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是紅河岸(六)
晴在馬車內動□□憐的撫弄著手中的花,這株花是早上侍女向沙漠裡的商隊買來的,芬芳怡人,那支出現的商隊是王妃派人假扮的,目的是傳遞烏魯西和龍之眼的消息,這兩個侍女常年呆在神社中,是娜姬雅王妃的心腹,這次行動王妃特地將她們二人安插在晴的身邊,協助和監視晴。
聽說烏魯西自從從她手中得到龍之眼後,一路上馬不停蹄的西台趕,但因為龍之眼事關重大,一路上不免遮遮掩掩,耽誤了許多時間,而他停留的幾個城市的長官是凱魯殿下的心腹,在凱魯殿下的授意下不斷的阻撓烏魯西的行程,而在凱魯王子快馬加鞭的追趕下追上了烏魯西。
烏魯西知道已經無處可逃了,為了不讓凱魯殿下得到了龍之眼,下了狠心用鐵劍將象牙製成的龍之眼削成幾段,從此,魅惑人心無數人追逐的龍之眼便在這個世上不復存在了。
凱魯王子在回程的路上,因為烏魯西預先吩咐的手下不斷的炸毀渡橋,派人追殺用來拖住凱魯殿下的時間,由於烏魯西手下奮不顧死的行動,凱魯王子回西台的進度大大加長,眼看離金星升起的時間越來越近,載著夕梨的西台離首都哈圖薩斯越來越近,而負責送魔力夕梨回日本的凱魯卻被人拖在西台邊境,凱魯殿下一邊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西台軍離哈圖薩斯越來越近,當車隊進入城門之後,卻聽見車外突然響起了歡呼聲,歡呼的聲音響徹哈圖薩斯的上空,原本道路兩邊排列有序的西台人爭先恐後的往車隊那邊擠,逼得原來按著整齊陣型行進的西台軍不得不放慢了腳步,人群之中不斷的稱頌蘇皮夫烏馬一世和凱魯殿下的名字。
在為數眾多的歡呼聲中,西茜的名字小聲的被提及,然後,稱頌西茜的聲音漸漸變大起來,漸漸將戰爭女神·夕梨的名字掩蓋,民眾熱情的交談著西茜在赫夫姆所立下的功績,還有平時為西台所做的種種善事,原本歡呼聲眾的戰爭女神·夕梨漸漸消失,像是她完全沒有功勞似的。
晴擺弄花枝的手有些愣住,表情止不住的驚訝,她雖說有為攻下赫夫姆這麼一座邊塞小城做出一點貢獻,但之後的戰鬥完全沒有行動,與戰爭女神·夕梨在米坦尼的首都瓦休甘尼和凱魯殿下裡應外合配合默契,聯手攻克米坦尼最後一道防線的功績相比,完全是無足稱道,更何況夕梨在角鬥場戰勝獅子,在安息之家獲得兩國士兵的心這種壯舉也是提都沒提,這實在是有些詭異。
晴放下手中的花,拉開馬車的窗簾向外看去,只聽見民眾在看到晴的臉時又發出的一陣高呼,將之前的聲音全都蓋過去,路邊的西台平民興奮的朝晴揮舞著雙手,幾個在人群中曾經被西茜或是晴幫助過的人更是激動的流下了眼淚。
他們臉上的熱情和淚水都不是作假,晴有些疑惑,但這場戰爭她所贏得的歡呼比夕梨多這件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那麼是誰在放大她的功績並且煽動不明真相的西台平民呢?當晴看到人群之中鬼鬼祟祟走動的幾個人影后,立刻明瞭了,那幾個人分明就是娜姬雅王妃的幾個得力助手,曾經幾次在王妃那裡見過他們。
晴想到娜姬雅王妃一直對王位虎視眈眈,這次凱魯殿下的側室戰爭女神·夕梨在前線立下大功,她擔心民眾得知後民心會大大偏向凱魯王子,便想到利用西茜在赫夫姆的功勞來掩蓋夕梨的光芒,安插人手在迎接的隊伍裡提及西茜的事,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夕梨反而顯得無足輕重了。
果然,在回國按軍功封賞時,夕梨的存在感大大降低,她所立下的功勞被分別分給了凱魯王子和賽那沙王子,對於她,陛下只是口頭稱讚了一下,並未大張旗鼓的賞賜,而晴卻被正式加封為第二神殿神官長,高於第三神殿長官涅碧斯·伊魯拉公主,僅次於娜姬雅王妃第一神殿長官的身份,而且並沒有人覺得西茜作為一個王子的側妃擁有這麼高的地位有什麼不妥。
