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個捉妖人，一個妖，一個凡人。
這個極短食物鏈，大半夜不睡覺圍著桌子坐在一起的場景實在有些詭異。
燕赤霞本著友好相處的原則，笑著對雨化田說：「聽大妹子說，雨兄是從京都來的。看雨兄氣度不凡，一身貴氣，應當不是什麼尋常百姓。」
雨化田本想冷冷回句「與你何干」，但又覺得自己這般顯得太過小氣。兩人氣氛不合，不過是讓林子怡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他想了想，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這麼討厭燕赤霞，甚至比林子怡口中常說的書生還要討厭。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想失了禮數，雨化田只好敷衍道：「不過是在京中有個宅子，算不得富貴。」
燕赤霞聞言，自然知曉他不願理會自己，便只是笑了笑，不再勉強。
林子怡並不懂他們的心思，只知道現在的局面莫名有些尷尬。
她歪頭想了想，覺得他們大概是對彼此不熟悉才會如此，就主動挑起話題，對雨化田說：「燕大哥說他要進京趕考呢。」
雨化田聞言難得正眼瞧了瞧燕赤霞，然而怎麼瞧也不覺得是個書生的模樣。
他蹙了蹙眉頭，問道：「科舉三年一次，明年才開始，你怎麼如今便要去往京都？」
燕赤霞詫異地問道：「啥？不是一年一次麼？」
雨化田：「……」
林子怡：「……」
林子怡：「……燕大哥，這事我這個當妖的都知道好麼。而且就算是今年，你現在趕去也晚了，殿試都結束好一陣了。」
燕赤霞：「……」
燕赤霞撓撓頭，納悶地嘟囔，「我瞧著我們城裡那些書生都成群結隊出了城，我還以為他們一定是進京趕考，就收拾行禮，拜別家中老母，這麼匆匆忙忙趕來了。原來他們不是來考試的啊？我說怎麼路上沒有見過別的書生呢。」
林子怡摸著下巴也沉思起來，「對啊，那他們成群結隊出城是做什麼去了？」
雨化田本是有些敵對的心情，此刻都化作了深深的無力。
他瞧著林子怡和燕赤霞都一副十分迷惑的樣子，忍不住覺得，他們兩個不愧是兄妹相稱的人，要傻也傻在一塊了。
雨化田將茶杯放下，淡淡地說：「清明將至，應當是去踏春遊玩。」
林子怡立刻誇讚道：「化田兄你好聰明啊！」
燕赤霞在旁邊也深表認同，「對啊。雨兄你好聰明啊！」
雨化田：「……」
他忍了忍，沒說出「其實是你們兩個傻」這種話。
雨化田大抵也是瞧出燕赤霞對考取功名這事並不上心，甚至連瞭解都懶得瞭解。
他想了想，問道：「你可曾考過鄉試？中過舉人？」
燕赤霞誠實搖頭，「沒有。對了，當年念私塾默寫《三字經》全對，被先生誇讚能算進京趕考的依據麼？」
雨化田：「……」
算個鬼啊！這人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這個身份進京就能考試啊？！
林子怡也覺得燕赤霞這啥都不懂的情況有點嚴重，只好把自己存著的那點知識，用來向燕赤霞科普道：「我記得現在的科舉制度，應該和過去也沒差太多。八月份要考鄉試，中了舉人之後還要參加二月的會試，考取貢士之後才是三月的殿試。」
林子怡說完，向雨化田求證道：「我應當沒記錯吧。」
雨化田點點頭，「大體不錯。」
林子怡笑眯眯道：「化田兄快誇誇我！這東西記起來還蠻費勁的。」
雨化田猶豫一下，還是慢慢抬起手，在她頭上動作僵硬地拍了拍，不自覺柔和了聲音，低聲道：「做得不錯。」
燕赤霞瞧瞧林子怡，又瞧瞧雨化田，最後視線落在雨化田落在林子怡頭上的那只手。
