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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空嶼》作者:彌淚【完結+番外】

目標八十七 修羅道

  要不是還能看到在白霧中穿梭的黑影和金紅火焰,我幾乎懷疑自己正在做夢。

  明明前一刻還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只不過一眨眼,陽光消散,連身邊的倉庫群都失去了蹤影,眼前只剩下望不到盡頭的白霧。

  以及在霧氣中戰鬥的兩人。

  我看不到現在究竟誰占上風,但不管誰受傷都不是我希望出現的結果。我必須阻止他們,可怎麼做才合適呢?

  視線不自覺落在掌心中的那兩枚飛鏢上,我明白這不是最合適的方法,然而現在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

  咬緊牙關,我猛地站起身朝那邊跑去,同時將兩枚飛鏢狠狠擲向白霧中的人影。

  拜託了,停下來吧!停下來吧!

  一聲輕呼傳入耳畔,我沒管是誰,飛快地拉住其中一人,轉身就跑。下一秒,白霧如同來時那般悄無聲息地消失無蹤,倉庫群重新出現在眼前。耀眼的陽光自頭頂落下,我大步沖進小巷的陰影中,在橫衝直撞的奔逃中,背後傳來一個不敢置信的聲音:「津名グヒモ?」

  我的腳步立馬就停了下來。

  握著對方手腕的五指好像一下子著了火,變得滾燙滾燙。那人輕輕掙扎了一下,隨即緊緊反握住我。「真的是你……」充斥在他聲音裡的高興好像已經溢了出來,卻又很快變成擔憂,「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我這才鼓起勇氣轉過身,在這片被垃圾簇擁的陰暗中,沢田綱吉的臉龐一點點顯露在我面前。他的眼睛、他的鼻樑、他的嘴唇、他的下巴,全都是我熟悉的樣子。

  他看著我微笑,即使沒有陽光照耀,他眼底的暖意仍舊如蜜糖一般將我包圍了。

  「綱吉君……」我抽抽鼻子,本來是想笑的,但終究沒有笑出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來了這裡盡遇到難過的事情了。」

  綱吉歎了口氣,將我輕輕抱進懷裡:「不會的,馬上就會結束的。」

  可無論結果怎樣,我依舊會難過的。

  我搖搖頭,推開他:「總之現在先逃出去吧,你認得路嗎?」

  「這個……我也不是很熟,不過到了外面就會有人接應的。」綱吉接了一句,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麼,將另外一隻手伸到我面前,攤開,上面竟然躺著一枚飛鏢,「被這個打中還真是很疼呢,暫時都沒辦法使用火焰了。」

  「誒?」我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臉頰,順勢將飛鏢收回包裡,「抱歉……」

  他笑了笑,環顧四周:「真柴君估計也是一樣的。你看,霧散了。」

  也就是說,要逃出去的話也只有現在了吧?

  我沉吟一番,捏緊了彼此相握的手,謹慎地往外走去:「現在你也只能依靠我了,就跟我走吧。」

  「嗯,確實是這樣呢。」

  青年含笑的聲音在身後浮現,我心頭一暖,在來到西西里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安心。可誰知,就在我們即將走出小巷的時候,背後傳來一聲異樣的「砰」,緊接著,沢田綱吉整個人便被粉紅色的煙霧包圍了。

  是透追上來了嗎?不,不對。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片粉色,煙霧漸漸散去,原本比我高一個頭的黑影突然縮小,一名滿臉呆滯的少年出現在眼前!

  十年火箭筒竟然在這種時候發動了嗎?!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只能無比震驚地瞪大了眼。而站在一地垃圾中的少年眨眨眼,尷尬地支吾道:「那、那個……請問這裡是哪裡?」

  我沒有辦法說出「這裡是我們的逃命現場」這種話,一時間無言以對。十年前的沢田綱吉摸著他那頭柔軟的棕發,兔子一般無辜的眼睛直直望著我:「啊咧?你不是津名小姐嗎?」

  我微微一愣,才想起來三年前確實被藍波的火箭筒送到過過去,這麼說起來,當時因為火箭筒的故障而見到的就是這個綱吉嗎?

  對他來說,見到我還是不久前的事吧。

  我耷拉下肩膀,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就五分鐘,忍一忍就過去了。」

  「誒?你在說什麼?」

  話音還未落下,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傳來。我眼疾手快地按住少年,將他一把按進垃圾推裡,自己也屏住呼吸鑽了進去。

  連陽光也無法照射到的角落裡,只有老鼠和野貓驚慌逃竄,小巷口的腳步聲很快跑過去,偶爾可以聽到有人在問:「有發現嗎?」

  直到那些聲音再也聽不到,我才拉起這個十四歲的沢田綱吉,飛快地沖出這條巷子,往倉庫街入口跑去。

  「等、等等啊!到底發生了什麼?」少年驚慌失措地喊叫,但還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津名小姐!那些人是在找我們嗎?」

  我頭也不回地答道:「對!絕·對不可以被抓到!尤其你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哇啊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啊——」

  可這倉庫街實在是太像迷宮了,我們一邊躲避著追兵一邊前進,過了許久竟仍沒有找到出口。

  我氣喘吁吁地蹲在藏身處打量四周環境,少年綱吉小心翼翼地探頭問道:「那個……津名小姐還記得時間嗎?總覺得……五分鐘應該已經過去了才對啊……」

  被他這麼一提醒,我也猛然回神,奇怪地轉頭看他:「好像確實是這樣……」

  所以他為什麼還在這裡?!

  「不是吧!十年火箭筒故障了嗎!?」少年誇張地抱住腦袋,「還是在這種奇怪的環境下?!」

  我可能比他還要混亂,但看他這樣子只能手忙腳亂地安慰道:「沒事的!一定能逃出去的!綱吉君……我是說十年後的那個你,他說過只要出去了就會有人接應。」

  「是、是嗎……」少年慢慢地冷靜下來,「話說回來那些人又是什麼人啊?」

  我搖搖頭,正準備繼續前進,誰知一轉身,本該就在眼前的倉庫街悄然消失,連周圍的垃圾堆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白霧重新聚集起來。

  少年綱吉不安地咽了口口水,壓低聲音喃喃道:「這不會是……幻覺吧?」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試圖在這片巨大的迷霧中發現一條出路。然而在那之前,一道帶笑的嗓音在我們身後響起:「果然……在這裡啊。」

  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因而那聲音顯得無比清晰。我渾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甚至明顯感受到瞳孔正因為恐懼而不自覺收縮。

  我異常緩慢地回過頭,身後的白色仿佛有意識般散開一條通道,現出其後的黑色人影。他的腳步聲帶了幾股懶散的味道,卻乾脆俐落,像是忽然間被無限擴大,與他的說話聲一起,砸進胸口。

  「真讓人困擾啊,竟然用這樣的東西來對付我。」一枚飛鏢被扔到面前,霧氣下的那頭茶色短髮迎風揚起,男生琥珀色的眼睛如同玻璃,映照出一個近乎呆滯的煙灰發女生。

  真奇怪,明明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卻能如此清楚地看見他和我自己的表情。我甚至毫不意外,他此時的笑容就該如此燦爛。

  真柴透看著我,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下一秒,他唇邊的弧度忽然放大:「不過沒關係,我不會傷害你的,所以——

  「可以先請你從那裡讓開嗎,小津?」

  空氣凝滯著,少年綱吉看看他又看看我,遲疑著道:「小津?是津名小姐認識的人?」

  我使勁壓下心頭的驚慌,點了點頭:「你千萬不要亂跑。」說完,我朝著透迎上去,強迫自己笑道,「如果你是說剛才飛鏢的事,他也中招了。」

  透嗤笑一聲,琥珀色的眼底帶著暴戾的陰霾,而他手指上的罪孽之角還在燃燒。

  我咬了咬嘴唇,正色道:「但是到這裡為止,我已經不能退讓了。透,請住手吧,不可以繼續這樣下去了。」

  對面的男生歪了歪腦袋:「哦?小津這是在和我做交易嗎?」

  我忍不住皺了下眉:「我不是在和你做交易,我是在說服你。」

  但我也知道他根本聽不進去。

  地獄指環,之所以被如此稱呼,不僅因為它能夠大幅提升使用者的戰鬥力,也因為使用者是以自身的精神當作契約,如果沒有強大的精神力,最後會被指環腐蝕以致性情大變。

  透現在就是這個情況,當務之急是要將他和那枚罪孽之角分開。

  我擋在少年綱吉身前,謹慎地看著透慢慢走近。他終於停在距離我只有一米的地方,眼神複雜,好像憤怒又好像悲傷:「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小津都會選擇這個人呢?就連剛才也是,你拉住的那個人又是沢田綱吉!

  「明明是我更早認識你,將你帶回孤兒院,和你一起長大……為什麼到最後你卻被這個人搶走了?如果沒有沢田綱吉,守護你一生的就是我啊!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不是這樣約定過嗎?」

  透越說越激動,最後猛然抬起了右手,罪孽之角上的火焰陡然高漲,肉眼可見的能量在他掌心聚集,凝聚成一把真假難辨的手槍。

  「只要沢田綱吉死在這裡……」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透!」我迅速護住綱吉,身後不明真相的少年明顯也感受到了激烈變化的氣氛,身體微微顫抖,卻仍像是為了讓我安心一般,悄悄握住了我的手臂。

  我心頭一顫,眼前毫無預兆地浮起水汽:「就算不是他,也會有第二個沢田綱吉,甚至第三個,你難道要全部殺死嗎?!

  「透作為青梅竹馬,作為我的親人,是從來都無法代替的啊!」

  真柴透猛然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瞪著我,眼睛裡佈滿了血絲:「那個人就不能是我嗎!」

  我被他的樣子嚇到了,腦袋裡一片空白,也朝他吼過去:「我有什麼辦法!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如果喜歡的感情可以自由控制,我一定會選擇透啊!那樣的話……那樣的話,我們大家都不會像現在這麼痛苦了。

  「可是,我就是喜歡上他了啊!不是那個人就是不行啊!」

  「那你就陪他一起死吧!」

  透手中的槍毅然對準了我,我不甘示弱地望著那槍口,一動也沒有動:「如果這是你真正的願望,就那麼做吧。」

  「真正的願望?事到如今還在說什……麼……」

  握著槍的那只手劇烈顫抖起來,透似乎被什麼痛苦侵襲,突然皺緊了眉,臉色也變得極為蒼白。

  槍口已經聚集起靛色的火焰,卻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無法對準。

  我試探地叫道:「……透?」

  男生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他一面用槍指著我,一面卻掙扎著說道:「離我……遠點……」

  難道是地獄指環的影響?

  我心念一動,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一個人影突然從我背後閃出。少年瘦弱的身體帶著金紅色的光芒闖入我們之間,那把幻覺凝聚成的手槍應聲落地,一眨眼就化成霧氣融進了白霧中。

  就是這個時候!

