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替身
甄玉嬈生的帝姬沒有名字,沒有封號,到最後甚至連陵寢都沒有,只在玄淩正在修建的陵墓外蓋起了個小土包,草草了事。
甄嬛得知之後,硬是氣的將屋內能摔的東西全都摔了,弄得槿汐一臉肉痛,今時不同往日,那些瓷器啥的摔了也就摔了,可茶壺茶杯之類的,可是沒有備用的啊!可甄嬛正在氣頭上,槿汐知曉甄嬛的脾氣,也不好再勸,只能忍著心疼,在甄嬛發洩之後為她順著氣。
“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讓她生了!”甄嬛將手邊的靠枕甩到了地上,靠枕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了碎茶壺旁,青石板上的水汙瞬間浸濕了靠枕。
槿汐看著靠枕更是心疼,月白色的面兒沾上了地上的污水,可是洗不乾淨了啊!嘴上卻勸道,“小主莫生氣,當心身子!事情既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咱們更該好好想想以後的路了。”
“以後?本嬪還能有以後嗎……”甄嬛身子突然一垮,全身失力般斜靠在了榻上,雙眸中原本的神采已幾乎殆盡。
“一定會有的,小主,得打起精神來啊!小主要是都垮了,奴婢們該怎麼辦呢!”槿汐握住了甄嬛的手,聲音跟眼神中都透著鼓勵與支持。
“槿汐……”甄嬛感激的回視槿汐,這個人,不管風風雨雨,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啊……
小帝姬殤了,眾人皆以為玄淩會遷怒于胡蘊蓉,可沒想到胡蘊蓉反而更得玄淩的憐惜了,玄淩更是接連宿在了綴錦殿中。
因著之前到了年下,所以玄淩很體貼的命人等過了年之後再仔細查問私通及謀害嬪妃一事,而查辦的人在暗衛不時留下的線索中發現了更大的問題,於是愈加謹慎仔細的沿著線索一點一點的查著,生怕漏過任何一件細微的小事。這一拖,就拖到了乾元二十三年三月初九,玄淩的36歲生辰。
宴會設在晚上,到了下午各家王爺,大人們就攜著夫人進宮,到了宮裡,男人們自去了儀元殿,而那些命婦們則去了鳳儀宮向皇后請安。
玄清依舊是攜著傅如吟來的,自從乾元二十二年墜馬之後,玄清的身子就開始越來越不好。如今瞧著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色蠟黃,臉頰向裡凹著,腳步虛浮,一身天青色織錦繡祥雲長袍有些松垮的套在身上,遠遠望去,仿佛是整日浸在煙花堆裡的浪蕩子。
傅如吟在鳳儀宮向朱宜修請過安之後,便攜了侍女出去,兩人七拐八拐的就到了棠梨宮。
當初玄淩只吩咐甄嬛禁足,並未阻止任何人去看望,所以,傅如吟未受到阻攔,徑直的進了瑩心堂。
甄嬛正坐在妝台前,雙目直視著鏡中的自己,未施粉黛的臉上還有著幾點未完全消退的斑,眼角淡淡的細紋同蒼白的臉色一樣,讓甄嬛心裡難受得緊。
吱呀一聲,甄嬛以為是槿汐來了,便開口道,“水開了?”
半晌沒聽到回話,甄嬛疑惑的轉身望去,這才發現屋內的是玄清的側妃,傅如吟。
傅如吟今日穿的是一身藤青曳羅靡子長裙,外罩一件逶迤白梅蟬翼紗衣,頭上梳成驚鵠髻,鎏金穿花戲珠步搖簪在一側隨著動作輕輕搖晃,另一側則帶著乳白珍珠瓔珞,並上支鏤空蘭花珠釵,額心還貼著枚描金紅梅花鈿,整個人看上去美的如同畫中的仙子一般。
甄嬛見到傅如吟的瞬間,臉就沉了下來,不悅的開口,“如側妃怎麼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
傅如吟淺淺的笑著,不說話,只盯著甄嬛不住地看,看著看著,咯咯的笑了起來。
甄嬛面上更顯厭惡,傅如吟卻像是沒有察覺一般,仍是笑個不停,甄嬛心底氣憤更勝,“如側妃,你是專程來瞧本嬪的笑話的嗎?”
