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人生
真是個清新明媚的早晨。大地剛從薄明的晨嫩中蘇醒過來,在微微帶著早晨清涼濕潤的寺院裡,便飄蕩著那種寧靜安謐的氣息。鳥雀的歡噪已經退讓到另外一些角落去。一些愛在晨風中飛來飛去的小甲蟲便更不安地四方亂闖。濃密的樹葉在伸展開去的枝條上微微蠕動,看得見在那樹叢裡還有偶爾閃光的露珠,就像在霧夜中耀眼的星星一樣。
記得張九齡的那首《晨出郡舍林下》中是這麼說的:「晨興步北林,蕭散一開襟。複見林上月,娟娟猶未沉。片雲自孤遠,叢筱亦清深。無事由來貴,方知物外心。」赤著腳,我撥弄著庭院中沾滿露珠的草葉,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吸著清晨濕潤微涼的氣息。
剛才的天還剛有些濛濛亮,不一會兒,雲霞就升起來了,從那重重的綠葉的斡隙中透過點點金色的彩霞,樹梢上映出一縷一縷的透明的淡紫色的、淺黃色的薄光。黎明的霞光卻漸漸顯出了紫藍青綠諸色。初升的太陽透露出第一道光芒,凝眸處彩霞掩映。
果然不能在外呆得久了呢,看看,這下連褲腳都濕了。秋日的早晨露氣最重,風還涼,要是一不小心又感冒了,還不知道倫子媽媽又該怎麼說呢。
扯起一抹頑皮的微笑,我歎口氣,掂起褲腳小心翼翼的向回走去。
突然,空氣中傳來一陣與這清新的空氣格格不入的縷縷煙味。皺起眉,我抬眼望去,只見那個糟老頭子正靠在寺院的石台下,叼著煙,吊兒郎當的望著我,挑釁的三角眼中盡是不屑的嘲笑意味。
早晨剛剛得來的好心情都被他毀了。
瞪了他一眼,我裝作沒看見他的樣子,放下褲腿轉身就走。
「怎麼,小丫頭,見到老爸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他倒是很親近的對我吐著煙圈說,「真田那小子欺負你了沒?」
「我昨天吃晚飯時媽媽都問了我整整一晚上了,你又不是沒聽見。都說多少遍了,他對我挺好的。」我不耐煩地轉過身去,勉強遵守著對一個父親的尊重。
這傢伙還真是有夠囉嗦的。不知對上大話西遊裡的唐僧,能有幾分勝算?
「不是那種欺負,」他突然對我俯□,對著我耳邊小聲說,「就是那種,欺負小姑娘的那種,嗯?你應該清楚吧?」
他混雜著煙草氣味的氣息可真是叫我嗆得夠嗆。我咳嗽了幾聲,當然,不排除是被他的話嗆住的,紅著臉很是難受得說:「你馬上把煙給我掐了!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少在我和哥哥面前抽煙!抽煙嚴重危害青少年的健康!」
「哦……」他今天倒是不知為什麼,出奇的好說話,緩緩地把煙掐滅後,又帶著那種流裡流氣的語調問我:「那是哥哥對你重要呢,還是那個真田小子對你重要呢?」
我不由得想起了昨天,在陽光下哥哥恍如精靈般精緻的側臉,和那個瘋女人大聲喊道的話,不知為何面上一熱,低下頭,撇撇嘴,裝作不屑與輕鬆的說:「那還用說啊?當然是哥哥最重要了!」
「哦?真的?」他倒像是很開心我的回答似的,松了一口氣。
他今天又發什麼神經啊?我皺起眉,不予理會,打算走開。
空氣還不錯,哥哥要起來的話還得一會兒,先出去沿街道走走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以後都會是這樣嗎?就算交了男朋友,還是哥哥最重要?」身後,南次朗突然發問,到把我嚇得一愣。
「你今天發什麼神經啊?」我回過頭不耐煩地惡狠狠的說。
他倒是滿不在乎的又點起了一根煙,抬頭示意我趕快回答。
以後都會是這樣嗎?就算交了男朋友,還是哥哥最重要?
