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閑議
紫雲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聽著外面的喊叫聲，許久，才頗覺不可思議地皺起眉頭，問道：“京城裡的貴族公子都是這等作風嗎？怎麼那個規矩看起來比咱們大爺差了不止一星半點的，還有我剛剛看著親家老太太她們對這位寶二爺的態度，好像不覺得他這種舉動有什麼不對的樣子？”
“妳可別拿大爺跟他比，沒的降低了大爺的品格，這位寶二爺在這個府裡就是個誰也不能招惹的主兒，還有他身邊那個穿黃色比甲的丫鬟，妳也得留意一點兒，要知道她可是寶二爺院子裡的第一人，而且啊…。”雪雁在榮國公府裡待得比林黛玉稍久一點，對於某些事情自是早已了然於心，不過因為覺得與她無關，所以回到林黛玉身邊後，並不曾主動多說什麼，偏偏如今乍見到賈寶玉的行徑與幾年前相比，竟是毫無半點長進，她心裡忍不住透露出一絲失望的情緒，這才差點脫口說出賈寶玉與襲人之間那層還沒多少人發現的關係。
“而且什麼？！妳怎不說了？快跟我說呀！”紫雲見雪雁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不由得著急地催促道。
“我可不敢汙了姑娘的耳朵，還是別說的好。”雪雁搖搖頭，堅決不肯再說下去。
“紫雲就別再問了，左右不過是襲人已被默許為寶二哥的准姨娘，而且兩人還已有了不可告人之事罷了。”林黛玉抬頭，神色平淡地掃了雪雁一眼，語氣清冷地道。
“姑娘怎會知道？！”雪雁一臉驚訝地看向林黛玉，心想…難道她曾經不小心透露過？不然姑娘怎麼會知道這種事？總不會是她說了夢話吧？她不記得自己有這毛病呀…。
紫雲同樣一副震驚不已的表情，要說她甫一入府當差就被安排到林黛玉身邊，環境單純、日子平順，但耐不住小時候接觸過的都是一些愛討論八卦的婦道人家，像那個什麼某某家的小姐與落魄才子不可說的二三事啦，或者某家公子哥兒身邊總要有幾個漂亮風…呃∼的丫鬟才不覺得人生無趣等等的閒言閒語，紫雲可沒少聽進耳朵裡，只是她分明記得先太太在生前之時，最愛說些榮國公府的人一向最重規矩、守禮儀，誰也不敢仗著身份恃強淩弱之類的話…原來那些都是騙人的啊？！
“聞嬤嬤雖沒跟著我來榮國公府，但是也沒少提點過我該注意的事情，方才我見襲人舉手投足之間表現出來的感覺，分明已非…她是寶二哥身邊最得寵的丫鬟，寶二哥又是正值血氣方剛的少年，二舅母未必沒想過要安排伺候的人，如今襲人仍未過明路，想是擔心老太太那邊會有不滿吧？不過那些事與我們也沒有關係，妳們心裡有數便好，切莫做出什麼叫人誤解的事來。”林黛玉輕笑一聲，不以為意地解釋道。
“我就說嘛，怎麼聞嬤嬤一點也不擔心姑娘來了賈家之後會被人欺負，原來是早教過姑娘要怎麼防備啦。”紫雲聞言，頓時間，彷佛恍然大悟般地開心笑道。
“唉∼要是知道姑娘能夠猜到他們那些破事，我早就跟姑娘說明白了，不過姑娘只猜中一部份，卻不知道實際上自姑娘回去揚州不久之後，襲人和寶二爺就已經…那時候的二太太只怕根本都沒想到襲人的心那麼大，不過我覺得…是不是應該再去暗中打聽打聽？畢竟許久沒來這榮國公府了，也不知道如今又是個什麼情況。”雪雁微微皺著眉頭，略思索片刻之後，才坦承她以前留在榮國公府時不小心發現的一些事，更主動提出要去打聽如今榮國公府究竟是什麼情況。
