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1.0
「媽媽……」
克萊茵藍喊了聲跑過去,不著痕跡地擋在蓮的身前,警惕地看著面前的王想。
「蓮,克萊茵藍,這個人……」戈塞爾大步向前想要趕走王想,卻被蓮一句話制止了。
「等下戈塞爾。他是我的……故友。」
蓮的心情很複雜,比起當初得知自己懷孕的那一刻要更為的複雜!她低著頭,右手緊緊地拽著克萊茵藍的手臂,消瘦的手指,指骨分明。左手垂在身側,握緊了拳頭。因為眼前這一幕的衝擊,她壓根就沒注意到克萊茵藍獨自從外面歸來。
克萊茵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蓮見到王想會那麼驚訝?如果真如蓮所說是故友,那不是高興才是嗎?
不過既然蓮都承認了,那麼說明王想對他們沒有危險□□。
她手掌輕撫上蓮顫抖不已的手背,然後微笑著對戈塞爾說:「謝謝你,戈塞爾大叔。不過王想先生是媽媽的故友,所以沒關係的。你不是還要去收魚幹嘛,太陽快下山了。」
戈塞爾顯然不相信克萊茵藍的話,但是……他看了看周圍,已經有不少人圍在這裡看熱鬧了。於是他只好退一步。
「那好,如果這個人對你們不規矩的話,一定要大叫。大家很快就會來救你們的!」說著狠狠地瞪了王想一眼。
「對啊,克萊茵藍,如果有什麼危險,一定要叫我們啊!」眾人紛紛說道。
「謝謝大家了!」
眾人散去後,克萊茵藍斂起了笑容,清冷的目光直視王想:「請吧,王想先生。有什麼事屋裡談。」
然後扶著蓮率先進入這間低矮的屋子。經過王想的時候,蓮的身子又是一顫,令克萊茵藍心中更是不解。
王想從克萊茵藍出現後,整個人就已經處於懵逼之中。
媽媽……?
媽媽……?!
……媽媽!
他聽到了什麼?!克萊茵藍叫蓮小姐為……媽媽?
呵呵呵……呵呵呵……他的臉都快笑僵硬了……
果然是因為年齡到了所以耳背了麼……個屁!
他真的聽到了克萊茵藍叫蓮小姐叫媽媽啊!
天哪——!
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下子就出現在腦子裡,像是藤蔓一樣,纏纏繞繞分不清頭尾。
渾身一顫。王想後背被汗浸透,反應過來剛才克萊茵藍說了什麼,急急忙忙地進了屋子內。
現在是黃昏時刻。屋內已經點起了燈。
火苗微微跳躍,三人的影子被照在牆上。
進去後,王想才發現,這間屋子雖小卻五臟俱全。但還是太過於寒酸了!一想到自己最敬愛的小姐消失這十幾年一直生活在這種地方,王想的心就一抽一抽的。他家的小姐啊……可從沒受到過這種苦!從小嬌生慣養,本該是在宮中為妃光宗耀祖的,可如今卻苟且於這種旮旯地兒!
伊蘭雖說比煌建國早,可是比起煌,伊蘭簡直不夠看呐!
可是,不管怎樣——
「找了這多年……終於是找到了……」王想居然喜極而泣。一個大男人居然從袖子裡掏出手絹掩面哭泣來了!克萊茵藍看著,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這時,自回到屋內便沒再說一句話的蓮,此時卻壓著嗓子道:「……又何必再來尋呢……」
抑制著即將發洩的情感,故作鎮定。但其中那股強忍依然被克萊茵藍和王想所察覺。
「媽媽?!」
「蓮小姐!」
或許是克萊茵藍的話起了作用。蓮抬起滿是淚水的臉龐,緊咬著泛白的嘴唇,凝望著克萊茵藍。
克萊茵藍怔了怔,然後擁抱她,將她的頭輕擱在自己的懷裡,柔聲安慰:「我在這裡,所以不用害怕。」
安慰了一陣之後,克萊茵藍淩厲的目光轉向此時正待機中的王想。
「王先生,可以就此事向在下簡潔說明嗎。」
雖然好像很有禮貌地在問,但是這種命令性的語氣是鬧哪樣啊!真的不是他的錯覺嗎?!
