己早已失去了母親,也不願這男孩兒在她將要離開的時候還對她懷有憎恨——同時她也希望她的離世不會給她的孩子帶來影響,即使想到這一點她就悲傷得肝腸寸斷。

  想到這裡,「阿諾德」輕合上眼瞼,點了點頭。

  狄拉向他行了一個正式的軍禮,她一頭紅褐色的短髮依舊幹練,即便眼裡噙著淚水也仍然眼神堅定,就好像他第一次見到她時那般穩重而大公無私。她以這個鄭重的訣別軍禮代替了所有的感激,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該出發了。她這麼想著,雙眸中再沒有軟弱的悲痛。

  而她不知道,就在她被關在門外的腳步聲愈漸消失的時候,沉寂的辦公室裡緩緩響起了抽噎聲。利用幻術隱藏在室內的六道骸在霧氣中顯現了身影,沒有多少表情地看了眼坐在辦公桌後的鉑金髮男人,右眼中的數字一變,便讓「他」褪去了幻術的偽裝,還原成了金髮碧眼的女人。

  默不作聲地同她對視一眼,六道骸就握著三叉戟走出了辦公室。

  直到他將門闔緊,茜拉才斂下眼瞼,轉眸瞥向了蜷縮著躲在辦公桌底下的褐發男孩兒——桑恩死死咬著自己的膝蓋竭力抑制住哭聲,滾燙的眼淚早已浸濕了衣襟,嗚咽還是不受控制地從咽喉中傳出。

  他和他的母親一樣發現了「阿諾德」即是茜拉,因而在這時過來找她。在聽到狄拉的敲門聲後他靈敏地多了起來,卻不想剛好聽到了這個她不願讓他知道的真相。

  看著男孩兒由於過度隱忍而開始發顫的身軀,茜拉小心翼翼地跪下來,伸出雙手將他從桌底下拉出,好像他失去父親的那天一樣抱住了他。「我很抱歉。」輕輕拍著男孩兒的背脊,金髮女人這麼說著,嗓音沙啞低沉,仿佛自語般呢喃,「對不起,桑恩。」

  褐發男孩兒拼命搖著頭,他張了張嘴像是要撕心裂肺地哭喊,最後卻只是徒然地張合著唇瓣,發不出一個音節。

  第二天的黎明,門外顧問總部接到了狄拉陣亡的消息。報告中說,她是為了護住酒莊內一個半歲大的女嬰而被敵人一槍貫穿頭顱的。事後茜拉才從倖存者那兒聽說,當時狄拉是從那個女嬰死去的母親的懷中將她就出來的。

  那個可憐的母親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死死護著她的孩子——他們都知道這一點。而僅有茜拉清楚,那個救下了這孩子的女軍人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忘記她同樣是一位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BGM:

  跟第59章一樣,還是這首。

  狄拉是個合格的軍人,但她不是個好母親——可同時她是愛她的丈夫及孩子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湯姆相似。在戰場上,她為了更多人的生命而不得不割捨自己的愛人和孩子。她不想讓桑恩知道真相,不過桑恩還是知道了。桑恩其實是個懂事的男孩兒,他知道父母的希望,因此他一直躲著不讓狄拉發現他聽到了真相。

  戰爭中有多少人妻離子散?明明已經迎來了和平,西西里應當擁抱繁榮與昌盛,可腥風血雨再一次試圖踐踏這裡。有人認為Giotto的容忍和退讓是一種懦弱,但在我看來他是一個和平主義者,他選擇的是以最小的退步換取西西里——而不是他個人的安寧。

  昨晚沒有更新這章,所以今天三更完結。

  這是第一更,估計六點左右會有第二更。


第63章 步向黎明尾聲二

  巴勒莫的這場火拼令武鬥派跟和解派兩敗俱傷,作為協力廠商的門外顧問部門也同樣損失慘重。

  過多的犧牲早已讓彭格列家族首領Giotto產生了退出的念頭,只是在面對首領繼任問題上與他擁有同等權力的門外顧問首領阿諾德依舊不肯鬆口。然而這回的大規模流血事件終於令Giotto下定了決心,對武鬥派提出了休戰的要求,並達成協議,三方於五天后再一次和平協商。

  五天的時間裡他多次想要找到阿諾德來對他進行勸服,對方卻一直避而不見。

  這直接導致和平協商的前一天晚上,Giotto偷偷潛入了門外顧問總部——他早該這麼做了,有時選擇從正門光明正大地進來要求同誰見面只是傻瓜的做法。就算是在至關重要的這一晚,這個金髮男人在輕手輕腳地來到阿諾德的辦公室門口時還是忍不住自嘲。

  敲響了辦公室緊閉的紅木門,在聽得屋內一聲冷淡的「進來」後,金髮男人迅速推開門鑽進了辦公室,緊接著闔好門,抬頭揚起與往日無差的溫藹笑容,不假思索地朝坐在辦公桌後頭緊皺著眉頭的鉑金髮男人開口:「好久不見,茜拉。」

  「……你來這裡做什麼。」撤去以幻術偽裝成的阿諾德的模樣,恢復原貌的茜拉也仍然蹙著眉,顯然對他的到來並不歡迎。Giotto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嘴角還微微上揚維持著無害的笑靨,澄澈的金褐色眼眸一轉,將目光挪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我……」

  「我不是為你做事。」像是料到了他接下來的發言,金髮女人果斷地打斷了他的話,抬起右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神情嚴肅以示她沒有心情和他拉家常,「就算你打算做出讓步,自己放棄首領的位置——我也還是會代替阿諾德堅持他的立場。」

  唇角的笑意淡去,Giotto靜立在門口注視著她,緩慢地合了合雙眼,眉宇間浮現出淺淡的褶皺,那雙金褐色的眸子裡流轉著辦公室內昏黃的燈光,好像要融化那最明亮的燈芯一般柔和卻堅定:「西西里不再需要戰爭了,茜拉。」

  緊抿的雙唇嘴角一動,茜拉稍稍眯起了眼,隻字不語地與他對視。

  「五年前與切爾涅的戰爭是為了西西里的自由與和平,那時的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我們用那些犧牲換來了西西里繁榮的基礎……它已經具備了所有基礎的條件,因此它需要的是發展,而不是無謂的戰爭。如果在現在為了這個引領它走向昌盛的位置而再次讓戰火燃起,它就不會是點燃希望的火焰,而是燒盡我們好不容易得到的希望的火。」