傅如吟這才揮了揮手,漸漸止住了笑,只是臉上卻仍然帶著深深的笑意,以及淡淡的不易讓人察覺的憐憫與悲哀。
“我知道你跟王爺的事。”傅如吟清淺的幾個字,讓甄嬛愣在了凳子上。
“是清跟你說的吧。”甄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帶著些高高在上的意味,警告道,“那你應該也知道了你不過是本嬪的替身罷了,不要妄想著你不該想的東西,那不是你的!”
話落,甄嬛的得意還掛在臉上,傅如吟卻又大笑了起來,“替身?是,我是替身,可你以為你又是誰?不過是個跟我一樣可憐的替身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哈哈哈,不不,你比我更可憐,至少我還清楚的知道,而你,從頭至尾都不知道!哈哈哈!”
甄嬛的得意凝固在臉上,漸漸的有些不倫不類的樣子,她從凳子上起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傅如吟,聲音有些顫抖,“你,你什麼意思?”
甄嬛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傅如吟是故意這麼說的,清是愛自己的,可這話連甄嬛自己都不相信,她能感覺到玄清的若即若離,她以為是她們見不了幾次面的緣故,她總是這麼安慰自己,可自從上次見過傅如吟之後,甄嬛的心裡就埋下了顆種子,她越來越覺得玄清之前的話語舉動中透露著問題。之前因為甄玉嬈的身孕,甄嬛將這些懷疑拋到了腦後,如今,它們又全都回來了,而且更加兇猛。
“甄婕妤,你知道我的小字是什麼嗎?”傅如吟輕移蓮步,坐到了內室的羅漢床上,笑的醉人,“菀菀。”
“婉婉?!”甄嬛瞪大雙眼,身子不由的向後退了一步,抵在妝台前。
“‘菀菀黃柳絲,濛濛雜花垂。’,是《春詞》中的句子。”傅如吟笑著,抬手扶了扶一邊的步搖,“王爺說我莞爾一笑的樣子甚美。”
“你知道朱柔則的小字是什麼嗎?”沒等甄嬛有所反應,傅如吟就開口投下了這個重磅炸彈。
甄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放在妝臺上的手緊緊地握住妝台的邊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對面端坐淺笑的傅如吟。
“宛宛。”傅如吟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諷刺的意味,兩隻眼睛在甄嬛那震驚不敢置信的臉上逡巡著,流露出的深深的憐憫瞬間就刺痛了甄嬛,“她的封號就是她的小字。”
“出去。出去!”甄嬛手上的指甲因為極度用力而折斷,可她卻顧不上了,此時的甄嬛只是用力再用力的握緊妝台邊沿,深吸著氣,指尖上的疼痛提醒著她這一切到底有多真實。
“所以,你比我可憐。”傅如吟垂下眼,輕歎了口氣,不知是在歎自己還是在歎甄嬛,不過她們兩個也差不多不是嗎?傅如吟想到此,笑的眉眼俱彎,不再理會還在一邊強撐著的甄嬛,起身向外走去,“朱柔則的驚鴻舞,可真美啊。”
隨著瑩心堂大門的合起,甄嬛的身子漸漸滑落到地上,帶血的雙手緊緊地捂住嘴,縮成一團無聲哭泣著。
朱柔則的驚鴻舞?甄嬛恍然想到,就是當初在扶荔殿的一曲驚鴻舞,讓她與玄清相識,更是有了之後的幾次接觸,後來到了淩雲峰上,玄清總是讓她跳驚鴻舞。驚鴻舞是要跳給心愛男子看的,甄嬛十分願意為玄清去跳,並且對玄清如此喜愛自己的舞姿甚是開心,她還曾以此舞為由打趣過玄清。
只是,曾經的種種甜蜜,如今想來,卻都成了深深的傷害。
甄嬛一瞬間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這樣對她!她做錯了什麼?!替身,替身!她甄嬛怎麼可能是別人的替身?!怎麼可能做別人的替身?!她甄嬛的驕傲,絕對不允許被這樣子踐踏!
