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和娘說了;她也同意了以後你也可以去請教她武學上的問題。」晨練時候就頻頻走神,集中不了精神,最後乾脆坐一邊的司徒靜,看到無花結束後,狀似無意地這麼說。
無花停頓了要拿起乾淨的軟布的動作,微微側轉身子。他的長髮至今沒有束攏的習慣,絲滑泛著錦緞流光的鴉青長髮垂直而下;雖然能看見薄汗沁出膚外,但見鬼的不見充血,依舊白皙如玉。
司徒靜低眉端起身淺卻闊口的甜白瓷杯,咕嘟咕嘟地灌下半涼的梅子湯,避開無花眼神。
「司徒靜。」無花卻 出聲了。
她就只得放下杯子:「怎麼了?」
無花看了看她,雙眸深幽,最終也 只是說:「沒什麼。」
相顧無言總是會讓心頭覺得有些怪異。
司徒靜歪歪頭,語調輕鬆,給他一個臺階,也給自己一個:「我還以為你至少表示,為了答謝我,中午準備一頓大餐給我呢。」
「那麼你怎麼改主意了?」無花卻沒有再次遮掩過去。
司徒靜挑一下眉,然後一副信誓旦旦地模樣:「我一向堅信有壓力才有動力,特別樂於和你共同進步。哪裡有改主意?」
無花只是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炸毛。
「你這是什麼不信任的眼神。」司徒靜哼哼唧唧地咕噥。無花看起來也不打算再說什麼了。
但司徒靜看著無花優美得有些奢侈銳利的側臉輪廓,和正在翻疊軟布的時候骨節分明如玉的手,突然也覺得有點累;人有時候就是會莫名有些感傷吧。
相由心生。哪怕作為妙僧言答圓融,恭謹有度的時候,姿態也太過完美,細琢磨也是疏離據傲。極好的容色在一個高僧身上想來也許會不顯,在妙僧身上卻更盛。細思其實很有趣。
「大概我覺得,阻止不阻止你武學更進一步也沒什麼不同。」
迎著無花又轉過來的眼神,她又彎了彎眉眼:「該來的總會來吧。」
「而且,我若真的不敢和你公平競爭,就永遠悟不到強者之心,我骨子裡就永遠是得過且過的弱者。雖然我其實也不避諱承認,我一直以來是挺滿足得過且過,日子差不多就行的。現在也不見得就不滿足了,但還是有點迷茫吧。」她微微垂下眼瞼,「人生不過短短幾十載,我其實也不知道我真的要的是什麼,但我知道我很害怕失去我擁有的東西。珍惜已經擁有的,知足常樂難道真的不好嗎?你說呢?」她再次歪頭看向無花。
無花有一瞬間也有些沉默,但之後就再次勾唇:「你害怕失去什麼?如果能輕易失去,那大概本來就是你抓的不牢的東西。」
「……人的手就那麼大。不是你抓得不牢,是你想抓住新的東西就總要放下舊的東西吧。」司徒靜覺得有些無趣了;其實她經常在看著無花自己獨弈,閑來煮茶甚至撫琴的時候,覺得有些無趣。哪怕是看懂棋譜,聽懂琴音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何況她確實不感興趣。人和人志趣相差那麼大,就算沒有任何外因,也不提世事變遷,想想,也覺得安然到白頭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最近還真是容易胡思亂想。
「人擁有的不僅僅是形體,一個人能掌握的東西怎麼會被皮囊束縛。哪怕只是一棵樹,年份越久,根系就越強健,能抓住的土地就越多,日久天長,哪怕是山洪天災都未必能再傷它根基。」
司徒靜感歎:「我真想反駁你人活百年是蒙天之幸,樹活百年卻實在平常。而且樹大招風,泯然於眾,開開心心地和鳥雀作伴也沒什麼不好,生得品相差點就更好了,能最大程度避免被人看中刀斧加身的隱患。但和你抬杠也沒什麼意思。」
她低頭撫摸著裝著梅子湯的瓷罐,紋路細膩,通體透白,覺得能用放普通博物館的東西飲食起居也枉穿越一場了:「我只是禁不住想吧,只要是水母陰姬的女兒,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或者是任何一個能給你帶來助力的身份,不管你怎麼說,不是誰你都會同意嫁娶這種話,你其實都不會拒絕吧。」
沒有看無花微微抿住唇的神情,她自顧說:「我沒有指摘你的意思。我自己除了水母陰姬女兒的身份,和這個身份才帶來的一身還不錯的武力,和你比起來,何其平庸。不懂書畫,不懂琴棋,女工就更糟糕了,也沒這樣的高雅志趣……」越說越覺得沒意思,乾脆閉嘴了。
安靜。
「屋裡總要清靜點。我們進屋說吧。」無花默然後再開口,語聲清淡卻還算和緩。
司徒靜其實覺得這話題多說無益,但鬼使神差地沒有拒絕。
在屋裡坐著就更尷尬了。司徒靜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就從抱回來的瓷罐裡給自己再倒一杯梅子湯;無花突然伸手也拿了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在司徒靜訝異的眼神裡抿了一口。然後不出司徒靜意料,他微微皺眉。
「一點不懂書畫其實也比略通或自以為精通來得好。」他突然說,「對我來說區別也不大。世上確實有些自命才情風流的女子,但於我來說也淺薄可笑,而且又與我何干?」
司徒靜撇嘴:「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
「我只動過和你成婚的念頭。」