我不由得被他問的愣住了。
交男朋友……
「哥哥在我心中永遠是最重要的,還有,我還沒打算交男朋友,以後這樣的話你可以不必問了。」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氣惱和淡淡的壓抑,還有小女孩化解不開的心思。我賭氣扭過頭,撂下這句話就像逃也似地離開了。
以後真的都會是這樣嗎?就算交了男朋友,還是哥哥最重要?
我……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我沒有像其他女生一樣周遊于眾網王男主裡的心思,我只想安安靜靜的打球,然後站在很高很高的位子上,就此孤獨一生都無所謂。
因為,我的心不在這裡。網球只是我實現夢想的一個工具。
可是,真的可以做到這樣心如止水嗎?
真田不經意間溫柔的眼光,幸村側著頭仔細讀題時充滿魅力的側臉,陽光下立海眾人英俊瀟灑的笑容,青學裡不二在圖書館對我安靜澄澈的微笑,一切的一切……
或許,我早就被魅惑了吧。
不知何時,我早已身陷在這名叫《網球王子》的世界裡,深深淪陷,不能自拔。
或是……不願自拔。
有些淡淡的氣惱,和不願承認的尷尬,沿著這條街,我緩緩的走著,腳下的小石子隨著我腳尖的移動滾來滾去。
懊惱到不願承認……這種事情,有多久沒有發生過了呢?是記憶中,仿佛不久前,為了考試和媽媽吵架後就算明知自己錯了也嘴硬的不願去道歉?還是與現實中的朋友鬧翻,彆彆扭扭的不願和好,最後還是他出面斡旋?或是與老師不大不小的開著玩笑,和同學們玩鬧著哄笑著,自己出糗了還硬是顧著面子撐下去?
以前還是在記憶中鮮明的恍如昨昔的畫面,如今,卻開始一點點的暗淡,昏黃,透露出風化後的紙張的蒼白。
我在恐懼。
從前的記憶一點點消退,和重新翻上來的,在這個世界中的記憶,相交替。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忘記了媽媽和爸爸,忘記了朋友老師,忘記了我的名字,那世間,只會存在著一個越前龍雅,怎麼辦?
或許……我本就不該堅守這些本應失去的記憶呢?記憶猶如在肥沃的土壤上恣肆蔓延開的花朵藤蔓,纏繞著我們的靈魂和軀幹。而我原來的土壤,早已遙遠飄渺到無跡可尋。那這些一如風中飄零的落葉的記憶,又該何去何從呢?
站在十字路口,我停下腳步。
是堅守過去,環抱著對媽媽的懷念而孤獨的站在高高的山巔守望著從前?還是放開一切束縛,從此不再拘泥於過去,一點點融入這個已經開始悄然打動我的世界呢?
我愣愣的看著路對面的紅路燈,不知該向哪走。
我到底是誰?越前龍雅,柳安雅,還是范憶文?我到底在哪?動畫中,現實中,還是只存在於虛擬的世界裡?
