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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被迫多戲型女子》作者:Miang【完結】

《(綜)被迫多戲型女子》作者:Miang【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30733個瀏覽者
文案:

她叫蓮沼明音,十五歲,戲很多。
又名《如何優雅地渣遍男神》。

避雷提醒:
>>蘇爽渣文。女主*渣型裝比瑪麗蘇*,請注意避雷。
>>日更三千。人物一定會有ooc。蛤?男主si啥?能吃嗎?
>>各世界構架融合使用,*如有bug,請無視*。


內容標籤:
搜索關鍵字:主角:蓮沼明音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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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臨時演員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閱讀須知:

  1.蘇嫖文,無邏輯/下限/節操/科學,純放飛自我瑪麗蘇之心產物。

  2.女主很渣,推完就跑,拔叼無情。

  3.不適合考據,人物必然有ooc。

  請仔細閱讀以上三點,確認無誤不會觸雷再繼續閱讀。如有不適,請光速點X離開。

  -                        

  蓮沼明音,通稱蓮沼,女,十五歲。

  狀態:疑惑。

  「我只是想在便利店買一杯哈根達斯而已。」她掂了掂手裡的塑膠袋,疑惑地詢問道:「究竟是一股怎樣神奇的力量使我來到了這裡?」

  眼前的辦公室狹小|逼仄,搖搖晃晃的燈一閃一滅。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櫃,幾乎要將腹中的書本和資料全部向外噴出。滿地亂七八糟的紙張,橫著或大或小的腳印。淩亂的辦公桌後,坐著一個矮矮小小的女孩。

  女孩一推鼻樑上的眼鏡,說:「你可是天選之人啊!——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你是耶和華的使徒,最後的晚餐,劈開紅海的摩西……」

  「我走了,謝謝。」蓮沼漠然臉起身。

  「等、等等——」女孩向前一撲,死死拽住蓮沼的短裙下擺。

  「鬆手啊,你。」蓮沼頂著一頭十字架回過頭來,面色陰沉地拽緊了自己的裙子:「不然就將你綁在吊燈上做燒烤,灑了黑胡椒粉的那種。」

  「別走,求你了。」女孩抬起頭,厚厚的鏡片後,一雙星星眼裡閃著淚花。她哽咽著哀求道:「你是被我們的【臨時演員系統】選中的女人,你肩負著拯救無數個世界的重任……」

  「沒有興趣。」蓮沼將裙角從她的手裡拽了出來。

  「你足夠美貌、冷靜、強大、wonderful!因此才可以得到這份殊榮!」女孩立刻開啟狂吹模式:「請聽一聽我的業務吧!」

  蓮沼連眼神都懶得給她一個,幾步走到了辦公室內唯一的門前。

  她搭著把手,刷得一聲拉開了門。

  眼前光線一閃,她忽然覺得手裡裝著哈根達斯的袋子變得無比沉重。

  門外懸著一片淡黃色的液體,就像是海洋突然湧到了門口。

  不,與其這樣說……倒不如說是這間辦公室仿佛置身於奇怪黃色液體的海洋中。

  就像是魔法書中的存在一樣。

  蓮沼冷靜地打量著門外的黃色海洋,然後刷地一聲將門關上,穩步走了回去,重新坐在女孩面前,冷冷開口:「說。」

  「咳,咳,是這樣的。」女孩在她極具壓迫性的視線下瑟瑟開口:「按照現實世界的時間來看,你已經是一個『死者』了,因此才有機會被我們的【臨時演員系統】選中。」

  「死者?」蓮沼挑眉,淡定重複了一遍:「你的大腦皮層被拿去做雞蛋捲了嗎?」

  「不是的。」女孩一抖,說:「你是在外出購物之時,因為車禍重傷而死的。」

  「……」蓮沼默然思索一會兒,說:「繼續。」

  「我們的【臨時演員系統】選中了你,並且希望你成為我們閃亮無比的女主角、螢屏上最炫目的一朵花、未來的金馬影后。」女孩頂著蓮沼的掃視,緊張無比地從抽屜中取出一份皺巴巴的檔,遞給蓮沼:「大概的情節就在這裡了……」

  《[驅魔同人]貝露丹迪之悲劇》:○江衍生動漫-幻想架空-言情-正劇-破鏡重圓-虐戀情深

  蓮沼:?

  她抬頭看一眼女孩的星星眼,低頭翻開了下一頁。

  文案:

  他,溫柔少年,翩翩公子,白骨紅顏,傾國傾城;

  他,冷心冷情,玉樹臨風,傲世而立,無人能比;

  他,俊逸瀟灑,風流不羈,紅發飄然,引人心醉;

  他,神秘莫測,繾綣魅惑,妖異難辨,躚然如蝶;

  而她,傾國絕世,風華無雙,一代佳人,傳奇難寫。

  她與他們之間,又會摩擦出怎樣的火花?

  蓮沼:???

  她啪地一聲合上文件,說:「您好,我寧可再被車撞死一次,也不想出演這種東西。」

  女孩不解地問:「為什麼呀,這本小說不好嗎?」

  蓮沼:「這個女人,戲太多。」

  女孩問:「戲多才適合成為主角呀!」

  女孩堅持不懈地勸說:「蓮沼小姐,現在的你沒有選擇!畢竟大家都是死人!加入我們的計畫,出演這部大火ip,絕對比躺著腐爛有趣!」

  蓮沼:「……好噁心的說法。」

  她竟然奇異地接受了女孩的說法。

  她好像是死了吧。

  因為忘記按信號燈而直接穿過了馬路,被半夜路過的集裝箱搬運車筆直地撞飛了……

  似乎是這樣的。

  不知怎的,心裡就是這樣子認為。

  「通過出演不同的角色,體會生前未能體會過的各色人生,感覺很不錯吧?」女孩雙手合十,賣力安利:「如果成功達成一定小說中的攻略目標,還可能獲得額外獎勵哦!」

  「什麼獎勵?」蓮沼詢問。

  「比如超豪華墓碑啦,每年清明燒當季數碼產品給你啦……」

  「……」蓮沼的視線更冷,女孩自動噤聲,然後委委屈屈地說:「還可能『複生』哦。」

  「我同意加入。」蓮沼垂下眼簾,快速地說:「簡單地描述一下要求吧。」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女孩興奮地說,一邊替她重新翻開檔:「基本的小說背景都在這裡啦!只要進入戲內,出演這位擁有傾國之貌的女主角,你就可以積攢相應的分數。我們的系統主打高自由度和高親和度,所以情節的發展路線由您自行選擇把控。也就是說,你不必拘泥於小說中的固定情節,可以自由發揮……」

  「給你十秒重新組織語言。」蓮沼活動了一下手腕。

  女孩一抖,哆哆嗦嗦地光速說道:「達成攻略目標!獲得相應積分!積攢積分至一定數額可以獲得『複生』機會!」

  蓮沼狐疑地看她一眼,重新開始流覽小說介紹——

  女主角名為貝露丹迪,是黑色教團的人造「第二驅魔師」,因為這悲劇的身份,她遇見了無數風采各異的美男,並且與這些美男們開啟了一段段滿是虐戀的、悲喜交織的旅程。同時,她也肩負著拯救世界的重任。

  文案上寫著這麼一段話——「您可是神選中的真正使徒。拜託您,一定要成為這個世界的希望,您肩負著拯救這個世界的重任啊!」

  攻略目標:≥3名男性的告白。

  蓮沼:……

  額頭不住跳動的十字架昭示著她現在的心情有多麼的糟糕。

  她緊緊捏著書頁,詢問:「我可以把這本書的作者糊進地心嗎?」

  女孩看她陰沉沉面色,立刻安撫道:「不要擔心,我們會為您配備相應的人設,比如絕世的美貌與無人能比的才華……」

  「不用了。」蓮沼果斷拒絕。

  只是告白的話,未必需要男性|愛上她。

  每天都舉行真心話大冒險的話,想必很容易攢齊三句告白。

  「好了,現在,去開始你的金馬影后人生吧。」說著,女孩一指那扇通向黃色海洋的門。

  蓮沼站了起來,重新折身回去打開那扇門。

  黃色的液體依舊在門外懸浮著,門內外的世界仿佛被一道看不見的牆壁阻隔開。

  正當她猶豫著是否要跨入不明的黃色液體中之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股強大的推力。

  猛然之下,她拽著手裡的塑膠袋,直直撲進了黃色的海洋中。

  咕嚕嚕的氣泡從眼前升起,她奇異地發現四周的液體十分溫暖。

  一個聲音從水面上方傳來,因為隔著黃色的液體而顯得十分遙遠。

  「代號『貝露丹迪』蘇醒了!快去喊博士!」


神之使徒•始

☆、第一夜

  黃色的「海洋」並不寬敞,只要伸展開開手臂就能碰到環狀的牆壁。液體上方有著圓形的缺口,透過缺口能夠勉強看到外面的景象——兩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正低聲討論著什麼。白色的煙朝上升起,他們的面孔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們簡短地交談幾句後,便一邊一左一右地將戴著手套的手探入了黃色液體中,架著蓮沼的手臂,把她抬出了液體。

  嘩啦一聲,蓮沼出水。

  四面的溫度驟然降低,冷冰冰地,讓她四肢一寒,下意識地縮起了四肢。

  兩個白大褂男人將她拉上岸後,來不及說話,便被蓮沼手中的東西吸引走了目光——印有「Family○art」標示的塑膠袋,袋裡裝著一小盒哈根達斯。其中一個男人目瞪口呆地喊道:「誰、誰把垃圾丟進了存放實驗體的容器裡……」

  「咳,達斯。」另外一個金髮男子假意咳了咳,說道:「不要用那個詞,她有自己的名字。」

  金髮男子看上去約莫三十幾許,笑容溫和可親。初初看上去,是個極易相處的人。

  他取下身上的白大褂,披在了蓮沼的身上,繼而露出滿是安撫意味的溫和笑容,對蓮沼說:「是個女孩子呢,我應該讓翠來的。——不管怎麼說,歡迎來到這個世界,貝露丹迪。」

  「貝露丹迪」這個名字,讓蓮沼一愣。

  她不太習慣這個名字,也無法形成恰當的反射。

  她裹上了金髮男人寬大的白大褂,將自己包得緊緊的以抵抗周邊的寒冷。她濕淋淋的頭髮上水珠直淌,一直流入她的脖頸裡。一張嘴,口中就呵出一股熱氣,在寒冷的空氣裡凝結成一片白色。

  「貝露……丹迪。」蓮沼跟著男子的發音念了一遍。

  名字有些饒舌,卷起來的舌尖似乎總不能到位。

  「是的,那是你的名字。」金髮男子扶起蓮沼,說道:「我叫愛德格。愛德格•張•馬汀。」

  蓮沼站了起來,赤著的腳踩著冰涼的地面。

  她打量著四周,發現這是一間極為寬廣的房間,地面中有無數深陷的圓坑——或者說,是無數埋在地面中的容器。每一個容器中,都盛放著黃色的液體,以及以胎兒之姿熟睡的人體。那些人體胳膊瘦小,雙腿短短……好像全都是六七歲的孩子呢。

  蓮沼一驚,立刻展開自己的手——果然,手臂白嫩細瘦,手掌小小,根本就屬於一個沒有發育開的孩子。

  ——她從美貌如花的十五歲倒退回六七歲了嗎?

  蓮沼十分想朝天翻一個大白眼。

  可惜,她的身體不允許她做出這麼不符合人設形象的事情,最終也只是讓她露出了一點鄙夷的表情。

  於是,當愛德格將蓮沼帶至檢查室的時候,一屋子的檢查人員都看到了這個六歲女孩臉上仿佛與生俱來的迷之鄙視神情。

  檢查室裡有鏡子,蓮沼在鏡子前晃了一圈——這位「貝露丹迪」的容貌屬於她自己,只不過是幼年的迷你版。小臉尖尖,瘦的可憐,皮膚白如一片蘆葦。

  眼睛的顏色似乎變了——從黑色變成了淡藍,好像一捧湖水。

  眨一眨眼睛,纖長細密的眼睫撲忽撲忽。

  頭髮的顏色也變了……奇妙的深藍色,墨藍近乎黑,但是在光線下還是能折射出漂亮的藍。

  那群穿著白大褂的人七手八腳地將她按在一張實驗臺上,開始將各色管線接在她身上。滴滴滴的儀器測驗聲響起,夾雜著他們的交談聲。

  「身體機能檢測正常,再生能力還需觀察。」

  「大腦融合狀態良好,沒有出現抗拒反應。」

  一名女研究人員走了過來——她很漂亮,黑色的濃密頭髮盤成俐落的髮髻,塗著口紅的嘴唇下一點淡淡的痣。她手提著一件衣服,恰好是「貝露丹迪」這個年紀的女孩可以穿的大小。

  她將衣服遞給蓮沼之時,蓮沼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戴著一枚婚戒,與那自稱愛德格的男人手上所戴的戒指一模一樣。

  蓮沼身上的管線被相繼撤走,她打量著四下毫無避嫌之意的男性們,決定將「換衣服」這件事情推後。

  黑髮的女人注意到她冷淡打量四周的表現,橫抱手臂對周圍忙忙碌碌的男性研究員們說:「你們啊,一點都不紳士,打算留在這裡看小女孩換衣服嗎?」

  女人的話很管用,頃刻間,那群或高或矮的男人就訕笑著跑了個乾淨,愛德格也在其中。檢查室空了下來,只剩下了蓮沼與高挑的黑髮女人。

  蓮沼慢吞吞地脫下愛德格的白色外套,披上了黑髮女人遞過來的衣服——很有中式風格的白色小旗袍,樣式簡單卻很結實。

  蓮沼一邊扣上盤扣,一邊看向那女人,問:「你的名字?」

  那女人回答得倒是很爽快:「我叫做翠。」

  原來她就是愛德格口中的翠。

  他們兩應當是一對夫妻吧。

  蓮沼從實驗臺上滑了下來,因為矮,她不得不跳到地面上。翠見她換好了衣服,很自然地從口袋中取出一把木梳,開始替她梳頭發。

  蓮沼下意識地抗拒了一下,隨即接受了翠的好意。

  翠握住她半幹的深藍色長髮,將其攏在手心。

  她一邊梳理著蓮沼的長髮,一邊說:「愛德格告訴過你,你的名字叫什麼了嗎?」

  蓮沼直視著鏡子裡自己年幼的臉龐,學著愛德格教給她的發音,卷著舌頭念出了那個名字:「……貝露丹迪。」

  「是呢。」翠將發梳一順到底:「貝露丹迪•林亞。想知道是怎樣寫的嗎?」

  說著。翠放下了梳子,在鏡子上呵了一口氣,然後用細細的手指寫出一串很長的名字:「你的名字可是我取的呢。希望你可以如這個名字一樣……抓住自己的命運。」

  Verdandi Linnea。

  「Verdandi……」蓮沼歪著頭看著那個名字。

  「她是居住在世界之樹樹根裡的命運女神,負責掌管『現在』,每一天都在紡織著命運的紡線。她很聰慧,所以神靈都要向她和姐妹尋求幫助。」

  「不是英格蘭語吧?」

  「是挪威人的語言。」

  「那Linnea呢?」

  「斯堪的納維亞語,意思是『花』。」

  「……啊。」蓮沼慢慢點了下頭。

  「不用擔心,以後會把這些東西慢慢地教給你。」翠放下了她的長髮。

  蓮沼忽然覺得有幾分奇怪。

  如果說「一出生就呈現出六歲的狀態」是由這群白大褂設定的結果,那麼「不用學習也可以對話、展現出了正常的理解能力」也是他們設定的結果嗎?

  還真是一個奇妙的世界。

  人類從「容器」中誕生,一出生就具備語言的能力和一定的知識。

  並不是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類都是如此吧。

  恐怕……只有「貝露丹迪」這樣的「人造人」是這樣的。

  翠放好了梳子,開門的時候,們外飛來一個圓滾滾的黑色小球。那小球球扇著兩隻蝙蝠似的小翅膀。撲棱撲棱地,像是一種造型奇怪的鳥類,不上不下地懸在翠的身旁。

  蓮沼的注意力被這只長著翅膀的圓球吸引走。她注視著小球,在內心狐疑地思考這個生物所屬的界門綱目。

  在她原來生活的世界中,是不存在這樣奇特的生物的吧?

  雖然這也是「真實的世界」,但是卻和自己生活的世界有所不同。

  圓滾滾的黑色小球裡忽然傳來了響動,是一個年輕又無奈的女聲:「那個……那個,阿爾瑪鬧著說想要見一見新醒來的實驗體。」

  蓮沼一驚,半退一步。

  ——這個黑色的小球球還會說話嗎!

  這個世界的動物還真是奇妙啊!

  翠偏頭,漫不經心地對那個扇著小翅膀的黑色小球球說:「告訴他,新醒來的同伴是一個女孩子,不能和他相處。」

  黑色小球裡傳來嗡嗡嗡的嘈雜聲響,不一會兒,那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不行啊,阿爾瑪鬧著說不管是什麼樣的孩子都想見一見。」

  背景音裡還有著一個男孩健氣吵鬧的聲音:「我還沒有和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相處過呢!讓我見一見吧?讓我見一見吧?蕾妮小姐!」

  翠歎了口氣,說:「看好他,別讓他跑出來,過兩天還有聖潔同步實驗。」

  嘈雜的聲響從黑色的小球球裡消失了。

  翠扶著額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的視線落到了蓮沼的身上,發現這個女孩還在以一種複雜的眼光打量著身邊的黑色小球,便耐心地為她解釋道:「這是我們研發的『格雷姆』,是一種無線通訊裝置,以後在這裡會經常見到。」

  蓮沼點了點頭。

  無線通訊裝置?

  這麼說來,不是這個黑色的小球球在說話,而是有人通過小球球在和翠說話咯?

  那豈不是和手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這裡的科技還真是發達……嘛,畢竟,連「人造人」都可以製造出來。

  「餓嗎?」翠問:「剛蘇醒不久的孩子,一般都會感到饑餓。」

  「我想吃哈根達斯。」蓮沼說。

  「哈根……達斯?」翠念了一遍這個古怪的名字,問道:「你是說達斯先生嗎?那是人類的名字,不可以吃噢。」

  蓮沼:……

  算了,這個時代的人類恐怕不知道哈根達斯是什麼,所以才會誤解為她念了某個人的名字吧。

  「那麼,」她說:「我想吃甜食。」


☆、第二夜

  這片建築很大。

  數不清的房間與走廊縱橫交錯,並且,蓮沼所能進入的,還只是「研究專案專屬區域」。沉默嚴肅的黑色佔據了主色調,偶爾夾雜著一點中式的裝飾,例如綴著流蘇的燈籠與分割空間的屏風。更多的,則是千篇一律的石壁與冷色調的燈。

  她很少看見其他人,大多數地方都空空蕩蕩的,彌散著一股森冷之氣。當翠帶著她走過曲折的走廊時,零零碎碎的腳步就帶起一陣綿長的迴響。

  「翠。」她問:「我怎麼覺得,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了呢?」

  「還會見到的。」翠說:「其他人不能進入這裡。」

  「到了,這就是你的房間。」翠在一扇門前停下:「食物會由專人負責送來。過一會兒,艾普斯泰尼小姐會來陪你。雖然很抱歉,但是初始的三天是不能隨意活動的,以免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如果感到無聊的話,就和艾普斯泰尼小姐聊天吧。」

  ——白色的床鋪與被褥,滿室的不明儀器還有輸液杆,堆滿了藥物的矮櫃,怎麼看都是一間……病房。

  「艾普斯泰尼小姐?」蓮沼問。

  「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如果你開心的話,可以喊她蕾妮。」翠說。

  「那麼,你去哪裡呢?」蓮沼坐在了那張疑似病床的床鋪上。

  「我要回去工作。」翠說:「不要害怕,貝露丹迪,很快就可以見到我了。」

  「……並不害怕。」蓮沼低下頭,說:「你想太多了。」

  翠愣了一下,繼而笑了起來:「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貝露丹迪是一個勇敢的孩子。」

  ——並不是一個孩子,也不叫做貝露丹迪……

  不一會兒,翠口中的「艾普斯泰尼小姐」就來接手了翠的工作——她二十歲左右,一頭柔長金髮,模樣溫柔可親。比起幹練成熟的翠,她就像是鄰家的年輕姐姐一樣討人喜歡。她遵照翠的要求,為蓮沼帶來了一堆甜品。

  「在吃這些東西之前。」蕾妮舉起了一小瓶藥劑,笑眯眯地說:「要先把這個吃了哦。放心吧,一點都不苦的,還可以幫助你適應身體,促進機能。只要吃完它,就可以吃你想吃的甜甜圈了。」

  蓮沼的眉頭一抖。

  她真是……一點都不習慣被當成小孩子。

  而且……這個聲音,她認出來了。

  是先前和翠用格雷姆說話的年輕女人,說著「阿爾瑪想要見她」的那一個。

  「不需要那種哄人的語氣。」她蹙著眉,說:「拿過來給我。」

  蕾妮笑眯眯地遞過了藥劑,拍著手說:「一口喝掉!一口喝掉喲!」

  蓮沼的臉色更沉。

  她俐落地喝掉了蕾妮遞來的藥劑,冷聲說:「蕾妮,我說了,不要用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和我說話,沒有必要。」

  蕾妮正拍著的手一滯,她的笑容也弛緩了下來。她有些困惑地打量著面前的小女孩——女孩的面色很冷淡,也不像是小孩子在鬧脾氣的模樣,這讓蕾妮多少有些失落。

  貝露丹迪和阿爾瑪一點都不一樣。

  是一個很厲害的孩子呢……

  一隻黑色的格雷姆撲閃撲閃著翅膀飛到了蕾妮的身邊,愛德格先生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了出來:「蕾妮!阿爾瑪去了哪裡啊!並沒有待在房間裡!在你那裡嗎?」

  「誒?誒誒!」蕾妮也驚慌地站了起來:「我在照顧貝露丹迪。阿爾瑪他……明明我讓他在房間裡好好休息,也拜託馬丁先生看好房門……」

  「馬丁先生被打暈了!」愛德格說。

  「這、這樣嗎……」蕾妮左右轉頭,說:「稍等稍等,我去找……等等,不行!我要照看貝露丹迪!」

  蓮沼縮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將蕾妮帶來的甜品吃的乾乾淨淨。一邊吃,一邊思考著蕾妮和愛德格口中的「阿爾瑪」到底是怎樣一號複雜的人物,能夠將一群人折騰得團團轉。

  半開的門口,幽幽探出了一個矮矮小小的身影。

  一撮翹起的深藍色短髮,在門框邊晃悠悠地動著。

  「蕾妮小姐~~!」他輕飄飄地喊了一聲。

  「啊?!」正在慌亂地和愛德格先生對話的蕾妮氣鼓鼓地轉過了身,一邊大步朝門口跨去,一邊對格雷姆說道:「啊,阿爾瑪跑到我這裡來了。我這就把他送回去。」

  蕾妮氣哼哼地皺著眉,想要教訓一下不聽話的阿爾瑪。她剛在房間門口站定,矮小的孩子便彎著腰從她的身邊鑽進了房間裡,哢擦將門合上落鎖。

  阿爾瑪進入了病房,而蕾妮小姐則被關在了門外。

  隔著一扇門,傳來了門外蕾妮混雜著拍門聲的生氣喊聲:「阿爾瑪!阿爾瑪!開門!」

  被稱為阿爾瑪的少年心滿意足地拍拍手,然後俐落地一個轉身,蹦到了寬大的病床前。

  「你好呀你好呀!」

  興奮的打招呼聲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

  眼前的男孩有著一頭短翹的深藍色短髮,眼睛的顏色與蓮沼相同,都是極淡的藍。他五官稚嫩卻很是健氣,鼻樑上橫著一道紅色的印記,一雙大大的眼裡閃著無數飛舞的小星星。

  病床上盤腿而坐的蓮沼默默地盯了她三秒,不聲不響地用小勺子又挖了一口布丁。她面前堆著山高的甜品空盒,散落的甜點屑散發出一股香甜膩人的味道。

  阿爾瑪熱情的招呼沒有得到回應,對方一聲不吭地管自己吃著東西。

  然而,他卻沒有減損絲毫興致,依舊閃著星星眼說著什麼。

  「聽說你今天剛剛才醒來呢?我們是同伴噢。從前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唯一的好朋友喲!不過,蕾妮小姐說你是女孩子,我不可以隨便和你相處。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女孩子相處呢……聽說你叫做『貝露丹迪』,是嗎?沒有記錯吧?因為還沒醒來的大家名字都不一樣,我要花好久才可以記下來呢……」

  蓮沼又挖了一勺布丁。

  她對小孩子向來沒有什麼耐心。

  讓小孩子對她毫無興趣的辦法,就是不作答理。

  背景音是蕾妮的拍門與喊叫聲:「阿—爾—瑪—,我生氣了喲?啊,愛德格先生,備用鑰匙在你那裡嗎……」

  「我啊,叫做阿爾瑪•卡爾瑪。」阿爾瑪閃著星星眼介紹著自己。

  「……」蓮沼繼續吃。

  阿爾瑪眼裡的小星星漸漸停止了閃動。

  門鎖傳來哢擦哢擦的響聲,病房門被重重推開。氣鼓鼓如河豚的蕾妮小姐和訕笑的愛德格博士一齊走了進來,二話不說就一左一右環住了阿爾瑪。

  「阿爾瑪!」蕾妮點點他的額頭:「不可以隨便進入女孩子的房間啊,你可是男生。」

  「是啊是啊。」愛德格博士也微笑著追加:「來,跟我回去……」

  「可是……」阿爾瑪委委屈屈地說:「貝露丹迪還沒有和我說話呢。」

  「啊?」愛德格博士有些無奈,將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蓮沼。

  蓮沼握著小銀勺,用舌尖舔了舔最後一點布丁屑。然後,她轉向了一小兩大三個人,終於開口說話了:「蕾妮,這傢伙太吵了。」

  一句話,成功地讓阿爾瑪的眼睛裡擠滿了滾滾欲流的淚水。

  這一次,他不用蕾妮和愛德格抓著,自己就哭唧唧地朝外跑去,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上。

  「阿爾瑪,阿爾瑪……」愛德格博士立刻追了上去。

  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蓮沼內心卻是一驚——這個男孩子怎麼就……哭了……

  被自己嚇哭了嗎?

  小孩子什麼的……超麻煩的。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蓮沼都沒有看見那個叫做「阿爾瑪」的孩子。

  每天睜眼之後,都會看見帶著軟軟微笑前來照顧她的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

  年輕的金髮姑娘試圖用對付普通女孩的姑娘哄她開心,特地挑選了毛茸茸的玩具與粉紅色的蝴蝶結,獻寶似的堆在白色的病床上;又或者在蓮沼專心致志地吃甜食的時候,拍著手唱些歌詞簡單的歌謠。

  「熊媽媽挎著小籃子,去了森林裡。」

  「采到的花都停著蜜蜂,綠色的草堆裡長滿了矮矮的蘑菇。」

  「遇到的兔子先生遞出一把錢幣,想要買下新摘的蘿蔔……」

  三天過後,又是新一輪的身體檢查。

  服用的藥物換成了新的品種,味道更為苦澀。

  除了普通的身體檢查之外,還有一項特殊的檢查。

  「忍住,貝露丹迪。」翠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畔輕聲說道:「你是一個勇敢的孩子。」

  「……」蓮沼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不明覺厲地抿緊了嘴唇。

  緊接著,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異樣感,一道冷冷的觸感從手背滑至小臂上,緊接著便是熱熱癢癢伴隨而來的疼痛,熱燙的血落在了她自己的手臂上。

  不知道怎樣的銳器劃開了她手臂上的肌肉。

  蓮沼狠狠咬緊了牙關,忍著沒有發出聲音。

  疼痛過後,是愈發奇異的感覺。

  肌肉一點點復原,皮膚彼此咬合。在嘶嘶的輕響與微渺的高熱白氣之後,手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悄變為原樣。

  「肌肉再生情況良好,藥劑試驗指數正常……」

  翠放下了遮住貝露丹迪雙眼的手掌。

  她悄悄歎了一口氣,在內心譴責自己的仁慈。

  總有一天貝露丹迪要面對疼痛。

  與其在這個時候因為不忍而捂住她的雙眼,倒不如讓她更勇敢直接地面對痛苦。

  蓮沼抬起手臂,發現肌膚已經完好如初。

  她用手指按摩了一下因為咬牙而變得僵硬的臉頰肌肉,問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翠愣了一下,隨即說道:「那是因為,你胸前的梵印有著促使身體再生復原的能力。……我們要測試一下你的再生狀況如何。」

  ——復原的速度足不足以對抗聖潔同步實驗……

  蓮沼「哦」了一聲。

  她倒是沒想到,人造人的身體機能竟然如此強悍,還可以再生復原。

  但是這樣的能力對她獲取「大於等於三名男性的告白」有什麼用處嗎?

  「你不跟我告白我就自斷一臂!」

  「你不跟我告白我就把腿劈掉!」

  「你不跟我告白我就現場腰斬自己!」

  ——真是太血腥了……

TOP

☆、第三夜

  在數次身體檢查後,蓮沼獲得了一定的自由。

  她可以擺脫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的跟隨,在一定範圍內自行活動——比如在幾個檢查室之間轉悠,或者回到當初「出生」的房間裡發呆,默默地思考人生。

  「出生」的房間裡溫度很低,總是升騰著無數的白氣。紅色的燈籠安靜的掛在牆壁旁,四下裡除了緩慢的滴水聲,別無他響,好像世界的腳步就在這裡慢了下來。

  她可以思考屬於自己的問題。

  比如如何獲得大於等於三名男性的告白。

  是全身心投入這部小說,默默地養成戀愛,培養三個可憐的備胎,還是簡單粗暴地強迫別人加入她的真心話大冒險遊戲?

  身為一個六歲的孩子,在未能理解這個世界的真實之前,是否要尋找其他出路?還是跟著翠和愛德格的引導,繼續在這個奇怪的實驗所生活?

  阿爾瑪的呼聲打斷了她的思考。

  她竟然又遇到了阿爾瑪。

  不過,仔細一想,這也是很正常的。

  她和阿爾瑪的活動範圍很有限,一共也就只有那麼兩三個地方。既然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裡,那麼就難免會在其他的地方遇到。

  「呐呐,貝露丹迪,貝露丹迪……」

  阿爾瑪的喊聲回蕩在寬大的房間裡。

  蓮沼站在容器旁,從口袋裡慢吞吞掏出了一根棒棒糖。白色的煙從她的腳邊升起,她不慌不忙地拆起了色彩鮮豔的包裝紙——這是先前蕾妮塞進她的口袋裡的。寬大的袖口遮住幼嫩的手背,布料下的手指悉悉索索地動著。

  眼看著蓮沼淡淡地站在一旁,又要開始吃東西,阿爾瑪絞盡腦汁給出了下一個話題:「貝露丹迪,你的髮型變了啊!這一次的也很可愛呢!」

  ——為了和女孩子有共同話題,他可是很辛苦地讀了書的!什麼《如何成為受歡迎的優秀紳士》、《誇獎女孩的一百種方法》、《異性、緣分與語言的藝術》……

  蓮沼停下了拆包裝的動作,伸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用長髮編成的小包子。

  她剪著一撮兒整齊的劉海,白嫩的耳朵旁漏下兩縷微卷的小碎短髮。深藍色的長髮被盤了起來,在頭上紮了兩個小啾啾,還夾上了與小旗袍盤扣同色系的流蘇作為裝束——這是翠的手藝。

  翠和蕾妮總是在蓮沼的打扮方面有不同的意見。

  蕾妮是美國人,她喜歡給蓮沼編優雅的小辮子,配以披散的長髮。

  而翠是亞洲人,她更喜歡這樣東方式的髮型。

  「啊,你終於有反應了啊。」阿爾瑪很興奮地說著:「我還以為你不太會說話呢,嗯……『先天癡呆』什麼的……」

  蓮沼:……

  你才不會說話!

  蓮沼踩著布鞋的小腳一轉,旗袍短裙下細細瘦瘦的白嫩小腿輕輕一併。她揮一揮手裡的棒棒糖,對阿爾瑪說:「『先天癡呆』是顯性遺傳疾病,如果我患有先天癡呆的話,和我一樣屬於人造人的你恐怕也有些問題。比如『老年癡呆』。」

  「我才不是老年!」阿爾瑪反駁道:「我比你早出生一個月噢!是『哥哥』一樣的存在。」

  「太吵了。」蓮沼乾脆地將手裡的棒棒糖塞進了阿爾瑪的嘴裡:「像蜜蜂。」

  阿爾瑪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似乎又要湧起淚水。

  蓮沼只覺地頭一疼,下意識地就想拔腿就走。

  她對愛哭的男孩子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下一瞬間,六歲的阿爾瑪眼淚滾滾而下,如山洪暴發。與眼淚一起噴發的,還有袖口下如小噴泉一樣往外誇張直飆的血柱。

  簡直是和漫畫或者特效電影裡一樣誇張的畫面。

  噴起的細細血柱百分百違抗了萬有引力定律,倔強執著地朝天聳起。

  一瞬間,阿爾瑪腳邊的地上落滿了血滴。

  蓮沼驚得差點摔進腳後盛放著黃色液體的容器裡。

  這傢伙怎麼開始噴血了!還是全身上下狂噴!仿佛是一個移動的花灑!

  來人啊,來人啊!牛頓的棺材板壓不住了!

  莫非這傢伙是瑪麗蘇轉世嗎!

  別人瑪麗蘇是心情好就飄花瓣雨,星期一是玫瑰雨星期二是百合雨,阿爾瑪這傢伙難道是心情一糟糕就開始下血雨?!

