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景年◆
第一章
西久知裡子回憶起自己的人生,覺得這簡直是一場愚蠢的鬧劇。
她第一次這麼執著地喜歡上一個人,而那個人恰巧又是她的婚約對象。
原本應該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如果對方也喜歡上她的話。
是的,她喜歡的那個人,直到最後都對她嗤之以鼻著。
——鬧劇的開端是她喜歡他,鬧劇的結束是他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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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開學的第一天,西久知裡子穿著浴衣跪坐在進食的和室中。
清晨鳥兒的鳴脆聲響亮悅耳,初春的櫻花在庭院裡開得正盛。
「嗚哇,超過七點了啦!都是幸代子姐姐的錯,被姐姐大人抓到又要說沒規矩了!」
「笨蛋!今天開學啦,知裡姐姐肯定已經去學校了,抓不到我們的!」
小跑步的聲音從屋子外側的走廊傳來,有些慌亂的腳步聲和對話讓西久知裡子歎著氣搖了搖頭。
西久幸代子和西久美奈子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就是這麼一副匆忙急促的樣子,一個因為短髮所以呆毛翹地特別厲害,一個氣喘吁吁地拍著胸脯。
「幸代,美奈,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廊道裡跑步,特別是穿著浴衣的時候。」端坐在和室的一側,西久知裡子帶著無奈的表情說道。
「啊!」似乎是沒想到西久知裡子在和室裡,西久幸代子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隨後立刻低頭轉移著話題,「那個,早安,知裡姐姐。」
「早安,姐姐大人!」看到西久幸代子這麼做之後,西久美奈子也照葫蘆畫瓢地說道。
對於自己兩個妹妹的行為不知道該作何言語,西久知裡子搖了搖頭,「你們兩個……算了,先坐下來吃飯吧。」
一邊用筷子戳著盤子裡的秋刀魚,西久幸代子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姐姐。
黑髮如瀑的長髮披散在西久知裡子的身後,櫻色的浴衣似乎是去年和她一起定做的套裝。她的姐姐慢條斯理地為秋刀魚去骨,然後一點點送入口中。
大家閨秀的風範盡顯,但是——
哪裡不對吧!
快來個人告訴她這不是她的姐姐啊喂!
為什麼她姐姐會在現在這個時候!這麼慢條斯理地!吃著一條秋刀魚啊我去!
「幸代,我臉上粘到什麼了嘛?」說著西久知裡子伸手往自己的臉頰上摸了摸。
「啊不……」搖了搖頭,西久幸代子嘴角有些抽搐著,「那個,知裡姐姐你……不去學校嘛?」
「才七點而已,沒必要這麼早去吧。」西久知裡子確定自己臉上沒有粘到東西後,再次拿起筷子開始為秋刀魚去骨,「倒是幸代你,聖魯道夫那邊同意你走讀的條件是提早十五分鐘到校,你再磨蹭下去的話真的來得及嗎?」
「沒關係路上不堵車的話半小時綽綽有餘了。不等等不是這個問題啦知裡姐姐!我是說……」
「幸代子姐姐的意思是,姐姐大人你今天不用提前去學校等跡部景吾嗎?」最為年幼的西久美奈子坐在一邊歪著頭,眨巴著眼睛看著端坐在對面的西久知裡子。
「美奈,要叫跡部君或者跡部學長,隨便稱呼別人全名很沒禮貌。還有幸代,不要一激動就把手撐在桌子上講話,你們兩個這都是什麼壞習慣。」