這種侵略性的眼神,好像紅炎大人啊!
這……真的克萊茵藍嗎?
那個有禮貌的溫婉的小姑娘?
王想感覺自己的眼光受到了碾壓……
他在心裡組織好語言,期望自己的解釋能讓克萊茵藍滿意,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就在他要開口的時候,蓮從克萊茵藍的懷裡抬起了頭,露出一雙濕紅的眼睛。
「不……克萊茵藍,這件事,還是有我來說明比較好。」
蓮拉扯著克萊茵藍的袖子說道,眼神中滿是懇求。
克萊茵藍突然想起了那晚蓮對她講起的一些往事。她是遭遇意外才流落到伊蘭的。可是照這種情況看來,這個「意外」就有些令人深思了。
克萊茵藍放開了蓮,然後按了按太陽穴,視線看看王想,又看看蓮,最終坐到了另一旁,聽著蓮緩緩敘說那段未曾講起的往事……
……
……
裡斯急忙地往家裡趕。
在得到戈塞爾大叔帶來的消息後,他根本顧不得和福斯特少爺打招呼,而是立刻趕往了貧民街。
從小失去父母,由蓮阿姨一手撫養至今,已經沒有比她和克萊茵藍更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無論是誰!
只要是傷害蓮阿姨和克萊茵藍的,都要以命相搏!
畢竟要是沒有蓮阿姨的話,他的生命早該失去了……
明明福斯特少爺家和貧民街不過相聚三個街區的距離,可是現在卻感到如此的漫長!
裡斯緊咬著嘴唇,眉目緊皺,喘息聲不停地由口腔中發出來。
得快點!再快點!
「砰——!」
房屋的門被猛然打開,濃重的喘息聲尤其清晰。
「裡斯?」克萊茵藍詫異地喊道。
「克萊茵藍……還有蓮阿姨……」瞧見克萊茵藍和在桌子邊坐得好好的蓮,裡斯開心地落下了淚水。
「太好了……你們沒事……」
一天兩次看家兩個男人流眼淚什麼的,克萊茵藍表示真的夠了!
「你不是在福斯特家嗎,怎麼突然回來了?而且還擺著這麼一副醜樣?!」老實說,克萊茵藍的心情很不好。在得知蓮的身份後,她有種風雨欲來的不祥之感。
說起來,這股不祥之感已經伴隨她多日了,而且還越發嚴重的趨勢。
蓮是煌國人,毋庸置疑,可現在才知道她曾經居然是練紅德的妃子。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作為練紅德的妃子,她竟和他人私奔……
不過這件事沒有人知道,凡是知道的人無一例外被蓮的哥哥們斬至刀下!當然了,這也就是說,她克萊茵藍的父親很有可能是那位已死的情夫!