  幾道噴起的血柱將阿爾瑪白色的衣服染紅,這誇張的噴血程度讓蓮沼一直保持著冷淡面癱的臉第一次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她不知所措地舉著手,喊道:「喂,你怎麼流這麼多的血?!這不科學啊!我……我去喊翠?」

  阿爾瑪噗通跪在地上,將棒棒糖握在了手心。他擦擦眼淚,低聲嘟囔道:「沒事的,只是聖潔同步實驗的傷還沒徹底復原,再過兩天就會復原了。」

  「聖潔同步實驗……」蓮沼小聲地在心底重複了一遍。

  雖然說著「沒事的」,但是他腳底下的血液仿佛在無聲地說著「出大事了好不好」。

  他用來擦眼淚的手臂上滿是血液,這一下,那張活潑的臉上也沾滿了熱乎乎的血跡。眼淚和血跡混在一起,讓阿爾瑪的小臉蛋變得極為糟糕。

  「……」髒兮兮的阿爾瑪讓蓮沼露出了嫌棄的神情。她在阿爾瑪面前蹲下,取出乾淨清香的手帕,擦掉了阿爾瑪臉上的淚水和血液混合物。

  她一邊擦,一邊喃喃問道:「『聖潔同步實驗』……是什麼?」

  阿爾瑪和「貝露丹迪」一樣,都是人造人,擁有強悍的再生能力,能夠在受傷後迅速復原。而必須讓阿爾瑪的身體復原好幾天的可怕傷口……又是怎樣造成的呢?

  「嗯?」阿爾瑪抬起頭,眨巴眨巴大眼睛,說:「是呢,你還沒有接受過聖潔的同步實驗呢。這件事情很複雜啊……因為我們是『神的使徒』,所以必須成為『聖潔的適格者』。只是直到現在,我還沒有為『聖潔』所接受呢……」

  神的使徒。

  聖潔的適格者。

  幾個陌生的詞語進入了蓮沼的腦海,以抽象的形式盤旋在其中。

  她擦乾淨了阿爾瑪的小臉蛋,將髒了的手帕丟在了阿爾瑪的懷裡:「不要了。」

  阿爾瑪捏住那塊手帕,仿佛沒聽見她的話:「呐我洗乾淨了再還給你吧?!貝露丹迪!」

  蓮沼的眉頭跳了跳,她忍著不耐,說道:「你的耳朵是裝飾品嗎?我說了,我不要了。」

  「好嘛。」阿爾瑪委委屈屈地說著,終於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還是替你喊人吧。」蓮沼說著,就要離開。

  「貝露丹迪,以後都會和我說話了吧?」阿爾瑪捂著手臂上還沒停歇下來的噴血傷口,小心翼翼地問道。

  「……啊啊。」蓮沼揉著額頭,冷冷地應道:「我更喜歡文靜一些的男孩子,不會吵鬧的那種。」

  阿爾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即瞪著圈圈眼喊了起來:「啊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

  「唉。」蓮沼歎口氣,搖搖頭:「我什麼都沒說。」

  蓮沼將忙碌於研究工作的翠喊來了面前。

  翠看見躺在地上喊痛的阿爾瑪,又是微愣,隨即她接通了格雷姆:「愛德格,阿爾瑪沒在房間裡休息,竟然又偷偷跑出來了……」

  「啊?!」愛德格先生吃驚的聲音傳來:「他的身體還沒有復原!我這就去找他!」

  「不用了。」翠說:「在我這裡呢,我讓馬丁先生把他送去檢查室。」

  在翠的催促下,高大健壯的馬丁先生很快將阿爾瑪背走了。

  可憐的小男孩,趴在馬丁的背上時還捏著一塊髒兮兮的手帕,渾身上下的血跡將馬丁的研究服都沾出了一片紅。

  翠揉了揉蓮沼的發頂,對她說:「貝露丹迪,阿爾瑪很喜歡你呢。他的身體還沒復原,就跑到這裡來找你玩。……以後多和他一起玩耍吧,你也需要一個玩伴。」

  蓮沼內心os:並不需要玩伴!

  她用食指卷卷自己耳朵邊細碎的頭髮,淡淡地哦了一聲,眼神散漫。

  「翠。」她忽然問:「什麼時候,進行『聖潔同步實驗』?」

  「嗯?」翠的目光掠向了阿爾瑪離去的方向:「那傢伙告訴你了嗎?……再過一段時間吧。」

  科學評議會議長艾普斯泰尼博士已經在催促著進行貝露丹迪的聖潔同步實驗,但是翠總是下意識地想要將實驗的時間向後推。

  翠和愛德格只有一個叫做莫的男孩兒,當她看見貝露丹迪的第一眼,就對她心生喜愛。每一次給貝露丹迪紮小團子頭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普通的媽媽。大概所有的母親都會喜歡給女兒穿衣打扮的感覺,所以她也很享受這份奇異又微妙的感情。

  因此,她也希望,那折磨人的實驗來得更遲一些。

  但同時,她也卻悄悄地想著,如果這一次,貝露丹迪的實驗可以成功呢?

  「為什麼要進行『同步實驗』?」蓮沼忽然問道。

  「那是為了讓你成為聖潔的適格者。」翠回答。

  「『聖潔』是什麼東西?」

  「那是……神賜予被選中使徒的信物。成為『聖潔』的適格者,就意味著擁有了與黑暗抗衡的力量。貝露丹迪,你和阿爾瑪,以及這裡許多還沒有蘇醒的孩子,都是神的使徒,同時也是這個世界的希望。」

  「神的使徒都是和我們一樣,由人類製造出的嗎?」

  「不……」翠有些支吾:「也不是全部。也有自然出生的人類……」

  「既然我是『神的使徒』,為什麼還要通過實驗才能成為『聖潔的適格者』呢?」蓮沼又問。

  而且還是一項內容很迷的同步實驗。

  「這是因為……」翠在內心悄悄歎息一聲,然後說:「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敷衍孩子專用法寶。

  「哦。」蓮沼點點頭,又掏出了一根棒棒糖。

  「蕾妮到底給了你多少甜食啊?」翠微皺著眉,說:「雖然有再生能力,但是蛀牙可不是好對付的,要少吃這些含糖分的東西啊。」

  |||

  在「出生」的二十天后,蓮沼終於對時間有了概念。

  這是一八三八年的春季。

  雖然是「一八三八年」,卻與蓮沼的世界所擁有的「一八三八年」完全不同。這裡的一切都是混雜的——現代與古代的元素、西方與東方的元素,奇幻與現實的元素……全部混雜於一處。

  摩登的高跟鞋與復古的旗袍同時出現,白種人的金髮碧眼與亞洲人的家族姓氏夾雜一處;明明擁有了「製造人類」與「無線通訊」的技術,外出卻依舊要靠馬車和船隻;熱|兵|器已經在報紙上頻頻出現,「魔法」也不是個陌生的詞語。

  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大概,在這樣的世界裡,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都不足為奇。

  比如上帝依舊在千年前降下了懲罰人類的大洪水,世界上卻多出了一個名為「千年伯爵」的人物,孜孜不倦地想要將世界毀滅;

  惡魔依舊邪惡,卻擁有了炮彈與病毒作為進攻手段,順便還擁有了時髦而極具鋼鐵朋克感的新造型;

  熱|兵|器在普通人類的戰場上發揮威力,而持有「聖潔」的「神之使徒」,即驅魔師們,則以近似魔法師的方式與惡魔戰鬥。

  驅魔師是被神明選中之人,他們的天賦之職便是與惡魔戰鬥,拯救人類。

  而成為驅魔師的第一步,便是成為「聖潔的」適格者。


☆、第四夜

  蓮沼進行聖潔同步實驗的那一天,蕾妮給她換上了一身新衣。

  與往常的旗袍短裙不同,這件衣服格外短小一些,上衣無法裹住蓮沼細瘦的腰身,露出了一片平坦的腹部。而下裝乾脆就是一條簡單的小短褲,沒有任何花樣。

  「這樣子清理起來比較方便。」蕾妮無心地說出了真話。

  蓮沼默默盯著自己的小肚子,在心裡過了一遍蕾妮的話。

  看來一會兒會很慘……噴血噴成阿爾瑪的那副模樣。

  「成為『驅魔師』真是件麻煩的事情啊。」蓮沼感歎道。

  「要加油啊,貝露丹迪。」蕾妮鼓勵著她:「你是我們的希望,也是這個世界的希望啊。」

  蓮沼表情未變,很是高冷地哦了一聲作為回答。

  天知道她的內心在想什麼——她根本不想成為驅魔師她只是想獲得三位男性的告白可是這裡的研究員大叔們都太可怕了她還沒想好怎麼用六歲小女孩的身體完成這個計畫……

  病房的門開了,兩個身材高大的人默然走入,在病房一側列開。他們與那些身穿白色外套的研究人員們不同,披著正紅色的、從頭覆蓋至腳跟的長袍,面上罩著繪有紋路的面具。這樣不露出分毫面容的裝束,使得他們看上去神秘又具有威壓。

  「是『鴉』的人來了,他們負責協助實驗。」蕾妮拍了拍蓮沼的肩膀,說:「跟他們走吧。」

  兩名「鴉」的成員給蓮沼以很強的威脅感。

  下意識地,她就後退了一步——這正是孩童身體本能的反應。

  而鴉們卻不會給予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憐憫和仁慈,他們乾脆地架起蓮沼,一路提著她走出了房間。蓮沼的腳尖在地上磨蹭拖行著,鴉卻絲毫不作停留,直到進入了標注著「觀察室」的房間。

  在這裡,她終於見到了所謂的「聖潔」。

  高大的玻璃容器豎在潮濕的地面上,以繪滿了符文的繃帶密密匝匝地捆綁起來。一個白色的物體從罐子中央探出——它具有人類軀幹的形狀,有著線條優美完整的脖頸、胸口和腹部,還有一對展開的雙翼,就仿佛是殘缺了四肢與頭顱的石膏像,或者說是……「斷臂維納斯」的低配版。

  「原來聖潔是像蘑菇一樣長在罐子裡的啊。」蓮沼喃喃說。

  不知何處,傳來一個老者威嚴的實驗:「先進行初次實驗吧,鴉,動手。」

  兩名鴉拖著蓮沼的手臂,搭在了聖潔之上。

  那白色的軀體仿佛有生命一般,抬起了自己的雙翼。白色的物質向外節節延伸,主動靠近了眼前試圖與自己同步的人類。最後,由羽翼延伸出的數條白色尖銳物體,直直地紮入了人類孩童的身體。

  噗嗤一聲,異物齊齊沒入了幼小的軀體,刺起一陣翻飛的血花。飛濺的血滴落在了鴉鮮紅的長袍上,與原本的色澤混在一起。

  現在,蓮沼總算知道鴉為什麼要穿紅色的長袍了。

  難怪即使有著再生能力,阿爾瑪也會傷成那樣。

  難怪提起同步實驗,翠的語氣裡總是透著自己也沒察覺的不忍。

  和聖潔同步的過程……

  原來就是讓聖潔捅死自己的過程。

  蓮沼扶著聖潔的雙翼,兩腿顫地幾乎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反應不由控制,熱燙的眼淚從眼眶裡泛出,指尖哆哆嗦嗦幾乎要失去知覺。大量流失的鮮血讓她的眼前昏黑一片,因為疼痛而無法思考的大腦裡,只剩下一句話在反復地回蕩。

  去你媽的,老子不幹了!

  當她直直地摔倒在血泊裡時,也啞著嗓子虛弱地喊了出來:「去你媽的……老子、老子不幹了……」

  「這種髒話是誰偷偷教給她的啊……?」蕾妮疑惑的聲音輕輕響了起來。

  「實驗就到此為止吧。」翠催促道:「這次應該是失敗了。」

  雖然看不到他們到底身在何處,但是蓮沼可以通過聲音辨別出他們的身份。

  「還不行。」現在是老人的嗓音:「蕾妮,距離再生還有多久?」

  「大概72秒左右就可以完成復原……」

  白色的煙氣從深深的傷口上升起,可怕的傷口一點點癒合。

  「再實驗一次。」老人說道:「她的身體狀況比阿爾瑪更好,成功的概率應該更大才是。」

  蓮沼兩條腿軟綿綿的,毫無力氣,於是她乾脆癱倒在浸滿了自己鮮血的地面上,一動不動,假裝沒有聽見那個主持項目的老博士在說什麼——她只是一個孩子啊喂!為什麼這麼喪病!

  鴉見她不肯主動起來,便沉默著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強迫著重新扣到了聖潔的面前,動作快速,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顯然是做習慣了這樣的事。

  所謂的「協助實驗」,大概就是指像現在這樣,一次次把不願意配合同步的孩子們拖起來繼續實驗的過程吧。

  蓮沼看著鴉那被飛了一行血跡的面具,不由在內心猜測,他們在這裡「協助同步實驗」,已經多久了呢?有多少孩子在這裡,被拖著和聖潔進行親密接觸呢?

  幼小的手朝前伸展,聖潔重新探出了白色的羽翼。

  盯著那「神明賜予的禮物」,蓮沼在內心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暗自罵道:「我可去您媽的,您這神明的禮物可真是巨大無敵超級好幾把棒棒噢。」

  白色的物質刺入了還原的肉體,痛苦再一次降臨身體。滾燙的血液飆射至她的臉上,頭髮已經糊結成一片。

  她一把拽緊了狗比聖潔,死死瞪著那神明的禮物,咬牙切齒地、顫抖著說道:「我……祝……您……成絢爛煙花……湯瑪斯迴旋爆炸……」

  罵人的術語太高端,沒人聽懂。

  大抵是她這不敬神明的話,只被神明聽到了,白色的聖潔一抖羽翼,慢悠悠地溢出一片柔軟而輕和的綠光。

  緊接著,綠光驟然暴起,細小的光束朝上急速射去。低垂身體的白色人體朝上抬起了軀幹,呈現出仰望之姿。

  即使身體處於劇痛之中,蓮沼還是一驚。

  在經歷過阿爾瑪噴血、格雷姆說話等等驚嚇後,她的抗壓能力已經很好,至少不會驚得原地彈起,只會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

  ——臥槽,難道神聽懂了她的中文髒話因而打算降下神罰?!

  在耀目的綠光中,白色的聖潔化為兩柄短小、樸素的武器,從生長黏連的罐子上掉了下來,啪嗒一聲掉在蓮沼的腳邊。原本刺在她身體中的白色物質也漸漸褪去,如同有生命一般,遊走歸還到那兩柄武器之中。

  「觀察室」內一片寂靜。

  許久之後,蕾妮小姐年輕而吃驚的聲音響了起來:「博士,同、同步……成功了……」

  又是一片死寂。

  終於,譁然之聲相繼響起。雜亂的喝彩之聲、驚訝之聲從遙遠的地方模模糊糊傳來,甚至還有掀桌子撕紙張的奇妙聲音夾雜其中。

  「成功了?快,快去檢查……」

  「絕對已經同步了!聖潔接受了她!我們的『第二驅魔師計畫』可以正式導入了……」

  「不,我懷疑這其中有什麼問題,畢竟過去的96個孩子都沒能堅持下來。還需要仔細地……」

  「快去幫貝露丹迪包紮一下傷口!」

  淩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兩名鴉被興奮的研究員們轟然擠開。他們不顧地上的血泊會染髒皮鞋與白色的外套,興沖沖地沖入了觀察室,靠近了這個奇妙的實驗體。

  隨身攜帶的簡易醫療箱直接放在地上,複雜的管線又落在了蓮沼的身上。幾隻手幫她草草地包紮了腹部巨大的、還沒有復原的撕裂傷口,她的耳邊又滿是亂七八糟的熱鬧聲響。

  「先簡單包紮一下,一會兒讓艾普斯泰尼小姐幫你處理傷口。」

  「除了強行同步造成的傷口之外,沒有什麼異常。」

  「是裝備型的聖潔啊,這可真是太好了。所以,我們的實驗還是可行的……」

  蓮沼捂著自己的腹部,疼得說不出話來,內心卻滿是黑人問號。

  不是說「神明的使徒必須是虔誠信奉自己的人」嗎?

  怎麼神明被人類罵了一頓,反而把禮物賜給了人類?

  這什麼狗比神明,受虐之神嗎?


☆、第五夜

  貝露丹迪•林亞與聖潔同步成功的消息,很快驚動了所有的高層。

  不僅僅是主持這項「第二驅魔師」計畫的負責人朱博士,還有這片研究所的負責人,以及更為遙遠、更為神秘的存在——研究所上屬的「黑之教團」的高層們。

  然而,掀起波浪的人卻對這些動靜一無所知。「貝露丹迪」倒楣得很,每天都躺在床上裝死,只因聖潔給她造成的傷勢太重,她的身體恢復的速度很慢。

  蓮沼的大腦還處於混沌狀態,尚且不明白「同步成功」意味著什麼,只知道她每天都因為腹部的傷口疼得死去活來,最後甚至進入了麻木無感的狀態。

  所幸,在兩天后,傷口的情況就逐漸好轉,再生能力終於發揮了作用。她可以慘白著一張小臉,慢吞吞地跟在蕾妮身後出門溜達了。

  要是換成尋常人類,別說兩天后就下床行走了,恐怕在聖潔同步實驗時就會直接橫屍當場吧。

  也只有擁有再生能力的「人造人」可以擁有這麼強悍的身體素質了。

  蓮沼從研究員們的口中得知,同樣接受了聖潔同步實驗的阿爾瑪卡爾瑪可沒有她那麼幸運——他依舊被聖潔排斥,並且還斷了一隻胳膊。據說阿爾瑪「新長出的胳膊非常不結實」,「你們不要隨意亂碰不然會掉下來」。

  嗯……

  臥槽這可真是太幾把赤雞了。

  約莫一個禮拜後,滿面欣喜的翠正式地通知她——「你已經被聖潔所接受」。

  也就是說,她成為了一名准「驅魔師」。

  這正是「與聖潔同步成功」的意義。

  蓮沼坐在病床上,晃晃悠悠著兩條細瘦的腿。

  翠蹲在她的面前,眉目間是壓抑不住的歡喜之色,並且還混雜著一絲詭異的驕傲,仿佛……是她的女兒考上了什麼名牌大學一樣。

  「你果然是不一樣的。」翠握緊了蓮沼的手,笑容滿懷喜悅:「過去的九十六次實驗全部以失敗告終,我原本以為這個計畫馬上就要結束了。……現在,你的存在告訴我,『第二驅魔師計畫』是可行的,世界依舊存在著新的希望……」

  「第二驅魔師計畫是什麼?」女孩稚嫩的嗓音響起。

  她成為的並非是「驅魔師」,而是「第二驅魔師」嗎?

  所謂的「第二」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沉浸於喜悅中的翠並沒有回答,她十分滿意地欣賞著蓮沼的面孔,就像是在看一件完美的藝術品。這份滿意的目光悄悄改變,最後,她的神情歸為一片恬淡的溫柔。她說:「這樣子,你就不用再接受強行與聖潔同步的痛苦了。」

  想到同步實驗時被聖潔穿腸破肚的酷炫場景,蓮沼登時面色一僵。

  ——去他媽的,要是再來一次,老子可不幹了!

  「打擾一下。」愛德格先生扣了扣門,喊住了自己的妻子:「翠,接下來的安排已經由博士制定好了……」

  「給我。」翠在愛德格面前顯得別樣直接。她接過丈夫手中的資料夾,一邊翻閱一邊說道:「貝露丹迪是我們的孩子和希望,可不能再給她安排一些高強度的實驗了。……這一次的安排倒算正常。」

  說完,她把資料夾在蓮沼的面前晃了晃,一一為她解釋。

  「聖潔可以被鍛造為武器,幫助你在將來進行戰鬥。你的聖潔已經被取走,大概半個月之後就會製造為趁手的裝備。你還小,具體的裝備外形和功能就由我們來做決定吧。」

  「作為『同步成功』的獎勵,你擁有了半個月的休息時間。但是,在那之後就要忙碌起來。畢竟你是神的使徒,是未來的驅魔師。戰鬥基礎和文化課程都會由專人前來為你教導。」

  「啊,對了,在此之前,上面的人想要見一見你。我們會教給你最基本的禮儀……見到支部長的時候,可不能像和我們說話一樣愛理不理了。要有禮貌一些,貝露丹迪。」

  「啊?」蓮沼疑惑一聲,然後點頭:「哦。」

  翠看著她的反應,知道這個寡言的小姑娘八成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於是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翠合上資料夾後,與愛德格對視一眼,重新將目光落在了蓮沼身上。

  這一次,她顯得有些猶豫不決,嘴唇張開又合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矛盾模樣。

  「怎麼?」蓮沼瞥她一眼,問:「說吧。」

  「……是這樣的。」翠輕聲說道:「半個月的休息時間很長,反正也沒有其他事情,不如……去陪一陪阿爾瑪吧?你們應該都很孤單吧。」

  翠說完這句話,在心中立時給了否定的答案。

  和貝露丹迪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她極為瞭解這個女孩的性格。

  貝露丹迪對誰都不冷不熱、愛理不理,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和她無關。她不對任何人用敬稱,說話向來是直白的命令語序——有時候,翠也不知道應該說她是「仗著自己是小孩子而無禮地耍脾氣」,還是說她「天生有著高人一等的自我意識」。

  因此,她對貝露丹迪提出這樣的請求,恐怕會得到拒絕。

  她可沒看出貝露丹迪對阿爾瑪有什麼「友情」存在。

  然而,阿爾瑪也是她極為看重的孩子,她很希望兩人可以成為好朋友。

  畢竟,身為現在研究所內唯二生存的兩個「實驗體」,他們應該都很孤單。

  「好啊。」

  出乎翠意料的是,面前一臉冷淡的女孩竟然直白地答應了。

  蓮沼答應後,又追問了一句:「我可以和阿爾瑪玩『真心話大冒險』嗎?」

  翠一愣,問道:「『真心話大冒險』是什麼?」

  蓮沼說:「……一種東方的小遊戲。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翠愣住,緩緩地一眨眼睛,細細地打量著蓮沼的神情,仿佛這句簡單的話裡有什麼微妙的玄機。最後,她無聲地笑了起來,說:「又是艾普斯泰尼小姐告訴你的吧?你當然可以和阿爾瑪玩遊戲。」

  獲得翠的許可後,蓮沼拎著一袋甜點(蕾妮贈)去看望斷臂維納斯(劃去)阿爾瑪。

  阿爾瑪的病房離她的房間並不遠,橫穿過一條空空蕩蕩的走廊便到。作為陪同的蕾妮特意選擇站在病房外,將空間留給兩個孩子。畢竟,翠可是好好囑咐過她「要讓貝露丹迪和阿爾瑪成為好朋友」。

  「阿爾瑪。」蓮沼拎著一袋甜點走到了病床前,對床上高高拱起的一團被子說道。

  高高拱起的被單動了動,阿爾瑪的臉從其中露了出來。

  他裹著厚厚的床單,就像披著一件厚實的外衣,只露出自己那張生氣勃勃的臉。他興奮地問道:「貝露丹迪!是貝露丹迪啊……聽說你和討厭的聖潔同步成功了,所以有了好長的假期啊……今天是特地來找我玩的嗎?」

  蓮沼淡定地點點頭。

  阿爾瑪問:「玩什麼?不會要和我打架吧?我現在還不能打架,不然的話……」

  「手臂會掉下來是嗎?」蓮沼說:「不打架,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

  聽見了一個新奇的名字,阿爾瑪眨巴眨巴閃亮的大眼睛,問道:「那是什麼?怎麼玩?」

  「遊戲規則很簡單。」蓮沼說:「你得聽我的話,我說什麼,你做什麼。這就是『大冒險』。」

  「那『真心話』呢?」阿爾瑪又問。

  「我問什麼,你答什麼。這就是『真心話』。」蓮沼一臉淡定、面不紅心不跳地欺騙小孩。

  「好奇怪的規則啊!」阿爾瑪鼓動著被子嚷了起來:「不都是要聽你的話嗎!好不公平啊!」

  「有什麼意見嗎?」蓮沼扯過一張凳子坐下,冷冷瞥他一眼。

  「沒、沒有……貝露丹迪說什麼就是什麼。」阿爾瑪立刻噤聲。

  在阿爾瑪年幼的心裡,貝露丹迪的形象忽然上升成為了高不可攀、不容違抗的女王。

  「那麼,第一輪。」蓮沼開封了一個甜甜圈,咬了一口:「『大冒險』。——說『我喜歡你』。」

  床上的阿爾瑪瞬間呆滯。

  嘰嘰喳喳的嘴不講話了,表情靈活的臉不動了,披著的被子因為沒有人拽而刷拉滑落在床,露出他纏繞著重重繃帶的小小軀體。

  緊接著,阿爾瑪年幼的臉蛋變得通紅。

  而他對面的蓮沼則十分淡定地吃著甜甜圈,不時以奇怪的眼光看他一眼。

  阿爾瑪的臉燒地快要冒煙了,他劃拉著手臂,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雖然才六歲,但是已經具備了人類基本的知識和感情觀念,知道「喜歡」是一種怎麼樣的東西。

  他用稚嫩的大腦努力思索著眼前的狀況,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貝露丹迪雖然平時對他很冷漠,但其實內心已經悄悄地喜歡上了他,誰讓他們是整個研究所唯二的孩子呢,因此才故意找了遊戲的藉口來告白內心的情感,什麼「大冒險」都只是個藉口啦藉口……

  「你說不說啊?」蓮沼不耐煩地催促道。

  「說!」阿爾瑪秒回答:「我……我喜歡……不行!『喜歡』這樣的詞,是不能亂說的……我是很喜歡貝露丹迪啦,但是不是那樣的喜歡,我還沒想好要怎麼接受你呢,不對我總覺得我還要等著我命中註定的誰呢……喂?貝露丹迪?貝露丹迪?你不要生氣啊……」

  阿爾瑪絮絮叨叨的話很囉嗦,但也已經夠了。

  在那一句「我是很喜歡貝露丹迪啦」之後,蓮沼聽見了自己腦海中迴響起的電子機械音——「獲得男性的告白1/3」。

  於是,她收拾好甜點,拍拍小旗袍上的食物碎末,轉身就走,徒留身後的阿爾瑪鬼哭狼嚎,眼淚直飆。

  阿爾瑪心裡委屈。

  他還有好多話還沒說呢——你怎麼和聖潔同步成功啦告訴我一點秘訣吧我不想再進行聖潔同步實驗啦我也並不是不喜歡你啦只是我們都還小呀我們不是六歲的孩子嘛談什麼喜歡呀……

  於是,翠從蕾妮處聽聞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原本是「培養感情」的時間,貝露丹迪卻把阿爾瑪嚇哭了,原因是向來冷漠少言的貝露丹迪忽然告白,純潔善良的阿爾瑪無法接受……

  要是蓮沼知道這個消息,恐怕得氣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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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夜

  攻略了研究所內唯一的孩子後,蓮沼開始思考下一步獲得誰的告白。

  放眼望去,整個研究所內,除了阿爾瑪外就只剩下各色技術宅(劃去)男性研究員們了。

  發揮小女孩的年齡優勢,撒著嬌要那些大叔們說出「我喜歡貝露丹迪」嗎?

  ——想想就覺得一陣惡寒啊。

  作戰策略還未制定,半個月的假期倏然結束,禮儀課、文化課、戰鬥基礎課也接踵而至。

  禮拜一與禮拜三,蓮沼必須跟著兼職禮儀老師的艾普斯泰尼小姐學習如何成為優雅的英式淑女(儘管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是個美國人)。

  在這兩天,翠會放棄蓮沼造型的掌控權,將她的髮型與衣櫥徹底交到蕾妮手中。於是,這兩天的蓮沼會失去包包頭、流蘇發飾和小旗袍,取而代之的則是顏色各異的連衣裙和蝴蝶結。

  蕾妮可以興奮地將各式各樣的粉嫩小裙子一一套在蓮沼身上——長裙、短裙、蝴蝶袖、蕾絲元素、倫敦的流行款、美國人喜歡的木裙撐、蝴蝶結和小禮帽……她像擺弄洋娃娃一樣照顧著蓮沼。

  除此以外,蕾妮還教導她一些奇怪的知識,例如「行屈膝禮的時候可別起身太快」或者「喝下午茶的時候要按照逆時針的方向攪茶勺,這可是皇室新娘的標準」(天知道艾普斯泰尼小姐從何處學來這些東西)。

  蕾妮看上去很熱衷於養成一個小淑女。

  ……其實,恐怕只是熱衷於給小淑女不停地換衣服。

  (蓮沼懷疑蕾妮的格雷姆裡搭載有一個app叫做「貝露丹迪環遊世界」或者「奇跡貝露丹迪」)

  文化課則更為無聊。

  小學生水準的數學計算——輕輕鬆松就可以對付過去。

  一到兩門的世界語言——略略讓人頭疼。而這門語言又是必須的——因為「人造人」們沒有真正的國籍,登記資料都是捏造的。為了使身份更為真實可信,免不了要學一門語言以增加真實度。

  貝露丹迪的「國籍」是挪威,出生地是冰島伊薩菲厄澤,倒是和她的名字很匹配。

  可是……天知道冰島語有多麼的可怕。

  和喪心病狂的語言相比,地理知識反倒顯得和藹可親,那些七大洲五大洋們都乖乖地待在原地,並未發生蓮沼所想像的英國飄離歐洲的慘景。

  最後,是如同傳奇故事一般的驅魔歷史。

  千年之前,上帝為了懲罰人類,降下了可怕的大洪水。除卻承載著唯一生命的諾亞方舟外,所有的人類在一夕之間覆滅。方舟上的人繁衍生息,最終世界演變為如今模樣。

  名為「千年伯爵」的邪惡(並且無聊)人士不甘於世界的結果,想要在人類世界開啟「黑色三日」,以毀滅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他不停地製造著名為「惡魔」的兵器,用以屠戮人類。

  而唯一可以破壞惡魔的,則是上帝賜予人類的禮物——「聖潔」。聖潔的適格者,即驅魔師們,能夠發揮聖潔之力,與惡魔戰鬥並將其破壞。從千年前起,驅魔師與惡魔的死鬥一直延續著,還未停歇。

  神賜予世界的聖潔一共有109枚,卻被大洪水沖散於世界各地。為了收集齊全部的聖潔,並且阻止千年伯爵的夙願,由驅魔師、研究員和探索者組成的「黑之教團」誕生,其總部設在大洋彼岸的英國。蓮沼「出生」的這一處研究所,正屬於其支部之一,通稱「亞洲支部第六研究所」。

  薔薇十字架是黑之教團的標識,無論是研究員還是驅魔師,衣襟上都會有薔薇十字架的繡紋。這個標識就像是一個符號,輕鬆地將黑之教團屬員與普通人類區分開來——他們坐火車不用排隊買票,預定旅館總能拿到優先位,享有優渥的薪水與待遇……

  並且,與死亡的陰影一同旅行。

  這如同野史一般滿是奇幻色彩的、屬於「聖潔」和「驅魔師」的歷史,在蓮沼耳中顯得格外新奇。

  除卻文化課外,最為讓人頭疼的則是戰鬥基礎課。

  身為未來的驅魔師,戰鬥是不可避免的。雖然「聖潔」會幫助驅魔師發揮力量,但是驅魔師最好具備一定的戰鬥技巧。不然的話,哪怕是「神的使徒」也會有死亡的時候。

  負責這一門課的老師可不會因為學生是一個六歲的孩子而手下留情——對待未來的驅魔師,當然要越嚴苛越好。畢竟,對方在以後可是要與死亡搏鬥的人。

  於是,可怕的體能訓練,沒完沒了的格鬥技巧,反應力與洞察力的訓練……山一般向蓮沼壓來。也多虧人造人的身體條件本就優越,比尋常人類更為強悍可怕,才能承受住如此高強度的訓練。

  課業繁忙,蓮沼自然許久沒見到阿爾瑪。

  雖然生活在同一片研究所內,但是兩人的生活區域完全不同。

  她只能偶爾通過蕾妮之口,聽到一點關於阿爾瑪的消息。

  比如他的聖潔同步實驗再次失敗,這一次恐怕要修養許久。

  比如他又在養傷期間「越獄」,逃出房間四處玩耍,被愛德格先生找到時,正趴在房梁上悠閒地吃零食。

  還有……

  又有一個實驗體從容器中蘇醒,其名為「優」。

  |||

  蕾妮把這個消息告訴蓮沼時,懷揣著極為美好的希望。

  比如這個總是冷冰冰的小姑娘會被融化啦,滿懷希望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說「我有新朋友了嗎」,或者渴求地想要見一見自己可能的同伴。

  但是蕾妮心裡明白,這根本不可能。

  想要貝露丹迪露出那種尋常小姑娘可愛撒嬌的表情,等下輩子吧。

  誠然,她猜的沒錯——蓮沼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專注地研究著手裡的薩伽史詩。

  蕾妮洩氣,覺得自己養的小公舉好像格外高冷。

  不,她養的根本不是小公舉,而是一名未來的女王。

  就在她如此思考之時,蓮沼抬起頭,問道:「優?是男人嗎?」

  得到了蓮沼的反應,蕾妮有了成就感,立刻說道:「是呢,男孩子噢。」

  「我能見一見他嗎?」——然後和他玩小遊♂戲。

  「嗯……啊……這個,當然可以!等到你休息的時候……」

  蕾妮被蓮沼難得的熱情感動了。

  ——貝露丹迪對優很感興趣呢!!

