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旗木卡凱西蹲在小巷子裡堆疊的木箱上,用手指把玩著短刀的刀柄。狹窄的巷道彌散著潮氣,光線晦暗不明。巷道外的行人自顧自往來說話,無人會朝著這裡投來目光。
對於暗部成員來說,這樣令人倍感不適且狹隘逼人的地方,是最適宜躲藏的地方。
已經是冬季的末尾,街道上早些時候積壓的厚雪大多都已融化。因為料峭又明快的春天即將到來,行人們的面孔上有著期待之色。但是,對於卡凱西來說,春天和冬天並沒有什麼兩樣。
在戰爭結束後,他就一直保持著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無論是什麼樣的事情——受到嘉獎、拿到任務金、同伴誕辰或者春天來臨,都不能讓他提起興致來。
唯一能讓少年的卡凱西感到略略欣慰的,則是老師波風水門成為了火影,並且即將擁有一個孩子。而現在的他,則負責保護懷孕中的漩渦玖辛奈的安全。
卡凱西瞭解,水門之所以這麼安排,只是為了讓他早日走出失去同伴的陰影。雖然卡凱西自認「並沒有處在陰影的籠罩之下」,但顯然別人並不這麼認為——戰爭前後,卡凱西的改變實在太大。
正處於少年之齡,他卻變得寡言少語、不喜交際,這和他從前的性格有著大大不同;過去的卡凱西雖然高冷,卻時不時會爆發一下,同期的夥伴經常能聽見他吐槽隊友宇智波帶土的聲音。
「又遲到了」、「慢死了」或者「你在搞什麼啊」。
總之,透著少年的活力。
而現在,這種活力已經全然失去了。
卡凱西向前移了一下腳,微微活動著蹲久了的身體。他懶散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腳下,注意力卻停留在一牆之隔的房屋內——漩渦玖辛奈正在挑選嬰兒用品。
女人一旦逛起街來,事情就變得麻煩起來了。
他愣愣地出著神,視線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面前。這樣的出神,在數十秒後就被打破了。
噗通一聲輕響,絕對沒人會注意的、狹窄陰暗的小巷裡,忽然擠進了一道瘦削的人影。
在一瞬間,卡凱西就提起了戒備。他握著刀柄,眼神從面具後警惕地望向前方,渾身繃緊,做出蓄勢待發的姿勢來,腦海中開始猜測來者是何目的與身份。
然而,落入他眼中的,卻並非有陰謀攻擊火影夫人的「刺客」之類的人。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單薄的白色小袖,好像剛從被窩裡匆匆鑽出來、來不及穿衣服的模樣,正用細瘦的雙手扒著卡凱西腳下的木箱,蒼白的面頰高仰著,略帶驚慌地望向他。
接觸到那份驚慌的眼神,卡凱西的內心很是不屑。
沒看過忍者執行任務嗎?木葉忍村裡竟然還有對忍者感到驚奇的人?他可是從小就習慣了「從頭頂或者腋下鑽出一個忍者」的場景了。
對方的身上沒有查克拉,僅穿著小袖的身體也不可能藏有武器。卡凱西沒有避諱她的目光,而是淡定地待在原地,等著這個因為不明原因撲來的少女自己走出去。
然而,對方卻沒有離開,而是用食指比出了「噓」的姿勢,暗示他不要出聲,隨即抱著膝蓋,在狹窄陰暗的巷子裡蹲下了。
卡凱西有些驚奇地打量著她。
冬春之交的天氣還很寒冷,足以將每一個早起的人都拖回溫暖的被窩。街上還有著殘留的冬雪,說話時便能呵出白氣。然而,她卻赤著雙腳,任憑那雙潔白細小的腳掌被凍得通紅再染上髒汙的水。
——她在躲著什麼?
