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58
拍攝間隙休息時,夕晴和敦賀蓮坐在一起小聲說著話,討論著劇本,周圍投來探索的視線,有來自演員們的,也有來自工作人員的,雖然夕晴一副並不在意的模樣,但她仍然感覺自己的脊背快被這些或明或暗的目光給燒出個大洞來。
她就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給了敦賀蓮一個無奈的苦笑。
就算她想獨善其身,也總有不安寧的時候,更何況她早就處在了風口浪尖,只是連累敦賀蓮一再維護她,夕晴心裡很是過意不去。
敦賀蓮不以為意地回了個微笑,毫不避諱地握住了她的手,眼角的餘光瞟到有人向他們這邊張望,便十分大方地沖那人點了點頭,也不鬆手,繼續低下頭和夕晴說話,親密的態度坦然無比。
夕晴甚至都能感覺有人拿著手機偷偷摸摸在拍他們了,她看了看敦賀蓮,見他眼底藏著一絲狡黠,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不禁抿了抿嘴唇,歎了口氣。
「你何必這樣。」她說。
她一天不能徹底翻身,就一天要面對來自各方的壓力,敦賀蓮這樣堅持與她站在一邊,同進同退,並不是個聰明的方法,甚至極有可能引起影迷的反感。
理所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不過敦賀蓮並不想用這些得失來衡量自己的行為,他只是想為她做點什麼,想到不破尚公開聲明不接受夕晴之外的女星與他合作代言,敦賀蓮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更用力地握了握夕晴的手。
不太能理解敦賀蓮怎麼突然就像是有點不高興起來,夕晴困惑地眨了眨眼,顧忌是在片場不便說太多,只好把一肚子問題咽了下去,敦賀蓮發現了她的疑慮,卻實在不好說實話,也就裝著沒看見,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
身為八卦的焦點,夕晴的一舉一動身後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在片場和敦賀蓮的小動作自然也瞞不過大家,更何況敦賀蓮還有心故意叫別人拍照,角度表情都無可挑剔,這幾天,媒體上到處都宣傳著兩人的戀情進一步升溫的消息,公眾紛紛猜測,在椎名夕晴被爆曾與高城孝結婚之後的現在,敦賀蓮此等做派,無疑是對女友最有力的支持,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懷疑,當初所說的那段婚姻,是否屬實。
輿論朝著健康的方向慢慢發展著。
《最後的嫁衣》是恢復了拍攝進度,可與夕晴被爆出的經歷大同小異的《暮雪初涼》卻是冰雪兩重天。以前不知道曾有那樣的過去,觀眾也無從猜測,可隨著這段時間夕晴入行以前的生活被一點一點曝光,收視率卻暴增,追劇的觀眾相比劇情,卻更樂意討論一下電視劇與生活的相似之處,儘管輿論不再一味地攻訐夕晴,但卻不代表觀眾遺忘了這個大八卦。
議論的焦點變成了高城孝。
當年鶴崗靖平入獄是否是他舉報的,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做這種事,證據搜集的過程中,他與父親高城賢三扮演了什麼角色……
甚至已經有好事的網友將電視劇劇情與夕晴的經歷整理對比,在論壇裡發了帖子,還猜測新開誠士是否是透過這部電視劇來為夕晴鳴不平。
被擾得不勝其煩,高城孝已經向監察廳請了長假,在高城大宅閉門不出很久了,就連高城賢三在辦公室都遭受了許多探究的眼神,弄得他氣急敗壞,在心裡將夕晴咒駡了無數遍。
夕晴是知道觀眾對劇情的反響的,原本她還有點遲疑,電視劇繼續播送下去,隨著觀眾的猜測,誰知道口口相傳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她本來煩心事就已經夠多,過去的私生活再拿出來叫人這樣八卦,就算她已經決心與過去告別,也實在覺得困擾,更不要說風波根本就沒有完全過去,繼續拍攝幾乎就是將自己送上了風口浪尖。
但新開誠士絲毫不為所動,似乎不知道外面把電視劇、甚至他本人八卦成了什麼樣子,一如既往嚴格要求,像是絲毫沒照顧夕晴的心情一樣。
時日久了,夕晴也鍛煉出了免疫力,又見網友的態度似乎不再像過去那樣完全針對她,也就漸漸不再過多在意。