王想說,蓮在家族中,已經是已死之人,對外宣稱是暴斃而亡以保全名聲。如今斷不可再回煌國了。
不過都十四年了,能不能記得她都是個問題。
「我……是戈塞爾大叔通知我的說是一個異邦人來找你和蓮阿姨的麻煩……」他看了看那個眼熟的「異邦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兩隻還保持著推開門姿勢手也快速地收了回來。
「我沒想到是王想先生……而且你們……」裡斯頓了頓,然後重重地低下了頭,「非常抱歉。」
「坐吧。」克萊茵藍無奈地說道。蓮朝裡斯笑了笑,讓他坐到了王想的身邊。
「……悵然,離開後,你就當沒見過我吧。」蓮望著漸漸發昏的天色,幽幽地說道。
「王蓮已死,世上再無王蓮……」
裡斯聽得雲裡霧裡的,這種語言他聽不懂啊!但是看看克萊茵藍和蓮阿姨,還有王想先生,他們每個人都很嚴肅的樣子,裡斯也不好意思開口。
「……如果這是您的願望的話……」王想歎了口氣,閉上眼,緩緩道:「那麼……我遵從。」
「但是有一個問題,我想克萊茵藍也有權利知道。」
王想下意識地想要去拿別在腰間的扇子,結果撲了空,想起來那把扇子被自己落在了街道上。
克萊茵藍挑了挑眉。而裡斯則聽懂了「克萊茵藍」這個名字,所以目光瞬間望向王想。
「請告知,蓮小姐。克萊茵藍是否是那個孩子?」
屋內陷入一陣沉默。許久之後,蓮突然輕笑了笑,毫不猶豫地說道:「不是。」
「她與煌國並無干係!」
王想舒了口氣。他站起身,向蓮拱手:「既然我想知道的已經知道,那麼就先行離去了。」
他覺得自己回去好好靜靜才好。
蓮和克萊茵藍一同站起身,裡斯看著他們站起身,也倏地一下站起來了。
蓮說:「請務必記住我的話,這是對我最好的救贖。」
王想沉默著點了點。
這時,克萊茵藍突然微笑著說了句:「最好的話,王想先生請不要說認識我和裡斯,這也是對我們最好的。」
王想看著克萊茵藍,動了動嘴巴,卻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
「那麼,在下告辭了。」
……
「克萊茵藍,蓮阿姨,這到底怎麼回事?」裡斯一頭霧水,著急地問道。
「裡斯,這和你無關。你只要記得我是蓮,她是克萊茵藍就好了。」那些往事不該告訴裡斯。可以的話,她也不想告訴克萊茵藍。
裡斯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想讓蓮阿姨為難,只好點頭答應了。
……
……
王想回到自己的暫住地後,想了一宿。越想,就越不對頭。
蓮小姐說克萊茵藍不是當初她懷的那個孩子,也就是說她不是練紅德的子嗣。但是蓮小姐也說了,克萊茵藍和煌國並無干係。按照他對蓮小姐的瞭解,這並非是一句普通的話,其中隱含的意思很有可能是:克萊茵藍也不是那個情夫的孩子!
但是這樣一來……還是不對啊!
克萊茵藍十四歲了!難道說蓮小姐在流產後不久又懷上孩子了嗎?!
這這這——!
王想要瘋了!
他居然忘了這其中的意思!
他決定明天一早再去趟貧民街去問問。有些事可不能忽略過去啊……
只是計畫趕不上變化。當他第二天再度踏入貧民街的地盤往155號走去時發現,在155號蓮小姐的屋子前,停著一輛精緻的馬車。
他看到了昨天的……戈塞爾?
雖然對他還有敵意,但是戈塞爾還是誠實地說道:「這是三王子殿下的馬車,是來迎接公主殿下的。不過沒想到啊,克萊茵藍居然是先王的公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呵呵呵呵……
王想覺得自己是被玩壞了。
……蓮小姐!您到底做了什麼啊!
見面
155號門前,圍得水泄不通。一輛精緻的馬車正明晃晃地停在門前,一看就是只有皇室才用的起的。
王想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昨天,他還在思考克萊茵藍的生父到底是誰。今天,上天就告訴他,克萊茵藍就是那位前段時間傳得風風火火的先王公主……
能不能別這麼巧?
他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去。今天看起來不像是個很好交流的日子。皇室公主什麼的,也太過離奇了!蓮小姐畢竟是受過皇室的苦的,所以怎麼可能又和皇室的人生下孩子呢!
所以,克萊茵藍怎麼可能是公主……
可是這種想法連他都不敢相信,因為皇室的人會弄錯血脈嗎?