司徒靜微愣,猝不及防雙目相接,面皮不由控制得發燙。
但旋即,就覺得他其實也沒說什麼,多少有些浮動上揚的情緒也轉淡了:「哦,確實啊。我的母親可沒有第二個女兒。」
「我自和你成婚,卻未做過有朝一日負義的打算。因為你不是`第二個女兒』。」
「……嗯。好吧,你也挺會說好聽的話嘛。」司徒靜捧住雙頰,感受著雙頰上升的溫度,內心有些羞惱,「好吧,我就暫且相信你好了。」
無花唇角的弧度卻擴大了:「司徒靜,你總是喜歡顧左右而言其他。」
「沒有啊。那我怎麼回答?還能說什麼?」
無花的眼神看起來是很柔和的,司徒靜不擅長解析人的微表情,但她還是能感知基本的情緒;他接下來的話也出其坦誠:「我承認我當日離開神水宮就沒想過回來。我至今也回憶不起你當初的模樣了。若是沒有意外,我應該永遠也不會再出現神水宮。」
「但是當我知道你是水母陰姬的女兒,我確實就想,如果必要,不介意和你成婚。」
明明他說的還真是涼薄又不出意料,但他的眼神卻太蠱惑人了,而且,現在的司徒靜聽了某一點心中還不由一動,她不由怔了:「……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知道你怨恨過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無花的眼神居然有些波動,像一汪經年不動的幽潭,一但泛漪倒覺得難得了;這讓她覺得還怪不好意思的。
嚴格來說,她也只是局外人。局外雖然也可以指責無花很渣,但其實也沒什麼立場多說。那個司徒靜已經永遠離開了;她甚至要感謝她的離開讓她有重生的機會。怎麼說呢,無花人設就是狠毒而冷漠,他做什麼司徒靜都覺得平常。看到他眸光稱得上專注,司徒靜才有些恍惚。
司徒靜自己也覺得立場是十分微妙的。她如果三觀特別端正,當年就不會被類似妙僧無花這樣的反派人物吸引。但她總是一個有些理智的成年人,不管在二次元怎麼萌,三次元還是有著世俗的價值觀。她本來就庸俗又普通;二次元也只是庸俗普通地萌著流行的反派人物。她這樣的泯然大眾的人平凡也幸福,不被小眾的煩惱侵擾。
她到了這個世界,一度格格不入。她只是想用自己固有的價值觀繼續生活。她當初真的是沒考慮過和無花成婚的。哪怕她也成了書中人,妙僧無花也給她一種霧裡看花的遙遠感。想想都真的會惶恐。心狠手辣的人哪怕再驚才絕豔對普通人來說也總是敬而遠之的吧。就乾脆不想。雖然她選擇生下來的就是那個妙僧無花的骨肉。
然後,心態有慢慢變吧。
直到現在。
她不知道她對無花動心的程度到了哪一步。但是一個這樣出色的男人在她面前,她又覺得相處起來也還好,就會禁不住想,成婚對她來說也完全不虧啊。而且她何其幸運成了水母陰姬的女兒,也總不至於牡丹花下死呢。她到底還是現代人,她過著試試,不行再說的想法也是驚世駭俗;又有了一身在這個世界也登堂入室的武力,才終於有了底氣。
「其實,我當初也是故意那麼說的。因為當時根本沒準備好過和你在一起,都有點想躲的好嗎?而且,我其實也沒立場多怪你。」哪怕對原身也是類似的。求仁得仁。不管她再多怨懟,她的姿態是不是受害者的成分居多,但世上的怨事,總不可能責任盡歸一方的。
「你真的害怕過我?」無花眉眼含笑的樣子很容易給人繾綣的錯覺,這讓她愈發覺得怪怪的,也被感染得有些局促不自在了。
「作為正常人,至今還良善地沒碰過人命,害怕很奇怪嗎?不過,也不只是恐懼吧,還覺得遙不可及。你讓我怎麼相信能和七絕妙僧長相廝守。現在也有點啊,我們志趣太不搭了。」
「那後來呢?」
話說開了似乎也沒那麼難講出來,她笑嘻嘻地瞥一眼:「後來你不是身敗名裂了嗎?」
無花只是笑。「好吧,開玩笑。其實聽到你身敗名裂也覺得和我沒關係。只是久了,覺得還好。我有時候想想,我若頂著你的身份,肯定表現得還不如你。你那些可怕的地方,一時半會兒我也不用擔心你會用在我身上。」
她想了想厚臉皮地故作自然地說:「最重要的當然是,能嫁給妙僧無花一次也很不錯啊。哪怕你之前還是個和尚,實在也是個出色得讓人心動的男人。」
無花眼中一時充滿了未盡之言。
「我聽你說過。」
司徒靜眨巴眼睛:「對啊,我一向特別誠實友好,這是我最大的優點。」
無花失笑,為了掩飾什麼一樣又拿起盛著紫紅梅湯的瓷杯,抿一口——酸得他再次皺眉。
「我還以為你會再多說點什麼呢。比如,你哪怕以後武功又比我高,也會記得我對你的栽培之情,像現在一樣聽我的話。」司徒靜大言不慚。
「你需要靠武功比我高才能有底氣嗎?」無花語調半涼地奚落司徒靜。
司徒靜不引以為恥地重重點頭:「對啊。所以你答應沒?我相信你雖然不是一個好人,但作風還算是一個君子。君子一諾,重如千金啊。」
「你對我的評價我聽起來都要困惑了。」
「所以你有表示沒?」司徒靜斜眼。
「言語總是沒有意義。而且我也比較喜歡我的妻子能聽我的話。我也很想看看你順服的模樣是什麼樣的。」無花俯身欺近,司徒靜看著他放大的眉眼,也沒有矯情他避開;他輕輕碰觸了她柔軟的唇部,近在唇齒地一聲低笑,「所以你想保持現狀,求人不如求己。」
司徒靜在這樣暖昧危險的情況下突然靈光一現,把他推開了一點;她眼神有些危險詭異:「我發現你依然什麼也沒說。」她差點被蒙過去。
「你信我現在說的話?」無花意有所指,「你之前是怎麼說的?」
莫非是,男人床上說的情話都是聽著好聽的?