他忽然一副看懂了什麼，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拍大腿，「誒嘛，我才反應過來，你倆是不是搞對象呢？」
林子怡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啥？」
燕赤霞耐心重複道：「就是你倆搞物件啊。誒呀，大哥也不是外人，不必藏著掖著這麼害羞。這年頭也不比往常，開放許多，妖與凡人相戀，我見得也多了。」
林子怡：「……」
林子怡無奈，「燕大哥，你誤會了。」
燕赤霞豪邁一擺手，「妹子不必多說，大哥心裡都懂。」
林子怡：「……」
你懂什麼了啊你懂！
林子怡見雨化田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他，「化田兄你倒是說兩句啊。這種情況你能忍麼？」
「確實忍不了。」雨化田瞧了她一眼，轉頭對著燕赤霞嚴肅認真地說：「搞字用得不夠文雅。」
林子怡：「……」
林子怡：「……化田兄你抓重點的能力真是越來越跑偏了。」
雨化田悠然地呷了一口茶，「你慌什麼？那個小宮女浮萍提起此事時，也不見你如此慌。」
林子怡莫名有些心虛，「你都知道了呀。」
雨化田不鹹不淡地說：「這宮中，應當無事能躲得過我的耳目。」
燕赤霞聞言，好奇道：「雨兄原來是從宮中來的。不知是何職位？」
雨化田似笑非笑，「我在宮中還算說得上話，既然燕兄想要進宮，不如由我舉薦一番。」
燕赤霞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回絕道：「我也並非一定要入宮討個一官半職，只不過是順著娘親的心願去考個功名罷了。說到底，還是閑雲野鶴，遊歷四方的生活更適合我。性子閒散慣了，官場拘束的生活終究還是不夠順意。」
雨化田輕嘖一聲，對算盤落空有些不滿，但這話也不過是隨口提及，他也沒有真想把燕赤霞拽進宮裡當太監。
瞭解雨化田這番話是何含義的林子怡，在桌底警告般輕踢了雨化田一腳，對燕赤霞語重心長地說：「燕大哥還好你不貪，躲過了一劫。」
燕赤霞對這番話摸不著頭緒，便只是笑了笑。
夜色已晚，只余皎潔的月光灑進房間，鋪陳在木質的地板上。
遠處仿佛隱隱約約傳來清泠的琴聲，襯著月色的孤寂冷清，顯得落寞不已。然而，再想細聽，卻仿若一個幻覺，遍尋不得。
燕赤霞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就去隔壁找間屋子湊活湊活睡下了。大妹子你帶著雨兄是來做什麼的啊？一起遊山玩水看風景麼？」
林子怡搖頭，否認道：「我倒是也想那樣悠哉，奈何天不遂人願。我和化田兄此番是為了去金華找樣東西。」
聽到金華，燕赤霞有些不贊同地搖搖頭，「我來時雖未從金華路過，但沿路也有所耳聞。聽說金華最近有一妖得了一個被稱作魔器的銅鏡，那銅鏡十分厲害，竟讓周圍的妖鬼都供他驅使。妖鬼橫行，肆無忌憚，金華那邊亂得很。即使你是妖，我也不贊同你去金華，更何況你身邊還帶著一個凡人。」
燕赤霞想了想，說道：「我雖想著趕考，但若不是後來聽說天墉城派了弟子，前去金華平亂，我此刻也應當在金華才是。」
林子怡搖頭，微微歎了口氣，「金華無論亂成什麼模樣，我都非去不可。」
燕赤霞皺起眉頭，「大妹子，你要找的東西，該不會就是那妖手中的魔器吧？」見林子怡點頭承認，他眉頭皺得更緊，「你要那東西做什麼？」
林子怡覺得如今夜已深，關於書生的前塵往事解釋起來又太過麻煩，便只是簡潔地說：「于我大有用處，而我也不會用魔器去做惡事。」
燕赤霞思量幾番，緩緩吐出一口氣，「我自然是信你。」
他看向雨化田那不為所動的態度，忍不住道：「金華那滿是妖鬼的地方，她敢闖，雨兄你倒是也敢陪。」
雨化田只是淡然一笑，不置一詞。