對於夕梨這個不公平的待遇,也只是平時和夕梨交好的凱魯宮中的人私底下為她不平,而有能力為夕梨爭取的凱魯卻還在趕回哈圖薩斯的路上,一切都塵埃落定,人們默許了晴神官長的身份,不管是陛下還是貴族亦或是平民,都覺得西茜側妃比戰爭女神更值得信任,貴族們開始重新盤算著支持修達成為王位候選人的價值,而知道真相的西台士兵的聲音則完全掩埋在皇室貴族的政治鬥爭的漩渦之中。
作為當事人的夕梨完全不在意,她本來就對權利鬥爭沒有興趣,她現在完全被心裡的念頭刺激的快要瘋了,離金星升起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凱魯王子人還沒有回來,一方面她想念故鄉想念親人,恨不得立刻能夠回去,另一方面,自從在西茜上次問她「能不能為凱魯殿下留下」這個問題之後,她對凱魯王子的愛情愈加深刻,她不知道現在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而另一個當事人晴也是完全的不關心,對她來說,只是逗弄修羅丸和發呆的地方從第一神殿換成第二神殿了而已,負責照顧她的還是娜姬雅王妃的幾個心腹,位份上升的好處就是她能夠不需要向娜姬雅王妃申請之後才可以出去,等西台民眾對西茜側妃的崇拜勁頭有所消退之後,西台的街頭就經常出現晴的身影,她默默的在心裡記著哈圖薩斯街道的佈置,籌謀著去阿爾善瓦的方法。
如果還是靈力充沛的她,大可以直接偷偷潛進阿爾善瓦,可惜現在的她可以用的只有作為西茜的魔力和體能,而修羅丸的戰鬥力更是慘不忍睹,上次奪取龍之眼是趁著城中大亂,沒有人會想到一隻狗會叼著價值連城的寶物才得以成功的,所以想要一蹴而就是不可能了,只能默默等待時機,而等待這種事,是晴從小到大最為常做的事了。
小時候她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庭,關係密切的朋友,可以奉上全部戀心的心儀之人···這些都在她漫長的等待中漸漸得到了,或許有些不圓滿,但她最終還是等到了,所以還有什麼不能等的呢。
不知是天意多些,還是娜姬雅王妃和烏魯西的人為阻撓多些,凱魯最終沒有來得及趕上,在金星落下的餘輝中,風塵僕僕,渾身上下添了諸多傷痕的凱魯趕到了愛人身邊,他沒來得及換上身上有些破損的衣服,便一把抱住在泉水邊傷心哭泣的夕梨,有很多安慰的話想說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對於這個結果,他不知道是不是該為自己感到慶倖還是該為夕梨感到難過。
在這個金星降下的夜晚裡,有許多陰謀和心意在暗自結生著,所有人終將會迎來自己既定的命運。
晴再終於結束了繁瑣的第二神殿神官長接任儀式後,終於有時間去面見娜姬雅王妃了,之所以在這麼久之後才去娜姬雅王妃,主要是因為晴在這次米坦尼戰爭太過惹眼,過早的和娜姬雅王妃會和只會讓許多有心人起疑心,畢竟晴這個神官長的身份可是牢牢的和娜姬雅王妃兒媳和修達殿下側妃牢牢聯繫在一起的。
娜姬雅王妃看到許久不見的晴,很是愉快的稱讚了她在米坦尼戰爭中的表現,雖然最終沒有得到龍之眼,但最終的結果還是很讓她滿意,對於西茜這個兒媳的價值在她心中又重新加深了,她甚至明確的向晴許諾,只要修達一成為王太子,修達現在的正妃便會立刻消失,由最深得她心意的晴來接任。
對於娜姬雅王妃說出的話,晴沒有立即表現期待或是抵觸的心理,只是默默的垂頭不語,娜姬雅王妃心理默認為晴雖對正妃之位抱有期待,但處於慎重而不故意表露出來,,畢竟這世上哪個女人會不在意正妻的地位呢,西茜有這樣的野心而且有這樣的心性,對一直在為修達努力耕耘,為他殺出一條登上王位血路的他們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與娜姬雅王妃的見面最終在晴的謹慎應對中結束了,對於如何扮演娜姬雅王妃滿意的兒媳這一身份晴越發的得心應手了,接下來的日子,晴維持著例行的神殿禱告的日子,多出來的只是在王妃的授意下,增加了與修達殿下相處的時間。