口胡!太汙了!根本不在床上!
而且他居然還記得。
可是居然無力反駁。
「所以,我們還是談一點正經的事情好了。」她氣憤地斜一眼,「說來,我記得你母親有三個弟子,除了柳無眉還有兩個。」
「曲無容現在幫我打理事情,但我並不放心她,時機一到我很願意幫她去會情郎。」
哦,一點紅。「還有一個吧,我聽說那位心悅你。」司徒靜說起這個完全不會臉紅。
無花眉眼微動。
「嗯?怎麼不說了?」
無花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第一次聽說。而且她已經死了。」
「不是我殺的。」
……司徒靜還真有種不知作何感想的感覺:「但和你有關係吧。」
「我的母親現在全部心神都在習武沖關上。但我終究不會碰她的東西,我會原原本本還給她。」
「但現在它是你的。」
「不,我只是也不喜歡別人碰而已。何況試圖把這個當成籌碼。」
「所以你也會把神水宮的勢力原原本本還給我了?你染指了多少了。」司徒靜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有木有。她才不管那是不是因為她也確實有觀望的心態才導致的;而下麵的人卻把他當神水宮的姑爺無疑。
「你要和我算得那麼請嗎?」
「親兄弟還明算帳。」
「因為兄弟會分家。夫妻難道不是一體的嗎?」
不知怎麼了,這次司徒靜聽著沒那麼諷刺了,但她依然鼓鼓臉:「你弟弟聽了多傷心啊。你始終不信他全心全意信賴你嗎?」
「我相信了。」無花看著司徒靜雙眼瞪圓,依然微笑,語下也依然涼薄,「但誰知道有多久呢。他只是需要一個人來在乎。我只是充當這個角色。」
「……他真的會哭的。」
「你很在意他?」
司徒靜一本正經:「我只是覺得他更像是我的弟弟。和我一樣低調又可愛……你又怎麼了?」
「沒什麼。」司徒靜哪天面皮真的變薄了他才會驚訝。
恢復正常的司徒靜心情大好,大度地不和他計較,她摸摸肚子,想提醒無花該做好吃的慰勞她啦,但是摸一下,真的有些憂傷驚悚呢:「……我好像真的胖了,還是因為最近早上總是起不來。天冷了真是可怕。不對,是有些脹氣。」腰部的衣服都繃得有些緊。
「嗯,我最近明明吃得不好,吃得也不多,怎麼可能胖……開春後再減吧,我還是想吃好吃的,讓我努力儲備一些,額,總之讓我先過冬。」司徒靜一本正經地說著邏輯死的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無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司徒靜自己調的梅子湯,然後把手搭上她的脈門,司徒靜有一瞬間想避開的,但身體語言比大腦快,事實證明,她對無花的動作沒那麼高的反射警覺性了。。
「你有身孕了。」無花的語調是陳述句。
司徒靜沒反應過來:「啊?」然後她毫無自覺地說:「咦,可你好像一個月沒回來了。」
「……你有兩個月身孕。」無花承認有時候面對司徒靜還真是無力。
「哦,這樣啊。」司徒靜尷尬地低頭研究通體純白的杯子上的花紋。
「你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哦,大概,我最近晨練總是睡過去吧。看起來,果然事出有因。我就知道我沒那麼懶。」
司徒靜說得還挺得意。
無花額上穴位有點不舒服。
「不對,等等,我又要生孩子了嗎?」司徒靜訝異地拔高音調反問?她以為這輩子她痛一次就夠了啊!
古代生孩子可是很慘烈的,之前她不知者不畏,也沒想那麼多,現在她回想起來還後怕。要不怎麼說古代生育那是鬼門關前走一遭呢。沒有無菌病房,沒有急救措施,剖腹產也沒有,胎位不正基本就慘了,麻沸散不能多用以致於沒力氣,少用了基本感覺不到作用啊!