燕赤霞想了想，問道：「大妹子你自己也清楚金華的形勢。你雖是妖，但與金華的那些妖鬼並非一路。況且妖與妖之間的關係雖然比人與人之間要簡單直接許多，但錯就錯在太過直接，你若是踏入金華境地，那些妖鬼應當會將你當作攻擊目標，你可清楚？」
林子怡點頭認同道：「清楚。」
燕赤霞繼續說道：「妖鬼暫且不論，金華還有那天墉城的弟子。據我所知，天墉城門下的弟子雖然大部分仍是平庸，但出類拔萃之輩並不算少。既然金華傳出那個魔器的消息，天墉城的掌門應當不會派平庸的弟子來送死。他們與我不同，若是認出你是妖，勢必是要將你斬殺在劍下的。即便如此，你也執意要去？」
林子怡毫不猶豫答道：「要去。」
燕赤霞納悶，「那魔器於你當真如此重要？」
林子怡卻晃神了一瞬，過了半晌，才幽幽答道：「重要。若找不到它，我便搞不懂自己這一生究竟算得上什麼。」
「罷了罷了。」燕赤霞搖搖頭，「左右現在去京都我也考不了試，不如就隨你們去一趟金華。我這劍浴過的妖血也足以震懾一些妖魔，讓她們不敢隨意靠近。金華妖魔橫行，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燕赤霞的能力林子怡自然是相信的，她忙不迭地點頭，「好的呀，好的呀。」
雨化田抬眼望他，雖然心中還是不願讓他同路，但他清楚，燕赤霞若是肯來，那金華之行便多了幾分保障。
於是，他也只是微微頷首，不多說其他。
與燕赤霞商定好計畫與明日的出發時間之後，他便抻著懶腰，隨意找了個房間睡下。
雨化田喝了一杯茶，睡意不深，但見林子怡此刻哈欠連連，他也就不再多呆，徑直站起了身。
行至門前，他頓住腳步，卻未回頭，只是拋下一句，「明日早起先去雇輛馬車。」
林子怡不明所以，「雇馬車做什麼？」
雨化田沉默地站在門前，過了片刻，才用淡然的聲音掩去自己的不自然，「你既然覺得騎馬疲累，不如還是安安穩穩坐在馬車中，也省得看這看那拖累了行程。」
林子怡已經習慣了他非得彆扭一下的性格，只是開心地笑著說：「化田兄你都聽到了我和畫皮妖說的話了嘛。你這是在關心我麼？」
雨化田：「……囉嗦。快睡吧。」
林子怡笑嘻嘻地看著雨化田將房門關上，剛要躺回床上，就又聽到了那飄渺的琴聲。
不過那琴聲比起之前，好似更近一些。
她移步來到窗前，好奇地左右張望。
妖的視野比凡人要廣，視力也更好，所以她很輕易便發現那個身著鵝黃色長袍，坐在湖畔邊，姿態優雅，正在撫琴的青年。
琴音一頓，那青年似有所感，抬頭望向林子怡所在的方向。
只是相隔還是有些遠，林子怡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分辨出他所做的動作。
然而，林子怡眨了眨眼的工夫，那人卻從湖畔消失不見，只留餘音嫋嫋環繞耳邊。
林子怡盯著湖畔看了一會，忍不住嘟囔，「我這是見著鬼了，還是有個人抱著琴跳湖自殺了啊？」
第五十九章
雨化田很土豪地雇了輛乍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內裡應有盡有，坐起來十分舒適的小馬車。
林子怡左摸摸右摸摸，覺得她掛著林府三小姐名頭的時候，都沒待遇坐上這樣的馬車。
雖然她也不太常坐，一般出行全靠四條小短腿在那飛快的倒騰。
雨化田對這輛馬車反應倒是很平淡，來來回回瞧了瞧，最後只是勉強說道：「還算過得去。」
林子怡擔憂道：「化田兄你雇這麼貴的馬車，錢還夠麼？要不然我騎馬也是可以的。」
雨化田頷首，淡然說道：「不必憂心。自然是能夠養得起你。」
正在一旁圍觀的燕赤霞：「……」
燕赤霞鬱悶道：「不是我說，雖然大哥能理解你倆搞物件，濃情蜜意一些也是應當的。但是大早上開始就這樣不好吧。你燕大哥我還沒成親娶媳婦呢，能等咱吃完飯心情好了，再讓我承受這一切麼？」