雪雁從來就不是真的愚笨，她只是比較懂得明哲保身而已，否則初到榮國公府之時，她不會選擇默默地把大丫鬟的位置讓給紫鵑，林黛玉也記得原著中，林黛玉病死之後，雪雁似乎依然留在賈家生活，並沒有被王氏藉故發賣，可見她也有她聰明的地方，只是她剛回到林黛玉身邊那時，林黛玉曾感覺到雪雁對她的忠心不足，還想過將她調離身邊，不過後來想想，雪雁在榮國公府也有幾年時間，賣身契又是在她手裡，比起生死由不得自己拿捏的紫鵑來說，自然更加好用一點，於是才轉而想法子穩住且提高雪雁對她的忠誠度，然後便有了如今處處懂得為林黛玉打算的雪雁。
“哥哥說過，榮寧兩府的那些下人向來口無遮攔，便是主子們的事，他們照樣隨口就傳了出去，我想妳不必太刻意也能打聽得到，不過我們畢竟只是客居此處，凡事還得小心為上，千萬不能讓我二舅母抓到什麼把柄。”林黛玉不反對雪雁的打算，不過有個虎視眈眈的王氏在那裡盯著，她也不忘提醒雪雁小心行事。
“這我知道，我本來就沒打算親自出馬，姑娘忘記江大太太特地派來給你使喚的兩個婆子嗎？那個蘇嬤嬤懂得些許藥理，而余嬤嬤最擅長的就是套話了，大爺說了，江大太太肯定也知道榮國公府這個地兒不是什麼好地方，所以才會專門叫她們來保護姑娘，所以我只需告訴余嬤嬤，這榮國公府的各個院子裡比較體面的婆子丫鬟是哪幾個就成了，其餘的事，她自會辦得妥妥當當的。”雪雁笑瞇瞇地回道。
“哎？！我竟是一時忘了兩位嬤嬤的存在…能被江大太太重用的人，那本事肯定不容小覷，要是她們不介意的話，妳們倒不妨也找機會向她們多多學習。”林黛玉讓雪雁一提醒，倒是想起了這檔子事。
江大太太會知道林黛玉將要到榮國公府住上一陣子的事，其實還是林黛玉在知道自己竟然和江恪有婚約之後，主動派人告知的，她這麼做也是有她的考慮，賈家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不相信江家的人半點不知，更何況婆婆這種生物，向來就愛挑媳婦的刺，所以她很好奇江大太太如果知道她還得去榮國公府住上幾年，不曉得對方會怎麼想？
沒想到江大太太倒是個妙人，只是送來兩個看上去極精明的嬤嬤，又直言到時候兩位嬤嬤可以陪同林黛玉一起進榮國公府，伺候林黛玉的日常起居，其餘的廢話，那是多半個字也沒有。
林黛玉至今都沒曾問過那兩位嬤嬤到底有什麼本事，這可能和她們甚少主動到林黛玉面前晃來晃去也有點關係，不過來京城的一路上，紫雲和雪雁似乎與兩人相處不錯的樣子，因此雪雁會知道兩位嬤嬤的本事各是什麼，林黛玉倒不覺得有太大的意外。
“姑娘不知道吧？蘇嬤嬤何止懂藥理而已，她的廚藝挺好的呢！嗯∼比我娘還好！”紫雲做為廚房管事嬤嬤的女兒，那刁嘴的程度可不輸那些吃貨，蘇嬤嬤的廚藝能被她稱讚，顯然真的很不錯。
“那有什麼用？！咱們的院子就這麼丁點大，又沒有小廚房，難道妳還想叫蘇嬤嬤去大廚房跟榮國公府的人搶差事做？”雪雁雙手一攤，一臉惋惜地說道。
“說的也是！我們在林家的時候，姑娘的院子裡也沒有小廚房，不過我們家又不大，從院子到廚房走一回用不了多少時間，可是這裡呢？我一進門就發現這裡挺大的，剛剛我注意了一下，她們端到親家老太太房裡的飯菜都有些涼了，姑娘的身子骨又不好，若還只能吃那些快涼掉的飯菜，是不是不太好？”紫雪很是擔憂地說道。
“妳才知道？！不過以前姑娘同老太太住在上房裡，吃食上哪能要求與旁人不同？所以每餐飯菜總是吃的不多，就是有時夜裡覺得餓了，還得選擇忍下來，就怕驚擾了別人，叫人說些不好聽的話，那時候的姑娘明明還在長身子呢，哪裡可以只吃那麼點東西？偏偏王嬤嬤從不關心不說，連老太太也是…如今既然有了小院子，要不姑娘跟老太太說一說，看能不能給我們弄個小廚房？”雪雁清楚林黛玉的口味一向清淡，便是在榮國公府住過幾年也沒有改變，這次再來榮國公府，看著好像又將有要住上幾年的趨勢，她就忍不住把這個想法提出來。
