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我釀好我的第一壇酒，總共花了三百六十五天。用人間的方法計算就是一年。
神仙的壽命何其悠長，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對這個時間這個數字記憶猶新，即使我已經活過了漫漫的幾百年，腦子裡的記憶也早已消散得差不多了。
也許是那天遇到的人發生的事，刻骨銘心吧。
我抱著酒罈子往觀音殿走。有點沉，分量很足。我腳上走得小心翼翼，心裡卻是歡呼雀躍。
那天的櫻花開得尤為絢爛，飄飄灑灑得就像彌漫了一場粉色的雨霧。路過那棵最茂盛的櫻花樹，我不由得駐足而立，抬頭看著那茂密的枝椏。
但是一抬眼，沒看到櫻花，反而是逆著光的一個大黑影從天而降。
我揉著腰，疼得坐在地上起不來。
一股清洌的酒香先入為主地竄進鼻子裡。我猛地睜開眼，目光觸到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酒罈以及一大灘濡濕的土地，心裡一下子就涼了。
我憤怒地尋找那個罪魁禍首，然後撞上一對紅火的瞳仁。
其實他是個非常英氣的男人。又高又瘦，棱角分明。腰間掛著一個葫蘆，一看就知道是個酒壺。黑色衣服的前襟拉得很開，懶懶散散，乖張戾氣。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並沒有盯著我看也沒有說些抱歉之類的話，而是把目光滑向了地面上的碎瓦片，伸出一隻食指，蘸了蘸尚還盛在瓦片裡的酒，放入口中吮了一下。
「好酒。」他薄涼的唇，簡短地吐出兩個字。
「要嘗嘗嗎？」他終於抬起眼，朝我一挑眉。紅色的眸子非常漂亮，眼角斜斜地飛入兩鬢，盯著我讓我有一瞬間的心驚肉跳。
我搖頭。
但是，不知道是我動作的幅度太小還是怎麼的，他就像沒看懂似的端起一片漾著酒的瓦，湊過來。我下意識地想推開他的手，卻沒料到他居然自己把酒喝了下去，接著迅速地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腦袋扯向他。
然後，我嘗到了酒的滋味，通過他的唇。
清香的，微苦的，冰涼的。還有一絲腥甜的味道，那是他喝酒時被瓦片鋒利的邊滑傷後流出的一點血液吧。
我捂住臉，又氣又急。
不是因為他碰了我的唇，而是他害我犯了大忌——釀酒之人，是不可以品嘗自己釀造的第一壺酒。因為會把個人私心帶入品酒的情緒當中，使得清酒變濁，這樣就無法得到對酒的最中肯的評價，以後釀造的酒會就會因為個人私欲而越來越糟。
那一年我還太年少，心上身上都不成熟，本根不知道唇對唇這種行為叫做接吻，更不知道這個曖昧的動作有怎樣的深層意思，我只是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著。須臾，他終於有些忍俊不禁，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臉頰，嘴角壞壞地揚起一個弧度：「傻了？」
我憤憤地揮開他的手掌，站起身，收拾著地上的狼藉。他斜斜地靠在櫻花樹粗壯的樹幹上，一臉戲謔地看著我：「剛剛睡著了，從樹上摔下來，沒想到毀了你一壺酒，抱歉啊。嘛，改天我賠你一壺好了。」
我正要抬腳向觀音殿的方向走，聽到這句話回過身，又瞪了他一眼。
他看著我的神情，臉上的笑容不禁咧得更大：「我叫捲簾，你呢。」
【芙蕖。】
我在心裡默默地念著自己的名字，心想反正他也聽不到。
「芙蕖。嗯，好名字。」他答。
我的手一抖，險些抱不住那些碎片。
這個男人真是不同尋常——能聽到我聲音的人不多，他居然是其中一個。
回到觀音殿，二郎神看著我兩手空空，疑惑道：「酒呢？」
觀世音沒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支著腦袋，一臉玩味地看著我：「看來今天芙蕖遇到了有趣的事情。」