輕輕攤開手,盯著瑩白的手掌中錯綜複雜的紋路,微不可聞得歎息。
「喵?啊,桃城你快看,那是小雅嗎?」路得斜對面,一抹桃紅色闖入我的視野。
驚愕的抬起頭,菊丸那大大的笑臉就出現在我面前,身後立刻彈出桃城那個刺蝟頭,摸著頭對我嘿嘿直笑。
「喵∼怎麼樣,我說是小雅吧?嘿嘿!」菊丸老實不客氣的撲上來想摸我的頭,我微微一愣神,居然沒閃開,就這樣叫他撲了個正著。身旁桃城也伸過手臂勾過我的脖子,使勁嘞這說:「你這小子,這幾天晃哪去了,找都找不到你。」
「……學長,你謀殺……」被他卡的幾乎透不過來氣,我顫巍巍的伸出手想引起他的注意。
「啊?啊對不起!」他急忙放開手,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我太激動了,哎,這可不行哦,可不行哦∼」
「小雅,你為什麼站在路口這兒?你迷路啦?」菊丸還不放手,就這麼就著他的身高優勢欺壓我。
「我……不知道該向哪兒走。」我微微苦笑。情感上的迷茫,我倒不覺得他能清楚多少。
「你要去哪?」菊丸一副「那就讓我菊丸少爺來給你領路吧」的表情,躍躍欲試的興奮的說。
把前途交給你,我可不放心。
翻了個白眼,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要去哪?這可麻煩了耶∼」菊丸雖這麼說,卻一點也沒有麻煩的意思,依舊摟著我晃來晃去:「那小雅,我請你去吃早餐吧!」
……喂喂,這根本是前言不搭後語吧?
我滿頭黑線。
「咦——學長請客?」桃城倒是一臉意外的驚喜的表情,立刻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把我看的抑鬱不已。
「……桃城,你這個大胃王!」菊丸哀叫道。
「走吧走吧,難得菊丸學長會請客哩!」桃城一把勾過我的脖子就開始開路,「哎呀呀呀,還站在路口前煩惱什麼呢?想去哪就去哪唄!只要開心就可以啦!」
只要開心……就可以啦?
我無語的看著「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兩個傢伙把我生生往早餐店拉。
喂喂你們這兩個傢伙完全就是破換環境吧啊喂!
低頭無語的沉默兩秒,下一刻我抬起頭掛起大大的微笑,興奮的睜大眼睛對身後垂頭喪氣的菊丸學長喊道:「學長,可是你說要請早餐的哦∼」
「啊?連小雅也學壞了!」菊丸尖聲抱怨道。
「哈哈哈……」
誒,對了,剛才在想什麼啊?
撓撓頭,我想了半天也沒搞清楚。
「啊?喂,學長,不要一說到吃就走這麼快啊——」
一抬頭,就看見倆傢伙以飛一般的速度向前移動,我不由得尖叫著抱怨的追了上去。
這兩個大胃王!
【消息】剛剛想沉重的思考一下人生——餓了。
☆、番外 我的夢想 1
本文敘述者:越前龍馬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伴隨著這淡淡的曲調,我不禁斜眼看了一下雅。只見她正單手支頜,雙目澄澈,眼神如若煙霧迷蒙的望著窗外,淡淡的神情,卻恍若出塵。
指尖不禁微微用力,有些發白。
有人說,人類是用苦難和艱難來刺激自己明白生活的真實。往往太過美好的生活,讓人恍如置身夢中,便不由得從自己心中生出種種猜疑動搖,掙扎著要醒來。
我……也算是這類人嗎?