林子怡覺得燕赤霞和浮萍都是認准了一件事怎麼說都不動搖的典範，也就懶得解釋，帶著包好的糕點爬上馬車，對燕赤霞問道：「燕大哥，餓了麼？」
燕赤霞摸摸下巴，「有點。」
林子怡打開油紙，撚起其中一塊，說道：「這是桂花糕，總共有四塊。」
她將那四塊一一吃掉，又將油紙折好，慢條斯理地說：「這是包桂花糕的油紙，曾經有四塊桂花糕。燕大哥你還餓麼？」
燕赤霞：「……」
燕赤霞看著雨化田悲憤道：「雨兄你快過來管管她！簡直要翻天了！她欺負你大舅哥！」
雨化田：「……」
你是誰大舅哥啊！不要亂攀親戚好麼！
客棧事件的後續發展，則完全與林子怡他們無關了。等到店小二發現老闆娘遲遲不出現，上到三樓小隔間去尋時，自然就會發現房間裡那些人的皮囊，也就明白老闆娘是一個妖。
燕赤霞負責趕馬車，而雨化田則還是騎著馬，慢悠悠走在馬車的側面。
林子怡撩開車簾，四下望著，發現已經走上了官道，周圍是低矮的山坡，草叢密集，時不時隨風擺動，像是裡面藏了人一般。
林子怡忍不住嘀咕道：「我覺得我好像話本裡的千金大小姐啊。按照劇情發展，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跳出來什麼江洋大盜，把我擄走當壓寨夫人啊？化田兄你說，萬一真來了，我是跟著去還是不去啊？壓寨夫人這個詞出現頻率還蠻高的，好想見識一下。」
雨化田聽她在那邊又開啟了迷之腦洞，淡然道：「若是幾個江洋大盜便能將你擄走，那我又何須跟來。」
林子怡兩隻手扒在馬車的車窗上，下巴墊在上面，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瞧著雨化田，「說起來，化田兄你武功好像還蠻厲害的。能打倒幾個……恩……」
她一時想不到參照物，便隨口說道：「能打倒幾個燕赤霞啊？」
雨化田也沒覺不對，保守說了句，「十二個應當不在話下。」
林子怡點點頭，「哦，那不就是一打燕赤霞嘛。」
燕赤霞：「……」
燕赤霞：「你倆別隨隨便便就把別人當計量單位啊！而且十二個簡化成一打顯得我超弱的好麼！」
林子怡本來的計畫便是要去撿漏，在天墉城弟子到達金華之前，她並不著急趕路。
燕赤霞雖然想去金華捉妖，但畢竟天墉城的弟子會去，他太早趕去，也只是深入虎穴，很容易把自己給搭進去。
而雨化田則是對金華那邊什麼興趣都沒有，只是隨著林子怡，她想做什麼就跟著做什麼。
所以一行人一路上基本也就是聽聽傳聞，賞賞風景什麼的，看起來更像是閑來無事跑來遊歷四方的。
林子怡坐了幾日馬車，覺得實在有些無聊，便撩開簾子，對燕赤霞說：「燕大哥，咱倆唱《送情郎》吧。」
燕赤霞慢悠悠地趕著車，同意道：「來來來。我也許久沒有聽到大妹子唱過這個了。」
林子怡清清嗓子，聲音清甜地唱起來，「小妹妹送我的郎呀~」
燕赤霞：「喲喲！」
林子怡：「送到了大門東啊~」
燕赤霞：「喲喲！」
雨化田：「……」
雨化田：「……深井冰。」
略過這些旅途中這些讓雨化田十分頭疼的小插曲不談，即便如此拖慢行程，他們還是在天墉城弟子之前，趕到了金華的郊外。
郊外妖氣也十分濃郁，林子怡感受了一下，覺得金華的狀況要比想像中糟糕一些，怕是那個持有魔器的妖，正在逐步將自己的勢力範圍擴大。
他們原本想，既然郊外都這般不妙，與其將時間耗在這裡等天墉城弟子來，倒還不如一鼓作氣直接進了金華。
然而行至半路，夜色深沉，卻突降滂沱大雨。
周圍杳無人煙，只有不遠處那早已破敗不堪的廟宇。
他們三人沒辦法，便只好冒雨，趕進了廟宇之中。
廟宇的外牆雖然破爛坍塌，但內裡卻比想像中要整潔一些。
他們跨過地上拱起石磚，瘋漲到腿部高的野草，將馬與馬車安頓好之後，才有閒心觀察四周。