【不有趣。】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執拗地偏過腦袋不去看那個傾城妖嬈又死不正經的女人。
「看看，心虛了吧。」觀世音伸出玉手把我的臉板正，「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我問你的話嗎？也許你遇到了會給你答案的人呢。」
「菩薩！」二郎神在一旁滿頭黑線，「請不要教壞小孩子！」
是啊。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第一次見到這位天界五大菩薩之一，觀世音菩薩。
那時候我站在偌大的蓮池旁，她用沒有情緒的聲音命令我抬起頭。
「啊啦，長得真不錯。」她冰冷的指尖劃過我的嘴角，我看著她眉間的一點朱砂，腦子裡一片空白。
「怎麼，喜歡麼？」她扯住我的手，撫摸上她的額，眼裡是淡淡的挑逗，「話說，你會暖床麼。」
「菩薩！請不要教壞小孩子！」二郎神跟現在一模一樣，還是有氣無力地扶額。
她終於放開我的手，微微側身，雙手環臂，「帶她去醴泉坊，教她釀酒。之後的事你們就不用管了，雖然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但總會有人教會她的。」
「芙蕖啊，天界的生活太無聊，逆來順受，恒古不變。」
「想要日子變得有趣，只能興風作浪。」
「水會流失，火會熄滅。唯有一樣東西能與命運抗衡…」
「我很好奇，你能不能遇到教會你的那一個。」
第2章 酒坊。
第二次遇到他時，我正在蓮池邊取水。
水桶剛浸下去，就看到水面上映了一個除了我以外的人影。他叼著根煙，沖我揚起一個飛揚跋扈的笑容。水波一漾一漾的，他的面容滲了一點柔和的光。
【別在這裡抽煙，拜託，灰都落到水裡了。】
我面無表情地把水桶提起來，他在水池中的面容被打破。
「你在幹什麼。」他聽到我的冷言冷語，沒怒煩笑。
【取水，釀酒。】
水桶有點沉，我提起來費了不少力氣。我起身，繞過他就走。
「上次的酒是你釀的？」他不依不饒，雙手在後腦勺交叉，一邊跟著我一邊問。
【是。我釀的。第一壺酒。】
我故意把一句話斷成幾個字幾個字，磨著牙說出來。
這招威力果然強大，終於把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給說愣了。煙在他嘴角都燒了好大一截，他卻忘了彈灰。我看著他發傻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大大的得意卻有小小的失落。
【不知者無罪。赦免你！】
我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地學著天帝那高高在上的樣子，對著站在不遠處的他發話。但是半天沒有得到什麼回應，我終於忍不住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偷瞄他，結果這一看把我看傻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跟前，彎下腰，鼻尖兒還湊得那麼近。我以為他又要像上次那樣把唇貼上來，第一個反應是立馬捂住嘴巴。
他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笑聲很爽朗，就像中午最熱烈的陽光一樣，讓人暖洋洋的聲音。
他伸出手，揉亂了我的頭髮。
「帶路吧。」
【去哪兒？】
「我想看你釀酒。」
醴泉坊的人看到他進來，一個一個都低聲下氣，噤若寒蟬。
他們恭恭敬敬地稱他為，「捲簾大將。」
我很奇怪地往後瞄了他一眼，不明白怎麼回事。他卻無所謂地笑笑，沖著朝他鞠躬的一行人滿不在乎地揮揮手：「我只是過來玩玩。」
我把他帶到我釀酒的小屋子，讓他坐到一邊去。
「我不能幫忙嗎？」他擺弄著腰間的酒壺，歪著腦袋，似乎有些遺憾。
【不能。】