婉婉?呵,他叫的,是宛宛吧!只要一想到每次與玄清歡好時,他嘴裡吐出的宛宛兩個字,甄嬛就覺得自己噁心的不行!
甄嬛如今是滿心的恨!她恨玄淩,恨玉姚和玉嬈,恨沈眉莊,恨這宮裡的每個嬪妃,恨溫實初,恨玄清……她恨所有人!
甄嬛暗自發誓,若上天眷顧,讓她逃過此劫,她必定要讓所有人都臣服在她的腳下!
只是,甄嬛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第六十章 敗露
生辰過後,玄淩派去查辦甄嬛私通之事以及帝姬早產之事的人終於來到儀元殿,向玄淩申請將甄嬛身邊的槿汐,佩兒,菊清,小允子,以及太醫溫實初帶到慎刑司去審訊,並請求康貴人浣碧與流朱協同調查,玄淩應允。
五日後,林有福將整理好的供詞全部呈給玄淩。
調查的這兩件事畢竟是屬於皇家私密,不能讓外臣知道,所以玄淩便認命慎刑司的總管太監林有福主要負責此事,此時林有福跪在案幾前,戰戰兢兢的等著玄淩查看完所有的供詞。
林有福臉上劃過一道道汗,心裡一個勁兒的抱怨,嬪妃私通王爺,有孕嬪妃被戕害,帝姬被害早產乃至亡故,這麼大的皇家私密,怎麼就趕到自己的頭上了!有福有福,叫了這麼多年,真是白叫了!這哪裡是有福啊,分明就是上趕著去死呢!
玄淩端坐著,一頁一頁的翻看著林有福呈上來的東西,心裡暗自點頭,關於甄嬛的事,查的還是挺清楚的嘛!
瞧瞧,從最早的窺探帝蹤,在和儀帝姬食物中下木薯粉,送患上時疫的宮人的茶具去存菊堂,致使沈眉莊染上時疫,故意小產陷害湯靜言與浣碧,故意設計將親妹獻與皇上,不顧甄玉嬈身子不宜有孕私自用藥使其受孕,導致小帝姬早產並身帶青斑,最終亡逝。當然,裡面最重要的就是甄嬛去到甘露寺之後,與清河王玄清私通,並懷有孽種,再次回宮後為保性命打掉了孽種,可仍然與玄清藕斷絲連,暗自苟且。哦,對了,還有玄淩安到甄嬛頭上去的指使劉畚誣陷沈眉莊假孕爭寵的事。
慎刑司審訊之後,得知槿汐對上面的事全部都知曉,並且還從旁協助,佩兒,菊清,小允子則只知道部分事情,流朱同佩兒她們一樣。而浣碧一開始還對甄嬛與玄清的事矢口否認,後來卻改口,語焉不詳的說自己也不能肯定。溫實初則同槿汐一樣,什麼都知曉,並且確如管文鳶當日所說,對甄嬛心懷愛慕,情意頗重。
當然,調查過程中也不是沒遇到為甄嬛說話的,比如甘露寺的姑子莫言。只是在調查的人將甄嬛讓溫實初找人對花宜做局,再讓甄嬛同玄清救下花宜,以得到莫言幫助的調查結果擺在莫言面前之後,莫言只恨不得親手殺了甄嬛,更別提再為甄嬛說話了。
至於小帝姬早產亡逝的原因,還有胡蘊蓉的一份功勞。這一點,當初甄嬛還真是說對了不少。甄嬛為甄玉嬈找來的產婆都是胡蘊蓉提前買通好的,為的就是在甄玉嬈生產之後做出血崩的假像,去母留子。瑩心堂和心海居專為甄玉嬈做飯的小宮女也被買通,在甄玉嬈平日的飲食里加了不少桃仁,蒸食也多放在芭蕉上來蒸,這也是導致甄玉嬈產下的帝姬身帶青斑的原因之一。而李安琦作為胡蘊蓉父族的遠親,也插手了此事,產婆就是她找來的。
玄淩因著早就知道了這些事,所以看的很快。全部看完後,玄淩面上一片震怒,將案幾上的茶盞狠狠地扔了出去,砸在內室的門框上,“混帳!”