高城大宅的氣氛是緊張的。
政治世家最忌諱傳言,被架在火上烤了兩三個月,高城賢三難以避免地現出了疲態。
他實在是沒有想到,一個演員而已,沾染上了這麼大的風波居然還能屹立不倒,而且眼看著麻煩事就要從夕晴身上轉移到他身上來了,他怎麼能不急呢?就算他不怎麼看電視劇,那部頗多爭議的《暮雪初涼》他也是知道的。
簡直就像在明晃晃諷刺高城家一樣。
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目的將夕晴的身世曝光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高城賢三自顧不暇,這段並不怎麼好聽的傳聞令長子避了好幾個月的風頭,就連自己的考評也受到了影響,此刻他真是有些後悔當年為什麼沒有關注離開日本的夕晴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以致現在把自己陷入了這樣尷尬的境地。
植樹敏感地覺察到了父親焦慮的情緒。
自那日見過了夕晴之後,他雖然有些傷感于對方冷淡的態度,但冷靜下來回憶夕晴所說的話,又覺得她別有深意,似乎是在暗示當年的事情不是自己所知道的那麼簡單。原本,這種懷疑還只是淺淺的一點點,可看見父親不正常的焦慮之後,懷疑的種子便漸漸地生了根,發了芽。
他去問了高城孝當年是如何知道鶴崗靖平犯罪的,得知消息的來源是父親,這似乎更加契合了夕晴話中的含義,接近真相的緊張、興奮與不安令植樹罕見地露出了迷茫。
高城孝對弟弟的反應很不滿意。
他已經在家裡避了好幾個月的風頭了,原本就心情鬱悶,又因為傳言中提到自己與夕晴曾經的婚姻,令妻子麗子與他生了嫌隙,這段時間都回了小野家住,叫他連個解釋的機會也沒有,現在弟弟又來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一看就是椎名夕晴與他說了什麼的樣子,不禁氣不打一處來。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你問那麼多幹什麼?」他的語氣不好,眉頭緊緊蹙在一處,態度有些不耐煩。
植樹的聲音頓了頓,儘量讓自己的語調顯得心平氣和一些:「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這個話題一貫是高城家不言明的禁忌,沒人自找不痛快提起,這才令植樹直到現在才發現,其實也許夕晴的怨恨並不是空穴來風,那件事並不是那麼簡單。
高城孝更煩躁了。
他一直都不理解植樹為何能對任性的名嘉一再包容,為什麼不管名嘉說什麼,植樹都能相信,現在還來試探起他來。心裡不高興,潛藏了很久的真心話不由自主就說了出來,他皺著眉頭,語氣尖刻:「到了現在,你還是她說什麼都信,簡直是莫名其妙!她胡亂攀扯父親你也跟著添亂。你要是那麼喜歡鶴崗名嘉的話,當初為什麼不爭取娶她?現在來做這種馬後炮的事情有什麼意義?」
植樹一愣,滿臉驚愕。他沒料到自己不過是問問而已,卻激起了高城孝這樣激烈的反應。被刺中少年時代隱秘的心思,他的臉漲得通紅,難得對高城孝發起了脾氣:「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是名嘉喜歡的是你,你卻不懂的珍惜她,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變得那麼歇斯底里,你覺得自己沒有錯嗎?」
兩人臉上一人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突如其來的狀況把爭吵中的兄弟二人都打懵了,直到火辣辣的腫脹感從臉頰上傳過來,植樹才後知後覺地向來人看去,入目的是高城賢三怒火沖天的臉。
他剛踏進家門就聽見兩個兒子的爭執聲,本來不想管,結果聽見植樹這樣為夕晴說話,高城孝話中還帶出了夕晴對自己的懷疑,一時怒火攻心,第一次出手打了兩個兒子。一巴掌下去,在場三人都驚愕不已,植樹率先回過神來,神色晦暗不明的看著怒氣衝衝的父親。
從未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就算當年名嘉在大宅裡歇斯底里,他也不過是一臉煩躁地說「隨她去」,根本不曾大動干戈,如今就為了自己問幾句話,與哥哥爭執就這樣生氣,植樹不相信。
他想起了高城孝說的話。
意思是,名嘉一直都認為鶴崗靖平的入獄與父親有關嗎?