我果斷地回絕了他，然後看到他百般無聊地靠著牆坐下來，交疊著修長的雙腿，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我有些於心不忍，雖然跟他認識不久，但是總覺得他是那種耐不住寂寞的人。釀酒的過程其實乾燥又乏味，我知道他肯定支撐不到最後一秒，於是順手把手裡的一個蓮蓬丟給他。
他伸手穩穩接住，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幹嘛？」
【給你吃的。】
「啊。謝了。」他把大咧咧地蓮蓬掰開，蓮子便骨碌碌地滾出來，他手忙腳亂地去接，那個樣子不禁讓我有點好笑。把蓮子綠瑩瑩的外皮褪去後，他丟了一顆進嘴裡。沒嚼兩下子他就【呸】地吐了出來。
「苦死了！」他吐著舌頭，講話都有些不利索。
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走過去，捏起一顆，仔細地去皮去芯，然後遞到他嘴邊。
他看著我的手，愣了一下。然後張開嘴，把蓮子咬進去。薄薄的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指尖，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順著指尖小蛇一樣迅速遊走到四肢百骸，我沒由來地顫了一下。
「嗯，好多了。」他笑起來，自己再度剝了一顆，吃得不亦樂乎，「那如果釀酒的話，也要去掉蓮子芯嗎？」
【…不。】
我看著他明晃晃的笑容，有些失神，老半天才吐出一個詞。
【因為蓮子跟人一樣，無心則亡。】
似乎是醴泉坊的老師傅跟我說的這句話。蓮子若無芯，苦味失，酒香而不醇，甘而不苦，洌而不清，酒之精華俱喪，品則無覺無味無神矣。
所以為什麼我釀的蓮子酒總有一些微苦的味道，師傅告訴我說，那才是精華所在。若是沒有先苦，又怎會覺之後甜。
那天我忙到一半的時候，發現那個傢伙已經歪在椅子上睡著了。他環著手臂，頭垂得很低，在我這個角度正好能把他長長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了許久，從額間的印記，到斜飛的劍眉，到安靜的眼，到管直的鼻，到薄涼的唇，到長了點胡渣的下巴，到突出的喉結…什麼時候熱氣往臉上湧了都不知道。
「我說，你看得還挺認真啊。」他維持著姿勢一動不動，閉著眼吐出一句話。
我一驚，像被火燒著了一樣猛地往後一跳，他卻快我一步把我一把拐進懷裡。
我被他箍得不得動彈，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繞在我耳邊，聽得我渾身發軟沒力氣掙扎。
【你…幹嘛。】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迷上我了。」
【迷上你…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他低下頭，涼涼的唇壓下來。鼻息纏繞，唇瓣輾轉。
「又傻了？」他鬆開已經呆住的我，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下次不鬧了。嘛…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呀，看來是我玩過火了…」他搔搔腦袋，無所謂地笑開來。轉身欲走，卻被我扯住了衣角。
「額？」他皺皺眉。
我死死地拽住他，抬起頭直視他紅色的雙眸。跟上一次不同，我終於開始覺得心裡憋屈得要命。
第3章 不諳。
「哦呀，堂堂捲簾大將怎麼能欺負一個小姑娘。」觀世音懶懶地疊起雙腿，看著捲簾的眼神耐人尋味。他似乎沒什麼要解釋的，只是沉默地點燃了香煙。
「不過芙蕖，你也是笨。」觀世音把目光落到我身上，「豆腐都被人吃乾淨卻渾然不知。我怎麼教出你這麼個孩子…」
我被說得隱隱生氣，但還是扯了扯二郎神的衣角，然後在他手心裡寫字，【吃豆腐是什麼意思？】二郎神抽搐著嘴角，為難地看著我。