悻悻地把手從桌子上放下,西久幸代子撅著嘴巴有些不滿地說道,「嘁,壞習慣還不是因為知裡姐姐一直為了某個人早出晚歸不管我們所以才養成的。」
像是被按下了什麼開關,西久知裡子怔愣了一下,隨後露出了有些哀傷的神色,「抱歉,幸代,美奈,以後不會了。」
似乎是沒料到自己的姐姐會這麼說,西久幸代子瞬間瞪大了眼睛,「咦?知裡姐姐?!等等等等你想通了?真的想通了?!想通了的話就和跡部景吾那混蛋把婚約退了吧!我們西久家不要什麼聯姻啦!知裡姐姐嫁給我就好!幸代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有些頭疼地看著自己對面的短髮笨蛋,西久知裡子覺得自從幸代去了聖魯道夫之後,性格非但沒有如同那所學校的校訓一樣變得如同唱詩班一樣美好,反倒是變本加厲地更加朝著男孩子的方面發展了。
「幸代,坐下,把手收回去別撐在桌子上,還有對別人的稱呼要用敬語。」
「嗨……」拖長了音,西久幸代子在心裡小小地吐了吐舌頭。
把自己剛剛剔完骨的秋刀魚放到西久美奈子的面前,西久知裡子拍了拍對方的頭,「美奈乖,吃完之後讓宮本叔叔送你去學校,姐姐先去換校服了。」
「是,姐姐大人。」沖著西久知裡子甜甜地笑著,國小五年級的西久美奈子意外地會討人歡心。
「救命,知裡姐姐你都不給我剔魚骨!偏心!超偏心的!!!」看著西久美奈子面前的秋刀魚,西久幸代子吃虧地鼓起了腮幫。
「等哪天幸代你肯吃海鮮了我會考慮的。」
冰帝高中部的校服和國中部的並沒有太大的差別,西久知裡子看著鏡子裡的人,淺淺的笑容裡不再有當初的任性張狂。
走到玄關處的時候,正巧西久幸代子也剛剛換完校服準備出發。西久知裡子無奈地把人叫住,替她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襟和領結。
「真的是,當初是為了什麼把你送去聖魯道夫的啊,早知道禮儀第一的學院都拿你沒辦法的話,就應該讓你來冰帝綁在我身邊學禮儀。」
「嘿嘿,現在後悔已經沒用了哦,我才不要一天到晚笑不露齒呢!巴紮嘿☆!」舉了個V的手勢,西久幸代子拎著制服包直接跑了出去,「三田叔叔,快點我們走啦走啦!我要遲到了嚶嚶嚶!」
看著三田在西久幸代子的催促下小跑步地跑到車旁打開駕駛座的拉門,西久知裡子歎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西久知裡子到冰帝的時候,比預計地要晚上一些。大多數人早就已經去了教室,空曠的校道上只有她一個人。
百無聊賴地走在校道上,事實上黑髮少女並不是這麼地想去教室報導。
她在冰帝的名聲早就糟糕地不能再糟糕,一想到那些人的眼神會讓她坐如針氈,西久知裡子就不禁想要皺眉。
「那個!前面那個!抱歉請等一下!」校服的衣角被拉住,西久知裡子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去。
「同學你找我?」
「抱歉,請問一年B組怎麼走?」
西久知裡子看著眼前的女生,鴿子灰的瞳仁和有些毛糙的長髮。不是漂亮但至少算得上可愛型,像是這樣子的女生不認識她簡直不可思議。
「你,不是直升的吧?」對著女生打量了一會,西久知裡子頗為冷淡地這麼說道。
「被看出來了啊。」面前的人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如果是直升的話,也不會找我了。」西久知裡子的聲音有些自嘲。
「誒?」
「不,沒什麼。」搖了搖頭,西久知裡子邁開了步子,「走了,我帶你過去吧。」
事實上一年B組和一年D組的班級離得很近,說是帶那個女生過去,其實西久知裡子自己也是順路。