王想神色複雜地望了眼那扇緊閉的門,而後他像是打定主意一樣,轉身離去。一旁的戈塞爾看了他一眼,見他離去沒有多說什麼。目光繼續和別人一樣望向155號的門口……
……
手指在桌子上有節奏地敲擊著。克萊茵藍的目光從未離開過維德——不,應該稱之為維德雷王子殿下。
真是不可思議啊,那位福斯特少爺的貴族朋友,竟然是個王子,還是伊蘭如今唯一剩下的基佬王子。緣分真是個其妙的東西。
只是,如果這位王子的來意不是那麼操蛋的話,她也許會多多地靦腆一下。所以也是只是了……
先王遺珠,是這段時間突然風靡的一個話題。無論到哪裡,都可以見到津津樂道的人群,就連裡斯也在其中。克萊茵藍倒是沒什麼感覺,她對先王本就沒有多少記憶,她甚至不知道伊蘭的先王是誰!
也難怪,畢竟她也才十四歲。而先王駕崩都在十幾年前了!
所以當這位維德雷王子殿下下告訴她,她就是那個先王遺珠時,即使再怎麼鎮定的克萊茵藍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色,當然也只是轉瞬而逝。想當年,她被勾玉告知自己是女王的時候,她差點一頭撞到販賣機上!
「……所以,克萊茵藍,跟我回王宮吧!」維德雷好不容易順下了昨晚熬夜背的臺詞,然後朝著克萊茵藍伸出手,眼神真誠而充滿期待。
克萊茵藍凝神地望著他,遲遲不出手。屋內一瞬間便陷入了尷尬的氣氛內。維德雷的手就這麼保持著伸出的姿勢。只是,臉上本該僵硬的笑容卻依然平靜溫柔。
她在懷疑其真實性。
現實傳出有先王遺珠的存在,一個突然出現的傳言,不知從哪裡傳出,沒有考據。然後現在,她就成了那個先王遺珠……
把她當猴耍嗎?!
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刻意的行為,她則能不懷疑?
「她不會去王宮的。」
蓮平靜的聲音突然傳來,打破了此時屋內的尷尬。克萊茵藍抬眼,眼角一瞥,仿若胸有成竹的樣子的蓮正直視著維德雷。
「克萊茵藍不是先王的孩子。所以,她不會去王宮的。」她再一次陳述了一遍,言辭間十分凜然。
克萊茵藍皺皺眉,保持沉默。
不對……哪裡不對……
維德雷一愣,然後抽回了手,笑得極富有深意。
「不。她會去的。」
一瞬間,克萊茵藍和蓮的目光都投向了他。維德雷清清喉嚨,唇角微微勾起,他拍拍手,道:「卡萊。把東西拿來。」
名叫卡萊的少年是從進門後便一直站在維德雷後面的少年,看起來不像是士兵。他的雙手從進來後便一直捧著一樣東西,被白色布匹裹著的一個長長方方的東西。
卡萊走上前,單膝跪在地上。維德雷將白布扯開,露出一個黑色的長方形木盒,純黑色的,沒有一點的花紋。
他捧起盒子,走近克萊茵藍:「這是我國的大祭司命我帶給克萊茵藍公主殿下的,他說,只要你見了,就一定會答應隨我回王宮的。」
說著,維德雷已經打開了盒子開口的暗扣。
將盒蓋打開,盒子傾斜著讓克萊茵藍過目。
裡面是一把刀,長約70公分,紅底金紋。
「別說傻話了,只是一把刀而已。克萊茵藍不會跟你去的!是吧,克萊茵……」蓮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發現克萊茵藍的目光竟然如此強烈地看著那把刀!
「克萊茵藍你——」
克萊茵藍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手掌有力地撐在桌子上,死死地盯著那把刀,轉而視線又銳利地射向維德雷。
「那把刀,從何而來!」
她怎麼會忘記呢?
這把從祖上傳下的橫刀!
同樣也是絕無可能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唐刀!