修達殿下比西茜的年齡小了兩歲,在西茜身體裡的記憶中,雖然一起長大的凱魯和賽那沙殿下一直對娜姬雅王妃抱有警惕的態度,但對於修達這個王妃所生年紀最小的弟弟,總是非常友好關心的對待,而對於長修達僅僅兩歲的西茜,身為獨生子女,面對這個金髮碧眼的王子殿下,也像姐姐一般的照顧他,對於未來這個小男孩會成為自己的丈夫,是那時的西茜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的。
不過這些感情都與晴無關,如果不算上後來時空跳躍所度過的漫長歲月的話,原本就已經二十六歲卻一直沒有正式和誰交往的她,把修達當做自己的夫婿這種怪阿姨的心態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有的,所以她和原本的西茜一樣,像對待弟弟一般對他,和他一起交流有關書籍的事。
日子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晴像往常一樣在神殿裡進行禱告,不過這次的物件和內容都和以往的不同,她在神殿中默默的祭奠著死去的賽那沙王子,祭奠著那位目光如尼羅河水般溫柔的男子,這樣的人,就這麼成為了娜姬雅王妃野心下的犧牲品。
晴穿著潔白的神官服,垂下金色的眼眸靜靜的為賽那沙殿下祭奠著,突然,晴感受到身邊的一樣,轉過頭來一看,晴左邊的巨大窗臺上靜靜的歪著一個人影,深色的皮膚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只是那雙異瞳,和那像沙漠裡的豹一般銳利的眼神,一下子讓人感受到他的存在,仿佛周圍景色都在悄無聲息的褪去,眼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埃及的守備隊長,未來的拉姆瑟斯一世,我們真是好久不見啊,晴放下雙手合十為賽那沙祈禱的手,面色淡定的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第35章 天是紅河岸(七)
那雙異色的眼睛,右邊是光芒璀璨的太陽金色,左邊是子夜般漆黑,相差如此巨大的眸色出現在同一人身上,竟然令人覺得無比的契合,而那個人本身的光芒就像是埃及的守護神太陽神一般。
「拉姆瑟斯,埃及的守備隊長,感謝你今天早上將我國的戰爭女神送過來,並且成功的阻止了西台與埃及的戰爭。」晴挺直脊樑站在神殿中,月光將她整個人照得像神殿裡的一座玉像一般。
拉姆瑟斯坐在窗臺上,坐姿閒散,但整個人像蓄勢待發準備獵捕的豹子一般,他嘲諷一般笑出聲來,對晴外交辭令的說辭不屑一顧:「是嗎,我把戰爭女神給你們送來,娜姬雅王妃看我的眼神像是要生吞了我一般,身為王妃的兒媳、凱魯王子的前未婚妻的你,真的會覺得開心嗎?」
「我和戰爭女神並無怨仇。」晴表情淡淡的陳述事實,接著說道:「如果你這次偷偷潛入神殿是來對我說這些的話,那麼你現在可以走了」。
「真是無情的女人。」拉姆瑟斯說道,「我這次能從來西台的方向遇見那個小姑娘,就是為了來看看你,你就這麼對一個對待你念念不忘,千里迢迢從埃及找你的男人嗎?」
晴冷漠的看著他,他打量了晴冷冰冰的面龐,輕笑了一聲,身姿矯健的從高高的窗臺上跳了下來,向晴那裡前進了一步,晴冷靜的隨之後退了一步,看到晴如臨大敵一般的表現,他笑得有些放肆,一把準備抓住晴的手,說道:
「與其在這種冷清的地方祭奠那個死去的男人,或是想念另一個永遠得不到的男人,不如想想我吧,我這個觸手可及的優秀男人,明明比那兩個傢伙好太多了吧」。