到了一年級的樓層之後,一路上她就被人指指點點著。令人難受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西久知裡子身上,而走在她身後的女生卻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一樣,在自己回頭看她的時候還對著自己露出了笨蛋一樣的燦爛笑容。
事實證明西久知裡子開學那天遇到的女生,確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開學第一天就遇到自己,還讓風評糟糕透頂的自己給她帶路已經是夠自尋死路的做法了,偏偏那個笨蛋還和芥川慈郎同桌,在假期裡和那個鵝黃發色的少年有過什麼接觸。
簡直是拉足了冰帝女生的仇恨值。
「喲,跡部君的未婚妻大人,最近怎麼這麼安靜啊?當初那股子囂張氣勢到哪裡去了?」面前的女生在西久知裡子面前冷嘲熱諷著,自從那次的事情之後,像是這樣來反諷她的人並不在少數。
「不要不說話嘛,西久大人不是最喜歡出風頭了嘛,怎麼今年連學生會幹部都沒去競選?以你的能力完全是小菜一碟不是嘛?」女生看西久知裡子不說話,繼續嘲諷著。
「栗本君,比起用言語來挖苦我,我覺得用行為來打擊我更加有效一點。」西久知裡子站起身來,對著面前的女生淺笑,「連學生會幹部都競選不到的你,有什麼資格來嘲笑我呢?如果栗本先生知道他女兒在學校不務正業,整天只知道嘲笑挖苦別人的話,一定會很難過的。」
糟糕透了。
所有人對她的印象都是當初那個張狂過頭的性格。
她曾經為了喜歡的人不顧一切,因為他是最優秀的,所以她也要做到最優秀。
可是為什麼呢,結果卻是一敗塗地。
第二章
西久知裡子本來覺得,自己大概會就這麼度過高中的三年。沒有什麼人來搭理,生活在多數人的冷嘲熱諷中。
事實上這對她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反正國中三年也是這麼獨身一人過來的。
佇立在頂端的那個灰發少年並不會回頭看她,她也習慣了那個人對她的冷言冷語。
「是說,不覺得西久那傢伙變了嘛?」
「嘛,發生了那種事情,就算是她也不可能繼續囂張下去了吧?要知道中川美惠可是……」
「噓!西久在往這邊看,被她聽到就完了!」
「快走快走!現在是安份了,誰知道她之後會不會做什麼事情。」
閒言碎語依舊在耳邊不斷,對於這些話語西久知裡子並不打算理睬。
她們的話也確實沒有說錯,國中的她為了和跡部景吾並肩,無論是成績還是其他都毫不遜色於他人。
學生會的幹事,班級裡的委員長,當時的她多麼意氣風發。
趾高氣揚,自恃過高,仗勢欺人地警告著所有站在那個少年身邊的女生。
她有這個資本這麼做,但是卻沒有能夠讓所有人心服口服的能力。
說到底在冰帝,像跡部景吾這樣的帝王也只可能有一個,她想要和他比肩,從一開始就是無法達成的遙望。
搖了搖頭,西久知裡子決定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自那天起做下的決定,她並不是她一個人的西久知裡子。
是的,她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的。
她屬於西久家,她是西久家的嫡長女。
她屬於西久幸代子和西久美奈子,她是她們失去母親之後僅能依靠的人。
她屬於祖父和父親,她是日漸年邁的他們撐起西久家唯一的希望。
不應該任性的。
她早就該想通,自己身上肩負的是什麼。
「姐姐大人,吃飯了。」西久美奈子小心翼翼地從拉門另一側探出頭來。
「我知道了。」點了點頭,西久知裡子小小地伸了個懶腰。
「姐姐大人在看什麼?」似乎是注意到西久知裡子桌子上的紙張,美奈子小聲地問道。