  舉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套上鐫刻著彭格列標誌的石體中央躥出了明淨的橙色火焰,他抬眸直視她的眼睛,

  ——「在西西里的黑夜點亮這希望之火的時候,我們就沒有資格再澆滅它了。畢竟……

  ——「最初我們想要得到的,已經實現了。」

  茜拉沉默地同他對望,她想起卡夫瑞與狄拉的犧牲,想起桑恩瑟縮著哭泣的身影,想起夢魘中那個鉑金髮男人離去的背影——最後她想起了她即將出世的孩子。那一刻她不是沒有動搖,但她緊緊閉上眼,半晌的無言以後才平靜地啟唇:「你這個白癡。」

  別過臉,她不去看金髮男人露出的表情,擱在挺起的小腹上的左手長指收攏,「你以為真的能這麼簡單的結束嗎?別傻了。無論是Sivnora還是戴蒙•斯佩多,他們想要的都是他們的彭格列……為了這個,他們不擇手段。這樣的他們,根本就不會理解你主動退出的原因——不僅如此,他們還會猜疑,對你趕盡殺絕——除非你是在絕境之下不得不退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相信你是真的準備永遠離開彭格列。

  「我們根本——根本就沒有退路。」

  *

  西西里曝曬在深夏的烈日之下,蒼綠的植被卑微地向驕陽低首,萬物匍匐。

  彭格列總部的地下基地接觸不了這好似淩駕於一切之上的夏陽,長廊中四季如一地陰涼。大門緊闔的會議室內已彙聚了包括六位守護者在內的所有家族高層幹部,早從五月末那場聚會上的流血事件發生開始就未再出現在家族會議上的Sivnora同樣到來了這裡。

  原本應當坐在霧守席上的戴蒙•斯佩多在會議的一開始便站到了Sivnora身後,無疑是一開始就與和解派劃清了界限,甚至絲毫不顧及自己霧守的身份。這不把現任首領放在眼裡的態度自然引來了不滿的聲音,可礙於Sivnora極具威懾力的視線,沒有人敢真正站出來對他進行指責。

  彭格列為後人留下的文獻記載,彭格列一世Giotto•Vongola在這次會議上宣佈了將首領之位傳給其表弟Sivnora•Vongola的決定,而當時立即出現了和解派反對的意見,很快便有人提出這個決定如若要生效必須通過門外顧問部門的同意。

  根據那個年代留下的相關資料來看,門外顧問部門首領阿諾德必定不會贊同這個決定——因此此次會議只會成為兩派之間盡全力開火的序曲。然而,彭格列的歷史告訴人們的卻並非如此。文獻中對這次會議寥寥幾句的記錄裡提到,在門外顧問部門明確表達了反對意見後,發生了一個意外——這導致門外顧問部門的發言權受到質疑,二世Sivnora上臺已然成了定局。而為了穩固門外顧問部門今後在彭格列家族的第二把手的地位,儘管失去了表決權,門外顧問首領最終也還是聲稱認可Sivnora•Vongola。

  化為文字的歷史將這段記憶敘述成鬧劇,但出席這場會議的彭格列高層卻不會遺忘眼前曾發生過的「意外」——那就是彭格列二世Sivnora創造用「恐怖」來統治黑手黨的新時代傳說的開端。

  他們都清楚地記得,在那次會議上,所有人都將注意力轉向身為門外顧問首領的彭格列雲守阿諾德時,這個鉑金髮男人剛打算開口說話,就被距離他最近的Sivnora手中忽然燃起的「憤怒之炎」阻止——只是一瞬間的事,那只被火焰裹覆的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掄向了他。他們只見到前一秒還面色冷峻地坐在雲守席上的鉑金髮男人正面遭受了毫無預警的攻擊,身軀因巨大的衝擊力而被甩向牆後,癱倒在破碎的牆壁殘骸中的鉑金髮男人竟頓化成了一個金髮女人。

  ——一個由於懷有身孕而腹部隆起的金髮女人。

  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她就是彭格列門外顧問首領夫人斐洛莎•維多——也是此刻本該待在家中的懷孕九個月的孕婦。

  「茜拉!!上帝啊——茜拉!!茜拉!!」

  慘劇發生的下一秒,會議室內響起的驚恐的呼喊聲變成了這個意外單調的蒼白背景,無人記得究竟是誰第一個沖上前試圖搶救這個身受重傷已昏迷過去的孕婦,他們記住的只有她身下淌流不止的鮮血,以及在這時赫然從喧嘩中傳來的戴蒙•斯佩多冰冷的宣告:

  「這個女人欺瞞了所有人。門外顧問首領阿諾德早在兩個月前就已失蹤,對於Sivnora繼任家族首領一事——這個部門沒有任何發言權。」

  在場的全部高層在那一瞬間都忍不住顫慄,他們膽怯地看向那個毫不猶豫地對孕婦出手的男人,瞧見他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閉目養神,對周遭的嘈雜置身之外的模樣令人不寒而慄。他們都知道,即便沒有一屍兩命,這位夫人的孩子也必定是保不住了——可造成這一切的這個男人卻依舊泰然自若。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就在戴蒙•斯佩多冷靜地道出這個事實以後,會議室大門突然崩塌——激起的煙霧之中踱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身影,緊接著響起的是平緩而不容置疑的聲音:

  ——「門外顧問部門的發言權依舊有效。」

  不論經過了多少年,戴蒙•斯佩多都能清晰地回憶起在這個聲音傳入耳內時,他腦內長時間的空白與侵襲而來的不可置信——那個鉑金髮男人一如既往地身著淺灰色的高領風衣,刀削斧削一般輪廓分明而英俊的臉上沒有透露任何情緒,緩步走進了會議室,淩厲的視線掃視過每一個人的臉,最終定在了那個渾身是血地倒在碎裂牆塊中的金髮女人。

  僅僅是在他看過去的那一秒的時間裡,戴蒙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份令自己震顫的恐懼。他想過或許在下一刻這個鉑金髮男人就會對他們展開暴走性的致命攻擊,想過接下來一切可能發生的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不過他沒有想到,他的猜測全都錯了。

  阿諾德在見到生死未蔔的斐洛莎•維多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佇立在原地,像是電影中被定格的一幀畫面一般,未有任何動作。這段時間裡,會議室內的全部聲音都平息下來,就像滅頂之災前一瞬的寂靜,恐懼在空氣中迅速膨脹。