  這份興奮經由蕾妮傳遞到了翠手中,於是,在禮拜三的下午,蓮沼如願以償地在禮儀課結束後前往檢查室,見一見這個新醒來的「同伴」。

  |||

  還未走到檢查室,遠遠就聽到一陣劈裡啪啦的噪音,地面甚至傳來微微的震感。這樣大的動靜,讓蓮沼不由懷疑亞洲支部是不是在進行裝修。

  領著她的翠倒是不顯疑惑之色。

  她走入檢查室,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那面露無奈之色的丈夫,問道:「又打架了嗎?」

  愛德格的手臂綁著繃帶,掛在脖子上。他摸了摸自己金燦燦的短髮,很靦腆地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說:「是呢……」

  那略帶抱歉的語調,就仿佛是他自己的孩子在學校裡打架犯了錯一般。

  翠鬆開蓮沼的手,也露出了些許無奈:「真是的,再生能力可不是用來打架的啊。要是他們兩個像貝露丹迪一樣懂事就好了。」

  矮矮的蓮沼擠過研究員們身體的縫隙,終於看見了檢查室內部的場景——病床被掀翻在地,檢查儀器七零八落,玻璃和管線散落一地。一旁的研究員們或頭頂大包,或嘴角腫起,或掛著麵條淚,齊齊蹲在角落裡長蘑菇,整個檢查室都被名為「失落」的氛圍包圍著。

  蓮沼的耳邊還能聽到翠的數落之聲:「拉架的人反而被打成重傷,虧你還是我的丈夫呢。」

  愛德格愈發不好意思了:「抱歉,翠……」

  事件的始作俑者,則是兩個六歲的孩子。他們曲著膝,各自坐在一張床上,撇著頭誰也不理誰。其中的一個孩子正是阿爾瑪——愛哭鬼的眼裡又掛上了眼淚,短翹的頭髮都沒精神地癟了下去。

  「我只是想和優好好相處……」

  「你這變態!跟蹤狂!尾隨魔!」

  阿爾瑪委委屈屈哭唧唧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另一個男孩狂躁的話打斷。一連串可怕的詞語砸在了阿爾瑪的腦袋上,讓他登時淚崩。

  蓮沼不由將視線移到了那個新來的「同伴」身上。

  還真是一個……勇敢而直接的男孩啊。

  或者說,還真的只是一個孩子啊。

  新來的同伴環抱著自己的膝蓋,在病床上縮成了一團,赤|裸的脊背細瘦幼嫩。他留著及耳的短髮,耳邊散落的髮絲恰好遮去小半面孔,只露出一雙淡藍色的眼,眼睫微抖,像是在偷偷地害怕著什麼。

  ——他是在對這個新環境感到害怕嗎?

  就在蓮沼這麼想著的下一個瞬間,這個面孔精緻、白皙可愛的男孩就用細瘦的手臂扛起了身下的病床,用力地掀了起來,憤怒地大喊道:「這傢伙整天跟著我!簡直是變態啊!」

  阿爾瑪用手背一抹眼淚,不甘示弱,一邊大哭,一邊也掀起了自己身下的病床。

  地面又是一陣顫動。

  這一下,蓮沼都想學著翠的模樣扶額歎氣了。

  眼看著兩人又要打起來,優和阿爾瑪再次被研究員們拉開,蓮沼也得以正面打量男孩的容貌。與阿爾瑪的健氣陽光不同,名為優的孩子有著極為精緻的五官,面容雖未長開,卻帶著難以言喻的清冽。

  如果能夠平安長大的話,一定會是一名惹得無數少女心碎的美男子吧(誤)。

  也許是蓮沼的視線太過直接,平靜下來的優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大人中間的那個女孩。

  他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眨,臉上露出愕然的神情:「……女,女孩子?」

  蓮沼本想簡單地哦一聲以示回答,但是她背後一道狂熱的目光讓她改變了想法。

  蕾妮•艾普斯泰尼小姐正站在她身後,用滿懷期待的眼神緊緊注視著蓮沼。

  大概的意思就是……「辛辛苦苦上了那麼久的禮儀課程可絕對不能白費上吧我的貝露丹迪獸讓這個世界感受你優雅完美堪比皇室新娘的淑女禮儀吧!」

  恰好是剛上完禮儀課的禮拜三,蓮沼身上還穿著蕾妮特意挑選的騎裝——白色的羊腿袖襯衫搭著著鹿皮色小馬甲,用飾針別著的灰色蝴蝶結工整無比。緊身馬褲下是一雙長筒靴,交叉的綁帶繁複又瑣碎。

  於是,在蕾妮狂熱的注視下,蓮沼僵硬著一張陰沉的臉,慢吞吞地走向了優。然後……撈起神田優的小爪子,低頭用嘴唇淺淺碰了一下,十分紳士地說了一句:「很高興見到你,美麗的小姐,我是貝露丹迪•林亞。」

  全世界瞬間寂靜。

  這真是可怕的一幕。

  明明應該是小淑女初次見面、溫柔打招呼的場景,卻硬生生被蓮沼折騰得殺氣四溢。她可怕的表情猶如驟雨過境,頭頂還盤旋著烏雲與低氣壓。雖然行禮的動作流暢熟練,一張陰沉的臉卻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朕根本不想和你打招呼」。

  阿爾瑪內心os:不,你好像根本就不高興見到優!

  目瞪口呆的蕾妮幾乎要掀開研究所的房頂沖天吐魂——她是有附帶教導過貝露丹迪男性禮節啊!可是這之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貝露丹迪怎麼就行了紳士禮!還是對優!對優呢!說好的讓她的小公舉用完美的禮儀shock這裡所有的雄性呢!!

  一片死寂中,面色最為可怕的,當屬神田優。

  但是,他漂亮的臉上雖然一片殺氣,他卻沒做出什麼可怕的行為來,甚至沒有將手從她柔軟的掌心裡抽出,只因為……優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

  如果是對待跟蹤狂阿爾瑪的話,直接把床掀過去就可以了。

  但是,眼前這個稱呼他為「美麗的小姐」的,是一個女孩子。

  大抵,還是一個愚蠢的女孩子。

  最後,他只能說:「……我是男的。」

  這是優和蓮沼的初次見面。

  在亞洲支部第六研究所,陰沉沉永遠見不到太陽的地下,沉睡了無數實驗體、葬送了無數年幼生命的所在。

  她說「很高興見到你,美麗的小姐」;而他則矯正說「我是男的」。


☆、第七夜

  簡短的寂靜後,阿爾瑪嘰嘰喳喳的聲音響了起來:「貝露丹迪換了新衣服呀?很好看呢!等等,優可不是什麼美麗的小姐,他和我一樣是男孩啊男孩啊……」

  呈現吐魂狀態的蕾妮小姐牽走了自家的小女王蓮沼,失魂落魄地站在了一邊。愛德格先生傻笑著,翠則又搖了搖頭:「原來都不是省心的啊……」

  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太過混亂,蓮沼沒有機會和新來的同伴男孩玩小游♂戲,只能先收手做觀察。

  |||

  研究所的技術宅們說,阿爾瑪活潑陽光,貝露丹迪安靜高冷,而優則是個更矛盾的男孩。

  有時候,他顯得安靜文雅,秀麗如女孩的面龐總能讓大人們心生憐惜;而有時候,他又顯得很粗暴直接。他會狂暴地將阿爾瑪訓斥到眼淚直流,用一連串可怕的蔑稱(「跟蹤狂」、「大變態」)迫使阿爾瑪擦著眼淚奔出門外,又或者乾脆地和阿爾瑪打起來。

  在這三個孩子中,最為渴望友情、害怕孤單的當屬阿爾瑪,他總是委委屈屈地跟在另外兩個人的身後,想要和他們一起玩耍。他很少見到蓮沼,所以只能和優搭話。而優又很不耐煩阿爾瑪的尾隨與糾纏,於是兩人常常一言不合就在研究所的某個地方打起來。

  更多的時候,阿爾瑪孤身一人遊蕩在研究所內,或者在出生的房間裡,和那些躺在容器裡的、還未蘇醒的未來同伴們打招呼,說些毫無意義的話。

  「大家早上好呀——」

  「今天也是個不錯的日子,因為不用進行聖潔同步實驗。」

  「不知道你們會喜歡吃什麼樣的東西呢?優很喜歡吃蕎麥面噢。」

  這樣的天真話語若是讓蓮沼知道了,恐怕阿爾瑪又要面對她嗤之以鼻的蔑視神情。

  只可惜現在的蓮沼,與阿爾瑪和優過的是兩種不同的生活。

  阿爾瑪和優隔半個月就要進行一次聖潔同步實驗,每每都會受一場大傷。而蓮沼則在屬於自己的房間裡,學習語言、戰鬥與禮儀。

  在蓮沼不知道的角落裡,阿爾瑪早已把她吹上了天,而對話的物件則通常是不耐煩的神田優。

  「優,你知道嗎,那天看到的那個女孩子和我們是不一樣的哦!」

  「你好煩啊。」

  「她比我要優秀多了,已經成為了聖潔的適格者。博士說她是『這個世界的希望』。」

  「我沒有興趣。」

  「好羡慕貝露丹迪啊,不用做討厭的實驗,還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玩。她的假期很長吧?」

  「不要跟著我啊!白癡!」

  通過阿爾瑪之口,神田優竟然不知不覺將這個叫做貝露丹迪的同伴瞭解地很透徹,即使他和阿爾瑪口中的女孩才見了一次面。

  ——她名為貝露丹迪•林亞,比阿爾瑪•卡爾瑪晚出生一個月又十三天,是這個研究所裡最漂亮的女孩子(這個研究所裡只有一個小女孩),很貪吃(並不),最愛吃各色甜食,總是隨身攜帶著棒棒糖(蕾妮塞進口袋裡的),很少說話,個性有些高傲,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不太愛理會別人……

  「夠了啊!你!」神田優忍無可忍,對追在身後喋喋不休的小尾巴阿爾瑪喊道:「你這尾隨狂魔!不要再跟著我給我講那個女人的事情了!」

  阿爾瑪委屈。

  阿爾瑪心裡苦。

  阿爾瑪還要大聲說出來。

  「我只是想要和優做朋友啊——貝露丹迪又不肯理我,優也不肯和我做朋友嗎!」

  |||

  蓮沼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已經在神田優的耳裡數進數出。

  她剛拿到自己的武器,並將全部的注意力和興奮之心都投在了武器上。

  那是兩把短小的匕首,泛著冷而鋒銳的光。雖然造型小巧,卻很是別致趁手;匕柄上嵌著一抹細小的綠,好像是一顆小小的綠色寶石。

  她用手指摸著那冰冷的綠色,愛不釋手。

  「聖潔經過鍛造之後,竟然可以變成這樣嗎?」她把玩著匕首,說道:「明明原來長得就像是蓄養在罐子裡的白色蘑菇,沒想到最後竟然會變成兩把匕首。」

  「那是因為,這才是聖潔的本體。」翠指著匕柄上的綠色,說:「白色不過是聖潔展現在普通人面前的顏色,它真正的模樣就是這樣……很小,卻也擁有很強大的力量。作為神送給你的禮物,它會一直陪著你的。」

  蓮沼低頭打量著那很細小的一點綠,忍不住將匕首捧起來對著光仔細地看。

  「啊,對了。」翠說:「這一對匕首的名字分別叫做『折伏』『攝受』,合稱『蓮華』。」翠抿唇一笑:「對於現在的你來說,稍微有些難以理解吧,不過這都是從前的人取好的名字。」

  蓮沼微微抬起眼簾,說:「……『蓮華』嗎?」

  像是和她的名字很有緣分的樣子。

  「『一念三千,妙法蓮華』,是這個『蓮華』嗎?」她問。

  她本以為會聽到翠的誇獎,卻沒料到翠陷入了愕然之中。

  黑髮的女人緊緊地盯著她手中的匕首,有些勉強地說道:「……嗯,是呢。這個名字就是源自妙法蓮華經。」

  「怎麼了?翠。」蓮沼打量著她奇怪的表情。

  「不,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翠連忙搖了搖頭,說:「沒什麼。貝露丹迪懂得很多呢。是從書中看來的嗎?我還以為你最近一直在看薩伽……」

  「啊?」蓮沼略略一歪頭,隨口敷衍道:「是的」。

  這些都是她原本就知道的東西。

  就算說出來,翠也不會相信吧。

  她用匕首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拙劣的戰鬥技巧不能很好地發揮武器的優勢,卻也足夠讓她滿意了。這一對武器,就好像是特意為這個「貝露丹迪」而生的——也對,原本也就是特意為她量身打造的。

  「翠。」放下了匕首,蓮沼說:「我想去見一見優。」

  「嗯……?」翠還在失神狀態,有些心不在焉:「啊,當然可以。不過他的身體狀況還不太好,你要小心一些,千萬不能和他打架。」

  說完這句話,翠忽然反應了過來——她面對的不是淘氣的阿爾瑪,而是最省心懂事的貝露丹迪。她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責備起了自己來:「真是的,忙昏頭了。」

  只是……

  有些事情總讓她的心裡惴惴不安。

  |||

  翠喜歡照顧貝露丹迪,而愛德格則喜歡照顧阿爾瑪和優。

  只可惜這兩個男孩都喜歡四處亂轉,稍不留神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必須在全研究所內通緝尋找。蓮沼可懶得像那些研究員一樣,花費時間精力滿研究所亂轉著找人,她只需要等在出生的房間裡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或者說,連「守株」的精力都不用花費——神田優也特別喜歡這裡,儘管這兒安靜得可怕,溫度也很低,常常凍得人想要發抖。

  「優。」蓮沼將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喊了一聲男孩的名字。

  神田優正軟軟地靠在大廳的柱子上,雙眼略略失神地望著眼前一片縹緲的白氣。聽見女孩的呼聲,他略帶疑惑地轉過頭去,隨後說道:「……是你啊。」

  「和我玩一個遊戲吧。」蓮沼在低垂的袖口下交疊著雙手,慢吞吞地踱下了臺階:「很簡單的。」

  她小小的腳還未走至最下一格臺階,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從一旁橫撲出,伴隨著耳熟的活潑聲音:「貝露丹迪呀!貝露丹迪——你是特意來找我玩的嗎?」

  阿爾瑪•卡爾瑪啪嗒一聲落在了蓮沼的面前,滿眼都是閃亮的小星星。

  優一驚,向後退了半步。他反復盯著阿爾瑪躍出的路線,最後咬牙切齒地喊道:「你又跟蹤我?!」

  阿爾瑪沒有理會他,精力十足地對著蓮沼說話:「啊,啊,衣服又換回去了呢。那天穿的那一身很好看呀?不過貝露丹迪也有那麼笨的時候啊,竟然喊優為『漂亮的小姐』,哈哈哈……」

  被提起了黑歷史,神田優和蓮沼同時面色一冷,異口同聲地說道:「閉嘴。」

  阿爾瑪秒噤聲,鼓著臉在柱子旁蹲了下來。

  雖然安靜了下來,他還是忍不住偷偷地打量著蓮沼的小旗袍和包子頭,低聲地碎碎念著:「還是那天穿的那一身比較好看啊。」

  蓮沼一撇面孔,手隔著袖子寬大的布料反搭在腰上,口中很隨意地回答:「今天是翠負責髮型,所以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她頭上別著的流蘇搖啊搖,讓阿爾瑪淡藍色的眼珠也隨著轉悠。

  優面容冷淡,詢問道:「你有什麼事情嗎?」

  蓮沼的神態比他更高冷:「和我玩一個遊戲吧。」

  優好看的眉頭微擠,疑惑地問道:「什麼……遊戲?」

  蓮沼將說給阿爾瑪聽過的遊戲規則又告訴了優:「『真心話大冒險』。所謂『真心話』,就是我問你什麼問題,你就回答什麼;『大冒險』就是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我為什麼要陪你玩這麼無聊的遊戲?」優輕哼了一聲,轉過了漂亮的面孔:「而且,這個遊戲規則完全對別人毫無益處,只是你單方面地想要從我的身上取樂吧。」

  優比阿爾瑪聰明強硬地多,也不像阿爾瑪這麼好欺負。

  蓮沼沒料到六歲的孩子反應能力這麼迅捷,一時愣住。數秒後,她慢悠悠地垂下了雙手,不慌不忙地說:「那麼,就改一改遊戲規則吧。」

  「這個紐扣,」她從自己的袖口上取下一枚飾扣,放在攤平的掌心,遞到了優的面前:「我將它朝上丟。如果正面落地,我是贏家。如果反面落地,你是贏家。贏的人,可以要求輸的人說出『真心話』或者進行『大冒險』,如何?」


☆、第八夜

  優到底還是個六歲的孩子,他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那枚扣子,內心似乎有些動搖。最後,他卻依舊高冷彆扭地說道:「我為什麼要和你玩這個無聊的遊戲?」

  「如果我心情好的話,」蓮沼說:「也許可以告訴你和聖潔同步成功的秘訣噢。」

  一句話,迅速將神田優的視線拉了回來。

  阿爾瑪早就在他面前把貝露丹迪吹上了天——一次實驗就成功與聖潔同步,成為了未來的驅魔師、研究所的小公主,每天有換不完的衣服和吃不完的糖果,不用做實驗,可以自由自在地看書,以後還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

  「好。」優點了點頭。

  蓮沼很滿意。

  她正要將扣子朝空中扔起的時候,阿爾瑪冷不防湊了過來,插嘴道:「那我呢那我呢?怎樣算我贏呢?正面反面都有了呀?」

  「它立起來的時候,算阿爾瑪贏。」蓮沼說。

  「可是,可是,根本不可能立起來吧?」阿爾瑪愁眉苦臉。

  「優同意嗎?」蓮沼問。

  「同意。」優說。

  「二比一,少數服從多數,按照我說的來,阿爾瑪反抗無效。」蓮沼快速下了斷論。

  「哦……」阿爾瑪撇著嘴,委屈極了。

  女孩纖細的手指一撥紐扣,朝著空中扔起。白色的飾扣在空中翻了幾圈,啪嗒一聲落在地上,然後……穩穩地立住了。

  優&蓮沼:……

  「哈!」阿爾瑪登時神氣了起來:「我贏了喲!你們兩個都輸了!」

  「行吧。」蓮沼淡淡回答:「要我做什麼?或者回答什麼問題?」

  「嗯……」阿爾瑪一手支著下巴,仔細地思索著:「我想一想,機會難得啊……」

  一分鐘後,阿爾瑪神秘一笑,指著蓮沼說:「貝露丹迪就把和聖潔同步的秘訣告訴我們就好了,優也不用感激我,我只是順便也幫助你。」

  聽著阿爾瑪故作慷慨的話,神田優很不屑地嘁了一聲。

  「至於優嘛……」阿爾瑪笑得神秘:「我要優告訴我那天你是不是在這裡偷偷地哭呀?」

  神田優面色一沉。

  他本不想回答,但是「遊戲規則」在一個孩童的心裡顯得很是高大神聖,於是他扭過頭,不甘不願、彆彆扭扭地回答:「是又怎麼樣。」

  「真的在哭啊?」阿爾瑪一愣,表情正經了起來:「優……」

  「不要囉嗦了。」優的頭撇得更遠:「快讓貝露丹迪說話吧。」

  「哦,哦……」阿爾瑪的聲音小了下去。

  蓮沼假意咳了一聲,說:「其實,我的秘訣有些奇怪。因為同步的時候,我在心裡把神狠狠地罵了一頓。然後,我就和聖潔同步成功了。」

  優和阿爾瑪全部石化。

  半晌之後,兩個孩子詫異地喊了起來:「說謊吧!騙人吧!」

  ——聖潔可是神明賜給虔誠的適格者的禮物啊!

  「真的。」蓮沼很誠懇地回答:「不信你可以去問翠,那天我說的是『去你媽的老子不幹了』、『我祝您成絢爛煙花湯瑪斯迴旋爆炸』,然後,我就成功了。」

  優&阿爾瑪:……

  聽著這一串不輸神田優的可怕話語,阿爾瑪不禁肩膀一抖。

  蓮沼在阿爾瑪心中高冷的女神形象全線崩塌。

  同時,阿爾瑪還在內心感到後怕——貝露丹迪沒有對他開啟髒話模式,只是冷冰冰地對他愛理不理,看來已經是很仁慈的態度了……

  第一輪遊戲結束,第二輪開始。

  紐扣朝天翻起,最後以反面落地。

  贏者,神田優。

  蓮沼:……

  算了,自己挖的坑,含著淚也要跳下去。

  想問的問題已經被阿爾瑪問走,優一時不知道該問什麼。

  他對於這個世界的接觸並不多,自然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想法。

  優半合淺藍色的眼,精緻的面孔上浮現出一片茫然。最後,他終於提出了一個問題:「貝露丹迪,你在這個地方見過一個女人嗎?」

  「啊?」蓮沼對問題的簡單程度感到驚訝:「當然,翠啊。」

  「不是翠。」優喃喃說著,眉目間有著困惑之色:「不是翠,也不是蕾妮小姐。是一個……總是站在這個地方的奇怪女人,說著『花』什麼的……」

  「嗯?」蓮沼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面頰,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啊,小朋友,你說的是我嗎?——和『花』有關的女人。」

  「才不是。」優否決了。

  「我現在的姓氏,『林亞』,是斯堪的納維亞語,意思就是『花』。」蓮沼不緊不慢地說:「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名字,也和『花』有關。」

  「誒……」阿爾瑪眨巴眨巴大眼睛,問道:「是什麼?」

  「為什麼要告訴你啊。」蓮沼冷淡地撇過了頭:「都說了,是誰也不知道的名字。」

  蓮沼吊足了小朋友們的胃口,看著阿爾瑪露出失望的神情,內心不由覺得好笑。

  欺負小朋友還真是……她獨特的惡趣味啊。

  「那麼,下一輪。」她掂了掂紐扣,說道:「你們都輪番贏了一次,無論如何,都該是我了吧。」

  紐扣飛起,落下——

  叮叮……

  反面朝上。

  蓮沼的面色很不好。

  這太坑爹了。

  神田優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吧?

  「快說吧。」優很直接地要求:「你的另外一個名字是什麼。」

  「……」蓮沼一愣,面色變得可怕起來。

  阿爾瑪下意識一抖——他已經意識到蓮沼女王要發功了。

  不過,優可不怕女孩故作兇猛的面色,他很不給面子地說:「怎麼,自己定下的規矩,想要反悔嗎?那也可以,我以後不會再陪你玩這種幼稚的東西了。」

  蓮沼頭頂的烏雲一瞬間散開。

  她扶了一下額頭,無奈地說:「好吧,真是拿孩子們沒辦法呢,」

  說著,她蹲了下來,用手指蘸取了容器中的液體,在地上用手指寫出幾個濕漉漉的片假名。

  ゾエセネ やろゼ

  「這就是我本來的名字,蓮沼明音。」

  看不懂吧,臭小子們。

  你們還沒學過這個吧?

  出乎蓮沼意料的是,神田優竟然一邊劃著字元一邊很順利地重複了她的名字。

  「蓮沼……」

  仔細一想,她也就釋然了——「神田優」這個名字,一聽就屬於日本國籍。研究所把他的出生地設定為日本,自然也要教導他關於日本的一切。

  「呐呐,貝露丹迪。」阿爾瑪雙手搭在膝蓋上,好奇地歪過腦袋:「為什麼是你『本來的名字』呢?」

  「小小年紀問那麼多做什麼?」蓮沼朝手掌中呵了一口氣:「你可真吵啊,阿爾瑪。」

  優蹲在容器旁,久久地盯著那行半幹的字。許久之後,那行字跡已經褪去消失不見,他才站了起來,對蓮沼說:「下一輪就不用扔紐扣了,你直說吧,想要我做什麼。……那是你來找我的目的吧,貝露丹迪……蓮沼。」

  「很好。」蓮沼對優的配合感到很滿意:「很簡單。說『我喜歡貝露丹迪』。」

  阿爾瑪和神田優再次齊齊當機,一起石化。

  優是不知所措地僵成一尊石膏像,雙眼瞪成了受驚的白圈圈;而阿爾瑪則是莫名惱怒地翹起了一撮呆毛,抓緊了拳頭說道:「貝露丹迪!你怎麼可以這樣啊!你太過分了啊!」

  「我怎麼了?」蓮沼很是莫名。

  「你到底喜歡的是我還是優啦!」阿爾瑪用拳頭抵著衣擺,憋屈地質問道:「你怎麼可以對我和優說同樣的話呢!」

  「我誰都不喜歡。」蓮沼很淡定地回答了,乾脆地從口袋裡掏出蕾妮給的棒棒糖:「你就當我喜歡集郵小男孩好了。」

  比起阿爾瑪的憤怒,優則很快從困惑和受驚中冷靜了下來。他低垂下頭,輕聲說:「……抱歉,我做不到,換一個條件吧。」

  他做不到。

  神田優的耳邊,悄然響起了一個年輕女人的嗓音。

  「真想看一看蓮花盛開的模樣啊。」

  「能在花凋謝之前來看一次的話……就好了……」

  溫柔的嗓音,幽幽盤旋於耳邊,似穿越了遙遠的時空,朦朧而不真切。

  蓮沼看了優半晌,確定這個男孩不像是在開玩笑,這才有些煩惱地托起了自己的下巴。

  優意外地很純情啊,怎麼辦呢?

  不知道是在為誰守著純純的初戀呢?

  不會是整天跟著他胡鬧的阿爾瑪吧?

  蓮沼不乏惡意地想著。

  「如果不說出這句話的話,也就沒有意義了。」蓮沼說:「白浪費我這麼久的時間跟你們玩小孩子的遊戲。……算了,我的要求也不高,就讓優學猴子吃香蕉的動作好了。」

  優:……

  這還叫要求不高?!

  神田優咬緊了牙齒,緊緊地盯住了蓮沼:「你給我記住了……」

  看著優憤恨的表情,蓮沼忽然笑了起來:「逗你的,小朋友。」

  她半彎著腰,用袖口掩著唇角,髮髻下的流蘇微微一曳。

  優愣住了。

  阿爾瑪也愣住了——這好像是貝露丹迪難得的笑容呢。

  「那麼,回見。」她朝優揮了揮手,毫不留戀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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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夜

  「真想看一看蓮花盛開的模樣啊。」

  「能在花凋謝之前來看一次的話……就好了……」

  神田優總能看見一個年輕女人的身影。

  優第一次看見那個女人時,是在「出生」的房間裡。

  女人站在容器旁,白色的煙霧飄過她模糊而遙遠的身形。

  「你是誰?」

  年幼的六歲孩子忍不住問道。

  研究所裡的女性很少,他從沒見過這個陌生的女人。

  站在容器旁的女人橫抱雙臂,並不回答,模糊的面目隨著白色的霧氣而微微扭曲變形。

  「蓮花……生長於淤泥之中,向著天空……」

  女人飄渺又不知所謂的話傳到了他的耳邊。

  在優的眼裡,她的身影十分遙遠,但是奇怪的是某些細節又清晰的可怕,比如,他能記得那女人髮髻上垂下的綁帶如何在冰冷的空氣中輕輕地搖曳著。

  只一瞬間,女人的身影便飄然散開,化為一團白色的霧,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女人的身影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候,于神田優視野的角落裡出現。

  面容飄忽朦朧,似蒙著一層霧氣做的面紗,身形飄渺如煙,隨時都可能會消散而去。她穿著繡有薔薇十字架的黑色寬擺長裙,裙裾處層疊的花瓣尾被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優雅提起。裙擺輕輕一蕩,她的腳跟處便開出一朵半凋的小小蓮花。

  「你是誰?」

  「到底是誰啊……」

  「為什麼總是找我啊!」

  優對著白色的幻影一遍遍追問著,從來得不到回答。

  有時候,這樣突然的發話,還會引起阿爾瑪的疑惑。

  「優,你在和誰說話啊?這裡並沒有別人啊。」

  「出生」數月,神田優一直生活在亞洲支部第六研究所中。他從未離開過這片暗無天日的地下,更遑論去見外面的世界;優也從未在現實世界中見過這個女人,更從未見到過或凋謝或盛放的蓮花。

  然而,他卻偏偏看到了這樣的一個女人。

  有時不僅僅是女人,他還會看到陌生的場景——燦爛到刺目的陽光,滿池凋謝的蓮花,荷瓣上的水珠滴落池面,泛起一圈圈平靜的漣漪,真實到他仿佛身臨其境,無法掙出。

  那個總是出現在眼前的、如同夢中幻象、海市蜃樓一般的女人……是誰呢?

  優並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出現的原因。

  他向阿爾瑪詢問,阿爾瑪的答案卻幼稚地可笑:「誒!誒!那可能是精靈噢!」

  ——精靈你個貝露丹迪啊!

  他向貝露丹迪詢問,貝露丹迪的答案更不知所謂:「那可能是翠的影分|身術吧。」

  ——影分|身你個阿爾瑪啊!

  「你們都沒有看到過,穿著黑之教團制服的年輕女人嗎?」優抱著膝蓋,蜷縮在樓梯的一角,他盯著自己的腳尖喃喃地說著,細細的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無數圈繃帶。

  「沒有。」阿爾瑪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他和優一樣,剛剛進行過新一次的同步實驗,小小的身體上纏滿了繃帶,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飄散在這片小小的角落裡。

  「我也沒有。」蓮沼坐在樓梯的欄杆上,晃著兩條細瘦的腿:「我很忙,我先走了。」

  「別走啊貝露丹迪!」阿爾瑪撲上去,毫不顧忌男女性別差異,二話不說就緊緊地抱住了蓮沼的腿:「你都好久沒有來找我們玩了呢!成為驅魔師有那麼忙嗎?」

  「有。」蓮沼的額頭跳起一個十字架。她壓抑著狂躁之心,冷冷地站在原地。她絲毫不敢對阿爾瑪動粗——稍稍動手,阿爾瑪可能就會掉下一條手臂或者狂噴一走廊鮮血。

  聖潔同步實驗實在是太喪心病狂了。

  「你的姓氏是『花』吧?貝露丹迪。」優忽然問:「『蓮花』是怎樣的呢?」

  「……?」

  蓮沼板著一張冷冷淡淡的臉,立在原地思考著要不要給神田優回答。

  她可不是喜歡理睬小鬼的無聊人士啊。

  「是生於淤泥之中,向著天空生長,給這個世界帶來芬芳的花朵嗎?」優又問。

  「……」蓮沼終於做下了決定。

  她緩緩點了點頭,說:「雖然你的描述很中二,但說的也沒錯。」

  阿爾瑪鬆開蓮沼的腿,歪了歪頭:「你們都見過蓮花啊?我都不知道蓮花是什麼模樣呢。」

  雖然擁有六歲水準的智力,但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才只有半年。並且,活動範圍都被限制在研究所內,許多對於普通人類來說極為常見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未曾見過的,比如「天空」,比如「蓮花」。

  ——沒見過世面的臭小子。

  蓮沼在內心嗤之以鼻,面上冷漠以對:「當然。」

  「你見過蓮花嗎?」優有些詫異地抬起了頭,喊出了她的名字:「貝露丹迪?」

  「……我……」蓮沼的眼睫一動,聲音有些猶豫。

  噯,這不是廢話麼,她怎麼可能沒見過蓮花。

  但是……貝露丹迪可是從來沒有見過蓮花的。

  「貝露丹迪——貝露丹迪?」蕾妮小姐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轉角處,她輕聲地朝四處喊著:「跑到哪裡去了啊?」

  「我在這裡。」蓮沼朝蕾妮喊道:「我這就來。」

  「喂,等等,貝露丹迪。」優直直站了起來,朝蓮沼的背影喊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蓮沼的身影已經走遠。

  優握緊了拳頭,低低念叨:「這傢伙……」

  「哎呀,優,別生氣啦。」阿爾瑪托著面頰,一點都不意外:「貝露丹迪的性格就是這樣的。要是哪一天她忽然變得很熱情了,那才奇怪呢。」

  |||

  蓮沼沒回答的問題,在優的心裡結成了小小的問號。

  於是下一次見到蓮沼的時候,他又追問了這個問題。

  「貝露丹迪,你見過蓮花嗎?」

  剛結束了語言課程的蓮沼默默地盯了神田優矮矮的身影半晌,繞過他打算直接走。

  「喂!」優扭過頭,喊道:「你見過蓮花吧?你也見過那個女人嗎?」

  「沒有。」這一次,蓮沼倒是回答得很利索:「我沒有在這裡見到過蓮花,同理那個女人。」

  「……」優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如果一直看到奇怪的幻覺的話,」蓮沼停下了腳步,說:「那可能是你『前世』的記憶吧。」

  「『前世』?」優怔住了。

  「挪威人相信世界之樹上盤踞著一條大蛇,名為耶夢加得。有一種說法,是說耶夢加得銜著自己的尾巴,象徵著無論是普通的人類還是英勇如奧丁的神明,都會進入『輪回』。」

  「那麼,意思就是說……」

  「說說罷了。」蓮沼用書頁扇了扇風,敷衍地回答:「英勇戰死的人都進入了奧丁的英靈宮瓦爾哈拉,平凡死去的人都進入了海拉的死之國尼弗海姆,沒人會真的進入輪回吧。」

  「不。」優低垂下頭,說:「如果『輪回』真的存在的話,那麼,我看見的東西……」

  「你到底看見了什麼?」蓮沼不由生出一絲好奇。

  兩個孩子在冰冷的臺階上並肩坐了下來。男孩披散著過了肩的深藍色長髮,漂亮的面孔像是精雕細琢的小小人偶。而他身旁的小姑娘則一臉散漫冷淡,用細細的手指托著臉頰,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自己的唇角。

  「女人和蓮花。」優又重複了一遍:「從來沒有見過的人,與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色。」

  「那也許真的是你從前的記憶吧。」蓮沼想起了自己來到這裡之前的事情,對身旁孩子的態度不由軟和了下來。

  說起來,她也是懷揣著前世的記憶,縮水進入了一個六歲孩子的軀體裡呢。

  想到此處,她興致不錯地說道:「別太擔心了,優。我甚至可以清晰地記得我醒來之前的事情呢。」

  「……」優秒抬起頭,問道:「真的嗎?」

  「是啊。」蓮沼感慨地說道:「說給翠和愛德格的話,他們絕對不會相信的。也只能告訴你這樣的小孩子了。我從前可是超厲害的人物啊……」

  出門買哈根達斯結果被撞飛到天上,然後成為了臨時演員,未來還可能被提名金馬影后——想想就很精彩。

  「這麼說,你的那個『另外的名字』,」優緊張了起來:「就是你從前的名字嗎?」

  「是的。」蓮沼很懷念地說道:「真懷念啊,很久沒有人喊過這個名字了。」

  「蓮沼?」優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是呢。」蓮沼點點頭,說:「從前的我有一個比『貝露丹迪』好聽十萬倍的名字,就叫做蓮沼明音。」

  「好像是比貝露丹迪好聽一些。」優喃喃地說著:「不過,『貝露丹迪』也很好聽就是了。」

  「……」蓮沼失語,淡淡掃他一眼。

  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關注的重點都很清奇。

  「貝露丹迪。」翠的聲音,不期然地在兩個孩子的身後響起。身穿白色職業套裝的翠從黑暗之中悄然走出,她的眼神有些飄忽,整個人看上去似乎很是心不在焉。她一邊胡亂地轉著手裡的筆桿,一邊說:「過來一下……貝露丹迪,你還有一項身體檢查。」


☆、第十夜

  蓮沼有些疑惑。

  今天的所有檢查應該都已經完成了,翠把她喊走是為了什麼?