晴敏捷的躲開了他的觸碰,聲音清冷:「無聊,你再呆在這裡我就要喊人過來了,你身為埃及的軍官跑到西台神殿中來,絕對回以間諜罪懲處吧,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遠處走廊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時過來將晴接去後宮的兩位侍女的聲音,晴看著他,隱隱有威脅的意味。
撈空的拉姆瑟斯不在意的笑了笑,將那只準備握住晴的手的手貼近唇邊吻了吻,像是吻她的手一般:「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見面時就和我走吧,別忘了你是我看中的女人。」
兩位侍女已經走到了門口,晴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像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消失,最後的聲音蒸發在空氣裡,晴轉頭向門口看去,那兩位侍女恭敬的朝她行禮:「我們奉娜姬雅王妃的命令過來迎接殿下」。
晴點頭,不再去想剛才拉姆瑟斯潛入神殿的真正意圖,和侍女們一起朝門口走去,因為西茜一向平易近人的關係,其中一個年輕的侍女轉頭看向晴,好奇的問道:「殿下表情看起來十分嚴肅,是看到什麼東西了嗎?」
晴加快步伐走到前頭,聲音從前方傳到好奇發問的侍女耳中:「嗯,看到了一隻毒蛇,正在想辦法如何讓他從眼前消失」。
聽了晴的話,那個小侍女表情緊張的問道;「那那只毒蛇在哪裡,殿下你有被它傷到嗎?」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侍女說道:「既然如此,那我趕緊叫人把它除掉吧,殿下的神殿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那些侍衛是幹什麼用的。」表情十分的憤怒。
「不要緊,我沒有事」,晴說道,「明天多派些侍衛來守神殿吧,那條毒蛇雖然沒有辦法傷到我,但碰到還是有些麻煩的」。
「好。」兩位侍女躬身行禮。
晴在兩位侍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進入車篷的一刹那,突然感受到了什麼轉過頭來,眼神精准的鎖定某個角落,嘴角掛起一絲無所謂的笑意,然後接著彎腰進了馬車裡,好似發現了一件無需放在心上的小事,隨著一串馬蹄的「噠噠」聲,馬車漸行漸遠。
這時,剛才晴注視的某個角落裡,一個高大膚色略深的人影從柱子後閃出,唇邊勾起高深莫測的笑意。
之後不久,七日熱爆發,蘇皮夫烏馬一世身死,阿爾華達二世即位,因為凱魯王子素日的賢名與戰功赫赫,再加上戰爭女神夕梨在卡達巴這座被七日熱百般摧殘的城市裡所贏得的民心,凱魯王子以絕對的優勢當選為王太子。
後來因為阿爾華達二世在娜姬雅王太后的陰謀裡死去,女官烏魯斯拉的犧牲為夕梨戰爭女神洗去弑君的汙名,在二世之死事件中沒有擺脫嫌疑的娜姬雅王太后已無法作梗,凱魯王太子順利的成為了國王。
而成為國王的凱魯即位後所下達的第一份詔令便是讓修達殿下離開首都,成為卡涅卡的知事,在處決了烏魯西,又將修達派遣到遠方,凱魯從此能能孤立娜姬雅太皇太后,因為在兩位皇帝先後死去,成為太皇太后的她的權利空前膨脹,即使是凱魯·姆魯西利也制約不了她,那麼,讓修達去遠方是最好的辦法。
而獨自呆在後宮的娜姬雅太皇太后只能孤掌難鳴,一個人再怎麼折騰,終究是翻不起什麼大的風浪的。
而西茜側妃雖然是蘇皮夫烏馬一世親封的第二神殿神官長 ,但身為修達殿下側妃的她,必須和修達殿下一起前往卡涅卡。