  然後,這個男人在數十雙眼睛的注視之下,緘默地邁開了腳步來到他的妻子身邊,不輕不重地推開正心急如焚地用晴屬性火焰替她急救的晴守納克爾,彎下腰將她抱起,轉身離開了一片狼藉的會議室。

  走出會議室前,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一字一頓中,未曾有人能聽出他的情緒。

  「門外顧問通過首領Giotto•Vongola的決定。認可……Sivnora•Vongola。」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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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終章 晨光

  這年的冬季,彭格列家族迎來了第二代首領Sivnora的繼任儀式。

  在西西里冬日萬里無雲的湛藍蒼穹下,彭格列一世Giotto•Vongola將七枚彭格列指環與一瓶血液交予了這個開啟彭格列家族「恐怖」時代的男人。出席這場繼任儀式的彭格列高層皆是心有餘悸地看著這個男人佇立在高臺上睥睨一切,在他戴上象徵著大空的彭格列指環時,他們才不禁懷念起那個最初引領他們成立家族的金髮男人。

  他們很清楚,Sivnora以血和他人的恐懼贏來了屬於他的彭格列家族——誰都忘不了三個月前的那次高層會議上他果決而殘忍的一拳,它讓一個孕婦肚子裡九個月大的生命胎死腹中,將恐懼帶給了反對他的所有勢力,徹底摧垮了彭格列一世的時代。

  巴勒莫大教堂禮拜的鐘聲遠遠傳來,似是為Sivnora•Vongola傲步而至的時代賀鳴,又似是在祭奠鐫刻著Giotto•Vongola這個名字的西西里舊時代,以及他創造的永不磨滅的榮耀。

  艾科•瑞德是在十一月中旬的一個午後來到別墅探望茜拉的。

  由於阿諾德在最後的鬆口,Sivnora繼任以後並沒有試圖將他從門外顧問首領的位置上趕下來——這個結果令許多人恍然大悟,理解了當時會議上這位門外顧問首領即使失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沒有直接暴走的原因。但這也讓不少人開始對阿諾德產生了與Sivnora不相上下的敬畏。據說那天他帶著自己的妻子離開之後,立即調動了門外顧問部門的醫療部隊,經過一個下午的搶救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而那個死于腹中的孩子,則是通過引產,以蜷縮的死亡姿態來到了這個世界。

  三個月以來除了相關的醫療人員,幾乎沒有人見到過這位彭格列門外顧問首領夫人,艾科也如此。如果不是因為她即將跟著Giotto和他除阿諾德、斯佩多以外的守護者搬去日本,她相信她的上司也不會允許她來探望他的妻子。

  在蘇蕾的帶領下來到二樓主臥房的門前之後,艾科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叩響了房門。

  「請進。」屋內傳來了熟悉的女聲,她一時間無法從這個簡單的詞彙裡聽出門內人的情緒,遲疑了半秒還是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內的落地窗微微敞開,戶外和煦的陽光灑下一片金色的璀璨。金髮女人正坐在床頭,臉色略顯蒼白,穿著厚實的棉衣,頸脖上還系著毛茸茸的羊毛圍巾——這令她披散的金色卷髮不聽話地翹起來,看上去有些滑稽。她低著頭專注於手裡的活兒,似乎打算趕工一條圍巾,聽到艾科的腳步聲時才忙裡偷閒地抬起頭來沖她笑了笑:「下午好,艾科。」

  「茜拉……」

  「我正在織送你的圍巾呢,桑恩前兩天還嘲笑我說這玩意兒太寒酸,但我想你不會嫌棄的——你們是明天出發嗎?我今晚得準備準備,明天要拖上阿諾德一起去送你們……」絮絮叨叨地念著,茜拉抓起手頭還是半成品的羊毛圍巾,不樂意地扁了扁嘴:「老實說,艾科你今年也已經二十九歲了,別再多想,既然一切都結束了那就趕緊去日本跟G把婚結了吧。我聽說Giotto和阡陌的婚禮也會在到達日本以後舉行?」

  棕發紫眸的女人沒有應聲,她看著好友同往常無差的神態,忽然不知該喜該憂,淚水模糊了視線卻始終沒有溢出眼眶。她安靜地看著茜拉,而對方好半晌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扭過頭看向她後不禁一驚:「噢上帝……你怎麼了艾科?!別、別哭啊,是擔心今後不能見面了嗎?放心吧,我一定會常去日本看你們的……」

  「不是……茜拉……你——你的……」搖搖頭,艾科無論如何都無法把「你的孩子」說出口,她擔心面前這個看起來精神狀態良好的女人會在聽到這個詞時立即崩潰。

  「……我的孩子?」然而茜拉到底還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只是不同於她的想像,這個金髮女人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受不了地昂首歎了口氣,轉過頭來詫怪地看向她:「我的天……Giotto還沒告訴你嗎?」

  對方聞言一愣:「誒?」

  「親愛的,我那可愛的奧羅拉——那是我給她取的名字,意味著『曙光女神』——我是說,我的奧羅拉可沒有翹掉……噢,這該叫我怎麼跟你解釋?相信我啊親愛的,這原本應該是Giotto來告訴你們的!」慌亂之中茜拉丟開了手裡的圍巾,誇張地揮舞著手臂,急切地想要表達些什麼:「總之……一切都是Giotto這個混蛋的計策,事實上阿諾德早在那次會議的前一天晚上就回來了——呃,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得來的是艾科一愣一愣的反應。

  時間若是回到三個月前Giotto潛入門外顧問總部的那個晚上,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或許就能夠解釋了。

  「我們根本——根本就沒有退路。」

  在茜拉說出這句話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Giotto忽而無可奈何地一笑,手中的火焰逐漸消弭:「但我們可以給自己創造退路,茜拉。」

  「……什麼?」簡直要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別過臉不去看他的金髮女人又扭回頭來,眉頭幾乎要擰成麻花。

  「戴蒙不可能還沒有發現你在假扮阿諾德,」金髮男人不緊不慢地解釋,提步來到她面前,壓低聲線道:「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揭穿你,恐怕就是為了在明天的和平協商會議上當著所有高層的面戳破你的身份——然後借此否決門外顧問部門的發言權,排除這個最大的障礙,取得Sivnora的繼任資格。」