  翠領著她,走到了空無一人的檢查室。

  四下裡一片寂靜,門鎖合上的金屬撞擊聲格外刺耳。

  啪嗒一聲,翠將手中的資料夾擱置在了矮桌上。她走到了蓮沼面前,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頭凝視著蓮沼的面容。

  「怎麼,翠?」蓮沼迎著她的視線,問道。

  「……沒什麼。」翠眼眸微微一眯,像是在透過她的臉打量著什麼。

  「現在沒有別人。」翠在蓮沼面前蹲下,竭力將聲音放得溫柔一些:「告訴我吧,貝露丹迪,你是怎麼知道『蓮沼明音』這個名字的?」

  蓮沼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她差點脫口而出——「喂我怎麼會不知道我自己叫什麼」。

  然而,意識及時反應過來,現在的她名為「貝露丹迪」。

  該死的臨時演員系統……

  她這樣沒有系統學習過表演藝術的群眾演員該怎麼入戲啊?!

  眼看著蓮沼一言不發,毫無反應,翠的語氣愈發柔和:「是別人告訴你的嗎?」

  蓮沼悶聲不說話。

  噯,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原本只是逮著機會,和小男孩聊會兒天培養一下感情,方便以後獲取告白,沒想到不小心攻略了自己的師母(誤)?

  難道這個研究所裡也有人叫做「蓮沼明音」嗎?

  還是說她的屍體橫陳在研究所裡,供大家研究「買哈根達斯被撞飛到天上」是什麼樣的場景?

  蓮沼更悶了,半個音也發不出。

  唉,反正都怪臨時演員系統。

  然而,這樣的一言不發,偏偏讓翠自動腦補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她眸光微動,溫柔的神情漸漸散去,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難以形容的灰暗表情——或者說,是被稱之為「絕望」的東西。

  「翠,你好奇怪啊。」蓮沼低聲說。

  「我……」翠用手揉了揉她的頭,眉目間露出更為奇怪的不舍與焦灼。

  她低頭凝視著眼前漂亮的女孩,眼前不由浮現出往日照顧她的一幕幕場景。她和蕾妮討論為今天貝露丹迪梳怎樣的髮型,去挑選新衣的時候總免不了在童裝區流連忘返,特意請來的導師誇讚貝露丹迪時她總是十分愉悅……

  她保持了許久的沉默。

  檢查室中的時鐘,不知不覺走過了大半個小時。

  翠在這一段時間內一言不發,面色格外矛盾。她時而坐在椅子上,撐著額頭閉目冥思,時而喚來自己的格雷姆,卻欲言又止。她反反復複地打量著蓮沼的模樣,又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蓮沼倒是對這樣的沉默無所謂,她站累了,便爬上一旁的病床盤腿坐著,取出蕾妮小姐每天塞給她的棒棒糖,拆了吃。

  最後,翠抿緊了嘴唇,眼眸中浮現出一份堅決。她筆直地站了起來,對蓮沼說:「貝露丹迪,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不准再告訴其他的任何人。蕾妮小姐也不可以,阿爾瑪和優也……」

  想到一個多小時前聽見的優和她的對話,翠一時有些頭疼。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已經告訴阿爾瑪和優了吧。」

  「怎麼了嗎?」蓮沼問道。

  「那麼,」翠歎了一口氣,說道:「如果別人問起這個名字,你就說是我告訴你的。至於其他的東西……你所知道的其他東西,誰也不准告訴。」

  「其他的東西?」蓮沼有些疑惑:「是指什麼?」

  「貝露丹迪。」翠認真地攬住了她的肩膀,咬字清晰地說道:「我們請來的導師只會教導你挪威人的信仰與文化,他們是不會說出『一念三千,妙法蓮華』這樣的話的。」

  蓮沼瞬間明白了。

  自己在無意識之下說出的、前世所正常積累的知識,放在貝露丹迪的口中,便是不正常。

  她好像還沒有成為一名演員的自覺,無法百分百入戲,因此免不了有些破綻。

  怪不得她在對著蓮華說出那句「一念三千」的時候,翠會露出如此恍惚奇怪的神情。

  恐怕在那個時候,翠就對她的身份起疑了吧?

  不,光是對身份起疑,無法解釋翠奇怪的表情和舉動。

  蓮沼謹慎地回憶起了翠的說辭——「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

  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

  想起。

  蓮沼袖下交疊的手輕輕一縮。

  既然用的是「想起」,那就說明,這個「貝露丹迪」從前可能也叫做「蓮沼明音」。

  而進入了貝露丹迪身體的她,恰好也叫做這個名字。

  因為想要刷一刷小男孩的好感,懷念地說起了從前的名字……

  還被翠發現了。

  果然,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演員。

  別說金馬影后了,恐怕連「最佳路人甲獎」的提名都無法入圍吧?

  翠的格雷姆晃晃悠悠地飛了過來,扇著小翅膀落在了翠的耳邊。

  愛德格先生的嗓音從格雷姆中傳來,含著一絲少見的凝重:「翠,來一下博士的辦公室,事情有些……麻煩了。」

  「我知道了。」面對愛德格,翠恢復了幹練俐落。而當她把目光落回蓮沼身上的時候,眼光又柔和了下來:「貝露丹迪,記住我的話。不要對其他人說起任何與你現在經歷的記憶無關的東西。」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遠去,踩著高跟鞋的翠離開了檢查室。

  翠離開後不久,另外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偷偷摸摸地溜了進來。

  阿爾瑪左顧右盼著,躡手躡腳的,像是在害怕著什麼。

  他陡然抬起頭,忽然發現眼前站著和他差不多高的蓮沼,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看清了女孩的面容後,阿爾瑪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氣,說道:「是你啊,貝露丹迪。嚇到我啦,你故意躲在這裡幹什麼啊……」

  蓮沼挑眉,說:「我本來就在這裡,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哦,哦。」阿爾瑪難得地沒有精力十足地問問題,反而爬上了存放檢查儀器的儲物架,用手顫顫巍巍著去夠最上面一格的櫃門。

  「你在找什麼?」眼看著阿爾瑪攀著的儲物架一搖一晃,蓮沼不由有些擔心。

  「我,我在找……」阿爾瑪的話沒說完,轟隆一聲響,儲物架摔倒在地。各式器械滑了出來,將阿爾瑪埋地死死的。

  「……喂!」蓮沼目瞪口呆:「你是白癡嗎?」

  說著,她蹲下身來,把阿爾瑪從器械堆裡挖了出來。

  阿爾瑪舉著一個聽診器,對蓮沼說:「我借用一下這個。」

  「你做什麼?」蓮沼皺眉。

  「當然是偷聽啦。」阿爾瑪搖一搖聽診器,說道:「他們把優帶走了,我有點擔心優的狀況。」

  「把、把優帶走了?」蓮沼一愣:「是去做同步實驗了嗎?」

  「不知道啊。」阿爾瑪也顯得很困惑。

  「今天優好像生病了呢,我告訴了愛德格先生,然後……然後我和優就被分開了。好擔心那個傢伙啊,可是沒有人肯告訴我優到底怎麼了。」

  眼前的男孩面露難過之色。

  雖然神田優並不常給他好臉色,動不動就會和他打起來,但是對於阿爾瑪來說,優是他極為珍貴的朋友。

  「優生病了嗎?」蓮沼問道:「我們人造人也會生病嗎?」

  「好像是吧?」阿爾瑪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道:「我去找優的時候,你剛好和翠一起走了。然後啊,優他……」

  「怎麼了?」

  「躺在臺階上昏倒了。」阿爾瑪說著,朝外走去:「我還以為是貝露丹迪生氣了,把優打暈了呢?我現在要去大人們那裡……你要一起來嗎?——偷聽。」

  蓮沼:……

  什麼叫做她生氣了就把優打暈了!

  她是那樣的人嗎!

  不過……

  她還真的有些在意阿爾瑪口中的優的狀況。

  畢竟可是准攻略對象之一啊。

  |||

  阿爾瑪的戰鬥力非常剽悍。

  早在優剛剛降生的時候,優和阿爾瑪兩個人就可以毀滅整個檢查室,掀翻所有的病床,還把拉架的研究員們打的滿頭是包。而現在的阿爾瑪,戰鬥力更驚人。

  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辦公室門外,七手八腳地疊著一串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們。他們各個頭頂大包、眼冒金星,不知今夕何夕地躺在地毯上,而阿爾瑪則拿著聽診器,踩在他們的背上,仔仔細細地偷聽著什麼。

  「聽見什麼了嗎?」蓮沼抱著雙臂,靠在走廊對面的牆壁上。

  「……嗯。」阿爾瑪點點頭,將聽診器靠在門上,喃喃地重複著裡面的對話。

  「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幻覺的?蕾妮。」

  「萬分抱歉,父親大人……」

  阿爾瑪的聲音太輕,蓮沼聽得不太真切。於是她也粗暴的一腳踩上了研究員的背部,將耳朵貼在了門上。她腳下的研究員嚶嚀一聲,無意識地喊道:「啊!♂踩我!♀女王大人!」

  「都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了,他到底看見了什麼?!」艾普斯泰尼博士惱怒的嗓音傳來。

  「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愛德格先生凝重地敘述道:「從未見過的人,與從未見過的景色。」

  頓了頓,愛德格先生補充道:「……最近,似乎在夢裡也會見到。」

  艾普斯泰尼博士沉默了許久,繼而頹喪地說道:「喪失理性,甚至發瘋,都只是時間問題了。……就像其他的實驗體一樣。」

  許久之後,傳來了翠的聲音:「只能終止優的實驗,並將他凍結起來了。……讓他沉睡吧。」

  下一秒,蓮沼的肩頭就被阿爾瑪的手搭住了。

  阿爾瑪十分堅決地晃了晃蓮沼的肩膀,輕聲說道:「絕對!不可以啊!」

  他看著蓮沼的眼神十分熱切,仿佛革命同志見到了戰友。

  蓮沼被他盯得後退一步,說道:「怎麼……」

  「我們不能讓優被凍結起來!」


☆、第十一夜

  阿爾瑪很果決地採取了行動。

  此刻,他忘記了貝露丹迪女王有多麼可怕,貝露丹迪女王有多麼可怕,以及貝露丹迪女王有多麼可怕,「啪」的一聲抓起了蓮沼的手腕,朝著走廊的另一頭狂奔而去。

  「啊啊啊現在!就帶著優一起從這裡逃跑吧!」

  男孩著急的嗓音從前方飄來。

  阿爾瑪的力氣很大,蓮沼一下就被帶著撲了出去,三四步後才穩住自己的身體、跟上了阿爾瑪的腳步,免去摔倒在地的困擾。牽著她手腕的男孩腳步如飛,沒有任何回頭或者停步的意向。

  「等、等等!」

  蓮沼一邊跑,一邊猶豫地喊了一聲。

  「等什麼等啦!」阿爾瑪還是沒有回頭:「再等下去,我們就要失去優了啊!」

  你是笨蛋嗎——

  蓮沼憋住了已經沖到嘴角的這句話。

  不過是兩個六歲的孩子,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能逃得過這麼多大人的搜尋,然後靠著自己的力量在外面生活下去嗎?

  話雖如此,蓮沼確實又有幾分擔憂。雖然蓮沼對這個世界的科技水準所知甚少,但她也明白,所謂的「凍結」絕對不是把神田優塞到冰箱裡那麼簡單。可能,優真的會永遠離開她和阿爾瑪了吧。

  優才六歲啊。

  而且,還是個那麼漂亮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

  她也無法拒絕阿爾瑪的請求。

  雖然蓮沼平時對阿爾瑪很冷淡,也總是對翠和蕾妮埋怨阿爾瑪的吵鬧與愛哭,但阿爾瑪是為數不多的、可以使這個地下研究所熱鬧起來的人。

  要對著這樣一個誠摯而天真的、想要守護友情的孩子說出「我不去」這樣的話,未免稍稍有些冷血。

  懷揣著複雜的心思,阿爾瑪已經躡手躡腳地停在了一扇門前。

  他對蓮沼比了「噓」的手勢,示意蓮沼在門口等他。

  嘎吱一聲,門扇打開。緊接著,房間內就傳來好一陣劈裡啪啦、地動天搖的亂響。蓮沼有些不忍心地堵著耳朵站在門口,暗自揣度著那些可憐的研究員們被阿爾瑪打斷了幾根肋骨。

  門又開了,阿爾瑪背著優走了出來。他背上的男孩半開著眼睛,眼神渙散,精神狀態顯然極為不佳。

  「貝露丹迪,你知道該怎麼去外面嗎?」阿爾瑪著急地詢問道:「你已經是驅魔師了,那你離開過研究所嗎?」

  「啊…呃!…我……」忽然被點名,蓮沼有一瞬間的懵比,隨後她說道:「我知道『門』在哪裡,但是我從來沒有出去過。我的老師帶我路過了一次……」

  「那就快走吧。」阿爾瑪正了正趴在他身上的優,催促道:「現在就走吧。」

  「我……」蓮沼有些猶豫。

  阿爾瑪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卻發現蓮沼還站在原地,沒有跟上來。

  他半側過身子,急急喊道:「快走吧!」

  蓮沼問道:「我也一起走嗎?」

  仔細一想的話,她好像沒有動機逃離研究所。在起初的聖潔同步實驗後,她再也沒有接受過奇怪的實驗。所有的研究人員都對她很友善,翠更是如同對待女兒一般教養著她。

  「當然了!」阿爾瑪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從來沒想過會把你丟在這裡!我們三個人應該一起走,不是嗎?」

  小小的男孩走回了兩步,滿懷期待地對她說:「跟我們一起走吧,貝露丹迪。不要管什麼驅魔師啦聖潔啦研究所啦,離開這裡吧。……這樣子,優也能和我們一直在一起了。貝露丹迪是喜歡我和優的,對吧?我也喜歡你呀。」

  我也喜歡你呀。

  明明只是孩子之間發于友情的、無比純潔的話,卻偏偏讓蓮沼變得心情複雜。

  她好像依舊無法拒絕阿爾瑪的邀請。

  「走吧!」阿爾瑪又一次催促道,然後抬腳向前跑去。

  這一次,蓮沼也跟了上去。

  三個孩子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小小的身影被燭火投於牆壁上,留下長而斜的影子。

  阿爾瑪背著一個和他差不多體積的孩子,速度便稍微慢了一些。稍不留神,便被臺階絆倒,他背上的優也不小心起飛,biu的一聲朝前直直撲去。所幸蓮沼眼疾手快,迅速以公主抱接住了從空中自由落體的優。

  「優!」阿爾瑪小臉著地,卻還是時刻擔心著優的安危。

  「沒事的,我接住了。」蓮沼掂了掂手裡的「公主」,說道:「『門』就在前面了。」

  她手裡抱著的優意識昏昏沉沉的,卻也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他半合著眼簾,低聲地說道:「那傢伙是笨蛋嗎……」

  蓮沼很配合地點點頭,說:「是。」

  「……明明只是多說了幾次話而已。」優無力地撇過了頭。

  蓮沼默默在內心想,同框即發糖,對話即上床,眼神交流便百年好合子孫滿堂的道理,優是永遠都不會懂的……

  阿爾瑪從地上爬了起來,剛拍了拍衣袖,空中便傳來咻咻幾聲破空之響。蓮沼畢竟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戰鬥訓練,反射性地避開了空中的物體。而阿爾瑪就沒那麼好運了——只一瞬間,他的背上就紮上了幾枚式針。

  「使徒大人,請快回去吧。」

  走廊的黑暗處走出幾名身穿紅袍的男子,正是「鴉」。

  式針上跳起一陣奇怪的藍光,這詭異的光亮也許有著麻痹的效果,因為阿爾瑪正趴在地上,動彈不能。他只能勉強抬起頭,用眼神示意蓮沼快走。

  「快,快逃啊……優……」

  「那在下告辭!」蓮沼扭轉腳跟,立刻朝著和鴉相反的方向奔逃而去。

  「使徒大人!」鴉的呼聲和式針飛來的響聲同時出現。

  長長的走廊裡登時一陣雞飛狗跳。

  身穿紅色直袍的男人們一邊撚訣一邊朝前追趕,而他們追趕的對象顯然也不是什麼普通的小孩子——反應快、速度快,輕鬆地就躲過了式針的攻擊,並且,抱著另外一個孩子還能跑得飛快……

  「這樣子跑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她皺眉思索了一陣,便說道:「抱歉了,優。」

  神田優尚不理解她道歉的原因,下一瞬間,他的身體便騰空而起,準確地以臉朝下的姿勢降落在地。他被啪嘰一聲扔在地上,只能在落地前喊出一句憋屈又虛弱的話:「你被阿爾瑪傳染了嗎!」

  蓮沼停住腳步,從腰間拔出了佩在身邊的匕首。

  兩名鴉見她取出武器,不由停下了腳步。

  「使徒大人,聖潔不是用來反抗我們的。」他們說道:「如果您執意要這麼做,那您就是我們的敵人了。」

  「少廢話了!」蓮沼一蹙眉,便用匕首迎向前去。

  她還沒有和別人實戰的經驗,貿然發動攻擊,心臟不由砰砰直跳。

  但是,她的武器卻好像是擁有獨立的意識與生命,可以牽引著她的手動作。

  匕首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逼得其中一名鴉不得不後退一步。

  她還沒有傷人的打算,只想試試看把他們的衣服都割破,看他們有沒有勇氣繼續裸奔。然而,她手中的武器卻並不配合這樣的想法,而是直直地朝著對方的腹部而去。

  匕首刺入肉體的一瞬間,她的手中傳來一陣鈍鈍的觸感,奇怪的血腥味湧入鼻端。

  蓮沼握著匕首的手一僵。

  既是因為她的武器自行做出了傷人的舉動,也是因為……

  在一瞬間,於她眼前閃過的、近似一片白色的奇異景象。

  啪嗒啪嗒的清脆細碎聲響不絕於耳,綿延細長。

  黑色的、細小的珠子,從斷裂的紅色絲線上墜下,滾落一地,在榻榻米上四散而開。

  一隻修長的手空蕩蕩地懸於空中,舉著散了一半的數珠。紅色的四天玉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仿佛雪地裡的一點紅豆,綴著房線的蜻蜓結在風裡一搖一晃。

  「生死所趣,善惡業緣。」

  渺遠的鐘聲響了起來,似撞在隱隱約約的雲中。

  僅僅數秒,眼前的奇異景象便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鴉手中飛舞而出的符紙。金色的符紙很快環成四堵牆壁,仿佛鑄成了一個矮小的籠子,將兩個孩子籠在了其中。鴉豎起雙指,大喝出秘術的名字。

  「炎羽!」

  符紙上光芒大作,劈啪電光湧起,瞬間將整片黑暗的走廊映照得猶如處於白晝太陽之下。

  「蓮沼……」

  「貝露丹迪!」

  在炎羽發動的一瞬間,兩道喊聲齊齊響起。

  一者來自於慌慌張張的翠,一者來自於自身難保的優。

  可惜,兩個人的喊聲都沒能阻止炎羽的發動。

  蓮沼只覺得渾身一痛,隨即便麻木地失去了知覺。

  若論痛苦的程度,炎羽這等水準的秘術倒是遠不及聖潔同步實驗來得痛苦。

  關鍵是……

  炎羽發動過後,空氣中這隱隱約約的烤肉香味,怎麼就這麼不對勁呢嗯?!

  鴉研發的秘術怎麼這麼討厭?!

  是不是沒事就拿秘術炎羽來電人烤肉啊?!

  用雷電把神的使徒烤熟是想做什麼?

  神會生氣的吧!!

  身上冒煙的蓮沼軟趴趴倒在地上,匕首叮噹一聲墜在身旁。

  她身上黑乎乎的肌膚已經開始自行生長復原,但拜炎羽所賜,她一時半會都動不了。

  她尚且如此,原本就身體狀況不好的優,恐怕就更為糟糕了。

  走廊裡響起一串淩亂的腳步聲,翠、艾普斯泰尼博士和蕾妮小姐都跑了過來,他們身後的愛德格先生還背著因為式針上的麻醉成分而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阿爾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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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

  「找到了吧?」後趕來一步的愛德格先生詢問道。

  「嗯。」翠點了點頭,對鴉的成員說道「對了,他們沒有接觸到『門』外面的人吧?優正在取回本體的記憶,如果讓他和外面有所接觸,那就糟糕了。」

  「沒有。」鴉說道:「他們走錯路了,這裡離門還有很遠的距離。」

  「那就好。」翠松了口氣,說:「先把這三個孩子帶回去。」

  「等一等。」艾普斯泰尼博士喊住了轉身欲走的翠。他板著一張威嚴的臉,沉聲問道:「翠,別說你沒有注意到,剛才優說了什麼。」

  「……」翠輕輕一撇頭,很敷衍地回答道:「啊,優有說了什麼嗎?他經常出現幻覺,恐怕是又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吧。」

  「不。」艾普斯泰尼博士的面色更沉:「他喊了吧,那個孩子本來的名字。」

  走廊之中,一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蕾妮小姐與愛德格博士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而翠的面容卻有些勉強。

  「是、是嗎?」她抿唇,轉頭問道:「愛德格,你聽見了嗎?我好像沒聽見呢。」

  「翠,抱歉,我……」愛德格努力想從翠的面色上分辨出她的示意。

  「翠!」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聲音忽然變得極為嚴肅:「在這種事情上,絕對不能有分毫的差錯。」

  蓮沼被鴉抱了起來,扛在了肩上。

  她用手指抓挖了一下鴉厚實的紅色長袍,算作被烤熟的報復。當然,小女孩瘦瘦弱弱的手指並沒有什麼攻擊力,對鴉的大男人來說也不過只是撓癢癢一般的攻擊。最後,昏昏沉沉的她竟然產生了奇怪的、戲弄他人的衝動。

  於是,她湊到鴉的耳邊:「說!你!愛!我!」

  鴉:……

  這個穿著紅色長袍的男人咳了一聲,悄悄對她說:「使徒大人,請您不要在這種時候開這樣的玩笑。」

  蓮沼:「說說說說說你愛我!我我我我說不出口!」

  鴉:……

  蓮沼:「臭傻×。」

  鴉:……(額頭一堆十字架)

  相隔數步距離的研究員聽不見一大一小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兀自互相對峙著。翠與艾普斯泰尼博士互相盯視,誰也沒有退讓之意。

  一片幽靜之中,意識昏沉的優喃喃地發出了夢囈之語。

  「蓮沼……明……音啊……」

  翠的面色瞬間變為一片慘白。

  她顫抖著嘴唇,想要解釋什麼:「那個,那個名字,是我告訴……」

  「不用說了。」艾普斯泰尼博士鎮定了下來,他擺了擺手,說:「先將優凍結吧,然後是貝露丹迪。」

  「不!」翠攥緊五指,大喊道:「等一等,等一等,貝露丹迪她已經成為了聖潔的適格者,不可以就這樣簡單地將她凍結……」

  「我才是這項計畫的負責人。」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話很決絕,沒有留給其他人反駁的餘地:「莫非你要等到她和從前的實驗體一樣失去理性暴走殺人的時候,才會將她凍結嗎?」

  翠搖晃著身體,後退一步,無力地靠在了牆上。

  她身旁的蕾妮擔憂地看著她,想要伸手攙扶,卻又縮回了自己的手。

  翠一早就知道的。

  貝露丹迪總是會說出一些奇怪的話。

  沒有聽說過的東方小遊戲,從未學過的語言,根本不可能接觸到的妙法蓮華經……

  從很久很久以前,貝露丹迪就在陸陸續續取回屬於她自己的記憶了吧。

  屬於很久之前的,驅魔師「蓮沼明音」的記憶。

  就和優一樣。

  而取回記憶的結果,她也一直都知道。

  先前失敗的幾十次實驗,都是以相同的結果告終。

  取回記憶,失去理性,發瘋暴走,然後被強制凍結。

  艾普斯泰尼博士帶著鴉的成員離去,背著阿爾瑪的愛德格則走到了自己妻子的身邊,歎息一聲,將手搭在了翠的肩上。他蹙著眉,努力用安慰的語氣輕聲說道:「至少,阿爾瑪還很好,不是嗎?」

  翠愣愣地直視著前方,許久之後,她喃喃地說道:「這個孩子也是……我們犯下的錯誤啊……」

  愛德格落在她肩上的手,悄然滑了下去。

  |||

  蓮沼再次醒來的時候,身上的傷已經痊癒,烤肉味早已飄散。

  她躺在病床上,身邊守著雙目失神的翠。

  這間病房和她從前的房間不同,以深藍色作為基調,高懸的天花板與地面上都繪有黃色的奇怪紋路。

  「翠?」她喊了一聲。

  「你醒了?」翠回過了神,立刻打起精神,擠出了笑容:「你被炎羽打傷了,最好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暫且不用管,我會努力說服博士的。」

  「其他的事情?」蓮沼坐了起來,她抬起手臂,發現她竟然又在通過點滴攝入藥物。而手背上,則有著一道奇怪的紋路,就像是石塊斑駁開裂的痕跡,自手腕處向上蔓延而開。

  「博士對你的狀況有了不同的見解。」翠解釋道:「我會努力說服他……」

  「這是什麼?」蓮沼打斷了她的話,將手背遞到了翠的面前:「裂開了。」

  翠的視線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下一瞬間,她的心臟一跳,一個名詞幾乎要脫口而出。

  咎落——

  翠面色更為蒼白。

  她抿緊嘴角,以免不小心將那個答案說出口。

  「是『咎落』,對嗎?」

  然而,病床上的女孩卻冷淡地說出了那個詞語:「神明賜給不虔誠的使徒的懲罰……『咎落』的前兆,是嗎?起初只是長出這樣難看的痕跡,而到最後會變成暴走的、四處破壞的能量體,對吧?」

  翠眸光一動,用雙手悄然掩住面孔,緩緩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貝露丹迪?」

  蓮沼將被子扯上了一點,喃喃說道:「我和優好像出現了一樣的情況。」

  翠緩緩地放下了手。

  床上的女孩還在繼續敘述著:「這一次輪到我看到奇怪的東西了。『從未見過的人、從未見過的景物』……雖然,準確地說,只是從未見過的一隻手而已。同時,還有很多陌生的名詞進入了記憶之中,比如『咎落』。」

  「我和優都在『取回本體的記憶』,那麼,我也和優一樣,要被『凍結』吧?」她問。

  「我……」翠眼睫一抖,她用手撐住了自己的額頭。

  雖然翠從未和她講述過「第二驅魔師計畫」的內容,但是通過研究員們之間的對話,蓮沼可以大致推出一些關鍵。

  她、阿爾瑪和優,都有「本體」。

  至於她現在所擁有的、人造的身體是什麼樣的存在,她也不清楚。

  一旦出現幻覺,看見「從未見過的人與景色」,便是在取回「本體的記憶」。

  接著,等待他們的便是博士口中的「失去理性」、「暴走發瘋」。

  過去失敗的九十餘次實驗,恐怕都是以此結局告終。

  而她的運氣好一些,雖然與聖潔同步成功,卻依舊出現了同樣的症狀。更糟糕的則是,神對她降下了懲罰。也許是神終於反應過來,當初她把神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又或者是因為她用聖潔刺傷了自己的同伴,讓神心生不爽。

  「貝露丹迪,你未必會變成那樣。」翠的面色沉靜了下來,她站了起來,冷靜地敘述道:「也許一切還有轉機。」

  「優呢?」蓮沼詢問道:「他已經被凍結了嗎?」

  翠閃避著她的眼神。

  看見翠的模樣,蓮沼就明白答案八成是肯定的。

  優已經離開她和阿爾瑪了啊。

  那個脾氣難測卻極為漂亮的孩子……

  蓮沼露出憂鬱的神情,萬分悲傷地說道:「想到我也即將迎來這樣的結局,我覺得十分難過。在被凍結之前,翠,我還有最後的一個遺願,請務必幫我完成。」

  「貝露丹迪,我會努力……」翠詫異地說。

  「我希望,那天把我烤熟了的兩名鴉部成員可以在我面前排隊,虔誠地對我說『我愛你貝露丹迪,我不該用炎羽把你燒成烤肉』。」蓮沼悲痛地說道。

  翠:……

  房間裡的燈光驟然亮了起來,隔離病房的玻璃門向兩側分開。身穿白色長袍的艾普斯泰尼博士與蕾妮小姐相繼走入,蕾妮手中還推著擺滿藥劑的小車。

  「翠,你先休息一下吧。」艾普斯泰尼博士背對病床,戴上了白色的手套。

  「等等,博士……」翠筆直地站了起來:「貝露丹迪她……」

  「不用說了。」艾普斯泰尼博士將手套理好,緩緩地說道:「等到將貝露丹迪凍結後,我會徹底結束這項不會有結果的『第二驅魔師』計畫。……這十數年的實驗已經證明了,第二驅魔師計畫根本不會成功。」

  「撤掉點滴吧。」博士示意蕾妮小姐:「翠,你去休息吧,我知道你無法動手。」

  翠面露絕望之色,後退數步。

  艾普斯泰尼博士搖了搖頭,歎息一聲,將她推出了門外。

  隔著玻璃門,蓮沼可以看到翠恍惚的身影——她靠著玻璃門,緩緩坐下。

  燈光黯淡了下來,視線歸於一片黑暗。

  嘩啦啦的書頁聲響起,是博士在翻書。

  咕嚕咕嚕的聲響,則是蕾妮小姐將小車推到了病床邊。

  奇怪的咒語低緩地飄至耳邊,夾雜著讓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蓮沼的眼前譁然一閃,又出現了奇怪的場景。

  「種種因緣,以無量喻。」

  「若人遭苦,厭老病死。」

  「為說涅槃,盡諸苦際。」

  「……明音殿下?你在聽嗎。」

  風吹動滿天翻飛雪花,白色的障子紙窗上映出一道修長剪影。

  那人白皙的手指間垂落一串紫檀數珠,黑色的法衣下擺拖曳於地。

  「下雪了呀。」少女伶然清越的嗓音傳來。

  「是的,明音殿下。」那看不清面目的僧人答道:「終有一日,天下共雪……」


☆、第十三夜

  簡短的幻象被暴起的痛苦打斷。

  這樣的痛苦僅僅持續了一瞬,立刻從蓮沼的身體上消失了。

  下一秒,她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間淩亂狹小的辦公室裡。

  書櫃滿滿當當,桌上的檔山搖搖欲墜,燈光一明一滅,環境潮濕而逼|仄。

  一名小女孩一臉嚴肅地坐在辦公桌後,遺憾地說道:「蓮沼小姐,攻略失敗了呢。未能完成獲得三名男性的告白,貝露丹迪就被凍結了。」

  蓮沼還有一些恍惚。

  她似乎還沒從貝露丹迪的身體裡徹底抽身而出,仍舊以為自己是那個可憐的小姑娘。

  「蓮沼小姐?蓮沼小姐?」女孩喊了她兩聲,說道:「可別入戲太深啊。」

  「哦。」蓮沼回神,秒切換成陰沉臉色:「好久不見,我的小可愛。」

  女孩的肩膀一抖,她訕笑著說道:「我,我叫做瑪麗,不叫做小可愛。」

  蓮沼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隨即伸展雙手,靠在了椅背上。

  當久了六七歲的小女孩,忽然變回了風華正茂的少女,她還有些不習慣呢。

  瑪麗一邊訕笑一邊道:「蓮沼小姐,你離影后的寶座還很遠啊。通過這一次出演,我發現你還做不到完全入戲。而且,系統為你安排的絕世美貌,是讓你用來和準備胎們培養感情的,不是讓你拿來玩真心話大冒險的。」

  蓮沼冷漠臉:「就你事多。」

  瑪麗秒噤聲。

  不知為何,蓮沼的氣場讓她覺得十分害怕。

  「對了。」蓮沼忽然想起了什麼:「貝露丹迪被凍結以後,發生了什麼?」

  她實在是有些好奇故事的結局到底如何。

  以「貝露丹迪」的身份生活了一段時間後,她有些無法從角色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瑪麗翻了翻抽屜,找出了當初那本小冊子,遞給了蓮沼。

  書頁上的名字很熟悉。

  [驅魔同人]貝露丹迪之悲劇:○江衍生動漫-幻想架空-言情-正劇-破鏡重圓-虐戀情深

  他,溫柔少年,翩翩公子,白骨紅顏,傾國傾城;

  他,冷心冷情,玉樹臨風,傲世而立,無人能比;

  他,俊逸瀟灑,風流不羈,紅發飄然,引人心醉;

  他,神秘莫測,繾綣魅惑,妖異難辨,躚然如蝶;

  而她,傾國絕世,風華無雙,一代佳人,傳奇難寫。

  她與他們之間,又會摩擦出怎樣的火花?