「嘖。這樣下去不行…」觀世音斜了我一眼，我被她看得一個寒戰。她又扭頭看著那一池的蓮花，微微沉思，再抬首時語氣變得很強硬，「捲簾，以後芙蕖交給你，自己看著辦。」
「老太婆，你怎麼總喜歡自作主張。」他扯掉嘴角的香煙，扔在地上一腳踩滅，「把那只小猴子塞給金蟬不算，現在又要塞給一個小宮女給我。喂，你也知道我是因為什麼被調到西方軍的吧。」
「哦，這樣嗎？」觀世音笑得輕描淡寫，「反正吃她豆腐的人又不是我，怎麼說捲簾大將也得給我一點補償吧。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你就使出你的看家本領連本帶利地教吧。」
「老太婆，你最好別後悔。」
「呵呵，是你最好別後悔。」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剛剛被他踩滅的香煙，許久，才有些煩躁地握緊拳：「切，真麻煩。」說完就轉身離開了觀音殿。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心底的黑洞也被越扯越大。
「發什麼愣。」身後有人推了我一把，「追上去呀。」
我清楚得記得，那個時候，觀世音用的是「追」而不是「跟」。
於是我想都沒想就邁開步子開始跑。
越跑越快，越追越近。心裡的有一顆種子，正在悄悄地破土，生根發芽。
他很粗暴地用腳踹開房門，把我拽過來，修長的雙臂把我堵在牆上。
「喂，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調到西方軍嗎。」
【我不叫喂。我不知道。】
「因為我打傷了我的上司，還和他老婆上床了！」
上司？老婆？上床？我艱難地消化他的那句話裡我從沒有聽說過的單詞，但是最後絞盡腦汁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所以…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眉頭快鎖成一個疙瘩，猛地在牆上打了一拳。指節擦過我的耳廓，有點疼。他咬牙切齒地問我：「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不傻！】
「那你怎麼不明白我什麼意思！」
【那你怎麼不說得直白點兒！】
「我劣跡斑斑，我無所事事！我被天庭的一些自以為是的傢伙排斥，連我的同伴都對我頭大！我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怎麼來照顧你這個不諳世事的笨丫頭！」
【你別小瞧我！我什麼都會學的！我會學著照顧自己，還會學著照顧你！】
我不服氣地朝他大叫，但其實我有些心虛——跟同齡的孩子比起來，我確實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
我是個一出生就帶有殘疾的孩子，很多人聽不到我的聲音所以我跟別人的交流也很少，剛懂事的時候總有同齡的孩子朝我扔石子，叫我小啞巴叫我孤女。觀世音怕我養成孤僻乖張的性格所以將我送到酒坊。於是我成天在酒坊裡學習釀酒，要不就跟著觀世音在觀音殿呆著哪兒都不去，所以對人事物事我一般都是似懂非懂。但是觀世音說過，很多事情我會慢慢瞭解慢慢學會的，因為我總會遇到教我的人。
而那天起，我突然就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能交給我觀世音和釀酒師傅都無法教會的東西。因為他跟天宮裡其他俯首稱臣逆來順受的人不一樣，他乖張戾氣，他桀驁不馴，他就像死氣沉沉的天空裡滑翔而過的一隻鷹，懶懶散散的外表下有著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
如果那個時候我再懂得多一點，我想，他應該就是觀世音菩薩說的那種，抵抗命運的人。