維德雷一怔,不想克萊茵藍反應這麼大,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但克萊茵藍更快,倏地向前,她強忍著那顆因不可置信而顫抖的心臟,抓住了維德雷的肩膀,指甲似乎要摳進肉裡面。
維德雷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氣,卻掙脫不開克萊茵藍的桎梏!
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力氣怎麼那麼大!
剛才還洋洋得意的笑容此時全被驚駭所覆蓋。
這把刀,到底什麼來頭……怎麼會……?!
……
臨行前晚。
維德雷去拜見了大祭司勾玉,他心中有個疑問,就是倘若克萊茵藍不相信或者不跟他回來王宮該怎麼辦。不然他豈不是很尷尬?
而勾玉大人沉思了會,便從內室中交給他一個漆黑的盒子,告訴他,將這件物品交給克萊茵藍,她自會跟他回王宮!
那時,他將信將疑地收下了。卻未曾想到,這件物品會引來克萊茵藍如此強烈的情感……
「克萊茵藍,你到底……」蓮滿臉的複雜。她不知道克萊茵藍為什麼在見到這把刀時會這樣……從小到大,她不曾見過克萊茵藍露出這樣震驚的神色,仿若暴風雨突然來襲的瞬間。
克萊茵藍恍若未聞,此時她的眼中全是那把刀。終於,她放開了維德雷,雙手顫抖地撫摸著刀身,而維德雷,再被鬆開的刹那就往後退了一步,但是手卻沒有松開刀盒。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就去王宮吧。大祭司會告訴你一切!」維德雷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以一種勸服誘導的語氣說道。
克萊茵藍沒有理會他,她拔出刀,鋥亮的刀身一陣寒光閃過。隱隱透露出來的血腥味,絕瞞不過她的嗅覺!
體內仿佛有個空隙被漸漸填滿,克萊茵藍的嘴角不由地往上翹起。
那種得到了寶貝一般的笑容讓維德雷差點失了神。
但蓮顯然著急了!
看克萊茵藍的樣子,去王宮的可能性太大了!為什麼?為什麼克萊茵藍會對這把看刀這麼看重?明明在她的生命中,根本就沒有這把刀的存在!
蓮是不會明白的,這把橫刀對克萊茵藍有多重要!那是兮止祖上傳下來的,是她被日本的親戚收養後,帶去的唯一一件物品,她回歸常世唯一能伴身的就是這把祖傳的橫刀。原以為自己死後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這把刀了,沒想到……沒想到竟然能見到!
這怎能不令人激動?!
何況在這個和以往絲毫沒有聯繫的世界裡,還能見到屬於自己的熟悉的物件……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克萊……茵藍……」蓮仿佛要哭出來似的。她十四年來的噩夢,終於是要變成現實了嗎?!
那個從一開始就被她忘卻的事實——如今正一步一步變為真實……
刀身入鞘,克萊茵藍沒有把它重新放入盒中,而是別在了左邊腰側,猶如以前的慶國景王。
「你怎麼想?」維德雷手指撥弄了下自己的衣領,有點暗惱自己剛才的失神。
克萊茵藍抬眼瞧了他一眼,而後唇角向上勾起,輕聲哼笑:「我便隨你去一趟王宮又何妨?」
她看了看左側的刀,「 能讓我見到愛刀的人,想必也是認識我的。「
是的,能把她的刀獻出來的,只有是她曾經身邊的熟悉的人了。而且還是慶東國的人!
這把刀在她死後應該是留在金波宮內。除非作為陪葬品一同和她下葬。但後者的可能性極少,她並不覺得會有人去盜慶國女王的陵墓!
所以,金波宮內的人……到底是誰呢?
