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一天陽光燦爛。
我站在一棵梨樹下,那梨樹開滿了白色的梨花,有幾朵被風拂下,落進我手裡的木匣之中。
後來我想了想,那一天什麼都很好,唯一不太好的就是我沒扼制住好奇心,把那小劄給翻開了一頁。
有話說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幸福。
不過那本書,其實我也是遲早都要看的。
從內容上來講,《秦氏小劄》果然是《慕容小劄》的後續。
不過從字跡和畫風來講,這一本跟上一本有很大的不同。
我推測,《慕容小劄》是慕容家那位擅長說學逗唱的先祖所著。
而現在我手裡的這一本,應該是我家先祖的真跡。
由字觀人,可以看的出來我家先祖也是個性子爽利的姑娘。
她的文字很寫實,讓人讀起來有種身臨其境之感。
這本小劄講的是兩位先祖到達了石牛鎮之後發生的事。
前頭的內容與我們已知的事實並無出入。
說是二人到了石牛鎮之後,遇上了黑魔閻王,大戰三百回合之後,雖成功將其封印,我先祖秦嫻卻深受重創,命在旦夕。
先祖曾受重傷?這件事之前倒是沒有聽說過。
我找了個石墩,默默蹲了上去,捧著小劄,細細往後翻閱。
有關秦嫻受傷,小劄上說的很詳細。
【……我和師兄同那黑魔閻王戰了幾天幾夜,已有些力竭,所幸合我二人之力,還是略占上風。
……
我用捆仙索將那妖物捆住,師兄催動了陣法,想要將它封印在法陣之下。
那妖物顯是有些不服,最後關頭,不知又使出什麼妖法,我只見一團黑霧拖著長長的尾巴,飛速朝師兄襲去。
大陣開啟,中途中斷也要受到巨大反噬,是以,師哥雖然看見那團黑霧,卻不能躲開。
情況緊急,不容多想,我飛身上前,擋在了師哥面前。
可那妖物蓄了力的最後一擊,我抵擋不住。
一瞬間只感覺黑霧入侵,沖亂了奇經八脈,我痛不欲生,當場昏死過去。
……
再次醒來,我已經躺在一張竹床之上。
師兄坐在床邊,皺著眉,一副凝重模樣。
他這個人一向來樂觀開朗,能露出現在這樣的表情,看來我是不大好了。
「師妹!」他見我醒來,立刻換上了一副欣喜的模樣。
「師兄……」我一說話,嗓子口就傳來一陣劇痛,想要動一動也是一樣,還是那種鑽心的,刺骨的痛。
「哎喲……」我忍不住呻吟出聲。
「你怎麼樣?」慕容皓問我。
「快疼死老娘了……」
慕容皓說:「你還沒嫁我,自稱什麼老娘?」
「哎喲……」我不能動脖子,只好轉了轉眼珠,看著他,「這個時候,你倒是想要娶我了,可我這半死不活的樣子,你倒說說,如何洞房?我心心念念的洞房喲……」
慕容皓的臉紅了紅,又白了白,他輕輕握住我的手:「小嫻,原本這次從石牛鎮回去,我就打算娶你的。」
「哎喲……」我要被他氣笑,這一生氣,又是疼,我吸了口涼氣,對他說,「你這麼樣,又要被他們說是立flag……為了不立這個flag,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抱著我的靈位成親,而且永遠都不能續弦。」
慕容皓彎了彎嘴角:「好。」
唉,真沒勁……
我收回目光,看了一會天花板,又問他:「你在發什麼愁,我都醒過來了,疼的要命也不像是迴光返照,你找點人參靈芝給我補補,我不就馬上好了?」
慕容皓又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小嫻,你不是受傷,你這是受了詛咒。」
「詛咒?」
「是,昨天你被沖斷了奇經八脈,晚上我給你切脈,你的筋脈自動癒合,恢復如初,可是今天早上,就又齊齊斷裂……」
「……不用再說了。」我打斷他,詛咒什麼的,我比他要在行多了。