  頓了頓,他又朝她從容地翹了翹嘴角:「如果我們順著他的計畫來做,就可以消除他們的懷疑,安全地退出了。」

  「你……你在開玩笑!」聽完他的話,茜拉險些要憤怒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再狠狠一拳掄上他的腦袋讓它開花——「要是真這麼做的話,門外顧問部門的存在有什麼意義!?這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阿諾德這幾年的努力也都白費了!」

  「先別急啊,茜拉。」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Giotto點點頭微笑:「沒錯,就和你說的一樣,完全按照戴蒙的計畫去做的話,門外顧問部門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不過……如果最後由門外顧問首領宣佈認可Sivnora繼任首領之位——就不會有問題了。」

  身子猛地一顫,金髮女人在片刻的怔忡過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勾起唇角露出故作神秘的笑容,金髮男人將目光轉向了辦公室門口,徐徐開口:「其實也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而已——對吧,阿諾德?」

  在他緩緩吐出「阿諾德」這個名字時,茜拉腦內一陣空白,動作僵硬地轉頭循著他的視線望向門口——那扇紅木門就在下一秒被推開,身著灰黑色風衣的瘦高身影不疾不徐地踱進屋內,鉑金色的髮絲在檯燈昏黃的光線下分外柔和,抬起眼瞼後那雙如同倒映了鈷藍色天際的湖泊一般幽邃漂亮的眼眸對上她的視線,眼神平靜而令人懷念。

  茜拉好像螢幕中被按下定格鍵的演員一樣,神情呆愣地同他對視。

  了然地笑了笑,Giotto剛想要安靜地退出房間留些時間給這對久別的夫妻獨處,便毫無預警地被身側的茜拉攥住了衣袖——金髮女人仍在注視著駐足在門口的鉑金髮男人,張了張顫抖的唇瓣,好容易才憋出了幾個發顫的音節:「Gio……Giotto……」

  這出乎意料的第一反應讓阿諾德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而無辜的Giotto更是嚇了嚇,「怎、怎麼了?」「我……」茜拉愈加用力的拽住他的袖口,碧綠的雙眸瞪得老大,抬起空出的左手,顫慄著摸向了自己的腹部,艱難地拼湊出了零碎的字句:

  ——「我……好像……快生了……」

  ……

  一陣忙碌的雞飛狗跳。

  門外顧問總部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炸開了鍋——當然,事實上作為剛回到自己領地的准爸爸的阿諾德及其下屬都十分冷靜,他們很快找來了醫務部的人員替這個因過度激動而臨盆的孕婦接生,並有條不紊地配合著醫生的指揮。反倒是身為一介黑手黨家族首領的Giotto被嚇得慌了手腳,比某位准爸爸還既欣喜又焦躁地四處添亂。

  「糟、糟糕了!!茜拉為什麼叫得這麼痛苦!!該不會——」

  「……閉嘴。」

  「阿阿阿阿阿諾德!!我我我是第一次看到兩個朋友的孩子出生啊!!」

  「……閉上你的嘴。」

  「怎怎怎怎麼辦!!阿諾德!!我好緊張!!等等——你、你聽到嬰兒的哭聲了嗎!?」

  「……再發出一點聲音就逮捕你。」

  ……

  兩個小時以後,彭格列門外顧問首領夫人順利產下了一個健康的女嬰。

  儘管產婦已經被分娩的過程攪和得精疲力竭,也還是在此之後與自己的丈夫和Giotto協商好了如何解決黎明過後即將面臨的彭格列高層會議——他們決定把剛誕生的這個可愛的女孩兒暫時交托給六道骸帶離西西里,等待所有事情都過去,再讓她回到她的父母身邊。

  起初茜拉差點兒為這事跳腳——用她的原話來說,她無法放心自己的寶貝女兒跟六道骸這個有人渣前科的小鬼一起生活,即使她還是個嬰兒,很難受到他的影響。而一切的反對意見都被阿諾德冷眼駁回,這個才剛剛真正成為母親的女人不得不妥協下來。

  等到在她看來極其不靠譜的六道骸趁著夜色將她還在繈褓中的女兒奧羅拉帶走、Giotto也終於抑制住親眼看著朋友的孩子出生的狂喜之情離開門外顧問總部,茜拉才有了和阿諾德單獨相處的機會。

  因為剛經歷過辛苦的分娩,天亮以後又要準備中午的會議,阿諾德並沒有對她多說什麼,督促她躺回了醫務部的病床上,便自己坐在床畔等待她睡著。

  茜拉在入睡前伸手捉住了他的手,眯起眼朝因她這個動作而轉眸看向她的鉑金髮男人一笑,這才安分地合上眼休息。收攏了手反握住她微涼的右手,阿諾德沉默了良久,緩緩將停留在她臉上的視線挪開,低了低眼瞼。

  「你做得很好。」他這麼說道。

  已閉上雙眼的茜拉感到鼻頭一酸,她動了動脖子,把臉埋進枕頭裡,含糊地點了點頭,緊緊握著他的手。

  「嗯。」

  -尾聲-

  茜拉如約拉上了阿諾德來到碼頭為Giotto等人送行。

  與相熟的朋友一一道別後,他們立在碼頭目送著輪船遠去。東方的天際泛起微亮的晨光,那光芒隨著時間的推進愈來愈明亮,終於在朝暾掙脫地平線的束縛時照亮了西西里沉睡的大地。

  冬季晨時的寒風從衣領灌進,茜拉凍得一哆嗦,趕緊拉緊了領口,接著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看向身畔的阿諾德——與她意料中的一樣,他系著去年這個時候她替他織的羊毛圍巾,在注意到她的注視後也看向了她,挑了挑眉梢等她出聲。

  「我們也是今天啟程嗎?」思忖半晌,她才抬手搓了搓自己被風刮得發紅的臉頰,呼了口熱氣問道。

  兩個月前他們收到了古莉婭的邀請,決定搬離義大利,定居瑞士。阿諾德繼續擔任彭格列門外顧問首領,但這個職位畢竟與彭格列往常的活動沒有半點牽扯,因此即便是遠居瑞士也不會影響他的工作。考慮到日後二戰時期瑞士作為中立國將不會受到戰爭的過多影響,茜拉也欣然接受了這個決定。