他剛剛還是盛怒的表情慢慢變成了驚訝，在他臉上滯留著，他火紅的眸子在黑暗裡燃得亮如璨星。他忽然一下抱住我，頭低下來，又像在笑又像在哭，肩膀聳了下去。飄在我耳邊的嗓音有點發顫，但是沙沙的啞啞的很好聽。
「真是…敗給你了…」
那個時候我還很矮小，額頭還不及他鎖骨的位置。但是他身上的味道，有點香煙味，有點酒味，還有些櫻花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特別愛在櫻花樹上睡覺的緣故。這些味道雜糅在一起，讓我呼吸得很放心，那種感覺就像一床被陽光曬過的被子，牢牢裹住我，讓我幾乎要無所顧忌地沉沉入睡。
許久，他鬆開我，指尖繞著我的發尾。
「說起來，你應該不討厭我吧。」
【也許吧…】
「那麼，就是喜歡我咯？」
【喜歡…那是什麼…】
「呵，果然還只是小鬼啊。」
【我從今天開始，會學著慢慢長大。】
我望著眼前挺拔高挑的男人，很認真地許了一個鄭重其事的諾。
他笑起來，俯下身吻了吻我的額發，眼角是淡淡的溫柔：「好，等你。」
第4章 傷口。
我是在天帝的誕辰那天認識了那幾個人——金蟬童子，天蓬元帥，以及那個金眸長髮的孩子，悟空。
他們是也許是我這一生中，都再難以遇到的過客。
那天人聲鼎沸，非常熱鬧。捲簾吩咐我不要亂跑，於是我抱著沉甸甸的酒罈子，謹慎地跟在他身後。這是我釀好的第二壇酒，因為有了上一次的教訓，我一點都不敢怠慢。但是那天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走著走著，就跟捲簾走散了。前面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圍的水泄不通。人群躁動地擠來擠去，我死死地護著我懷裡的酒罈子，不希望這麼久的努力功虧一簣。
天帝正在嚴肅地發言，路前方前方似乎有人打了起來，然後我聽到了他桀驁不馴的聲音。
「呀咧呀咧，這麼好玩的事，怎麼能不算上我。」
我喜出望外，抱著酒罈子就要擠過去，身後的幾個人忽然就把我往前一推，然後咬牙切齒地叫著「可惡！」就沖向了人群裡的捲簾。
「嘩啦…」騷亂中我連人帶壇一起撲向了地面。
捲簾和一個披著頭髮帶眼鏡書生模樣的人，還有一個看起來比我小一點的金色眼睛的孩子，輕輕鬆松地解決掉了那幾個泛泛之輩，得意地拍了拍手中的灰塵。忽然捲簾嗅了嗅空氣，順著酒香，終於看到了摔在地上正準備自個兒站起來的我。
他有些著急地把我扶起來的時候，看到了地上破掉的罎子和我衣裳上面被碎片劃傷的斑斑的血跡。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他整個人都淩厲起來，帶著隱隱的殺氣。周圍本來被打到在地，掙扎著站起來又要衝過來的人，看了他一眼，不自覺地咽下一口口水，齊刷刷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也被嚇了一跳，因為頭一次看到他眸子的怒火燒得這麼旺。我剛想告訴他說沒關係，酒還可以再釀的時候，另外一個人搶我之前開口了。
「悟空，你在幹什麼！」
我回頭，看到了一個金髮美人。那雙紫色的垂角眼和盈盈的朱砂痣，跟觀世音一模一樣。
最後，金髮的高挑男人把我們一行人帶出了混亂的場景。
金蟬辦公的地方就在觀音殿的東面。捲簾翻看著我手上和腳上的傷口，語氣有些悶悶不樂：「毀了美酒又毀了美人，真是不可原諒啊。」他放下我的袖口，手剛移到我的衣領，頓了頓，最後還是垂了下去。他轉頭，對金蟬喊道：「喂，你這裡有沒有侍女，給這個傢伙檢查一下身上的傷。」
「沒有！」金蟬乾淨俐落地回答，然後眼光不耐煩地瞟了我一眼，「把她送到觀音殿不就得了。」
「開什麼玩笑！」捲簾皺眉，「就是你們家那個老太婆把她塞給我的，如果她看到這丫頭傷痕累累的樣子，不抽死我才怪。」
【老老實實地叫我一聲芙蕖能把你怎麼樣啊！】