“還是算了吧，雖然我一直不習慣這裡的吃食，可也沒像以前一樣處處挑剔了，至少我剛剛吃下的東西並沒比在家裡的時候少，習慣也不是改不過來的，再不然，等明年哥哥搬來京城之後，我們再找理由回家去住不就成了？畢竟不是自己家，若是要求太多的話，誰知道那些人又會傳出什麼閒言閒語？”林黛玉卻是不想自找麻煩，因為那麼做的話，難保王氏不會又傳出什麼她嬌氣難伺候的話來，畢竟薛寶釵她們可沒有這等待遇。
雪雁聽到林黛玉並不贊成她的建議時，心裡自是不免有點小小的失落，不過突然又眼神一亮，她意會到自家姑娘說了一句最重要的話，就是她家大爺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應該也會來到京城，甚至可能就直接定居京城了，她聽聞嬤嬤說過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可不比蘇州的宅子小，雖說大爺好像還要進書院求學什麼的，不見得能夠時常在家，但好歹那是她們的家啊！林家的主子只有姑娘和大爺兩個人而已，就像在蘇州的時候一樣，姑娘只要開口，還不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那她幹嘛在意眼前這點小挫折啊？榮國公府的食物不好，大不了回林家去就是了嘛！嗯！就是這樣！
林黛玉瞅著雪雁臉上的表情，一會兒失望，一會兒開心的，她好笑地搖搖頭，隨口丟下一句她要去午休了，剩下的雜事全由著她們兩個人決定就好，便什麼也不管地轉身進了內間。
賈赦與賈政雖是長輩，但也是男子，所以林黛玉不過在稍晚之時，派蘇嬤嬤和雪雁送了禮物過去，並沒有親自前去拜見，他們二人也就各自回了一句讓林黛玉安心住下，再無他話。
因為大觀園離主院並不算近，賈迎春她們也就沒有天天大老遠地來向賈母請安，獨獨一個薛寶釵…大概是見賈寶玉總愛往主宅跑，她竟然也天天如影隨形般地掐著點出現，久而久之，大家就曉得，只要見到賈寶玉來了，不用一盞茶的功夫，定然就會看到薛寶釵跟著出現，雖說薛寶釵每次都能想到不同的理由來解釋她為何總能那麼‘剛剛好’地跟著賈寶玉過來，可惜有些事…唔∼其實大家早就心照不宣了。
林黛玉住在榮國公府的日子裡，若是忽略那個三不五時想摸進院子裡找林黛玉的賈寶玉不提，倒還真沒多少煩心事，因為原主本來跟三春之間就算不上親密無間，換句話說，就是無話可聊，以前雖然時常會坐在同一間屋子裡，她們也是各作各事的時候居多，如今既然都不住在一起了，平常能夠聚在一起的機會自然更少，再說，三春早看出這次回來後的林黛玉似乎比小時候的林黛玉還難以親近，尤其是對賈寶玉的態度，更是用‘疏離’二字不足以形容，便也識趣地一直不曾主動到林黛玉的院子裡做客，林黛玉發現這個狀況，心想這簡直太合她心意了，畢竟她本來就沒想要和三春培養什麼姐妹情，她還擔心說萬一她們太過熱情的話，她可能會覺得很傷腦筯呢，如今這般不是正好？
☆、第二十九章 湘雲
賈寶玉鬧了十來天之後，總算是發現到林黛玉對他的態度竟然比以前更加疏離許多，心下一陣失落之餘，想起了好久沒見到的史湘雲，於是又去找賈母，鬧著要接史湘雲過來玩耍。