少女的目光謹慎地朝著巷子外投去。
兩名行色匆匆、作家僕打扮的人正徘徊在附近,不時在穿梭的人群中詢問著什麼。間或抬起頭喊著「小枝大人」、「小枝大人」。
卡凱西大概明白了眼前這一幕是什麼狀況。
木葉忍村中能夠擁有家僕的家族,大抵是日向之類的名門,也有少許財力雄厚、攀附與忍村的普通人家族。這位穿著單薄的少女,大抵就是一位偷逃出門玩耍的大小姐吧。
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可真是令人頭疼啊。
蹲在卡凱西身邊的少女努力地抱著膝蓋,將身體瑟縮地更小一些。也許是巷子中的沉寂太過可怕,等到追尋她的家僕走過這裡,她便歪過頭,對著卡凱西輕聲說:「你是忍者,對吧?」
卡凱西沒回答。
這個問題太過顯而易見了。
即使卡凱西沒有回答,少女也沒有露出沮喪或者窘迫的神情。她低下頭,輕和地喃喃道:「啊……忍者,真好啊。」
這一次,卡凱西卻低聲地回答了她:「不,成為忍者並沒有什麼好的。」
屬於少年的聲音,透著十二分的認真。
——成為忍者,就要面對死亡與戰爭,就要不停地失去同伴與友人,體會無能為力與絕望恐懼,對著成片的墓碑追悼從前的回憶。
「啊……這樣嗎。」少女的聲音愈發輕下去了:「可我還是覺得,成為忍者,真好啊。」
卡凱西從面具後打量著她,然而此時的她正低著頭,於是卡凱西也只能看到她垂落的髮絲。雖然身材瘦小、面龐了無神采,她的頭髮卻是異樣地漂亮,像是一截整齊的緞子一般。
一牆之隔的嬰兒用品店內傳來了玖辛奈的聲音,卡凱西意識到他該離開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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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凱西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早春時節。殘雪早已化完,山坡上冒出了星星點點、或濃或淡的綠,夾雜著微渺可人的白花,將勃勃的生機散入了木葉忍村。
十三歲的少女穿著厚實的衣裝,纖瘦的身材被裹得十分圓滾,足以見得照料她的人有多麼擔心她會受冷。她踩著木屐,有些吃力地在河邊蹲下,用手去夠一朵開在濕滑河岸上的細小花朵。
眼見著笨手笨腳的姑娘就要滑進冰冷的河水,卡凱西忍不住提著她的衣領,把這顆球從河岸邊拽了上來。
「你會摔進河裡。」卡凱西冷著眼,對她說。
「我知道呀。」對方露出了柔軟的笑容:「雖然知道會滑進去,可我就是想要那朵花呀。」
溫馴又無害的笑容,透著一點可憐兮兮的意味。
看著她這幅表情,卡凱西頓時覺得頭一疼。
聽見了這樣不顧一切的想法,現在直接抽身走人就顯得很差勁。就算不想給自己添麻煩,此刻也不得不這樣做了——卡凱西蹲下身來,將那朵花連根拽起,連著濕漉漉的泥巴遞到了少女的面前。
「謝謝。」她的面龐上流露出了驚喜之色。
「你又逃出來玩嗎?」卡凱西問。
「……『又』?」少女歪過頭,為他的用詞感到微微疑惑。
「沒什麼。」
卡凱西察覺到自己有些失常。平時的他可是誰也不理的,哪怕是同屆的夥伴朝他搭話,他也不發一言。於是,他將手放入褲袋之中,轉身就走。
「忍者先生。」那少女輕聲地對她喊道:「我們見過吧?冬天的時候。」
卡凱西沒有回頭。
「謝謝你。」那少女說:「幫了我。」
卡凱西還是沒有回頭。
「我,我叫做小枝。」她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記住我。」
卡凱西忍不住回頭瞥了她一眼。
——這是什麼奇怪的請求?!
哪有人一上來就邀請別人「請記住我」的?