地上跪著的林有福將身子壓得更低,旁邊伺候的李長也倏地跪了下來,“皇上息怒啊!”
“息怒?瞧瞧這上面寫的,一樁樁一件件,你讓朕如何息怒!”玄淩厲聲呵斥,胸膛一起一伏的動作的厲害。
“皇上,保重龍體啊!”李長低著頭,聲音滿是惶恐。
玄淩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過了良久,才沉聲道,“你去傳旨,婕妤甄氏,殘害皇嗣,戕害嬪妃,謀逆犯上,著褫奪封號,貶為庶人,賜死。甄氏一族全部流放嶺南,永世不得入朝為官。太醫溫實初同嬪妃私相授受,謀逆犯上,賜死。清河王玄清謀逆犯上,著革去王爵尊位,貶為庶人,終生幽禁於府中。念其往日情分,特准許其家眷仍居府中,不必再另找住處。清河王府進獻的珝貴人祝氏褫奪封號,貶為庶人,賜死。璘嬪嚴氏,瑛貴人江氏與罪人甄氏來往密切,著褫奪封號,分別降為才人,選侍。小儀李氏,戕害嬪妃,著貶為庶人,遷至去錦宮。其父連降三級。”話落,玄淩頓了頓,“昭儀胡氏,褫奪封號,降為貴嬪……”握璧而生,祥瑞之兆,不能不顧忌。
還沒等玄淩說完,小廈子就掀開內室的簾子,走了進來,“啟稟皇上,管容華求見。”
玄淩皺眉,“她來做什麼?不見。”
“回皇上,管容華說有萬分重要的事要求見皇上,事關胡昭儀。”說到最後半句,小廈子抬起頭看了眼玄淩,隨即又將頭低了下去。
“那就讓她進來吧。”玄淩轉著手中的佛珠,他大概知道管文鳶是為了什麼來的了。不過倒也算正好,他這兒正欠了這麼一把東風。
“嬪妾給皇上請安。”管文鳶一進來就輕輕欠身,頭上的金絲八寶掛珠釵上垂下的流蘇上掛著五六顆小指蓋一般大小的珍珠,隨著管文鳶的動作就那麼輕輕的貼在臉頰一側,襯的管文鳶的小臉粉白粉白的。
“什麼事,說吧。”玄淩坐在正座上,右手旁站著李長跟林有福。
管文鳶一笑,帶著些自得,眼中精光一閃而逝,“嬪妾要告發昭儀胡氏私造玉璧,妄稱握璧而生,欺君罔上!”