「當年您怎麼知道鶴崗伯父貪污瀆職的?」植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乾巴巴的,一句話說出,心中的猶豫和恐懼似乎也無所顧忌了一樣,他直視著高城賢三的眼睛,希望他能坦坦蕩蕩給自己一個回答,好讓他安心。
一絲慌張從高城賢三的臉上一閃而過,他勃然大怒,指著植樹的鼻子大罵:「為了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你連老子都懷疑?」
色厲內荏的反應反倒印證了植樹心中隱隱的猜測和疑惑,他沒再說話,眼睛裡的光卻暗了下去。
直到最後,夕晴也沒有在自己面前說一句有關父親的事,她根本沒想著要搬弄是非,沒想著要離間他們父子的感情。
Episode 59
「她什麼也沒對我說。」忽略臉上火辣辣的痛感,植樹的聲音非常平靜,「當年的事,名嘉一個字都沒有提,如果您不心虛,又何必這樣生氣呢?」說完,他沒有再看父親和哥哥一眼,轉身回了房間。
高城孝與父親面面相覷,點滴的回憶潮水般湧了上來。
夕晴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過當年的事情,只有一次說漏了嘴,提到了他被自己的父親利用,也立刻就用其他話岔了開去。當時他為她的態度感到忿然,想當然地將這句話過濾在了思維之外,如今聯想當年之事,就算他再怎樣自以為是,也能夠窺到事實和真相。
他一貫敬重的父親是誣陷朋友的卑劣小人,他堅持的正義竟然被當成了爭奪權力的工具!
難怪名嘉在面對他的時候從來只有冷嘲熱諷,譏誚尖刻,反而是在面對父親時才流露更多的怨恨,她婚後堅持要回高城大宅住,每次兩人吵架她都要把事情鬧到父親面前爭吵不休。
她不是在懲罰舉證的他,而是在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法要父親付出出賣友人的代價。
眼看著高城孝的神色從狐疑轉到了然,再變成震驚,最後終於轉為痛苦與自責,高城賢三深知不妙,正欲說些什麼,一貫尊敬自己的長子卻已經轉過了身,連個招呼都沒打,一語不發地關上了房門。
他氣得一腳踹在門上,語氣暴戾:「你們兩個混帳給我滾出來!」動靜之大把夫人和管家全都引了出來,而兩個房間卻絲毫沒有回應。
高城賢三憋了一肚子火眼前發暈,只恨不得把夕晴掐死,更恨兩個兒子胳膊肘兒往外拐,為了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就來套自己的話,居然還敢在自己面前擺臉色了!