在晴和修達一行人的行李馬車裝備完畢,晴到娜姬雅太皇太后的寢宮裡請辭,娜姬雅太皇太后的精神看起來很不好,重要的親信烏魯西生死不明,唯一的兒子又要離開到千里之外,一向以剛強形象示人的她顯得十分的憔悴,她看到晴的到來,緊繃的面容露出一絲欣慰的神色。
「母后,與修達殿下去卡涅卡的行李已經裝備好了,我來向母后道別。」晴謙恭的彎下腰朝娜姬雅太皇太后行禮,太皇太后連忙將她扶起,眼睛緊緊的看著她,那雙美麗嫵媚的眼睛絲毫不見平日裡鐵血的目光,有的只是兒子即將遠行的擔心:
「我現在身邊唯一可信的就只有你了,到了卡涅卡之後,一定要好好照顧修達,而且不要忘了我們的大業,等這段時間過去,我們就可以再來商量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晴聽了,再一次向娜姬雅太皇太后行禮,說道:「西茜一定謹遵母后的懿旨,一定會好好的照顧修達殿下的」。
「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西茜你要記住,只要我仍舊是太皇太后,那麼我就不會放棄讓修達登上王位。」娜姬雅太皇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
晴沒有說話,只是彎腰深深的埋下了頭。
晴坐在馬車中翻閱著粘土板,修羅丸趴在一邊一聲一聲的打著哈欠,到達卡涅卡必須穿越廣闊的沙漠,沙漠炎熱的太陽讓是犬妖的修羅丸有些承受不住,只能抱著瓜果躲在車篷的陰影內,不斷的吐舌頭打瞌睡,以此來扛過這樣熱烈的天氣。
晴一邊看著粘土板一邊想起離開哈圖薩斯時,凱魯有些悲傷的目光,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從小一起長大的三個人,賽那沙剛剛死去,西茜的被自己頂替,靈魂無處追尋,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身邊盡是些臣子下人,雖說西台王子們兄弟們感情和睦,但到底有親疏之分,而且他如今身居王位,唯一可以互訴衷腸的人只剩下夕梨戰爭女神一人,而她在下一年金星升起時有可能離去。
他剛才站在城門上的身影才會如此的寂寥。
晴又拿起另一塊石板,卻感覺這塊石板有些異樣,晴心裡一沉,不動聲色的將它藏在袖中,將身體挪到窗前,輕輕撩起馬車窗簾的一角,以晴絕佳的觀察力,發現遠處沙丘間出現一個人影。
那人騎在一隻駱駝上,面容看不真切,但他那深色的膚色極易讓人猜出對方的身份,他一眼注意到晴所在的馬車,雖然距離甚遠,但仍能感受到他專注的目光,晴目光冷淡的放下窗簾,坐回了另一邊。
去往卡涅卡的路途遙遠而無聊,白天在行路,晚上就會支起厚重的帳篷在沙漠裡露營,路過城市時,會受到當地長官的設宴接待,晴在路過的城池裡不斷的讓人補充新的粘土板,以此來打發行路的無聊時光。
而每次侍女侍衛們所帶回來的粘土板裡都會藏著一兩朵小小的新鮮的野花,而且從書袋裡總能翻出一個與其他有細微不同的粘土板,砸開後,裡面會藏著一首小小的情話,透過鍥型文字這種古老的文字,眼前總能浮現那個人的金黑異瞳,還有裡面透出的囂張狂傲的神色。
晴想起那個人一直鍥而不捨從哈圖薩斯開始跟隨一路的身影,突然覺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對於那個人說過的那些話,心裡隱隱升起不妙的感覺,那個人喜歡女色的名聲即便是一直對外面的事不怎麼關心的晴也略有耳聞,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只當是那個花花公子一貫的風格。
她想起那個人眼裡毫不加掩飾的充滿野心的目光,他會想要得到她,大概是覺得名震諸國的晴多少可以給他的野心帶來很多的幫助吧,而且連自己身為有夫之婦的身份都毫不在意,想要得到的是與西台皇室關係錯綜複雜的自己,只能說不愧是那個男人嗎?