「從今往後,這個小丫頭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好好照顧她啊!」老頭子叼著煙,背著手,走在路前方,吊兒郎當的說。
「雖然以前見過面,但我想我們還是再來次自我介紹好了。我叫柳安雅,哥哥。」身旁的這個小傢伙側著頭對我露出開朗純真的微笑,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我微微一愣神。
面前是一對很漂亮很晶瑩的眼睛,眼瞳很漂亮、很有神,溫潤如玉,就這樣和自己對望著。我像是看見了一塊浸在清水中溫養的翡翠,潤澤如花蕾,清澈如白玉。
她一直很冷靜。
冷靜的人,其實內心,最苦。
就算她再怎麼開朗大方,在別人面前笑的仿佛世間一切苦惱早已不在,摟著我再怎麼笑著鬧著,她的眼底依舊有著那種若即若離的淡定冷靜,冷靜的……叫人咬牙切齒。
真的很想,什麼時候,可以打破那層隔閡,解放出深藏在鏡面之後的,另一種真正的,美麗的姿態,真實,貼切,明媚的仿佛陽光。
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她,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她。
「I say to you, my friends, so even though we must face the difficulties of today and tomorrow, I still have a dream. It is a dream deeply rooted in the American dream……(今天,我對你們說,我的朋友們,儘管此時的困難與挫折,我們仍然有個夢,這是深深紮根於美國夢中的夢。)」
她一直是這樣的認真,優秀,一絲不苟。在家聽著錄音,模仿著馬丁·路德·金的原版演講,反復練習,直至爛熟於心。所以,此時站在臺上的她,聲情並茂,神采飛揚。朗讀時嗓音圓潤,舉止大方,可以說幾乎是無可挑剔。
原本,一個女孩子是不會去選擇這種充滿力量與激情的男生朗誦。原本,參加朗誦的人是不會去重溫這種幾百年前已經過時的老稿子。
「……will be able to join hands and to sing in the words of the old Negro spiritual, "Free at last, free at last; thank God Almighty, we are free at last."(……以那古老的黑人聖歌的歌詞高唱;「終於自由了!終於自由了!感謝全能的上帝,我們終於自由了!」)」
緩緩的結尾,收束的有利而乾脆,卻帶著一股輕靈的,聖潔的,縹緲的回音,緩緩流淌。
下面的人群歡呼起來。
對於這個妹妹,我一直很難看清楚。明明怕麻煩懶得去深入交朋友,卻能和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輕易打成一片。而且,不知從什麼時候,她開始漸漸喜歡改換男裝,挑眉一笑,倒還真有三分英俊七分風流的意味,特別是她打完球後甩頭勾唇一笑,我總是能聽見場邊女生的尖叫。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從沒問過。她也從不知道我有如此疑問。
在別人看來,我們完全就是相反的兩面,沉默與開朗,高傲與合群,叛逆與乖巧,黑與白。對比是如此的明顯,而且更因我們在一起而明顯。
她卻總是護著我。
開始的時候,本想做個保護妹妹的英雄,後來卻聽多了流短蜚長,覺得我處處不如她,根本沒資格保護她。
於是開始叛逆,於是開始疏離,眼神銳利不加掩飾,口氣囂張說話沖人。
我沒資格呆在她身邊,所以,你要知趣,也快快離開,別誤了你的前途。
可她不。
從不問我為什麼,就連面對我的沉默和挑釁也是默默忍受。我放棄網球跑去打籃球,她二話不說跟著我。總是有人找我的麻煩,她一生不吭在我身邊站定。
有時我好恨。恨我不僅不能理解她眼後的冷靜,還恨她為什麼,這麼肯定我,這麼相信我,這麼……愛護我。
我不需要!我才不稀罕你這個妹妹!我受夠你了!
又一次,面對面前那一群圍上來的明顯有備而來的混混,看見她仍蒼白著臉跟在我身旁,我不禁沖她怒聲吼道。
她只是一笑,不再說話。
後來,那夥人圍了上來,她動了手,最終受傷了,倒下了。
我倒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男人蹲□子對她說著什麼,接著笑聲一片,模糊開來。
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做不成,我又有什麼資格讓你跟在身邊呢?