本身又沒有什麼出眾之處,只是個普普通通、瘦巴巴的十三歲女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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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個奇怪的請求,旗木卡凱西反而記住了那個名為「小枝」的少女。
小枝的姓氏是「宮沢」,這個家族恰巧以經商見長于火之國。雖然不知道小枝是宮沢一族哪支的後代,但肯定是位闊綽人家的千金小姐。
從那以後,在初春到十月的這段時間內,卡凱西一共見到小枝三次。
第一次,小枝身後緊緊跟著兩個面色嚴謹正經的小姐姐,她規規矩矩地站在成衣店的櫃檯前,由著裁縫量取她的身形。
「哎呀,哎呀,沒空到貴府上,還得叨擾你們親自來一趟。」裁縫抱歉地說。
「沒事,恰好小枝大人想要散一散心。」跟著小枝的僕役說。
「裁縫先生。」小枝抬著手臂,對裁縫老爺爺說:「我叫做小枝,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記住我。」
「哦?」裁縫推了推眼鏡,笑眯眯地說:「好呀。」
第二次,小枝穿著不合身的、男人的衣服站在夏夜的祭台前,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巡迴到這裡的獅子神樂。敲著銅鈸的男人抹一抹額上的汗水,就著夜晚的火光問她:「神樂好看嗎?」
「好看。」她點了點頭,說:「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東西。」
「噢,你知道神樂是怎麼來的嗎?」
「『獻給神的舞蹈』之類的東西?」
「差不多吧!傳說天照大神被素盞鳴尊嚇得躲進了天之石屋,因而讓居住著八百萬神明的高天原國無法被照亮。為了讓高天原重歸光明,神明們就聚在一起祈禱,即所謂的『神樂』。」
「唔……這樣啊。」小枝說:「對了,我叫做小枝。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大叔能記住我。」
「啊?」男人不明白話題為何如此跳躍,只能順遂地答應了下來:「噢噢!好的。」
第三次,卡凱西則恰好目睹了小枝被家裡的僕役逮回去的過程。
瘦弱不堪的少女被健壯的僕婦扛在肩上,卻還在努力地伸手,朝著一隻尾隨不棄、搖著尾巴的流浪狗說話。
「汪醬,我叫做小枝,如果可以的話,請你……」
卡凱西失語。
竟然連一隻狗都得記住她的名字?!
派克要是知道了會笑成韓紅吧?
但是,她留給卡凱西的印象,又一次地加深了。
——我叫做小枝,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記住我。
第2章 002
炎熱的夏季滾滾而過,旗木卡凱西繼續執行守護漩渦玖辛奈的任務。隨著秋季漸漸靠近,玖辛奈的預產期也越來越近了。
想到老師波風水門即將迎來一個孩子,卡凱西便覺得內心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被觸動了。
如果他的同伴們還在的話,也一定會有著同樣的感覺吧。
只是,這些微的期待還未持續多久,就被突如其來的厄運澆熄了。
十月十日,漩渦玖辛奈臨盆之日。巨大的妖狐忽然出現在木葉忍村之中,幾乎將半個村子掃蕩殆盡。他的老師波風水門與妻子漩渦玖辛奈,在這場九尾之亂中齊齊犧牲,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村子的安全。
——算了。
——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更糟糕了。
少年的旗木卡凱西想,他對死亡應該感到麻木才對。
即使如此,內心依舊有著忍不住的灰暗。
他表現得比以往更冷漠、更堅強、更難以接近,但是旁人難以看出現在的他到底處在怎樣的一種情緒之中,因為戰爭結束後的卡凱西一直是那副冷漠、堅強、難以接近的模樣。
在葬禮結束後,卡凱西獨自去英靈碑前站了許久,又去英雄墓地站了許久。他獨自一人徘徊在破損的街道上,愣愣地望著某處出神。