好在習武之人身體都還算強健。
她真想任性地說她不生了啊;可摸摸肚子,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但她還是低落而痛苦地捂住臉。
「你不想再生孩子?」無花看在眼裡,語下有點淡。
「如果是你生,我一定非常願意!」司徒靜咬牙切齒,「痛的不是你,你當然說得輕巧!」
「為什麼都是女人生孩子呢?」司徒靜哭喪著臉充滿哲學思考精神地發問。
「生孩子時候能和你換身體多好。」司徒靜悲痛地暢想著。
無花起了身。
「你去哪。」
「沐浴。」
「……我要生孩子你還惦記著沐浴?!」司徒靜怒從心起。
說實話,他覺得司徒靜看著就是狀態太好了。
「我想,至少還有七個月。」
「所以我要七個月吃不香睡不著!」
無花冷不丁問:「你中午想吃什麼?」
「看到你回來就想好了!高湯煨的那個豆腐蔬菜碗,米飯做的布丁,啊不,軟糕。我還弄到好多辛香料,魚要烤的,還有還有,馬上我告訴你水煮牛肉是什麼……」說到菜譜就整個人都亮起來的司徒靜突然停了下,微有恥感地捧臉裝發呆。
「你今天早上很難叫醒。」
……
司徒靜滿臉嚴肅:「你快去沐浴吧。」
無花看她一眼,覺得司徒靜面皮還算有救。
然後就聽司徒靜輕咳一聲:「你洗完我們再談談菜譜啊。還沒說完呢。」
無花深深地看向司徒靜。
「我現在不是一個人在吃。」司徒靜毫不示弱瞄回去,「有什麼好看的!」
第三十八章
香帥自稱聞香而來。此香既非女兒香也非月下花香,而是濃烈刺激人味蕾的辛香。這不請自來的行為讓司徒靜瞪了他很久。
聽著貌似很有道理,但他一個嗅覺失靈人士聞得到什麼香。睜眼說瞎話。
雖然司徒靜承認只叫嘟嘟來,不提和嘟嘟呆在一起的香帥有些失禮不厚道;但是,她樂意。不請自來搶食者才實在無恥。
「大師的素齋楚某有幸嘗過,清淡雋永,回味綿長。但添了西疆風味後,卻更加讓人欲罷不能。」楚留香還很是感歎地點評。司徒靜瞥一眼,然後磨牙地想著為什麼他說話時候也不放下筷子上的烤魚肉呢?到現在才吃了兩塊魚肉的司徒靜面無表情地把筷子捏出嘎吱一聲響。
很好,變形了。
也算在楚留香賬上。
本來已經決定要大氣和有風度一點不再收住宿費的司徒靜覺得,有些不該省的還是不要省。
都到這份上了,楚留香有些訕訕地摸摸鼻子。
按照司徒靜的意思,讓無花鋪點菜在魚身下面,然後底下放火,就是簡單易行的烤全魚啦;但是調味能好吃也沒那麼容易,她還是特期待無花來的。天地良心,這個建議多麼給他省事啊。
但無花覺得她的做法太膩了。
司徒靜在沒有嘗過無花的菜品之前,一直覺得油膩辛辣的菜配飲品就好了;認識之後就知道調味可以精微到什麼地步。無花無法忍受一道菜需要佐酒水同用,在他看來那一定是失敗的。
於是司徒靜就無聊地看著他把魚身真的片出花來了。是真的,死不瞑目的魚頭下開了朵雍容花豔的牡丹花,每一瓣都白嫩輕薄,卻帶著一點辣油調味過的穠豔色彩,自然嬌豔,透著烤熟的香氣,淋著誘人激出濃香的二次磨細調味的些微辛香料。司徒靜當時就無語哽噎地讓無花別理她烤全魚的要求了。
他還是把魚頭去掉吧。這個視覺衝擊感……簡直是故意的。
但在司徒靜抗議他浪費魚頭嫩肉的情況下,那一點可憐的嫩肉被搗成肉糜調作醬汁澆在魚肉花瓣合圍的地方。
這讓司徒靜怎麼好意思說,她的意思是直接把那點肉投喂她呢?→_→
……
以上是說明,這些每一片都滋味濃厚辛辣卻不刺激的烤魚片多麼可貴;凡是被無花嫌棄的魚肉部位都被直接輕描淡寫地剮去了。一條正常的淡水魚你覺得有多大?楚留香臉是多大毫不客氣地拖走一條啊!啊不,一朵魚肉花呐。
最可恨的是,司徒靜覺得她手居然慢了他一步!她嘗過兩片後正打算拖一條來著,之前是覺得夾一片花瓣的感覺也挺帶感的……
「香帥,你還記得你來神水宮是為什麼嗎」你怎麼好意思下口。
「難道不是做客?」楚留香故作訝異,「我和令公子玩得很愉快。」
「……哦,那你還記得客隨主便嗎?」司徒靜捏了捏自己的臉皮,還是那麼軟那麼厚呀,居然被別人超越了!