玄淩原本就不好的臉色瞬間陰沉的更加厲害,旁邊站著的李長跟林有福更是緊緊的貼牆而站,連大氣都不敢喘,極力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今兒個這麼多內幕都湊在了一起,怕是不能善了了。
“你說!”玄淩壓低的聲音帶著些嘶啞,雙目冷冷的盯著管文鳶。
管文鳶微微低下頭,避開玄淩淩厲的眼神,平復了一下有些過快的心跳,偏過頭向外喊道,“把人帶進來!”說罷,向右邊走了幾步,空出了內室中間的位置。
待小廈子將一名身著布衣的老漢帶上來之後,管文鳶才又開口,“皇上,此人乃是宮外一位年資最久的巧手師傅,專擅刻畫玉璧。嬪妾前些日子想將皇上賜下來的白玉刻成塊兒玉璧隨身帶著,只是宮裡的師傅們繪製的圖樣嬪妾都不喜歡,說來也巧,嬪妾昨兒個收拾舊物時瞧見了曾在閨閣時制的玉璧,猛然想起了這位在宮外極富盛名的老師傅,今日上午便讓貼身丫鬟琴心帶著白玉前去找他。老師傅看到白玉後,暗自感歎,說是許久不曾見過這麼好的白玉了,上次還是在十數年前,一位貴人來找他制一塊兒白玉玉璧。當時琴心也是一時好奇,便追問著是什麼樣的玉璧,老師傅一開始不肯說,後來被琴心磨得不行,這才透露了那玉璧的花樣——糕點大小的玉璧,一面刻著神鳥東方發明紋樣,一面刻著‘萬世永昌’四個字。”
“琴心就深覺蹊蹺,不敢耽誤,當即便將他帶到了宮門口,嬪妾知道後,也是一點兒都不敢耽誤,見到了人之後就立馬帶他前來面見皇上了。”管文鳶說的有板有眼的,臉上全是得知真相的憤慨,只是若是能更好的掩蓋住眼中的得意就更完美了。
玄淩聽管文鳶說完,又詢問了那老漢些關於玉璧的細節,確是能一一對上。因著那塊兒玉璧真正見過的人在宮中只有胡蘊蓉與玄淩,宮外也只有晉康翁主等人才仔細瞧過,所以,倒是不存在污蔑一說。
“皇上,可不要輕縱了賤人啊!”玄淩命小廈子將老漢帶了出去,之後就坐在椅子上直視前方不發一言,管文鳶見這情形,心急的開口叫道。
玄淩冷冷的一個眼神掃過去,直把管文鳶嚇了個哆嗦,,不敢再說話。
半晌,玄淩眉心微動,做出痛心狀開口道,“剛剛的旨意,李氏,賜死。昭儀胡氏……念其入宮多年,且誕下八皇女,只將其褫奪封號,降為選侍,遷至去錦宮。和睦帝姬由皇后撫養。”
“嗻,奴才這就去宣旨。”李長弓身行禮,隨後走出內室。
直到離開儀元殿,管文鳶才敢露出不滿的情緒,她沒想到玄淩竟然饒了胡氏那賤人一命!管文鳶狠狠的揪著帕子,不多時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來,不急,那賤人定會死在她手上!
第六十一章 殤逝
“你說什麼?!”胡蘊蓉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看著宣讀完聖旨的李長,兩隻眼睛瞪的滾圓,鼻翼微微張合。
“胡選侍,皇上的聖旨上說的很清楚了,您就趕緊的吧,別讓奴才為難。”李長站在那兒頗有些居高臨下的看著胡蘊蓉,輕輕歎了口氣,何必呢。
胡蘊蓉身子一軟,側坐在了地上,身後跪著的瓊脂連忙向前爬了兩步,扶住了胡蘊蓉,眼中流露出心疼,“小主。”
李長看著胡蘊蓉的樣子,搖了搖頭,轉身帶著小廈子離開了綴錦殿。他還得去別的地兒宣旨呢,可耽誤不得。
胡蘊蓉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有了動作,她以手扶地緩緩的站起身,眼睛裡冒出一股股憤怒的火焰,不顧一切的跑了出去,直把瓊脂甩在了身後。
管氏!
胡蘊蓉先是如同發瘋一般跑到了交蘆館,從管文鳶的貼身婢女琴心口中得知管文鳶正在上林苑中遊玩,心中怒火更盛,轉身向上林苑疾奔過去,完全沒有注意到琴心眼中閃過的光芒。
上林苑中,管文鳶正獨自一人站在太液池邊,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轉過身來笑得甚是清甜,“胡姐姐來啦!妹妹剛剛還在想呢,初春時節,這上林苑諸芳吐綠,好看極了,可若只是妹妹一人觀賞豈不辜負?結果,姐姐這就來陪妹妹了。”
胡蘊蓉聽管文鳶說完先是一愣,隨即勃然大怒道,“你這個賤人!”說罷,上前用左手狠狠抓住管文鳶的胳膊,右手啪的打下,一巴掌下去,直把管文鳶的嘴角都打出血來,“賤人!就是你向表哥告發我假造玉璧,如今你還在這兒裝什麼樣子!”