維德雷面露好奇之色。心中在納悶勾玉大人和克萊茵藍的關係。但是克萊茵藍看樣子並不認識勾玉大人啊……
克萊茵藍繼續說道:「至於我是不是所謂先王的公主,這個稍後再議。現在,我們可以啟程了麼。」
「當然,隨時準備著。」
克萊茵藍轉過身看向蓮,慢慢向她走去。蓮已經伏在了桌子上,滿臉的淚水。克萊茵藍彎腰擁住她,在她耳邊低吟:「一切事情等我回來再說。無論什麼。」
然後毫不留戀地踏出了大門。
維德雷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他向呆愣的蓮點頭示意,然後隨後跟上。馬聲嘶鳴,車輪滾滾。精緻的馬車消失在消失在貧民街道。
只留下蓮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呆愣地望著早已空卻了的大門口……
……
馬車裡,克萊茵藍和維德雷相對而坐。氣氛一陣凝滯。維德雷不知道該如何搭話。而克萊茵藍則是閉目養神。
她想到了一個人。大概只有他有這個膽子敢用她的刀來威脅她了。
只是……如果真如她所計畫的那樣,他此時應該伴君側,輔佐新王才是。
那位不知真名的大祭司……會是他嗎?
「維德雷殿下,那位大祭司到底是何許人也?」
「你到了,就知道了。」維德雷言簡意賅,但並無什麼卵用。
大約一個小時候後,馬車駛入了王宮內,又過了大約十分鐘,馬車停下了。維德雷先下了車,然後紳士風度地伸出手扶克萊茵藍下車。
克萊茵藍微微笑笑,伸出手搭在他的掌心,跳下了馬車。
這全是用石頭堆砌而成的古堡,牆壁上爬滿了不少的藤蔓,將灰色的古堡帶入綠意盎然的世界。
維德雷領著她進入宮殿,所過之處竟無一人!無論是守衛還是侍女。
「這是大祭司的領地,他不許有人在他的領地上。」
看出了她的疑問,維德雷稍稍解釋道。
克萊茵藍點點頭。
終於,他們停在了一間房前,維德雷上前拉拉門環。沒過多久,門就自動開了。
維德雷說:「你可以進去了。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我還的去看望我的老父親。」
克萊茵藍看著維德雷遠去的背影,然後視線看向眼前的門。緩步走向裡面。
左腳剛踏進門內,一陣燭火突然亮起。那個熟悉的長髮的身影頓時映入眼簾。
那個身影轉過身來。在克萊茵藍猛然一縮的瞳孔中,他一步一步走近,單膝而跪: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
不離御前,不違詔命
誓約忠誠
請說我寬恕!」
克萊茵藍吸了口涼氣,不禁後退一步。
勾玉抬起頭,嘴角勾起:
「主上,請說我寬恕!」
分歧
克萊茵藍已經記不清第一次見到勾玉是什麼情況了。也許如今天一樣吧。總之,不是什麼平淡的場景。
世紀般的沉默沒有持續多久,起因是勾玉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大得,嚇壞了在房間外不遠處觀察的維德雷。但維德雷還是忍耐著沒有沖上前去,一想到若是沖上前去的後果,他心裡就有種後怕。
而克萊茵藍則是皺眉不解。
勾玉是不會這樣大笑的。
克萊茵藍如此篤定著。他的笑向來含蓄。當年新王伊始,很多政事一竅不通的她,在三公的教導下,才漸漸上通。那時勾玉看她的神色中帶著的便是微微笑意,不明顯,卻足以被她察覺。像這種極富有誇張性的笑意根本是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的。
克萊茵藍閉閉眼,停止了向後移動的步伐,但是很快,勾玉便站起身,向她漫步走來,那種逼人的氣勢,讓她有種陌生感。
似的,陌生感。
身懷仁慈之心的麒麟,從來不是個冷血的物種。看起來冷清,實則那股救世的火焰卻從來不曾熄滅過。如若不然,為何有麒麟選王之說?
勾玉也是一樣。
但是現在的勾玉,看起來有股瘋狂之勁。已經不像當初第一次來現世尋她拜王的表情。
極具侵略性。
讓她心中警鈴大作。
也對,十四年了吧?