  我猛地撲上前抱住了透的胳膊,迅速將罪孽之角從他手上摘下。霧屬性火焰從指環上消散的一瞬間,透脫力般跪倒在地,大口地喘息起來。

  我急忙扶住他,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頭疼嗎?呼吸困難嗎?有沒有什麼……」

  話音被打斷,透用力抓住我的手,好像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直將我抓得關節發疼。

  「小津,對不起。」

  他伏在我懷裡,溫熱的濕潤感在懷中蔓延開,我忍不住停下動作,安靜地看著他。嗚咽聲從男生口中傳來,這一刻,他宛如一隻受傷的小獸,顯示出我從未見過的脆弱。

  「我明明是想要保護你的,明明想要讓一切傷害遠離你的……」

  硝煙的氣息從空氣中退去,彌漫的白霧也開始消散。我抬起頭,看到額前燃著火焰的少年正轉身看來,他微皺著眉,眼底是仿佛能包容萬物的金紅色。

  四目相對的瞬間,少年愣了一下,彎著眼角微微一笑。

  我也揚起笑臉,用口型說道:「謝謝你。」

  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這個人始終未曾改變過。

  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這樣不忘初心呢?

  我輕輕擁抱自己的青梅竹馬,緩緩搖頭:「這不是透的錯,絕對不是你的錯。」

  只是我們生而為人,終究會被脆弱擊敗。


目標八十八 遙望黎明之刻

  三人在原地休息了一陣,透也終於恢復過來。他還是把罪孽之角戴回了手上,但又加了個普通的B級指環:「接下來小津是怎麼打算的?」

  「嘛……總之先離開倉庫街吧,到了外面應該會好辦些。」我抓抓臉頰,還是有些擔心,「透呢?你不會回密魯菲奧雷了吧?」

  「嗯,先跟你們一起吧。」他隨手脫掉身上的白制服,很嫌棄地看向我和少年綱吉,「一個沒有戰鬥力,一個也就那點水準,遇到白蘭的人不出一分鐘就被幹掉了。」

  這人一恢復正常怎麼就這麼讓人生氣呢!

  我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哼了聲:「那還真是抱歉了!」

  而重新回到非戰鬥模式的少年綱吉窘迫地站在一邊,臉上堆滿了想吐槽又不敢吐的糾結:「好想回去……」

  我拍拍他的肩:「等找到獄寺或者山本前輩,他們應該知道怎麼處理你的問題吧?」

  「誒?獄寺君和山本也在這裡嗎?」少年睜大眼,一下子來了精神。

  我姑且算是肯定了他的這個說法,回頭問透:「你知道出口在哪邊嗎?」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就在……」話音一頓,真柴透突然轉過身,背對著我們面向空無一人的街道,這才漫不經心地重新開口,「第一個路口左轉,遇到大路後右轉就能看到大門了。你們先走吧。」

  為什麼要我們先走?

  我立馬察覺到了不妙,正要開口詢問,就見街道左側的陰影中慢悠悠轉出一個窈窕身影:「真柴君還真是敏銳呢,早知道我就該離得再遠一些。」

  這聲音如驚雷落進耳中,瞬間將我嚇得動彈不得。

  這個人實在太久沒有出現在我眼前,久到我幾乎快要遺忘她的存在。然而在她說話的同時,沉睡的記憶紛紛蘇醒,我甚至清晰記起了當年那黑暗的醫務室裡,她僅裹著床單坐在昏迷不醒的沢田綱吉身邊,仰頭看著我,笑容倨傲地說:「我愛他,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梶原……律子……」

  對方的身影終於完全出現在我們眼前。她身上是密魯菲奧雷的白色制服,褐色長髮在海風中獵獵舞動。那雙褐色的眼眸帶著似笑非笑的冷意,繞過透,最終將視線落在我身上。

  「很久沒見了呢,津名イモ。聽說你已經和沢田前輩分手了吧,還在這裡做什麼呢?」

  她的語調和高中時一樣溫柔,卻令我全身發冷。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問道:「你為什麼……會在密魯菲奧雷?」

  梶原律子眨了眨眼,顯得很無辜的樣子:「難道真柴君沒有跟你說過嗎?是白蘭先生邀請我加入的呢,他真的幫了我不少忙……自從被你橫刀奪愛,我可是徹底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橫刀奪愛什麼的……」我被她顛倒是非的說辭逗笑了,一下子忘了剛才的緊張,笑出聲來,「律子イモ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啊,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會跟隨白蘭了。」

  她哼了一聲,看著我的目光充斥著不屑,又滿溢怨憤:「我等這一天很久了,今天終於可以親手解決你。」

  「喂喂,你們兩個不要自顧自聊得這麼高興可以嗎?」

  透的聲音冷不防插入我們之間,他往前走了一步,堪堪擋住了梶原望過來的視線:「小津,你帶著那傢伙先出去,這裡我來應付。」

  「你在說什麼……」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梶原大笑道:「白蘭先生正是料到了這種情況才讓我過來的,你以為自己能阻止我嗎,真柴君?」

  「那要不試試看?」透漫不經心地抬起右手,陽光的斑點在那靛色寶石上一閃而過,「你不要忘了曾經是在誰手下幹活的。」

  「你都說是『曾經』了,你以為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全部實力嗎?」

  紫色的光芒一閃,一根長棍悄然出現在女生手中。透拖著尾音長長地「哦——」了一聲,飛快地沖著我們喊道:「小津,你們先走!」

  真的要走嗎?

  我低頭看向身邊的少年綱吉,他無措地握緊了拳頭,卻焦急地反駁道:「怎麼可以!一起走啊!」

  「鐺——」

  金屬的撞擊聲吞沒了他的話音,我一咬牙,抓住了他的胳膊:「透絕對沒問題的,我們去外面等他!」

  「可是!」

  少年還想說什麼,那邊已經陷入了戰鬥的真柴透突然抬高聲音喊道:「沢田綱吉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我可是比現在的你有用多了!」

  說話間,梶原律子的長棍重重揮下來,他一個側身躲開,手裡幻化出□□朝她射去。趁著對方躲閃的空隙,透微側過頭,笑著望向我:「小津,我喜歡你……這句話終於可以說出口了。」

  我先是一愣,隨即也笑起來:「對不起,但是我一直很感謝你,透。」

  「嗯,我知道。」他回過頭去,再一次點燃了罪孽之角,「這一次不會再迷茫了,開匣!」

  與此同時,我用力拉起綱吉,往左側的大路跑去:「透!一定要追上來啊!」

  男生的茶發劃過一個弧度,他沒再回頭,最後一句話於逐漸蔓延的白霧中落下:「約好了。」

  按照透的指示,這一次我們十分順利地找到了出口。從倉庫街離開的一瞬間,始終壓抑的氣氛好像倏然退去,不帶陰霾的陽光再一次灑滿街巷。

  之前這個時代的綱吉說過,只要來到外面就會有人接應,彭格列的人在哪呢?要怎麼找到他們?

  我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拉著少年綱吉在路邊行走。

  儘管已經離開了倉庫群,但這一帶依舊行人稀少,連開張的店鋪都沒有幾家。會不會還有其他白蘭派來的人埋伏在附近?

  相比我的緊張,綱吉似乎終於松了口氣,掙扎著問道:「那個……津名小姐?這個時代的我……」

  我眉毛一跳,回頭看他,少年皺著臉正十分苦惱,「這個時代的我到底做了什麼啊,怎麼覺得被很多人怨恨著?」

  「誒?怨恨?」我吃驚地張大了嘴,「你為什麼會有這種誤解?」

  「因為最初的真柴君……」他大概是不知道如何措辭,「你們像是由於我的原因才會變成那樣……」

  聞言,我停下腳步,一本正經地面向他,搖了搖頭:「不是的,我也好,透也好,都是因為自己的決定才走到這裡。這個時代的綱吉君一直都是個溫柔又堅定的人,是直到現在仍被大家深愛著的啊。

  「就連Reborn那時候也……」

  我猛然住了口,這才意識到差點就把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少年綱吉奇怪地看著我,問道:「Reborn怎麼了?」

  「誒——」我絞盡腦汁地試圖找個藉口搪塞過去,就在這時,一輛車突然飛快駛來,「吱」一聲尖叫著在我們身邊停了下來。

  「十代目!」

  在車門打開的同時,熟悉的喊聲便沖了出來。我往邊上退開一步,看也沒看就分辨出了來人是誰。

  獄寺隼人一個箭步停在綱吉面前,張開的嘴停頓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放慢了語速:「十代目?」

  我在旁邊接道:「十年前的。」

  他飛快地看我一眼,隨即蹲下身,仔細地打量著自己年輕的首領:「是十年火箭筒出了問題嗎?抱歉把您捲進來了,沒有受傷吧?」

  少年的表情顯得比他更震驚,他像是想要尋求肯定一般看了看我,這才對著獄寺點了點頭:「啊,嗯,多虧了津名小姐和真柴先生。」

  他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十年後的獄寺君竟然變得這麼成熟了?!

  獄寺明顯也注意到了,嘴角竟流露出不甚明顯的笑意。他站起身,打開車門道:「先上車再說吧,芥川你也一起。」

  我跟著少年綱吉一起坐進後座,獄寺開著車迅速駛上街道,同時解釋著:「十代目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方便回總部,更何況還有你。」他從後視鏡中看了我幾秒,又收回視線,「原本那個地方是十代目準備用來暫時安置阿瑪雅·方塔納的,現在正好可以用來藏身。」

  那個人還真是把所有事情都考慮到了啊。

  我在心裡感慨了一聲,點頭應道:「由獄寺前輩決定就好。」

  車裡安靜下來,嗡嗡的空調聲不絕於耳,我將自己靠在車座上,放鬆後帶來的疲憊感一瞬間湧上來,眼皮很快就開始打架。

  但是現在不可以睡著啊……透那邊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我很想聯繫他,又不清楚該不該這樣做,糾結中突然想到正一先生,我一個激靈,急忙翻出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

  那邊出乎意料地迅速接通了,不等我出聲,正一先生便焦急地問道:「津名,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我現在正和綱吉君在一起。」我下意識往旁邊座位看去,被突然點到名的少年驚詫地眨眨眼,似乎在問我「有事嗎?」

  我移開目光,繼續道,「正一先生呢?我剛才遇到梶原律子了,透為了讓我們先離開可能還在和她戰鬥,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我很擔心……」

  「我就是因為這個……」他的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了一頓,那邊傳來奇怪的雜音,嚇得我呼吸都慢了一拍,忍不住抬高了音量:「正一先生?!」

  「抱歉抱歉!」青年略顯慌張的聲音重新傳來,他深吸了口氣,才接著道,「我現在正和透在一起,剛剛用我的晴屬性火焰給他治療過了。他沒有大礙,你不用太擔心。」

  「治療?他受傷了嗎?」

  「嘛,稍微……誒?等等——」正一先生的驚呼突然遠去,在一陣摩挲聲中,熟悉的帶點懶散的男聲在耳邊說道:「我沒事,是正一先生大驚小怪。你跟彭格列的人碰上了嗎?」

  是透的聲音。他聽上去還很精神真是太好了。

  我差點喜極而泣,握著手機拼命點頭:「嗯,我很好,不過可能暫時都沒辦法和你們見面了。」想了想,又問了一句,「梶原律子怎麼樣了?」

  「呵,還在她的幻境中睡覺吧。」

  透冷笑了一聲,很快轉移話題,「你好好照顧自己,白蘭那邊我和正一先生會想辦法。」說完頓了一下,突然又道,「不要讓那個大叔占你便宜。」

  「才不會啦!!!」

  我面紅耳赤地掛了電話,但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大家都沒有事,現在只剩下白蘭。只要白蘭願意停止,這一切結束的那天一定馬上就會到來了吧。