管文鳶被打了也不生氣,只回過頭對著胡蘊蓉冷冷的笑著,伸出手一把推開胡蘊蓉,“是我告發的又如何?姐姐假造玉璧,欲進宮謀奪後位,這難道不是事實嗎?妹妹也不過是說了實話,向皇上盡忠罷了,姐姐何故這麼生氣?”
“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的,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從前依附著我的一條狗罷了!怎麼,你以為我被皇上貶斥了,你就能上位了?做夢吧!皇上一定會看清你歹毒的面貌的!”胡蘊蓉平息著過快的心跳,臉上嘲諷的笑意刺得管文鳶有些難堪。
管文鳶蹙起眉頭,忽而又鬆開了,眉眼俱是含笑,“姐姐說的是。妹妹從前確實是多虧了姐姐,可姐姐一向聰慧,也該明白妹妹與姐姐之間不過是因利而合,利盡則人散。”管文鳶轉過身子,沿著湖邊慢慢來回走著,“誠然如姐姐所說,即便是姐姐不在了,妹妹仍不能最得皇上喜愛,可那又怎麼樣?姐姐已經不在了,其他人妹妹也會一點一點的將她們拉下來。早晚有一天,妹妹會站在最高處。”
忽的一陣微風吹來,太液池邊的柳樹上垂下的柳條隨著清風微微擺動,白白的柳絮漸漸的從枝條上脫離,飄蕩在空中。
管文鳶抬起頭仰視著天空,“姐姐快看,這柳絮飛舞的景象多美啊,姐姐從來沒看過吧?”
胡蘊蓉突然神色劇變,不自覺退後了幾步,左手下意識的捏住戴在身上的薄荷香囊,聲音中帶著些驚恐,“你,你什麼意思?”
管文鳶臉上笑的詭秘,步步逼近了胡蘊蓉,“妹妹聽聞哮喘這種病,是最忌諱疾奔,大怒,情緒反復的,姐姐犯下了忌諱,可要自己保重啊!”說完,一把奪過了胡蘊蓉拿在手裡正要往鼻下放的薄荷香囊,轉身扔進了太液池中。
太液池的波濤卷著香囊越飄越遠,胡蘊蓉胸口的起伏漸漸的大了起來,臉上也泛起了一層惶恐絕望。
管文鳶瞧著胡蘊蓉已變的雪白的面孔,得意之色再也遮掩不住,她貼近了胡蘊蓉,在胡蘊蓉耳邊輕聲低笑,“錢財真是個好東西,妹妹不過是給了服侍姐姐的翠玉一百兩銀子,翠玉就什麼都跟妹妹說了,包括姐姐從小便患的頑疾。妹妹知道姐姐視柳絮為大敵,所以一直都未曾邀姐姐在春日裡逛逛這太液池。只是如今姐姐命不久矣,若是再不瞧瞧這漫天飛絮的美景,豈不是要遺憾終生了?姐姐可不要怪妹妹啊,妹妹可是一心為姐姐著想的!”