他剛剛說的這個詛咒,我在一本古書上看過的。
早上經脈盡斷,晚上自行癒合,如此迴圈七七四十九天,方才能斷了那口氣。
經脈盡斷之痛,說是淩遲也不為過。
也就是說,這淩遲之痛,要足足受上四十九天。
「少年,」我費力的扭過頭,對慕容皓說,「來,提起你手中的劍,對準我的心口……」
不是我聳,只是被那樣的劇痛折磨,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會變成個什麼模樣。
所以,還是在有點骨氣的時候,慷慨赴死吧。】
——以上摘自《秦氏小劄•黑魔篇》
第三十八章
【我也知道,慕容皓當然不會真的去拿劍。
他對我說:「小嫻,你放心,我會想到辦法。」
做人總是要有點希望的,所以我沒有反駁他。
「我疼,」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對慕容皓說,「你講個笑話來給我聽吧。」
慕容皓張口就來:「從前有一個劍客,他的劍很冷,他的心也很冷,所以最後他冷死了。」
「……」我也覺得好冷。
默了默,我又對慕容皓說:「你出去想辦法吧,我想再睡一會。」
慕容皓說:「好。」
「去刮刮鬍子吧。」看看他,都憔悴成什麼樣了。
慕容皓又回了我一個好字。
他人快走到門口,我又喊住他。
「師兄,」我對他說,「剛才的話……跟你開玩笑的,要是我真的死了,你就另娶他人吧。」
反正要是我死了,他一定會記我一輩子,留點記憶就好了,人不可乙太貪心的。
「別胡思亂想,」慕容皓固執的說,「我會想到辦法。」
我沒有再說話,我真的好疼,現在我就想一死了之。
……
想要解除詛咒,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滅了黑魔閻王。
可他是人間怨念滋生而成,怨念多一分,他就更強大一分。
為了殺他,特意放他出來,顯然不現實。
再有,就是把這個詛咒封印起來。
慕容皓想要這麼做,他也的確這麼做了,他耗去了一半的修為,將我體內的詛咒封印。
……
接下來的一切就很美好了。
我和慕容皓成了親,心心念念的那什麼也那什麼了。
然後我懷了孕。
這期間我給慕容皓算了一卦,在他命裡,是有兩個兒子的。
所以他很開心的給兩個兒子都取好了名字。
大兒子叫做慕容賢,二兒子叫做慕容能。
我總覺得老二的名字他起的不是很走心。
不過他不承認,說是這個詞,組了好半天的。
我懷慕容賢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良反應。
沒有孕吐,沒有浮腫,該吃吃,該睡睡。
我覺得慕容賢是我的福星,因為生下他以後,就連那個詛咒也消失掉了。
「你是不是傻?」
在我提出了這個想法後,慕容皓抱著兒子在床邊反問我。
「詛咒,」他對我說,「現在是轉移到兒子身上了。」
「……」
折磨人令人疼痛的那部分沒有了,可是詛咒中那股怨氣變得愈發強大。
它是黑魔閻王的一抹意識,化作心魔,刻入到了慕容賢的血脈之中。
包括慕容賢的子孫後代,受到這個詛咒的影響,世世代代不能夠長壽。
太狠了……
我覺得我和慕容皓中了計。
或者這才是黑魔閻王的真正目的。
有心魔的存在,有短命的障礙,後人隨時有可能被挑唆,破壞了封印,親手放那妖物出來。
慕容皓倒很想的開,他覺得,後世子孫造化如何,不該是現在就去擔憂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在老大滿月之後,去了東勝神州,取回一塊靈石,雕成石牛,感應萬種生機,作為降妖大陣的陣眼。
除此之外,我們的兩個兒子分成兩支。
以慕容賢為首的慕容家,學習法術,斬妖除魔,守護封印。