大殿之中供奉著一個閉起雙眼，滿面肅容的佛。
大抵是因為這廟宇荒廢已久的緣故，佛身上堆積了厚厚的灰塵，金身也褪色許多。
林子怡仰頭瞧了半天也沒瞧出，這到底是哪一尊佛，竟落得如此淒慘。
不過說來，她認識的佛也實在很少，除了如來佛祖和旃檀功德佛之外，便只剩一個鬥戰勝佛了。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好像從沒見過供奉鬥戰勝佛的寺廟。
雨化田手帕掩鼻，皺著眉頭四下看去，目光之中隱隱能看到浮起的灰塵。
他忍不住嫌棄道：「真髒。」
林子怡認真想了想，口中低聲念起一個訣，左手一揮，暫態間雜亂不堪的破廟變得金碧輝煌。大殿鋪著的地磚，亮得仿佛能反射出人影。
雨化田被林子怡這一手震了一下，但心中比起剛才要舒服許多。
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詫異問道：「你何時還會變這種東西了？」
林子怡隨口答道：「啊，這是障眼法。就是讓那些潔癖症重度患者眼裡看著能舒服一點，其實化田兄你現在坐的還是那塊髒地。」
雨化田：「……」
雨化田：「……有時我當真想把你栓馬背上，讓你陪它一同淋雨去。」
這邊雨化田與林子怡無所事事在你來我往地鬥嘴，而那邊燕赤霞也沒有閑著，過了片刻，便跑來彙報道：「這廟雖然看著破，但後院廂房還挺整潔，應當是來往遊者借宿過。能遮風避雨，也算不錯。這雨我瞧著是越下越大，不如今日便在此處歇下吧。」
林子怡身為妖，荒郊野外都曾睡過，如今有可遮風避雨的廂房住，自然不會反對。
而雨化田雖然因為潔癖心中有所不願，但他並不是個矯情的人，既然清楚這是最好的選擇，他也沒有理由反對這一提議。
林子怡湊過來問道：「化田兄，用不用我幫你把廂房的木床裝飾成金磚床啊？」
雨化田：「……」
雨化田：「……不必了。」
林子怡兩隻手拍在臉頰，鼓著臉頰想了一會，問道：「那化田兄你能躺得慣木床麼？」
雨化田無奈，「在你眼中我便如此養尊處優？」
林子怡思考了片刻，搖搖頭，「倒也沒有覺得你養尊處優。只是雨府的床很舒服，覺得這裡的床板肯定硬邦邦的，你會躺不習慣的。」
雨化田微勾唇角，「你不必擔心此事。畢竟比這還差的床，我也睡過許多年了。」
他們確認好馬繩綁好之後，正想要去大殿後面的廂房休息，就看到一個背著行裝神色匆忙的年輕人，急急忙忙往破廟裡走。
那人一直低頭避雨，大步邁進大殿中，將行裝卸下，兀自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林子怡凝神瞧了瞧他，確認他只是個凡人，並非妖魔，才開口問道：「你是？」
那人被嚇了一跳，好似才注意到他們三人，連忙自我介紹道：「小生甯采臣。路過此地，突降大雨，無處可避，只好趕進廟中，冒犯三位了。不知三位可是這個廟宇的主人？」
林子怡：「……你看我們三個哪個像和尚？」
寧采臣有些窘迫，擺擺手，「是小生一時情急說錯了，三位請不要見怪。小生進京趕考，又逢大雨滂沱，實在無處可去，想要借宿在此，不知三位可介意？」
林子怡：「……」
怎麼又一個進京趕考的？
林子怡遲疑道：「你現在要進京趕考也太心急了吧，會考也要在明年二月才舉行呢。」
寧采臣笑著說：「謝謝這位姑娘提醒，只是我上次在秋闈中了舉人，卻因家中瑣事錯過進京趕考的時機，實在遺憾。今次早些出發，權當是未雨綢繆，順便也想早些領略京都的盛景。」
林子怡：「……」
這也太未雨綢繆了吧，提前將近一年的時間，到底是有多怕錯過啊。
燕赤霞聞言倒是眼前一亮，豪爽地說：「這些屋子沒有屋主，你若想住便住下吧。我明年也要進京趕考，你若肯住下，我也多了個先生，何樂而不為。」