現在的旗木卡凱西,幾乎找不到任何依託之所。他幾乎失去了一切珍重的東西,靈魂如同虛虛嵌在身體的軀殼內,隨時都會化為一團灰燼。在九尾之亂後的幾天裡,他一直保持著腦海一片空白的情況,就連做過什麼都不記得了。
渾渾噩噩地,找不到任何可以寄託心靈的東西。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來,似乎有那麼一個人,還希望他可以「記得她的名字」。
雖然,那是一個廣撒網式的、無差別式的請求,但勉強也算是別人對他的請求。
旗木卡凱西走到了曾經見到過宮沢小枝的河岸旁,卻並沒有見到那個瘦怏怏的女孩——這是理所當然的,那個女孩根本無法知道卡凱西會來這裡,或者,更糟糕一些,那個叫做小枝的女孩可能已經不幸地死在了九尾之亂中。
旗木卡凱西將手放在褲兜中輕輕地攪著,視線遊移在河面上。秋季的太陽一點一點下沉,最後化為一片散落在河面上的粼粼金光。
「忍者先生,你很難過嗎?」
旗木卡凱西聽見了宮沢小枝的聲音。
他回過頭去,不鹹不淡地回答了一聲:「沒有。」
宮沢小枝又打扮地奇奇怪怪地,這一回則是穿著僕婦的衣服出門來了。她將頭髮攏了起來,黑漆漆的髮絲像是一團墨。
她走到卡凱西的身旁,輕聲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現在的你應該很難過。只有難過的時候,才會一直呆呆地盯著某個方向,想要讓自己什麼也不要想,對吧?」
「我不難過。」卡凱西依舊淡淡地說。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小枝抿唇笑了起來,淺淡的笑容倒映在河水中,顯得格外溫柔。一會兒後,她忽然說:「對了,忍者先生,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記住我的名字,我叫做……」
「小枝。」卡凱西打斷了她的自我介紹:「我知道。」
「嗯。」她說:「我叫小枝。平敦盛的笛子,就叫這個名字。忍者先生,你知道敦盛嗎?」
「不知道。」卡凱西連動腦思索都懶得。
「敦盛是個武士,他是個吹笛的名手,笛子就叫做『小枝』。幸若舞裡是這樣唱他的——人間五十年,比之於化天,乃如夢幻之易渺,一度享此浮生者,豈得長生不滅?」
「不知道。」卡凱西說。
「果然,忍者先生的心情不好。」小枝的眸光低垂了下去:「村子剛經歷了那樣的動亂,大家的心情都很不好呢。也許,現在的我,不應該給別人添亂了。……忍者先生,我先走了。」
她的腳步朝後退去。
卡凱西躊躇了一會兒,轉過身去,對她說:「明天,我還可以來這裡等你嗎?」
小枝停下了腳步,她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說:「好。我一定會來的。」
卡凱西猜測,宮沢小枝也許根本來不了。畢竟她是大家族的女兒,身旁總是跟著那麼多照料她的人。想要逃出來玩耍,肯定需要耗費一番精力。
然而,第二天的傍晚,小枝卻如約來了。
她打扮得很正經,頭髮也挽了起來,像是要去參加祭典或者聯誼。她拘謹地站在河邊,等著旗木卡凱西到來。
這一次,卡凱西告訴了她自己的名字。
大概是他將一切都藏在心裡太久,第一次有了「訴說」的衝動之後,便忍不住再告訴了她一些別的東西。
——最為重要的夥伴為了救我,離開了這個世界。
——約定好要保護的人,為了不傷害到別人,也離開了這個世界。
——老師為了守護村子,離開了這個世界。
「『死』嗎……?」小枝喃喃地念道:「死亡真是可怕的東西啊。」
「嗯。」卡凱西隨意地應了一聲。
他並不贊同小枝的話。
小枝不是忍者,對於普通的她來說,「死亡」應該是能想到的恐懼的極限。但是,對於卡凱西來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遠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被一無所有地留在世界上、走過滿是回憶的街道、理想被一次次絞碎……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死」比「生」更好一些。
「那些人是為了守護自己的理想而死嗎?」小枝問。
「唔,是吧。」卡凱西說。