  蓮沼翻了幾頁,就看到了這麼幾段話。

  ——「此後,這三千塵世裡,再也沒有了一個名為貝露丹迪的絕色佳人。那道纖細秀麗的絕美身影,早已隨著滾滾紅塵就此離去。白骨紅妝,公子無雙,再多的陌上人如玉,都如煙飄散。半城煙沙,葬她一身風華;一指流年,寫她無雙紅顏。世間繁華,再與她落寞身影無關……」

  蓮沼:「□□×,太辣眼睛了。」

  瑪麗咳了咳:「文明。」

  蓮沼:「好的,操您×。」

  瑪麗:……

  所幸,後面的內容沒有如此辣眼睛。

  貝露丹迪與優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阿爾瑪偷偷摸摸地進入了聖潔安置室。

  聖潔依舊和他當初看到的一樣,仿佛是長在罐子裡的一小排蘑菇。

  除了聖潔,他也在這裡看到了其他的東西。

  存放於玻璃罐中的驅魔師的軀體。

  死去的驅魔師們的軀體。

  屬於阿爾瑪•卡爾瑪的,從前死去的他,或者說,她的軀體。

  聖潔之所以要生長在玻璃罐裡……

  是因為它依舊紮根于原來的軀體中啊。

  那一瞬間,阿爾瑪和自己的同伴一樣,取回了自己的記憶。

  他曾是一位驅魔師,在某一天,聞著血味與屍臭味戰死。

  然後,又在第六研究所中,以全新的姿態醒來。

  阿爾瑪,優,貝露丹迪,還有許許多多未曾醒來的孩子,都曾是驅魔師。

  只不過,在死亡後,他們的大腦被移植入人造人的軀體中,以期重新成為黑之教團與惡魔對抗的新戰力,這就是所謂的「第二驅魔師計畫」。

  取回記憶的實驗體無外乎一個下場——失去理性,暴走發狂。

  阿爾瑪•卡爾瑪矮小的身影迷惘地徘徊於研究所中,踢踏零碎的腳步聲迴響著。

  滴落的鮮血猶如地獄之中綻放的蓮花,沿著他的腳後跟一路蔓延。曾經無比陽光天真的男孩拖曳著手臂上的聖潔,一路滴著不知屬於何人的鮮血,在各處留下一片慘烈的狼藉。飛濺的血跡灑滿白色的牆壁,或溫柔或嚴厲的人都墜落於地。

  阿爾瑪拖著一身鮮血,走到了貝露丹迪的身前。

  病床上的女孩姿態恬靜,仿佛只是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你已經睡著了呀,貝露丹迪。」阿爾瑪盯著她的睡顏,喃喃說著,稚嫩天真的嗓音一如往昔,但卻帶著一絲不明的晦澀:「那就不用我來幫你了。」

  「優被凍結了,你也睡著了。還沒醒過來的大家,也永遠不要醒過來了吧。怎麼會想要在這個世界上醒過來呢?」阿爾瑪的聲音滿含失落:「根本不會想要醒過來吧。」

  他先殺死了研究所的實驗員與負責人,包括艾普斯泰尼博士與、翠、愛德格先生,又殺死了那些沉睡在容器中、尚沒有蘇醒的同伴們。最後,則是從「凍結」中蘇醒,並成為聖潔適格者的優。

  準確地說,他沒能殺死優,反而被優破壞了。

  到最後,整片研究所內,只剩下優一個人尚且存活。

  蓮花開滿了優的視線,庭院之中滿是盛放的花瓣與滴落的水珠。

  在書頁的最後,寫著一行字——屬於貝露丹迪的故事,還遠遠未結束。

  再往下看,則是另一行小字——作者有話說:蠢作者要去中考啦qwq等我中考回來放暑假再來填坑哦!民那拜拜!( ω )

  蓮沼:……

  您好,操您×。

  這個故事實在是有點黑泥。

  她很難想像,把優視作珍貴好友的阿爾瑪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動手破壞優,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被優破壞掉。

  不過,她也該慶倖取回了記憶的貝露丹迪最終還是被凍結了。

  不然的話,最後就不是阿爾瑪和優互懟了,而是三個人大戰三百回合。

  「別入戲太深啊,蓮沼小姐。」瑪麗適時地提醒道:「來看看下一份劇本吧?」

  說著,瑪麗又遞過了一本小白書。

  《[火影]族長霸道愛:宇智波少奶奶101次逃婚》

  ○江衍生動漫-幻想架空-言情-正劇-破鏡重圓-虐戀情深

  文案:

  他是立於忍界頂端的霸道族長、全球忍界的傳奇神話,而她則是空有美貌之名的孤女。

  一夜纏綿,她奪走了他的心,而他為了報復她,竟命她成為自己的契約未婚妻!

  「不……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只是我的外貌,我的軀體!」她哭著搖頭。

  「你以為你是什麼?」他邪魅一笑,露出玩味邪佞眼神:「你不過是個玩物。」

  「我不敢愛……」她扯住他的衣袖:「好疼!我的心,已經碎了……」

  「是麼?」他失神落寞:「我傷了你麼?我以為,我已經沒有了心……」

  攻略目標:成為宇智波族長夫人。

  閱讀指南:

  斑斑!!斑斑!!斑斑!!斑斑!!啊!我的斑斑!

  蓮沼:……

  這位作者對這個「斑斑」的愛意已經撲出了紙面,直拍她的面頰。

  「這本書的水準還不如上一本驅魔同人。」她說。

  「只是風格、針對年齡段不一樣而已。」瑪麗解釋道:「我覺得這一次的攻略目標比較簡單。」

  蓮沼點點頭,說道:「確實。」

  雖然不知道這個「宇智波」是怎樣的一族,但是好歹,攻略目標只有一個人。

  「蓮沼小姐,我提醒你一下。」瑪麗說:「投機取巧的行為在我們的【臨時演員系統】裡是不受歡迎的,畢竟你是一名演員。最好這一次不要再和宇智波的族長玩真心話大冒險了。」

  蓮沼:「就你話多。」

  瑪麗又噤聲。

  蓮沼:「我就是要玩真心話大冒險。有本事你打死我。」

  瑪麗害怕地抖了抖肩。

  「去吧,蓮沼小姐……」瑪麗指了指她背後的那扇門:「你離金馬影后又近了一步……」


與霸道族長二三事•始

☆、#1

  這一次,瑪麗對蓮沼粗暴多了。

  她直接一腳把蓮沼踹出了門外。

  「臥槽——」

  尚來不及驚呼,蓮沼便發現她正處於自由落體之中。

  不過數秒功夫,她便成功地噗通一聲降落在……一堆軟綿綿的物體上。

  手心一蹭,柔軟布料的觸感十分鮮明。

  手指戳戳,布料下還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蓮沼渾渾噩噩地抬起頭,恰好與一個人四目相對。

  一個,處於剛剛睡醒狀態的,黑髮男人。

  她以四肢張開的姿勢,撲在別人的床褥上。

  而被她死死壓在身下的,則是一個……可能被她壓醒了的可憐男人。

  微開的窗扇裡漏入幾抹晨光,恰好落於他面容之上,留下一道亮金色紋路。白色被角半掩去他面孔,只露出高挺的鼻樑與一雙半闔雙眼。他黑色眼睫長而細,瞳光微渙,散亂的黑發落滿他赤|裸的肩頸。

  「……嗯?」他的眼眸一動,視線轉向了趴在他身上的某個人,繼而從喉嚨裡發出了低啞的聲音。

  輕而薄,像是貓科動物不滿的低聲咕弄。

  也許是因為剛剛睡醒,他黑色的眼眸忽而轉為妖異的紅色。也僅僅是一瞬間,那片奇異的紅便散去了,重新歸為沉寂而徹底的黑墨之色,快到蓮沼以為那只是她的幻覺。接著,男人終於說話了:「可真是熱情啊,你。」

  蓮沼:?

  她頂著一頭黑人問號,盯著這個莫名露出愉悅之色的男人。

  不過,她趴著的姿勢確實容易令人浮想聯翩。

  她的雙手正撐在男人的身體兩側,沒有束起的紫色長髮散落在被褥之上……等。

  紫色長髮。

  蓮沼不顧她還半跪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立刻撈起了自己長至腰間的髮絲——淺紫色的,柔軟的,筆直光滑美麗的秀髮……【臨時演員系統】又為她免費染髮了。

  而且好像還給她換了一身衣服——嗯,普通的睡衣。

  雖然過於寬鬆了一點,但是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男人坐了起來,黑色的長髮從他的肩頭滑落。他的黑髮一點都不乖順服帖,極其不馴地朝天翹起。不過,縱使髮型爆炸,他的顏值也沒有受到絲毫的負面影響。

  這是一個十分俊美的男人。

  而且,還沒穿衣服。

  被子筆直地從他胸前滑落,露出他赤|裸的、肌肉緊實的上半身。從胸口到腰腹的線條都極其完美,起伏的輪廓漂亮而引人幻想。至於從下腹向下,藏在白色被褥下的某個重點部位有沒有穿內褲,蓮沼就不知道了。從他的人魚線來看,大概……是沒穿的吧。

  「怎麼,僅僅是昨天晚上,還不夠嗎?」男人輕笑一聲,如此說道。

  蓮沼:??

  眼看著蓮沼背後的黑人問號越來越多,男人的神色愈發愉悅起來。他伸出手掌,用修長的手指托起眼前少女白皙的面孔,眸光暗了下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成為我的女人,我已經滿足了你,不是嗎?明音。」

  寂靜。

  三秒鐘的寂靜。

  「啪」的一聲輕響,乾脆地響起。

  眼前的少女乾脆俐落地拍開了他的手掌,狐疑地盯著他,問道:「你是誰啊?」

  黑髮男人愣了一下。隨即他閉上眼,輕鬆地笑說:「要和我玩無聊的晨間遊戲嗎?」

  蓮沼橫抱雙臂,從他身上站了起來,以格外陰沉的眼神打量著這個從容悠閒的男子。她身上的冷意太甚,以至於背後自帶陰沉沉的小烏雲背景,這讓黑髮男人不由得多注意了她一眼。

  明明昨天晚上還是個只會哭泣懇求的軟妹。

  怎麼睡了一覺之後,好像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了?

  蓮沼捏了捏眉心,有些苦惱眼前的情況。

  她回憶起了自己先前看到過的文案——

  他是立於忍界頂端的霸道族長、全球忍界的傳奇神話,而她則是空有美貌之名的孤女。

  一夜纏綿,她奪走了他的心,而他為了報復她,竟命她成為自己的契約未婚妻!

  一、一夜纏綿?

  看來,這就是一個標準的霸道總裁模式言情的開頭咯。

  作者的惡趣味還真是可怕。

  於是,她只能很淡定地說道:「我失憶了。」

  黑髮男人抿唇,沒有回答。

  兩人互相盯視著,彼此相顧無言,唯有窗臺上的鳥雀發出啾啾鳴囀,輕盈明快。自窗扇縫隙間可窺見幾抹蔥蘢綠意,是無數杆青玉挺拔的翠竹立於庭院之中,低垂的窄長葉片隨風輕曳,又在窗臺上落下婆娑之影。

  「我真的失憶了。」蓮沼對那男人說:「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打誰,誰在打我,我怎麼拿了全場最佳?」

  男人略略皺起眉頭,面上浮出了一絲危險之意。他揚起唇角,似笑非笑:「你以為耍我很好玩麼?明音。」

  男人說著,便要起身。眼看著被褥就要從他的腰胯間滑落,蓮沼眼疾手快——不,眼疾腳快,迎著他的雙腿間就飛上一腳,意圖將被子固定在原位,口中還冷然鎮靜地說道:「有話好好說,別裸奔。」

  男人定在原地,以空手入白刃之姿接住她瑩白光裸的腳,繼而說道:「還真是狠毒。」

  蓮沼久久地打量著衣衫不整的兩個人,許久後,她面色一緩,口中憐憫道:「可憐的男人,看這情況,大約是昨夜的『我』侮辱了你的清白吧。你倒也不用為此尋死覓活或者期期艾艾,若是『我』睡了你,我會考慮負責的。」

  她憐憫的語氣太過明顯,說話的口氣又極為不善,這讓男人的眸光更沉。他捏一捏明音還被他握在掌心裡的腳,漫不經心地說道:「再玩就過分了。」

  「我真的失憶了。」

  「你真的失憶了?」

  「……」

  「……」

  又是一片詭異的沉默。

  「……你叫蓮沼明音。」許久後,男人緩緩說道:「昨天,你和我……」

  「我睡了你?」蓮沼狐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他說:「你和我玩了一個晚上的什麼『真心話大冒險』,直到天亮。剛才才睡下不久……最後一個『大冒險』是說什麼來著,說是要我承認你是我的女人……」

  「……」蓮沼默默地轉過了頭。

  真心話大冒險可真是一個受歡迎的遊戲啊。

  等。

  所謂的「一夜纏綿」就是玩了一晚上的真心話大冒險嗎?真是纏綿得可以啊。

  而且,這男人說話的方式也真是容易讓人誤會。

  蓮沼拽緊了自己的衣服,一時無語。

  黑髮男人又笑了起來,拽著她的腳腕,將她拖向了自己的懷中。

  「如果你想以另外一種方式成為我的女人,我也不介意。」

  他籠著她的雙肩,在她耳邊如是親昵地說著。

  黑色的髮絲擦著蓮沼的面頰,灼熱的鼻息灑落在她的耳廓上。寬大的手掌以莫名熾熱的溫度,游走於她僅披著薄薄睡衣的脊背上。光照亮她不小心露出的大腿,近乎透明的肌膚恍若最乾淨的白瓷;留著一道微紅捏痕的腳腕輕輕一動,腳趾悄然勾起。

  不小心曖昧起來的氛圍,被一個絲毫不解風情的問題打破。

  「可是,問題是,你是誰啊?」蓮沼直直地注視著他背後的牆壁。

  「……」男人游走的手僵住了。

  「你真的失憶了?」他陰沉著語調問。

  「你的耳朵是裝飾品?」蓮沼有些不耐:「還是說,你的智力有損?」

  就在兩人以嘴遁互懟之時,紙門上映出一道修長清瘦的青年剪影。那青年端立于屋外,他清澈的嗓音從門扇外輕和傳來:「哥哥,還沒有起來嗎?」

  來不及阻攔,繪有群青色海浪的紙門已經被「刷拉」推開。明澈的天光湧入屋內,於瞬間照亮這間和室。散落一床的紫色長髮上盈著微亮的光,那一對以詭異之姿抱在一起的一對男女也陷入了無言。

  蓮沼用餘光瞥見了屋外晴好的天空、微搖的竹竿、飄落的翠葉、庭院的石徑,以及門口那俊秀青年恍若被喂了五十口芥末的、十分難以描述的表情。

  緊接著,那俊秀青年的嗓音就在庭院裡壓抑又狂躁地炸開,既想要發作又必須壓著音量的委屈感盈滿了蓮沼的耳際。

  「哥——你怎麼——把蓮沼家的小公主給睡了?!」

  「小聲點!泉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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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你是誰?」

  「……」

  「噯,說話啊?你是誰啊。」

  「……你先把衣服穿好。」

  男人套上了一襲藏青色的直袍,隨意地將黑色長髮攏在身後,他的衣服背後繡有一柄上紅下白的團扇——那大抵是族紋一類的東西。

  自平安時期起,各家族便有繪製圖紋區分族人的習俗。遠如出慣清涼殿上人的攝政家族,擇以秀雅圖案以彰自身的貴介身份;近如元祿時期,又盛行以花月海波為形的家紋。如這男人身上一般以一柄團扇作為標誌的,倒也是少見。

  不僅僅是男人的衣服上繡有上紅下白的團扇,連同抬頭所見的屋樑與小幾上所設的陶瓷器皿上,都有著相同的團扇,可見這一族極為重視這類強調家族的符號。

  眼前的兩位男性都約莫二十出頭,坐在蓮沼正對面的,正是與她有著「一睡之緣」的那位炸毛哥。他盤腿端坐之時收斂了早先的危險之息,只是面上陰沉之色尚未散去。若不看他那一臉不豫之色,倒也會覺得他俊美非凡,氣勢沉穩。

  而坐在他身側的青年則顯得溫和許多。

  他留著一截軟軟的小辮兒,五官的輪廓極為漂亮,笑容像似一汪清泉。儘管容貌精緻,但這般的漂亮溫和只是表像,這個初初一看就很惹人喜愛的青年,並不如他的皮囊一般是個有耐心而好說話的人。

  和這兩位身穿黑色族服的、衣裝整齊的男性相比,蓮沼就顯得有些衣冠不整,畢竟她還穿著睡衣。兩位男性也意識到了尷尬之處,開始敦促她換衣服。

  但是……

  「我的衣服在哪裡?」她攤開雙手,頂著一頭黑人問號。

  「你連這個都不記得了?!」黑髮男子的嗓音裡有了一絲惱怒。

  一件寬大的長袍兜頭朝蓮沼落了下來,將她的腦袋籠在了衣內。黑髮男子沉靜的聲音響了起來:「沒辦法了,先穿我的吧。」

  「哦。」她應了一聲,利索地在睡衣之外套上了這件十分寬大的長袍。黑色的袖口遠比她的手臂要長,她就像是拖著一截水袖一般,軟軟地晃悠著手上多餘的布料,末了,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低聲說道:「多謝。」

  男子冷哼一聲,面色略有好轉。

  「……」男人盤腿坐了下來,臉上的陰沉之色揮之不去。從臥蠶到嘴角到手套下露出的絕對領域仿佛都在往外噴薄著名為「可怕」的氣場。

  「明音小姐,這一位是宇智波一族現任的族長,斑。」坐在斑身旁的青年很是好心地替她介紹道:「我是宇智波泉奈。」

  名為宇智波泉奈的青年笑容溫和,漂亮的眼睛裡盈滿笑意。

  「哦,斑。」蓮沼冷淡點頭,繼而重複道:「你就是宇智波斑?」

  「是。」斑一歪頭,用手背撐著面頰,說道:「怎麼,想起來了嗎?」

  「不。」她簡短地吐了一個音節,惜字如金。

  原來眼前這一位就是她的攻略物件,那個「斑斑」。

  這麼說,只要嫁給這個男人,成為宇智波的族長夫人,就算完成任務了咯?

  「還有一個問題。」她視線一掃:「我叫做蓮沼明音,對吧?」

  「……是的。」宇智波泉奈有些不忍地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怎麼就忘記了……」

  他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兄長宇智波斑,開始暗暗好奇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難得兄長對女人有了興趣,似乎也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女人。但是……物件和時間都不太那麼政治正確。莫非兄長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之後,又對她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宇智波泉奈的思緒在一秒之間疾馳九千萬裡,已抵達了黃泉比良阪。

  所幸,他及時把自己那如狂奔野馬的神思收了回來,轉而俯至斑的耳邊,低聲說道:「哥哥,你這樣做有些不妥吧。貿然就將蓮沼一族的姑娘收為自己的女人,可如何與其他族人交代?」

  宇智波斑陰沉著一張俊美的臉,不說話。

  他該如何與泉奈解釋——其實他沒有睡這個女人,他們只是玩了一個晚上的奇怪遊戲而已?

  宇智波斑於工作的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徹夜陪蓮沼明音玩「真心話大冒險」這種無聊的遊戲,可不是因為他對這個漂亮的女人有了什麼非同一般的興趣,僅僅是因為她在前夜提出的條件——「如果斑大人願意陪我作賭的話,那麼等到夜盡天明之時,我便將……獻給斑大人。」

  一夜過去,夜盡天明,兩人齊齊醒來,本應到了兌現諾言的時候,結果……

  他媽的這個女人,竟然,失憶了。

  起初,斑以為她只不過是在玩弄花招,想要以「失憶」作為藉口,逃避約定好的條件;後來,斑發現她可能是真的,詭異地,失憶了。

  「是中了幻術嗎?」斑疑惑地低語道:「不知現下我族的醫師是否有空……」

  「等一等,哥哥。」泉奈也低聲於他耳邊,以只有兩人可聽的聲量問道:「不是你動的手腳嗎?」

  「……」斑話語愈沉:「當然不是我。」

  泉奈表情微妙地抬起頭,直直地盯著蓮沼,好像要從眼前這紫發少女的面孔上看出什麼來。

  眼前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于戰國時代的女性而言,確實已到了婚嫁生育的年紀。

  她穿著斑那寬大的外袍,以略顯乖張的姿勢靠坐在窗旁。亂岔開的雙腿毫不顧忌身份與性別之差,光裸的小腿迎著泛泛的日光蹭在榻榻米上。她一隻手撐著面頰,有一搭沒一搭地卷著自己紫色的長髮,眼神懶懶散散,像是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也確實是一個出眾的美人,五官姣美、身形窈窕,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中菡萏。就算是在向來出慣了美人的宇智波一族,她短暫的露面也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此時,這個漂亮的少女毫無羞赧之意地迎著泉奈的目光,問道:「『幻術』是什麼東西啊。」

  泉奈木。

  竟然連幻術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還是忍者之家的女兒麼!

  而且……現在的明音小姐和初初登場時的形象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于不久之前初來到宇智波族地之時,明音小姐尚且是個優雅如碧玉的靦腆少女。只消一番打趣的話語,便能讓她羞澀低頭。她總是步伐細碎優雅,交談細語輕聲,若是稍對她施以重言,她便眼角泛起隱約淚光。

  這般嬌嫩,以至於讓脾氣不好如斑者都收斂了不少,以免讓這位素來嬌氣的小公主掉下眼淚。

  可是現在的她……怎麼看都有些……不太對勁啊。

  都怪斑哥。(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先怪了斑哥再說)

  宇智波兄弟懷揣滿心疑問,先後對蓮沼發問。一通問答之後,他們也只能確定眼前的少女確實失憶無疑——不僅不記得他們的名字,甚至不記得自己的身份與當下的紀年。哪怕是將地圖拿出,她也無法指出自己的所在,反而對著再普通不過的五大國地圖面露迷茫之色。問她何為「幻術」、「體術」,她也只會露出疑惑神色。

  斑有些煩悶,便走至窗邊凝視庭院中的景象,和室內傳來泉奈的嗓音,他正為蓮沼一一解釋她所在之處與現下境況。

  這個世界正處於戰亂之中,名為風、火、雷、土、水的五大國與無數小國盡數被戰爭之陰雲籠罩。諸國的首領各自雇傭忍者家族為己身效力,而這以紅白團扇為標的宇智波一族,正是當下立於忍界頂端的、最為強盛的家族之一。

  與宇智波一族恰好相反,這位紫發公主蓮沼明音所出身的蓮沼家族,卻是茫茫忍界之中最為平凡普通不過的一個辣雞小家族,戰鬥力弱雞到可以忽略不計。本就人丁稀落、家族式微,又恰逢戰亂四起,忍界顛沛,辣雞(劃去)蓮沼一族於戰爭中悄然凋零,闔族盡滅。

  這一支族人中,唯一於戰亂中存活下來的倖存者,便是族長之女、自幼被珍養於掌中的明音公主。明音之父在彌留之際,想起舊日與宇智波先族長曾有過口頭之約,於是便鄭重囑咐愛女前往宇智波一族尋找安身立命之所在。

  於是,半月之前,這位嬌弱靦腆,雖為忍者卻不似忍者的明音小姐出現在了宇智波族地內。時任族長宇智波斑雖無法考證先族長是否曾定下過這樣的約定,但礙於族內男子莫名的澎湃熱情和踴躍無比的態度,只能將這位明音小姐暫且留了下來,吃穿優渥地招待著。

  招待著招待著招待著……

  不知怎麼的,斑就把人家招待到床上去了。

  (雖然其實只是玩了一宿的真心話大冒險罷了)

  泉奈語畢,蓮沼陷入沉思。她甩一甩寬大的袖口,一時無言。

  她大體也明白了自己的狀況——她是個寄人籬下的小可憐。

  這作者為她屮的人設怎麼就這麼讓她不爽呢。

  她一點都不喜歡寄人籬下的感覺。

  但是,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既然來到了宇智波一族,那麼離「成為族長夫人」也就近了一步。至於是「寄人籬下」還是「自強不息」,便暫且擱置一邊吧。

  尊嚴能當飯吃?

  (蓮沼:能啊!)

  想到她的攻略目標就在窗邊迎風而立故作高深,她忽然發問道:「斑,你喜歡怎樣的女人?」

  聽聞此言,宇智波兄弟齊齊進入沉默模式。

  見斑沒有回答,蓮沼又問:「還是說,你喜歡男人?」

  那可就麻煩了,她必須先去變性。

  斑忍住拔刀暴起的衝動,努力保持對待女人應有的儀態:「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溫順謙恭、儀態得體,不會給我惹麻煩的女人吧。」

  「你看我,行嗎?」

  斑&泉奈:……

  斑內心:……大概是,不行的吧。


☆、#3

  「哎你們看啊人群之中那位明音小姐的臉在發光啊。」

  「沒錯,她好像是個LED燈一樣閃亮。」

  「這般的美貌啊…………她散發著光芒朝我這裡走來了。」

  蓮沼所過之處,閒暇的宇智波族人們便發出了詭異的評價。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個巨型的電燈泡。

  正是停戰休憩的時候,各大忍者家族們都在重整軍備、休養生息,宇智波一族亦不例外。聽聞族中來了一位頗為美貌的外族少女,不少閒暇的好事者都前來圍觀,想要一睹這位美人的風采。

  但是,美人美則美矣,背後卻總是跟著一個面色嚴肅的泉奈大人,這讓族人們只能退避三尺。

  宇智波泉奈領著蓮沼於族地中四下游走,然而四周總有揮之不去的人群,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赫然一副想要上前追求外族美人的模樣。

  泉奈一手扶額,在內心悄然歎氣。

  斑哥真是好眼光,第一個看上的女人便是如此能耐。

  「都站在這裡做什麼?」泉奈面孔肅然,對四下的人群說:「大名頒佈的任務近日便會送來,還不回去做一些準備?」

  「泉奈大人,你若是太過忙碌的話,不妨由我們來為這位美麗的小姐引見吧。」有不怕事的青年躍躍欲試,上前一步:「能為這樣可愛的姑娘效勞,絕對是我們的榮幸。」

  泉奈&蓮沼:……

  「不用。」泉奈拒絕了他們的毛遂自薦:「這是我的本職所在。」

  「不用。」蓮沼也乾脆地發話了:「如果你們一起出現在我面前,我會臉盲的。」

  青年們失望而歸。

  泉奈半合雙眸,感歎道:「明音小姐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情嗎?」

  他看著眼前的美麗少女——她雖然打扮樸素拙劣,卻依舊美得令人側目,半轉過的面頰輪廓姣好,引人遐想,像是脆弱易碎的、在檀盒中散發著灼灼光華的珍寶;袖口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恍惚如凝了脂的白玉,

  怪不得她的父親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尋求強族的庇佑。

  這般美貌卻又無相應的實力,就如易碎寶玉,恐怕會在這亂世之中淪為輾轉浮萍吧。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如果宇智波斑你看到了我的扣扣空間那就立刻和蓮沼明音分手,不然等我明天回學校就不止是打你那麼簡單了,我會用武力告訴你,美人只配強者擁有;你若戰,我邊戰,我有頭髮絲千千萬……等!他在想什麼啊!

  「不。」蓮沼說:「說實話,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還真是可惜。」泉奈答道:「與家人的回憶也都無法想起了嗎?」

  「是的。」蓮沼回答。

  短短一會兒交談的功夫,便有其他的族人躍躍欲試地走到了二人面前,想要與這位外族姑娘搭訕。泉奈勉強笑著一張漂亮面孔,故作無奈地說道:「你們這樣子熱情,我很難和哥哥交代啊。」

  一句話,就代其兄長宣誓了所有權。

  旁人識趣地退下了,在一旁遺憾地低聲絮語著。

  「明音小姐真受歡迎。」泉奈再次感歎道。

  「只是作者開的金手指罷了。」蓮沼很淡定。

  「金、金手指?」泉奈有些不解。

  「沒什麼。」蓮沼說。

  這部小說的女主人公在文案上的人設可不就是「空有美貌之名的孤女」麼?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若是還長得醜,那還怎麼當族長夫人啊,用愛發電為全宇智波供電藉以感化斑麼?

  |||

  泉奈早先提起的「火之國大名所頒佈的任務」很快便傳抵了宇智波一族的族地。作為首領,這一次的宇智波斑竟然開始猶豫是否要親自接下任務離開族地。

  究其原因,不過是泉奈的一句話:「哥哥,你要是離開族地的話,我怕明音小姐瞬間就會嫁出去了。」

  雖然半含著玩笑成分,但是斑莫名心生不爽。

  嫁什麼嫁?

  為了保證血脈的純正與寫輪眼的開眼率,族中向來不興與外族聯姻,從來都是族內自我消化。這兩日,族內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們都爭著討好一個外族女子,是想做什麼?

  於是,在謹慎思慮之後,斑將蓮沼明音喚來了自己的面前。

  「我們宇智波一族不養閒人。」斑言簡意賅,開門見山。他側過頭去,不看眼前少女那漂亮精緻的面孔:「想要在我族中留下,只有以下選擇。」

  「說。」

  斑:……什麼態度。

  眼看著斑面色不好,蓮沼登時想起自己是一個寄人籬下的柔弱孤女。於是,她立刻斂去了從前所習慣了的冷然面色與命令語調,用最柔和的嗓音說道:「您老請說。」

  斑內心:這還差不多。

  雖然他覺得她那張漂亮的臉蛋都快要抽筋了。

  「以忍者之身為我族戰鬥,或成為附庸服侍我族之人的下侍。前者苦累,又有生命之慮;後者安逸,卻需聽命于我族人。」

  其實斑的內心還想再加上一條「你可以考慮嫁給宇智波」。

  但是他忍住了。

  雖然給予了她選擇的餘地,但是斑已經為她做好了抉擇——美麗又柔弱的女子,雖出身於忍者之家,卻連「忍術」為何物都不知曉,自然是只能做服侍于他的女人了。

  「我選第一個吧。」蓮沼蹙眉,答道:「雖然不知道忍術是什麼,但我可以打架。」

  她的肉體還沒有遺忘在第六研究所接受的戰鬥基礎訓練。

  而且,在被踹入這個世界之時,瑪麗還說過,人造人強大的身體機能也被她一併帶來了此地。脫衣沐浴的時候,她也確實發現了胸前的黑色梵印——那意味著她依舊擁有著可以快速再生、不懼傷口的身體。

  斑微愕地抬起頭,繼而輕笑一聲,說道:「我怕你連苦無都握不准。」

  說著,他的視線就落到了蓮沼嬌嫩白細、毫無薄繭的手掌上。

  「你也不必逼迫自己成為強者。」斑從容說道:「還有一個選擇。若是你能踐前夜之約,將你所答應的『蓮華』奉給我族,我便養著你。你不用上戰場廝殺,也不用服侍他人……如何?」

  賞心悅目的精緻器物,誰不喜歡?哪怕只是設在房中做一個易碎玩物。

  「蓮華?」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蓮沼頭頂又冒出一個問號。

  「你不會連你蓮沼一族的秘傳之寶都忘記了吧。」斑以指點地,眸色一沉:「蓮沼一族自先祖時期流傳下來的名匕,共有兩把,分別名為……」

  「『折伏』與『攝受』。」她目光直直,打斷了斑的話:「一念三千,妙法蓮華。」

  「你想起來了就好。」斑的嘴角揚起:「按照約定,只要我陪你玩一個晚上的『真心話大冒險』,在夜盡天明之時,你就會將它獻給我。但是,你卻失憶了,這可真是遺憾啊。」

  「它在哪裡?」蓮沼問。

  「……這要問你。」斑回答。

  無數黑人問號沖天而起,幾乎要衝出屋頂。

  「哥,您知道,我失憶了嗎?」蓮沼小心翼翼問。

  「……知道。」斑扶額:「你回房翻一翻你的行李包裹吧。」

  「如果真是我所知道的『蓮華』。」蓮沼緩緩說:「那是不可能贈送給你的。因為它只能作為我的武器而存在,如果贈送給非適格者的你,你便會受到神的懲罰,那可就不妙了。」

  下意識地,她想將手伸到斑的面前,給他看「咎落」的可怕跡象。

  當她伸出手時,她才想起此刻的她已經不是貝露丹迪,而是另外一個人了。

  「這個世界沒有神明存在。」斑笑意愈深,話中似有所指:「我們忍者努力成為強者,也只不過是為了成為掌控自己與一族命運的神明罷了。你的家族竟然相信神祗的存在,這可真是不可思議啊。」

  「不管你相信與否,我不會將蓮華交給你。」蓮沼說:「我選擇為你戰鬥,以此換取安身立命之所。能夠以戰鬥換取相應的價值,總比寄人籬下、隨波逐流要來得好。」

  斑散漫地點了點頭,面有深意地打量著她。末了,他低聲說道:「可別只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如果你並沒有與豪言壯語相匹配的實力,或者在交戰之時怯懦退後,那就不要怪我沒有給過你機會了。」

  「可以。」蓮沼回復。

  「那麼,讓我見證一下出身忍者世家的你的實力吧。」斑站起了身,自身後的矮櫃中取出一枚卷軸,於兩人的面前徐徐攤開:「這是這一次由大名派發下的任務,由我作為首領執行。既然你選擇以忍者之身戰鬥,那便和我一同執行這個任務吧。」

  斑的內心十分滿足。他完美解決了所有困擾。

  什麼因為美貌上前搭訕的狂蜂浪蝶啊,什麼族內男子躁動不安的年輕的心啊……

  「我會在任務期間確定你是否擁有做出這個選擇的資格。」斑的手指一一劃過卷軸:「雖只是護衛大名宴會,卻也隱藏著不少危險。如果你無法展現相應實力,那恐怕在任務的一半,便要讓你成為我的下侍,以確保你的安危。」

  他的食指略過粗糙的卷軸邊緣,也劃過少女散落下來的紫色發梢。

  「我有一個問題,斑。」少女發話了。

  「嗯?」他淺淺地應了一聲。

  「如果你無法展現出相應的實力,我是不是也可以讓你作為我的下侍……你的眼神好嚇人。」

  「你有寄人籬下的自覺嗎?明音。」斑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一時忘記了。您老繼續。」蓮沼變老實了,收起了自己的爪牙。

  「如果你想要我服侍你,」斑低笑一聲:「今夜就可以。怎樣,想要我嗎?明音……公主。」

  黑髮的男人露出了輕蔑而從容的笑容,低低的嗓音帶著莫名的蠱惑之意。


☆、#4

  「如果你想要我服侍你,」斑低笑一聲:「今夜就可以。怎樣,想要我麼?明音……公主。」

  ……

  ……

  靜默三十秒後,眼前的少女雙手撐地,十分高傲地抬起頭,破天荒地來了一句:「來啊!今夜就來服侍我!我的族長!」

  斑:……

  這劇本似乎有些不對。

  「算了。」他收起了卷軸,順帶用手指一勾眼前少女的發梢:「再過一日便要出發了,還是多留些力氣應對任務吧。」

  「不來服侍我嗎?」蓮沼還對上一個話題戀戀不捨。

  「……不。」斑斂眸,回答地很拒絕。他的身上又有了危險的殺意,只不過蓮沼完全無視了他的可怕氣息。

  |||

  又次日,宇智波斑將族中事務交給了弟弟泉奈,領著數名族人從族地出發,前往大名宴會之所在——被稱作「八雲立閣」的貴介宅邸。

  在出發之前,她從原主的房間中翻找出了被壓在包裹最下一層的蓮華。果然如她所料,泛著明澈綠色的聖潔也存在於這兩把匕首上。

  還好沒有答應將蓮華贈送給斑,不然斑就會受到神譴,因而產生咎落現象吧。

  那可真是太幾把赤雞了——人都咎落了,那還做個錘子族長夫人。

  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也有神明正在垂目觀察人類呢?