史湘雲好幾天前便聽說林黛玉已經守完父孝，如今又被接回去榮國公府住下，她立刻提心吊膽了起來，以前只是覺著林黛玉比她還多一個作官的父親，所以總是對著旁人擺出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樣，如今她和自己一樣是無父無母的孤女了，也不像她這樣至少還有叔父嬸嬸可以依靠，想來應該不敢再擺出那個高高在上的架子了吧？不過再想著賈寶玉那個見了姐姐便忘了妹妹的脾性，心裡到底還是覺得放心不下，又不敢主動向嬸嬸開口說出想去榮國公府的事，只好天天叫丫鬟去門口走上幾圈，就盼著賈母什麼時候會派人接她到榮國公府。
這日，史湘雲聽說賈母派人過來，已經去了嬸嬸那裡說話，便知道是來接她進榮國公府的，懷著無比雀躍的心情，耐著心聽完嬸嬸的叮囑，才一出史家大門，整個心就已經飛進了榮國公府裡。
“嬤嬤，我聽說林家姑娘又住了府裡，可是真的？”史湘雲在往榮國公府的路上，狀似無意地向隨行的婆子問了一句。
“可不是？而且老太太待林姑娘可好了！因為捨不得她住太遠，還特地撥一個小院子給她住，害的我們二爺為了見林姑娘一面，只能成天往宅子裡跑，好幾次還聽他嘴裡念著，早知道就該把雲妹妹的瀟,湘,館給林姑娘留著才對。”那婆子順口回道。
“瀟,湘,館是我家姑娘的院子，寶二爺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說要給林姑娘住？”一旁的翠縷很不服氣地反駁道。
“哎呀！聽說老太太也是這麼勸寶二爺的，還說除非史大姑娘答應讓出瀟,湘,館，否則誰都不能搶了史大姑娘的院子，史大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寶二爺一向最心疼妳們這些姐姐妹妹，平素也是和妳最為親近，啥好事都忘不了有妳一份，他怎麼可能捨得委屈姑娘？說到底也是那麼一提罷了，待史大姑娘一會兒到府裡之後，尋個機會與寶二爺說上兩句好聽的，我敢保證哪∼寶二爺改明兒就不會再提這件事了。”婆子只是一副無所謂地笑道。
“瀟,湘,館才多大的一個院子，也值得她搶？她怎麼不說要寶姐姐的蘅蕪院？其實就是見我好欺負罷了！”史湘雲嘟著小嘴，又忍不住對林黛玉暗恨幾分，心想雖說瀟,湘,館那個小院子在名義上是她的，不過從眾人搬進大觀園的那天開始算起也就只住了一年多而已，她卻還得回史家應付叔叔嬸嬸他們，根本不可能天天住在這裡，所以實際上，她也就住了幾個月不到，哼！那個林黛玉一回來就想搶走她的地方，那怎麼可以？！這樣不識相的丫頭…等哪天若逮到了機會，她一定要讓林黛玉知道她史湘雲也不是好惹的。
“姑娘別生氣，那婆子說的沒錯，只要哄住了寶二爺，任誰也不能搶走咱們的院子。”翠縷勸慰道。
史湘雲抿著嘴想了一會兒後，便很也是認同地點點頭，她也是被氣糊塗了，怎麼沒有想到二哥哥向來最見不得她們這些姐姐妹妹不開心，他也許是那時在當下覺得林黛玉沒地方住，才會想到這一恁，不過等她過去之後，二哥哥肯定不會真的開口替林黛玉向她索要瀟,湘,館，畢竟她還住在那裡嘛！不過便是說了也不打緊，她只需哭一哭、鬧一鬧，二哥哥就必然不會再說什麼要她讓出瀟,湘,館的話，這一樁事自然也能順勢揭過去，想明白這其中關鍵之後，史湘雲頓時覺得稍稍寬心一點。
林黛玉默不作聲地坐在薛寶釵的旁邊，上頭依舊是賈母懷裡攏著賈寶玉，對面則是賈迎春三人，王氏、邢氏幾人一早請過安就各自回去了，連王熙鳳也忙著要去處理府裡的事務，只留下幾個小輩在賈母跟前陪伴。
“林妹妹也到老太太身邊坐吧，我想跟妳說說話兒。”賈寶玉見到嬌柔可人的林黛玉，先前對她的幾分不悅埋怨一下子又忘得一乾二淨，只想著怎麼才能和水做似的林妹妹再親近一點呢？
