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妄
第1章 虛妄之一
「小姐，夫人在樓下等你。」
「我去不了。」少女的唇微啟，疲憊之中攙雜著一絲厭惡。穿著簡便和服的女人點點頭，保持著僵硬的神態退出屋內。
一直站在床邊的女孩開口勸道∶「難得身體好一點，應該多出去走走才對呀！」
細島澤香，也正是躺在床上的那位少女，此時正用一種憐憫的表情望著自己的表妹———政井裡奈。裡奈是個單純的女孩子，什麼都不明白，也不會有渴望想明白一件事的心情。
澤香說∶「爸爸媽媽是嫌我煩，所以才想快點把我丟掉，你看不出來嗎？裡奈！」
「怎麼可能？姑媽跟姑父這麼喜歡你，所以一定是你想太多了，澤香姐姐。」
她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心臟不好，經常生病，又不是男孩子，他們早想把我給拋棄，可惜他們沒有那個機會。我不知道是誰提醒了他們，讓他們想到我唯一的利用價值，想把我嫁出去，好換取一些好處。」
裡奈抬起頭，有些生氣∶「他們有的是錢，怎麼會拿你去換取好處？你這樣子是不對的。讓姑父他們聽到會傷心的。」
「他們不會的，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澤香，你就答應他們一次，去見見那位少爺吧，聽說他人很優秀的。」
「我不可能去見那個人，絕對不會。而且你也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當起什麼說客來。」
「對不起，我沒顧及到你的心情，我…………」細島澤香有些不耐起來，連說∶「快走，下個禮拜再來。」
門，在預期的期待中關上。本來就很安靜似水的房間顯得更像一塊結成的冰，無波動。
上個禮拜的晚宴上，母親跟她說，澤香，我們為你找了不錯的歸宿，他同我們家門當戶對。
母親是不是想讓澤香離開家中？她問。
我們只是為你著想，你的以後，你的全部。母親說的很是動情，包括那眉間的皺紋，圖增了多情。
我不想這麼早考慮這種事情，也不瞭解柚木家的人。她厭惡這個姓，除了自己幼時想託付終身的人，除了那個人的名字，再無任何人可以打動她。
談話最終不歡而散，她繼續呆在她自己的黑屋子裡，誰也不想見。心臟病，虛弱的身體，驕傲的個性，註定她不屬於白天。這個世上，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與她有相同的傷口，這樣的她跟他才配相互舔食對方的鮮血。
柚木家
午餐過後，祖母留下了三男柚木梓馬，老夫人平靜不失威嚴的神情，以及微淡的口氣∶「這個週末，會有客人來，是細島家的小姐。」
他勾起一抹笑，溫順的語氣∶「我知道了，奶奶，我會注意的。」
千萬不能丟家族的臉，必須大方且謹慎的行事，不許落下不該落下的話柄以及笑話。
見女孩子，已經習慣，尤其是祖母的安排。
「哥哥，奶奶看起來認真極了。」雅很擔憂的語氣。
「奶奶哪次都很認真吧？」他笑的燦爛∶「不過，也沒什麼的。」
「哥哥，真的？」
「那是當然了，雅，你怎麼還穿著校服？還不快去換和服？」
「呀，忘了！」
第2章 虛妄之二
（1）哥哥
父親母親陸續出門，屋子裡的氣氛顯得輕鬆許多。裡奈吐了口氣，卻完全未注意到背後的一雙手，鬼鬼祟祟。
「傻瓜裡奈，我回來了。」
「啊？！是哥哥回來了？嚇我一跳。」裡奈的臉上毫無驚懼之色，相反是驚喜的樣子。
「他們又出去呢？我就知道。」政井雅男微帶不屑的姿態，往沙發上一坐。
「哥哥，你別這麼說。」裡奈跑進浴室，拿來一跳乾淨的毛巾遞給他擦汗，無意中發現他臂上有些血跡。驚訝的問他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又跑出去跟人打架呢？