雅……
領頭的那個男人突然把她按在地上,將手伸向她的脖子。
「總是帶著這個項鍊呢,那麼寶貝啊?是不是你情人送你的定情信物啊?」
在旁邊那群混混的哄笑聲中,我看到她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她對那個項鍊很重視,出乎我意料的重視。
好像從她六歲生日的那一天起,她就帶著這個項鍊,洗澡睡覺也不摘下。不管老頭子再怎麼開玩笑,不管媽媽再怎麼詢問,她都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解釋,逼急了也只是說:「我喜歡,就帶著了。」
與她睡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看到過,是個銀鏈的雞心掛墜,內裡可以放像片的那種。
說不好奇是假的,可也未曾問過。想著,總有一天,她會對我說的吧。
沒想到,謎底卻要在這種時候揭開。
在那個男人把項鍊從她脖子上拽下來的時候,她猛地起身,蓄滿力量的右腿狠狠地直擊向那男人的腹部。可他早有防備的一閃,那雷霆一擊就落空了。
「原來還真得很在意啊?那我還真好奇了。」他的語氣不緊不慢,充滿悠閒,恍若閒庭信步,和雅平日裡的語氣,居然有一份說不出來的相似。
他大拇指微微一頂,項鍊的蓋子應聲而開。
「不——」
雅嘶叫著的嗓音不由得叫我一驚。
沒想過,總是溫文爾雅波瀾不驚的她,居然會有如此驚慌失措,聲嘶力竭的時候。仿佛最害怕的一面,猛地被人曝光在空氣中,猶如暗夜中驚恐的小獸,充滿恐懼和不安。
那個男人沉默了一會兒。
「我以為是什麼呢,這麼寶貝。來,哥哥,來看看。是不是你媽媽啊?」
隨著調侃和不屑的語調,那個我曾經很是好奇的雞心墜子就這樣掉落在我面前。
「都多大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想著媽媽的庇護,哼。我還以為,多了不起呢。」
在周圍那群人起哄的聲音中,我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畫像中的那個女人,我從未見過。
我不知懷著什麼心情,默默凝視著這幅畫。
在照片普及的今天,小小像框裡,鑲的赫然是一幅手畫的素描人物像。
畫中的那名女子柔和而優美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修長的脖頸,頭髮簡簡單單的綰成一個髮髻,大方典雅不失端莊。幾縷碎發自發簪間悄然滑下,軟軟地垂於她耳側。她清泉般的笑容在我面前嫵媚綻放,如畫的眉目間幾分溫婉與成熟的風韻悄然盛開。
儘管畫中的女子沒有絲毫皺紋和歲月流過的痕跡,可是從她那柔美的目光中,很容易就可以讀出身為人母的慈愛和溫柔。
可她不是倫子媽媽。
我垂下眼簾。
原來如此。
雅根本沒有失憶。
儘管對我們笑著說一切都記不得了,其實她仍沉浸在失去母親父親的悲痛中不能自拔。一直以來執著的眼中的冷靜疏離也有了解釋,她將自己圈了起來,圈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將所有人所有聲音隔在外面,不管是嘲笑譏諷,還是……關心愛護。
她拒絕別人的庇護和關懷,隨身攜帶著親生母親的畫像,心裡惦念著生前的美好。
或許,她根本就沒承認過我這個哥哥吧。
十指深深地陷在掌心中,我的嘴唇被我咬得發白。
我這個哥哥真是糟糕透了!太混帳了!不僅沒有絲毫體會到妹妹心中的痛苦,給她一絲一毫的關心溫暖,卻仍執意在外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甚至於混帳到把雅也帶入到這種危險的境地。
我根本沒資格,讓她叫我那聲:「哥哥……」
渾身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我的眼眶有些泛紅。一股接一股的懊悔、氣惱、羞愧、氣憤,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痛心、驚慌和……恐懼。
我在恐懼什麼呢?在她還完我們家的人情之後,她還會不會繼續叫我哥哥,緊緊跟在我身後,不管我做什麼都一聲不吭的在我身後默默支援我?