「主人家有好宴,楚某也來湊個趣。無花,嗯,做一桌素齋,嗯,席面實在難得。」
「你哪裡看到有宴了,我們在吃便飯。」司徒靜皮笑肉不笑。雖然菜多,每份就一點好嗎?你丫還湊過來。
直接說無花天天都做飯可正常了,是不是太不給無花面子了,也太刺激楚留香了?出於對自己如此善良的心態的讚美,司徒靜微微歎一口氣,以弱柳扶風的姿態摸摸自己不顯懷的小腹,嬌聲說:「我家夫君專門做給我吃的。妾身又有孕了,飲食比較挑剔。難道香帥也飲食挑剔到非要夫君下廚嗎?」
司徒靜如此作態單獨來看還真不違和,她的皮囊可確實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嬌滴滴的纖弱女子。但關鍵是,她切換狀態太快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無花頓了下手中的動作,繼續自己無聲地吃一道清炒素盤。其實,就無花自己而言,他固然挑剔,卻並不重口腹之欲。
楚留香顯然不比無花經驗豐富,他結結實實哽了下,覺得自己撐不住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感歎一句:「夫人您又有孕了嗎?」
司徒靜以靜美的姿態地點點頭,嘴裡卻說:「你有沒有很佩服我家夫君。」
楚留香再次嗆到。
「司徒靜。」無花也終於忍不住出聲叫住她;司徒靜幽幽地回轉給他一雙哀怨的泛著淚花的大眼睛。
無花其實有一刻有些哭笑不得:「廚房裡還有魚。」
「那你還做嗎?」司徒靜平著聲調悶悶地問。今天做完菜無花對衣衫上輕微的煙熏火炙後沾染的氣味很是皺眉。
看著她的眼神就差不直接聲明:下不為例了。
「……嗯。」無花迎著楚留香頗感興趣的眼神還是應了一聲。
司徒靜刷地轉回去,用一種只有嘟嘟享受過的慈愛眼神看著楚留香說:「家裡菜少,慢待香帥了。您吃飽了嗎?沒吃飽廚房裡還有白饅頭啊。饅頭管夠。」
廚房裡難道不是還有魚?
楚留香再次覺得這位司徒夫人實非常人。
「此次之後江湖上的兵器譜排名怕是要換座次了。如果知道夫人是在身懷六甲的情形下還能有一手神鬼莫測的繳械功夫,怕是更加驚人。」讀書人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江湖何嘗不是如此。
一個人若能挑敗成名多年的高手,那麼對方的名聲再高也是給他/她做了嫁衣裳。
這也是司徒靜的目的。她實在是名聲夠不顯的,江湖人知道她也是這幾年,聲名便能讓人聞之股栗的極其可怕的水母陰姬的女兒,曾經名滿天下的妙僧無花——一個曾經高僧的妻子,或者,也是極其可怕貌美的能止一方小兒夜啼的石觀音的兒媳婦?
這麼想著,一定也不是沒聲名啊。多麼詭異的複雜身份。
但她雖然自來到這個世界就偏居一隅,可她會掌握神水宮,她已經有了足夠俯視江湖的武功,總該有能與之匹配不讓人輕視的名聲了。
至少該有個開始。
「不過夫人您的武功進境真夠快的。」楚留香感歎。
與此同時,嘟嘟也問:「娘,您又懷孕了嗎?」
在這個情況下司徒靜肯定忽視香帥,回應親兒子:「對呀,才發現的。嘟嘟喜歡弟弟還是妹妹呀?」
嘟嘟把碗和筷子都放下了,態度非常嚴謹,他謹慎地用小腦袋瓜思考了下,沉吟著說:「弟弟妹妹都沒關係。我們家養得起兩個小孩。」但他心裡還是覺得妹妹好。女孩子是別人家的,給副嫁妝就好了;男孩子都是和男孩子搶東西的。
……司徒靜怎麼覺得這個腦回路哪裡不對呢?「不過娘您能別生嗎?我覺得我們家不需要小孩子下地幹活,也不需要小孩子上山牧羊,它生下來也沒什麼用。」
司徒靜發現嘟嘟那麼說話居然是認真的。
司徒靜一直覺得她還是蠻對不起嘟嘟的。新手上路,後知後覺發現嘟嘟缺少合適的玩伴,居然一開始自己也急著充實自己也沒惦記著好歹弄點益智玩具啊、兒童滑梯給嘟嘟玩。後來嘟嘟教育就不需要她全權負責了,但陰姬心裡也是沒童真年華的概念的。
她也一直不知道怎麼教育嘟嘟才好,而且那個時候她自己也還心理沒有真正接受穿越,做什麼都很猶疑。
但嘟嘟看起來長得還挺好的。可是過早就接觸太多家長里短,而且全是瑣碎的和不全面的帶有偏見的家長里短顯然給嘟嘟帶來的影響比她想得多。
顯然在這個什麼都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和腳去丈量和見識的時代;小孩子還是多出去走走比較好。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網路,也沒有適合小孩子看的啟蒙娛樂的書:「嘟嘟,弟弟妹妹呢不是只有這個意義。等我生下小弟弟和小妹妹,我帶你到處玩玩逛逛吧。」這個念頭她也有了很久了。要不是一直有事,有武功要適應,有文化課要適應,有宮務要熟悉,有突如其來的事情,她真的想離開這塊去外面世界玩玩太久了。而且她還想要突破武功就一定多去江湖走走,也能積累點聲名。