目標八十九 最後的夜晚

  隨著車速漸漸放慢,周圍的環境也變得更加清晰。

  現在我們身處巴勒莫郊區,街道兩側都是兩三層高的小洋房,倒是與日本的居民區格局非常類似。

  獄寺在將車子開進某條單行道後不久,終於停在了路邊,出現在我們窗外的是一幢和其他房屋類似的三層高小樓。

  「就是這裡了,下車吧。」

  獄寺拉上手刹,熄了引擎,率先推門下車,為少年綱吉拉開他那邊的車門。我從自己這一側下車,站在大門口打量眼前的民房。

  是很典型的南意風格,紅屋頂和磚石牆,門前帶個院子,院中種滿了植物,五彩繽紛的花朵落在綠葉間,顯得生機勃勃。

  不過屋子裡像是沒有人的樣子,獄寺直接掏出鑰匙打開院子口的鐵門,讓我們都進去。

  「這裡是幾年前十代目自己買的一處房產,但一直沒機會住過來。」他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一樓的防盜門,「這裡有必備的生活用品,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麼問題。地方也比較隱蔽,暫時不用擔心密魯菲奧雷會找過來。」

  我在玄關換了鞋,跟著走進客廳。與外部不同,屋裡的佈置倒是十分日式,除玄關外都鋪上了木地板,房間門也大部分換成了移門。

  獄寺把鑰匙放在餐桌上,簡單介紹了每把鑰匙對應的門鎖後,又往外走去:「我先回去找藍波問問十年火箭筒的事情,順便帶點吃的回來,你們呆在裡面不要出去。」

  囑咐完這些,他就急匆匆離開了。屋子裡一下子就剩下我和十四歲的沢田綱吉,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兩個人大概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尷尬。

  之前在倉庫街和透對峙的時候,我們把話講得那麼明白,他肯定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但現在的他根本就沒有遇到那個世界的我,想必十分沒有真實感吧。

  我抓抓頭髮,先去廚房倒了兩杯水,把其中一杯遞給他:「到沙發上坐一會吧,折騰了這麼久想必你也累了。」

  少年點點頭,乖順地接過水杯坐到沙發上。看得出來他掙扎了很久,終於還是開口問道:「那個……津名小姐和這個時代的我……」

  他猶豫著停下來,我沒有接話,順手點開電視,客廳裡立馬就充滿了熱鬧的人聲。

  少年綱吉暗暗松了口氣,出口的話卻出乎我的意料:「津名小姐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快點去休息吧。」

  我詫異地看向他,少年沖我笑笑,靦腆地摸著腦袋:「獄寺君也說了這裡暫時是安全的,所以應該沒有關係吧。」

  他低下頭,臉頰上有不明顯的紅暈。額前的棕發因為先前的跑動而耷拉下來,柔軟地掃過眉梢。

  我愣愣注視著他,下意識伸出手去。可就在指尖即將碰到他頭髮的那個瞬間,眼前突然響起「砰」的一聲,粉色的煙霧一下子將少年的身影吞噬了。

  我保持著剛才的動作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霧氣自濃密變得淺淡。

  首先露出的是那雙棕色眼眸,其中像有光芒流轉,剔透到不可思議。接著是微微揚起的唇角,往下是打著領帶的前胸。

  不等煙霧完全散開,我還沒來得及收回的那只手已被對方握住。他稍一使力,就將我拉進了懷裡。

  「終於回來了……」沢田綱吉將臉整個埋進我發間,心有餘悸似地歎息著,「還能再看到津名グヒモ真是太好了。」

  我愣了足有一分鐘,歡喜的感情終於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我抬起手臂,緊緊回抱住眼前這個人。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包裹著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綱吉君,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啊!」

  「抱歉,我也沒想到會在那時候發生這種事。」綱吉撫摸著我的頭髮,聲音輕柔,「那之後發生什麼了嗎?你沒事吧?」

  我在他懷裡使勁搖頭:「沒什麼,後來順利見到獄寺前輩了。是他把我們帶來這裡的。」

  綱吉停頓了片刻,這才應了一聲:「是嗎,那就好。」

  他的聲音裡恍惚有幾分歎息,可就連這歎息都是那麼令人懷念。我實在不忍心打破這片刻的溫馨,但心裡終究有太多事要說,猶豫片刻後,我還是從他懷裡起身,摸出了一直放在隨身背包中的奶嘴。

  沢田綱吉的笑容明顯滯住。

  他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伸出手,從我掌心接過了那個失去顏色的奶嘴:「是Reborn給你的嗎?」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小聲道:「剛來巴勒莫的那天,在植物園碰到了他。」

  綱吉無意識地應著,雙手捧著奶嘴抵到額前。我終於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聽他低低地呢喃,聲音裡有著失而復得的悲傷:「我們找到他的時候沒看見奶嘴,還以為被白蘭帶走了。」

  腦中一瞬間浮現出Reborn最後望著天空的畫面,我的鼻頭也跟著酸澀起來:「他讓我替他保管,現在我交還到你手中。」

  「嗯,謝謝你,津名グヒモ。」綱吉垂下頭,將腦袋抵在我肩上,「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輕輕摟住他的後背,沒有說話。陽光從面朝著花園的窗外湧進來,落在我們身後的地面上。我傾聽著時間流逝的聲音,知道那些悲傷都會過去。

  因為我們都還沒有遍體鱗傷,還能夠繼續之後的道路。

  等到重新抬起頭時,綱吉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如常。他眯起眼吸了口氣,對我笑道:「暫時沒什麼事了,津名グヒモ要不要先去休息?你看起來很困的樣子。」

  「誒?」被他這麼一說,我急忙摸了摸臉頰,「有這麼明顯嗎?」

  綱吉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我的腦袋:「都有黑眼圈了。」

  我乖乖垂下頭,乾脆鑽進他懷裡,悶悶地說道:「那就讓我睡一會兒吧。」

  頭頂的聲音低低笑起來:「好,我會一直在這裡的。」

  綱吉將我的腦袋放到他腿上,一手攬住我,一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我的頭髮。來自他的溫度湧上肌膚,我就在這份溫柔中慢慢沉入了夢鄉。

  醒來時,眼中有微光映入,耳邊十分安靜,能清楚聽到從院子裡傳來的蟲鳴聲。

  我揉著眼睛坐起,才注意到自己身處陌生的房間裡,窗簾被拉起,房門的縫隙中露出一抹白色燈光。

  天色已經昏暗,我坐在床上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麼。

  中午應該是在客廳睡著的,怎麼跑房裡來了……我掀開被子下床,趿拉著拖鞋走出房間。順著樓梯往下,客廳的燈正亮著,廚房裡有隱隱的水聲傳來。

  我趴在客廳門口一看,果然見到沢田綱吉就站在廚房的水槽前。水龍頭嘩嘩作響,他卷著襯衫袖子,好像正在洗碗。

  「你在幹什麼呢?」

  我問了一句,跟著走進去,綱吉連忙回頭,雙手還浸在水槽裡:「已經醒了嗎?快到晚飯時間了,我打算把獄寺君中午帶來的食物熱一下。」說著他又轉頭繼續工作,「這些餐具很久沒用了,洗完我們就一起吃飯吧。」

  我蹭過去,笑嘻嘻地把他從水槽前擠開:「這裡我來,你去加熱食物吧。」

  他抬著沾滿肥皂水的雙手,無奈地直笑:「事先說明,只有速凍披薩和外賣壽司哦。」

  「誒——」

  我聽著自己的哀嚎聲,心裡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我們分開得實在太久了,可又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今天我們依舊站在同一個房間裡,分享著同一張桌子上的食物,談論著無足輕重的話題,讓時間不痛不癢地逝去。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場景,卻是這一年多來的我不敢幻想的畫面。

  飯後我們一起整理廚房,我把碗洗完後,綱吉一邊將它們擦乾放進櫥櫃裡,一邊問道:「說起來,津名グヒモ見到十年前的我了吧。」

  「啊!說到這個!」我刷地抬起頭,滿臉嚴肅地盯住他的臉,「被發現了!我們兩個的事情!」

  綱吉先是一愣,聽完後忍俊不禁地道:「十年前的我一定被嚇到了吧。」

  「哈哈,真的呢,看起來很糾結的樣子。畢竟那時候你還喜歡京子小姐嘛∼」我大笑起來,將最後一個盤子遞給他後用毛巾擦乾雙手,「不過看著那麼小的綱吉君,還真是完全沒有實感。」

  我用手指戳了戳臉頰,苦惱地斟酌著用詞:「真要說的話,感覺像是養了個兒子吧……」

  「誒——」綱吉哭笑不得地耷拉下眼角,沉默了半晌,忽然接道,「我倒是覺得女兒更好,應該會和津名グヒモ很像吧。」

  「是嗎,女兒不是應該像爸爸……等等!」我猛然反應過來,臉上的溫度一下子直線上升,「你在說些什麼啊!」

  綱吉緩緩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走上前將我抱進懷中。他的眼睛裡仿佛落滿了星光,聲音也因此變得無比溫柔:「在說以後的事情。

  「等現在這些問題都解決後,我們就結婚吧。津名グヒモ大學畢業後可以來義大利,我們就一起生活在這裡,過幾年再要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在他的話中,我幾乎已能看到未來的景象。

  那是最普通的平常人的幸福,家庭美滿,兒女繞膝,與紛爭和戰鬥沒有一點關係。

  我閉上眼,用力抱緊他:「那你可要快點,我畢業後就不等你了。」

  「嗯,那是當然的。」綱吉低頭注視著我,與我十指相扣,「一定……很快就讓它結束。」

  輕柔的吻落下來,從額頭滑過眼角,又貼著鼻尖輾轉落在唇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的吻幾乎令我窒息,我雙腿一軟,往後踉蹌了兩步,背部緊接著靠到了牆上。

  他的嘴唇稍稍離開我,立馬順著脖頸一路向下,被他吻過的地方像是竄起火苗,一下子將我整個身體都點燃了。

  我用最後的理智按住他,急匆匆問道:「等下!等下!要在這裡做嗎?」

  綱吉抬起頭,他的眼睛仿佛也被火焰點亮,晶瑩的光芒似乎馬上就會如星子般墜落。他怔了一下,臉上發紅,聲音已經變得沙啞:「抱歉。」

  我搖了搖頭,憋著笑意道:「抱我上去。」

  他也跟著笑出來,攔腰將我抱起,快步走過樓梯上到二樓主臥——正是我下午睡覺的房間。

  房裡依舊沒有開燈,我被放在柔軟的床鋪上,男性的氣息覆上來,他身上的溫度很快就緩解了衣物退去後的涼意。

  和一年半前一樣的夜晚,在同樣如潮水一般的黑暗中,我讓自己完全沉溺在這雙閃閃發亮的棕眸中,用盡全力擁抱他,感受他的存在。

  我想,那些令人難過的事一定都已經過去了吧,在我們為彼此描繪的未來裡,絕對不會再有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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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九十 羔羊們的安魂曲

  我做了個夢。

  夢裡,綱吉和我眨眼都成了老頭老太太,我們坐在家中的小花園裡,被金色的陽光籠罩,幾個粉團子一樣的小娃娃圍著我們嬉笑打鬧。

  時光仿佛都變得緩慢,我拉著他的手,聽到他低柔而年輕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道:「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身體並沒有清醒,腦子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醒轉。

  我感到額前的亂髮被人撫開,一個吻在額頭上停留了片刻,緊接著身邊響起起床的聲音,原本下陷的床鋪微微向上彈起,一雙手落在我頭頂,輕撫著我的頭髮將它們理順。

  「這一次,絕對不會輸的。」

  腳步聲從床邊離開,房門被打開,又合上,隨即整個房間便安靜下來。

  我努力掙扎了一會兒,終於睜開了眼。天色已經亮起,但應該還早,街上的車行聲並不明顯,只有鳥鳴清脆而響亮。

  我坐起身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綱吉已經出門了。

  他說什麼「不會輸」,難道是要去找白蘭嗎?就他一個人?