“不了，我坐在這裡就好，左右還有寶姐姐呢，寶二哥能跟我說的多半也是一些之乎者也的話題，雖說我往日在蘇州，好歹見過幾次哥哥認真讀書的模樣，卻是當然不懂得那些你曰我曰的。”林黛玉嘴角微微一翹，一副好像賈寶玉平日多麼認真讀書，所以能說的也只有四書五經之類的話題，與她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什麼之乎者也的？我才不看那些祿蠹們看的庸書，林妹妹若當初肯跟著璉二哥回來就好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不過跟著一個隻會讀書的呆子生活幾年，不說沒了往日的靈氣，便是出門子與我們說話玩耍也都不願意了，說起來，妳院子裡那倆婆子著實令人厭惡極了，我每次想去找妳說話聊天，她們總把我擋在門外，說什麼她家姑娘的房門不能讓外人隨意進去，難道我在林妹妹眼裡成了外人了嗎？林妹妹等回去後，可要好好教訓她們，再不然便乾脆叫璉二嫂子把她們賣出去得了，我們府裡又不缺那兩個無所事事的老貨，幹嘛把她們留在林妹妹身邊，讓林妹妹連出個門都不成？老太太，妳覺得我說的對不對？那些老貨跟死魚眼一般，一點都不討人喜歡。”賈寶玉聽到林黛玉的話，心裡的不快便直接顯現在臉上，連要求賈母賣掉林黛玉身邊兩位嬤嬤的話都說出來了。
“玉兒剛回來沒多少時日，咱們家規矩又比林家大得多，想來妳還是不適應吧？下人再能幹也還是個下人，怎麼能作得了主子的主？寶玉也別跟你林妹妹生氣，她定是不曉得你去找她玩耍，要不…從明日起，我就叫她每日午後去找你聊天，你說好不好？”賈母不著痕跡地睨了林黛玉一眼，又耐著性子哄賈寶玉，再三答應他，一定會交代林黛玉多去園子裡陪他聊天玩樂。
賈寶玉聽了這番話，自是喜孜孜地連連點頭稱好，偏偏林黛玉依舊悶聲不響地一句話都不曾應和賈母，一時之間，叫賈母有種下不了臺的感覺，目光也微帶冷意地盯著林黛玉。
林黛玉剛感覺到賈母的目光匆匆掃過來，她就已經垂下頭，默默地打量著對面的某根椅子腳，絲毫不打算欣賞賈寶玉如何無理取鬧的模樣，至於賈母對賈寶玉說的那些要她去陪賈寶玉玩樂的話？呵∼當她還是隨人拿捏的原主？又不是什麼小貓小狗，只因賈寶玉一句不開心，她便得犧牲自己去討好那顆鳳凰蛋？她還偏偏就不順著他們的意，看看賈母能拿她如何？！
林黛玉正暗自撇著嘴在那裡胡思亂想之時，一旁的薛寶釵突然出聲笑道：“寶玉也太貪心了，有我們幾個人陪著你還不夠嗎？你明知道林妹妹身子骨不好，尋常不能走遠，你還總鬧她作啥？要知道從林妹妹住的小院子到你的怡紅院可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我哪有！？以前林妹妹雖然也時常身子不舒服，但沒事的時候，還是會陪我們聊天作詩的，哪像如今…除去向老太太請安的時間，她幾乎連院子門都不踏出來了。”賈寶玉不滿地反駁道。
“寶哥哥整天出門閒逛，還嫌怎樣不好？若像我們只能窩在宅子裡的又該如何？”賈探春雖然心裡不喜林黛玉的目下無塵、清高疏離，但是她與薛寶釵又一向親近的很，此時明知這麼一說也有間接幫了林黛玉一把的嫌疑，但還是忍不住附和薛寶釵的話。
賈寶玉不依，還想再爭辯下去，偏偏此時已有婆子來說，史大姑娘來了，於是幾人只得停下來，同時看向門外去。
史湘雲進門就看到幾乎所有人都在這裡等她，自覺倍受賈家人重視，臉上笑容頓時濃得快化不開來，歡喜地向賈母奔了過去，一邊還不忘甜膩膩地喊道：“老太，雲兒可想妳了！還以為妳把雲兒忘了呢！”
“妳這丫頭還是這麼調皮！”賈母笑瞇瞇地將史湘雲拉近身旁，正好與賈寶玉一人據著賈母的一邊。