江湖人都是那麼過來的。哪怕是水母陰姬,赫赫威名沒有座下惜敗高手的鋪墊也不會讓人信服。
她簡直無法想像若是穿成一個被困在深閨,也許只有零星節慶和進香機會能出門,平時走親戚也最多一個宅子到另一個宅子,出嫁也是一個宅子到另一個宅子,轎簾也不能碰,平時也許雜書也不准碰該多麼可怕。真正地終其一生困在一方天地,而那卻已經是這個時代除了身懷武功的女子,能享受的最極致的富貴牢籠了,呼奴使婢,喝金咽玉,已經比更多不幸的女子要好得太多。
如果直接穿成賤籍奴籍的女子乃至災年被下鍋的女童……就別提了。至於穿成男子,某種意義上也要看情況。
只要每次這麼想都無法抑制地覺得自己簡直太幸運了,太應該珍惜所有自由玩樂的機會了。嗯,就連無花,現代也未必能找到那麼出色的丈夫啦,還是也蠻值得珍惜的。
鑒於楚留香在,她只是看了看無花,卻沒說什麼。嗯,香帥的存在果然很礙眼,還是想辦法弄走比較好。她笑語盈盈:「香帥,您有很好奇無花母親的愛徒嫁入擁翠山莊的始末嗎?」
好奇心可以殺死貓,但顯然殺不死主角光環的楚香帥,也阻止不了香帥的好奇心。所以楚香帥明知是個明晃晃的圈套,但總是管不住自己的腳往裡踩。他不由探詢地靜待下文。
「而且您來神水宮時間實在是長了。」
「在下和朋友交代得很清楚,不會有人前來神水宮尋釁的。」
你早說啊。司徒靜很是可惜。
然後她搖搖頭:「不不不。你很喜歡嘟嘟吧?你有沒有覺得你也想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呢?」
莫名被點名的嘟嘟插嘴:「娘,我不胖。」
楚留香:「……這和您要說的擁翠山莊有關係嗎?」
司徒靜想了想:「好像沒有。」她只是習慣性非要抬杠和哽住別人,「我只是想更合理地進入話題。」司徒靜用陳懇的眼神看著他。
楚留香把頭轉向一旁飲茶的無花:「令夫人一貫如此嗎?」
無花在司徒靜虎視眈眈下微笑了下,給出否定答案,但再次投向楚留香的眼神裡,嗯,一切盡在不言中。
楚留香歎氣:「還是請無花兄為我解惑吧。」
司徒靜哼了一下:「但是他根本不知道我要說什麼。」
無花從善如流地點頭:「確實。」他倒去殘茶又用提起熱水沖洗了下杯子,「香帥也想來一杯嗎?」
在楚留香複雜的眼神裡,無花確實莞爾了:「香帥不用多看,我確實也跟不上拙荊的思路。這個香帥一定也領教了。」
……無法反駁。因為這一句大概是真話。但他卻不信無花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夫人要和他說的擁翠山莊的事情。
曾為知交,相知甚多;但奈何交深緣淺,道不同不相與謀。
但楚留香畢竟是楚留香,在知道沒有辦法把無花繩之以法,卻也泰然打招呼談笑。他甚至不希望有人憑正義之名行不義之事。
可朋友確實是做不成了。言語交談也只剩刺探和機鋒。
這一切也是因為,在楚留香心裡,這次沒把惡事徹底做絕、弑親殺師的無花,還沒那麼喪心病狂、聞之膽寒。
願意救母的無花,在楚留香看來選了一條他不認同的路。這世上有太多路,殺人越貨的人走的也是路,懸壺濟世的人走的也是路。但前者若有江湖義氣,對得起兄弟,楚留香去管也是越了江湖人的界限。
無花似乎要更惡劣一些,但也似乎沒多大差別。不過是曾經的無花大師,事實上選擇聽從自己的母親,惡名雷雷的石觀音,或者該說,確實欺世盜名,根本不是光風霽月六根清淨的佛門高徒。在楚留香眼裡,甚至承認不算完全欺騙。
至少妙僧二字,「妙」之一字,名副其實。
又一個該劃在黑道的身負惡名的高手;還被掩蓋在石觀音的血腥名聲之下。而石觀音不是前陣子發瘋得太過,間接壞了多少人的財路,包括也走黑道的,在這個各自為政的逍遙江湖也不會近期那麼被矚目。
第三十九章
司徒靜的生物鐘其實讓她在清晨就出現了半清醒的朦朧狀態;她似乎醒了,能夠聽到外面一些聲音,可是她半邊大腦還在頑強地繼續試圖尋找回酣睡的狀態。所以無花下床的時候她是知道的。
但她翻個身就繼續幸福地呼呼大睡了。嗯,沒誰會讓孕婦還慘無人道地晨練。
再次醒過來,司徒靜終於心滿意足地睜開眼睛了,但還是有點酸,閉上;再睜開一點,再閉上,再睜開試試……最後終於清醒地開始對著床帳頂發呆。是的,哪怕醒了也不想起床。天冷啦,被窩裡多舒呼啊!
「你還不起嗎?」冷不丁聽到一句清雅的男聲。
司徒靜一點點把臉翻過去面對他,一臉見鬼:「……你在屋子裡為什麼都不出聲?」連呼吸都近乎無。裝鬼嚇人嗎?