甯采臣連連擺手，「小生不過略通文采，說是先生實在折煞我了。不過若是有哪裡不懂，拿來問我便是，我自然不會推脫。」
燕赤霞攬過寧采臣的肩膀，滿意地說道：「夠爽快。走，我帶你去挑個房間。」
燕赤霞偷偷向林子怡比了個大拇指，得意道：「我對進京趕考又有了幾分把握。」
林子怡：「……」
林子怡：「你先把舉人考下來再提什麼進京趕考吧。」
雨化田本想帶著林子怡一同去後院，然而林子怡走了幾步，卻忽然停住了腳步，對雨化田說道：「啊，化田兄，我有東西落在馬車上了。你先去後院，我等會就過去。」
雨化田停住腳步，問道：「馬車已拉進了可遮風避雨的地方，裡面的東西不會淋濕，沒必要特地回去拿吧。」
林子怡搖頭，不贊同道：「萬一就被偷了呢。有些東西隨身帶著才能安心嘛。」
「也好。」雨化田妥協道，「我在此等你。」
林子怡推著雨化田的後背，笑著催促道：「化田兄你不用等我啦，我馬上就回去。你要是見到燕大哥，就告訴他順便把我的房間也收拾一下。」
她裝模作樣地拍著肩膀，「來這邊的路有些顛簸，感覺骨架子都要散了。好懶啊，一點都不想幹活。化田兄你就裝作不知道我這點小心思，讓燕大哥多幫我幹一點活，我也輕鬆輕鬆。」
雨化田不疑有他，只是無奈說了一句「你啊」，囑咐幾句之後，便轉身離開了大殿。
林子怡目送雨化田離開，才將笑臉慢慢收起來，冷冷地對著角落說：「你們要藏多久？還不趕緊給我滾出來。」
第六十章
陰暗的角落忽然升騰出一縷青煙。
一位身著紅衣的老婦人佝僂著腰，緩緩從青煙中踱出，冷笑一下，道：「倒也是個機靈的。那傻道士沒察覺，倒叫你瞧出我們隱在這裡。」
這個面相很老的妖是隨著寧采臣進來的，似乎是見到燕赤霞，心有顧慮，便隱了妖氣藏在角落。
燕赤霞雖然善於捉妖，但終究是凡人沒有林子怡那般敏感。自寧采臣進門到離開，相隔時間不長，所以沒有很快地察覺到不對勁。
那個老婦人細瞧了瞧林子怡，老手撫著袖口上金線穿成的五瓣花，笑了起來，「我說何時凡人也有這種能耐了，原來你是個妖。」
這位老婦人雖然看著似乎很厲害的樣子，但也不過是個空架子，和前幾日林子怡遇到的那只畫皮妖道行差不了多少。活得估計也沒林子怡一半久。
林子怡早就習慣了這種來自於同界的輕視，反正最後打起來嗷嗷叫著求饒的不是自己。
她懶得和那老婦閒扯太多，只是不耐煩地說：「滾。」
那個老婦人不怒反笑，「一個小妖怪，口氣倒還不小。」
林子怡一聽這，頓時不滿起來，掐著腰反駁道：「你才有口氣呢！我這幾天趕路我還不忘早晚刷牙呢！我是個愛乾淨的貂！」
老婦人：「……」
林子怡看著她一臉被噎到的表情，更加不耐煩，揮揮手，催促道：「能說得過我就說，說不過我就趕緊滾蛋。你跟人家書生來幹嘛啊？就你現在這副樣子，在凡人眼裡看來已經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了，是個長眼睛的都不會被你勾引，讓你吸走精氣吧？當然，要是有那種愛好特殊的，也是他該著了。」
老婦人張張口想要反駁，但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林子怡攔腰截斷。
林子怡絮絮叨叨繼續說：「你會不會選獵物？寧采臣那個模樣，一看就是個愛好正常的文弱書生，你這個外形想要和他接觸也就是碰瓷了。尾隨到破廟蹲點，大半夜跑人家廂房去碰瓷，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打算的。難道要爬上人家房頂猛坐下去，來個從天而降『我是你命中註定的老仙女你要對我負責』的戲碼麼？」
老婦人：「……」
老婦人雖然最近被收編進了金華那個妖怪的勢力範圍之內，但她也從來沒有被這樣數落過，還是一個在她眼中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登時心中冒火。