淺淺地勾起了笑容,西久知裡子對著站在門口的美奈子招了招手,「美奈,你過來。」
把走到自己面前的西久美奈子抱到了腿上,西久知裡子保持著原來跪坐的姿勢。
小小的手指劃過案上的紙張,黑髮少女聽見美奈子帶著些甜糯的嗓音,「神奈川世家……?我們這裡不是東京嘛?」
「嗯,但是今天收到了一條簡訊,署名讓我有點在意。」
「是誰哦?」西久美奈子窩在西久知裡子的懷裡,稍稍歪了歪頭。
「幸村精市。」
西久美奈子轉過頭對著黑髮少女眨巴眨巴了眼睛,無辜的眼神似乎是在說自己不懂。
西久知裡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示意美奈子起身,「好了美奈,去吃飯吧,幸代應該已經到了。」
事實上西久知裡子在資料上看到的東西不過是千篇一律,無論是網球還是家族,對於幸村精市的評價都是讚不絕口。
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也無法將那個被稱為神之子的人和自己聯繫起來,西久知裡子不知道幸村精市那條簡訊的意義何在。
更何況,那個人為什麼會有她的郵箱地址也是個謎。
儘管如此,西久知裡子還是赴約了。
簡訊裡說的那家咖啡館很好找,精緻的格調佈置和義大利語的舒緩歌曲都讓人無可挑剔。
下午五點的客人並不是很多,西久知裡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戶邊上的那個少年。
鳶尾花紫的發色,比照片上還要秀美的容貌,明明和這家咖啡館一樣散發著溫柔的氣息,但是卻莫名地有種強勢的感覺。
「幸村君,日安。」走到幸村精市對面坐下,西久知裡子的言行舉止和任何一個世家小姐一樣,禮貌規矩。
「日安,西久桑。」那個鳶尾發色的少年露出了和熙的笑容,「沒想到真的會來呢。」
「既然想到我可能會不來的話,為什麼不把地點定在東京呢?」西久知裡子雙手放在制服裙上,禮貌地微笑著,「讓一個女生從東京跑來神奈川赴約,幸村君該不會是覺得西久知裡子其實是男生吧?」
「關於這點我很抱歉,實在是社團那邊騰不出空,作為賠禮請允許我送你回西久宅邸。」和西久知裡子一樣彬彬有禮的言語,那個被稱為神之子的人,笑得禮貌客氣。
不知道對方還要周旋多久,但比主人先開口詢問總是不禮貌的做法。既然幸村精市這麼說,西久知裡子便也順著對方的話接了下去,「那就麻煩幸村君了。」
「西久桑大概很困惑我找你的原因,那麼我也不客套下去了。」幸村精市的神情比原先認真了不少,「關於你和中川美惠國三畢業的那件事情,我希望西久桑能夠告知一二。」
聽見人名的瞬間,西久知裡子輕微地皺了皺眉。原本禮貌的弧度有些淡下,黑髮少女的語氣些許不悅,「幸村君特地約我來神奈川,只是為了這種八卦小事?」
說實話這件事情當初冰帝可謂是人盡皆知,隨便拉個人都能說上半天,幸村精市大可不必這麼大費周折地來找她這個當事人。
西久知裡子並不想回憶起當時的事情,準確來說她不想回憶起的,是當時那個如同傻瓜一樣的自己。
中二,盲目,糟糕任性。
「中川桑現在在立海大網球部擔任經理一職,所以我想盡可能地多瞭解一些。」紫發少年解釋道。
「讓當事人來敘述,幸村君就不怕我添油加醋說些什麼?」稍稍上揚了眉毛,西久知裡子十指交叉撐著下巴。
坐在對面的鳶尾發色少年沒有開口,只是微笑著,靜靜地打量著她。
西久知裡子能夠看見幸村精市瞳孔裡些許的驚訝,她也大約能夠猜到那個少年在驚訝些什麼。
瘋狂迷戀跡部景吾這個形容詞,似乎已經變成了她的隨身標籤。四處警告挑釁,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幸村精市所有的認知都沒有出錯,她確實曾經是那樣糟糕的一個人。