  如果有的話,她會再一次受到神明的懲罰嗎?

  |||

  抵達八雲立閣附近的一個小鎮之時,已是黃昏時分。斑所帶領的忍者們皆豎起雙指,使用變身術將自己化為常人模樣,七八人的隊伍頃刻便混入了普通鎮民之間。

  蓮沼不會變身術術,但她原本的打扮就不像是忍者。她穿著從舊族中取來的灰梅色小振袖和服,散著紫色的長髮,形貌如同一位出遊的普通少女。

  (是的,哪怕穿著文雅,她依舊可以健步如飛,這就是第二驅魔師實驗體的好處)

  混入人群之中,以最不易被人察覺的姿態執行任務本是忍者的常態,但是蓮沼明音的面孔使得這個目標變得有些困難。

  面對第六撥湧上來搭訕的熱情鎮民,宇智波斑的面色黑如碳底。他轉向一臉疑惑之色、毫無自覺的蓮沼,問道:「你有身為忍者的自覺嗎?」

  蓮沼:?

  這走到哪兒被搭訕到哪兒的人設也不是她的鍋啊。

  都怪傻×作者,不是麼?

  斑自口袋中取出幾枚零錢,走到了街邊攤販處,買下了一塊花色普通的薄紅色圍巾,然後把它丟到了蓮沼的懷裡:「把你的臉遮起來。」

  「哦。」蓮沼這一次格外老實,用圍巾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紫色的雙眼。即使如此,她窈窕秀麗的背影依舊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金烏漸沉,天邊殘著一抹金紅晚雲。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往來流溢不絕。漸起的燈火於屋簷下次第亮起,繪有梅枝的赤色小燈籠在晚風中輕曳。此落彼來的腳步聲踢踏作響,或輕或重或緩或急,夾著談笑與馬車掄碾滾過街道的簌簌響聲,一併徘徊於耳際。

  「斑大人。」一名宇智波族人忽然出聲道:「那是……」

  「嗯。」斑將視線投向那人示意之處,冷哼一聲,說:「大名們可真是出手闊綽。」

  他的視線所及之處,立著一名身材高大的黑髮男子。他穿淺豆色短衣,蓄一頭長直黑髮,面容英氣。明明有著極具男子氣概的長相,此刻的他卻十分孩子氣地舉著一串三色團子,享受地站在店鋪旁散發著小星星。

  「怎麼?」蓮沼問道。

  「那是千手一族的忍者,與我們宇智波一族為世敵。」斑說:「不過,千手一族的實力也十分強大,我宇智波斑早已認可。幾位大名既雇傭了我們宇智波一族,又雇傭了同樣傭價不菲的千手一族,只能說明他們既闊綽又想惹麻煩。」

  「惹麻煩?」

  「若是只有那傢伙一人倒也沒事。如果那傢伙的弟弟來了,我怕我們會在宴會上就地打起來。」

  「……」

  簡短的停頓後,斑帶領一行人在驛館中住下。考慮到只有一名女性同伴,斑未經猶豫,毫不客氣地選擇讓蓮沼明音與他同住一屋。

  「為什麼是和你?」蓮沼頗為懷疑地盯著他。

  「那你要和其他任何一位同住麼?」斑面不改色:「請隨意選擇。」

  蓮沼回過頭,一一掃過身後的諸位忍者們。然後說:「算了,還是和你住吧。」

  宇智波族人們的頭頂盤旋起一堆烏雲。

  這位極其漂亮的姑娘似乎只對他們的族長情有獨鍾。

  在會見任務委託人之前,斑特意叮囑蓮沼換上事先命人備下的衣物,只說這是面見大名的「禮節」——若是任由族人風塵僕僕地以武裝覲見,恐怕那群事逼大名又會囉嗦上許久。但是,當蓮沼換上衣服出來後,斑立刻又後悔了。

  紫發少女褪下了日常的輕便和服,換上了層疊正式的寬袖衣裝。交疊的繁複領口半掩去明晰精緻的鎖骨,挽起的長髮綴以布花與散著粼光的玉珠。僅僅施以薄妝,本屬清麗的面容竟有了近似官能性的誘惑。原本的脆弱易碎之感在此刻消弭盡卻,只剩下鋒芒畢露的豔麗。

  容色過盛,這樣的她可不適合出現在委託人的面前。

  而且,斑也不打算讓她如此矚目。

  「太過喧賓奪主了。」斑蹙眉,對她說:「換回來吧。」

  「哦。」蓮沼現場開始拆起了髮髻,三下五除二粗暴地扯掉了衣服。

  「要我幫你嗎?」斑以手指撐著面頰,好整以暇地問道。

  「斑,你這麼大了還需要人幫你脫衣服?」蓮沼不可思議。

  斑:……

  算了,當他什麼都沒說。

  ——這傢伙雖有風情,卻異樣地不解風情。

  |||

  任務的委託人是火之國的大名。

  面見委託人時,這位身材敦厚的中年男子正忙著同一名武士打牌,隨便掃了一眼便讓這群雇來的忍者們退下了,倒是同大名打牌的武士朝人群中多掃了一眼——大概,還是蓮沼的金手指在作祟吧。

  八雲立閣共有三層,構築於山腰之上,最上一層的金色屋簷近乎飛入雲間。簷下墜有無數風鈴,每逢山上風起,便傳來一串金玉敲擊的叮噹之聲。入夜時分,燈火於屋內亮起,猶如無數飄曳金蛾。

  隔著一扇屏風,宇智波的忍者們分藏於各個角落,或趴在房梁上,或蹲守於屋頂,或乖巧地在走廊上站成一排,與武士們面面相覷。

  不巧地是,他們落腳之地狹窄陰暗,卻還要和千手一族的忍者親密相處。

  兩個敵對世家的忍者因為同一個任務而聚集到了一處,本有世仇的他們幾乎要按耐不住拔刀相向的本能。但是,顧忌著大名的面子,他們只能大眼瞪小眼,彼此用眼神互相攻擊。

  而在眼神兇狠的一眾千手忍者之中,獨獨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蓄著一頭黑髮的千手柱間——據悉,這人正是千手一族的族長,與斑應當算是死對頭的關係——但是,他看著斑的眼神,卻莫名的熱切。

  大兄弟,你的人設是不是有些不太對勁啊?

  蓮沼打量著千手柱間的期待神情,不由在內心暗想,莫非柱間會成為她走向族長夫人寶座的敵人?

  這可真是太幾把赤雞了。

  正當她在思考之時,屏風後大名們的議論聲便夾雜著酒杯磕碰的輕響傳遞而出。

  「閣下說的可是在下雇傭來的那名女忍嗎?」某位大名慢條斯理地說著,繼而讓身邊的女侍為自己斟滿了酒:「儘管如此美貌,卻還是要淪為工具,真是可惜了。」

  「是呢。」零星的迎合聲響起,有人譁然抖開摺扇:「讓如此柔弱美麗的女子成為工具,可真是暴殄天物啊。不如將她娶作妾室,迎回房內,如嬌花一般供養著。」

  屏風外的蓮沼默默擦著匕首。

  斑的視線掃了過來。

  他低聲說:「也許你很快就不需要我的庇護了。」

  蓮沼:?

  她一翻手,掌間的匕首就閃著鋒銳的光,蹭的一聲默默抵在面前。四溢的殺氣與匕首的毫芒,差點閃瞎了四下忍者的眼。眼看她利索地揚起匕首,一副磨刀霍霍向大名的模樣,四下的宇智波忍者們連忙撲上去掛在她的手臂上:「等等!不能,不能對委託人動手啊,息怒息怒……」

  「你們做什麼?」蓮沼掛著兩個大男人的手臂巍然不動、絲毫不抖,身形穩穩當當,面色冷肅無比:「我只是換個姿勢罷了,諸位多慮了。」

  斑:……

  他暗哼一聲,對掛在蓮沼身上的四個人說:「還不快點下來,各自歸職。」

  啪嗒幾聲,大男人們從蓮沼的身上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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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蓮沼拍了拍起了褶皺的袖口,一臉風輕雲淡。

  看似柔弱的身體,卻蘊含著不小的力量——隨隨便便提起幾個比她還高大的男人也不在話下。畢竟,第六研究所的二驅們都有著可怕的力量與速度。比起阿爾瑪和優動輒毀天滅地的打架,她的行為已經收斂多了。

  斑走近了她,兩人的身影投在屏風上。繪有花魁道中的數折屏風上散著零星的沉沉金色,本應折射著夜間瑰麗的燈火,此刻卻被兩人斜長的影子遮去。

  「現在的你與之前的你看起來大相徑庭。」

  「之前的我是怎樣的?」

  「雖然是忍者,但是總低著頭。通俗的說,便是一個『弱者』吧。」

  「那你覺得哪種性格的我比較適合做你的夫人?」

  「……不是,你……」斑無言。

  話題怎麼又繞到了詭異的地方。

  她就這麼想要嫁給他嗎?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斑的心裡莫名有著愉悅。

  「你這樣的表現,總會讓我懷疑你來到宇智波一族是因為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哦。」

  蓮沼內心:沒錯啊,我就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啊,我是來嫁給你的。

  ——當然,她也只能在內心這樣一說。

  「我並不覺得嫁給我是一件值得你去爭取的事情。」斑轉向了那面屏風,手指擦過屏風上花魁的一點紅唇與墨黑娥眉。他的袖口下留有一截手腕,突出的腕骨形狀極美。

  蓮沼內心:因為你是老子攻略目標啊。

  ——當然,她還是只能在內心他媽的這樣說說。

  她冷眼打量著斑——這位年輕的族長半垂著頭,雖然沒有對她投以目光,但是顯然在等著她的回答。

  「你是強者。」

  思索了一會兒後,蓮沼給出了一個很萬金油的回答。

  這個回答既能堵住斑的好奇心,又能讓他心情愉悅。

  「是嗎?」斑淺淺地反問了一句。

  「莫非你和幼稚的普通人一樣,以為婚姻必須是愛情的產物?」蓮沼微微頷首,紫色的長髮便直直的墜在她的耳前。她用袖口掩著唇角,低聲說道:「即使是在太平盛世,也會有許多無關愛情的婚姻誕生。既不是因為情感,也不是因為膚淺的美貌或者性,純粹只是想要獲取利益與一定的庇佑罷了。更何況……這是亂世。」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又冷酷無情。

  「你的想法很理智清晰。」斑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但是,很抱歉,我對家庭這樣的東西可沒有興趣。」

  「哦。」蓮沼敷衍地應了一聲。

  斑:……

  你別哦那麼快。

  本該是裝比的場合,比卻被對方提前裝走了,還是打包外帶的那種。

  蓮沼的想法很簡單——她要做的是宇智波族長夫人。

  如果斑不娶她……

  要不就換個願意娶她的人當族長吧。

  (真•拔叼無情)

  山林中響起了沙沙輕響,如輕紗一般的雨絲自夜空中墜落。輕渺的雨帶來一層薄薄的涼意,使得屋簷與圍欄上都沾了一片盈盈的水珠。

  「啊,下雨了。」蓮沼望向廊外。

  「雨夜可是很危險的時刻。」斑橫抱雙臂,目光掃向山林:「可要小心了。」

  一扇紙門之隔,貴族們依舊在飲酒享樂。然而在推杯換盞之間,彼此半醒半醉的話又像是含了些什麼不明不白的深意。

  「誰願意見到戰爭呢?那可是消耗民財的災難啊。吾等可不是最想戍衛天下者麼……忍者只是工具罷了。若是能解除戰爭之患,將此身獻予民眾又有何妨?你贊同嗎。」

  「呵,呵呵……」

  「不若身先事卒,以己之危亡換取一國之太平……」

  「閣下身為掌權者,切勿在這等場合開玩笑啊。」

  數道黑影悄悄滑入屋簷下,在發出聲響之前便被守衛的忍者悄然抹殺。溫熱的鮮血濺上了屏風,而屋內的碰杯聲卻未曾停下。

  武器交接的叮噹碎響從某個角落裡隱隱傳來,遮遮掩掩、隱隱約約。諸位忍者都在無聲無息之中將襲來的敵人殲殺,以求維繫表面的寧和。雨夜掩去了殺意與血腥之氣,勉強將一切都籠統掩蓋在沙沙的雨聲之下。

  宇智波斑安然立於原地,仿佛沒有察覺周遭的異況。他面色沉靜從容,墨黑的眸中泛著隱約的光。戴著手套的右手靜靜攀在左臂上,絲毫沒有觸碰武器、提起戒備的意願。

  「如此放心你的部下嗎?」蓮沼問道。

  「只不過是普通的武士罷了,不值得太過關注。」斑緩緩說:「千手一族的忍者才值得警惕。」

  「既然如此,那我便……」

  蓮沼話至一半,屏風後倏忽傳來碗碟碎裂的清脆響聲,大名沙啞的怒斥聲也隨後傳來:「你們是我雇傭來的忍者,應當服從於我的命令!」

  「我們的任務內容只是護衛您的安全。」千手柱間穩厚的聲音響起:「替您刺殺其他人並不在任務列表之上。」

  「我乃是火之國的大名!你們忍者不過是我的工具!」大名又擲碎一樽酒盞,赫然站了起來:「宇智波一族不正是你們的宿敵嗎?絞殺世敵有何不好?」

  就算是不同的大名之間也存在著利益爭奪。

  既雇傭了互為敵人的忍者家族,那免不了存在了示威之意。

  宇智波斑的面色漸沉。他推開移門,朝屋內走去,宇智波忍者與武士們交錯的暗影在他身後一閃而過,血色消弭於雨夜之中。

  「柱間,我倒覺得你的委託人說的不錯。」他緩緩走至環坐的大名身旁,自腰間拔出了武器。短刀出鞘的鏗然之聲,讓諸位貴族不由驚慌了起來。

  「斑,你……」柱間也將手移到了刀柄之上:「現在不是休戰的時候嗎?我不想與宇智波一族發生衝突。」

  「宇智波與千手一族是否發生衝突,並非是你所能決定的。」斑將短刀橫劈過自己的面前,颯然而過的刀刃嚇得一位貴族哆嗦著向後磨蹭逃退。

  和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偏偏在這片寂靜中,還隱約能聽見屋外傳來的詭異聲響——銳器劈入肉體的鈍響與再拔出軀體時血液飛濺的微妙之聲。

  一名貴族抖著手臂丟下了酒盞,二話不說便朝著屋外沖去。有了這一個人帶頭,餘下的人也拋棄了形象與禮節,爭先恐後地想要逃離這彌散著殺意的場所。眼看著委託人也夾雜在人群之中奔逃而出,柱間只能囑咐自己的部下隨行護送,務必保護好委託人的安全。

  歌舞昇平的偽象已經破裂,隱藏著的武士再無所顧忌,紛紛自山林間湧入這先前還安逸無比的場所,想要追尋那些躲藏起來的貴族們的蹤跡。

  他們自然也發現了站在門邊的蓮沼——柔弱纖美的長髮少女在危機四伏的夜色中顯得格格不入。武士們認為她大約是沒有離開的妾室或者婢女,因為恐懼而在門邊停駐了腳步。雖然心有憐惜,卻依舊對她發動了足以致命的襲擊。

  橫起的刀刃卻沒能如武士所預料的那般切入她的肌膚,反而在半途之中便被一把匕首截住。渺然的綠光在武士的眼前一閃而過,下一瞬間,他便察覺到脖頸間一熱,滾燙的血液從他的眼下噴薄而出。

  眼前的少女甚至沒有回頭,只是反手用匕首格擋,然後給予了快如閃電的一擊。

  在武士驚恐地墜於地面之前,她終於懶散地回過了頭,讓武士在陷入黑暗之前得以一窺她的容貌——面龐姣淨如月,卻又透著奇異的豔麗之色。本當是如奇珍異寶般被供奉嬌養的美色,卻偏偏散發著凜冽外露的殺氣。

  對於蓮沼而言,她甚至不用太過費心思考如何格擋,因為她的武器總是會做出最恰當的選擇。這把匕首是為她而生的,是神明賜給她的禮物——即使降誕於這個世界,這個事實也沒有改變。

  武士們並沒有因為她殺死了一個人而停手,他們的目標顯然是將這裡的活人全部抹殺——因此,更多的炮灰爭先恐後地湧來。

  「殺了你們噢。」

  蓮沼揚起匕首,惡狠狠地放了一句話:「或者把你們吊起來烤。」

  她的匕首上還沾著新鮮的血液。

  美麗的面容迎著昏暗的火光,竟恍若修羅一般。

  |||

  屋外的動靜暫且不提,宇智波斑與千手柱間此刻已無暇顧及。

  兩人作為當下忍界最為強大的忍者,實力相似,每次戰鬥都是勢均力敵。此刻短兵相接,一時間也難分上下。

  「即使是停戰的時候,你還要將我視為敵人嗎?」柱間一邊揮刀,一邊詢問。

  「我們從來都是敵人。」斑回答,目光沉如烏墨:「別告訴我你還懷揣著天真的幻想。」

  柱間的刀劃過腳邊,掀翻了盛放著清酒的碗碟。他退後數步,沉聲說道:「我們曾經是好友,以後也可能重新成為好友。我一直沒有放棄與宇智波一族和解的希望。」

  「少說這些沒有用的廢話了。」斑蹙眉,毫不領情,揮刀攻上:「你我都已不是在南賀川邊遊戲胡鬧的天真年紀了!柱間!」


☆、#6

  兩人沒有使用忍術,僅以武器和體術對戰。正打得如火如荼之時,屋外傳來重物墜地的轟然響聲。斑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不顧可能被柱間傷到的危險,向身側跳去,一邊低聲喊道:「明音?!」

  他的袖口被柱間割裂,手臂上堪堪留下了一道血痕。

  柱間也為他突然的舉動所驚,疑惑地看著反常的斑。

  斑擦了擦手上的傷口,不確定地對著黑影綽綽的門口詢問道:「明音,你受傷了嗎?」

  門外終於傳來了迴響:「你們繼續吧,我沒事。」

  始終沒有露面的少女讓斑不由微皺眉頭。他一瞥柱間,說道:「我和你的戰鬥先停一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柱間求之不得,立刻收了武器,爽朗笑說:「好啊,斑,這可是我久等了的和平。」

  斑:……

  這特麼是和平?!

  斑冷冷看柱間一眼,隨即朝門口躍去。還沒跑到門口,便聽到了蓮沼頗為嫌棄的聲音:「輸了?」

  斑:?

  他放棄和柱間對戰的機會過來查看她的安危,得到的就是一句「輸了」?

  斑穿過移門,立在了滿是血腥味的走廊上。

  現在,他終於理解了蓮沼口中的「沒事」是如何的情況。

  堆疊的屍體滿布狹窄的走廊,蔓延的血泊讓鼻端滿溢著可怕的血腥之氣,所幸有飄渺夜色施加一層遮羞的外衣,使得那些殘破軀體的輪廓不至於那麼明顯。倒地四伏的身軀之間,立著一道纖細身影,血與雨在她白堇色的衣擺上暈開,仿佛一眾團簇而開的妖冶花朵。

  像凝在墜鏈上的鴿血紅。

  或者萎落在地、還未褪盡顏色的紅色大麗花。

  沙沙的雨聲綿延不絕,敲打著屋宇與山林。簷下的風鈴發出叮咚清越之響,于雨聲中越顯遙遠。尚未熄滅的燈火映亮障子紙窗上道道血跡,墜落滿地的武器折著殘存微弱的光。

  蓮沼明音踏過一具軀體,似踏過了黃泉比良阪的千引之石。她的面頰上染著一團血污,菖蒲色的眼底卻有著令人悸動的光。被污濁的袖口上滴落下鮮紅的液體,啪嗒跌碎在鋪著木板的走廊上,仿佛是蓮花瓣上匆匆墜下的晨間露珠。

  「佛告諸比丘,淨心信敬不生疑惑者方可不墮地獄。」她說道:「這群傢伙大概是要入阿鼻地獄的吧。」

  電光自夜空奔流而過,在雷聲抵達前照亮大地。她的面容也隱約顯現於夜色之中,微張的唇吐露出自責一般的話語:「嚴格來說,這可是我第一次殺人。若是為了自保而動手,不知道神明是否會降下懲罰?」

  明明說著「第一次殺人」,動作卻熟練得不可思議。

  詭譎又妥帖。

  能夠與這樣的荒唐度相媲美的場景……

  大概也只有「劊子手信誓旦旦確認自己雙手無汙、聖潔無比」那樣的畫面了吧。

  斑緊皺的眉舒展開,他將刀還入鞘中,回答道:「當然不會,因為世界上不存在神。」

  ——忍界之神除外。忍界之神正在裡邊玩刀呢。

  「你繼續。」蓮沼打發斑:「我想把這群不聽勸的煩人傢伙架起來燒烤。」

  少女的面色陰沉無比,透著沉沉的不豫之色。

  斑的目光一掃她的身體,立刻發現了不對勁之處。他出聲提醒道:「你受傷了。」

  蓮沼明音的腹部被割裂了兩道傷口,破開的血肉刺目異常。

  「無妨。」她很淡定:「一會兒便好了。」

  「一……會兒?」斑重複了一遍。

  蓮沼腳下的一具軀體微微一動,那是一個尚未斷氣的武士——對蓮沼而言,他有些面熟。這名武士先前陪同大名打牌,在面見委託人時曾對她投以關注目光。

  他拼著最後的一點力氣,握緊了落地的刀,然而這樣的舉動卻毫無用處。蓮沼俐落地在他身上補了一刀,隨後一腳狠狠的踩在他的胸口上,順帶碾了兩下:「別動了。」

  那武士歪過頭,卻仍舊沒有咽氣。他在黑暗之中努力睜大眼睛,以沙啞斷續之聲勉力吐出最後一句話:「生於蓮沼的女人啊……能夠博得她之愛……是災厄啊……」

  說話所對的方向,竟不是殺死他的明音,而是旁觀的宇智波斑。

  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誰也沒有聽懂。

  蓮沼輕飄飄走過滿布血跡的走廊。于斑的身側經過時,她駐足停留,輕聲問道:「你認可我了嗎?……我的公主。」

  要是宇智波泉奈在此地,一定又會露出那被喂了五十口芥末的不可描述的表情。

  他英勇俊美無比帥氣的兄長竟然被睚眥必報地稱呼為「公主」……

  「公主」沉默半晌,簡短地嗯了一聲。

  在這短暫的回復後,斑忽然將她推在了牆壁上。這粗暴的動作關乎原發的本能,根本無需理智的約束。他托起眼前少女的面孔,眯著眼眸問道:「你喊我什麼?」

  蓮沼:「哦。」

  「……我說,你喊我什麼?」斑特意放緩了語速。

  蓮沼:「哦。」

  「很敷衍啊。」斑用拇指摩了摩她的下巴:「公主?」

  「沒錯你就是公主。」蓮沼淡定地點點頭。

  斑鬆開了她的面孔,竟然笑了起來。前一刻還陰沉無比的面容,此刻竟只剩下輕微的愉悅之色。他低笑了數聲後,說:「你真是記仇,明音。」

  說著,他便攬住了眼前的少女。不顧髒汙的血跡與她微愕的神情,將她的雙肩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屋外驟雨瓢潑、譁然而下,雨水斜斜砸落在木欄上,濺起愈發細小的碎珠。夜色沉如潑墨,凝似一卷未曾鋪展開的黑絲絨。

  四下空無一人,唯有失去了生命的冰冷軀體與遺留一地的鮮血。在滿綻著死亡之花的走廊上,兩人隱匿於夜色之中,悄然擁抱。

  (等著決鬥的千手柱間:??where is Madara?)

  這樣單方面的擁抱卻以奇怪的結局收場。

  斑懷中的蓮沼忽然抱頭急急蹲下,用手不住地攀援揉捏著額頭兩側。她緊閉著雙眼,眉心不安地皺成一團。

  「怎麼了?」斑也低下了頭,低聲詢問道:「太疼了嗎?」

  「不……不。」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你走遠點。」

  「你傷到了哪裡?」斑搭著她的肩膀。

  「你走開點就好。」她蹲在血泊中,將自己的身體瑟縮為越小的一團,雙唇一啟一合,悄然說道:「……又看見了啊。」

  |||

  薄雪鋪滿了臺階,像是潑上了一片月光。

  層疊鋪曳而開的襲色裙裾,沾著微融的雪,明媚鮮妍的色澤彼此映襯——紫村濃、生壁、百入茶、移菊……

  譁然一聲,是飾有金箔的杉木衵扇被徐徐展開,施以薄彩的扇面當空微抖而過,接過些許飄落的雪花。

  不知何人的、修長白皙的手指,方撥過了紅色的四天玉,她的杉木衵扇便帶著降雪壓在那人的手背上,阻止了他指間細微的動作。

  繼而,那柄衵扇緩緩合上,蹭弄過撚著數珠的手掌:「深著於五欲,如犛牛愛尾,以貪愛自蔽,盲瞑無所見……這『五妙色』中,可也含了『情愛』?」

  |||

  「明音?明音?」

  斑的呼喚聲讓她從眼前的幻象中驚醒。

  她鬆開了抱著頭的雙手,睜開了雙眼。眼前沒有了紅色的四天玉與漫天的落雪,只剩下黑髮男人俊美的面孔。他的眼睛與鼻樑近在咫尺,漆黑的眸子像是一片寂然的深海。

  而且,斑的雙手還搭在她的肩上。

  這讓她心情複雜。於是她說:「千手柱間還在等你。」

  皇上,柱間還在大明湖畔等你。

  千萬要記得去啊……你帶著泉奈,泉奈帶著刀。

  「……」斑無言,冷然收回了手:「我看你似乎狀態不妙。只是這種程度的任務,就已經無法接受了嗎?」

  「不。」她將匕首橫在面前,故作兇殘地說道:「我還能再宰五十個。」

  鋥亮的光在夜色裡閃過,斑未說出的話堵在了喉嚨口:你還是乖乖跟在我的身後做侍奉我的女人吧。

  斑打量著她的身體——誠然如她自己所說,先前在交戰中受的傷已經癒合了,只留下了衣服上殘破的缺口。這樣的復原能力,他只在柱間身上看到過。

  「我剛才只是想讓你離我遠點。」蓮沼揮揮手,做了個驅趕的動作:「太熱了,你。」

  「……」斑秒轉身,回去找柱間了。

  談什麼戀愛,還不如打架。

  蓮沼看著斑一言不發轉身的背影,登時覺得有些想笑。

  噯這族長真可憐,難得放下架子關心一下部下,還吃了一碗閉門羹。

  笑著笑著,她便笑不出來了。

  她將貝露丹迪的身體帶來了這個世界,也意味著……

  她將貝露丹迪取回的記憶,那屬於她前世驅魔師的回憶也一併帶來了這裡。

  她會和優一樣不停地、不停地看到未曾見過的景物與人,直到最後……

  也許又會是咎落吧。

  又或許會不小心存活下去。

  原本的宴會以血腥的屠戮收場,頒佈委託任務的大名最後只能在忍者的保護下瑟縮顫抖。

  「我就知道……他對封地的邊界一向不滿。」委託人還沒有從驚慌中回過神來:「要不是此行我雇傭了忍者,也許我已經死在了此處。你們,你們忍者,是不會擅作主張違背委託人的意願的吧,那麼就把我護送回去……」

  雖然大名提出了超出委託範圍之外的要求,但是礙於身份差別,宇智波斑還是答應了大名的請求。

  如果已經撤退的千手柱間繼續執行千手一族委託人的任務,導致這位大名在歸府的半道上死亡,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雖然,千手柱間不像是那樣的人。

  ×

  雖然沒有使用忍術,但斑還是認可了蓮沼的能力。但這並不代表他將蓮沼真正地納入族內——她從身份上來說,始終都只是一個外族人。

  「想要棲息于宇智波一族的屋簷下,徹底融入族內,還需要你自己的努力。」

  斑是這樣說的。

  但是他很想添加一條更為簡便快速的方法——直接找個宇智波嫁了吧。

  回到族地後,斑迫切地找來了醫療忍者查看蓮沼的身體,美其名曰「查看傷口」,實則卻有著更深一層的探究意義——蓮沼的身體所展現出的再生能力,令他很是在意。

  但是,無論如何檢查,醫療忍者們也無法找出具體的原因。在蓮沼的身體內,就連查克拉的存在都無法被找到,強大的再生能力也成為了一個謎。

  能找到才有鬼。

  蓮沼可不管斑在謀劃著什麼。。

  她正在朝成為族長夫人的路途上進發著。

  「斑,聽說你比較願意娶一個溫順恭謙、儀態得體的女人為妻……」

  「你在這裡做什麼?」

  蓮沼嘩啦抖開手裡的衣服:「喊你起床,為你穿衣,幫你梳頭,給你風一般的貼心人|妻體驗。」

  斑:……

  斑頭頂的炸毛有些委頓。

  ——你要是真想嫁給我,就直接到床上來啊!


☆、#7

  前去叫起自家兄長的宇智波泉奈開門,又光速把門合上了。

  也許他該改一改晨間自由進入兄長房間的習慣了。

  從前為了把斑從被子裡揪起來,泉奈都是相當直接地掀開被子。

  而現在,這一情況好像不太適合了……

  他站在門口思索著,一張俊臉顯得很是耿直。

  在門口默默立了半晌後,泉奈炸毛又憋屈的聲音再次迴響了起來。

  「哥——你怎麼——又把她睡了!」

  「小聲點!泉奈!」

  熟悉的場景再次在宇智波族地裡上演。

  |||

  「你很疼愛你的弟弟。」

  ——竟然讓泉奈負責頂著低氣壓喊你起床。

  用完早餐後,宇智波斑剛翻開手中的卷軸,便聽見了蓮沼的話。他一邊流覽著族務文書,一邊回答:「嗯。」

  真是廢話。

  哪位兄長會不疼愛自己的弟弟。

  連千手柱間那樣一心向宇智波又時常被弟弟千手扉間嫌棄的人,都對扉間緊張得很。

  「我需要出去嗎?族長大人。」蓮沼盤腿坐在他對面,問道:「聽說您比較喜歡溫柔恭謙的女子,那我是否不打擾你辦公會比較好?」

  斑略一思忖,回答說:「你就坐在那兒別動吧。」

  都在他的房間坐了一個早上了,該傳遍的流言早就飛遍了全族,也不差這一會兒的時間。

  更何況,要是她出去亂跑,免不了族裡的男人們又是一番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傢伙哪兒來的那麼大魅力?他們宇智波一族的男人有這麼膚淺嗎。

  斑的面前攤著一堆文書,最上赫然就是一封由千手一族呈遞來的議和書,執筆者正是剛見過不久的千手柱間。書信的語氣懇切真誠,行文熟稔俐落——同樣的議和書,柱間已寫過無數封。

  斑粗粗掃一眼,便將這封千手族長真跡丟在了一旁。

  大概是蓮沼安靜下來的時候太過安靜,斑完全沒有「不適」或者「嘈雜」之感,只覺得時間過得分外得快。窗外金色日輪悄悄爬向天穹正中,又略略偏移。投在窗框上的樹影,亦隨之改換模樣。

  雖然斑始終低著頭,將目光專注的凝在文書上,但是他知道他的對面坐著一位力求「溫柔恭謙」的女子。此刻,恐怕她正竭力以最乖巧的模樣溫順地守候在一旁,等著他將手中事務全部處理完畢吧。

  想到此處,斑的唇角便有了一分笑意。

  如果真是如此,倒算是有了一點身為妻子的自覺。

  想起蓮沼明音,他便不由想起她無懈可擊的身世與奇異的身體。

  闔族零落、親人盡失,雖然出生於忍者之家,卻不會忍術也沒有查克拉,偏偏還生得一副令人矚目的好容貌。如此,向曾有過口頭之約的強族求助倒也算正常。若是父親當時直接定下了婚約就更好了,這樣一來,倒也免去了她顛簸流離千里恨嫁之苦。

  初初來到宇智波一族時的柔軟脆弱,大概也只是偽裝出來用以討好宇智波的假像吧。如果為人過於高傲,或者態度強硬,那麼被留容的可能性便大大減少。與此相反,一位柔弱的少女,則可以引發人的憐憫之情。這大概就是她選擇假裝「柔弱無比」的原因。

  只可惜……

  在玩了一個晚上的真心話大冒險後,她失憶了,估計也將此前的計畫忘記的七七八八,難以繼續維持偽裝的柔弱,才把內裡的性格暴露了出來——這樣的性格,倒也像是一個自幼被父親捧在掌心寵愛的人。

  她的身體和柱間一樣,擁有奇妙的再生能力。如果有機會的,必然要再好好研究一下——如果被其他人得知了這樣的秘密,恐怕會有更多的家族願意留容她吧。此事務必得保密才好。

  最後一封文書被收整好,斑擱下了手中的筆。他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輕笑著抬頭,緩緩說道:「明音,久等……」

  「……」

  房屋對角的美少女瀟灑地躺在陽光曬不到的陰涼處,一手撐著頭,半曲起一條腿,睡得十分狂野。她的呼吸聲很淺,輕到幾不可聞,這大概就是斑察覺不到她的存在的原因。

  「喂,你。」斑捏緊了手中的筆。

  紫發美少女紋絲不動,猶如泰山。

  斑啪嗒一聲捏爆了手中筆,黑色的眼睛驟然轉為紅色。

  媽的寫輪眼都被氣出來了!!