雖然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速和常世的時間流速是否相同。至少對她來說,已經十四年沒有見面了,若說是陌生,那也是正常的
何況十四年改變一個人實在太簡單了。
當年她拋下慶國,自請退位後的國家,恐怕不如她生前所射向的那樣……若真是這樣……
克萊茵藍閉閉眼,咽下了一絲歎息。
腳步已退到門口,後背已抵住門板,她睜開眼,看著已經和她相差不過十幾釐米的勾玉,淡淡道:
「好久不見了,台甫。」
好久不見了,勾玉。
勾玉怔怔地看著她,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臉龐之上,像是要把錯過的十四年的注視全部補回來。他抽回了按在她腦後門板上的,單膝下跪,一字一句,重重念出聲:
「恭迎,主上。」
仿佛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氣來年初這四個字,勾玉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克萊茵藍的眼睛。和第一次不一樣,這次的主動權在她的身上。
「勾玉,這裡已經不是慶國了。」
在勾玉等待的時候,克萊茵藍輕聲說道,打破了此時的緊張的氣氛。克萊茵藍向前幾步,繞過了勾玉,她拔出那把刀,鋥亮的刀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仿佛還能聽到「嗡嗡」的刀鳴。
「我很感謝你將赤朱帶給我。至於景王……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克萊茵藍垂著眼端詳著名為赤朱的唐刀,重新將它插-入刀鞘。她轉過身看著背對著她跪著的勾玉,眼神中是化不開的淡漠。
「所以,你跪著也是白跪。」
勾玉沒有動靜,依然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克萊茵藍皺皺眉,正想再說些什麼。突然一把小刀飛射向她!
克萊茵藍眼神一凜,頭部迅速撇開,小刀沒入身後的牆壁中,直至刀柄。
「呵呵呵呵呵……看來主上並沒有忘記。」勾玉的指間還夾著二把刀,他轉過身,低垂著頭,淡金色的長髮覆蓋了整張臉,使整個人看上去極為危險。
克萊茵藍神色緊張起來,她從沒見過勾玉有這副面孔,十四年而已,難道已經變這種地步了嗎?
——簡直就像是壞掉一樣!
「勾玉!你做什麼?!」
克萊茵藍厲聲質問。
「做什麼?當然是為了王啊!」又一把小刀飛了過來,勾玉抬起臉,那雙又哭又笑的眼睛此時佈滿了悲傷。
「為什麼……為什麼要拋棄慶國?!當初說好的,平定天下,共同治理慶國……為什麼!」
最後一句吼了出來,勾玉瞳孔驀然增大。
用赤朱打飛小刀,聽到勾玉的話,克萊茵藍不由一怔。
勾玉深呼吸,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口中念叨著:
「若您失道也就罷了。自請退位?勾玉實在不清楚主上您想的是什麼?明明知道自請退位的後果是什麼,您居然還……」
克萊茵藍一時不慎,被勾玉抓住了肩膀。強有力的十指緊緊地扣住她的肩膀,讓她動彈不得。克萊茵藍起先還是反抗的,但是漸漸的,她放棄了掙扎。因為不管怎樣,她拋棄慶國是真實的。
「……因為,我厭倦了。」
久久的沉默之後,克萊茵藍吐出這麼一句讓勾玉愣住的話。
她抬起眼,微笑地看著勾玉,又一次說道:「因為我厭倦了。」
輕掰開勾玉的手,克萊茵藍歎了口氣。雙眼直視著勾玉道:「一日如一日的同樣的奏摺,萬千不變的日常作息。天綱的桎梏,人民的期待……我都厭倦了。」
勾玉不可置信地望著克萊茵藍。克萊茵藍輕笑了聲,背向了他:
「勾玉,你知道作為王者,永久地守著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無法踏出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太無聊了。無聊至極……」她搖搖頭。
「在我出生的那個世界裡,有一句話,特別有名……不為凱撒,寧為虛無。首先不提凱撒這個人。但是不得不說,無法馳騁沙場的王者,真的很悲哀。那廣袤的土地……卻不為我所有……呼——你知道那種無力的感覺嗎?勾玉?」
克萊茵藍不期望勾玉能懂。因為勾玉是麒麟,是心系天下,厭惡征戰的麒麟。慶國在她之前,有王失道,妖魔縱橫,民生繚亂。雖然在她登記之後,一切慢慢恢復正常,讓她頗有成就感。但是長久以往,那種空虛感逐漸浮上心頭。
不能征戰沙場,那會導致王失道,麒麟生病而死。只能守著自己拿小小的慶國國土過日子。西北的雁國,西南的巧國,明明也是無主之地,卻也只能乾巴巴地望著,等待著兩國的麒麟出世,選王。不過一二百年,就以失道為果。看,還不如由她接手,一統三國呢!起碼人民不用受折山之難……
她不甘心呐……
心大了,自然就不會甘於足下。
自古往來,沒有哪個望著是安居於室的,建功立業,創建霸業以及王者間的巔峰之戰,都是一國之主的必勝所求。
所謂,不想成就霸業的皇帝不是一個好皇帝!