我終於忍不住抬起腳踢上他的膝蓋。我有名有姓，為什麼非要「喂」來「喂」去，「這傢伙」「這丫頭」的叫我。但是我不知道，我這句非常脫線的話引得一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轉過頭愣愣地看著我。
「哦，芙蕖？」天蓬彎下腰平視我的眼睛，「是荷花的意思嗎？」
「呐呐，芙蕖你會做蓮子羹嗎？」褐發金眸的悟空也扯住我的衣角，活蹦亂跳。
「…老太婆取名字真沒創意…」金蟬則嘴角一抽。
【你們…能聽到？】
我乾巴巴地望著眾人，咽了一口口水。
「你又不是啞巴，為什麼聽不到。」捲簾忍俊不禁地捏了捏我的臉頰。
「她就是個啞巴，天生就是個啞巴。我們聽到的是她的心音，但是心音不是誰都能聽得到的。」金蟬冷冷地昵了捲簾一眼，有些嘲諷，「怎麼，你難道沒發現她說話的時候從來都不動嘴唇的麼。」
確實，在我出生以來，沒有多少人聽得到我講話。除了觀世音和教我釀酒的老師傅，就剩下眼前的幾個人。我抬手撫上了從來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的喉嚨，忽然感覺很洩氣，點了點頭，不再吱聲。
捲簾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眸子裡翻湧的不知道是什麼情緒。
「把藥給我。」他從天蓬手裡接過醫藥箱，把我帶到一個房間裡去，手指蘸了藥膏抹在我傷口上。熱辣辣的傷痛，我死死揪著衣角忍著。
「疼麼。」他注視著紅腫的傷口，問了一句。
我搖搖頭。不是因為我有多倔強，而是因為一直以來習慣了——沒有人聽得到，就算疼得心力交瘁，喊出來也是白費功夫。
他一咬牙，手上抹藥膏的動作忽然重重地用力，那種鑽到骨子裡的疼痛讓我再也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就是這樣！」他抬起頭盯著我，目光有些兇狠，「以後痛就給我叫出來，不許憋著！不管別人有沒有聽見，反正我能聽見！」
【為什麼…】
「有傷在身卻有口難言，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他閉上眼睛，聲音輕飄飄的就像在自言自語。
【對不起…】
我忽然感覺到愧疚，安靜地把腦袋埋在他臂彎裡，跟他道歉。他似乎很受用，伸出一隻手揉亂我的頭髮，另一隻手臂隨意地搭在眼睛上，語調懶懶：「拜託，別再找麻煩了。」
不久之後，我開始跟他們三個人慢慢熟稔起來。在外界的輿論完全不一樣——這個脾氣惡劣的金髮美人金蟬童子，雖然總是冷言冷語事不關己，卻對這個褐發金眸的單純孩子悟空沒轍，還有這個帶著眼鏡成天宅在書房的天蓬元帥，性格內向卻意外溫暖，總是凝著一張笑臉，低下身子和藹拍拍我和悟空的腦袋，說，要乖哦。
有一次，無意間跟天蓬念叨起我那又被摔碎的第二壇酒，越想越覺得可惜時，天蓬都會笑。他說，你有多心疼酒，他就有心疼你。
第5章 飼主。
捲簾打開房門之前已經把我護在了身後，可是一推開門，我們兩個還是不能倖免地被倒塌的書山給砸得不省人事。我們把門口的書清理掉的時候，照例發現了在書堆裡睡得心安理得的天蓬。
這個場景在我認識了天蓬之後就見識了不下數十次，但每次都歎為觀止。
【以後我們還是來得頻繁一些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天蓬那還是亂得一如既往的房間，又抬頭看了捲簾一眼，最後無奈地吐出一句話。捲簾按住抽搐的嘴角，認同地點了點頭：「不然這個傢伙哪天被書活埋了都不知道。」
天蓬的書房開始熱鬧起來，不僅有我和捲簾幫著打掃，有時候悟空也會拽著金蟬一起來。天蓬說我跟悟空就像兩個小跟班，追在他身後問著這本書要放哪裡那本書要放哪裡，一邊整理還一邊翻閱，玩得不亦樂乎。而捲簾和金蟬則是飼主，就這麼無奈又放任地看著自家的兩隻小東西撒開丫子在這裡撒歡。
「哼。誰想養這只煩人的笨猴子。」金蟬帶著粉色的頭巾怨念地擦著黑板，同時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的捲簾，「再笑就宰了你！」