好心枉費的無花從桌邊冷眼瞥一下她,繼續揮毫作畫。
「你在畫什麼呀?」司徒靜沒骨頭一樣又打了兩個滾,隨意地軟軟地問了一句,還打個哈欠,又看看他似乎沒沐浴後的痕跡,就又問了一句,「你今早也沒晨練呐?」
「在室外煉體了。恰好看到野地一叢晚菊。」無花也擱筆了。
司徒靜聞言有些帶勁,掙扎著一躍爬起來:「所以,咳咳,你畫的菊花?」不不不,打住,內心小劇場實在太汙了。
「菊花不好嗎?」無花抬眼,淡淡地問。
「……很好。你喜歡就好。」不對,喜歡不好。司徒靜努力地揉臉,揉掉臉上詭異的表情;她算是徹底清醒了。掙扎了下覺得外面空氣還是有點涼啊,再和親愛的被窩多纏綿一會兒也是極好的:「你幫我把外衣都拿來唄。」
無花看她一眼,習慣成自然地走過來,然後把就掛在外床內側的衣衫遞了過來。
司徒靜塞進了被窩,一邊塞一邊解釋:「讓我把它焐一會兒。」然後她就能再窩一會兒了,然後也往裡重新蹭回去。
「終於把楚留香送走了。我覺得我今天都可以不用梳妝了。」司徒靜又忍不住窩回被窩深處蹭了蹭,滿足地喟歎一聲。
無花側目:「你是為他梳妝的嗎?」
「因為他才會化全妝。」司徒靜哼唧了一聲,然後突然反應過來,眼睛都彎了,壞笑下,被窩裡伸出只手就勾出他袍帶;無花順勢坐在了床邊,司徒靜從被窩裡探出來親了一下他的唇角,「啊,也不全是因為這個。你不覺得他在我都沒辦法隨便撲你嗎?多礙眼。」當然,也不好意思隨意支使無花。她覺得她有必要保持純善的形象。
應該,很成功?
無花唇邊逸出一聲輕笑,不置可否。
都再次出被窩了,熱氣散了一半,司徒靜乾脆一鼓作氣穿衣,小腹依然很平靜,人除了有些乏,狀態還是非常好的,她都不由嘀咕:「這胎還是懷得挺容易的呢。我記得懷嘟嘟的時候,日子簡直是昏暗的,見天的反胃,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嘟嘟都那麼乖了,這只一定更乖。」
無花並沒有搭話,只是在司徒靜的手臂往後戳呀戳找不到衣袖的時候順手扶了一下。
司徒靜也只是隨意扯了一句,旋即就想到另一件事:「馬上就要進臘月了,可以置辦年貨了。正在列單子呢,你有什麼想要的嗎?哦,應該是,你過年會在嗎?」
「在。」
低頭穿衣的司徒靜也沒有看見無花的模樣,只是自然歡快地說:「那你要什麼嗎?」
「沒什麼需要的。」無花的聲音依舊淡淡的。
「別客氣啊,你也是神水宮的姑爺嘛。」司徒靜彎彎眼睛側過來,看著俊美無鑄而熟悉的側臉,又俯身親一下就要下床,「不過神水宮過年也很簡省的。也沒什麼氣氛。這裡太偏了,我聽,嗯,我爹說,他在京城裡和州城裡逢到過年,超級熱鬧的。臘月裡家家戶戶就開始醃臘肉掛屋簷下,還有年貨,鍾馗、狻猊、虎頭的年畫,還有金彩縷花的什麼的。這裡就太無聊了。」陰姬也不愛熱鬧,地處偏僻,文化雜燴,年味也就和現代仿佛了。
「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司徒靜斜眼看無花,覺得有些不平。來這裡幾年了,她還是在這塊地上轉悠。她不覺得她多麼好動愛出門,但是也有些受不了了。沒有網路的宅可虐了。
無花確實回想了,他眼神投向虛空某一點,然後有些記憶就那麼翻湧出來,瑣碎,平淡:「臘月裡我基本都在寺裡,那個時候香客是更多了。臘八寺裡會施粥,廿四夜間有人家會延請寺裡的僧人看經。」僅此而已。
「看經?」司徒靜聽著陌生。
「備酒果送灶神。」無花轉眼看向了她。
「那不是該請黃冠,請和尚幹什麼?」司徒靜樂了。
「大概在他們看起來,僧道都沒什麼區別。」無花聽了只是微微一笑,笑得平淡。
「那你有做過臘八粥嗎」司徒靜再過濾了下就準確地找到了重點,嗯,咳咳。司徒靜在現代,生長在都市,雖然臘八粥也能買到,但有時候氣氛不夠,甚至都沒興趣去買的。除了除夕還有些看重和記憶點,臘八和小年都沒啥感覺了;誰讓那兩天不放假呢!不放假的節日談什麼節慶。雖然上班後,除夕也傷感情地不放假。
「你難道連臘八粥都沒嘗過。」
司徒靜以前還真沒嘗過,但到這裡還是喝過的好嗎,古代年也過了幾個了:「嘗過呀,但不是沒嘗過你做的嘛。」司徒靜毫不吝嗇地提前誇獎:「一定很好吃。」
無花笑:「臘八粥我也做不出花樣來;不過就是那個滋味。」無花似乎想到什麼,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又笑了笑,「那麼大的鍋熬煮出來,誰做都一樣。」
他看向司徒靜確實是含笑的:「別人喜歡寺廟的臘八粥是圖個吉慶,沒人是因為覺得滋味特別好才特意去帶一碗回去的。」
司徒靜旅遊的時候其實見過寺廟的大鍋,真的超大,埋在灶裡,下面能燒火,那個寬度深度能讓幾個成年人窩進去。不過司徒靜是散客,也沒人解說,看著是積灰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用。
「你真的沒後悔過嗎?」司徒靜托腮看無花的面部表情,不小心就問了出來,問出來後乾脆一次性說完,「天峰大師除了不屬意你當住持,對你還是挺好的吧;少林絕學也傾囊相授,沒藏私。」