「真好啊。」小枝低聲說:「能夠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那是有意義的死亡。」
「……」卡凱西眼珠微微一動。
果然,普通人家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再溫柔體貼也只能想到這些了。她對忍者的印象,大概還停留在小說裡吧——滿懷風花雪月、家國熱血之類的東西,完全不知道離別的痛苦。
「為了救卡凱西而死的人,會讓卡凱西長長久久地記得吧?」她問。
「嗯。」卡凱西說。
小枝輕輕地呼了口氣,露出了軟軟的微笑。
就在這時,她的身體微微一晃,隨即朝著河面摔去。卡凱西眼疾手快,將她接了過來,免得她落進河水之中。
卡凱西正想斥責小枝的平地摔毫無技巧性,卻發現懷中的少女已然陷入了一副昏沉的狀態。她閉著眼,呼吸低緩了下去,像是已經睡著了。
意識到這個狀態絕不正常,卡凱西立刻便想去找醫療班。然而,短促昏迷的小枝很快醒來,她拽了拽卡凱西的面罩,低聲說:「帶……帶我回家,就好。」
「沒事嗎?不用去找醫療班嗎?」
「帶我回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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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沢家位於村子的東邊。
將小枝帶回一團亂的宮沢家時,站在廊下的僕婦對卡凱西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快,快把小枝大人帶回去。還有,藥也拿來!快點!」
「怎麼又沒能照看好小枝大人?你們竟然攔不住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聽著庭院內亂糟糟的響聲,卡凱西竟然有了奇怪的煩躁感——像是不願承認的愧疚和懊惱混雜在了一起,然後發酵昇華。
一名管家模樣的人走到了卡凱西的面前,他打量著卡凱西的打扮,隨即嚴肅地問:「你是旗木家的孩子吧?」
卡凱西側過臉去,沒有回答。
對於他的無禮,管家並沒有表現出不悅,而是只專注於自己的話題:「這兩天,小枝大人千方百計地想要出去,是因為你嗎?」
卡凱西的眼珠微微一動,說:「抱歉……」
管家歎了口氣,說:「您不知道內情,但是我們不能放任不管。小枝大人的身體很柔弱,她必須保持臥床靜養,不能隨意外出。還請您……見諒。」
卡凱西下意識地問道:「身體柔弱?」
管家卻不願透露更多內情,只是恭恭敬敬地將他請出了宮沢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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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沢家並非忍者家族。對於旗木卡凱西來說,想要進入他們家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十分輕鬆地,他便在夜間翻入了庭院內,推開了小枝的房門。
剛服了藥的少女正披著寬大的外裳,坐在被褥堆裡,用手指撥弄著一朵萎蔫的花朵。
聽見移門聲,小枝軟綿綿地、略帶可憐地說道:「我知道錯啦。」
「小枝。」卡凱西說:「抱歉。」
「咦?」小枝放下了花朵,抬起頭來:「卡凱西?」
銀髮的少年站在木質走廊上,初秋的圓潤月光漏過他的發梢與頸子,將他未發育完全的身體勾勒出一圈融融的光影。
卡凱西十分真誠地說:「抱歉,我不知道你的身體不好,不能隨意外出。」
小枝輕笑了起來:「沒事的呀。」
卡凱西還是有些惱:「這種事情,是說『沒事』就『沒事』的嗎?」
小枝回答:「沒事哦。我的身體確實不好,但是,與『外出與否』並沒有關係。」
卡凱西微微一愣。
小枝低下了頭,撿起那朵萎蔫的花。
「無論是否外出……我的身體都不會好轉。醫生說,我活不過二十歲。」
幸若舞某一節的詩詞,似乎隱隱約約在耳邊響了起來。
人間五十年,比之於化天,乃如夢幻之易渺,一度享此浮生者,豈得長生不滅?