原來,真正依附著別人生活的,是我……
「哈哈,這只小兔崽子也不叫喚了?喲,小寶貝,快快回你媽媽懷裡去吧∼」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抬起眼,我看見雅的眼裡,閃爍的是那種怒極了的,已經冷卻到冰點以下的火山岩漿的結晶,冰冷刺骨,閃閃發亮,卻一點點的深沉暗淡下來,猶如一潭深沉到不見底的潭水,化作一個可以驚人吞噬的黑洞。
蓄力之後,我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對準那個男人腹部就是一拳。他毫無防備之下被我擊中向後退了幾步,可惜,我馬上被一哄而上的小混混們按倒在地。
「你膽敢在污辱我母親試試。」看著他剛剛從地上撿起的雞心墜子,我盯著他惡狠狠的說。
雅眼中的驚異一閃而過。
「原來還有力氣叫喚啊。」
隨著那男人聽不出情緒的冷冰冰的話語,我的腹部立刻挨了一拳。
「哥——」
耳邊依稀聽見雅的呼喊,我的頭卻猛地混濁開來,一片迷霧在我眼前散開,我的意識漸漸不受控制,下沉,下沉……
有這麼一句話,夕陽是時間的翅膀,當它飛遁時有一刹那極其絢爛的展開。於是薄暮。
焰光融融于暗黑之前,落日時候的黃昏,有清澄而明亮的煙霞,有壯麗的燃燒在空中,燃燒在天上的搖曳下沉的落日的萬道金光。
迷迷濛濛醒來之時,正看見窗外鋪陳天地的夕陽恣意蔓延開來,映照著天地血紅一片。雅就靜靜的坐在我的床前,撐著頭看著窗外。夕陽淺淺的在她側臉上塗抹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炫目的光芒,一片血紅。
掙扎著要起身,身下床板「吱呀」著發出執拗的頑抗。她聞聲回頭,一雙明亮的眼睛就這樣定定得看著我。
記憶中的雙眸,就是一直如此,明如秋水。澄澈清明的不含一絲雜質,透亮的直照人心。
「哥,你醒了。」淡淡的語氣,臉上沒有笑意,她平靜的望著我,眼中波瀾不興。
抬眼一掃,她的臉上貼了創可貼,手臂上多處淤青破皮之處,衣衫也被撕破了一道口子。我不禁往下看去,卻是一驚:她的右膝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不知情況如何。
我的眼光微微上滑,不由得一滯。她修長白細如羊脂的脖子上那五道紅色的掐痕鮮明的浮現在白皙的皮膚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那條銀鏈雞心掛墜不見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
☆、番外 我的夢想 2
「這是醫院。我給餘浪打了電話,他就近安排的醫院。又給家裡打了電話,媽媽和老頭子已經來了,我把他們轟出去了。」她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語氣猶如止水。
我勉強撐起身子,默默地看著她。
搖搖晃晃的伸出手,複往下一墜,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手中纖細的手腕冰肌瑩徹,柔弱無骨,皓如凝脂,讓人不由得想起那句「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她身體一顫,強撐著沒有回頭,臉上已經悄然爬上一道紅暈。
「你想罵可以罵。」裝出一幅無所謂的口氣,我緊緊攥著她的手腕,生怕一放手,她就這樣毫不留情的拂袖而去。是我對不起她,我這段時間對她這麼冷漠,跟她鬧彆扭,害她跟我受了這麼多委屈,還害得她如今受了傷,被當眾揭開她隱藏的滴水不漏的傷心,失去了……她唯一的,可以用來懷念她母親的秘密。
「……哥哥?」她從窗子那邊回過頭,有些驚訝的望著我。
「雅……對不起。」喃喃的,平時心高氣傲的我,平生第一次對人道歉。如果這樣可以換回她對我的原諒,我心甘情願。
「為什麼要道歉呢?」她清眸流盼,定定得看向我,眼中盡是不解。
我被她卡的一愣。
「切,mada mada dane。你不是……丟了東西麼。」原本就不善於言語的我不知該說什麼,下意識的先把口頭禪拽出來,再說出自己最在意的後果。
聽到「丟了東西」那一句,她眼色一暗,不過一瞬間就回轉了過去,對我露出平常她對我笑時那種大大的笑臉:「嗨,我還當是什麼事呢。丟了東西又不是什麼值錢的,不必擔心。至於這受傷——哎,跟你久了,身上沒傷反倒還不習慣了。你若有意——」她仰起笑臉,沒事人一樣對我揮了揮她手臂上的淤青,狡黠的眯起眼睛對我笑道,「一頓麥當勞,怎麼樣?」
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我不由得愣在那裡,半晌才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不生我的氣?」