無花也有些對她驀然一句措手不及,雖然司徒靜愛轉話題他都習慣了,但也不會是每一個話題他都能處之泰然,隨意順著她的話頭也轉開;他褪下了唇邊的微笑,比如這個。
但他只是不言,不見回避,神情甚至有些冷漠。
司徒靜想她已經知道答案了;然後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期待什麼反應呢?至少有良知的愧疚,有懷念,有人性的感歎。
她大概被無花溫情的面貌迷惑太久了,也許都有些沉溺了。
她突然有些難過:「其實,我有說過麼?哪怕知道你貌若佛陀心如魔鬼,我依然覺得這樣的人設迷人極了。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人,可也無法說自己多良善。」
「我一直只介意一樣。你的母親負你甚多,暫且不論;你的弟弟確實那麼信任敬重你的,也有血緣聯繫,你卻不見得對他溫軟。你的師父養育你那麼多年,慈和辛苦,不管有沒有戒備之類,恩情和感情也一定更多。我有什麼信心說……」
「好吧。」司徒靜頹然地說,「我覺得總是不開誠佈公也沒意思。我一刻鐘前還覺得,我至少應該有信心,現在也和你夫妻一場,你總不至於某一天還對我下手。可就在剛剛我就不確定了。」
「其實,我也有反省啊。就這麼表面看,我對你甚至不如你對我好。其實我覺得你對我真的很好,我都不覺得我還能找到對我更好的夫君。我對你絕對不夠好,但我也不覺得對你好你就會多麼領情……」
「可我已經記事了。」無花突然說,他低眉呵呵地笑,透著一點滲人的寒意,「你覺得我能真的靜下心來嗎」
「而且,我怎麼甘心。」
「是的,我也知道,江湖上都說,無相處處不如我。」他笑得更冷,「甚至有人說,我表現得太過出彩,師父師叔都覺得名利之位反而會亂我清修。我都知道。」
「但他們以為,這樣我就會好受點麼。我還應該感激他們麼?」
「冠冕堂皇。不過是,無人信我。」
司徒靜並無觸動,至多,覺得他還算坦誠。
「有些人生活給他太多磨難,他還能歷經歲月磨難依然泰然溫暖。我雖然覺得敬佩,可不覺得能自己做到。我覺得凡事以己度人,換位思考比較好;我覺得何必苛求你。但我怎麼都覺得,你沒過得多麼糟吧。」司徒靜不客氣地說,「少林是江湖執牛耳的名門大派,你從來也備受信重,享受的資源都是最好的一格。不管你怎麼敏感也好,內裡真實情形是不是有偏差,我不覺得會差到哪裡去;我真是不覺得你有過得差過。你這樣都叫過的差,讓天下大多數人情何以堪。你殺死旁人暫且不論,你連有養育之恩的師父也能下毒,有感情血系的弟弟也不留情,這已經比天下多少惡徒都更加可怖了吧。」
「我一直只介意這一點。」司徒靜再次強調,「一個人該多心狠才會向對至親下手。江湖上手上一直沒有人命的我不知道有多少,我似乎真的沒那麼介意。我一開始就想得清楚,所以我知道我不該那麼貪心。可你給了我太多的錯覺,你讓我甚至覺得,你也有慢慢喜歡我。」
「可理智告訴我,我想太多,是嗎?」司徒靜想想居然還笑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你了。喜歡一個對我好還那麼優秀溫柔的男子一點也不難。所以我們可以坦誠點。我可以說如果我曾經還抱著別的想法,我現在卻覺得不會再找到像你那麼好的成婚對象了。我甚至考慮好啦,如果你還願意,我很樂意去看看你那座沙漠小國。」
司徒靜試圖在無花臉上看到什麼,但是,不出意外,當他願意的時候,他的面目永遠那麼沉靜,甚至佛經浸染和讀得久了,還給你安寧的錯覺。
「雖然我總喜歡抬杠和扯點歪理,其實我也沒覺得我自己一定就是對的啦。我也沒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意思。其實我之前有些話說得也不太對,如果只是因為害怕平靜的生活無法維持,就害怕你帶來的改變,確實也挺軟弱的。那只是說明我還是無力控制和掌握自己的生活不是嗎?」
「我可以直接地告訴你,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好;比我能想像得都更好。你對我真的很包容,就是這種包容讓我有些動心。」司徒靜有些自嘲,「但我覺得我們還是坦誠點吧。現在的狀態太危險了,我怕我真的會愛上你。你別以為女人的愛情是多麼好控制的東西,女人依然動情太深是沒有理智的,對你沒有好處。現在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狀態了。正像你說的,夫妻一體,我們感情也不錯,我覺得我確實應該支持你想要做的,我覺得這也是我虧欠你的,你對我那麼好,我卻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女紅更是一竅不通,無法為你做什麼,對你多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