「長話短說吧,幸村君。」西久知裡子放下手裡的咖啡杯,「我嫉妒中川美惠,所以國三卒業式那天推她下水了,然後她就離開了冰帝,就是這樣。」
「原因呢?」幸村精市問著。
「我嫉妒她。」
「嫉妒的原因?」
對於幸村精市的深究有著些許不滿,西久知裡子眉宇間微皺著眉頭。
「西久桑,既然答應了就完整地說一遍吧?」幸村精市說著,「雖說讓中川桑擔任網球部經理是母親的意思,但事實上我並不太同意。既然她可能會長久地在網球部待下去,我覺得還是多瞭解一下比較穩妥。」
短暫的沉默,西久知裡子從不覺得自己和中川美惠的那點破事能讓幸村精市探究出點什麼。
但對方已經開口,如果就此作罷的話,那麼她這次來神奈川就真的毫無意義了。
而毫無意義的事情,她西久知裡子並不喜歡做。
「我還真沒想到,被王者立海大的神之子約出來,竟然是因為這種原因,呵。」西久知裡子輕笑著。
對她而言,中川美惠大概只是一個懦弱無能,膽小怕事的女生而已。沒有任何特點也沒有任何特長,雖然相貌屬於甜美系卻也比不上自己。
西久知裡子對她一直都是這樣子的評價,直到國二的某一天她成為了跡部景吾的女朋友。
糟糕透了的情況,明明是那樣子不起眼的人卻站在了跡部景吾的身邊。
西久知裡子一直都知道跡部景吾對他們之間的婚約的排斥,他不喜歡被人束縛住的人生,而她卻用一張紙綁住了他。
對於跡部景吾和其他女生交往的事情,西久知裡子並沒有多做評論,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不滿。ヾ
小到撕本子劃桌子,大到扔手機丟書包,這些女生之間欺負人慣用的手段,她西久知裡子也沒有少做過。
但是沒有用,儘管這樣還是阻止不了那些女生趨之若鶩地往跡部景吾身邊擁擠。
而這些人之中,中川美惠最為讓西久知裡子厭惡。
軟弱無能的樣子,完全是她的反例,她也曾經問過跡部景吾選擇中川美惠的原因,得到的回答是這樣的,「西久知裡子,太過鋒芒畢露只會讓人生厭。」
是了。
中川美惠確實小鳥依人惹人憐愛,但這樣子的女生除了擠出水汪汪的眼神之外還能做什麼?
沒有回答。
大概算是跡部景吾交往的女生中時間最長的一個,中川美惠在那個灰發少年身邊待了整整半年。
在那半年裡她沒少找中川美惠的茬,跡部景吾偶爾也會皺著眉質問她「你鬧夠了沒」。
西久知裡子真的以為那個灰發少年喜歡上了中川美惠,甚至可能就此離開她的身邊,但是很慶倖,最後兩個人還是分手了。
中川美惠一直以為是她從中作梗了,但讓人發笑的是她的言語在跡部景吾那邊甚至起不到一絲一毫的作用。
兩個人的孽緣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勾心鬥角的事情鬧得全校皆知。
卒業式那天,中川美惠帶著得意的神色告訴她說,跡部景吾把第二課紐扣給了她。
西久知裡子覺得自己頭腦一熱,什麼都顧不得就把中川美惠往一旁的景觀湖裡推了下去。
這大概是所有人都認為的版本,也是幸村精市能夠總他人口中得知的版本。但事實上,她自己也被中川美惠拉下了水。
兩個人都溺水,最後是誰聽到叫聲來救人的,西久知裡子已經記不清了。
不斷的冷水灌入口中,胸腔難受冰涼。
等西久知裡子有意識的時候,冰帝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中川美惠差點溺水身亡,罪魁禍首是西久知裡子。
糟糕透了的情況,明明是那個人先挑釁的,明明她也落水了的,明明她也差點溺水身亡了。
但是事情的真相,並沒有多少人真的在意。
再然後中川美惠就離開了冰帝,雖說離開東京去了神奈川有點出乎西久知裡子的意料,但只要不出現在她面前,中川美惠去了哪裡都不關她西久知裡子的事。