夕晴當然不知道高城家這般的折騰,漫天的謠言將《暮雪初涼》的收視率送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她就又開始忙碌起來。
著名導演日暮直人邀請夕晴去參加他正在籌備的新電影《醉安京》的試鏡。
日暮是伊達大尊的師弟,擅長拍攝歷史大片,與伊達國際化的手法不同,他的作品偏東方化,昭和時代的傳統意味相當明顯,被稱為「昭和最後的記錄人」,這次的《醉安京》,以平安時代末期為背景,講述了公家的沒落和武家的崛起,尚在籌畫中就已經吸引了各方的目光。
對於夕晴來說,試鏡已經是很久遠的名詞了,自她成名以後,就只有她挑工作沒有工作挑她,但日暮的邀請給她帶來的並不是惱怒而是興奮。
先不說日暮直人作為導演的名氣,單看劇本她就非常喜歡,況且現在她的情況也不同以往,就算要試鏡,夕晴也並不惱怒。
反正她有充足的信心,又何必在意細節,雖然她並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能和其他演員相處和睦也還是好的,如果試鏡能夠堵住那些流言蜚語,她倒也樂意配合。
有實力為日暮直人的電影試鏡女主角的,自然不止夕晴一人,能被日暮相中發出邀請的,也個個都是圈中的重量級人物。赤時的石川穗香,研音的常盤裡緒,AEX的酒井貴子,K-DASH的涼宮遙,每個人都出身著名事務所,都在影視界擁有驕人的成績,演技實力難分伯仲,就連經驗豐富且對夕晴信心滿滿的朝倉,見到這些人都暗暗為夕晴捏了一把汗。
對於夕晴而言,她們都是前輩,身經百戰,作品的數量和品質都久經考驗,儘管夕晴的名氣比她們都大一些,但近來的麻煩事分去了她不少注意力,就算深信她的專業性,朝倉也禁不住有些擔心。
夕晴是卡著點到現場的,在電梯前,她遇到了石川穗香。這位出身赤時的女星今年25歲,原本隸屬一家不知名的小事務所,不溫不火在三線支持了幾年,在赤時的著名男星山口達也主演的一部電影中扮演配角時被老闆發掘,跳槽之後星運亨通,如今已成為赤時演員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是事務所的頂樑柱之一。
面對夕晴禮貌性的微笑,她的反應相當冷淡,並不回禮,只裝著沒看見,與跟來的經紀人側著臉說話,態度冷漠高傲。
朝倉咬了咬牙,瞥了夕晴一眼,見她正無所謂地笑了笑,並不在意的樣子,這才松下一口氣。
經歷了那樣的風浪再想回到原來的地位,比剛入行時要難得多。
電梯前的地方很安靜,那邊石川與經紀人談話的聲音就斷斷續續飄進了夕晴的耳中。
「……從不遲到……現在……也來晚了。」石川的表情冷冷的,帶了點不屑,經紀人看上去有些尷尬,眼神不自覺地瞄了夕晴幾下,她看見了,卻假裝不知道,錯開了視線與朝倉低語,在心裡搖了搖頭。
八成是在編排自己以前總是早早到現場的,今天卻是卡著點來的事。
總會有人看不慣她的,為這些小事生氣,她的氣還能生得完嗎?石川對她不滿,她也不是一定要對方怎樣推崇她,卻也沒必要刻意反駁這種明顯是說給她聽的話。
於是她就又沖有些焦慮地試圖阻止石川的那位經紀人和善地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
日暮直人三十出頭,打扮非常新潮,看上去並不像一個成熟的導演,不過大家也深知「人不可貌相」這個道理,並不敢有任何輕慢之心。
日暮簡單介紹了劇情之後拿出了一個簽盒:「裡面的紙條上寫著不同的場景,都是這場戲中比較重要的幾幕,表演時間為一分鐘。你們可以派一個代表來抽籤,然後給你們十五分鐘準備。」
來之前,對於《醉安京》的劇情,眾人都一無所知,日暮並沒有給她們試鏡的劇本,剛才也只是簡單向她們介紹了一些重要角色之間的關係,現在讓她們隨機抽場景,又只給十五分鐘的準備時間,難度不可謂不大。
這樣一來,抽什麼樣的場景就很有講究了。
五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面面相覷著,沉默了一會兒,涼宮遙笑著說:「我倒是無所謂,該說的日暮導演已經說了,誰來抽籤,抽什麼簽都一樣,你們隨意吧。」
酒井貴子點頭附和,石川穗香就斜了夕晴一眼,對常盤裡緒道:「我手氣不太行,不如讓椎名小姐來抽吧,她雖然比我們年紀小,名聲可是大得多呢。」