捲簾依舊笑得直不起腰，一臉【你奈我何】的痞子表情，目光淡淡地往我身上一落，玩世不恭的語調：「還好我養的是媳婦兒，不是寵物。」
媳婦兒，似乎是說心上之人吧。
汝為吾心頭之珠，棄不得，放不下，念不盡。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單詞，但是無師自通地，似乎一下子就瞭解了這個詞語的意思。手無法控制地頓了一下，一種情緒就像一滴蜜糖灑落在心臟上，染得全身心都甜絲絲的，有些惶恐，又有些安心。
「小天，媳婦兒是什麼意思啊。」悟空抬起頭，望著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天蓬，神色苦惱。
「嘛…」天蓬推了推眼鏡，湊到悟空耳朵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悟空瞪大了眼睛合上書本，有些不服氣地朝金蟬大吼：「金蟬，我不要當寵物，我也要當媳婦兒！」
「白癡！！」
那天他的目光似乎一直都鎖在我身上，看得我心慌意亂。
同時，【小媳婦兒】這個外號，不知道怎麼的就從天蓬的書房傳到了西方軍第一小分隊那裡去。所有人都開始對著我調笑，烤肉宴那天我已經差不多把臉都埋到盤子裡去了。
「所以，你是捲簾大將的這個？」烤肉慶功宴上，一個眼深鼻高的男人沖著我翹起小拇指，晃了晃。他臉上染著醉醺醺的紅暈，大著舌頭講話都不太清楚。
「她不僅是這個，還是這個！」另一個男人搖搖晃晃地拿著酒瓶，伸出小拇指後又把整只手掌都攤平，不輕不重地往金髮男人的臉上打了一掌，「得了吧，大將的小媳婦兒你就不要眼饞了。」語畢，響亮地打了個酒嗝兒，
「嘛嘛，今天就到這裡吧。」天蓬掃了一眼已經喝得七葷八素的部下，笑著站起身，拍拍手掌，以示大家慶功宴的結束。
我如釋重負地緩了口氣。只是剛站起身，腰就被什麼鎖住。耳後忽然感覺到沉重的呼吸，我微微側頭，看到捲簾把下巴抵在了我的肩上，呼吸裡是一陣又一陣的酒氣。
「芙蕖，捲簾就麻煩你了哦。」
天蓬領著一群人離開，最後沒有忘記遞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醉了？】
我把他一隻手臂搭到我肩上，一邊走一邊試探地問。
「沒。」他倒是言簡意賅。
【喝點茶，解解酒。】
一般說自己沒醉的人都是醉得不清的那種。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再是矮矮小小的身形，但把他拖回房間還是有些費力。讓他躺上床後，我揉了揉額角，轉身去拿茶壺。
「沒醉。」他一把把我扯回來，手箍在我的腰身，目光灼灼似乎在表明他很清醒，但同時眸子裡也翻湧著難耐的渴望。
我被他盯著忽然覺得莫名的燥熱，伸手松了松領口。他緩緩靠上來，吻準確地落在我剛好露出來的鎖骨上，異樣的感覺瞬間充斥著全身，快要掀翻了天靈蓋。
「會暖床麼。」他染了情/欲的嗓音敲打著我的耳膜。
【不會…】
我不知道該往哪裡看，只能目不轉睛地跟他對視。
「那我教你吧。」
他略微乾燥的唇摩挲著我的耳廓，一個翻身，就把我壓在床上。
身上很疼，身下更疼。
我抓住他撐在我身體兩側的手腕，指甲都要陷進他的肉裡。
他的呼吸很粗重，帶著霸道又曖昧的氣息，一下一下地頂撞我。
這似乎是一個儀式。而我只希望跟他一個人完成。
他撩開我散亂的髮絲，伸手撫摸我的背脊。
【你吃我豆腐，對吧。】
我猛地伸手，捉住他上下游走的手腕。
「算是吧。」他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過現在阻止已經晚了。」
【哦，吃得可盡興啊？】
我柳眉倒豎很憤怒地注視他，手上使勁兒掐著他的手臂，沒想到他笑卻得得意了。
「其實我打算吃很久來著。」他又把身子壓過來，鼻尖兒蹭了蹭我的側臉，癢癢的。他說：「細。嚼。慢。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