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朱砂
第一章
「行動代號。」即便眼前的人協助他擊斃了所有的特務,明誠依舊按照程式向她舉起了槍。
「驚蟄。」面前的女子沉靜如水。然而她話音剛落,阿誠尚且來不及放下槍的當口,眸光一閃,伸手將阿誠一把拉開,同時開槍。
兩聲槍響過後,女子還站在原地,身形卻有些微微的晃動,素白色的旗袍上綻開一朵鮮豔的紅花。
「你……」阿誠一瞬間反應過來什麼,伸手將她扶住了。
「沒事……」女子的聲音依舊清冷,「清理乾淨,別留活口。」說罷舉槍給腳邊躺著的幾個人都補了槍。阿誠見狀也迅速的給剩下的人都又送了一顆子彈。
「已經宵禁了,在街上太顯眼了,我們得趕緊找地方安頓。你的傷怎麼樣。還能堅持麼?」阿誠抿抿嘴唇,這事雖然是意外,卻終究是讓他有些愧疚的
「從這個弄堂穿過去,帝國飯店523。」女子的聲音中帶著虛弱,將鑰匙直接塞進了阿誠的手裡。「我還死不了……等會兒……借我你的大衣用一用。」
阿誠自然知道這裡離帝國飯店很近,當初行動的時候也照例觀察過的,然而帝國飯店裡住的大多都是日本的過路高官顯貴,因此設計行動方案時,並沒想過把那裡作為撤退路線之一。畢竟明樓沒有來,以他的身份,單獨出現在那裡,也很難解釋。側頭看了看女子越發蒼白的臉色,每走一步身體都顫抖的更厲害了三分。明誠心中有些擔心,女子黑色風衣的陰影之下,那片血色已然慢慢在織錦旗袍上慢慢擴散。身後背上卻未見濕潤,明誠心裡一涼,那說明彈頭還留在女子的身體裡。這種傷,可是要比貫通傷難治了許多。一邊想著,一邊卻已經將自己的風衣脫下,裹住了女子的身子。帝國飯店就在不遠處了,多年潛伏多年偽裝,明誠很清楚女子的意思。
「靠著我。」明誠低聲說了一句,將女子整個人都攬入自己懷中。
「我風衣口袋裡有酒。」女子合著眼睛淡淡的開口,雖說語調依舊平穩,然而一句話說完,卻是整個身子都狠狠的一抖。阿誠明顯感覺到懷裡的人的力量又弱了幾分。心中不由得一抽。伸手從女子口袋裡拿出了那個錫制的小酒壺,將裡面的烈酒撒在了女子身上。讓烈酒的酒氣壓制住了血腥。然後才扶著女子向帝國飯店走去。
順利的進了大堂,雖然剛剛響過槍,然而顯然時不時的槍響已經成為了大上海的必然的點綴,這裡的並沒有特別的騷亂,依舊是燈紅酒綠。扶著女子進了樓梯間,然而剛上了三樓,頭上卻傳來了一個明誠此時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明誠先生?你怎麼在這裡?」聲音的來源,正是日軍新任的上海情報機關機關長影佐禎昭。
「影佐將軍,」阿誠抬頭,一臉真誠。「剛才……」
「千葉小姐?」不待阿誠說完,影佐禎昭已經大步來到了兩人面前。看著女子有些驚訝。
女子原本微闔的雙眼聞言睜了開來。
「影佐將軍……」女子輕聲開口。「我今晚喝了幾杯酒,胃不太舒服,剛好遇見阿誠先生,就請他送我回來了。」
「是這樣,沒想到,千葉小姐也認識明誠先生。千葉小姐的身體怎麼樣?用不用我送小姐去陸軍醫院看一下。」影佐禎昭的態度很是恭敬。
「影佐將軍放心,我會照顧好千葉小姐的。」明誠深知女子的肺必然已經被子彈重創,剛才那幾句話已經是強壓氣息說出來的,再要女子開口必然會露餡。連忙接過了話頭。
影佐禎昭還欲開口,卻見一個日本兵快步跑上來對他耳語了幾句,便正了神色,對著阿誠微微一低了頭。「那就拜託明誠先生了。」
說罷又向女子微微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
子彈與刀
第二章
「咳……」見影佐禎昭離去,女子終於撐不住咳了一聲,嘴角已見了猩紅。明誠心中微微一驚,腳下加快速度,半扶半抱的將女子攙到了房間。
「你這裡有藥麼?」明誠將女子抱到床上,女子微皺著眉,臉色已然慘白如紙。
「……」女子無聲的搖了搖頭,艱難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顆子彈和一柄鋒利的柳葉小刀。「用這個……」