  一想到這個,我立馬跳下床穿上衣服,急匆匆地往樓下趕。但等我沖到門口時,綱吉的鞋子已經不在了,房門也鎖得好好的,就像屋子裡原本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我按著發暈的腦袋,慢慢坐到玄關地板上。涼意順著腳底蔓延,我終於清醒了一些,快速沖回房裡找到手機。

  比起一個人在這裡考慮,還是先問問透和正一先生現在瞭解到什麼消息了吧。

  我撥通透的電話,他竟然已經醒了:「小津?怎麼了?」

  「那個,透,你知道白蘭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

  那邊突然沉默下來,我隱隱發覺不對,立刻追問道:「你知道對不對!他是不是和綱吉君約了見面?就是現在嗎?」

  許久,話筒那一端的男生長長歎出口氣:「你都知道了啊……」

  我握緊了手機,忍不住祈求道:「透,帶我去那裡好不好……我必須去……不去不行……」

  想必他此時一定皺緊了眉,正十分苦惱,可我無論如何都不打算退縮。兩人就這樣隔著電波遙遙對峙,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敗下陣來:「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定不會受傷。」

  我咬住嘴唇,輕輕點頭:「嗯。」

  「告訴我地址,我去接你。」

  掛斷電話後,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背包沖到附近的公交站。這個時間連公車都很少出現,我等了大概有十分鐘,透的車子終於出現在眼前。

  正一先生從副駕探出頭,朝我招手:「快上車!」

  我坐到後排,忐忑地問道:「白蘭為什麼突然約綱吉君見面?他打算做什麼?」

  透沒有答話,正一先生緊皺著眉,踟躕道:「具體情況並不清楚,我們也是不久前才聽說白蘭先生早在前天與彭格列十代目交涉阿瑪雅一事時就表示,要在今天和彭格列談判。」頓了頓,「條件是,兩方BOSS單獨見面。」

  單獨……談判……

  我隱隱有不好的預感,身體止不住哆嗦起來,甚至無法冷靜地思考。

  得想個辦法,萬一發生了什麼必須阻止白蘭才行。

  我摸索著背包裡的東西,除了一瓶火焰抑制劑、十幾枚浸泡過藥水的飛鏢外,還有兩枚指環和一個匣子。

  我顫抖著手抓住那只匣子,川平大叔的話猶在耳邊。

  他說,如果點燃指環,也許就回不到原來的世界了。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一旦開始,就會變得停不下來,因為戰鬥的戾氣是無法被遺忘的。

  可是,我想要守護那個約定的未來。

  等回過神時,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白蘭和沢田綱吉約定見面的地方竟然是一座小教堂——距離居住區並不遠,只因為被包裹在一片樹林中,所以人跡罕至。

  從外面看,這座教堂像是沒有人在管理的樣子,大門隨意開著,夏日清晨的陽光擦過門扇,悄然落進地面的塵埃中。

  我跟著透和正一先生下車,三人一同穿過無人的廣場,到了大敞的教堂門口,裡面的談話聲很快便清晰可聞。

  不知道他們前面說了什麼,其中的劍拔弩張已然呼之欲出。白蘭甜膩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快:「真可笑,你們一個個都以為這樣就能說服我?不如這樣吧,我們來做個交易∼」

  我從門邊探出頭,看到他抬起了右手,中指上的瑪雷指環忽地冒出橙色火焰,「交出彭格列指環,我就放過你們所有人∼綱吉君不覺得很划算嗎?」

  沢田綱吉站在他對面,西裝革履,臉上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如果這就能解決問題,十年前我就不會參加指環爭奪戰了。」他說著,扯開領帶,左手拿著什麼往右手一套,原本空空如也的中指上赫然多出了一枚鋥亮的指環。

  正一先生震驚的聲音隨即在耳邊響起:「彭格列指環?!不是說早就被毀了嗎?」

  「看這樣子,之前是被沢田綱吉藏起來了。」透悄聲應和,兩人的視線都緊緊盯著教堂內部,誰都不敢輕易移開。

  就在此時,兩道火光同時騰空而起,沢田綱吉和白蘭的身影迅速纏鬥在一起,那速度之快,幾乎已無法用肉眼捕捉。

  轟——

  嘩——

  火焰四處飛濺,被擊中的牆壁紛紛坍塌。石塊墜落,煙塵飛揚,隨著又一聲轟然巨響,一道白色的影子呈直線軌跡穿透牆壁,在樹林的泥地上砸出個巨坑。

  然而不等塵土平息,那影子再次沖天而起,像子彈一樣射向半空中的黑色人影。黑影向後一躲,卻還是沒來得及閃開火焰的迅猛攻勢,直接被掃出數米距離。

  白蘭哈哈大笑起來,在他身周,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白龍。沢田綱吉定睛注視著他,用指尖擦去嘴角的血沫,喘息開始變得明顯:「那就是你的匣兵器嗎?」

  「是哦∼」白蘭彎著眼角,說不上心情很好也說不上壞,「沒有匣兵器的綱吉君是無法戰勝我的,還是乖乖把彭格列指環交給我吧∼」他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悄悄睜開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綱吉道,「小津還在等著你哦∼」

  綱吉雙眉一皺,再一次拼盡全力向他沖去:「所以我決不能輸給你——」

  金紅色的火焰重新綻放出奪目光芒,然而在使用了匣兵器的白蘭面前,那光還是漸漸敗下陣來。

  再這樣下去絕對贏不了的,我一把抓住飛鏢,正準備突入戰場,卻被透死死拉住:「你忘記答應過我什麼了嗎!」

  「難道我要這樣坐以待斃嗎?」

  他皺緊了眉,而一邊的正一先生也猶豫地看著我。

  就在這時,一道強光在半空炸開,我們齊齊一愣,轉頭看去,只見沢田綱吉被白蘭狠狠擊中,整個人瞬間穿透教堂屋頂,伴隨著巨響砸落在地。

  白蘭緊跟著俯衝下來,一腳踩住他的肩膀,將白龍對準了無法動彈的綱吉:「那就這樣吧,再見了,綱吉君。」

  話音落下的瞬間,就見白龍的嘴部凝聚出一團橙色火球。球體漸漸變大,眼看著就要射向綱吉,我終於奮力掙開了透的鉗制,大步朝那邊跑去。

  「白蘭,住手——」

  紅色的火光自指環上竄起,我沒再多想,雙手下意識摸出了藏在口袋裡的匣子,將火焰用力送進匣口。

  巨大的衝力從匣子中湧出,紅光自低處掠過,直撲白蘭。他明顯吃了一驚,往旁邊跳開的瞬間,裹挾著紅光的影子穿過他和綱吉間的空隙,以萬鈞之勢撞上教堂正面的聖母像。

  白色的大鳥引頸展翅,發出高亢的鳴叫聲。

  大理石像坍塌碎裂,石塊轟隆隆響著墜下祭壇,滾過臺階,砸上堅硬的地面。玫瑰窗應聲破碎,白鳥迎著彩色碎片穿越石牆,於半空一個盤旋,再次沖回室內。

  我趁機躍入廢墟,將藏在掌心的四枚飛鏢朝白蘭擲去。他身形未動,白龍已飛過來,尾巴一掃,紅光撞進它尾部,飛鏢紛紛落地。

  白蘭輕巧地立在一堆碎石之上,看著我笑彎了眼角:「你以為這些玩具會對我有用嗎?」

  我沒有答話,飛快地跑到綱吉身邊,焦急地詢問:「你還好嗎!」

  綱吉吃力地抓住我的手臂,抬頭注視我,棕眸中充滿了擔憂:「你到這裡來做什麼!」他掙扎著想要起來,卻突然痛呼一聲又跌了回去,「腳……」

  我定睛一看,青年的大腿上佈滿傷痕,鮮血早已將布料染黑。剛才那麼劇烈的撞擊,想必是影響到了骨頭。

  我正要開口,門口處猛然發出一聲巨響,天花板的一處竟轟然砸落,硬是擋住了唯一的出入口。

  「小津!」

  透的聲音從巨石背後傳來,緊跟著正一先生的呼喊:「不要再往前了,透!」

  「小津!快從那裡離開!教堂要塌了!」

  像是為了應證兩人的推測,整座建築劇烈搖晃起來,四壁乃至屋頂都在不斷崩塌,石板四處墜落,只要稍不留神就會被砸到。

  不遠處的牆面已經塌了個口,我急忙扶起綱吉往外走,試圖鑽過那個洞口離開教堂,但因為全身都支撐著他的重量,實在無法加快速度,還沒走上多遠,一道強風便呼嘯而至。

  身體與一股巨大的力量相撞,立馬就被甩了出去。綱吉在半空還用力護住我,以致後背再一次重重摔在亂石堆上。

  他悶哼一聲,額頭和雙拳的火焰早就消失,手套也恢復成了普通的毛線手套,就連本人的意識都開始模糊。

  可即使變成了這副狼狽的樣子,他還是皺著眉模糊地掙扎道:「津名グヒモ,快走……」

  我使勁搖頭:「再堅持一下!」

  狂風裹挾著強大的熱量再次襲來,我一咬牙,將綱吉大力推開,白鳥鳴叫著從我們身側飛過,正好用背部接住了他的身體。與此同時,我猛然轉身,用力拔出試劑瓶的蓋頭,將瓶中的所有液體一齊揮出。

  淺紅色的火焰抑制劑頓時如雨點般自半空灑落,那條張大了嘴正準備噴射火焰的白龍在接觸到這些紅色雨點的瞬間突然動作一滯,嘴中的火焰迅速消失。

  我抓住這個空隙,一口氣從口袋裡摸出飛鏢朝前狠擲,伴隨著一聲輕哼,白龍倏忽化作一道影子退回了匣中。

  整個過程就發生在眨眼之間,卻用掉了我許多力氣。我氣喘吁吁地抬起頭,看到白鳥發出一聲清嘯,已迎著墜落的巨石越過坍塌的屋頂。紅色的火焰從天而降,天光熒亮,勾勒出黑色的剪影,它揮動著翅膀滑向樹林方向,很快就消失在視野中。

  「太好了。」

  我松了口氣,看向與自己僅僅只有一臂之距的白蘭。他拔掉手臂上的飛鏢,眯起眼睛,聲音中的笑意還是和往常一樣聽不出真假:「被擺了一道呢。」

  照射在身上的光芒開始變暗,回過神時,周圍的出口都已被巨石擋住,透和正一先生的呼喊在此起彼伏的坍塌聲中忽遠忽近,好像也變得模糊起來。

  白蘭恍若未覺地垂下手,又朝我走近一步:「竟然用匣兵器把綱吉君帶出去,你自己可就出不去了哦∼」他的陰影將我籠罩,我只能抬頭看著眼前的笑臉,聽他說道,「看吧,最後小津還是選擇綱吉君了。」

  我下意識看向外面。

  可是什麼也看不到,只有鳥類的長嘯在遠處響起,巨石墜落在眼前,猛烈的氣流一下子掀起了我的劉海。

  身體搖晃了一下,我靠著背後的石板,慢慢滑坐在地:「原來使用火焰是這麼累的事情啊。」我自嘲地笑了笑,最後仰起頭,沖白蘭咧開嘴角。

  十年前我是不是也用這副笑容對他微笑過呢?