然而，她一向善於自控。想要在這附近存活，靠山也尋了幾個，處處低頭，沒道理這幾句話讓她忍不下氣。
老婦人想通此事，將手收回袖中，一抬頭，臉上卻擺滿了虛假的笑意。
她掩口輕笑，嘲諷道：「你這小妖怪啊，還真是心急。也不知道你用什麼法子瞞過了那個捉妖人的眼睛，竟能毫髮無損地呆在他的身邊。自己圈著兩個男人尚覺不夠，還想要奪我看中的那個？初出茅廬，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
林子怡一猜，那個老婦人肯定就是這種調調。她也不反駁，只是懶洋洋地說：「你待如何？」
老婦人眯起雙眼，語調陰冷地說：「入鄉隨俗，自然是要教教你金華的規矩。那三人我全要了。」
那老婦人雖然覺得林子怡的能力根本不值一提，但手下動作卻絲毫不肯含糊，掐了個訣，大叫一聲，「去！」
火球蘊著吞噬一切的氣勢，熊熊燃燒著向林子怡襲來。
林子怡頭也不抬，只是打了個響指。
大殿外連綿的雨幕竟隨著那清脆的一聲扭曲起來，眨眼間化成一條水龍。它扭動著身軀向前，張著大口，一口將那火球吞進腹中。
火球消失殆盡，那條水龍也散了形，盡數潑灑在那老婦人身上。
林子怡一攤手，指縫間仿佛能看到忽隱忽現的電光。她將那電光凝於一處，輕輕點在滿身是水的老婦人的胳膊上，便收手靜靜看著老婦人抽搐著倒在地上。
老婦人被電得合不上嘴，磕磕巴巴勉強說道：「你，你這個小，小妖怪，竟，竟能用這種招，招數。」
林子怡蹲在一旁，單手撫臉，笑著說：「也算因禍得福。被雷劈了這麼多次，好歹還算掌握了新技能。我也是第一次用，沒想到這麼有效果。」
老婦人抽搐著翻起白眼，口中卻仍堅持說道：「你，你別囂張得意！」
林子怡歪頭看她，很懵懂的樣子，「我沒有囂張也不曾得意過啊。只是啊……」
她的手中升起劈裡啪啦的電光凝聚成的一小團，慢悠悠地說：「那個書生我不管，道士你打不過，而僅剩的那個凡人是我想保的人，你哪來的膽子也敢有動他的念頭。你的胃口太大了，我很不喜歡。」
林子怡舉起左手，正要酷酷得來一個最後一擊，卻沒想到有人一把拉過那老婦人的衣領，生生把她帶出林子怡的攻擊範圍。
林子怡鬱悶地收回手，嘀咕道：「為什麼每次我想要來個最後一擊的時候，都有人跑來打斷我？這是在幹什麼？預示我不要殺生麼？」
她抬頭一看，發現拽走那老婦人的是一個稍微年輕一些的婦人，她此刻正抖著手，似乎在緩解被電打到的麻痛。
那中年婦人恨恨地瞪她一眼，不斷地揉搓著雙手。
林子怡只是言簡意賅地回應著她的眼神，「該。」
中年婦人：「……」
那老婦人在地上趴了一會，才慢慢爬了起來。
她勉強穩住身形，咧著半邊嘴，身體依舊殘留著被電擊到的後遺症。
她渾身抖了一下，才口齒不清地叫囂道：「你個小妖怪，難道天真地以為我會單槍匹馬趕來麼？」
林子怡無語，「你都被電成這模樣了和廢的有什麼差別？就算再多出來一個妖，你也不算戰鬥力，裡外裡不都一樣麼。」
那老婦人似乎被電懵了，在那邊想了一會，又咧嘴笑起來說道：「笨蛋。你可知道，我與你在這耗著的時候，後廂房發生了什麼？」
林子怡微微一愣，就聽到那中年婦人高聲喊道：「小倩！姥姥喚你，快出來！」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身著白色紗裙，頗顯弱柳扶風的女子，提著裙子，踉踉蹌蹌從後廂房出跑到大殿。
她局促地站定在中年婦女的身邊，低著頭說道：「我，我來了。」
林子怡仔細看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覺得她應當是個受妖驅使的鬼。