以秦能為首的秦家,守護的乃是慕容傳人的心智,令其不被心魔所擾。】
——以上摘自《秦氏小劄•詛咒篇》
第三十九章
【我精通卜卦。
卦象來看,這陣法困這妖物幾百年不是問題。
而然凡事有始有終。
黑魔閻王怨念之強,定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心魔,雖然不是妖物出世的根本原因,也定然是直接原因。】
——以上摘自《秦氏小劄•占卜篇》
我蹲的腿麻,從石墩上下來,慢慢的站起身。
頭有點發暈,心裡很亂。
緩了一會,我把小劄放回木盒中收好,捧著木盒往回走。
我已經全部看完了。
這本小劄,不止是敘事。
除了講述了先祖之間的那點事,在最後面,我們秦家的那位老祖宗還傳了一篇咒文給我。
這咒文對應的是一個男女陰陽之術。
咳咳,別想歪了。
雖然說,這的確是個只有一對異性才能完成的法術。
這是當年慕容皓給秦嫻施展那個封印詛咒法術的逆推之術。
雖說我和慕容白的血緣已經差了十八代,但我們的血脈畢竟同源。
所以,先祖們之後的十八代,只有我跟慕容白符合了這兩點要求。
只有我能對慕容白實施這個逆推之術。
在這個法術成了以後,慕容白身上的心魔就沒有了,它會變成早先黑魔閻王種在秦嫻身上的那種詛咒,依附到我身上來。
疼上七七四十九天,然後,卒。
秦嫻一直說很疼很疼,也不知道這疼到底會有多疼。
我這個人,是蹭破一塊皮都能叫喚半天的類型TAT……
往回走的路上,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什麼秦家家訓,什麼我爹說的那些話。
什麼千萬不能對降魔者動心,不然就會發生很恐怖的事情。
慕容白沒了詛咒,就可以健康的一直活下去。
為了他活下去,我就必須得死。
命都沒了,可不就是很恐怖的事情麼……
我之前還想著什麼事都有慕容白罩著,都可以跟他商量,這不就啪啪的打臉了。
要是讓他看到這本小劄,他是一定一定不會答應的吧。
到時候場面差不多會變成:
「慕容白,你不要攔著我,讓我為你去死!」
「不,素素,你千萬不能做傻事!」
「慕容白,你要好好的活著,只有你活著,人類才會有希望,只有你才能打敗大魔王!」
「別說傻話了!要是沒有你,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想到這裡,我抖了一抖。
是有點太肉麻了。
但也很明顯可以看的出來,我們倆感情還是挺好的。
所以我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完了我又開始發愁,愁我自己,心怎麼就那麼大呢!?
我歎了口氣,收斂了笑容,開始想待會要把這個木盒子藏到哪裡才不會被慕容白發現。
盒子看著怪值錢的不好亂丟,留著還可以給慕容白娶媳婦用。
確定了心意之後我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小氣了。
這個時候我完全可以理解秦嫻的那句話。
反正要是我死了,他一定會記我一輩子,留點記憶就好了,人不可乙太貪心的。
【我的後人,你是我的第十八代傳人,如果我沒有算錯的話,你應該是個姑娘。
能看到我的這些話,也是咱們兩人之間的緣分。
雖說當時我替師兄擋下了那一擊,可是詛咒最終還是落到了他的後人的身上。
啊,當然,我們兩個之間其實也難分彼此了。
秦家祖訓,其實是我師兄慕容皓所寫。
他那個人啊,有一點點大男子主義,覺得女人就應該被男人好好的保護起來,不希望你承擔太多的責任。
可是你既然跟我一個姓,定然不是個普通的姑娘。
咱們要自立,要自強!