  「你怎麼不說我是選擇了白蘭你呢?畢竟……我可是把綱吉君一個人丟在未來了。」

  聞言,白蘭竟然頓了一下,紫色的眼睛悄然睜開。

  但這可能是我的錯覺,因為眼前的景象已模糊起來,儘管我睜大了眼,眼淚還是漫出了眼眶。

  「糟糕,我都想像到透生氣的樣子了。我明明不是這樣打算的,我明明那麼努力……才終於走到了現在……」

  我望著那雙紫水晶般的眸子,而它們也安靜地注視著我。在這片寧靜的紫色中,我看到沉重的石塊與煙塵轟然而至,終於以千鈞之勢將我們掩埋。


目標尾聲 荒蕪之後

  我,置身一片荒原之中。

  野草高及腰部,滿目的黃綠向著四面八方擴展,好像怎麼都望不到盡頭。

  我無法從這裡出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立於此處,只是直覺已在這裡等了很久。

  是在等待什麼人嗎?

  等待著、誰呢?

  我從床上坐起,茫然地望著空蕩蕩的病房。

  又做那個夢了。

  每次夢過那個場景,心裡總是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極為重要的東西,卻又無法記起那重要之物究竟是什麼。

  悵然再一次吞沒了我,我只好將視線轉向窗外,看著落在樹梢上的小鳥,聽它們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自年初醒來已經過了這麼久嗎?原本還殘留著積雪的枝頭竟在不知不覺中冒出了綠芽,春天就快到了呢。

  我正這麼想著,病房門開了,一股甜膩的香味混合在消毒水的味道中散開,我立馬轉頭看過去,正對上青年燦爛的笑臉。

  「小津午睡醒了嗎∼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沒好氣地翻著白眼,但還是好好回答了:「我只是短時性失憶,不是每日失憶一次好嗎?最近小說看多了吧,白蘭?」

  他將果籃放到我床頭,自顧自拿出個橘子剝開:「明明剛醒來的那時候還會叫我哥哥的。」

  「那根本就是被你騙了好嗎!」

  這個人真是整天都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我在今年冬天最寒冷的時候自醫院醒來,那時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模糊記得自己的名字,基本的資訊像是可以抓住,又總是抓不住。

  醫生說我因為頭部遭受了撞擊,影響到了控制記憶的機能,暫時的失憶是很正常的,只要經常與親人朋友接觸,之後自會慢慢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而這段時間以來,有三個人經常來看我,白蘭就是其中之一。

  他現在正在京都和我的青梅竹馬真柴透一起管理著我們從小長大的福利院,但他似乎還有其他的職業。正一先生幾乎每天都要打國際長途催白蘭回義大利處理要務,可白蘭每天都用各種藉口搪塞過去,就這麼一直留到了現在。

  遠在義大利,只能和我視頻聊天的正一先生大概天天都在胃痛。

  說話間,白蘭已經剝完了一個橘子。但他並不喜歡這種帶酸的食物,每次都是剝完就放在桌子上,可為了打發時間,又會繼續剝。

  我開始消滅他的手賤產物:「今天透不過來嗎?……話說你!不喜歡吃橘子就不要剝了嘛,我吃不完啊。」

  「但是很無聊啊∼」

  「讓你來做陪我這麼無聊的事真是對不起了。」

  「哈哈小津又跟我說對不起了∼」白蘭唰一抬手,準確無誤地將橘子皮飛進垃圾桶裡,「透會在晚飯時間過來哦∼想他了嗎?」

  「不,我只是單純想知道什麼時候能出院……」

  剛醒來那會兒身體確實很差,大概是因為腦袋出了問題,所以總會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但經過這麼多時間的調理,除了記憶實在沒辦法全部恢復之外,已經沒有其他問題了。

  前幾天跟透商量了出院的事,他說要找主治醫生確認,也不知道結果究竟如何。

  白蘭聳了聳肩,剝橘子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籃子裡已經沒有橘子了。他摸摸下巴,思索片刻後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包棉花糖,動作利索地拆開後,抓起一粒塞進嘴裡:「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吧,小津也不要太著急了∼」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歎完,病房門再次被打開,一名黑髮女生揮著手走進來:「白蘭先生也在啊?津名今天感覺如何?想起新的東西來沒有?」

  新的東西?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會多看到一些關於那片荒原的事。

  最開始時,能看到的只是自己,然後周圍開始有了荒草,接著再遠一點,我看見了水天一線的邊界。

  今天,我想起來,我原來是為了等待某個人的出現,才會站在那裡的啊。

  可這算不算是新的東西呢?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搖頭道:「沒有,關於你們的事情都已經記得差不多了,正一先生的也是,至於其他……我一直呆在醫院裡也見不到別人,想記起來實在很困難。」

  「嗯……也對……」藤原明裡說著,忽然瞥了白蘭一眼,欲言又止地皺了下眉,「那個誰……算了,人不在被忘記也活該!」

  那個誰?

  「明裡在說誰呢?」

  「誰也沒有∼」白蘭搶在明裡之前冷不防開口,把我們兩人都嚇了一跳。他本人卻帶著惡作劇成功一般的笑容,朝我一眨眼,「該記起來的時候自然就會記起來哦∼」

  我狐疑地看著這兩人,心裡暗暗撇了撇嘴。

  既然你們不肯告訴我,我就去問透好了。

  真柴透果然在晚飯時間帶著便當過來了,吃飯間隙提到下午明裡口中的那人,他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又慢條斯理地繼續翻動那本新買的攝影雜誌:「根本沒有透露多餘的資訊,我怎麼知道藤原那傢伙究竟在說誰。」

  明明連白蘭都知道了,他身為我的青梅竹馬怎麼會不瞭解呢?

  我咬著筷子,含糊不清地問道:「過去……我是說我出車禍之前發生過什麼嗎?話說回來真的是車禍嗎?」

  「除了車禍還能有其他原因?」透不耐煩地抬起頭,目光在我臉上逡巡一圈,「白蘭跟你說過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他有事瞞著我?」

  「嘛,也不算是吧……」透摸了摸下巴,臉上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反正是白蘭把你救回來的,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大概也就只有他知道了。」

  我的嘴巴立馬張成了O型:「真的假的!竟然從來沒人告訴過我這件事!」

  「因為小津從來沒問過吧。」透聳聳肩,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關於之前說的出院的事,我問過醫生了,最近就可以開始處理手續。」

  我立馬興奮起來:「真的嗎!那之後是不是還可以回學校去看看?」

  「學校那邊已經幫你聯繫過休學一年了,現在不著急回去吧……」

  「我只是覺得回去看看的話搞不好能想起什麼。」

  透點點頭,沒再反對:「出院之後暫時搬回福利院和大家一起住吧,順便幫我忙……白蘭這傢伙完全不幹活,還真虧他能死皮賴臉地留在這裡。」

  「哈哈他不就只剩下臉皮厚這一個優點了嗎?」

  醒來之後的每一天都讓我覺得歡樂,即使記憶依舊空缺,但身邊有關心自己的親人朋友,衣食住行都被安排妥當,身體也在逐漸恢復,似乎完全沒有自己需要擔心的事情。

  出院那天白蘭和明裡都來幫忙,甚至連正一先生也飛來京都為我祝賀。大家忙碌了一個上午,午飯後明裡自告奮勇地去廚房洗碗,透幫修女媽媽一起照顧小朋友們午睡,我回房間整理完行李後便獨自出來閒逛。

  我還不能完全認出福利院的樣子,但記憶深處的親切感卻一點也不陌生。經過庭院時正好看到白蘭坐在走廊的扶手上,跟站在他旁邊的正一先生說話:「小正也不用特意跑過來嘛∼家族裡應該很忙才對吧∼」

  家族?

  感覺他們正在談論很嚴肅的話題,我腳步一頓,不自覺停了下來。

  正一先生苦惱地皺著眉:「白蘭先生既然知道就趕快回去吧。」頓了一下,又道,「阿瑪雅小姐的事也不能再拖了。」

  「嘛,既然小津出院了,我就抽空過去看看吧。」白蘭微仰起頭,笑眯眯地望向走廊外那片天空,「家庭遊戲也不簡單呢∼」

  「又在說莫名其妙的話了。」正一先生扶了把眼鏡,歎氣道,「也不知道津名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恢復……」

  白蘭哈哈大笑起來:「我倒覺得忘記了也不錯呢∼忘記了才能重新開始哦∼」

  「你以為是誰的錯啊!」正一先生似乎十分不忿,然而說著聲音又低下來,莫名顯得深沉,「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你後來為什麼突然就放棄了……」

  「哈哈哈!」白蘭偏頭看向他,紫色的眸子微微睜開,卻依舊讓人看不懂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因為太無聊了嘛。」

  赭紅短髮的青年愣了一下,幾乎下意識問道:「現在不無聊了嗎?」

  「嘛,不知道呢∼」

  這一瞬間,好像有什麼聲音在心底浮起。我聽到一個女生在說話:「白蘭,你覺得開心嗎?」

  也是在這一個廊子裡,那天整個世界都是雪白的,同樣一身白的男人站在廊下抬臉看我,雙眼笑得根本看不見瞳仁的顏色:「玩得很開心哦∼」

  如果現在能找到真正令你開心的事就好了呢,白蘭。

  我轉身離開院子,想了想,朝小傢伙們的宿舍走去。然而還沒走到宿舍大門,窗內的一道身影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真柴透似乎在和誰說話,彎著腰微微笑著,側臉露在拉起一半的窗簾背後,被初春的陽光打磨得格外柔軟。

  原來他也有這樣的表情啊。

  心裡突然跳出這樣一個念頭,我不由放慢了腳步悄悄上前,才發現他的衣角正被一小姑娘抓在手裡。

  不知透說了什麼,小姑娘嘟著嘴猶豫了好久,終於依依不捨地放開了手。透笑著摸了摸她的額發,等到對方閉上眼,這才站起身準備將窗簾拉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透明顯愣了一下。他看看周圍,隨即迅速拉上窗簾,從後門小跑出來:「小津,找我有事?」

  我抓抓頭髮,還是點頭道:「嗯,反正下午也空著,我打算去趟學校……不過好歹想先跟你說一聲。」

  「一個人?」透問了一句,卻不等我答話,又自顧自道,「也是,還是一個人去吧。」

  他垂眸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睛裡仿佛揉進了月光,不比陽光熾烈,卻比星光璀璨。我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看到他彎著眼睛笑起來,再次開口道:「我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的,你心裡的答案也只有那個人可以給你吧。」

  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下了公交之後,我跟著來上課的其他學生一起走進學校大門。根據大家之前告訴我的資訊,我目前還是生物製藥專業的大四在讀生,如果順利的話本該在這個春天畢業,但因為此前的意外,畢業的時間被順延到了明年。

  雖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沮喪。

  春天的氣息不知不覺中充滿了整個京都,此時的學校裡熱鬧非凡,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花草樹木紛紛舒展枝葉,有些枝條上甚至已經能看到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說起來,生物學院在哪個位置啊?

  我站在校園主幹道邊的指示牌前,仔細研究著上面的地圖。透所在的電子工程學院離我最近,接下來是明裡的理學院,生物工程學院在理學院對面,然後是商學院……

  誒?商學院?我有認識的人在商學院嗎?