  這傢伙是認真地在打算嫁給他嗎——

  「你對別人的防備未免太少了吧,這樣子是無法成為一個優秀的忍者的。」

  蓮沼被這樣的惱怒喊聲喚醒。

  她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仿佛沒看見斑黑沉沉的面色,非常自覺地伏下身子,說道:「族長大人,您完成工作了。」

  態度溫順恭謙,伏下身子的角度十分完美到位。

  看在她的態度上,宇智波斑硬生生將要出口的話給憋了回去,改為相對溫和的一句話。

  「你繼續保持著這樣敷衍的態度,沒有宇智波的男人會娶你。」

  「啊?」蓮沼抬起頭,說:「我出去走一遭,我看看有沒有宇智波願意娶我?」

  斑:……

  他錯了。

  她這樣出去走一遭,肯定有宇智波願意娶她。

  而且,肯定不止一個……

  「坐久了會感到不適。」斑合眼,頗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說:「起來走動一下吧。你的耐心不錯,竟然真的在這裡等了我一整個下午。」

  宇智波的族長選擇性地無視了蓮沼「睡了一個下午」的事實,並且十分自覺地將關鍵性的動詞替換為了「等」。

  蓮沼倒是很服從地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腳腕。以同一個姿勢睡久了,確實小臂發麻。她走到了半開的移門旁,一邊轉著手腕一邊望著庭院之中的景象。

  春暮之時,庭花已經謝了七七八八,枝梢只殘著兩朵各有深淺、身泛殘駁的的花朵。抽出新綠的枝葉自屋簷外垂下,已經可以讓人預見夏日樹蔭茂鬱、綠意遍生的景象。

  「麻。」她蹙眉,短促地抱怨了一聲。

  宇智波斑拽起她的手腕,用手指按了按她的腕骨。他黑色的手套擦著她的肌膚而過,留下暖而癢的觸感。

  斑的心裡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於是他光速放下了蓮沼的手,假裝沒有事情發生。

  他怎麼覺得剛才的他才是人|妻?!

  斑冷哼了一聲以維護自己的形象,並且在同時為自己找好了一個理由——「蓮沼明音這樣的女人,值得自己適當地做出犧牲去挽留,不然別族一定會生出爭搶之意」。

  他靜下了心,神思漸定,面容也歸於一片平靜。即使是閒暇時刻,因為常年立于高處、慣為掌權者,他仍不自覺地給予別人無形的壓迫感。

  「你很疼愛你的弟弟啊。」

  蓮沼說。

  斑:……這個話題你早上已經說過了。

  他大概、勉強、也許可以發覺,蓮沼明音略略有些話廢。她也許已經在盡自己的努力,找到和他共同的話題了吧……

  「明音。」斑說:「直截了當的說吧,如果你想嫁給我,那恐怕在宇智波一族贏得戰爭的勝利之前,你都無法實現實現這個願望了。」

  「戰爭?」蓮沼問。

  「我們宇智波一族與千手一族世代交戰,雖然偶有如現在這樣停戰休憩的時刻,但更多的時候,兩族忍者都在進行戰爭。……身為族長的我,並不想考慮娶妻生子的事情。」

  「斑,身為族長才更需要考慮娶妻生子吧?」蓮沼疑惑:「莫非你們宇智波一族的族長之位不是依靠血緣關係傳承的?」

  「話雖如此沒錯。」斑頓了頓,望向了庭院中的池塘:「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妻子的話——我是指『無論是誰都可以的女人』那樣的妻子——那就無須考慮這麼多,因為只是為了誕育子嗣而娶妻。但是……如果是因為其他原因而娶的妻子,那就不一樣了。」

  「何如?」

  「我身為宇智波一族的族長,必須站在族人的最前方,必須保護我的弟弟與其他族人。也許哪一天,我便如我的父親與弟弟一般戰死于戰場上。」

  「泉奈不是活著嗎?」

  「……我還有其他的弟弟,已經戰死了。」

  「哦,你繼續。」

  「我並不想因為娶妻生子而有了後顧之憂。身為族長,我的職責便是為家族戰鬥,然後帶領家族贏得戰爭的勝利,使得族人不會再因為戰鬥而在幼年夭折。」

  「那我覺得,」蓮沼說:「你更應該娶我。」

  「……」斑沉默。

  「我與你之間沒有任何感情的牽絆。你娶我為妻,照樣可以痛快地上陣殺敵,不用顧忌我的感受,挺合適的。」

  「…………………………」斑頭頂的省略號快速滾過。

  宇智波斑充分認識到眼前這個女人十分冷酷理智、無情無義。

  斑有些困惑。

  如果換成旁人——任何一位普通的女性,明明對他毫無感情,卻還是要死纏爛打以詭異的理由嫁給他,那麼他恐怕早就不耐煩了吧。雖然禮節不容許他對女性動手,但是可怕的面色是少不了的。

  可是,此刻,他卻全然沒有那種不豫的心情。

  是因為眼前的少女太過美貌了嗎?

  斑打量著少女的面容,不由在心底給了個搖擺不定的回答:也許吧,她的容貌讓所有人都不由得原諒了她的所作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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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察覺到自己態度上的詭異之處,斑微皺眉尖,心下暗覺不好:如果他不能理智地判斷狀況,做出被感情影響的選擇,這對於一族的首領來說會極為不妙。被一個美貌少女影響抉擇與心情,也不是一件好事。

  於是,他的面色更冷,語氣也變得生疏起來:「明音小姐,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可以留在宇智波一族生活,但我不會娶你為妻。我與柱間既然交手,那麼宇智波和千手的戰爭也便快要再次開始了。在這種重要關節,我是沒有多餘的閒暇考慮這些無聊的事情的。」

  「哦。」蓮沼點點頭,面色有些懵然。

  斑不再猶豫,轉身進入了房間,將蓮沼關在了門外。

  他背靠門而立,雙臂橫疊,一雙眼眸光沉沉。他微一闔目,眼前便浮出奇異的景象來——驟然而下的不歇暴雨,於夜風雨絲中輕微搖曳的火光,白堇色寬袖上滴落的鮮紅血珠,匕首上微小又黯淡的一抹綠色。

  而門外的蓮沼明音則是冰著一張臉朝庭院外走去。

  剛走至小徑的盡頭,她便迎面遇上了宇智波泉奈。

  泉奈似乎剛與族人練過對戰,還披著一身薄甲,幾縷黑色的髮絲被汗水粘在額際。他年輕而俊俏的臉上露出微愕神情,口中問道:「明音小姐,兄長惹你生氣了嗎?」

  「啊,差不多吧。」蓮沼說:「怎麼,你也知道我和斑的事嗎?」

  ——她想嫁給斑而斑絲毫不考慮她的事情。

  「大概。」泉奈彎著眼眸笑眯眯地說。

  ——豈止是他知道了,全族都已經知道了,再過不久全忍界都會知道他哥看上了一個極為漂亮的姑娘的事情。

  「他不娶我。」蓮沼用手指托著下巴,皺眉深思:「如何是好呢?」

  「?!」泉奈握緊了手裡的刀,差點板不住臉上的笑容。他的眉頭一跳,重複一遍:「明音小姐,兄長不願意娶你為妻嗎?」

  哥你搞事!睡都睡了人家兩三次了你!你不娶她!

  你不娶她你睡她幹嘛!!

  「啊,如何是好呢。」蓮沼緊著眉頭,保持著神思的神色,輕飄飄晃過了泉奈的身體,朝著門外晃去。

  宇智波泉奈面色複雜地看著蓮沼的背影,隨即又望向了兄長房間的方向。

  宇智波斑的命運,此刻已經被握在了宇智波泉奈的手裡。

  |||

  蓮沼現在的想法,全宇智波估計都無法想到。

  宇智波斑不願意娶她為妻,那就只能換一個願意娶她為妻的人來當族長了。

  宇智波泉奈會願意嗎?……八成是不願意吧。

  宇智波一族中有人能打過宇智波斑嗎?斑似乎很強大。

  好像還沒有吧?據說宇智波斑和千手柱間是忍界最為強大的兩個忍者。

  蓮沼懷揣著滿腹心思,獨自立在一條河旁思考。她思考的時候十分專注,光顧著盯著眼前的河面,絲毫不注意外界的變化。不知不覺,已趨灰色的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雨絲。雨勢並不大,只是夾雜著綿雨的風讓她略感寒冷。

  於是,她解下外衫,粗粗地披在頭頂,勉強用來擋雨。為了不使得手臂也被雨淋到,她乾脆在河旁蹲了下來,假裝自己是河岸邊的一顆石頭。

  許久之後,她面前的雨忽然消失不見了。

  一柄傘擋在了她的上方,將雨水全部遮去。

  「沒帶傘嗎?」

  蓮沼抬起頭,與面前撐著傘的人四目相對。

  「是你?」

  「是你啊。」

  為她撐著傘的是一個身量高大的男人,黑髮黑眸,面孔英氣十足。他披著千草色短褂,握著傘柄的寬大手掌卻不合時宜地戴著護腕——這明顯是屬於忍者的習慣。蓮沼曾在上一次和斑一同任務時見過他,他正是斑的宿敵之首,千手柱間。

  柱間顯然也認出了蓮沼。

  她的臉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只消一眼就可以準確辨認出。

  蓮沼蹲在地上,不知道此刻該作何反應。

  按常理說,千手一族與宇智波一族是敵對家族,那麼侍奉于宇智波的她也該是千手的敵人才對。可面前的男人神態親和,毫無外漏的殺意或者敵意,就好像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或者朋友一樣。

  最後,她只能說「謝謝」。

  「不用謝。」柱間將傘遞到她的手裡,竟然站在雨裡笑了起來,一副「我又做了好事」的模樣,仿佛是等待誇獎的孩子。他笑完一陣,便頗為滿意地說道:「能夠順便幫助到你,可是我的榮幸啊。……不過,也多虧了你沒有跳起來打我。」

  「不用跳。」蓮沼站了起來:「我不矮。」

  她站得筆直地時候,柱間才發現她並不如他想像那樣,是個矮小可愛的女孩。相反,她身量高挑窈窕,也確實不需要特意「跳起來」才能打到他。

  「你怎麼在這裡?」蓮沼問:「我還以為這裡都屬於宇智波一族。」

  「你不知道嗎?這條河叫做南賀川。宇智波一族與我千手一族,便是劃這條河而分立。既然宇智波一族可以來到此地,我自然也可以。」柱間一指眼前的河水,頗為懷念地說道:「從前我和斑時常來這裡玩耍。」

  「你?和斑?玩耍?」蓮沼轉了轉手裡的傘,語氣帶上了幾分懷疑。

  「是啊。」柱間點了點頭,摸著下巴說道:「別看斑現在和我一副水火難容的模樣,但是我們少年之時也有過共同的夢想。……嘛,總有一天,我會和斑一起實現那個理想的。對了,聽說斑要娶一位十分漂亮的姑娘為妻,是你嗎?」

  斑要娶的女人是何等的美貌,已經被吹出了花。

  連千手一族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不。」蓮沼有些惆悵:「不是我。」

  「是嗎?」柱間的神情略微有些尷尬,但是很快就復原了。他說:「那是我太唐突了。」

  「沒想到,宇智波一族會有你這樣見到我還能保持平靜的人。要是大家都和你一樣嚮往和平就好了。」大概是沒有話題,千手柱間摸著頭說道:「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你是宇智波……什麼……來著……」

  「我不姓宇智波。」蓮沼說:「也不會看見你就吹火遁。」

  「啊哈哈哈哈哈是嗎?」柱間又露出了尷尬之色:「啊,抱歉,我總是這樣……怎麼,心情不好,來南賀川邊散步嗎?」

  「……」蓮沼內心:我只是在思考怎麼為宇智波一族換個族長而已。

  「謝謝你的傘。」蓮沼將傘插回了柱間的手裡,轉身就走:「我要走了。」

  「等、等等?」柱間捏著傘,有些不知所措:「為什麼要把傘還給我?這把傘就贈給你了……」

  「不需要。」蓮沼的聲音遠遠傳來。

  千手柱間握著傘蹲在地上畫圈圈,頭頂滿是失落的黑線。

  到頭來,他完全,沒有幫上忙啊……

  這一天,柱間的弟弟千手扉間又對他的兄長生氣了。

  柱間小的時候和宇智波一族的男人約會,他已經和父親阻止了這種可怕的事情。

  現在,柱間竟然改為和宇智波一族的女人約會……!

  扉間磨刀霍霍向宇智波。

  |||

  蓮沼披著衣服回到宇智波族地時,泉奈已在家門口等了許久。

  「明音小姐,明音小姐,你去哪裡了……」泉奈換下了鎧甲,束好了自己的小辮,十分認真地說道:「我已經教育過兄長了,他那樣是不對的。」

  蓮沼:?

  宇智波斑狠狠扯開房門,眉頭跳動不止。他一手緊緊抓著門框,嚴肅地說:「泉奈,天色晚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她的事情,我們兩個人解決。」

  泉奈雙手合十,點了點頭,著意給斑使了眼色,只可惜宇智波斑權當沒看見。得不到兄長眼神的回復,泉奈撇了撇嘴,轉身離去。

  蓮沼抖開了披在頭頂的衣服,她額前的髮絲已經被雨水打濕,面頰上也沾著細細的水珠,連纖長的眼睫上都凝著一絲水意,渾身上下的布料都泛著潮濕之感。

  「你……!」斑暗暗皺眉,肅然說道:「沒必要如此吧。」

  蓮沼:?

  看著她懵懵懂懂不在狀態的表情,斑愈發不自在了。他收斂了身上的威壓,儘量以平和的語氣對她說道:「下次不要做出這種愚蠢的事情了。淋一個下午的雨,對於你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幫助。」

  蓮沼:??

  好像確實沒有幫助。

  淋雨也沒法幫她換掉宇智波的族長。

  「進來吧。」斑一扯蓮沼的手腕,將她跌跌撞撞地扯入了屋內。隨即,他從櫃中翻出一塊乾淨的毛巾,罩在了她的頭頂:「你沒有查克拉,這樣淋雨恐怕會對身體有損。」

  蓮沼用毛巾擦了擦頭頂的雨水,淡淡說道:「我不會生病。」

  斑輕哼一聲:「只要是人類,就會生老病死,生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不用害怕。」

  蓮沼:???

  斑從她的手裡取過毛巾,按著她的頭頂便是一通蹂|躪。他顯然沒有做過這類事情,無法把握下手的輕重,動作可以稱之為「野蠻粗暴」,差點把蓮沼的一頭秀髮揉成鳥窩。

  揉了一通後,他端正地跪坐下來,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口中無奈地說:「明音,以後想要說的話大可直說。我從沒見過如你這樣彆扭的人,明明表現的毫不在乎,卻又和小孩子一樣跑出去淋雨。」

  蓮沼:?

  不是,哥,您,在想啥?

  「我……我只是……去南賀川邊散步。」她艱難地說:「不信,你問柱間。我下午遇到了千手柱間……」

  一句話,成功讓斑提起警戒。他的眼神瞬間便陰沉了下來,面色也趨嚴肅:「柱間?」

  果然,千手一族似乎也察覺到了她身體的秘密嗎……

  斑的神色有些危險。他搭在膝蓋的手一緊,隨即又鬆開。握緊的四指用力地戳著掌心,隔著手套刺著正中的肌膚。

  他的視線轉向面前正在擦頭髮的明音,黑色的眼眸帶上了難以自察的複雜,仿佛是暴風雨之前一團灰黑的天。數秒後,他原本緊握的手便迅速展開,捏緊了眼前少女的下巴,然後向前一拽。

  蓮沼的毛巾還搭在頭頂,她便撲騰到了斑的懷裡。毛巾很不給面子地滑到了她的眼睛處,將視線遮為一團漆黑。就在這關鍵的數秒裡,她的唇上有了軟軟熱熱的奇妙觸感,雖然短暫,卻十分真實。

  在那以後,耳邊響起一道沙啞又低沉的男聲,帶著莫名的引誘之意。微熱而曖昧的氣息,直直撲向耳廓。近在咫尺的呼吸,仿佛有了難以忽視的實質。

  「你的衣服都淋濕了,脫了吧,不然會生病。」

  ——不是,哥,我說了我不會生病啊……我們二驅,都不會生病……


☆、#9

  濕熱微溫的吻落在耳際,沿著面龐一路向下攀爬。衣料彼此摩擦,發出悉索輕響。急促的呼吸聲被竭力掩蓋起,以免洩露了不期的緊張。修長的手指循著衣襟的縫隙悄悄蹭入,悄悄一勾,便將白堇色的的衣袍挑開。

  柔軟的肌膚如同一片皎白的冰,又仿佛是毫無瑕疵的玉。唯一的礙眼之處,大概便是白色抹胸下一道攀延而出的的奇異黑色,如同墨水到了最後的無力一筆,猙獰又詭譎。

  「這是……」斑側過頭,視線不由被吸引住。起先只是在打量黑色的紋路,最後卻忍不住被紋路下飽滿起伏的一道圓潤弧線吸引。

  「沒什麼。」

  一隻纖細的手俐落地合攏了衣袍。

  刷刷兩下,眼前的皎白肌膚全部消失,只剩下遮得嚴嚴實實的衣服。

  明音將籠在眼前的毛巾摘下,丟在一旁。她靠在斑的懷裡,十分促狹地問道:「斑,你既不打算娶我,又想和我發生一些超越戰友之情的事情,不太好吧?」

  她面色從容,好整以暇,菖蒲色的眼裡還帶著一絲調笑之意,仿佛正在聽著什麼笑話一般。這樣鎮定的神情反而讓斑有了被挑釁的錯覺。

  斑的手向下一沉,壓在了她的胸口。他的唇角也隨之揚了起來,帶著曖昧難明的笑:「也許我改變主意了呢?明音。」

  蓮沼挑眉,聲音沉了下去:「想要試試被踩斷手的快感嗎?族長大人。」

  斑慢慢地抬起了手,手指抽離的時候還報復性地向下一按。最後,他托住了自己的面頰,笑著說:「不會有那樣一天的。想要碰到我的手……除非你在床上那麼做。」

  蓮沼慢吞吞地理好了衣襟,從他的懷裡坐了起來。她一邊用尾指挑起耳邊的髮絲,梳理著略顯淩亂的長髮,一邊說:「也許可以試試看。」

  細嫩的指尖穿過細長的髮絲,圓潤可愛的指甲時隱時現。

  「如果真的那麼想嫁給我的話。」斑的眼神流連在她的指尖上:「就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吧。在贏得戰爭之前,我都不會考慮這件事情的。不僅僅是為了家族……也是為了你。」

  「!」蓮沼來了精神,問道:「和千手一族的戰爭嗎?」

  「是。」斑說:「這場戰爭不知何時才會真正地結束,也許哪一天我便戰死了。想必,你不會願意嫁給一個死去之人吧。」

  蓮沼內心:死了我也可以嫁啊!只要你還是族長。

  「我明白了,族長。」蓮沼拍拍衣擺,站了起來:「那就等戰爭結束吧。希望你能取得勝利。」

  她轉身要走,還坐在地上的斑卻牽住了她的指尖。她轉身時,指腹便從斑的掌心中滑出,兩人的手指輕輕一蹭,隨即便極其自然地分開。

  她的身影消失於夜色之中,宇智波斑卻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他像是方見了什麼荒唐的景象,竟然獨自在夜幕之中輕聲地笑了起來。

  「我啊……」

  她的手指夾著微熱的余溫,在斑的手心裡滾滾發燙。

  |||

  有了任務金,蓮沼在宇智波一族的生活很是順遂。

  不知為何,所有的族人都分外照顧她。無論是購買食材還是布料,亦或是想要挑一把避雨的傘,都會有人爭先恐後地為她減價贈物。

  宇智波泉奈也對她頗為關照,隔個四五日便要上門問好,順帶與她進行所謂的切磋對戰。說是切磋,卻不能用忍術和幻術,這對擅長火遁又擁有寫輪眼的泉奈來說無疑是不公平的,但泉奈一點都不在意。

  「明音小姐的速度很快呢。」

  「如果不是因為沒有查克拉的話,剛才那一擊就可以打敗我了。」

  「很嚴密的防禦姿勢,是從尊父身上學來的嗎?」

  每每切磋完畢,泉奈總是額上掛著汗水,面露些微倦怠之色。但面對蓮沼,他又刻意藏起倦怠,以溫和耐心相對。這樣的溫和表像下,隱藏著小惡魔一般熊熊燃燒的火焰——對待那些想要追求未來大嫂的男性,泉奈從來都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

  對兄長情敵的態度與對待蓮沼的態度,形成了可怕又鮮明的反差。

  「明音小姐,要休息一下嗎?」

  在經過小半個下午的訓練後,泉奈如此問道。

  蓮沼點了點頭。

  說實話,從前在第六研究所時,她只接受了一年的戰鬥訓練。戰鬥於她而言,還是一件相當無趣的事情。

  兩人收起了武器,在一旁的樹蔭下靠坐。已是初夏,枝頭綠蔭擁擁攘攘,低垂的枝葉擋去了大半的陽光,投落下一片涼愜的陰影。

  泉奈散開了因為戰鬥而略顯淩亂的長髮,將束髮用的白色綁繩銜在了口中。他十指交叉著梳過自己的黑色長髮,微翹的髮絲毫不聽話,一點也不願意伏在他的手下。

  果然是兄弟。

  泉奈和斑的髮型都有著詭異的相似。

  「明音小姐,為什麼看著我?」察覺到了蓮沼的視線,泉奈一邊綁著頭髮一邊詢問。

  「我只是在思考千手與宇智波的戰爭罷了。」蓮沼回答。

  雖然被抓了現行,但是蓮沼有著謎一樣的從容,還給出了可信度很高的正經答案。

  「啊……」泉奈眉頭一蹙:「戰爭啊。」

  「是的,戰爭。」蓮沼說:「等到戰爭結束,你哥哥就會娶我了吧。」

  「那豈不是很好?」泉奈笑眯眯的,貓一般的眼睛半合起:「哥哥也會很開心吧。」

  「戰爭的原因是什麼?」蓮沼詢問。

  要是沒有戰爭,她現在就他媽是族長夫人了。

  「那是因為……」泉奈聲音漸低:「是為了保護族人,使得族人不用再死亡。」

  「邏輯很奇怪。」蓮沼說:「戰爭本身才是會使宇智波的族人死亡的東西。」

  泉奈的眼簾一抖。

  他雙手置於膝上,手指輕輕劃著深藍色的衣袍。

  「我的另外兩位兄長,都因為戰爭而死亡。如果不贏得這場戰爭的話,會有更多的族人如他們一般在年輕之時就過早地死去。我們忍者的平均壽命都只有三十年。只有戰爭結束,一切才會好轉。」

  「千手柱間寄來了議和書吧。」蓮沼淡淡說。

  「那不一樣。那就不是『贏得戰爭』,而是『低頭乞求議和』了。我們宇智波與千手是不可能存在和平的,只有不死不休的戰鬥。柱間是一個慣會迷惑人心的欺騙者,他從前就用天真熱血的形象欺騙過哥哥。我絕對不會相信殺了我兩位兄長的千手一族會傳遞出『和平』這樣的東西。」

  聽著泉奈的形容,蓮沼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柱間的形象。

  那樣的寬厚親和,甚至帶著一絲孩子氣的包容,莫非是假裝的?

  「戰爭的效率著實很低,尤其是像宇智波和千手這樣世代膠著的戰況。」蓮沼說著,眼眸一暗:「不過,我也可以理解。如果有人想要傷害我,我也會將他徹底扼殺掉。傷害我想要守護的東西,我便會十倍地報復回去,絕對不會讓他輕易、痛快地死去。」

  暢快又俐落的復仇之語,與她纖瘦精緻的外貌決然不符。

  她大概也知道宇智波與千手之間戰爭不停的原因了——恐怕是死亡帶來的仇恨已經深深紮根,完全無法輕易放下。所以,即使明知戰爭的結果很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他們也會為了仇恨而繼續戰鬥。

  「三十歲?」蓮沼忽然問:「泉奈,你已經……」

  「是。」泉奈說:「我可能只有十年或者十五年的壽命吧。不過,如果我足夠強大,我也可以一直活下去。我的父親身為與千手佛間齊名的強大忍者,就一直保護著我們,直到因為身體抱恙而戰死。」

  「嗯。」

  「戰亂年代總是命運無常的。我無法阻止死亡的到來,但是可以像已經戰死的兩位兄長一樣,為了族人而盡一切可能的努力。」

  「你們果然很重視家族。」蓮沼說。

  宇智波一族將家族視為一切,因而也將族紋刻畫在了一切可以看得到的地方。無論是泉奈,還是斑,都以家族為優先。

  眼前的青年笑意溫和地討論著自己的死期,毫無逃避之意,這大概就像是花期極短的七日櫻,因為早已知曉了飄落的時節,為了一期一會而展現最綿延昳麗的姿態。

  「明音小姐不用太過悲觀。」泉奈誤解了什麼,安慰道:「兄長很喜歡你呢,他肯定會盡力保護你的。……說實話,從前的兄長執著于追求力量,對女人從來沒有興趣。我和族人,就是他的全部了。」

  「他?喜歡我?」蓮沼一愣。

  「明音小姐這麼不自信嗎?」泉奈打量著她的面容。

  一瓣綠葉悠悠落下,打著轉墜在蓮沼的發心,葉柄透著脈脈的綠。泉奈替她摘掉了頭頂的葉片,黑色的眼睛也不由朝著別處轉去。

  眼前的少女太過美麗,只消一眼便能讓人心旌動搖。像是在人類的普通皮囊上施加了什麼可怕的魔法,讓所有看見她的人都在一瞬間淪陷;又或者于無名山林之中走出的妖物,以凡人未能見過的形貌引誘毫無抵抗力的眾生。

  難怪向來不談感情的兄長都動搖了。

  「兄長之前拒絕你,也是因為不想令你心生遺憾。」泉奈說:「畢竟我們總是生活在戰爭之中。忍者不會活得太久……嫁給忍者,尤其是哥哥這樣的一族之長,恐怕會有些遺憾吧。」

  「這樣啊。」蓮沼回答。


☆、#10

  「因為使用寫輪眼過度,哥哥的的眼睛……在視力上稍微有些問題。和明音小姐相處了這麼久,他都將自己藏地很好呢。但是,這樣的事情是根本藏不住的。總有一天,明音小姐會發現的吧。」

  「這麼直白地告訴我,不要緊嗎?這是很重要的情報吧。」

  「沒事噢。」泉奈卷了一下自己的發梢,捧著面頰笑了起來:「其實族人或多或少都發現了哥哥的異常。但是,大家都信賴著身為一族之長的他。這是……哥哥的家族啊。」

  蓮沼微愣。

  泉奈的意思,是已經將她當做「族人」了嗎?