  「下午的船離開西西里。」隨口回答,他皺了皺眉,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替她扣好了高領外套的領口,「六道骸兩天以後會帶奧羅拉抵達那裡。」「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她愉快地笑起來,踮起腳吻了吻他,又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那我們先回家吧。離開之前我得做一頓豐盛的午餐,不是嗎?」

  沒有回應她,阿諾德捉住她發涼的手攏進自己外套的口袋,便轉身領著她朝別墅的方向前行。

  他們要去的地方始終距離Giotto他們很遙遠。

  好在那目的地仍相同——不會再有無謂爭端的容身之所。晨光在他們身後照亮西西里和平的未來,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他們跟前,令他們再無理由回望這個他們曾經為之付出了數不清的血淚的島嶼。

  他們知道,當這裡迎來了希望與光,他們便不再屬於這裡。

  浪潮拍打海岸,退回深海時留下的水痕逐漸淡去,消逝。

  再見,西西里。

  海鷗劃過天際,時而俯近海面低翔,身影最終消失在了朝陽永恆的光芒中。

  ——再見,榮光。

  END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BGM任選其一)

  1.《A place nearby》:

  2.《A thousand years》:

  我不是後媽!

  殘忍冰冷的歷史下面也有美好的希望,這是智慧與愛帶來的不滅的光。

  終於完結了……寫到這裡,也是想讓大家感覺到溫暖。

  或許他們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夢想,在用他們的淚水換來西西里的繁榮昌盛時默默地退出這個時代——但他們的意志留了下來,他們以最小的讓步換取了和平。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這麼想,但認真來說,喜歡看悲劇的可以把第52章看做結局,喜歡喜劇的可以把第57章看做結局,可這篇文的真正結局只有這一章。只有將第三階段的兩卷都看完,這才是一篇完整的小說。我想給大家看的,就是這些。

  p.s.番外……番外本來是要發的,但是我有點猶豫。如果今天完結以後能看到大家認真的感想,我會把番外發上來。


第65章 後記

  寫點小後記。

  這大概是我第一篇寫後記的完結長篇……?

  其實寫結局的時候邊聽A place nearby邊敲鍵盤,敲到最後自己看著word文檔,都捨不得發出去了。這個結局與倒數第二章的波瀾相比,要溫馨平淡得多。我一直在想,經歷了這麼多,最後就該平平靜靜地結束——就像之前寫到茜拉死亡那裡一樣,跟羔羊裡其他人的死相比,她的死其實是很安詳的。

  我有說過,全文共六卷,每兩卷一個階段。當初規劃大綱的時候,第一階段的主題是「態度」,第二階段是「戰爭」,第三階段是「意志」。「態度」即活在這個時代的態度,「戰爭」即黑手黨之間的戰爭,「意志」即彭格列初代的意志。

  劇情是為了塑造人物而安排,所以我想寫一寫我對於幾個我最喜歡的角色的理解。

  先說說阿諾德,我對先生的看法還是和某章的作者有話說裡提到的一樣,塑造阿諾德人格的並非他自己,而是他所生活的這個時代、及他遇到過的那些人。在羔羊裡,先生年幼時家族遭到迫害,被父親的心腹送往西西里獨自生活——可以說,他的人格真正開始成形就是在他生活在西西里的這段時間裡。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但我印象最深的是艾米麗死後先生趕到時在看到茜拉蹲在那裡的動作以後聯想到的一幕。他曾經在西西里見到過一個老工人,這個老工人的女兒被捲入黑手黨的火拼慘死,老工人等待員警過來給他一個公道,最後卻凍死在了碼頭。這大概就是最初給阿諾德帶來衝擊的一個事件。我想應該很多人都忘了,阿諾德在那個老工人一動不動地等在碼頭的那三天裡都特地經過碼頭去看了,第三天發現那個老工人死掉時,還有幾個青年在翻他的屍體找值錢的東西——這一部分都是通過幾句簡單的話來回憶的,而之後阿諾德又回憶到,他後來獨自給那個老工人和他的女兒下了葬。這幾乎是全文中阿諾德在西西里的唯一一段回憶。因為這是他脫離父母,自己一個人開始在下層社會打滾生活的開端中目睹的這個時代的冰山一角。而他後來給那對父女下葬,也正是他目睹這些以後決定改變一切的無聲的決心。他能夠適應自己的所見,但不能夠容忍。因此他把這份決心轉化為「意志」,落實到他的行動之中,在越來越強大、獲得足以改變這一切的力量的時候,回到西西里,完成他的目標——開啟西西里的新時代。

  這裡又要提到「夢窯」裡阿諾德的「理想世界」。看到很多留言說,想不到阿諾德的「理想世界」居然是在一個和平時代裡的平淡人生——其實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現實世界」的人生轉捩點就是在他七歲那年家族遭到迫害。而他的「理想世界」扭轉了這一點,所以他的人生開始變得平淡無奇,沒有去過西西里,沒有遇到過Giotto他們,沒有成為情報局首席。他甚至不會想到要去那個西西里島——事實上就算他去了西西里,那兒也不同于他「現實世界」中的西西里。那兒就按照他的理想,成為了和平、安寧的天堂。但他到底還是在「夢窯」裡碰到了那個老工人、茜拉、Giotto、G,而他的妻子也和茜拉擁有一樣的容貌。說實話,這與「理想世界」並不矛盾。為什麼?因為阿諾德在追求西西里的新時代的同時,也渴望更多的挫折與挑戰。兩者碰撞,矛盾頓生——於是他開始懷疑,到底他失去了什麼。正是這個思考,最終讓他找回了他的意志,走出了夢窯。

  接著再談談Giotto。最近看到大家的留言,都有說認為Giotto太聖母了,太懦弱了。這裡我想替他辯解,我認為他的一切深思都是有價值的。從創立自衛隊來看,其實他是個很有膽識又很聰明的人,他站在時代的最前端,高舉起反抗的旗幟,帶領西西里人民走向自己的未來。只是他過早地把自己代入心中那個理想國,因而在很多方面固執而又天真。拿戴安娜母子的事來說,面對所有人想要得到一個結果的眼光,他還是相當迷惑——他不懂為什麼一定要以犧牲來安撫犧牲——很多人無法理解他怎麼會產生這樣的疑惑,因為在我們看來,以牙還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不管那個孩子是不是為了自己的母親,他終歸是害死了這麼多人,他需要償命。可我想大家沒有站在Giotto的角度來思考……他最初組建自衛隊的原因是什麼?切爾涅家族的統治下,西西里不僅被貧窮折磨,還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無謂的爭端與犧牲——之所以選擇戰爭,就是為了避免這些犧牲,儘管在戰爭中他們也一定會面對犧牲——可那是為了比這些犧牲更多的生命而產生的。至於處決背叛者,則純粹是為了平息公憤……即是說是為了殺雞儆猴,也不需要一定選擇用「死亡」來儆猴。更何況戴安娜幾年來都為家族盡心盡力地工作,她最後以一個母親的姿態跪在他腳邊求他,誰能不動容?這不是一個背叛者的母親,而是一個直到此刻還與他們共患難的同伴,是一個臨死的母親。就連那些因為她的孩子而失去了至親的婦人們都存了惻隱之心,試問Giotto怎麼可能沒有猶豫?