  似乎是有的,但那是誰呢?是明裡口中不在京都的傢伙?是透剛剛所說的「那個人」?

  我盯著地圖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掏出手機,正準備將它拍下來,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喊:「Tsuna,你原來在這啊。」

  有人叫我?是之前的同學嗎?

  我循著聲音回過頭,而幾乎在同時,距離我僅僅一米遠處的一個青年也聞聲轉頭,應道:「抱歉。」

  ……原來是在叫那個人嗎!

  我頓時窘迫地臉都紅了,急忙收回視線,然而在看到那個青年的模樣時,心臟突然不正常地空白了一瞬。

  他正和走來的同伴打招呼,所以我並沒能看到他的臉,只看見了毛茸茸的棕色短髮,以及在白襯衫領口下若隱若現的脊椎輪廓。

  他的後頸看起來十分乾淨漂亮,僅僅這樣注視著就令我臉上的溫度升了上來。

  我是在哪裡見過他嗎?

  他的背影那樣令人懷念,好像我曾經看過千萬遍,好像他就該是那個樣子。這種感覺像極了當初剛醒來見到透和白蘭的時候,儘管無法正確回憶起對方的姓名、聲音、甚至其他一切資訊,可只是看著我就知道,我一定是認識他的。

  我忍不住轉過身去,而在看到我的瞬間,剛剛走近的那名黑髮青年也是一怔,喃喃地低語了一句:「不是真的吧……」

  與此同時,棕發青年終於抬頭望向了我。那雙棕色的眼睛明亮剔透,讓人聯想到平靜的天空,遼闊而溫厚。他注視著我,像是為了克制什麼一般微皺起眉,臉上卻揚起燦爛的笑容。

  「津名グヒモ,終於找到你了。」

  我記得這雙眼睛,我本應該記得的。

  我捂住嘴巴,聲音卻先于意識一步,從指縫間漏出:「……綱……吉……君?」

  他柔聲應著,又上前幾步,沖我張開雙臂:「抱歉過了這麼久才來見你,你還好嗎?」

  無數的畫面從我眼前掠過,可我並不能全部抓住。事實上,我甚至連他為什麼要找我都沒有記起,但我還是忍不住笑出聲,踮起腳抱住了他。

  「我一直在等你。」

  自醒來那時起,我就知道自己心中存在一座荒島。

  島上平坦而一望無際,除我之外卻空無一人。我時常看到自己立於其中,狂風呼嘯,荒草搖曳,遠處偶爾似有人影浮現又似什麼也沒有。

  然而在看到他的刹那,心底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就是他。

  我依舊等在那座荒蕪的空島之上,那個人影卻逐漸清晰。在他站到我面前的那一瞬間,狂風變得溫柔,滿目荒草忽然間開出似錦繁花。

  我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留在這裡的原因。

  一定是為了那個有彼此存在的未來,所以連漫長的思念都成為了前進的勇氣。

  ——The End——

作者有話要說:

  ED:LiSA《ЁюЁ》

  於是正文完結啦!到此為止,津妹終於成為我寫過的女主中後臺最硬的那個【噫

  關於這個結局的設定,我是覺得如果津妹不在這裡倒下白蘭是不會長記性的,自然也不會有接下來的HE了,所以這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至於失憶梗,我就是為了玩最後面的同名梗啊心好累!但是誰讓我就是喜歡狗血呢!【另一方面因為白蘭是透津黨【。

  下次更新是番外,關於津妹昏迷不醒這段期間的事情,比如白蘭和透合謀把津妹藏起來不告訴綱吉之類的【喂

  其實還是發生了不少事的,白蘭回去後當然不可能說不玩了就不玩了,跟彭格列再打一場是不可避免地,不過雙方都沒占到便宜,最後簽了個協議就算了,還是在番外裡說吧【。

  其他還有什麼番外想看的麼?港真因為留言太少沒什麼動力填啦【是的我在變相球球你們露個臉

  偷偷說下接下來的更新計畫,新坑已經在準備了,但還是打算先把秘密以及愛麗絲填起來,填完一個後再開新坑吧,是個綜漫,男主依舊是家教裡的嗯【所以我才要中間換換口味來著【不


目標番外 無法碰觸的時間

  沢田綱吉趁著沒人注意,偷偷從病房中溜出,一個人離開了彭格列總部。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上次的傷勢十分嚴重,直到今日他才可以勉強下地,但右腿依舊無法正常行動,因而不得不依靠拐杖。

  距離他在彭格列基地醒來已經過了一周,而自那日和白蘭的戰鬥後,已是第十三天。

  聽獄寺和山本說,他們當時接到一個匿名短信,暗示沢田綱吉有危險,但對方在留下一個位址後就再無其他音訊。

  等他們趕到那處,發現現場只留下嚴重的戰鬥痕跡,原本的教堂完全坍塌,而他們的首領倒在距教堂不遠的樹林中,昏迷不醒,周圍還殘留著少許嵐屬性火焰留下的痕跡。

  沢田綱吉確信那火焰是芥川津名所有,但是她去了哪裡?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他費盡周折,終於移動著這副殘破的軀體,來到了當日戰鬥的場所。

  獄寺後來也派人來清理過,試圖尋找當時戰鬥後可能留下的線索,但除了幾枚飛鏢之外別無所獲。

  西西里九月的陽光照著這片斷壁殘垣,玫瑰窗的碎片在陰影中熠熠生輝,仿佛想要竭盡最後的力量綻放光芒。

  沢田拄著拐杖,一寸一寸地在石堆中翻找。身上的傷口止不住疼痛,他咬緊牙關,忍著涔涔冷汗,好像只要這樣繼續就真的可以找出些什麼來。

  可是沒有,哪裡也沒有。

  只有一灘已然發黑的血泊黏結在石塊的廢墟間,幾乎與碎裂的大理石地面融為一體。

  從血量來判斷,還沒有到致死量才對,所以芥川津名一定還活著吧?一定會沒事的吧?!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無力過。

  即使是在當初被反對派攻擊暗殺的時候,家族遭遇危機的時候,被迫要和方塔納聯姻的時候,甚至是和白蘭面對面的時候,他都不曾感受過如此刻這般的茫然無措。

  明明說過絕對不會輸,明明約好了今後要一起走下去,可無論哪一條約定,他都沒能遵守。

  *

  沢田綱吉回到彭格列的時候,才知道大家正為了找他急得團團轉。

  他心中愧疚,感激的同時又覺得心酸,臉上卻還在笑著:「我不是留了紙條,讓大家不要擔心嗎?只是出去走走而已。」

  「十代目!」獄寺皺著眉,第一個上來扶他,「現在還不知道白蘭究竟有什麼打算,您這樣的狀況實在……」

  後面的話沒有說下去,但沢田明白他的意思。山本也難得帶著嚴肅的表情,沉默兩秒後最終還是笑道:「嘛,這也沒辦法吧。」

  兩人將他送回病房後,一直站在邊上等著檢查結束。除了醫生偶爾的詢問和囑咐外,三人之間始終維持了微妙的沉默。

  直到所有的醫務人員離開病房,山本才率先開口:「阿綱是去找芥川的嗎?」

  「棒球笨蛋!」獄寺低斥一聲試圖打斷他,卻被沢田出聲阻止了:「我也正想和你們商量一下這件事。」他對兩人笑笑,又垂下視線,眸中的光芒漸漸變得深邃,「我懷疑她其實是被白蘭帶走了,但也只是個猜測……所以可以幫我調查一下嗎?」說著,又忍不住苦笑,「抱歉,明明是在這麼緊張的時刻……」

  然而不等他說完,獄寺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只是小事而已,交給我吧。」

  沢田感激地點了點頭:「那就拜託你了。另外……」他停頓了一下,雙眉悄然蹙起,「白蘭不會這麼久還什麼都不做的,近期可能就會發起總攻。」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房中的氣氛陡然變得沉重。

  山本和獄寺都沒有說話,就在這時候,病房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笹川了平的聲音響亮地傳了進來:「我極限地回來了,沢田!」

  穿著橘色襯衫的男人背著拳擊手套站在門口,還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沢田綱吉剛想細問,他卻一揮手,沉聲道:「那些之後再談,白蘭有動靜了。」

  不出沢田綱吉所料,第二天開始,彭格列在義大利各地的基地以及同盟家族都開始陸續遭受密魯菲奧雷的襲擊。到第三天,戰鬥迅速進入白熱化,戰事愈演愈烈,卻始終保持著幾乎勢均力敵的微妙平衡。直到第四天深夜,兩方仍舊沒能分出輸贏。

  白蘭剛剛聽完現階段的報告,步履悠閒地往住宿區走。走廊外映出巴勒莫濃密的夜色,高樓之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遠處還能看見零星燈火,宛如濃霧中浮起的幾點星光。

  他腳步一轉,停在一扇房門前,抬起右手在門板上敲了一下,隨即就轉動把手開門走了進去:「小透,我來找你聊天了哦∼」

  坐在房中的茶發青年聞聲望來,從書本後抬起的雙眼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滿:「你很閑嗎?」

  「嘛,有點無聊了呢∼」白蘭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走到窗邊。夜晚的涼風從窗扇間鼓入,吹起尚未拉攏的窗簾,玻璃後的黑暗中映射出躺在床上的某個身影。

  「話說回來,這孩子怎麼樣了?」

  「啪」

  真柴透猛地合上書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哈哈哈,說的也是呢。」白蘭仰著頭大笑起來,白色的短髮在燈光下一顫一顫,泛出紫色的光斑,「啊對了對了,我還沒跟你說過吧?明天一早小正會送你們回京都,到了之後記得報平安哦∼」

  真柴透明顯一愣,不由地轉頭看向身後。可白蘭並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說完還特意走過來看了看床上躺著的人,點頭道:「嗯,就這麼決定了∼」

  「喂!」

  透不滿地出聲,試圖讓他解釋清楚。白蘭卻笑眯眯地看他一眼,隨即毫無留戀地往外走去:「那麼,接下來的就拜託小透了哦∼」

  「砰」的一聲,房門合上,房間裡重新變得無比安靜。

  真柴透沉默地坐回原位,下意識看向沉睡中的女生。她的胸口正因著清淺的呼吸微微起伏,煙灰色的長髮如濃雲般在枕邊鋪展,但那雙淺咖色的眼眸自那天起便再沒睜開過。

  這半個月以來,他一直在想,那一天在教堂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蘭會突然改變主意,難道是因為你嗎,小津?」

  *

  真柴透始終沒有忘記那一日,在教堂坍塌的瞬間於廢墟中沖向蒼穹的白鳥。淺灰色的影子掠過他和入江正一的頭頂,落入身後不遠的樹林,緊接著,教堂的屋頂徹底崩毀,整座建築物在一瞬間變成廢墟。

  他直到現在仍能回憶起當初的驚天巨響,煙塵彌漫,碎石四濺,他被這景象驚得無法動彈,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小津還在裡面!