林子怡一直覺得鬼這種群體，在六界之中顯得十分弱勢。
神仙魔妖能夠驅使鬼，這四界說一，鬼不敢說二，否則就是一個魂飛魄散。
鬼雖然能害人，但人界又有許多道士專門以捉鬼為業，捉到了也不是什麼好下場。
而鬼界內部也嚴抓嚴打，飄零在外的鬼都要被抓進地府受審，審好了轉世投胎，審不好有十八層地獄在等待。
因為實在太過弱勢，所以林子怡見到鬼時，態度往往要比見到其他妖要溫和一些。
比如現在，林子怡雙臂抱胸，開著嘲諷道：「幹嘛？你們祖孫三代跑出來合夥刷一個書生，也未免太興師動眾一些了吧？老的跑來找我碰瓷，中年的在那暗搓搓得等，小的就跑去找那個書生。別說，小的去是比老的成功率高許多。」
那老婦人瞪著林子怡，表情換回洋洋得意，「小倩，告訴她，你幹了什麼？」
林子怡歎了口氣，「你們本來的目的就是那個書生，這點時間，又是從後廂房跑出來的，還能幹什麼。說這問題是不是傻？」
老婦人：「……」
聶小倩附身先將老婦人從地上攙起，待她站穩之後，才低聲說：「沒成功。」
老婦人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聶小倩抿抿唇，「那個書生把我趕了出來，給他銀子也不肯要。」
老婦人瞪大雙眼，「為什麼啊？」
林子怡插話道：「這麼硬氣，可能喜歡男人吧。誒呀，那燕赤霞和化田兄很危險啊。」
老婦人：「……」
老婦人覺得自己丟了臉面，一把就要推開聶小倩。
聶小倩被推了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卻被一道水幕輕柔托起，將她穩在原地。
林子怡對聶小倩滿懷感激地微笑只是若無其事點點頭，對著老婦人涼涼地說：「然後呢？還有什麼後手要使？沒有的話就趕緊過來受死，磨磨蹭蹭耽誤別人睡覺，我化田兄還在後面等我呢。」
那老婦人轉了轉眼珠，問道：「你來金華有什麼目的？」
林子怡也不著急，撣了撣衣袖上沾染的灰塵，漫不經心說：「遊山玩水。」
「來金華遊山玩水？」老婦人嗤笑一聲，「金華什麼模樣，你就算沒聽說過，來到這裡也該感受到了。你應當是來尋靠山的吧。」
林子怡不動聲色，「我倒是有聽說過金華出了個厲害的，手中似乎有什麼遺失已久的魔器，是個銅鏡來著？」
那老婦人不答，只是笑著說：「大家這也算不打不相識，同為妖，又何必因著幾個凡人傷了和氣。你既然有心，不如我帶你去見她，就當是我賠禮道歉。」
林子怡想她主要目的是來撿漏，才不要上趕著往刀尖上碰呢，便直接回絕道：「不去。」
老婦人眯起雙眼，「你這是不給面子了？」
那老婦人手指捏在袖口中，想要陰林子怡一下，卻猛地被那中年婦人拉住。
中年婦人搖搖頭，指著自己的耳朵，那老婦人頓了一下，忽然驚慌地睜大雙眼，顫著聲道：「你，你沒感覺錯？」
中年婦人點點頭，拉著老婦人的胳膊，低聲說：「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林子怡看著她們神神叨叨的樣子，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想問句到底要不要打啊，就看到他們化作青煙，如被追趕一般從大殿裡竄了出去，隱在磅礴的雨幕之中。
林子怡：「……」
林子怡：「……我是有幹架百分之百不會有機會了斷別人的設定麼？」
林子怡鬱悶地蹲在地上拿著石子畫了幾個圈，才丟到一邊，拍拍手站起來。
她抬步要往廂房走，眼角卻撇到有人正打著紙傘，從大門緩緩走近。
林子怡莫名覺得那身裝束有些眼熟，便頓在了原地，仔細看著。
待那人將紙傘收起，林子怡看清了他的衣著，不由詫異道：「誒？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