「這樣子的解釋,神之子還滿意嘛?」西久知裡子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謝謝。」幸村精市似乎是有些驚訝于黑髮少女的說辭,事實上在西久知裡子開口之前,他從不知道面前的這個人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後來幸村精市是怎麼離開的,西久知裡子已經忘記了。
隱約記得那個紫發少年禮貌地開口說要送她回去,而她卻搖了搖頭說自己還想再坐一會兒。
最不想回憶的事情被一一勾起,西久知裡子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自己究竟有多喜歡那個灰發的少年。
她的世界以他為中心,而他的世界卻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第三章
咖啡廳的音樂還在繼續播放著,舒緩的義大利語西久知裡子並不能夠聽懂多少。
杯子裡的咖啡已經有些冷掉,事實上幸村精市事先幫她點的拿鐵並不是她一直以來習慣喝的咖啡。
一個人的座位顯得有些冷清,西久知裡子正思量著是不是差不多該回去了,旁邊觀賞植物後面的人卻突然坐到了她對面。
「西久桑日安,我是初涼雪。」有著鴿子灰瞳仁的女生這麼說道,「唔……就是開學那天找你帶路的那個,還記得嘛?」
「恩。」不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麼,西久知裡子點了點頭,表示自己還記得她。
「太好了!我還在想要是被忘記了的話要怎麼辦呢。」初涼雪抓了抓頭髮,似乎是很認真地在為那個問題苦惱過,「那個那個,謝謝西久桑那天的帶路www,以及,求交往可以嘛wwwww?」
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女生無論語氣還是其他什麼,都讓西久知裡子聯想到笨蛋這個詞語。
似乎不會有人會因為一次帶路而特地來道謝,況且她西久知裡子在冰帝的名聲實在是差的可以。
初涼雪不可能沒有聽說過,但儘管這樣,那個人還是說著想要和她做朋友這樣子的話語。
「為什麼呢?」冷靜地發問,西久知裡子前一秒還覺得初涼雪有些像自己的妹妹西久幸代子,下一秒卻立刻推翻了這個想法。
「因為看到知裡子,就好像看見以前的自己了。」原本笑容滿面的女生眼神突然黯淡了一下,隱隱綽綽的哀傷,西久知裡子知道那是怎麼樣的情緒,「那個時候的我和知裡子一樣,整個世界都只有他一個人。所以看到知裡子的時候就好像看見了以前那個笨蛋一樣的自己,實在是……沒辦法放著不管啊。」
「既然知裡子的世界裡面,那個唯一的他都不理知裡子的話,就只好由我來強行闖入你的世界啦。」初涼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又是一臉燦爛的笑容,上揚的嘴角和彎起的眉眼就好像陽光一樣。
「抱歉,我的世界裡已經沒有景吾了,初涼桑多慮了。」沒有糾正初涼雪的稱呼,西久知裡子也不知道那個女生怎麼能夠在幾分鐘的時間裡,就把對她的稱呼從西久桑替換成知裡子的。
「那樣就最好了,就由我來做知裡子的世界中心吧。」初涼雪右手握拳的樣子信心滿滿,西久知裡子不知道初涼雪究竟是為什麼才對她這麼執著。
最後那個有著鴿子灰瞳仁的女生把她送到了電車月臺才離開,西久知裡子不止一次想要和初涼雪說宮本司機會來接她的,但那個笨蛋一路上興奮地說個不停,根本就沒有讓她插嘴的餘地。
反正也已經到了月臺,西久知裡子便也順著對方的意思上了電車。呼嘯而過的車窗外景讓人看不清,墨色的夜幕被星火燈光點綴成一條橘黃色的光線。