  然而在那片陷落的激流中,一個人影也沒有出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地震般的巨響才終於停下。真柴透剛一站穩就瘋了一般沖入廢墟,完全不管入江正一的勸阻,直接用雙手在石堆中挖掘起來。

  正一拉住他的手臂,皺著眉不贊同道:「透!冷靜一點!總之先找人……」

  真柴透毫不客氣地揮開他,大聲吼道:「可是我等不到那時候啊!小津她——」

  話音戛然而止,就在距離兩人不到三米的地方,一塊巨石毫無預兆地飛起,伴隨著轟一聲巨響,一個人影背對著他們站了起來。

  「哎呀,還真是糟糕啊∼」

  真柴透忍不住睜大了眼,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倒映出對方懶洋洋的背影和那頭耀眼的白色短髮。

  「白……蘭?」

  白蘭還活著,芥川津名不知所蹤,而她拼了命想要保護的沢田綱吉重傷昏迷,現在只有他和入江正一兩個人。

  真柴透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著,可是胸口好像也被巨大的石塊堵塞,一個念頭也沒能浮出腦海。

  要被將軍了嗎?

  正這麼想著,白蘭已轉過了身。他臉上竟不似平常那樣帶著笑容,沒有一絲表情的樣子冰冷得仿佛連這陽光都能凍結。

  然而真柴透已經沒有精力去顧忌這些了,他的視線完全被白蘭懷裡的女生吸引,可剛剛呼出的那口氣在看到對方被血浸濕的半邊臉時又堵在了喉嚨口。

  「小津……」

  白蘭看他一眼,踱著步子走過來,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忽然將芥川津名往他懷裡一扔,動作堪稱粗暴:「還沒死,不過也快了。」

  真柴透懶得理會他話中的不耐,用盡全力將津名抱緊。

  接觸到她的身體時,溫暖的體溫隔著衣料傳來,他忍不住垂下頭,幾乎要將臉埋進她被血沾濕的發間:「太好了……小津,真是太好了。」

  「把她帶回去。」白蘭飛快地說了一句,腳步未停,說話間已經走出了老遠。入江正一怔愣地盯著他的背影,顯然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白蘭先生?」

  他一出聲,白蘭陡然停了下來。白髮青年回過頭,面無表情地掃了兩人一眼,三人間的空氣突然凝滯。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突兀地綻開一個笑容:「你們——一個一個都很囉嗦呢,無聊得要死∼」話沒說完,他卻好像被自己逗笑了,意味不明地大笑著往前走去,「我不幹了,回去了。」

  那之後的事情真柴透沒再過多關注,只知道阿瑪雅被送回了方塔納,而白蘭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和入江正一想要脫離密魯菲奧雷的打算,若無其事地將他們放在家族裡,依舊和以前一樣不知在計畫著什麼。

  芥川津名被帶回密魯菲奧雷進行治療,他看著她從原本那奄奄一息的模樣一點點恢復,卻始終沒能蘇醒。

  她是在做什麼夢嗎?

  因為夢境太過美好,所以不願醒來了嗎?

  *

  白蘭定的機票是那天最早的航班,真柴透一早便在入江正一和一名醫務人員的陪同下,帶著芥川津名前往機場。

  然而登機前他才知道,白蘭在昨晚已向彭格列發出了正式的談判邀請,這個時候,兩邊大概都已在前往會場的途中了吧。

  白蘭特意將他和入江正一支開,難道是打算在談判途中做些什麼嗎?

  真柴透著實考慮了很久,還是在登機的最後一刻拉住了正一。不知兩人商定了什麼,就在其他三人成功登機的同時,入江正一轉身開始往外跑。

  雖然最初開了車過去,但從機場往回趕依舊要花不少時間。入江正一一到達談判地點便馬不停蹄地沖進會場,然而已經晚了一個小時,他簡直不敢想像裡面等待著他的究竟是什麼。

  「白蘭先生!」

  正一用盡全力推開會議室大門,「砰」一聲巨響,室內的所有人幾乎同時看向他。而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時,他也忍不住愣在了門口。

  出乎他的意料,這次談判並不是白蘭原先計畫裡的兩首領單獨會面。彭格列的四位元守護者全部在場,甚至還有彭格列的同盟家族加百洛涅的Boss迪諾及其手下。

  白蘭和沢田綱吉分別坐在長桌的兩邊,似乎已經談妥了雙方的條件,正準備回收雙方簽過字的檔。

  他下意識看向白蘭,不敢置信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對方卻一手托腮,看著他輕描淡寫地接道:「我倒是想問小正為什麼會在這裡哦∼」

  「這個嘛……」入江正一扶了把眼鏡,正思考著該如何回答,視線不小心落在沢田綱吉身上。對方也正打量著他,乾脆大方地點了個頭,笑道:「入江正一先生,彭格列和密魯菲奧雷剛剛達成了停戰協定。不過就我個人而言,還有個問題沒能得到解決。」

  入江正一心裡一跳,還沒來得及接話,就見那青年虛起眼,直視著他問道:「芥川津名是不是在密魯菲奧雷?」

  原來彭格列還不知道這件事啊。

  正一不由自主看向白蘭,當事人卻氣定神閑地掏出包棉花糖,抓起一把塞進嘴裡,明擺著不打算解決這個問題了。

  他只好硬著頭皮咳了一聲,故作鎮定地說道:「這個……事實上……」

  就在這時,白蘭突然推開椅子站起,笑眯眯地走到他身邊,往他肩上一拍:「既然小正到這裡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哦∼作為交換,小透那邊由我負責吧∼」

  「什……等等!白蘭先生!」

  然而回答他的是白蘭瀟灑的背影和重新合上的會議室大門。入江正一回過頭看到沢田綱吉認真的表情,感覺胃部已開始隱隱作疼。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重新調整好臉部表情,扯出一個專業的官方笑容:「津名的事情,沢田先生暫時還不需要擔心。」

  沢田綱吉的神情明顯一變,原本平靜的笑容立刻出現了裂痕。他迅速離開會議桌,著急地一邊移動一邊問道:「入江先生,請告訴我具體情況。」

  入江正一這才發現沢田綱吉原來還坐著輪椅,他看起來是真的焦急,但又因為隱約出現的希望而浮現出喜悅。跟在後面的獄寺試圖幫忙,卻被他揮手阻止了。

  正一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來到面前,最終搖了搖頭:「抱歉不能透露給你更多資訊,但是她沒事,請沢田先生放心。」

  沢田綱吉微微皺起雙眉,沉吟片刻後,低聲道:「那麼,她現在在哪裡?我要將津名グヒモ接回彭格列。」

  這一次,入江正一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恕我無可奉告。」他也忍不住皺了下眉,趕在沢田開口前補充道,「津名還在接受治療,如果你希望她早日恢復,還是相信白蘭先生比較好。」

  說完這些,他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毅然離開了會議室。

  這之後季節輪轉,白蘭果真留在了京都,將義大利的工作全部扔給入江正一,只通過電話和他聯繫。

  而回到京都後的真柴透變得異常忙碌,不僅要繼續學業,還要照顧昏迷中的芥川津名,同時開始接手福利院的工作,打算在畢業後一邊作為攝影師活動一邊管理福利院。

  這段時間裡,他聽說沢田綱吉一直在打聽芥川津名的消息,但因為義大利那邊剛剛結束戰事無暇抽身,再加上腿傷也沒有完全治癒,目前只知道他和津名都已經離開歐洲到了京都。

  沢田和白蘭的關係始終沒有得到改善,反倒是和在義大利的入江正一成為了朋友,偶爾還會一起出去喝個咖啡。

  ……那傢伙不會是因為兩年之約的期限還沒到,所以就一直這麼悠閒吧?

  真柴透時常會為芥川津名感到不值,但一想到那個約定的女主人公至今仍沉眠於自己的夢境裡,又覺得自己實在自作多情。

  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想著,一邊推開了病房的大門。

  室內一片明亮,本該拉起一半的窗簾不知何時被完全拉開,窗外那被白雪覆蓋的庭院一下子一覽無遺,透亮的天光射入室內,勾勒出床上擁被而坐的瘦削身影。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真柴透下意識接起,在聽到話筒那端惡作劇一般的笑聲的同時,坐在床上的女生也轉頭看了過來。

  他聽到男人笑著說道:「啊對了對了,小透已經到醫院了嗎?Surprise哦∼」他直接掛斷電話,朝床邊走過去。

  煙灰長髮的女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臉上帶著茫然又天真的表情,試探性地問道:「那個……是透……沒錯吧?」

  不知為何,真柴透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冬天,就是他將她帶回福利院的那一日。他在公園裡遇見獨自一人的芥川津名時,對方也是用這樣一副表情望著他,說道,是透啊。

  然後,一切就重新開始了。

  所以這一次,一定也可以重新來過,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

  「歡迎回來,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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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番外 秋千架

  真柴透剛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就遇上了迎面而來的助理木村先生。

  「哎呀,工作已經完成了嗎?真是辛苦了。」

  他停下腳步,對這位自高中時代起就十分關照自己的長輩點了點頭:「木村先生也是。我現在要去車站接小津他們,就先下班了。」腳下剛要走又想起什麼,「明天就開始放假了,剩下的事情還拜託您處理一下。」

  「哦哦津名是今天回來嗎?那你趕緊過去吧。」男人爽快地揮揮手,「新年快樂啊,透!」

  「新年快樂。」

  真柴透笑了笑,正欲轉身,木村忽然低呼一聲,又接道:「對了,那孩子又來了哦,就在樓下~」

  三分鐘之後,當他走出電梯間時,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休息區的那唯一一個身影。穿著煙灰色上衣和白色短裙的年輕女生正百無聊賴地縮在沙發裡擺弄手機,被褐色長髮遮住一半的蘋果臉上露出一雙明亮的杏眼,有一瞬間竟讓他想起十年前的芥川津名。

  但到底是不一樣的,不如說,兩個人的長相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相似的地方。

  真柴透在心底歎了口氣,目不斜視地準備穿過大廳,可就在自動玻璃門打開的瞬間,背後傳來女生一聲驚呼,緊接著,腳步聲就跟了出來。

  「前輩!哇等等我——」在一陣手忙腳亂的動靜中,一片紅色像火焰一樣燒到了眼前。女生的笑臉一下子出現在視野中,「你今天下班好早啊!」

  她一邊扣緊紅色大衣的紐扣,一邊蹦蹦跳跳地靠過來,「果然提前過來是明智的決定嘛!」

  透終於忍不住將心底的那口歎息吐了出來:「我說過很多遍了吧……」他顯得有些苦惱的樣子,眉心微微皺起,「我不是你的前輩。」

  「明明就是啊。」一團紅色的女生調整著腦袋上紅色的貝雷帽,答得理所當然,「我們可是直系師兄妹呢。」

  真柴透竟然無言以對,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該說什麼:「你才大二,我都不知道畢業多久了。」

  「六年。」女生飛快地接上來,又無所謂地將伸出的手指收回去,「才六年而已嘛,不要在意這麼多啦~」

  透終於將視線落在她身上:「不管你怎麼說,我接下來還有事,不要再跟著我了。」

  「誒?什麼事?我可以幫忙嗎?」

  「你幫不上。」

  「透前輩為什麼一直這麼冷淡啊……真討厭。」

  話是這麼說,這團紅色仍是不依不饒地跟著他到了京都車站。

  臨近年關,到處都是回鄉的人潮,原本就格外繁忙的京都站更是被龐大的人流擠滿,真柴透在改劄口外的電子螢幕下站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有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確實已經到約定的時間,那對笨蛋夫妻又跑去哪裡了?