「沒事我生你的氣幹什麼?」她倒還莫名其妙的反問我,接著略有些擔心地看著我,「你不會是被那群混帳打到頭了吧?」
伸手緊緊攥住她伸來的想探我額頭的另一隻手,我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是心下卻有些疑惑:「你剛才,好像不高興。」
她淺淺一笑,又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道:「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沉默了一會兒。
「對不起。」話音未落,我們倆一起驚訝的抬頭,奇怪這種話為什麼會從對方嘴裡異口同聲地說出來。
「嗯……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們。我平日裡說以前的事真的記不得了,就是怕你們為我難過,現在……這種情況,大家知道了,又是我說了謊,所以……」她抬起頭,眼中是我第一次見到的擔心害怕,「你們會不會不要我了?」
我幾不可聞的歎口氣,心下一陣陣的激動與欣喜。
原來,她不曾想過要離開我。原來,她就這樣一直伴在我身邊。原來,我身旁一直有人,而且,也只會是這個人。
試探的伸出手去,見她垂著頭沒有反應,我漸漸大膽的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學著媽媽,笨手笨腳的安慰道:「都多大了,還瞎想什麼。」
她身體僵直了一會兒,然後漸漸放鬆,將頭靠在我胸口,被我攥住手腕的那只手緊緊抓著我的衣服:「其實我好擔心,如果有一天,你們不喜歡我了,把我攆走怎麼辦?我沒有了媽媽,在沒有你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胸口被漸漸洇濕,燙的我的心有些柔軟的疼痛。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們……我沒有把你照顧好,害你受了傷。而且,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卻沒有把心裡的事都說出來,到頭來還要教你們為我操心,我,我……」
不知怎麼說,我只好將她摟得更緊,輕聲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
就這樣緊緊地抱著他,身體內湧起一道道暖流。我感覺我就好像擁有了一切一樣,踏實,沉穩,滿足。
蘭芷慧心,容色絕美,她像瀑布一樣瀉在肩頭的髮絲在我身上披散開來,映合著淡藍色的衣裙,在夕陽下泛著星光,像一位美麗出塵的精靈。
她就是我的精靈,守護精靈。
緊緊環抱著她,我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安穩滿足的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下去,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該多好……
「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那篇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嗎?」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雅看著窗外越來越濃郁的黑暗,窩在我懷裡淡淡地說。
「你說過,經典永不過時。」我靠在床頭,雙手有些局促得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紅著臉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將她悄悄的圈在懷裡。
「那是藉口,什麼時候都可以用的理由。」她微微一笑,雙眼眯成很好看的弧度。
她笑起來一向是這樣清清淺淺,有著乾淨剔透的晶瑩的明亮。
「其實……我之所以選這篇文章,是因為我以前也曾參加過一次英語配樂朗讀比賽,選的也是這篇,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她將頭轉向窗外,側著臉微微勾下頭。