  再說到面對Sivnora和戴蒙的背叛時Giotto的反應。相信看到戴蒙在會議上直接聲討Giotto的軟弱做派、Giotto明知道這是他的陰謀卻還是沒有為自己辯解時,很多人都認為他很懦弱。其實不是這樣的,我那裡有寫到,他一直沉默地看著戴蒙,直到會議最後才制止他的高談闊論——Giotto在看什麼呢?他在看這個曾經的同伴。他在思考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變了。也許是羔羊沒有寫到彭格列發展前期的一些波瀾起伏,所以大家看不到他們曾經並肩為這個自衛隊、這個家族奉獻過,他們是一起走過了不少風雨的同伴。Giotto本就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這一點上他跟戴蒙有本質上的區別,因此他沒有辦法針對他的朋友,與他兵戎相見。況且Giotto很清楚,已經迎來新時代開端的西西里不再需要戰爭,否則彭格列只會成為下一個切爾涅——因此Giotto一味的退讓。但他不是不清楚茜拉所說的Sivnora與戴蒙的猜疑,即使他想要退出,他們也不會理解他的想法,從而為了絕後患而對他趕盡殺絕——所以他最終想出了一個兩全的方法,既守住了西西里的和平,又安然地退出了他自己開創的新時代。

  他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為西西里的未來揮灑了晨光——儘管這光在他的身後,他不得不背光而行。

  (另:看到有留言提起最後一章的Giotto這個計策的問題,我在這裡解釋一下。最後一章也提到了,艾科在看到茜拉的時候,茜拉的臉色不好——那是一個傷患在療養過程中的正常狀態。也就是說,會議上被Sivnora一拳掄到的的確就是茜拉本人,只不過她這個時候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而為了不讓戴蒙他們看出端倪,只能假裝因為這個重傷而流產。也許會有人覺得這樣的話先生的反應會太平淡了……但要考慮到,這是事先和Giotto商量好的,他不至於衝動到因為老婆受重傷而暴走壞了事。)

  原創人物和其他人我不大想說,因此茜拉也就略過吧。

  然後我想提一提劇情,因為之前看到一條留言說覺得一世的時代應該是十分繁榮的,羔羊裡卻弱化了這一點,反而突出了矛盾與衝突。這裡我想說,羔羊的背景設定本來就是在切爾涅家族統治下彭格列的崛起,戰爭的矛盾無可避免——而之後的五年和平時間裡,之所以沒有描寫西西里的繁榮,是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了。就像人多數時候總是只能記住自己經歷過的苦難,而忽略曾經的幸福一樣,我想寫的是讓這些角色印象最深刻的記憶。

  他們十八歲時建立了自衛隊,幾年以後創立了家族,贏得了戰爭的勝利,換取了西西里的和平,而後又在一切開始了十二年後默默地退出了新時代。

  這就是獨屬於他們的記憶。而不是平敘的沒有溫度的歷史。

  最後,老實說今天挺受打擊的,一開始是完結章發了那麼久JJ才抽出來,抽出來以後又沒辦法留言,導致直到現在都看不到大家對結局的感想……很沮喪啊。接著,雖然是意料之中,但是目前為止完結以後收藏一掉掉了20來個,看上去還真是心在滴血……留言都沒收到20條,收藏就掉了這麼多。大概是這篇文讓人厭倦了?甚至一文不值到連占一點我的最愛空間的價值都沒有?

  ……誰知道呢。

  但是,很謝謝沒有刪掉收藏,並且一直支持我的大家。

  這篇文是獻給你們的。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我愛你們。

  ——Sunness 2012年1月31日20:03分


番外 後來

  八年後。

  瑞士,蘇黎世。

  春日午後和煦的陽光輕撫湖面,微濕的涼風輕微地撩起幾層漣漪擴散開來,搗碎了滿湖的金色。腳步輕快地踏過湖畔時能聽到悅耳的鳥鳴,空氣中彌漫的淺淡花香縈繞在鼻息之間,腳底彌望的新綠之間由不規則的石塊鋪成了灰色的小路,它通往前方不遠處的別墅,樹林掩映間只能瞧見那風格酷似西庸古堡的建築的一角。

  這理應是個適合愜意地在暖陽下享用下午茶的午後,可這幢別墅裡的幾個活躍分子卻顯然不這麼想。

  「你聽到我在說什麼了嗎,奧羅拉?」

  將系在自己漂亮的鉑金色短髮上的黑色絲帶扯下來,年幼的小女孩頗感厭惡地瞧了眼絲帶上保留著的蝴蝶結形狀,一把扔開了它,轉動她貓一樣晶瑩剔透的翡翠色眼眸看向站在鏡子面前調試著腦袋上一頂米色遮陽帽的金髮女孩,為了引起對方的注意而不得不跳上了沙發,雙手叉腰提高了嗓門:

  「噢我親愛的姐姐,別再去擺弄你滑稽的帽子了!我可是在說正事——我們必須把這事兒告訴媽媽,她有權知道真相!」

  「得了吧蘇比,你說的那不是真相,只是你的臆測。」被叫做奧羅拉的金髮姑娘不緊不慢地從鏡子裡瞥了她一眼,繼續從容地調整頭頂的帽子,不忘給自己的妹妹忠告,「別做些無聊的事,那只會給爸爸媽媽添麻煩。而且我向你保證,就算你這麼告訴了媽媽,她也不會相信你的說辭。」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總認為我針對爸爸,可這是我們親眼所見——『我們』,你聽清楚了嗎?不只是我,歐菲也看見了!」蘇比蕾娜並未善罷甘休,她挑起下顎好讓自己看上去更有氣勢,接著朝一旁窩在沙發那一頭翻閱著什麼書籍的鉑金髮男孩兒皺起眉來——她對她這個胞胎弟弟的不滿從不亞于對她姐姐的成見,這讓她的態度相當糟糕:「你至少得說句話,膽小鬼!」