第3章 003
卡凱西在小枝的身旁坐了下來。
不含曖昧、毫無情愫,只是這樣安靜地挨著,好像在等著月光悄悄移走的時刻。
不知道是誰忍不住打破了寂靜,兩個人不知不覺得說起話來。
旗木卡凱西從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是在發覺小枝的身體很糟糕後,他卻逼迫著自己給出回應來,就仿佛留下小枝自言自語是一件極其罪大惡極的事情一樣。
「總是喊著『如果可以的話,請你記住我』,一定很傻吧?卡凱西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還好吧。」——其實真的覺得你很傻。
「沒有辦法呀。誰讓我活不過二十歲呢?既活不久,又一直被關在屋子裡,根本沒有人會記住我。我可不想毫無痕跡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再毫無痕跡地離開。」
——因此,才會懇切地希望每一個見到的人都記住她。哪怕只是一個微笑、一句話也好,見證過她來到這個世界上。
——因此,才會覺得「死亡」是最為可怕的東西,因為她正在面臨著迫近的死亡。時光每過去一寸,她便離死亡愈近一分;
——因此,才會嚮往忍者的生活,想要「有意義地死去」。現在的她,只是出生,養病,注視著屋頂,然後毫無意義地離開。
「噢。我記得你了。」卡凱西說。
在這個晚上,旗木卡凱西的心境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原本的他,完全沉浸於被所有人放逐拋下的灰暗情緒之中,覺得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得以寄託希望的東西。但是,現在,他忽然找到了新的火光。
宮沢小枝那微渺的生命,讓他無法將自己的過往作為逃避的藉口了——他遇見了比他更需要「堅強」的人,因而也只能負責地表現出堅強的一面來。
至少,現在,他不覺得「死」是比「生」更好的狀態了。
「害怕嗎?」卡凱西問她:「死亡。」
「說實話……很害怕呀。」小枝說軟軟地說:「但是,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會努力快樂一些。」
秋季的月光灑落在庭院裡,搖曳的樹影被投在移門上。
他們盤著腿靠坐著,像是冬夜裡圍著火團取暖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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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旗木卡凱西偶爾便會去看一下宮沢小枝。
四代目夫婦犧牲後,火影之位由三代目猿飛日斬接手。卡凱西依舊在暗部工作,不用再隨身保護任務目標的他,也有了一些清閒時間。
起初,他還會避著宮沢家的人,在被發現了一兩次後,他便明目張膽了起來。
勸誡失敗數次,宮沢家的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和旗木卡凱西在一起,小枝大人的心情便會很好,身體狀況似乎也好起來了,也不會再鬧著想要出門。既然如此,那便讓卡凱西和她待在一起吧。
而卡凱西的同伴們也是這樣想的。
雖然很奇怪旗木卡凱西為什麼總會定時往宮沢家鑽,但既然每一回卡凱西去了宮沢家,便會顯得心情好轉,那就放任他自由地飛翔吧——也許宮沢家的秋刀魚特別好吃呢?
微妙的,奇特的,兩個人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需要的東西。
有意義的生命、關於忍者生活的幻想、自由健康的身體;
被需要、被投以專注目光、被想念與渴望、被敬重與期待的感覺。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久。
旗木卡凱西外出執行任務時,會將所見所聞記在腦海之中,回到木葉忍村後,便假裝不經意地告訴她。
旗木卡凱西從前是個寡言的人,也不擅長和女生對話。為了能夠「若無其事」、「不經意間」又「恰到好處」地講出適當的故事,他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他覺得這樣的生活真是太累了。
但是,想到小枝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他又只能扶著額頭在內心討饒。
權衡之下,旗木卡凱西走進了家附近的書店。在一眾故事類雜誌裡,他隨便挑揀了幾本,付錢結帳,然後帶去宮沢家。像是哄小孩一樣照本宣科地念了幾個故事後,卡凱西翻出了最下面的一本書,然後,呆住。
紅色的封皮上,18X的標誌赫然在目。巨大的《親熱天堂》標題,昭示著這本書的內容絕對超不正經。
——為什麼書店老闆看也不看就把未成年人嚴禁閱讀的書籍出售給了他這個絕對的未成年人!
「怎麼了,卡凱西?」小枝投來疑惑的目光。
「沒什麼。」卡凱西淡定地將親熱天堂壓回了最下一層。
雖然沒有在小枝的面前翻開《親熱天堂》,但卡凱西卻免不了自己的好奇之心。在經過整整一個晚上的神聖哲學洗禮之後,他成了《親熱天堂》的忠實粉絲,忍具包裡也多了一本隨身攜帶的、不可描述的書籍。
因為被同僚撞到閱讀《親熱天堂》的場景,卡凱西的形象漸漸有了改變。
從前那個不可溝通的卡凱西,竟然……竟然有了工口的趣味!