雅男無所謂的姿態，卻在看到還不斷往外流的鮮血時有些怒意，連罵了三聲王八蛋。
「我這次回來，馬上要走，繼續做我想做的事情。傻瓜裡奈，這是你的生活費，別再讓他們知道了。」說完，塞給她一疊錢。
「哥哥，你又要去哪裡？」裡奈急忙問道，他的身上還有傷啊！
「我沒事的，你要是哭起來的話會很難看的，再見。還有，別告訴他們我有回來過。」雅男點燃一根煙，消失在門前。
（2）暗戀者
裡奈穿梭在學校的樓道之間，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有些安心。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
放學已有1個小時的樣子，她決定暫時不回家。
心裡默默細數，從一到二，從二到三，從三到四，再到五……一直一直數下去。
跟預期中的一樣，即將來到。唯獨緊閉的門，隔離了她暗戀的對象。
笛聲悠揚，優雅如翩翩起舞的蝴蝶，溫柔之人的聲音。閉上眼聆聽，就會覺得自己的靈魂正悄悄離開軀殼。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驚醒似入沉睡之中的她∶「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開朗的笑容，耀眼的發色，燦爛的眸子———火原和樹。
火原往上面一看，說了一句，對不起，看來是打擾到你欣賞音樂的時間了。
裡奈搖搖頭，無意看見門已經打開，笛聲已經停止。紫色長髮，溫柔的笑容，夾雜著一絲不解。
「是火原？發生什麼事情了麼？」柚木梓馬問道。
「呀啊，我剛剛上來，看到這位……啊？不見呢？」火原望望四周，早已沒有了剛剛那女孩的身影。
「找我有事情？」柚木眼尖的捕捉到樓道拐角處一抹急速消失的人影，白色裙擺的飄揚，還藏匿在他的視線之中。她，是誰？
「只是想來看看你在不在而已，我已經練習完了。」
「我也正想回家了，走吧！」柚木收起長笛，走下來。
「我想念媽媽做的秋刀魚了，走吧走吧！」火原一路念念叨叨。
第3章 虛妄之三
（1）代替
她如同往常一樣，說完『照顧好自己』，小心翼翼的步下樓。細島夫人走出臥室，伏在她耳邊問∶「裡奈，澤香還是不肯吃東西嗎？她現在在做什麼？」裡奈咬咬下唇，後鬆開道∶「姑媽，要是你不逼澤香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不會有這麼多矛盾了。」貴夫人有些不悅∶「裡奈，姑媽到底是哪裡做錯呢？」
「您不該逼她嫁自己不喜歡的人，而且對對方的人品也無瞭解可言。」
細島夫人一擺手∶「行了，我們瞭解就行了。再說，這也是好事一樁，誰叫她是這個命？身體差的連家門都難跨出，她要在家裡待一輩子不成？」說完揉揉額頭，語氣又緩和下來∶「為人父母者，都是疼愛子女的，為人子女者，又怎麼能違逆父母？」
「姑媽，澤香是不會去見他們的。」
「這是她告訴你的？」裡奈低下頭，有些不安∶「不用她說，我也明白。」夫人焦慮的神色，極力壓抑自己的火氣，最後說我不用問她意見，她去就去，不去也得去。
裡奈跟自己細島夫婦道了再見，坐車回自己家中。一路上，想的都是澤香的事情。她說，裡奈，我好討厭爸爸媽媽，也討厭那些擾亂我生活的人。裡奈說，對不起，我幫不上你的忙。
也許真的如同學說的那樣，富貴人家事非多。平凡一點，也未必是壞事。
姑媽是個嚴厲且聰明的女人，姑父只是個專心做生意的男人，家境殷實，富有且清白的家史，只有一位掌上千金。這決定了澤香的命運，他們必須為她安排將來，因為她的另一半決定了他們家的未來。
裡奈的父親是細島夫人的弟弟，不是特別的優秀，沒有理財與開創事業的天賦。母親是位留學到日本的中國女性，與父親只有短暫的婚姻，生下雅男跟她後就同父親離了婚，回到中國。父親不久之後又另娶她人，在姑媽的安排下。