至於是什麼名聲,怎麼來的名聲,聽她陰陽怪氣的加重了這兩個字,夕晴也聽得出這絕不是在誇她。
倒是不知道石川這麼討厭她。
對石川不加掩飾的敵意感到有些尷尬,常盤裡緒沒接話,不動聲色地瞄了夕晴一眼——從進門開始,她一直都沒講話,日暮導演說戲的時候她就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仔細地聽著,並不插話,也沒有提問,就算石川說了那番不客氣的話,她的表情也沒有改變,一直維持著溫和的微笑,像沒聽見一樣。
椎名夕晴只有20歲。常盤裡緒想。
自己在她那個年紀的時候才剛剛能演女主角。
「我的運氣也算不上好。」夕晴的聲音很柔和,語調裡帶了些輕快的明朗,說話的時候她的唇角微微向上翹著,始終維持漂亮的微笑,一雙眼睛水潤有神,閃爍著一絲笑意,「這個我想各位都知道。不過涼宮小姐說的對,大家起點一樣,抽什麼簽都無所謂,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就按石川小姐所說,我來抽籤也無妨。」
她非常大方地在這樣的場合調侃了自己前段時間遭遇的麻煩事,若無其事地戲稱「自己的運氣也不好」……
酒井貴子難掩詫異地瞟了夕晴一眼。
她本以為,對於那件事,椎名夕晴應該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可能主動提及才是,可是看她的樣子,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
石川的臉色僵硬了片刻,她瞪了嘴角含笑的夕晴一眼,心裡覺得膩味極了。
她事務所那個囂張的後輩不破尚,見到自己這個同門師姐都不太尊重,卻願意在公眾面前力挺椎名夕晴,還有敦賀蓮,即使因為同她交往被連累,也每次都立場鮮明地維護她,可是在石川看來,椎名夕晴不過就是運氣好罷了。
運氣好找到個好老闆被捧紅,運氣好交到個好男朋友,陷入醜聞也能很快振作,而她,石川穗香,卻最討厭這種只有運氣的人。
日暮才不管演員們之間的波濤暗湧,見她們似乎有了決定,就將面前的簽盒往前一推,沖夕晴揚了揚下巴。
她聳了聳肩,一邊將手伸進簽盒,一邊回頭沖另外幾人笑了笑,道:「要是我繼續走揹運,你們可不要怪我。」
帶著自嘲的口氣倒讓之前石川製造的劍拔弩張的氣氛消退了不少,就連日暮都露出了個笑。
夕晴在盒子裡摸了一會兒,夾出一張小紙條,日暮打開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瞥了瞥夕晴,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我想,椎名小姐的手氣確實不太好。」
紙條上,寫著兩個字,私奔。
Episode 60
夕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給了其餘四人一個歉意的眼神:「你們看吧,我早說了。」一臉無奈。
對於題目的理解有很多種,這對身經百戰的五位女明星來說並不算難事,困難的是她們都不知道劇本內容,無法從已知的資訊中全面分析出女主角靜子與男主角源鷹司的性格,日暮只介紹了人物關係,人設卻幾乎沒有提,命題又太過寬泛,基本全部要靠演員的想像和發散思維來完成試鏡。
不過幾人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就算這個題目不簡單,也沒有到一籌莫展的地步,聽了題之後就紛紛開始思考起來,日暮也不再出聲,悠悠閑閑看了一眼手錶——她們只有十五分鐘。
根據日暮的介紹,女主角靜子是藤原家的嫡女,男主角源鷹司是她的侍衛,後來靜子入侍天皇,源鷹司與源賴朝一道建立了鐮倉幕府,以愛情劇的角度來說,這無疑是個悲劇。
夕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閉上了眼睛,儘量將自己代入靜子的角色,試著對她的人生感同身受。