他照常地執行任務、面見火影,如每個普通忍者一般生活著。戰後的生活並不平靜,和平的表像下藏著隱隱約約的暗流。但是,至少表面還是一派繁華。春去秋來,雪消花開,幾年的時光便流淌而過。
小枝的身體似乎有了好轉的跡象。
她漸漸地可以走出家門,望望木葉忍村的風景,也可以跟卡凱西一起外出。經過幾年的相處,宮沢家的人已經很熟悉旗木卡凱西這位常客了,也很放心將小枝交給他。
卡凱西可比那些偶爾會心軟的僕婦們厲害多了。他要是想要攔住逃跑的小枝,只需要動一動手指就夠了。更何況,只要有他在,小枝就不會四處亂走。
卡凱西帶她去了同屆夥伴們喜歡的甜品店,幫小枝點了流行數年不改風潮的三色團子。因為他總是一副懶懶散散、無甚精力的模樣,對甜品也毫無興趣,他剛走進店面的時候,還讓老闆嚇了一跳。
「噢,原來是戀愛了呀。」老闆看著宮沢小枝閃著星星的雙眼:「怪不得忽然來我這兒了呢。」
卡凱西不搭話,隨便找了位置坐下,從忍具袋裡掏出《親熱天堂》,便開始閱讀早就翻過無數遍的章節。
小枝啃著三色團子,目光好奇地落到卡凱西的書頁上:「卡凱西又在看這本書呀。講的是什麼呢?這麼好看?」
卡凱西不動聲色地將書本後移一寸,隨後說:「忍術。」
小枝:「原來如此。」
卡凱西在內心補充了一句:色|誘術。
「卡凱西為什麼不笑呢?」小枝笑眯眯地問:「我幾乎,從來沒有見到過卡凱西笑的模樣。」
「……啊。」卡凱西有些頭疼地撐著額頭。
小枝的事情怎麼這麼多啊。
他為什麼要把這個女孩子的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來啊。
別說宮沢小枝沒見過他的笑了,就算是從前的同學也很少看到卡凱西笑的樣子。
自從父親過世後,他就幾乎不會露出笑容了。
「不笑的話,就猜不到卡凱西的心情到底是好是壞。」小枝說:「我很想看到卡凱西開心的模樣。」
旗木卡凱西放下了親熱天堂,豎起手掌,很勉強地朝她擠出了微笑——因為帶著面罩,小枝看不到他嘴角的弧度,但是從他彎起的眼眸與舒緩的眉目來看,卡凱西確實在笑不錯。
「好輕浮。」小枝輕聲地說:「總感覺,像是在和漂亮姑娘打招呼的登徒子。」
卡凱西:……
「呐,卡凱西。」小枝放下了空空如也的竹簽,托著面頰說:「我也想體驗一下忍者的生活。能帶我去忍者學校看一看嗎?」
「……」卡凱西再一次地從心底發出了感歎。
小枝的事情怎麼這麼多。
但是,他卻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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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凱西不僅帶她去了忍者學校,還帶她去了第三演練場。
第一次見到帶土和琳,就是在這裡。
夏日的風吹過他的身體,已經十七歲的少年,走向了演練場中的三顆短木樁,視線凝在了上面。隱隱約約地,他還可以聽見當年的孩子們在這裡爭吵的聲音。
「忍者畢業後,要先經過一次測試,來確定是否有資格真的成為忍者。」卡凱西慢吞吞地在忍具袋裡摸著什麼:「測試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搶這個。」
叮噹一聲清脆的響,卡凱西的手裡出現了兩枚鈴鐺。
「鈴鐺?」小枝歪過了頭。
「是。」卡凱西晃了晃鈴鐺:「搶到才算合格,搶不到就沒飯吃。」
「那麼,我來試一試?」小枝說。
「試一試。」卡凱西答應了。
小枝當然搶不到鈴鐺。
她連忍者都不是,只能拙劣地用手去捉著搖晃的鈴鐺。卡凱西只需要轉個身,便能避開她慢吞吞的動作。
卡凱西一邊慢悠悠地動作著,以確保她不會過於輕易地碰到鈴鐺,也不會因為過度的運動而傷到身體。在幾分鐘玩鬧似的「搶鈴鐺」後,他便放慢了動作,讓小枝輕易地碰到了鈴鐺。
「恭喜呀。」卡凱西那被稱作「輕浮」的笑臉出現在了小枝的面前:「你合格了,是一名厲害的忍者了。」
「咦?」小枝掂著鈴鐺小聲地笑了起來:「卡凱西手下留情了嗎?沒記錯的話,你可是很厲害的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