明誠看著那子彈一愣,這種處理傷口的方法他在蘇聯時也聽教官說起過,那是用在缺醫少藥的戰場,為了緊急止血,可以用火藥燒灼傷口。可是他自加入組織以來一直在明樓身邊,即便受傷了也向來有充足的藥品,哪裡用得著這法子。至於那柄刀,用處便更不必多說了。
「你忍著點兒。」明誠咬咬牙終究是接過了東西,眼見女子越發虛弱,深知這傷口再不處理必定要出問題,當下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說了一句冒犯了,就將女子的旗袍撕開了一個口子,找來濕毛巾將傷口周圍擦淨,想了想,用房間裡放的烈酒將刀消了毒。然後便下了刀,那子彈頭,是必須得取出來的。
阿誠不是第一次給別人取子彈,但是這次卻是格外緊張,周圍的環境不明,甚至連眼前的人的掩護身份他都不清楚。而女子卻是格外的平靜,除了刀尖第一次刺入胸口時的悶哼之外,竟沒有更多一分的□□,只是雙手死死的抓住了床單。阿誠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直到聽得女子一聲壓抑的呼痛聲之後,子彈終於被取了出來。血也隨之湧出,那情況終究由不得明誠有半分的猶豫,在傷口上撒上火藥,然後用火機點燃。火焰閃過,空氣中頓時彌漫出皮肉燒灼的味道,女子在身子一陣痙攣之後終於軟了下來。
「謝謝你。」等到阿誠已然將屋裡的一切痕跡抹去,才聽到了女子的聲音。
「這是我應該做的。」阿誠搖了搖頭,「你的傷很重,傷口污染,你需要消炎藥。」
「沒事……」女子搖了搖頭,「對於我來說,只要體內……沒有子彈,就是沒事了。我現在的身份,是日本千葉家族的大小姐千葉美代子,來上海觀光。我幾年前去過巴黎,我們就是那裡認識的。今晚我們是在……」女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身體也不住的顫抖著。
「我們是在綠雲路的酒館遇見的。我去替我大哥買紅酒,沒有貨了,遇見了你。」阿誠替女子說完了下面的話,手很自然的探上了女子的額頭,眉毛頓時皺了起來。「你發燒了。」
美代子卻沒有出聲,雙目半闔著,眉頭微皺顯然是身上難受的厲害。沒有藥,阿誠除了擰塊涼毛巾放在她額頭上一時間竟是束手無策。想了想,還是拿起了房間裡的電話。
「先生,是我,阿誠。我在酒館遇見了千葉小姐,她身體不太舒服,我可能要明天早上才能回去。先生早點休息吧。」不知道電話線路安全與否,阿誠一開始就沒有給明樓開口的餘地。
「千葉小姐?」明樓在電話那邊聽得明誠如此說話,微微一愣,這明顯的日本名字讓明樓有些拿不准明誠此刻的處境。
「是,就是那年驚蟄的時候,在塞納河遊河,認識的那位元千葉小姐。」阿誠意有所指。
「哦,我想起來了。」到底多年一起出生入死,明樓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那你好好照顧千葉小姐。如果實在不行,就請蘇醫生去看看。」
「是,先生。」阿誠應道。
放下電話,明樓的心卻並沒有放下。雖然從阿誠並不見緊張的聲音中,他聽得出並不是行動出了問題,這個千葉小姐也只怕就是暫時來配合執行任務,接替明台小組的人。是個女人?受傷了?明樓一時間有些擔心起阿誠的安全來。這人中了槍還能面不改色的陪著自己斡旋在特高課和七十六號之間,若他當真中了槍想要瞞著自己,一個電話根本就透不出消息。
一夜忐忑,明樓是擔心明誠的安危,而明誠,則是真真切切的片刻未得休息。美代子整整高燒了一夜,起先阿誠還好奇為何美代子這樣行事嚴謹的特工沒有準備藥物,卻在後半夜美代子燒的徹底人事不醒的時候瞭解了問題所在。美代子背上右肩的位置,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讓人觸目驚心。原本處理的很好,雖然沒有縫合,但依舊乾淨,因此明誠一開始才毫無察覺。然而這一場高燒到底牽累了那傷口,到後半夜時便開始滲血,明誠看看見了床單上奇怪的血跡才發覺那道刀傷。那會兒美代子已然燒的半條命都要沒了,阿誠也顧不上別的,只重新替她包紮了傷口。所幸的是房間裡雖然沒有藥,卻是有幾瓶烈酒的,阿誠用酒和溫水和在一起替她擦半夜的手足,雖然不足以退燒,但到了清晨的時候,美代子還是恢復了神智。