平安時代的藤原氏權傾朝野,達到了建立「攝關政治」獨攬朝政的地步。靜子是藤原家的嫡女,她所處的時代已經是平安時代的末期,朝政**,貴族奢靡,朝廷搖搖欲墜,武家興起,但貴族還固守著可笑的土地和尊嚴,與朝廷狼狽為奸。藤原家主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準備效仿先祖,將女兒送進宮入侍天皇。
靜子無疑是天之驕女,既然準備獻給天皇,那麼藤原家主必定對她是萬般嬌寵,不曾給她一點委屈受的,她是深閨貴女,對外面的世界瞭解有限,雖然身份高貴,在這樣的成長環境下卻必然心思單純,所以,她也許任性,也許刁蠻,但是善良的。
夕晴的腦海中漸漸勾勒出一個裝扮華麗舉止端莊的女子的身影,她有著又黑又亮的長髮,舉手投足盡顯大家閨秀風範。她的表情張揚,有一雙水潤的杏目,眼波流轉非常有神,目光裡透了一絲無邪,大約還有一絲不甘——花季的少女對今後的人生卻毫無選擇的餘地,被預定了入侍的命運,對於天之驕女的靜子而言,應該算不上一件愉快的事。畢竟天皇已有不少妻妾,且年齡已不小。
靜子為何會愛上源鷹司呢?鷹司出身武家,是一名合格的武士,長相英俊,劍術極佳,對待主公忠心耿耿,作為靜子的侍衛,他忠誠可信,風度翩翩,在生長于深閨的少女看來完全是個無堅不摧的英雄。他的出身也許清貧,但他的心赤誠坦蕩,哪個少女沒有英雄情懷?又怎麼可能不愛這樣的男人呢?
既然命題是「私奔」,最先想到的就是為何私奔。這很容易理解——公家對待武家的態度高高在上,在公卿眼中,武士的身份自然不足以匹配靜子,更何況她一早就預定了入宮的命運,如果戀情開始,自然是不容於世,但又是怎樣私奔的呢?
從結局來看,靜子最終還是入了宮的,夕晴想到了《最後的嫁衣》同樣淒涼的結局——相愛的人被時代的洪流沖散,紫苑對土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請您努力活下去」。
如果靜子沒有和源鷹司長相廝守,她最後會想對愛人說什麼?她在以為可以和他朝朝暮暮時,又在想什麼呢?
夕晴的心裡突然有點酸酸的。
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日暮拍了拍手,示意五人抽籤決定順序。
第一個表演的是涼宮遙,日暮一喊「開始」,她周身的氣質立刻改變了,儘管依然穿著時髦的衣裙,夕晴卻仿佛看到了一個平安時代驕矜的貴族小姐華貴的靈魂。她小心翼翼地貼著牆根走著,美麗的臉龐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一雙眼睛卻透露著離經叛道的興奮與刺激。她似乎看見了找到了離開守衛森嚴的宅子的方法,一路朝著約定的地點跑去,愛人的身影讓她的整個表情都飛揚起來。她想喊,想叫,卻害怕引來追兵,拼命壓抑幸福的臉龐泛著健康的紅暈。
時間到了,夕晴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嘴角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翹了起來,再看看其他幾人,臉上的愉快也都透露著幾分真心,被涼宮遙表演的場景而由衷的祝福——儘管她只是一個人,完成了這樣一段需要搭檔的戲。
日暮不置可否,示意酒井貴子開始,夕晴看見有一架攝像機在忠實的記載著整個表演過程,日暮的神情莫測,她看不出他的情緒。
酒井貴子演繹了一個私奔失敗在宅子後門被追回的靜子,石川穗香則演了一個長在深閨不通庶務卻努力為私奔做準備的靜子,常盤裡緒倒是獨闢蹊徑,演的是靜子忍痛拒絕了源鷹司私奔的要求,獨自坐在閨房中想著心事垂淚的場景。
期間,日暮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從表情上來看,他對幾人的表演都是滿意的——這也難怪,儘管從不同的角度詮釋了題目,但每個人的表演都非常到位,場景的設計也非常合理,就算沒有搭檔配合,她們也都獨立完成了演出,不愧為圈中一流的演員。
說實話,排在最後一個,夕晴是有些吃虧的。
詮釋一個命題的方式有限,如果已經有人表演過相同的場景,她再做同樣的演繹,即使演技更好,也難免不夠出彩,更何況這幾位女明星的演技水準都在伯仲之間,立意就非常重要,朝倉眼看著前面幾人把能想到的戲都演過了,心裡不由暗暗著急,忍不住打量了夕晴一眼。