政井家並不是大家族，相當平凡。姑媽憑藉出色的外貌才華與能幹嫁入了細島家，竟也相安無事。
父親並不懂得照顧她，所以她的一切基本都是由姑媽負責，在她們家的日子，永遠是聚多離少。
姑媽剛剛的那翻話，她不是不明白，卻仍舊有些刺心。她說為人子女者不該違逆父母，或許也會是自己以後的寫照。
他們有恩於她，自己的將來，便是覆水難收。
（2）名為埋藏
男子的手輕理過泛著油光的綠葉，隱約嗅到了一絲粽葉的清香。人總是愛遐想，想的特別遠，等到回神時才發現有些可笑。柚木梓馬現在就是這麼認為。
小時大片的雲朵，清澈的河，還有蜂蜜糖水的滋味…這些都遙遠到不知道存儲於哪個年代，卻又有錯覺像發生在昨天。
人，有時還是單純些好。
奶奶說要為他物色未婚妻人選，說是家世一流，貌美的女孩。可依稀聽見某些人說，那位細島家的大小姐身體似乎很差勁，甚至都不怎麼去學校。奶奶，會要這樣的女孩做她未來的孫媳婦？那又是為什麼？有些超出自己的邏輯範圍。
貌美動人，卻也許不及可愛來的糟人喜歡。越是出身名門才越呆滯，故意將自己帶上非常之人的枷鎖，裝著與其他的人不同，言行舉止都是小心翼翼。普通人想要什麼，就會開口，但是她們卻不能。這不得不說，是她們的悲哀。
「這麼晚的時間，你怎麼沒有回房休息？梓馬。」是祖母大人。
「啊，這就回去。」收起手中的長笛，他一如即往的微笑，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看起來，是在為週末的事情思慮？那樣的話，完全沒有必要。」祖母精銳的掃視他。
「什麼都沒有，奶奶。」他回答，卻又反問∶「奶奶是不是聽說了些什麼？」
「該知道的我會知道，不該讓我知道的，你也不會做。」祖母走回房間，只剩他一人在走廊上站住。
應該什麼都不知道的，也不會有什麼流言的。
「我在擔心什麼呢，呵呵。真是不像我了！」拍拍額頭，睡上一覺，也許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4章 虛妄之四
（1）託付
澤香滿是懇求的眼神望著裡奈，連聲說『拜託了』。裡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說，我不僅是擔心自己是否能演好你的角色，就說長輩那裡她們也不會同意。
「如果要我去，我就死。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
「澤香，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也不可行。」
「你現在需要什麼，你比我清楚，裡奈，你也不想呆在你的家裡一輩子吧？」黑髮遮起澤香半邊蒼白的臉，瞳色冰冷。
「澤香，你……………………你怎麼呢？」裡奈的驚訝遠遠比不上她倒下的速度，澤香敢於拿自己的生命做為代價來抗議？
「他們…一定會…會為了…所謂的信…用找別人作為代替。」這是她最後的話。
在得知澤香脫離危險後，夫人開始流露真正的面難之色。她不知道該拿誰做代替，而且有誰可以做代替。
護士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她走進澤香的病房。大概交談了半小時左右的樣子才從裡面出來，出來後又看了裡奈半晌，有些欣慰的笑意。
兩人來到醫院的後面，沿著潔白的石子鋪成的路散步。裡奈大概也是猜測到談話的內容，姑媽也許是答應了不再逼迫澤香。否則，病房裡也不會有久違的笑聲，來自澤香。
良久，是姑媽先開口∶「裡奈，姑媽不想被人瞧不起，卻又不能再逼你姐姐。這孩子也是不懂事。」
她聽著，點點頭，複又搖搖頭∶「其實這種事情無法勉強的，誰都一樣。」
高傲的婦人站在她對面，順勢理了理她頭髮∶「你說的固然有你的道理，可年輕人又怎麼懂得了那麼多？做父母的心思，為人父母的責任，你們是不會懂的。」