  歐菲爾德因為「膽小鬼」的稱呼而同樣蹙起了眉頭,但他一向比蘇比懂得控制情緒,因而他僅僅是闔上了手中的書,抬起頭來看了看面前自己這個暴躁的胞胎姐姐,眯起了他的翠眼,抿唇半晌才開口:「……我也不認為爸爸會做出……」

  「嘿,聽聽——你在說些什麼?!到了奧羅拉面前你就改變立場了嗎!你這顆牆頭草!」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看著他,蘇比忽然激憤地跳起來,看上去像是恨不得立馬撲上前揪住他的頭髮將他痛揍一頓:「你對得起媽媽嗎!你這個懦夫!」

  「……」難得沒有反唇相譏,歐菲捏住書皮的手指收攏,好像在做著什麼艱難的衡量,沉吟不語。

  這反常的態度令奧羅拉扭過頭去望向了他,而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搖搖頭便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帽子上。蘇比恨鐵不成鋼地跺了跺腳,見狀乾脆跳下了沙發,快步沖到她面前用力拽下了她腦袋上的遮陽帽:「真是夠了,奧羅——噢上帝啊!!你這個髮型是怎麼回事?!」

  怒喝頓時變成驚呼,低著頭沉思的歐菲爾德不禁抬起頭向她倆瞧過去,在瞅清金髮姑娘失去遮陽帽的掩飾之後那可怕的髮型後,簡直要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奧羅拉那頭順直的金色長髮竟被一不做二不休地剪成了短髮,中分的劉海倒是不大顯眼,只是腦袋後頭那幾撇詭異又神奇的金髮晃了晃,像極了一種被稱作鳳梨的熱帶水果。

  「……你是怎麼做到的。」短暫地沉默以後,他張了張嘴,斂下臉上震驚的表情,通過鏡子直勾勾地盯著當事人的臉——他敢說,這是他出生以來頭一次看到奧羅拉露出一瞬間的堪稱「尷尬」的神色,幸而比起繼承了父親外貌的他們這對胞胎姐弟來說,她的那張臉遺傳了母親的因素更多,否則在「阿諾德臉」上安好這個髮型再配上尷尬的臉色,她一定會成為長輩們的笑柄。

  不等奧羅拉給出回答,手裡還抓著那頂米色遮陽帽的蘇比就率先捧腹大笑起來。很顯然,她優秀的姐姐此刻這模樣在她眼裡滑稽透頂,相較起知道原因,她更想要先好好嘲笑她一番——「我的姐姐呀……快看看你對自己的頭做了什麼?你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熱帶水果!哦呵,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在六道骸——我是說你的師傅離開以後,你就打算這樣表示自己對他的尊敬?太別出心裁啦!」

  蘇比毫無淑女形象地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同樣惹來了歐菲鄙夷的注目,他上下打量著這對姐妹,無法判斷究竟是頂著自家母親臉卻剪出鳳梨頭髮型的奧羅拉比較獵奇,還是以自家父親的臉笑得如此失態的蘇比蕾娜更加丟臉。

  而前後兩者明顯都未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省。奧羅拉沒有因為被自己的妹妹譏笑而沮喪,她冷靜地抬起頭來,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劉海,而後輕輕甩了甩腦袋後頭的鳳梨葉子:「當然別出心裁,這可是抽象藝術。」

  「……別傻了奧羅拉,不管那是不是抽象藝術,我只知道爸爸回來以後你就完蛋了。」考慮到該提醒一下她,歐菲爾德還是適時地出聲,決定制止她莫名的自豪感。

  果不其然,奧羅拉聞言身形一頓,半晌才鎮定地挺直了腰杆,這麼自信地道——「媽媽會護著我的。」

  「媽媽?你在開玩笑嗎親愛的,媽媽只會在爸爸回來之前讓你的腦袋從熱帶水果變成溫帶水果——」似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蘇比笑得愈發誇張,她有些喘不過起來,幾乎要笑出眼淚:「譬如說……蘋果?噗——」

  揪著自己的鳳梨葉子的金髮姑娘臉色一變。

  「喂我的小搗蛋們,瞧瞧你們又在吵什麼?快準備準備,我們該去教堂了!」成年女性意氣風發的聲音從二樓的樓梯口傳來,奧羅拉趕緊搶過蘇比手裡的遮陽帽扣上腦袋,轉過頭看向臥室門口——金髮女人的身影隨著腳步聲的接近而出現在那兒,那是他們的母親斐洛莎•維多,儘管長輩們總叫她茜拉。

  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長裙,微鬈的金色長髮俐落地綰在腦後,腰間還系著沾上了不少油漬的圍裙——從她這幅打扮來看不難判斷她剛從附近的福利院回來,沒有認識她的人不知道這個女人向來不喜歡吵鬧的小孩子,可她多數時候寧可去福利院做義工也不要像個家庭主婦一樣待在家裡洗衣服煮飯。

  「別這麼急呀媽媽,我想我們今天可能去不了教堂啦!」好容易才停下誇張的大笑,蘇比一溜煙跑到茜拉的身邊,也不嫌棄她腰前髒兮兮的圍裙就抱住她蹭了蹭——蘇比一向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她知道她需要在還能夠撒嬌的年紀為自己爭取更多的疼愛,即便她總掩飾不了自己那對翠綠的眼睛裡狡黠的光芒:「您猜猜剛剛發生了什麼?奧羅拉做了件讓我和歐菲都唏噓不已的大事兒,您真該看看她毅然決然地把自己的頭髮弄成了什麼樣子……」

  「弄成了什麼樣子?聽你這麼一說我可真是一點也不期待……」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茜拉搖著頭回答,抬眼瞅向佇立在落地鏡前邊使勁兒將頭頂遮陽帽的帽檐往下扯的金髮女孩,眯起眼來笑了笑,試圖讓自己看上去溫和一些:「能讓我看看嗎,奧羅拉?」