  而且,她從未發現斑有什麼不便之處。身為族長,他總是保持著強勢和冷靜,面對何等情況都能從容不紊、遊刃有餘。

  「請把這裡當做你的新家吧。」泉奈的唇角揚得更高:「因為戰爭而失去了一切,家人和回憶都一併失去了。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恐怕會覺得很難過。……明音小姐很堅強呢。女孩子不用那麼逞強喔。」

  「嗯。」蓮沼托著下巴。

  「『不用那麼逞強』的意思是,你可以適當依靠哥哥。」泉奈湊到了她的耳邊,刻意壓低聲音,悄悄地說道:「我很希望哥哥會遇見一個除了他之外,別無所有的人。雖然,稍稍有些自私。」

  「不。」蓮沼面不改色:「不叫自私,叫『他私』。」

  除了斑之外,別無所有的人……

  也就是除了斑以外,什麼都不在乎的人。

  泉奈的本質還是一個精打細算、一心為哥的小惡魔啊。

  初初見面時,她就覺得泉奈並不如外貌上看來那般好相處。果然,在平和耐心的表像下,還有著切黑、狡黠與世故。

  她還真是不會看錯。

  「明音小姐很喜歡我的兄長吧。」泉奈抬起頭:「兄長也對你很不一樣。……真難得啊,在這戰亂之中。」

  「不,我……」蓮沼頓了頓,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喜歡宇智波斑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她只是為了完成「成為宇智波族長夫人」的攻略目標而來到此地。

  想到斑莫名其妙的態度,蓮沼向來堂皇直白的內心忽然有了一絲詭異的尷尬和煩躁。

  這樣的煩躁,讓她想要將十個宇智波斑串起來做成燒烤灑上孜然。

  她從不覺得自己會做出錯事。在她的世界裡,自己的抉擇就是百分百正確的。因此,自然也不會存在「愧疚」或者「負罪」之類的感情,有的只是無比的煩躁。

  泉奈沒有發現蓮沼陰沉沉面色背後的意義,他輕快地從地上拔了一截嫩綠的草葉,在指尖環繞著結弄起來。他的手指握慣苦無,也習慣梳理長髮,很是靈活。

  蓮沼內心的煩躁幾乎要噴薄而出。

  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下一次一定要和斑說明白,她並不存在奇怪的感情。

  她的煩躁情緒被青年清澈的嗓音打斷。

  「明音小姐,這個送給你了。」面前的青年托著一枚草編成的戒指,遞到了她的面前:「就算是代替哥哥提前送給你的吧。」

  蓮沼緩緩眨了眨眼,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戒指被穩穩托在泉奈白皙的手上,小小一枚,恰好適合她細瘦的手指,很是青蔥可愛。

  就在這時,草戒指裡緩緩爬出了一隻黑乎乎小個頭的昆蟲。

  「有、有蟲——」

  在戰場上披荊斬棘、櫛風沐血的宇智波泉奈,忍不住抖著手將草戒指丟到了半空中。

  蓮沼:……

  她接住戒指,隨手將可憐的炮灰蟲捏扁,勉強安慰道:「好了,已經死了。」

  泉奈的面色略有好轉。

  蓮沼無語。

  沒想到宇智波泉奈竟然會害怕奇怪的昆蟲。

  反差還真是異樣地……巨大。

  |||

  蓮沼本打算找一個機會,和斑談清楚兩人的感情狀況。但是,時間卻根本不給她這樣的一個機會。

  宇智波與千手的戰爭又開始了,斑終日忙著籌備戰鬥,根本無暇他顧。

  「族長大人,我也需要一同跟隨你前去戰場嗎?」

  「女人不用去戰場。」

  「可是,千手一族也有女忍者活躍於戰場上,宇智波一族的醫療支隊似乎也缺人。」

  「你不用去戰場。」

  「……哦。」

  「留在族地就好。」

  蓮沼明音被留在了宇智波一族的族地中。

  忍者們出發之日,全副武裝的泉奈還微笑著朝她打了招呼,說:「明音小姐,等著我們回來喲。」說完,還用眼神示意身旁一臉嚴肅的斑也做些表示。

  只可惜,泉奈的眼睛再漂亮、眼神再賣力,斑也權當做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他穿著威風凜凜的暗紅色盔甲,滿面肅然迫重之色,在他的身上一點也見不到泉奈的輕快與自由。

  蓮沼在心底思考是否要在這個時刻提出「老子並不喜歡你」這種可怕的話,因此,面上顯出一分猶豫之色。她認為這件重要的事要越早說出越好,但是這個重要的時刻又顯然不適合這句話。

  反倒是斑察覺了她的猶豫,微皺著眉問道:「明音,不用多慮。這個世界上能打敗我的人,只有一個。」

  蓮沼:……

  不是,哥,您……算了。

  |||

  宇智波一族的忍者們離開了族地,這片偌大的地域便一下子冷寂空蕩了下來,好像被抽走了生氣。往日的熱熱鬧鬧都煙消雲散,當然也沒有了宇智波斑那令人又煩惱又矛盾的身影。

  沒有泉奈的帶領,蓮沼獨自將族地內剩下的地域都走了一遍。隱藏于深林之中、足以俯瞰全景的山坡,延伸向南賀川的清澈細碎溪流,掛上厚鎖的、陳舊古老的祠堂,還有立有無數墳碑的鴉黑墓地。

  看著這些極具時代特色的建築與景象,她不由開始好奇傳說中的「蓮沼一族」是怎樣的場景。可惜,她不具備這具身體本來的記憶,無從追憶過去的景象。

  時間一點點過去,夏天漸漸走至了尾聲。盛夏的太陽灼熱辣人,空氣中總是升騰著熱意。好在時不時會有一場暴雨落下,降低磨人的溫度。南賀川的水面時泛時收,兩側森林的樹冠悠悠朝天延展。

  夏末之時,宇智波斑終於回來了。

  得知消息的蓮沼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斑。

  她已經把那句話憋在心裡太久了,那句話快要被盛夏的雨澆灌地發黴了。

  只是,斑卻沒有為她抽出時間。準確地說,斑拒絕見任何人,因為他忙著催促族人將往年囤積的傷藥翻找出,讓最優秀的醫師每天去見他。

  他從戰場上一路將重傷的宇智波泉奈背了回來。

  這一次的戰況很不樂觀,宇智波一族沒有取得想像中的勝利,相反,還被打退了。更重要的是,身為家族二首領的宇智波泉奈受了不輕的傷。重傷他的人是千手一族的二首領、以神速著稱的千手扉間。這一次,泉奈能否活下來,都成了未知數。

  忍者們帶回了許多屍體,在歸來後的好一陣時間內都忙於在墓地內鏟挖著一列又一列的深坑。山坡上的樹枝被齊齊砍斷一截,用於豎在墳前、刻上忍者的小記或生卒。原本便密麻的墳地更顯擁擠,滿溢著眼淚與死之氣息。

  泉奈再也沒有來找過蓮沼。

  他躺在自己的房間內,因為傷勢過重而無法起身。

  斑無法隨時守護著他,只能派遣醫師日夜照顧。即使如此,戰國時代並不優秀的醫療水準也無法挽救一個年輕人的性命。秋初之時,滿枝樹葉轉黃飄落,宇智波泉奈因為傷勢過重而亡。

  無論是藤原成範屋前的櫻花亦或是開在無人路經之荒野上的櫻花,都只有七日的花期。吟誦和歌或者精心澆灌都無法延緩它凋謝之日的來臨。

  所謂「一期一會」,便是那名為泉奈的青年總是笑著的原因吧。

  而在這一日,斑也終於可以見她。

  |||

  「你有話想要對我說嗎?明音。」

  隔著一扇薄薄的紙門,明音跪坐在廊上。庭院中的枝頭已趨光禿,滿地鋪陳燦金色的厚厚葉片。紙門上繪有數柄團扇,陽光在門上映出她低伏的身影。

  「是的。」她回答。

  「進來吧。」斑說:「自己開門便是。」

  明音雙手推開了移門,卻看見斑跪坐的背影。他面前的床褥中臥著泉奈的身體——神態平靜安恬,如同沉沉歸入夢鄉,白淨的面孔毫無痛苦之意。

  看見泉奈的身體,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便想要退出去,斑卻阻止了她的行動:「沒事的,進來吧。」

  「好。」她說。

  宇智波斑始終沒有轉身,只是以背影朝向她。蓮沼能看見他不馴的黑髮與背後的團扇族紋,也可以聽見他一如既往沉靜淡然的說話聲。

  「你想對我說什麼?」

  「……」

  蓮沼的舌尖仿佛被上了一把鎖。

  內心的煩躁感以十萬倍的速度瘋狂擴大,瞬間侵佔了整片腦海。

  【我不喜歡你,也不愛你】

  先前已在喉口醞釀翻滾過無數次的話,在此刻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

  「怎麼。」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生死苦永盡。」她最終說話了:「既得涅槃音。」

  她的耳旁仿佛聽見了「啪嗒」一聲清脆輕響。

  似乎是一顆數珠滾落在地。

  再細聽,便又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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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等了一個夏日的話,還是沒有說出來,繼續悶在心口發黴。

  宇智波泉奈下葬之日,雙眼蒙著一條白紗。他的眼睛已經被移植到了兄長宇智波斑的眼中,代替著他繼續陪伴自己的兄長。

  這樣的生離死別,在這種戰亂年代再為尋常不過。

  戰爭讓宇智波和千手兩敗俱傷,不得已之下,雙方又開始了短暫的停戰。只是現在,宇智波族地中已經少了許多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許多曾經向蓮沼搭話過的少年人,已經和宇智波泉奈一樣,被永遠地埋葬在了墓地中。

  因為移植了弟弟的眼球,斑也不得不休整一段時間。

  泉奈死後,他便在一夕之間驟然安靜寂寥下來。從前偶爾還會發作的脾氣也隱在了漠然無言的表像下,顯露著主人性格的揶揄與挑釁也全部消失不見。

  他時常獨自盤腿坐在屋簷下,仿佛在思考什麼問題。一坐,便是一整個下午。眼睛蒙著白色紗布,黑色羽織鬆散地搭在雙肩上。秋日的庭院裡極為安靜,既沒有夏蟲鳴擾,也沒有風雨過庭,只有一地燦黃秋葉。

  厚臉皮耿直如蓮沼明音,都不捨得去打擾獨自冥思的斑。

  她偶爾會在路過時,惦著腳尖向著斑的方向張望一會兒,猶豫著要不要上去用言語補一刀。她本以為「現在的斑無法看見」,因而才會放肆地做出這些動作。但是恰恰相反,斑雖然看不見,感知力卻依舊很敏銳。

  「明音,每天你都會在這裡停留大概四十二秒。」在她又一次在院落門口張望後,斑喊住了她:「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被抓個正著的蓮沼並不慌亂,她很淡定地回答道:「我以為你需要獨自的休息時間。」

  「如果是你的話,倒是無所謂。」斑說:「要進來嗎?」

  「……我給你講講妙法蓮華經?」

  宇智波斑:……

  |||

  「眾生為生老病死、憂悲苦惱所燒煮,又以談著追求故現受眾苦,後受貧窮困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眾生沒於其中,歡喜遊戲,不覺不知,不驚不怖……」

  澄澈的茶水傾入杯盞中,在杯口下堪堪停住。宇智波斑的手準確地搭住了茶杯的邊緣,絲毫沒有顯露出視力缺失的不便。

  他將茶杯遞給蓮沼,倏然開口:「你的家族有自己的信仰吧。如果你相信日蓮宗的經法,豈不是和你家族的信仰有所悖逆?」

  蓮沼停下了自語。她看一眼面前的斑,回答道:「我並不相信日蓮宗,只是恰好對這些東西頗有興趣罷了。」

  「你的家族所信仰的神祗……」斑低聲問:「是怎樣的存在。」

  「我並不記得。」她說著,聲音一沉:「但是,我所侍奉的神明,脾氣很大、難以伺候、心情莫測,誰也不知道它在想什麼。」

  高興的時候,哪怕人類祝福神明湯瑪斯原地爆炸,它都會降下聖潔讓人類成為使徒。

  不高興的時候,神明就降下神譴,一個咎落就讓人類變成疾走型鋰電池。

  「你的神明並沒有庇佑你的家族。與其信奉這樣的神明,倒不如相信自己的力量。」斑說:「唯有強大的能力才是始終不會背叛自己的東西。」

  斑淺呷茶水,將杯盞放下。茶盞下壓住的一封文書,依稀露出了千手柱間的筆跡。

  「你現在還在處理文書嗎?」蓮沼問道。

  「可以讓別人讀給我聽。」斑說:「我可沒有那麼無用。……如千手柱間寫的議和書,我不需要看就可以辨認出來。」

  「不考慮一下麼。」蓮沼問。

  「可笑。」斑的回答很簡單,還帶著嘲諷意味。

  「說的也是。」蓮沼回答。

  「確實是很可笑。」斑輕哼了一聲:「我少時還曾發誓過,要將泉奈這個唯一的弟弟保護好。無論如何,都要讓他活到戰爭結束之時。……柱間亦然。但是現在,我的弟弟卻死了。真是可笑啊。」

  斑的話讓蓮沼想起了柱間的容貌與曾經說過的故事。

  「你和柱間曾經是朋友吧。」她說

  「曾經是。」斑如實回答:「如我這樣的人,也有過年少無知的時候。現在想來,只不過是見過的事情太少。。」

  蓮沼不作回答,室內寂然一片。屋外秋風時作,偶爾卷起一枚黃色落葉。

  這般的寂靜讓斑不由多慮,他頷首,從齒間擠出一句話:「……本來不該提起這些事情。畢竟你失去了全部的族人,與你相比,我已好上數倍。」

  斑可不是個容易說出抱歉之辭的人。

  身為一族之長與當世強者,他更習慣別人的奉承與諂媚,也從不需要向誰低頭。哪怕面對實力相當的千手柱間,他也從未露出過退讓之意。他從來都是強勢的,一直佔據著主導地位;而此刻,他卻很突兀地說出了道歉之詞。

  「不、不用。」蓮沼有些尷尬,內心還有著一絲煩躁。她十分乾脆地解釋道:「我並不在意家族這樣的東西,因為我根本不記得我的過去。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我就像一個徹底的新生兒一樣,自然也不會介意你和我談論這些東西。」

  「我又忘記了。」斑的唇角略略一揚:「你已經忘記了一切。……失去記憶之後,第一個見到並且熟悉的人的就是我。」

  斑的說法有些奇怪。

  雖然……這麼說也沒錯。

  空氣裡的氛圍略顯怪異,蓮沼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的指尖,並不說話。

  斑的視野一片黑暗,但他的耳中可以聽見肌膚彼此摩擦的輕響。他能輕鬆地在腦海裡勾勒出蓮沼手指的模樣——那是一雙極漂亮的手,細瘦修長,白如凝玉,沒有任何一絲薄繭,乾淨溫柔到想要捧在唇角印上淺淺的吻。

  他忽然說:「那麼,既然你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你也會一直待在我的身側吧。畢竟,我才是現在的你最為熟悉的人。」

  「大概吧。」蓮沼的回答頗有些敷衍:「如果你願意娶我的話。」

  斑失笑,在心裡默默歎氣。

  這個傢伙怎麼還是如此執著於嫁給他的事情。

  「即使我失明,或者殘疾,你也要嫁給我嗎?」斑問。

  蓮沼停下了玩弄指尖的動作,她抬眼,看著面前眼蒙白布的男人,說道:「準確地說,哪怕你死了,我也會嫁給你的屍體。你不用擔心我會反悔。」

  院落裡傳來啪嚓一聲碎響,是乾枯落地的葉片被踩碎的聲音。這輕微的聲響,引起了蓮沼的警覺。她迅速轉頭,用視線在視野內搜尋著可疑的身影。

  現在的斑暫時喪失了視力,可不如以前那樣強大。身為當下最為強大的忍者,他想必有不少敵人。如果斑的敵人趁虛而入,那就不妙了。

  蓮沼可不想真的嫁給一具屍體。

  「似乎有人來了,我去看一下。」她站起身,朝著移門處走去。

  庭院裡一片寂靜,還是她來時的模樣。地上的落葉堆疊層積,沒有人途徑的痕跡。幾尾錦鯉在池塘內懶散遊弋,不時朝著水面淺淺浮出。

  是她多心了嗎?

  這樣想著,蓮沼慢慢轉過了腳步。

  就在此時,她的背後傳來苦無的響聲。

  襲擊者顯然已經等待這個機會良久,進攻的角度與速度都無可挑剔。只可惜蓮沼的速度比他還快一些,匕首在轉瞬間便已握在了她的手上。

  「當」的一聲響,她便以疾雷之速架住了對方的苦無。

  驟起的腳步,將地上的落葉劃開。劇烈的動作所帶起的風,譁然吹起滿地金黃與少女紫色的發。原本已經安靜落在地面的金色葉片,再次被吹卷至空中,然後飄悠著落滿了蓮沼的肩膀。

  襲擊者蒙著面,握有苦無的手因為竭盡全力而痙攣一般微微顫抖著——他顯然沒料到眼前貌似纖弱的少女有著如此大的力量,此刻的眼中滿溢著驚訝。

  「請去阿鼻地獄見我。」她冷然說著,乾脆俐落地將匕首刺入了對方的心口。灼熱的血液飛濺上她的面頰,她卻面無波瀾,眼神冰冷,恍若什麼都沒有發生。

  襲擊者厚重的身軀仰倒在她的面前。

  她垂下握著匕首的手,走回了斑的面前安靜跪坐下,帶著血痕的面孔微微低垂:「我回來了。」

  斑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

  「有人來訪啊。」斑的手虛扶在了腰刀上。

  他從容的話語剛落,四下裡便驟然出現六七名忍者。他們目標統一,從各個方向向宇智波斑發動攻擊。他們顯然是經過著意甄選的忍者,各個身手俐落,速度與力量都相當可觀。

  然而,面對宇智波斑,僅僅施以體術顯然不夠。

  即使視力受阻,宇智波斑在這種境況下依舊遊刃有餘。他甚至無需將刀拔出鞘,僅僅以刀柄便格擋住了無數人的攻擊。肘擊、斜踢、借力……一番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多餘,以至於有了賞心悅目之感。

  蓮沼十分淡定地跪坐在原地,連起身之意都沒有。她看著六名忍者一一倒在斑的腳邊,不由在內心感歎斑的強大——他不愧為宇智波一族的首領。


☆、#12

  這六人失敗之後,其他潛伏的人終於按捺不住,紛紛露出了自己隱藏已久的身形。原本寂然一片的庭院裡,登時變得喧雜起來。兵器交碰鳴響,血肉肆意橫飛,卻只是宇智波斑單方面的屠殺。

  在一片混亂之中,也唯有蓮沼保持著淡定——她捧著茶杯坐在角落裡喝茶。她紫色的眼眸時而微動,視線卻一直追隨著宇智波斑黑色的身影。

  斑披在肩頭的羽織穩穩當當,沒有因為戰鬥而滑落。泛著銀光的刀被握于戴著黑色手套的寬大手中之中,刀上垂落的紅色房線翻飛於空中,猶如一抹殘餘的鮮血。無論是抬手抹裂敵人的咽喉,或者是將刀刃推入對方的身體,他的動作都帶著難以忽視的從容。

  滿是血色的屠殺,在斑的手中卻變為刀舞一般的優雅。

  四下屍體倒伏,在斑看不到的背後,卻又亮起了一抹刀光。

  「還有啊。」蓮沼坐不住了,迅速起身,乾脆地將茶杯朝前丟去。

  茶杯恰好撞在襲擊者的刀尖上,登時碎裂一地,刀的來勢也因此變弱。也許是她這一擊終於讓別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於是那人的刀尖一轉,便向著她襲來。

  蓮華亮刃,已然做好備戰準備。對方卻忽然收住刀勢,改為雙手結印:「水遁•水切!」

  鋒銳的水刀自陰暗處襲來,這從未見過的奇異攻擊方式,讓蓮沼一愣——她雖然從泉奈口中聽說過忍術的存在,但平常從未見過泉奈使用。如今在實戰中忽然見到這奇異的攻擊方式,她不由愣住了。

  第六研究所教導她近身戰鬥與如何與聖潔心意相通,可沒教導過如何毆打口噴水柱的大男人。

  在她愕然的時候,水刀已經湧到了她的面前。雖然蓮沼不知道這白色的噴泉力道如何,但想必絕不溫柔。於是她連忙向旁一躲。只可惜,水刀還是擦到了她握著武器的手指。

  刺耳的聲音劃過耳膜,食指與拇指被齊齊割斷,落在了地上。失去了握力的匕首也一同墜落,發出哐當脆響。

  蓮沼眉頭微皺。

  她視線下移,落到手掌兩個黑漆漆血洞上,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痛意:「嘶……」

  已然完成了一場屠殺的斑聽見這不正常的聲音,意識到事有不妙之處。於是,他亦雙手結印,毫不猶豫地低念道:「火遁•豪火滅卻。」

  火焰騰升時的氣流,將他的黑髮與羽織鼓起。

  亮紅色的火光,在瞬間就將他面前的一切燃燒殆盡。燒灼跳躍的熾熱烈焰,吞噬了視野之內的所有事物。包括內前一刻還在暗自慶倖削下蓮沼手指的忍者,都在炎浪中痛苦嘶嚎著。他身形扭曲,不住的嚎叫聲尖銳刺耳,然而再多的掙扎,最終都沒能讓他免于化為焦屍的命運。

  「這位爺,」跳躍的火光映上了蓮沼的面頰,她說:「您把我被割掉的手指一起燒了。」

  宇智波斑:……

  他鬆開結印的手指,正了正肩上微亂的羽織,低聲說道:「你是蠢貨嗎。我根本不需要你動手。」

  「……」蓮沼閉嘴,壓抑住了心底踹死宇智波斑的衝動。

  ——雖然是責備之語,好歹宇智波斑也表了關心之意。

  原本寧靜的庭院已被火海侵佔,沖天而起的火焰終於引起了宇智波族人們的注意力。其他忍者陸續趕到,試圖沖入被烈焰佔據的火場內,尋找斑的身影。

  「斑大人,您在裡面嗎?快進去找他……」

  「為什麼會突然起火!」

  火焰蔓延到了屋樑上,木質的房梁發出了危險的劈啪聲。

  蓮沼在蒸騰的熱意裡抬頭看一眼屋頂,說道:「族長大人,您的這個忍術可能會讓我們被壓死。」

  「我被惹怒的時候,向來不會控制出手的輕重。」斑很不屑地輕哼說:「而且,我怕我剛才不出手,可能你就不只是被割掉手指那麼簡單了。……真是蠢笨。」

  所幸,她也只是被割掉了手指。

  如果她也死於忍者的刀下……

  宇智波斑的面色在火光中愈發暗沉。

  「我只是因為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忍術而感到吃驚罷了。」蓮沼說:「被割掉手指又不算什麼,反正過兩天便長出來了。」

  宇智波斑:?

  「『過兩天便長出來了』?」

  「哦,我忘記了你沒有這樣的能力。」蓮沼扇了扇風,臉上的血與汗粘成一團。她厭棄地說道:「我們能從這裡出去再細談嗎?」

  「當然。」宇智波斑應聲,乾脆地將她攔腰抱起,扛在了肩上。

  「不,不是?」蓮沼有一瞬間的呆愣:「我傷的是手,並不是腳。」

  她細瘦的身體被扛在肩膀一側,低垂的紫色髮絲落在了斑的脊背上,浮空的視線可以看到一片灼熱而劇烈的火焰。

  「有什麼意見嗎?你是我的女人。」斑的回答很強勢,握緊她的手順勢在她的腰上一捏,並且大有下滑之勢。

  斑扛著她,一路大步走出了火場。燃燒的火焰舔過他的羽織邊緣,卻沒能傷到他分毫。

  見宇智波斑平安走出,其餘族人們便松了一口氣。而在一眾族人中,卻有人的眼神深處暗現惋惜,仿佛十分不滿於這樣的結果。

  「我沒事。」斑對族人說道:「各自散去吧。對了,記得補水遁。」

  |||

  族長的屋子被他在一氣之下燒毀,宇智波斑淪為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於是這一晚,蓮沼推開房門,就看到了端坐在屋內的宇智波斑。

  她合上門,再推開門,宇智波斑依舊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

  聽見反復地推拉之聲,看不見的斑蹙眉問道:「怎麼,門壞了嗎?」

  「不。」蓮沼說:「我壞了。」

  「……」斑沉默一會兒,問:「誰把你弄壞的?」

  「……你當我什麼都沒說。」蓮沼終於走入屋內,合上了門。

  她也想不通斑為什麼會選擇她的房間作為落腳之所。

  作為外族人,她的房間十分狹小擁擠,僅能供一人居住。開窗便是鄰家對窗,晨起之時,時不時能從窗縫間看到隔壁情侶說話的場景。

  什麼「待我守望先鋒拿到了黃金武器,我便回來娶你,我先去網吧。」

  什麼「我的心裡咯噔一下,看著你離去的背影,心道莫非這就是所謂『永別』?」

  大概是她長得太美(喂)。

  「找出刺殺你的人了麼?」蓮沼詢問道。

  「這根本無需刻意去找。」斑緩慢說:「泉奈離去,我又暫時無法視物,族內便有愚蠢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地肖想不屬於他的位置了。」

  「你的意思是……」蓮沼壓低了嗓音:「是宇智波一族內有人想要刺殺你麼?」

  斑沒有回答,卻簡單地點了一下頭。

  「我還以為是千手一族所為。」蓮沼說。

  「我很瞭解柱間那傢伙,他從來不會使用諸如『刺殺』這類的手段。」斑說。

  一瞬間,蓮沼的耳邊忽而響起了從前誰說過的話。

  ——其實族人或多或少都發現了哥哥的異常。但是,大家都信賴著身為一族之長的他。這是……哥哥的家族啊。

  「這是你的家族啊。」她皺著眉說。

  「是的,我的族人。」斑說:「我所想守護的族人。」

  他的房中四處可以看到上紅下白的團扇族紋,他將家族置於第一位。

  然而他所一心想守護的家族,似乎卻並沒有以同樣的赤忱之心回報。

  「人心本就有陰暗所在。」斑的話語很平淡:「為了利益,自然會有人生出非分之想,這也是千手與宇智波戰爭的伊始因緣。」

  蓮沼看他面色淡定,忽然拋出了一個問題:「斑,我這裡可沒有多餘的床褥提供給你。你睡哪?我可是傷患。」

  著意強調傷患,挑明瞭她不願意離開自己的被窩。

  雖然這個理由根本不成立,因為眼蒙紗布的斑也是傷患。

  「我們很久以前就睡在一起過了。」斑說著,唇角有了笑意:「你失憶的那一天,不就極為熱情地從我身上醒來麼?當時的我,還以為你忍了一晚上,已經無法再繼續忍下去了。」

  蓮沼:……

  「算了,你比較重要。」蓮沼說:「你先住下吧,我自己出去解決……」

  話未說完,她便被一隻手手扯入了斑的懷裡。

  熟悉的動作,熟悉的姿勢,熟悉的環抱,熟悉的老乾媽……不是。

  這樣的突然襲擊已然不陌生,她竟然有了一絲習慣。

  對於有些薄情寡義的蓮沼明音來說,這著實是詭異的體驗。

  斑除下了手套,乾淨而寬大的手握緊了蓮沼的手掌。他的指尖極為溫存流連地掠過已經包紮好的斷指處,口中低聲說道:「竟然傷到了你的手。」

  「怎麼?」

  「這可是我最喜愛的地方啊。」

  ——細瘦、光潔、漂亮……沒有握苦無而導致的薄繭,讓人產生親吻衝動的手。

  斑說著,托起她的手掌,遞到了自己的唇前,在紮滿傷口的繃帶上,悄然一吻。因為缺失了指節,她的手顯得很古怪。然而斑卻看不到這一切,只是頷首將吻烙在她的傷口處。

  「媽的,疼死老子了。」

  毫不客氣的聲音打破溫存的氛圍,蓮沼光速抽回了手。

  「原來你這麼怕疼啊。」斑沒有因為她的動作而心生不豫。恰恰相反,他的心情似乎不錯:「你當時替我擋刀的模樣……我想,如果不是你根本不怕死,那就是一定很在乎我吧。」

  「哦,我不怕死。」蓮沼說。

  斑:……

  這傢伙——

  「我是真的不怕死。」蓮沼甩了甩手,淡淡地說:「過兩天,我的手指便會再長出來。礙於你們不理解這種奇怪的身體狀況,我決定在屋子裡宅到我的手指再生完畢為止,免得嚇到你的族人。」

  她怕死嗎?

  其實,還是有一點的吧。

  神的使徒也會有死亡之日。

  更何況是她這樣用縮減生命作為再生代價的第二驅魔師。


☆、#13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宇智波一族在上次戰爭中尚沒來得及撤退的忍者們,開始陸陸續續向千手一族投降。

  五天,六天,七天,八天……

  家族裡的長老開始偷偷討論著「議和」的話題。

  十五天,十六天……

  宇智波泉奈的墓碑旁長出一小片四季不敗的深綠色草尖。

  蓮沼的手在這段時間中已經不知不覺再生完畢了。當她將這件事情告訴斑的時候,斑如她料想的那般露出了驚詫的神色。

  「再生……?」

  斑雙眼上的白布還未退下,他只能用微擠的眉頭表現自己的愕然。

  「雖然我很想讓你摸一下,但是……」蓮沼展開了自己剛剛生長完畢、比別處都白一截的手指:「現在它還很脆弱,稍微用力一碰可能會掉下來噢。」

  那些年阿爾瑪掉滿走廊的胳膊,可是讓她印象深刻啊。

  她曾經聽蕾妮小姐說過,阿爾瑪和優打架的時候會飛落一地可怕的殘肢。

  深秋的天氣格外乾冷,夜間的天卻十分高遠晴朗。毫無烏雲遮蔽的夜空上閃爍著一片明燦的星,銜接鋪陳的如水星河橫架于空中,宛如一道天女途徑的橋樑。

  蓮沼坐在屋簷下,打量著自己新生出的手指。

  白皙修長的手指完好無損,除了格外柔嫩一些,看上去別無異常。難以想像,不久之前這一出還是兩個烏黑血洞。

  「真是不可思議。」斑說:「我原以為千手柱間的治癒能力已經是世間最為強大的了,沒想到身無查克拉的你卻擁有比柱間更為強大的再生能力。」

  「雖然不知道柱間的身體是怎麼回事,」蓮沼回答:「但是,我這樣的再生能力是有代價的。簡單的說,就是用壽命換取再生吧。」

  「是嗎?」斑說:「那你還是少受一些傷吧。」

  「哦。」她說。

  話廢讓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大概,斑很想扔過去一個【大佬你這話我沒法接.jpg】的表情包吧。

  整天「哦」、「哦」、「哦」的,這是性冷淡到快要出家了吧。

  「啊,真可惜。」蓮沼忽然說:「今天的夜空不錯,但是你卻看不見啊。」

  她抬頭,仰望著秋天的晴朗夜空。屋簷上探出一截交叉的枯枝,遮不住橫陳天際的瑰麗星河。漫天繁星無言閃爍,散發著幾億萬年踴出的光輝。那些穿越了無數黑暗與孤寂的光,彼此交相輝映。

  「以前看過了。」斑回答:「在我們的族地中,只要是天氣好的時候,抬頭便可以看到很不錯的夜空。……我最小的弟弟還活著的時候,泉奈經常會教導他如何辨認星象。真懷念。」

  這傢伙很想念自己的弟弟吧。

  蓮沼忽然這麼想著。

  想到那個一心考慮著哥哥的青年,蓮沼忽然也生出莫名的懷舊之意。

  斑又說:「我的另外兩個弟弟,一個死於五歲,一個死於七歲。我更好運些,一直活到了現在。……年少無知的時候,也和敵人的長子成為過同伴,每天一起打水漂、練習忍術、打架,或者做戰爭結束的白日夢。」

  蓮沼的腦海裡登時浮現出兩個半大孩子打打鬧鬧的畫面來。

  一個是包容活潑、滿是孩子氣又極愛鬧。

  另一個則是陰晴不定、脾氣難測、炸起毛來極為可怕。

  無論怎麼構想……

  出現的都不是幼年版的宇智波斑和千手柱間,而是另外的兩個人。

  「呐,優——優——我只是想要和優做朋友啊!貝露丹迪都不肯理我呢……」

  「吵死了!你這跟蹤狂!不要再和我講貝露丹迪的故事了啊笨蛋阿爾瑪!」

  「跟我們一起走吧,貝露丹迪。不要管什麼驅魔師啦聖潔啦研究所啦,離開這裡吧。……這樣子,優也能和我們一直在一起了。貝露丹迪是喜歡我和優的,對吧?我也喜歡你呀。」

  「……你見過蓮花嗎?貝露丹迪。」

  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第六研究所裡的故事,蓮沼抱著曲起的膝蓋,唇角竟然有了微微笑意。

  「你在笑?」斑忽然說:「聽見了。……從來沒見過你笑,還以為你不喜歡那樣的表情。」

  「啊,有嗎?」蓮沼摸了摸自己的面頰。

  「因為我過去太愚蠢了嗎?」斑說著,竟然自己也笑了起來:「確實很可笑。」

  「不。」蓮沼的聲音淡了下來:「其實是我稍微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人。……可能,也是我的兄弟?」

  她好像確實不太愛笑。

  自從鑽入這個霸道總裁契約未婚妻的殼子裡,她就覺得自己生氣驟減。

  大概是因為這正是混亂又多災多難的戰國時代吧——整日考慮的都是「戰爭」、「死亡」這類的東西,自然沒有興趣去愉悅自己。

  從前在第六研究所時的日子雖然枯燥無趣,但好歹始終有兩個孩子製造熱鬧的氛圍。

  在阿爾瑪的哭鬧嚷嚷下,她被傳染了似的,有了一些屬於孩子的情緒。

  「你的弟弟們嗎?」斑問。

  「按照降生時間的話,其實一個是我的兄長、一個是我的弟弟吧。」蓮沼慢慢說:「但是,也只能記得那麼多了。……是兩個很笨的笨蛋。」

  「我和從前的柱間也是。」斑說。

  「我知道。」蓮沼點頭。

  斑:……

  不,你別在這裡應的那麼快。

  「你的兄弟們後來去了…不,我沒問這些。」斑原本的問題到了一半便停住了,硬生生拐到另外一個方向:「你的再生能力比柱間還強大啊。」

  他身旁的少女已經失去了全部的族人,那兩位能讓她微笑的兄弟當然已經不在人世了。

  「死了。」蓮沼乾脆地回答:「哥哥想要殺死弟弟,最後死在了弟弟的手下,就是這樣。是不是非常黑|泥啊。」

  她的語氣很平淡,絲毫不覺得自己敘述的話有什麼可怕之處。這樣淡定的態度,讓斑微微一怔。最後,他只好繼續岔開話題:「你的再生能力比柱間還強大啊。」

  「這位爺,您是第三次說這句話了。」蓮沼忍住白眼衝動:「你到底是有多在意再生能力啊?」

  斑一攏羽織,假裝沒聽見。

  看著斑眼上蒙著的白布,蓮沼的心裡忽然泛起了久違的惡意。她的嘴角緩緩揚起,身子則慢慢湊近了斑。

  「你很想知道再生的秘密嗎?」

  她的唇一張一合,在斑的耳邊輕輕吐露著柔軟的氣息。

  斑穩然不動。

  「再生的秘密……在於我胸口的梵印。」

  少女綿軟又帶著刻意蠱惑的嗓音落在耳畔。

  秋日的夜風裡,傳來細碎輕響。布料悉索作響,似乎擦著什麼圓潤的東西而過。最後,衣料落在斑的手臂上,軟軟疊成一片。斑的手指輕輕一縮,便能抓到那件被徹底褪下的衣服。

  「就是這裡啊。」少女在他的耳邊緩緩說著。

  「我的心口。……哪怕把我絞成無數塊,或者摘離我的頭顱,我都可以活下去,只要『它』還在……『它』是我的心臟。如果『它』離開了我的身體,我也會死。」

  輕幽渺然的話落在夜色裡,像是夜中到訪的妖物,悄然以聲化惑。

  安靜的院落裡傳來溪流的鳴響,輕微的流水聲細碎幽遠。

  ……就像是夜遊的提燈雪女,披著薄薄衣衫赤足站在了面前,只待親吻面前的男子,並且誘使他許下拙劣又容易違背的誓言。

  「嘶,真冷啊。」少女輕聲埋怨道。

  「喂,你……」斑終於開口了。

  他的五指攥緊,將手邊的衣物拽成一團。黑色的頭髮垂過蒙著眼的白布,被細微的風吹起。

  「唉太可憐了。」蓮沼終於戲弄夠了可憐的族長,十分憐憫地說道:「即使我脫光光坐在你面前,你都看不見,太慘了。所謂『近在眼前卻無法吃到』——」

  斑:……

  「你?!」斑話語乾澀。

  「我怎麼?」蓮沼很淡定。

  宇智波斑忍無可忍。

  依照直覺,他猛然抓住了蓮沼的手,按著她的肩膀,將她推倒在了身下的地面上。

  「喂!別抓我的手!新長出來的手指會斷!」她不滿地說。

  蓮沼仰面躺在走廊的地上,稍一偏過視線,便可以看到屋簷外滿是星彩的夜空。

  而近在咫尺、無法逃避的,卻是宇智波斑的面孔。即使他眼蒙白紗,輪廓俐落漂亮的面孔卻依舊有著成熟男人的吸引力。

  明知道他的眼睛藏在了白紗後,看不見她的模樣,蓮沼還是覺得有一絲奇異。

  那個傢伙有一雙很不錯的眼睛……

  平常是烏墨一般的顏色,偶爾會變為火焰般的紅。

  「果然,只是在戲弄我。」斑摸著她肩上的吊帶,輕笑說:「我還以為,為了讓我上鉤,你真的把衣服全部乖乖脫掉了。」

  「怎麼可能啊。」蓮沼說:「當然只是脫了外套而已啊。」

  「這樣戲弄我很好玩嗎?」斑問。

  「好玩。」蓮沼說。

  「……」斑被她的耿直噎得無話可說:「你會後悔。」

  蓮沼紫色的長髮鋪陳一地。

  夜空裡的星彩落在了她的眼底,猶如一閃一閃的流螢。

  視線倏忽一黑,是斑將羽織揭過了頭頂,乾脆罩住了兩人的頭頂。黑色的羽織將視野遮去,也將兩人的空間縮小,似乎呼吸都彼此交疊,因而變得熾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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