史湘雲見賈母待她似乎真比待林黛玉好上幾分，眼珠兒往幾個姑娘的方向一溜，望著林黛玉時，還故意停頓了一會兒，那目光裡隱隱含著幾分得意與挑釁，只是可惜了…林黛玉彷佛無所覺一般，臉色絲毫沒有變化，這讓史湘雲又莫名地感到一陣洩氣。
“我哪有？！”史湘雲鼓起臉頰，懊惱地嗔了一句後，隨即又若無其事般地轉頭看向林黛玉，接著道：“我上次來時，林姐姐還沒在這兒，竟是不曉得妳幾時回京的？居然回來也不知好叫老太太派個人接我過來與妳見見。”
“我又不是什麼尊貴人兒，還值得雲妹妹特地過來一趟？況且我也是客居此處，哪裡就敢勞師動眾的？況且我素來知道寶二哥心裡有雲妹妹，他只要幾天沒見妳，必然會吵著老太太接妳過來，我也是曉得無須等太久就能見到妳，自然不會多此一舉。”林黛玉從容不迫地回了話，言語間也是毫不客氣地將了史湘雲一軍。
“林妹妹，妳誤會了，我對妳們的心都是一樣的，尤其是妳、妳…。”賈寶玉一聽，頓然有種恍然大悟之感，心想，林妹妹自回來之後就總不理我，竟是因為誤會我心裡比較喜歡雲妹妹的緣故嗎？！她怎能對我有這樣的誤會？明明我心裡只有她而已啊！
“我知道寶二哥心疼我如今無父無母，怕會處處討不了，便不免要多關切一點，不過我還有哥哥在呢，總歸是吃不到虧的，請寶二哥不必再為我多費心思，老太太，玉兒身子不適，如今既已與雲妹妹見過面了，玉兒想先回去休息，就不和大家繼續閒聊了。”林黛玉冷冷地打斷賈寶玉的話，把賈寶玉的心思硬生生地轉了一個圈，然後逕自向賈母拜別，轉身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疏離
第三十章疏離
眾人就這麼看著林黛玉的背影遠去，直到看不見了，史湘雲滿心的憤懣，臉上故作極為委屈地對賈母說道：“林姐姐是不是討厭我了？不然怎麼我才進來一會兒而已，她就說她身子不舒服？”
“別瞎想，玉兒大概是真的累了，只不過…她在蘇州一人當家作主了三年，乍然回到這裡，又有我這個老婆子和她兩個舅母約束著，心裡不痛快總是難免的，也怪我當初心軟，只覺得她既然有那份孝心，我也不好攔著，便沒有強接她回來，才會造成如今這般處境。”賈母滿臉的懊悔，好像林黛玉如今這樣目中無人的態度全是她太過縱容的結果，可是誰也不知她心裡正歡喜地盼著，但願林黛玉能一直是這個脾性，如此一來，便無人敢娶她為妻，等過幾年之後，女孩兒家的年歲大了，到時是圓是扁還不得任她揉搓？
賈母還很坦然地自我安慰了一番，她認為自己也是真心為外孫女著想的，雖說當年林姑老爺交到他們手上的東西，因著後來為娘娘蓋省親別院的緣故，早已經用掉一大半去了，日後想再拿出來還給林家，怕是不知道怎麼還才好，不過她可以讓外孫女嫁進賈家來呀！兩個玉自小一塊長大，情份自比不得旁人，便是作不得正室，有她這個外祖母在，一個二房貴妾的位置也是跑不掉的，屆時，她只消解釋說那些財產本就是林姑老爺生前要給女兒的嫁妝，即便林家那個過繼的哥兒想討回去，也是無理可說了。
賈母越想越覺得自己打算的實在太完美了，只是卻又突然想到如今林黛玉那個院子裡伺候的婆子丫鬟竟沒有一個自己人，實在有些不太好，便對底下幾個小輩說道：“你們也不必陪著我了，回園子裡玩耍去吧！雲兒難得過來，叫廚房整治一桌上好的菜色送去，隨你們愛怎麼玩怎麼鬧都好。”
“好呀！我還要趕緊回瀟,湘,館看看，別幾天沒住就一團黴氣了。”史湘雲開心地連連點頭附和了一句。
賈寶玉聽到‘瀟,湘,館’三個字，心裡便記起先前還提過想說服史湘雲把院子讓給林黛玉住的事，只是不等他開口，史湘雲已經拉著賈探春向賈母拜別，三步作兩步地跑出去了。