可她不行。天帝在上,只有安安分分地治理自己所統治的國家!
所以……不甘心呐。
一個有野心的女人,怎麼……
既然無法一統霸業的話,那也只能……自請退位吧。
好歹能讓勾玉活著
「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
克萊茵藍驀然睜大眼睛。
勾玉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溫柔,先前的那股瘋狂勁已消失不見。
「主上所想的,我一直都隱隱知道。只是在我還未來得及付諸行動時,您卻已經自請退位。」
「從很久以前,我就感覺到您的野心不止如此,但礙於天綱,您一直沒能行動。我早已做好死亡的準備,只是讓我驚訝的是,您竟然忍耐了一百多年……」
勾玉徐徐說道。
「我以為你會阻止我。」
阻止王失道是麒麟的主要職責。
「不。我不會阻止您。若是以前,我可能會阻止您,讓您斷絕這種荒謬的想法,但是現在,我不想阻止您。您說的沒錯,這裡不是常世,沒有天綱,沒有天帝。所以,您的野心,將在這裡落地生根!」
勾玉滿眼的期許,他仿佛已經在大腦中構造出了一幅宏偉壯麗的景象。克萊茵藍高高在上,萬眾跪拜叩首,俯首稱臣!
克萊茵藍神色複雜地望著他。
他果然已經不是她認識的勾玉了!
「你真的還是麒麟嗎。」
「當然是。」勾玉毫不猶豫地答道。
克萊茵藍抿抿嘴,長長地吸了口氣吐出,「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換幻想吧。我早已不是景王了,那種野心在我退位的時候就已經消失殆盡了。既然無法一統十二國,那我寧願成為一個普通人。就像現在的我,不過是一個貧民街的女孩而已。」
她的話剛說完,勾玉便輕笑出來。
「別騙人了。您怎會甘居於此?」勾玉疾步先前,打開窗子,指著那幢常世風的建築說道:「看,那座第三十二魔宮!從它降世至今,從未有人攻略它!您見了,難道不動心嗎?您的心,難道不顫抖嗎?!」
「赤朱在哭泣,因為它的主人,如今只是甘願當一個凡人。當年斬殺妖魔的那股狠勁難道早已隨著歷史的洪流消失殆盡了嗎?!」
「您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您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少位強者在世!您更不知道我們還有回家的方法……您的家,那個名為神奈川的家。」
如果說前面只是勾玉在勸說,那麼最後一句話就真的是徹底地觸到克萊茵藍的心底了。
「什麼?!勾玉,你說清楚!我還能回到神奈川?這裡難道也會發生蝕?」克萊茵藍逼近勾玉,這個消息真的太震驚了。震驚到克萊茵藍差點失去語言能力。
勾玉的嘴角扯起一抹弧度「……不然您以為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而且還是比她來得更早!
克萊茵藍深深地望著勾玉,問道:「勾玉,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