若是放在平常,胡蘊蓉肯定是不會在春日裡到太液池邊上來的,只是今日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便將忌諱拋到了腦後。可就是這麼一次,就斷送了她自己。
胡蘊蓉因為呼吸不暢,雙目睜大嘴唇泛青。她瞪著眼睛努力看著眼前越來越模糊的人影,緊咬著唇,突然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管文鳶撲了過去。管文鳶完全沒料到胡蘊蓉會在最後這麼爆發一下子,被撲了個正著。原本兩人的站位就是管文鳶背對著太液池,胡蘊蓉面對著管文鳶,兩人離湖邊又十分的近,胡蘊蓉這麼一撲,直接將管文鳶撞到了太液池之中。
管文鳶在水中奮力的想要推開死死抓住自己衣服的胡蘊蓉,可幾近窒息的胡蘊蓉的雙手就是如同黏在了管文鳶的衣服上,整個人就像是鉛墜兒一樣墜著管文鳶越來越往下。管文鳶本身就不會鳧水,只能不停地揮舞著雙手在水下撲騰著,兩隻眼也逐漸的因為缺氧而泛出血絲。
胡蘊蓉撲向管文鳶導致兩人墜湖的一幕正好被剛剛趕來的瓊脂琴心等人看到了,說來也巧,幾人裡也是沒有一個會水的,只好連忙大叫著侍衛,索性上林苑外剛路過一隊羽林衛,一隊人聽到呼喊,急忙跑到太液池邊,會水的紛紛跳下水去救人。
可惜的是,等羽林衛將兩人帶出來時,兩人均已窒息而亡。
一時間,瓊脂和琴心等人都伏在各自的小主身上哭個不停。
玄淩剛得知此事的時候,表情有些呆滯。這兩個人就這麼死了?
玄淩雖然想要拉下胡蘊蓉,可卻沒想過讓她就這麼去了。玄淩狠狠地皺著眉,這個管文鳶怎麼這麼能折騰!關鍵是她折騰完了,他還得在後面給她擦屁股!兩個嬪妃,好吧,一個嬪妃一個罪人,就這麼不光彩的死了,讓他這個做皇帝的怎麼說!雖說眾人都瞧見了是胡蘊蓉將管文鳶撲進了太液池,可玄淩心裡清楚,最開始還不是管文鳶搞的鬼,可恨的是她死了,他還得給她追封!
等等!管文鳶是怎麼知道胡蘊蓉身患哮喘的?
玄淩在心裡默默的吐槽到一半,突然想到這麼個關鍵問題,對跪在下面的李長道,“去查,管氏是怎麼知道胡氏頑疾的!”
李長一愣,隨即稱是,退了下去。
第二天,李長就拿著從慎刑司帶來的伺候胡蘊蓉的宮女翠玉的供詞呈給了玄淩。玄淩看過供詞後,面色陰沉,“管氏買通宮女,戕害嬪妃,雖亡故仍不能抵其罪,著褫奪其生前封號,生前位分改為選侍,不予追封,不得葬入妃陵。”
乾元二十三年三月十七,劉芮陽生產,誕下皇十二女,賜名煦雅,封號和靜帝姬,劉氏晉從四品婉儀。
和靜帝姬的誕生算是一掃之前頗為沉鬱的氣息,只是帝姬剛剛誕下三天,太醫院的提點邵太醫就帶著滿頭的冷汗前來向玄淩稟報江選侍江沁水有了月餘的身孕。
“你說,她有了幾個月的身孕?”玄淩聲音很輕,還帶著點點的笑意,卻嚇的邵太醫聲音哆嗦了起來。
“回,回皇上,是一個多月。”所有人都知道,玄淩從新年以來只宿在高位嬪妃的宮裡,從未宣召過任何低位的嬪妃。
“好!很好!”玄淩突然大聲的拍了下桌子,眼中利光閃現,“江選侍可知道?”
“回皇上,江選侍並不知道。”邵太醫忙回道。
“如此喜事,怎能不讓她得知呢?”玄淩笑得陰狠,“李長,你去好生的告訴她這個喜訊,順道再傳個旨,將江氏貶為庶人,賜死。”這是最後一個了,很快就可以將所有事都處理了,玄淩看戲後再虐人,心情還真是越來越舒暢了。
“江氏身邊伺候的宮人全部送到慎刑司嚴加拷問,務必問出姦夫是誰。至於平陽王……由親王爵降為郡王爵,罰俸三年。”這件事上,玄汾到底是被牽連,玄淩也不能對他多做些什麼。
隔日,江沁水身邊的宮人們便全部都招供了,玄淩隨即命人前去拿下羽林郎陸離,鎖進了慎刑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