薛寶釵慢了幾步，側頭見賈寶玉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心思一動，猜測是為了瀟,湘,館的事，便悄悄地靠近賈寶玉身邊，低聲勸了一句：“寶兄弟還是別跟雲妹妹提起那件事吧，剛剛你也瞧見的，她兩人正不對付著呢，若再被你不懂事的胡亂一提，難保雲妹妹不會真惱上了林妹妹，如此一來，日後你要她們倆怎麼相處？我們姐姐妹妹能夠在一起也是種緣份，切莫因這點小事起了嫌隙才好。”
“可是林妹妹住的那麼遠，我們想找她玩耍總不方便，妳沒瞧她也不來找咱們說話了，我猜想她是不是因為如今與我們不住在一起，彷佛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了，便打心眼裡覺得和我們有了疏離，我才想讓她也進園子裡住。”賈寶玉心裡感到莫名的委屈，明明他是一心為了林妹妹著，為什麼到最後反而兩邊不是人呢？
“其實也不必非得要那個院子，我那裡地方夠大，林妹妹若真想到園子裡住，我那裡分一半給她也盡夠了，不過我看著林妹妹似乎不是很想住進園子裡，你既有心為她想，也該尊重她的意思才對。”薛寶釵沉默了一會兒後，又接著勸道。
“是嗎？”賈寶玉並不笨，他略思索片刻後，心裡也覺得薛寶釵的話不假，只得失望地不再提這件事了。
賈母見幾個小輩都離開後，便對鴛鴦吩咐道：“去叫紫鵑那丫頭進來，我有話跟她說。”
鴛鴦應了一聲，走了出去之後，沒多久又進來，身後跟著的正是兩年多前隨賈璉回來，如今還在賈母院裡當差的紫鵑。
紫鵑進門，向賈母請過安後，便跪在那裡低著頭不敢多話，耳邊只聽見賈母的聲音：“剛剛寶玉說他去林丫頭的院子，被幾個婆子擋在院門外許多次，我才想起林丫頭幾年沒回來，這府裡的人情往來怕早就生疏不少，寶玉會遇上那等事端，必是因她身邊又沒個妥貼的自家人幫襯的緣故，倒也是我一時疏忽了，只不過這事總不好另煩他人，想來想去，還是仍由妳去最好，妳以為呢？”
“既是老太太吩咐，紫鵑必定像昔日一般用心伺候林姑娘的。”紫鵑哪裡會有不願的理？畢竟在賈母院裡，她只能做個二等丫鬟，想要再往上爬，且不說還不知道要多久時間，便是有機會，如她一樣的二等丫鬟可有好幾個呢，誰知道能不能輪得上她？但若去到林家姑娘身邊就不一樣了，想到之前老太太調她過去，林姑娘和雪雁她們不就是看在她是長輩所賜的份上，才把這大丫鬟的位置讓出來？如今再回去的話，自然還是一樣的結果，更何況等到日後…。
紫鵑一邊期待著日後那可以預見的光明前程，一邊向賈母磕頭表示自己的忠心耿耿，只不曉得這份忠心到底對誰多一點？
“那就等明日，林丫頭來我這裡請問時，我再把妳撥到她身邊，妳也只需像以前那般行事便可，林丫頭身邊的幾個婆子丫鬟倒不用太在意，她們再刁鑽精明又如何？這裡可不是他們林家，還由不得她們胡作非為。”賈母又看似隨意地叮囑了一番。
“紫鵑明白。”紫鵑會意，連忙垂首應道。
賈母心裡想著後快就能往林黛玉屋裡塞進一個自己人，日後也不怕林黛玉背著自己做什麼麼娥子的事，便覺得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只是她沒料到林黛玉居然會在隔日一早就派雪雁來告了病假，而且接下來一連幾天都不曾至賈母上房請安，不說塞個丫鬟過去了，連之前說要林黛玉陪賈寶玉玩樂的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很不甘心的賈母只得在第三天就直接把紫鵑派了過去，可是林黛玉卻僅僅一句她身邊伺候的人手已經足夠，不想再多人手，就把紫鵑退回來，這麼打人臉面的舉動，讓親自帶著紫鵑過去的鴛鴦一時之間頗覺沒臉極了。