行進的車隊突然停住,隨著車隊內人們如釋重負的興奮的聲音得知,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卡涅卡。
第36章 十年前(三)
晴和黑子哲也在神城宅門口道了別,晴目送哲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身邊靜悄悄的,幾乎看不到其他人,也幾乎聽不見什麼聲音,只除了神城宅內一棵長勢甚好的大樹傳來的樹葉「沙沙」聲。
晴頭也沒回,站在原地,靜下心感受身邊氣流的流動,靜默了半晌,很快的鎖定了範圍,晴開口,聲音辨不出喜怒:「不準備出來嗎,躲在那裡的傢伙?」
聲音的尾音隨著風在周圍空氣中盤旋,話音剛落,一個腦袋立刻從那棵樹巨大的樹冠裡探出頭來,聲音有些吵鬧,說道:「你果然看得見我。」動作迅速俐落,不帶半點停頓,讓原本渾身戒備以為會出現什麼高深角色的晴有些無語的抽了抽嘴角。
熟悉的聲音讓晴心裡隱隱的猜出來者是誰,她轉過頭來,看見的果然是那個將體育館攪得天翻地覆的不知名者,穿著一身過時的體育服,嘴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意,敏捷的從樹上跳下來,湊到晴面前,手支著下巴,上下打量著她,在對晴身為一個人類卻能看到自己這個夾縫間的神明感到十分的感興趣。
能讓她這麼認真的搜尋才能找到的傢伙,原本以為是個實力強大高深莫測的存在,結果卻是這樣一副逗比模樣,晴體驗著這樣巨大的落差感,金色的眼睛看著他問道:「你是什麼人,身上纏繞著靈氣,看起來不是妖怪的樣子,術士嗎?還是除妖師?」
「喂喂,真失禮啊」,穿著體育服的傢伙氣的跳腳,聲音變得更加聒噪起來:「儘管我現在無家可歸,但遲早我會名震八方,所有人都將臣服於我,懇求我的施恩,遲早我夜鬥大人會登上八百萬神明的頂端!」
不知為何,晴仿佛看到眼前這個人戴著皇冠坐上轎子被信眾抬的模樣,晴腦袋後掛著一滴冷汗,看著眼前的這個體育服男彷若無人的用手撐著下巴,一邊「呵呵呵呵呵」的詭異笑得場景,因為笑得太入迷了,最後扶著圍牆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個人是笨蛋吧,晴維持著表面的雲淡風輕,內心忍不住這樣想著,不過「神明」?晴從他的自賣自誇沒有任何意義的話裡抓到了關鍵字,然後打量了一下他,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各種不靠譜,但他三番五次所表現出來的驚人實力,還有他身上籠罩的清靈的靈力,都說明了此人所說並非虛假。
晴的表情一下子冷淡下來,語氣像冰錐一般尖銳冰冷,她說道:「我討厭神明」。
一旁正在熱情的向晴推銷自己,想讓晴成為自己的信眾的夜鬥聽了這話立刻石化開裂下來,晴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後,轉身準備走進屋內。
結果手腕一把被握住,這個人表情變得有些正經起來,一看就是非人類的藍眸發出幽幽的光芒:「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是在自殺吧,現在又說什麼討厭神明,你···」
還沒等正經的表情維持到三秒,這個人的表情又變得熱絡起來:「只要五元香火錢,萬能的神明夜鬥大人就會為你排除萬難!」
「如果沒有事我就先走了」,晴完全無視他的自我推銷,然後轉身打開房子大門,在進屋準備關上門的一刹那,晴的表情變得惡劣起來,臉上掛著嘲弄的笑意:「再見了,沒有神社的自稱神的傢伙」。
夜鬥站在屋外,表情看起來氣呼呼的大叫:「可惡,我絕對會成為八百萬神明的頂端的,你這個沒有禮貌的小丫頭——」
夜鬥在大叫後,視線投向這座大宅的門牌,看著上面的名字表情變得深思起來:神城?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然後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搖了搖腦袋,無所謂的攤了攤手轉過身子,兩手插著褲兜,向另一方向走去,漸漸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
晴呆在大宅的小黑屋內,感受到那個無名神越走越遠的樣子,晴無力的靠在木質的牆面上,眼睛投向地面,目光有些虛無的說道:「那個神明已經走遠了,放棄吧,各位家主大人,趕緊成佛吧。」一直彌漫在整個屋子內的黑氣氣息紊亂了一下,停下想要將晴整個淹沒還有操控她的動作,然後瘋狂的在屋內來回湧動著,晴耳邊傳來他們暴怒的嘶吼聲,然後似乎催動了什麼符咒陣法,黑氣漸漸消散了。
晴關上小黑屋的房門,這個自己小時候只要一闖禍便被關進去的小黑屋其實是一座小小的小小的墓園,裡面存放著自三代斬殺神明後,便被一出生便被上天詛咒致死的神城家優秀除妖師的骨灰,小時候只要她被關進去,這些靈力強大不肯成佛的怨靈們便會現身,向幼小的晴嘶吼著他們的不甘,而她無論怎麼害怕的哭泣,那扇緊閉的大門都沒有打開,直到她哭昏後的第二天,才被僕人們小心翼翼的抱出。
為什麼自己會被關在小黑屋呢?明明大家都知道成為怨靈的神城家先祖一直飄散在那裡不肯離去,但還是會把年幼的自己關進去作為懲罰?