  他再一次核對著手機上的資訊,這時候,手臂冷不防被扯了一下,一直站在旁邊的女生興奮地指著前方喊道:「前輩前輩!是不是那個人!」

  真柴透下意識看過去,在湍急的人流那端,一名煙灰長髮的年輕女性正停下腳步轉頭四顧。恰是這時,昏暗的室內突然亮起燈光,她劉海下的淺咖色雙眸倒映出乍現的光芒,好像綻放出下個春日的暖意來。

  真是一點也沒變啊……

  年輕男人微蹙了下眉,嘴角卻忍不住勾出笑意。

  他正準備迎上去,女孩子的聲音出乎意料地響起:「果然是呢,透前輩的青梅竹馬。」

  真柴透腳步一頓,仿佛第一次注意到身邊這人的存在。被一片紅色包裹的女生也望著芥川津名的方向,蘋果臉上的杏眼緩緩眨了一下:「能被你一直喜歡到現在,真是個幸福的人。」

  她的嘴唇緩慢翕動,聲音卻好像慢了一步,硬是與那動作分離開來。透詫異於這樣的錯覺,沒有接話,直到想起該說些什麼的時候,芥川津名已經站到了面前。

  「透!我回來啦!……啊咧,這位是?」

  明明已經是二十八歲的人了,她身上仍帶著脫不去的學生氣,就連自作聰明時的小動作都沒有改變——那對眼珠子一轉,他就知道自己這青梅竹馬肯定又想多了。

  真柴透抬起目光,對上拉著行李箱站在邊上的沢田綱吉,對方禮貌地沖他點點頭:「好久不見,真柴君。」

  緊接著,這對笨蛋夫妻的目光非常默契地、同時移向在場的第四個人。

  「由紀,佐倉由紀。」

  在真柴透開口之前,女生伸手一指自己,爽朗地笑道,「是透前輩的直系學妹。」

  芥川津名眼睛一亮:「小學妹嗎?」

  佐倉摸摸腦袋,難得露出靦腆的表情:「真抱歉,今天硬是跟著過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津名急忙擺了擺手:「沒有的事,不如說我很高興呢……」

  「停。」她話還沒說話,已被真柴透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半是無奈半是頭疼地瞟她一眼,似乎不想再參與到兩個女生的談話中,轉而看向沢田綱吉,「先回去吧,大家都在等著。」

  棕發男人應了一聲,彎著眼角攬過津名的肩膀:「走吧,你現在可不能太累了。」

  「誒?還好啦,下了飛機反而沒什麼感覺了。」

  這個對話恍惚暗示了什麼,真柴透心中一驚,視線不自覺從芥川津名腹部劃過——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一樣的平坦,但是他想起來了,

  芥川津名已經懷孕三個月。

  津名從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六月就和沢田綱吉舉行了婚禮,之後她便跟著去了義大利,被白蘭半哄半騙地拉去密魯菲奧雷名下的製藥公司,倒也從普通的研究員一路升上了主管。

  而真柴透一直留在京都,管理著自己從小長大的福利院,從事著自己喜歡的攝影工作,卻始終孤身一人。

  他中間也談過幾任女朋友,但每一個都支撐不了半年,分手的原因無一例外是因為對方受不了他的冷淡。用藤原明裡的話來說就是:「即使用你的美貌也遮蓋不了沒有愛的缺陷。」

  說起來那傢伙自己也一直單身到被逼相親,到底是怎麼好意思來指責他的?

  到今年已經是芥川津名和沢田綱吉結婚的第五年,兩人才決定要第一個孩子。

  藤原明裡在聽說這事時給他打電話,義正言辭地指責:「都是你的錯!津名說她本打算等你結婚了再生的,結果你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他真是連吐槽的欲望都沒有:「小津說的是『你們』,你先看看自己的狀況再來說我吧。」

  「……」話筒那邊安靜了好一會兒,可以想像藤原明裡已經破罐子破摔了,「乾脆我們兩個湊合一下吧。」

  「我是拒絕的。」

  「真巧我也是。」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直到藤原明裡問他:「話說回來,最近總圍著你轉的那小姑娘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他也想知道。

  真柴透是在今年春天去學校拜訪曾經的導師時,在導師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了佐倉由紀。

  他已經記不清當時具體是什麼情況了,只記得導師向他介紹這是這一屆中最出色的學生,很有當年真柴透的風采。

  聽到他的名字時,小姑娘眼睛一亮,眼珠子在那對圓溜溜的杏眼中轉來轉去,讓他猝不及防地想到芥川津名。

  他是因為這個,才記住了那張蘋果臉。

  那之後,他見到佐倉由紀的頻率開始奇異地增多,小姑娘似乎一點也不知道靦腆兩個字怎麼寫,總是大大方方地湊上來,一個月後,他在辦公樓下見到她時,對方以一種大義凜然的語氣告訴他——

  「我就是要追你啊。」

  就因為這件事,他被藤原明裡嘲笑:「你一二十八歲的大叔,竟然被二十歲的小姑娘看上了?哈哈哈完了,我覺得我可以笑半年!」

  他很想反駁自己才二十八歲根本算不上大叔,但一想沢田綱吉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就已被他稱作大叔了,最終沒再做聲。

  然後,佐倉由紀就真的追到了家門口。

  新年第二天,真柴透在活動室裡照顧福利院那幫孩子們,剩下的大人也自顧自地將活動地移了過來。

  芥川津名懷孕第三個月,吃喝玩樂樣樣不誤,正因為白蘭少發了年終獎金一事掐著他脖子講道理。入江正一苦著臉在邊上給兩人打圓場,見勸說無效最後只能向沢田綱吉求助,而沢田綱吉卻在埋頭研究藤原明裡帶來的嬰兒裝和玩具,完全無視背後的修羅場。

  藤原明裡表示已經看不懂這些義大利人在想什麼了。

  就在這時,外面的門鈴卻響了,她看其他人都在忙,只好跑出去開門,進來時後面多了張熟悉的蘋果臉。

  鬧哄哄的室內好像突然被誰按下了靜止鍵,真柴透看著佐倉由紀,耳後聽到芥川津名奇怪地低語:「誒?那天在車站的女生?」

  白蘭跟她咬耳朵:「是小透的女朋友哦~」

  入江正一尷尬地低咳了一聲,幾乎掩去了津名微不可察的歎息:「是就好了。」

  藤原明裡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頗有幾分意味深長,真柴透只好沖她聳聳肩,才又看向佐倉由紀:「你怎麼來了?」

  「新年快樂!」女孩子元氣而爽朗的聲音在孩子們的歡笑聲中響起,很快就打破了方才的那一瞬寂靜。

  小姑娘表示她是在去和朋友聚會的途中經過這裡就順路來拜年了,等下還要趕去見朋友所以不能久留。真柴透反而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在佐倉要離開時,半推半就地決定將她送到車站。

  今年京都的冬天格外寒冷,在連續兩天大雪後,路上的積雪堆了半堵牆高,放眼望去盡是白皚皚的一片。

  佐倉依舊穿得紅彤彤的,顯得露在外面的臉頰格外白皙。她背著手踩在雪地裡,腳下的靴子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真柴透雙手插著口袋,慢吞吞地跟在後面,走到一半,突然發現前面的女生停了下來,便也跟著止住了腳步:「怎麼了?」

  小姑娘朝他歪了歪頭,微側過身:「這裡竟然有個公園啊。」

  真柴透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他們已經到了什麼地方。

  被白雪籠罩的社區公園裡並沒有人,空地上有幾個殘留的雪堆,隱約可以看出雪人的輪廓。稍遠些的花壇裡還能捕捉到常青灌木的枝葉,那前方是兩架秋千,鐵條在寒風中一動不動,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

  「其實啊……今天我是特意過來的,想要看看透前輩的青梅竹馬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佐倉由紀沒有看他,臉上在笑,聲音裡卻帶著絲微弱的顫抖,「昨天回去後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一直放心不下,總覺得不走這一趟一定會後悔的。」

  某些沉睡的記憶在女生乾淨的嗓音中浮起來,好像被陽光融化了禁錮它們的冰層,正慢慢蘇醒。

  真柴透聽到了她的聲音,但眼前浮現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畫面。

  那大概已成為一個夢境,夢境中下著大雨,而他再也沒能從那一天離開。

  真柴透望著那架秋千,突然開口道:「我就是在這裡撿到芥川津名的。」

  已經記不清楚那天究竟是哪個季節,也記不清楚自己是為什麼經過這裡,只是和往常一樣往裡看時,突然就在秋千架下看到了淋著雨的女孩子。

  他記得這個女孩就住在附近,但常常形單影隻,周圍的小朋友誰都不願意和她交往。他最初就是本著那小小的英雄主義、自以為像個強者一樣對她伸出了手。

  那一年小小的真柴透舉著雨傘走近了獨自一人坐在秋千架下的芥川津名,他看到了女孩子抬頭那一瞬間眼中的水光。

  後來他才明白,儘管芥川津名常說自己是被他拯救了,但從那時起,他就被禁錮在了那雙眼睛裡。

  歲月循環往復,到後來他甚至忘記了最開始的時候,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朝她伸出手。

  只是希望她不再哭泣而已。

  想要看到她的笑容,想要她不用再孤身一人。

  「我用了太多力氣去喜歡她,可能再也沒辦法喜歡上另一個人了也說不定。」

  佐倉由紀像是沒聽懂,轉過頭來看著他,仿若夢囈一般地說道:「為什麼呢?明明沒有努力過,前輩為什麼可以那麼肯定呢?」

  真柴透猛地一怔,仿佛聽見了芥川津名的聲音,然而望過去看到的,卻是佐倉由紀紅彤彤的身影。

  他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別開了視線:「你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學校裡應該有不少人追你吧?」

  「啊,這你都知道?」佐倉伸了個懶腰,「但不是前輩果然不行啊。」

  ——不是那個人就是不行啊!

  真柴透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年也有人說過跟你一樣的話。」佐倉愣愣地看向他,他第一次認真地注視那雙杏眼,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嗎?我之所以還沒有趕你走,只是因為你們有相似的地方。」

  年輕的女孩子,在聽到這種話後會不會沮喪得要哭出來呢?

  真柴透這樣考慮著,卻在下一秒看到佐倉由紀摸著腦袋笑出來:「那這麼說,這倒是變成我的優勢了?怎麼覺得有點勝算了……」

  這下反而輪到真柴透愣住了。他竟然有些被說服:「我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忘記她。」

  「為什麼要忘記呢?喜歡了那麼多年的女生肯定忘不掉的吧。」佐倉笑眯眯地湊過來,眼睛裡倒映出他模糊的輪廓,「但是,前輩決定要去喜歡別人的時候,請一定要把我放在第一順位哦。」

  ……

  真柴透送走佐倉由紀後,一個人慢慢踱回了福利院。

  走到門口才發現大門並沒有關上,在他推門之前,裡面率先有人打開了門扉。

  「啊,透你回來了?」站在裡面的芥川津名眨眨眼,隨即彎起眼角笑道,「還想說你這麼久沒到是不是跟由紀小姑娘一起去聚會了呢。」

  他看著那張臉,也跟著勾起嘴角:「你覺得可能嗎?」

  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該怎麼說呢……透以前一直是來者不拒的,但對那個小姑娘卻好像不太一樣?是……不想傷害她嗎?」

  真柴透笑了一下,模棱兩可地聳聳肩:「不愧是小津,分析得頭頭是道。」

  「哇塞!這麼說真的有戲?」

  「誰知道呢。」

  「噫我的少女心都要出來了!」

  二十八歲的真柴透已經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他已然將那個雨天裡的女孩送到她能獲得幸福的地方,如今那座秋千架下早就空無一人。

  他也該自己,從那裡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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