「可是現在…」
「也沒辦法再強迫她了，我跟她爸爸看來要做回失信的人，被人所恥笑。」
「只是……」
「只是這樣一件小事情，你一定是這樣想的，對吧？可就是這樣的一件小事情，足以叫我們在整個社會上無法立足腳步。人人都注重信用，尤其是身在這樣的家族裡。」
「姑媽，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請讓裡奈…不過我也知道，自己不具備這樣的資格…」
細島夫人預料之中的微笑，暖如春風∶「裡奈，真是個乖孩子，如果是你的話，姑媽再放心不過。你比澤香要懂事的多。」
擁抱，會叫人安心。此刻，卻是再□□裸不過。感受別人的感受，諷刺屬於自己的笑話。
已到週末的日子，相約在柚木家見面。裡奈身著一件漂亮的和服，卻顯得有些彆扭。
澤香坐在椅子上笑道∶「媽媽，你該給裡奈選件洋裝才好，畢竟穿上不適合她自己的衣服，會露出破綻的吧？」
姑媽繞著她走了一圈，說還是穿著和服吧，柚木家的老夫人很講這些細節方面的規矩。
裡奈忽然說，姑媽，我還是穿和服去好了，即使不太協調也沒關係。
細島夫人連連稱讚，又說，裡奈，要叫我媽媽，而不是姑媽。
姑且不論這次是不是帶著代替的身份去柚木家，就算按照真正的規矩，她也要叫她媽媽，因為在她出生後不久，就被姑媽收養，改姓為細島。
所以在她們家，才是聚多離少，而回家才是少的可憐。政井是父親的姓，除了哥哥跟少數人知道，所有人都稱她為『細島小姐』，同澤香一樣。
（2）相見的暗戀者
車子停在柚木家門口，在僕人的引領下，夫人親密的拉著她的手走入這個寂靜的空間。
身著和服的老人在茶擺上以後，打招呼∶「有幾年沒見面了，細島夫人。」
細島夫人也只是謙遜的點點頭∶「是的，時間過的真快。老夫人還是跟以前一樣。」
「這位就是細島小姐？」
「是的。」夫人嫺熟的應答著∶「裡奈，還不快點叫人？老夫人以前還抱過你呢！」
裡奈覺得自己的手都快要出汗，緊張引起的心跡。始終不敢抬頭看這位老夫人，總覺得她的眼神太過犀利。
紫發男生推開門，抱歉的聲音∶「奶奶，我來遲了。」
「坐吧！」老夫人的語氣平靜無波。
他打量了對面的女孩跟婦人一眼，知道了這兩位大概就是奶奶口中的細島夫人跟細島小姐。
禮貌而生疏的眼神，還有那不安的情緒，都在她的一個抬頭，被他看的真真切切。柚木梓馬一成不變的笑容打招呼，得到了她的回應。
「這位就是三男梓馬，之前跟你提起過的，細島夫人。」
「這孩子跟他的哥哥們一樣優秀呢！老夫人真是□□有方。」夫人讚歎。
「另千金也是極其乖巧。」
「您真是過獎了。」對於這點，細島夫人心裡有些底，從小都是教導裡奈這些，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場。氣質跟修養，不是一朝一夕的時間就能做到的。
「請用茶！」老夫人開始招待。
一天的時間裡，基本都是細島夫人在跟老夫人聊天。老夫人只是問了些裡奈一些年紀，愛好，學習之類的問題。裡奈一一回答，態度極為恭順。
「細島夫人，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談談，請跟我來一下。」說完，又望望梓馬∶「你留下來陪細島小姐用餐，照顧好客人。」
「是，奶奶。」
隨著門關上的聲音，終於只剩下她跟他兩個人。
「其實你沒必要這麼拘束的樣子，我看的出來。」
「沒什麼。」她小心翼翼的試著動動腿∶「我可以不跪坐了嗎？很累。」
「啊？」柚木梓馬有些詫異∶「沒關係，你直接坐著就可以了。」
「真的？太好了，謝謝你。」裡奈總算換了個姿勢，這才正式抬起頭看人，刹那有些驚奇。這個人，不就是那天吹長笛的那個人麼？難道是他？他是澤香的未婚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