……話題扯遠了。
其實,我想對你說,你可以不用那個法術。
可是我算出來,在你們這一代,將出現重大的劫難。
或者讓這個世界跟你們一起萬劫不復,或者犧牲自己,拯救萬民,創造一個新的開始,選擇權在你。
孩子,你要知道,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
言盡于此,祝君好運。
另,那個淩遲之痛其實不用放在心上,因為你的道行甚淺,施展了法術之後,直接暴斃的可能性比較大。
另另,以暴制暴實屬下乘,惡,還是應該用善去感化……】
——以上摘自《秦氏小劄•來自祖先ソ一封信》
第四十章
我把木盒連同小劄埋在了石洞後頭,這才安心的返回石洞。
石洞內慕容白正在打坐。
我想了想,我也是有好幾天沒有練功了,就跳到另一個石台之上,和他面對著面,盤腿坐下。
剛坐下,慕容白就睜開了雙眼,看著我:「鎮長跟你說了什麼?」
「鎮長他……」我略過了重點,挑了些不大重要的告訴他,「鎮長他沒什麼意見,意思是叫咱們自己看著辦。」
慕容白彎了彎嘴角:「那你的意思呢?」
沒有父母長輩的缺陷就在這裡了,個中細節都得當事人自己商討,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我的意思是……」我想了想,「不然咱們今天先洞房,剩下的事情再議?」
慕容白:「……」
如今我算是知道自己這熱情奔放的來源了,這完全就是遵循了祖先的遺志啊。
其實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即便是對著自己的心上人,我這話也極為不妥,可是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
很顯然,不會有婚禮。
要在慕容白被心魔完全附體之前完成那個法術,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以命換命,慕容白沒了詛咒,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他應該擁有一個嶄新的人生。
倘若再早幾天叫我知道那本小劄上的內容,我都不會承認我喜歡著他。
這樣,等我掛掉,他大概也不會太過傷心。
可是我又慶倖,我們這樣,起碼也兩情相悅過了。
這樣,等我掛掉,我也不會覺得太過遺憾。
慕容白聽了我的話,既沒有覺得荒唐,也沒有流露出嬌羞。
他收了收笑容,站起身來,嚴肅的看著我:「素素,鎮長究竟跟你說了什麼?」
「……」這就是選個聰明人當愛人的缺點,一個不小心就要被他看穿心裡面的想法。
「跟你開玩笑的啦!」我也嘻嘻哈哈的站起來,「其實就是,想到你的心魔,心裡壓力有點大而已。」
謊話,拼上些真話就是了。
可是慕容白還是不大相信。
「素素,」他對我說,「如果有事,你不要瞞我。」
我也不想瞞他,可是就只有這件事,一定不可以告訴他。
「哎呦,」我笑起來,「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秘密,我有什麼事需要瞞著你啊。」
說完這句話,我跳到了他的身邊。
石台太小,站兩個人實在是勉強。
慕容白往後退了一小步,又順手摟住了我的腰。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你肯定無心練功了,天氣這麼好,不然我們出去逛逛啊?」
慕容白揚了揚嘴角:「到底是誰無心練功?」
「……我。」是的我就是這麼誠實。
他笑著握住我的手:「走吧。」
這周圍的風景,我們早就一起看過。
不過此時的心情,比起那時,又大有不同。
我牽著他的手,幸福滿滿,說不出話來。
聽說遠古有一種法術,可以把人永遠的困在夢境之中。
如果夢境能夠美成現在這樣,那我也願意長睡不醒。
我們在後山的湖泊前坐下。
黃昏的日光很溫柔,撒了一片在湖面上,把整片湖水都染成了橘紅色。
我靠在慕容白的肩膀上,輕聲問他:「慕容白,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呀?」
慕容白思索了一會兒,回答我:「大概是從你毀了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孤本開始的。」
「哈?」他難道是受虐狂嗎?我不明白,繼續問道,「為什麼?」
慕容白說:「氣的要命,也沒有把你掐死,那應該就是喜歡了吧。」
「……除了這個呢?」
慕容白笑起來:「不然就是每天哭啊哭的,雖然很煩人,也沒有把你丟到湖裡淹死,應該也是喜歡吧?」
「……你認真的?」我有些氣餒的鑽進他懷裡,「沒有浪漫一點的原因嗎?我難道就沒有做過讓你感動的事情嗎?」
問出這個問題,我自己也好好的想了想。
答案好難想,好像的確是沒有。
慕容白和我,就像是謫仙後頭跟了個麻煩精。
可是慕容白突然回答我:「有的。」
他摟住我:「不愛學習也學了,不愛練功也練了,雖然愛哭,但從來沒有放棄,該堅持的還是堅持到了現在。闖了禍也不逃避,總是擋在我的前面,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安心。」
誇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喂,」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問道,「你說的這個,真的是我啊?」
慕容白親了親我的頭髮:「素素,假如我敵不過心魔,你要怎麼辦?」
「你敵不過,那只好由我來趕走它……」事已至此,我語氣分外輕鬆,「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的慕容白,是我一個人的慕容白……」
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魔,只要有我在,就都別想從我手中奪走他。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都不會放棄去保護他。
「所以說……」
「所以說什麼?」
「所以說,」慕容白抱緊我,「我也那麼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