西久知裡子突然就想起來自己溺水之後的事情,那是她沒有告訴幸村精市的部分。
不太能夠說出口的一個事實,她作為一個人而言,已經死過一次了。
是的,那次的落水事件並沒有那麼僥倖。
不管怎麼說景觀湖都距離教學樓有些距離,哪怕她和中川美惠的呼叫聲再怎麼響也不可能立刻被人聽見。
她在醫院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清楚的知道,西久知裡子確實是在景觀湖裡溺水身亡了。
伴隨了她十五年的身體躺在病床上,而她卻是一副鬼魂的樣子浮蕩在空中。
意味不明的情況,簡直就是科幻片裡的情節一樣。西久知裡子十五年的唯物主義瞬間改觀成了唯心主義,可不管眼前的事實再怎麼讓人難以置信,她都必須選擇接受。
那個時候的西久知裡子覺得,自己就這麼死去,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跡部景吾一直都沒能夠喜歡上她。
那樣子不討喜的自己,高傲又任性的西久知裡子如果就那樣離開人世的話,一定不會有什麼人會傷心哀悼的吧。
……幼稚愚蠢的想法。
「知裡姐姐!!!」西久知裡子看見西久幸代子突然闖進病房,而日曆上顯示的日期卻是國一的上學日才對。
「幸代子!你怎麼在這裡?」推門而進的父親看見西久幸代子的時候,明顯是吃驚了不小。
「知裡姐姐是被中川美惠那個女人拉下水的是不是!是不是啊!告訴我那個女人的病房號!知裡姐姐醒不過來的話我要她也別想好好活著!!!」明顯是有些發急了,西久知裡子能夠看見西久幸代子的眼眶微紅。
她很想告訴西久幸代子說「幸代,不要哭,我在這裡」,但是那樣子的自己,手直接穿過了西久幸代子的臉龐。
「幸代子,你先冷靜下來!」父親皺著眉把西久幸代子攔了下來。
「怎麼可能冷靜的下來!醫生都說知裡姐姐命懸一線了啊!!!」西久幸代子一下子哭了出來,「不要攔著我啊!我要去把中川美惠的氧氣罩拿了扔掉!」
「幸代子!這件事情本來就是知裡子的錯,是她推中川美惠下水的,你還想把事情越弄越複雜嗎?!」出現在門口的祖父表情嚴肅地呵斥著西久幸代子。
一瞬間的安靜,西久知裡子看著病床上的自己,心情複雜。
她知道西久幸代子很喜歡她,也知道西久美奈子一直都粘著她,但對於這兩個妹妹,說實話西久知裡子並不是特別在意。
那個時候她的眼裡只有跡部景吾一個人,他就是她整個世界的唯一,其他的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太過任性的做法,但她的國中三年確實是這麼過來的。
但是,不應該是這樣。
西久祖父只有西久父親這麼一個兒子,而西久知裡子的母親又在生她弟弟的時候難產身亡,她的父親不願意續弦也就註定了西久家嫡長女掌權的事實。
因為從高中起就要開始著手家族的事情了,所以父親和祖父才希望她能夠無拘無束地過完整個國中。那樣子溺愛的狀態讓西久知裡子的任性高傲日益趨長,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那樣子是不對的。
不應該那麼自恃而驕的,不應該就那麼忘記自己的責任的。
祖父已經太過於年邁,父親也過了老當益壯的年齡,她原本應該替他們分擔起家族的事情的,而不是因為這樣子無聊的爭風吃醋而溺水身亡。
太任性了,完全沒有考慮過父親和祖父的立場,也沒有能夠實現他們的期待。甚至連幸代和美奈,她都沒能好好地說一句「姐姐其實很喜歡你們」。
糟糕透了的人生。
西久知裡子覺得,自己這十五年,簡直就像是一場愚蠢的鬧劇。
她自導自演地做著小丑,而她唯一想要吸引的觀眾卻從未駐足停留。
值得嗎?
為了跡部景吾一個人,放棄了家族親人甚至是人生。
——怎麼可能值得啊!