「咳……咳……」因著肺部受傷,美代子咳的很厲害,阿誠伸手扶起她慢慢坐起靠在自己的身上,小心的避開她後背的刀傷。一邊將溫水送到她嘴邊。
「先喝點兒水。」
持續的高燒已然奪去了美代子大半的體力,這一點阿誠從她全然虛軟的身體上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喝了點兒水,又緩了好一會兒,美代子的神智才似乎更清醒了些。
「謝謝你照顧我。」美代子擠出一個笑容。「你快回去吧,我沒事了。」
「你有辦法搞到藥麼?」明誠點了點頭,起身穿上大衣想要離開,卻終究猶豫了一下,轉身看著美代子。
「沒關係,挺一挺就過去了。」美代子疲憊的搖了搖頭,「以後,叫我美代子。」
阿誠了然的點了點頭,自己在這裡呆了一夜的事情一定會被影佐禎昭知道,那麼自己如果繼續稱呼她的姓氏,只怕會讓影佐禎昭起疑。
偽裝
第三章
阿誠回到家的時候,同樣一夜未眠的明樓正坐在書房的沙發上看報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上面的東西,他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大哥,我回來了。」阿誠熟門熟路的進了屋,餘光一瞥平整的床鋪,就知道這位大哥也是一夜不曾休息。這種季節,明樓從不會一早起來就將被子疊起來的。總是放在那裡讓太陽曬一曬再收起來。
「辛苦你了,坐吧。」明樓看看阿誠的神色。微微放下了心,卻在目光觸及阿誠袖口的時候一驚。「你受傷了?」
「沒有,這不是我的血。」明誠連忙搖頭道。「是朱砂受傷了,很嚴重。還有,我們撤退的時候遇見了影佐禎昭,還好她的掩護身份很特殊,影佐禎昭一時沒有起疑。」
「槍傷?影佐禎昭?到底怎麼回事?」明樓依舊沉穩,卻也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畢竟能讓阿誠說上一句「很嚴重」又陪了一夜的情況,極其罕見。而阿誠和朱砂一起出現在影佐禎昭面前,更是計畫之外的事情。
阿誠將事情複述了一遍,輕歎了口氣。「對不起大哥,是我大意了。」
「這是意外,你沒事就好。」明樓卻沒多說什麼,「千葉家族在日本的實力非凡,可以說掌握著日本經濟的半壁江山。朱砂的掩護身份既然是千葉家族的大小姐,那麼只要她那裡不出紕漏,我們就是安全的。」
「嗯,看影佐禎昭的態度就知道了。」阿誠點了點頭,
「其實,你們昨天晚上發生的最奇怪的事情,是她替你擋槍。」明樓的眼裡有些不明的意味,「按理來說,你們昨晚是剛剛接頭,之前彼此互不相識,像她這樣的高級特工,怎麼會這麼衝動?」
「大哥的意思是……」阿誠的眸子眯了眯,透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來。
「我並沒有什麼意思。」明樓擺了擺手,「我們這次和重慶聯繫,採用的是最新的密電碼,第一次使用,安全性是有保障的。如果電報被截獲破譯,那你我現在早就身在特高課的大牢裡了。即便他們是想順藤摸瓜,你昨天晚上打那個電話的時候,我也就已經暴露了。所以目前看來,她的身份還是可以信任的。」明樓沉聲分析道,看阿誠仍有些擔憂,不禁調侃了一句。「其實我也只是好奇,不過咱們明家向來是種花養牡丹,養草是蘭草,說不定這位朱砂小姐只是想把自己裝進你這個青花瓶裡而已。」
「大哥……」阿誠聞言不由臉一紅,無奈的喚了一聲,明樓卻是笑笑站起。「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吃完飯去上班。下班以後,再去看看她。」
「大哥……」阿誠還沒緩過神來,聽得明樓的吩咐有些無語,
「你昨天晚上在她房間待了一夜,你覺得影佐禎昭會不知道?日本人最近加強了電訊偵查。」明樓挑了挑眉,「法國巴黎,塞納河畔,浪漫之都,才子佳人,門當戶對,不錯的掩護。」明樓說完,便笑著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