她一直很認真地觀摩著別人的表演,表情隨著場景的改變而不由自主跟著變換,看得十分入神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創意和別人重複了一樣,再抽空看看日暮,他的表情慵懶,臉上一直掛著漫不經心的淺笑,也看不出來到底對誰更加滿意一些。
朝倉看在眼裡,也只能在心裡暗暗著急。
夕晴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攝像機前面。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嘴角掛著從容的微笑,神態平和,看上去充滿了自信,卻又不顯得自傲。面對著幾雙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她並未有一點緊張。
日暮按下了計時器。
夕晴站在原地沒有動,既沒有說臺詞,也沒有變換姿勢,只是嘴角的微笑收斂了起來。她的眉心微微蹙著,幅度並不大,雙手矜持地交疊著置於腹前,頭頂、脊背與腳跟隱隱連成一條筆直的線條。
她維持著這個動作將近十秒鐘,石川穗香這才恍然意識到,原來,椎名夕晴已經進入了表演。
可她切換角色時那麼自然,自然得令她都沒能感受到。
她想起夕晴離開座位時的樣子,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早在日暮還沒有開始計時時,椎名夕晴就已經成為了藤原靜子——那從容的微笑,矜持的站姿,甚至端莊的舉止,無一不是藤原氏嫡女的模樣。
夕晴站在原地,俏生生立著,儘管表情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但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夠注意到,她眼底的焦慮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滴地累積著,身體也漸漸僵硬起來。毫無疑問,她是焦心著某件事情的,可多年以來接受的教育又讓她無法放下高門貴女的矜持和端莊來將她的不安與焦慮誠實地表現出來。
她美麗的眼睫毛不安地抖動著,弧線優美的下巴微微揚起,儘量控制著自己的眼神,但頻頻向一個方向張望的目光仍然洩露了她在等待的事實。
原本盈在臉上的微微的緊張與期待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退了,不安取代了希望,她交疊於腹前的手指緊緊糾纏在一起。
突然,她的神色怔了怔,身體微頓,做出一副仔細聆聽的姿勢。
顯然,她聽見了什麼聲音。
而後,她的表情變得生動起來,喜悅以不可抑制的速度漫上了美麗的眼睛,浸染了臉龐,這一刻,難以抑制的驚喜令她幾乎放棄了多年以來教養之下所養成的矜持。
她飛快地轉過了身,而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力,眼中的狂喜褪去,難以置信的驚恐表情佔據了她整張臉。
櫻色的唇顫抖著,將她的聲音分割成支離破碎的音節,那裡面有著恍然大悟的了然,與心灰意冷的絕望。
「鷹司,你來了。」
計時器跳過了一分鐘,卻沒人說話,日暮露出深思的表情,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其他旁觀的幾位演員也是若有所思。
夕晴沉默地站在攝像機前,表情寂寥空洞,似乎並不知道表演時間已經到了,還沒有從角色中走出來,只是這個時候,也沒有人顧得上這樣的小細節了。
他們都回味著方才短短的一分鐘裡夕晴所表現出來的張力,在心裡默默地與其他幾段表演做著對比。
最後,就連最看不慣夕晴、最不服輸的石川穗香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認,椎名夕晴所選擇的角度和演技,都不是她能夠及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