西久知裡子一瞬間很想哭,為了自己這樣子愚蠢的行為。
她早就該意識到的,她再怎麼喜歡跡部景吾,那個人也不會回頭。
事實上就算跡部景吾再怎麼重要,也不值得她西久知裡子放棄一切去追逐。至少她不應該辜負父親和祖父,讓那兩個人白髮人送黑髮人。
「還真是差勁呢。」
「是啊,真是差勁呢,我自己。」
看著自己面前的人,西久知裡子覺得自己遇到的事情大概可以上演成年度科幻大片。
她的靈魂還在這間病房飄蕩,而自己的身體卻入住進了一個異世界的靈魂。
看到自己身體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西久知裡子不可置否地驚呼出了聲音。
她聽見那個人用自己的聲音說著「是誰?」,但是目光卻始終沒有聚焦到她的身上。
「聽得見嘛?」試探性地說了一句話,西久知裡子發現那個入住進她身體的靈魂,竟然真的能夠聽見她的聲音。
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那個人,西久知裡子得到的是對方「你真差勁」的評價。
確實,那個人說的沒錯,她的行為差勁到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我的事情,接下來可以都拜託給你嘛?」西久知裡子的聲音有些虛無縹緲,她不知道此刻除了拜託面前的人之外,還能夠對父親和祖父做出什麼補償。
「如果你回不來,我也回不去的話。」那個人對著西久知裡子這麼說道,但在他人眼中,卻是有些異常的自言自語。
「謝謝……」
那個人說自己叫做淺野,說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然後,還告訴她了這個世界的真相。
難以置信的話語,淺野說這個世界在她的次元,不過只是漫畫而已。
西久知裡子一直都不願意相信這件事情,她寧可認為自己這個世界不過只是和對方的世界有所重疊,所以這個世界的某些事情被他人在那個世界裡畫作了漫畫。
淺野在醫院的時候,每次都會耐心地陪著西久知裡子說話。
對於她的不安和後悔,懊惱和叮囑都一一回答著。淺野說自己已經十八歲,西久知裡子想,這個比自己大了三歲的女生,確實為人處世都比她要圓滑妥當。
「聯繫一下西久家的人,西久知裡子的臆想症又發作了。」門外的醫生這麼對身邊的護士說道,而淺野卻是毫不在意地繼續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
「佔用了西久桑的身體,說實話我也有些愧疚。能夠幫到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儘量的,請放心吧,」
「真的很……謝謝你。」西久知裡子怔愣了很久,最終綻放出從這間病房裡醒來後的,第一抹笑容。
出院之後,淺野在西久家無論什麼都做的很出色。
西久知裡子仿佛看見了沒有跡部景吾之後的她自己,能夠好好的安慰妹妹,能夠安靜地陪祖父下棋,甚至還可以幫著父親開始處理家族的事務。
這些事情她原本都可以自己來做的,而不是這樣子一邊看著淺野替她做,一邊暗自後悔懊惱著。
直到開學前的那一周,那天晚上她看見淺野一個人縮在和室的一角哭得厲害。
西久知裡子在一邊手足無措了很久,想要替對方擦眼淚卻完全無法觸碰到對方。無論說什麼對方都不聽,哽咽的哭聲讓人忍不住心疼。
淺野哭了很久才停下,隨後帶著鼻音,對西久知裡子說了很多。
一覺醒來就身處異世界。
明裡暗裡打探了很多次都找不到回去的途徑。
害怕自己的父親母親會擔心自己,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裡的不安和恐懼。
淺野說了很多,西久知裡子在一邊安靜地聽著。
後來那個女生累了便也靠著牆睡著了,朦朦朧朧間西久知裡子覺得自己也有些暈眩。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淺野已經不見,西久知裡子也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黑髮少女不止一次覺得自己那一個月的時間不過只是一場夢境,但事實種種都證明那是真實存在過的事情。
看到西久幸代子拉開紙門的一瞬間,西久知裡子的眼淚不禁就流了下來。
她所有後悔過的懊惱過的,都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來實現了。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電車的報站聲提醒著西久知裡子她已經到站。
邁開腳步從電車內部走出,西久知裡子看見宮本司機站在月臺的出口那邊對她笑著。
「抱歉,等很久了嘛?」朝著對方點了點頭,西久知裡子有些歉意。
「沒有,正好家主大人要出門,還算順路。」宮本這麼說道,「大小姐要先回去嘛?」
「不了,去父親那邊吧,我等他一起回去。」
「總覺得大小姐變了不少呢。」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西久知裡子看著東京的夜空,這座繁華的城市霓虹交錯,而她多麼幸運能夠再次觸碰到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