以前也曾參加過一次英語配樂朗讀比賽?那是她在中國的時候嗎?那她應該還不到五歲吧?心下暗暗疑惑,我卻不再多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我本來選的是一篇《朋友》,可是老師說,不出采,要換。後來,挑來挑去,不知是誰將那篇演講稿翻出來,叫我試試。我試著讀了一遍後,老師拍板,說,回去好好練,就這篇了。」她輕笑一聲,把玩著自己垂落在胸前的頭髮說,「於是回了家,我給媽媽讀了一遍。媽媽對我很溫柔的笑了,說,我支持你,於是就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糾正我的發音,再一句話一句話的教我穿起來讀,一段一段的讓我順下來,還辛辛苦苦的上網給我找我的配樂。我到現在還記得她那時對我淺笑著的側臉,很柔和,很美麗……」
「她對我說,來,我先給你讀一下,你看我讀的好不好。」雅突然起身,端坐在床沿,表情變得認真而柔和,充滿回憶時神秘的色彩,「Five score years ago, a great American, in whose symbolic shadow we stand signed the Emancipation Proclamation.……(100年前,一位偉大的美國人——今天我們就站在他象徵性的身影下——簽署了《解放宣言》……)」
她淺淺的語音就像潺潺流動的小河,靜靜洗刷著我的心靈,這一間不大的病房,也因她的朗誦而帶上了安靜祥和的意味。每一個字,輕靈俊秀,像是冬日穿透雲翳的陽光,帶著無可阻擋的氣勢,卻又有著溫暖而激動人心的力量。
病房裡好像漸漸升起一種明亮的光芒,緩慢但是毫不猶豫的,一點一點的明亮,清澈乾淨,通透的直照人心。
我安靜的閉上眼睛,靜靜的聽著她開始變得慷慨激昂的語調。
「I say to you today, my friends, that in spite of the difficulties and frustrations of the moment, I still have a dream. It is a dream deeply rooted in the American dream.(朋友們,今天我要對你們說,儘管眼下困難重重,但我依然懷有一個夢。這個夢深深植根於美國夢之中。)
「……will be able to join hands and sing in the words of the old Negro spiritual, "Free at last! free at last! thank God Almighty, we are free at last!"(……將能攜手同唱那首古老的黑人靈歌:「終於自由了!終於自由了!感謝全能的上帝,我們終於自由了!」)」
猶如祈禱般的堅信著,盛大的歌詠緩緩落幕。
病房中那種神秘安詳的光緩緩淡去,我慢慢睜開眼睛。
面前的少女緊閉雙眼,臉上是平靜的,安詳的表情,不帶一絲痛苦,不帶一絲陰霾,安寧的獨立於天地之間,乘風而行,衣袂飄飄。
「她的語氣,她的神情,我都記得一清二楚。這篇文中,每一個生詞,每一次停頓,我也都難以忘記。」她側頭對我淺笑,只是在窗外越來越暗淡的光線下,我看不清她嘴角的弧度。
「只是我媽媽雖然不是個女權主義者,但她卻堅信女孩子能比任何男人都強,於是,她不喜歡我用男聲來朗讀,糾正過我很多次。可是我若是用女聲來讀時,總是覺得怪怪的,氣勢也上不去。在那天的比賽上,我用了男聲。」
輕歎口氣,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失落和傷感。是在難過沒有聽她母親的話嗎?
張張嘴,最後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說,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好轉過頭和她一起看著窗外,笨拙地說,「切,還差得遠呢。」
「或許吧。」她挑挑眉,垂下眼看著攤開的手掌,「後來,比賽結束。成績出來後,我得了第二。老師安慰我說是因為第一次有女生用男聲來朗讀,大家不太習慣的緣故。其實我一點也不沮喪,我覺得這個成績已經很好了,我很高興。想著,下一次,若有機會,就用女聲來試試。沒想到這次,嘿……」
我知道。不用再說了。
「媽媽會很高興麼?還是覺我又不聽她的話?現在再問……也來不及了呢。」她笑笑,又接著輕歎一口氣。
「我也有夢想。」突兀的,我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毫無頭緒的冒出這麼一句。
「嗯?」雅也是愕然轉頭。
「切,mada mada dane。」急急拽下帽子,伸手處卻碰了一個空,這時才驚覺原來帽子早以被雅去掉了。
「撲哧」一聲,雅很不給面子的笑起來。
我「切」了一聲轉過頭去。
我的夢想,紮根于現實與夢中的結合,是你永遠快樂開心的笑臉,雅——我的妹妹。
沒有悲傷,沒有惋惜,沒有難過或是孤獨。一直一直,都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