  「當然可以,媽媽。」扁著嘴不卑不亢地說出與表情暴露的想法相反的話,奧羅拉摘下頭上的帽子,硬著頭皮迎上了她的視線——不出所料,茜拉在見到她那幾片搖晃的鳳梨葉子後立即長大了雙眼震驚地退後兩步,倒吸一口冷氣翻了個白眼,伸手拍了拍額頭:

  「我的奧羅拉呀!!你……你……」

  不顧她大驚失色的表情和正朝自己扮鬼臉的蘇比,奧羅拉篤定地點了點頭,扔開手中的帽子理直氣壯地宣佈——「這是我的新髮型。」

  這堅決的模樣讓茜拉喉頭一熱,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她頭疼地審視著女孩兒,與她湖藍色的眼睛對視——她的確像極了她,也只有這雙眼睛和父親一模一樣,尤其是固執起來時的眼神。

  「……你說得對,蘇比,我們今天去不了教堂了。」小心翼翼地推開黏在自己身邊的鉑金髮女孩兒,茜拉收起驚異的神情這麼歎氣道,而後又向奧羅拉眨了眨眼:「讓我來想想辦法……我們得在阿諾德回來之前處理好你的頭髮,奧羅拉。你不會想被爸爸教育的對吧,嗯?」

  「爸爸才沒資格教育姐姐。」不等奧羅拉給出回應,一邊一言不發的歐菲爾德就咕噥起來——不大的嗓音卻足以讓茜拉聽得一清二楚,她偏首將目光轉向坐在沙發上的兒子,見他躲開了自己的視線,臉色不大好地撇過頭去。

  「這是什麼意思?歐菲……」

  「歐菲說得對!」蘇比好像受了刺激似的馬上跳起身來,死死攥住茜拉的袖口,一手叉腰義憤填膺地嚷嚷:「媽媽,您還不知道我們看到了什麼——爸爸他……他出軌!」「不要瞎說,蘇比!」早已無法顧及自己即將遭殃的頭髮,奧羅拉立刻出聲反駁她的發言,瞪圓了她的眼睛氣勢洶洶地抬高音調——「你們兩個別傻了!爸爸就算要出軌,也不可能讓你們捉到馬腳的——你們以為爸爸是什麼水準,出軌還能被你們撞見?」

  「……」原本前一秒還在驚訝于蘇比爆炸性出言的茜拉聽得奧羅拉的這番辯駁不由得陷入了沉默,她自然是不認為自己的丈夫會出軌,可聽完自家女兒為阿諾德的申辯,她反倒有些站不穩立場了——噢,她親愛的奧羅拉呀,這番說辭只會令她開始覺得,哪怕阿諾德真是出軌她也只有被蒙在鼓裡的份兒。

  興許是察覺到母親鬱結的注視,奧羅拉微微一愣,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辯解恐怕在母親耳朵裡造成了反效果,因而趕緊又改口:「再者……媽媽每天都想方設法勾引爸爸,就算爸爸要出軌也早被媽媽榨幹了,哪裡還有精力出軌!」

  「……」這真是辯駁嗎奧羅拉!為什麼聽起來更像是在控訴我勾引你爸爸!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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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采,相當精采!
我本來抱著看蘇文的心態點進來的,沒想到看到一篇好文。
最驚豔的是戰事上心態的描寫,尤其是尼克背叛的事情上。
就個人而言,是無法認同Giotto的作法,但在作者解釋後能理解。
Giotto主張守護他底下的人,並有意將此推廣於他守護的人。
而「已經失去」後,他無法理解為什麼要讓底下的人「繼續犧牲」。
他主張的和平過於理想,所以面對現實後顯得過於天真。
他擁有大愛,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具有那份「大愛」。
因此我無法認同他的想法
——畢竟那僅是「他」的想法,不是其他人的。
他為了「理想」可以犧牲所有,但組織下的人並不是所有人都抱持著「理想」。
被推翻是遲早的結局。
最後的計策讓一切歸於平淡,但在劇情一直以來都如此緊張下,也是最好的歸宿。
這是篇很棒的文,至少它促進我思考,也讓我自己審視一下自己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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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于 熱心度 +1 2019-3-21 15:12
習慣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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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夭壽好看
阿諾德阿∼∼被茜拉調戲的時候,我總是特別High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再見西蒙】是同一個世界觀(其實就是同一個作者寫的阿...看完西蒙就來看這篇了

看到終章的時候,忍不住眼睛一熱(.....還不到掉眼淚的程度
突然有種很深很深的難過油然而生
對失去孩子且重傷的茜拉、對遭到背叛的"彭格列"、對承認"二世"的"門外顧問"
時勢如此,縱使意難平,卻也只能接受
接受,門外顧問的地位才能存在,並且鞏固牽制彭格列
在那個瞬間,真的覺得戴蒙 斯佩多真的很讓人生氣!!!以及那個動手的討厭鬼

作者很好的把那些大時代下不得不的矛盾與衝突
呈現在我們眼前,心底也為此"矛盾、衝突"
不想對爭取和平因此戰爭的歷史多闡述什麼
想就好好的沉澱在心底吧

初代的安全下莊
其實,也是時候了
最終迎來和平,再來承接所需要的也不是和解派的手法了
時代成就一世的輝煌,也造就二世的興起
雖然會有些莫名的遺憾  但至少,最初期望的已經成真

作者相當不錯呢,把火焰、穿越時空、霧守的髮型在許多同人會當作吐槽大笑點的地方
寫得再自然不過(好吧大抵是文風的問題
讓我覺得很難得,也挺喜歡
似乎作者還有些其他相關的文,覺得棒,來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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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于 熱心度 +1 對版區有貢獻 2016-2-15 12:02
青色的小魚游啊游
何時能浮上水面見到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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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我一看到心神震盪的文就會留點言

雖然是三年前看的
記憶還殘存---就是看來了此篇愛上阿諾德的!!!
怎麼可以有男人這樣吸引人啦!!!

而且,家庭教師卡通在跑初代線的時候就都沒追了
對於一個如此陌生的角色變得喜愛
雖然也許喜歡的是經過同人演繹的而非原來角色這點
可能受質疑
但 不可否認的是 這仍然是對阿諾德角色的喜歡啊

哎呀~
從陽的文真的太好看了啦
推推推

雖然微博關注她那麼久,但從來不敢留言和他接觸
老夫這顆少女心嗷嗷嗷
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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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于 熱心度 +1 2019-3-21 15:12
青色的小魚游啊游
何時能浮上水面見到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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