那時因為,正如上天給神城家代代所纏繞不休的詛咒一般,神城家也要將自己上天的怨恨一直傳遞下去,不死不休。
而作為這代家主唯一的子嗣,而且是現存的族人中最為優秀的晴,不管是作為上天詛咒的人選,還是作為神城家傳遞對神明的恨意,都是唯一且最好的人選。
上次的自殺被那個奇怪的神明打斷了,那麼下一次的自己會以何種方式死去呢?晴冷靜的在心裡想著,只覺得自己的心在來自先祖家人無數次的折磨中,死亡這種事已經無法牽動她一絲一毫的情緒。
晴走在大宅的走廊裡,準備向自己的房間走去,路過待客廳時,發現紙門緊緊的閉著,裡面傳來父親和有些熟悉的另一個聲音,晴有些疑惑的看著平日裡照顧父親起居的櫻井阿姨,櫻井阿姨是這座宅邸為數不多的老人,因為神城家的巨大的秘密,這裡的傭人保姆都是從小在家中培養的,身上都有些靈力,而資格最老的櫻井阿姨是執事一般的存在。
「請問父親大人在招待什麼客人嗎?」神城家很少有什麼客人來往,而父親即便作為家主,從小便被詛咒侵蝕所以也很少看見什麼生人,所以現在呆在裡面的會是誰呢?晴有些疑惑的想著。
櫻井阿姨向彎腰晴行禮,灰白的頭髮整齊的綰成一個髮髻露出修長的脖頸,即便彎腰行禮,卻難掩自身的氣度還有臉上有些驕傲的神情,神城家的人素來這樣,即使上天降下詛咒,子息代代受盡折磨,也不肯向神明示弱,不肯捨棄自己的風骨。
「晴小姐,即便是小姐您都不可以探聽家主的事,我們這些下人更是不能了。」櫻井說著,表情刻板而莊嚴。
「抱歉,是我的不對。」晴說道,櫻井阿姨對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父親忠心耿耿,對她來說,探聽家主的事無異於背叛,自己唐突的詢問她似乎確實是自己考慮不周了。
晴準備離開時,發現眼前的紙門打開了,晴對上一雙有些溫潤的目光,立刻驚訝起來,來拜訪父親的是之前見過的山上補習班的老師,井上雄一的老師。
晴有些困惑,想知道為什麼淺野先生會來家裡拜訪父親,但因為他是父親的客人,所以這些事是不能詢問的。
「來的正好,晴,你來送送客人吧。」待客室裡傳來父親有些威嚴的聲音。
「好。」晴躬身向父親行禮。
神城家的宅邸很大,離門口有一段很長的距離,晴並肩和淺野學峰走在一起,一路無話,在將淺野先生送出門外時,晴還是忍不住的開口詢問道:「那個,淺野先生,你來找我父親有事嗎?」晴仰著頭看著淺野學峰問道,十五歲的晴眼角還沒有二十幾歲那般狹長有著誘惑風情,從淺野學峰那個角度,更顯得眼睛圓圓的,有著獨屬於少女的可愛氣息。
「那個,我想特地邀請你成為我的學生,所以來拜訪你的父親的,但是被神城先生毫不留情的拒絕了,真是可惜呢。」淺野學峰看著晴說道,金色的眼睛裡有些小小的挫敗。
「補習班不是只招收小學生嗎?」晴問道。
「因為補習班發展的太好了,所以想再來辦個初中班,因為上次看到你所以想讓你成為我的第一個初中學生,我向來有把握說服任何人的,但神城先生實在不是什麼普通角色,我還是第一次碰釘子呢。」淺野學峰有些無奈的說道,神城先生和他平日見過的人實在有些不同,完全找不到突破口。
「抱歉。」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父親那樣的脾性,肯定為難了淺野先生吧,作為女兒的她只能為父親的行為道歉。
「雖然在神城先生那裡碰了釘子,但我還是想問一下晴你的意願,願意成為我的學生嗎?」淺野學峰問道,俊秀的臉上是溫柔的笑意。
「如果可以的話,果然很想成為淺野先生的學生呢,但是···」上次就已見識到淺野先生作為師長的特有的魅力,能成為他的學生大概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吧。
「那約定吧,如果有機會的話那就成為我的學生。」淺野學峰說道。
「好的。」晴嘴角綻開清淺的笑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