只是林黛玉並不在意自己會不會得罪了鴛鴦，在她眼裡，鴛鴦能依仗的不過賈母一人罷了，若哪日賈母駕鶴西歸之後，鴛鴦在賈家的處境不會比她這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好到哪裡去，更何況鴛鴦也是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待薛寶釵還比她好上幾分，雖說這其中也有因為薛寶釵比她懂得做人處事的緣故，但是既然人人都說林黛玉和賈寶玉同為賈母心尖上的人，怎麼做為最瞭解賈母心思的鴛鴦反而是這樣的作為呢？
林黛玉不相信鴛鴦心裡沒想過為自己找退路，偏偏後來會落到那等下場，恐怕也是因為被賈赦嚇到了吧？到底在誰才是榮國公府真正主子的這一點上頭，她認識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許多。
林黛玉回到小院子裡，剛進了上房，蘇、余兩位嬤嬤也隨後跟著進門，紫雲從一直溫著的小爐子上端出一碗甜粥，送到林黛玉跟前，連聲催促道：“姑娘先喝點粥吧。”
林黛玉一邊點點頭，一邊拿眼看著門邊兩位跟門神似的嬤嬤，心知她們大約是有什麼話想說，只是看紫雲端了粥過來，便一時不敢開口而已。
“嬤嬤有話就直說吧，妳們也知道我一向不擺什麼架子的。”林黛玉兩三口地喝完甜粥，抿了抿嘴，便對蘇余兩人直言道。
“既然姑娘這麼說，那老奴就直言了，這一陣子，老奴在這榮國公府裡也算混熟了，只是府裡上,上,下,下的作風還真是叫老奴大開眼界，原以為公侯之家，再怎麼不濟也總歸還懂得些規矩，沒曾想老奴冷眼看了幾日，真真是混亂的叫人難以忍受。”余嬤嬤首先開了口，只見她一臉鄙夷地邊說邊皺眉頭。
“可不是，老奴和余大姐也是江家的家生子，一家數代都伺候著江家的主子們，老實說，我們也從不敢自認有那麼大的臉面，更沒有那麼大的膽量，但是這府裡的老僕人卻是…怪道大太太當初會指我們過來，還再三吩咐我們要小心仔細地護著姑娘，別讓那起小人平白壞了姑娘的名聲，老奴在江家待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幾個不分是非善惡，還暗中編派主子、客人不是的，偏偏這個府裡，光那樣的人就占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好不到哪兒去，俱是膽小怕事之輩罷了。”蘇嬤嬤卻是擔憂甚於憤恨，總覺得自家主僕這幾人在賈家的日子恐怕不會多好過。
“其實他們這般作風礙不到我們什麼，不過就是讓他們辦事時要多費點銀錢而已，反正我們又不在這裡長居久住，只能客隨主便了，他們當家作主的人都不在意這等瑣事，難道我們還能越過主人家不成？至於名聲好壞…只要妳們上頭的幾位主子肯相信我的清白，旁人說再多也無濟於事。”林黛玉篤定自己不會再走原主的路，也相信蘇餘二人不是會胡亂挑撥的人，不過她仍舊特地說了這麼一句話，自是有為自己澄清的意思在內，她刻意與賈寶玉疏離的作為，更是明白地表示了自己與薛寶釵、賈家三春等人是不一樣的。
林黛玉心裡很明白，原著裡，賈迎春之所以被賈赦用五千兩賣給孫紹祖為妻，賈探春之為救敗落的賈家而和親遠嫁，賈惜春之為保自身而不得不選擇出家為尼，說到底都是因為她們從小就與賈寶玉廝混在一塊兒，毫不顧忌男女大妨，又任憑賈寶玉將她們閨閣內不該外傳的詩作隨意流傳于外人之手，最後導致名聲盡失，無人願上門求娶的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