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師仙林會
瓊台玉宇輕歌曼,葡萄美酒夜光杯。這仙林大會十年一次,凡冊封之仙均須出席,實乃天庭第一盛會,蟠桃園十年間所結仙果均將奉上,美酒作飲,美女獻舞,淩霄殿內君臣相歡,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玉帝心情大好,舉杯道:「蒙各位愛卿為朕分憂,十年來三界之中一片祥和,實在可喜啊,且共飲此杯,以表慶賀!」
眾仙均舉杯飲下。卻見帝妃緩緩站起為玉帝斟了酒,又為自己倒上,敬道:「陛下聖德載物,三界平安興旺,臣妾祝陛下接下這十年更是萬事如意,祝天庭下個十年更是興盛安寧。」
玉帝龍顏大悅,揚手一飲而盡,笑道:「帝妃快快請坐,有你相助,朕要輕鬆許多。」
帝妃輕輕坐下,掃視庭下眾仙一眼,卻露出心傷之色,歎氣道:「哎,可惜昆侖真人不在了…真人替陛下鎮守人界多年,卻是慘遭毒手…」
玉帝聽之,也是神色黯淡下來,道:「是啊,昆侖真人為天庭效力多年,一直勤勤懇懇,當年降服燭魔更是立下大功,沒想此次竟去得如此之快,哎…」
卻見得北海龍王從庭下站出,躬身道:「還請陛下勿要過度心傷。昆侖真人遭人暗害,我等臣子也痛心不已,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兇手敖烈已被渾焦擊斃伏法,更可敬的是陛下伯樂識良馬,冊封了渾焦為新任昆侖掌門,實乃我天庭之一大收穫啊。」
玉帝點頭撫須,微笑示意北海龍王坐下。卻見一年輕男子從眾仙中站出,腰配一柄透明長劍,滿面皆是陰鬱之色,揖手道:「臣昆侖門渾焦蒙陛下厚愛,定將攜昆侖真人之遺志,護得人界平安,換得陛下寬心。」
玉帝大喜,舉杯敬道:「好,好啊。真是英雄出少年,能得渾焦掌門如此青年才俊,實乃我天庭之幸事啊!」
話音剛落,又是一黑衣老者從庭下走出,雙眼如鷹,氣色陰暗,躬身道:「稟陛下,據我禁衣衛所查知,那殺害昆侖真人之兇手敖烈,已由鯤族妖女夏魚夥同四百年前亂我天庭的妖猴孫悟空從冥界救出。」
玉帝作大驚狀,道:「啊?還有此等事情?」
卻見一白衣老者蹣跚走出,似有舊傷未愈,低頭哭喪道:「稟陛下,木長老所言均為實情,我在地府護法阻攔,還被那妖猴出手打傷。」
玉帝揚手怒道:「豈有此理,這些妖孽怎生如此大膽!」
北海龍王敬道:「陛下不知,那妖女夏魚,實為百年前叛亂天庭之鯤族妖後夏蝶所轉世,明年即為這鯤後重生之日,當年她撞日伏法時曾留下狂言,欲重生後再亂三界,此次更聯合了那妖猴孫悟空,恐是極難對付。」
玉帝大驚站起道:「原來是她!這妖女當年叛亂之情形朕記憶猶新,最後還是不得不派出湛決,才收服了她。」
木長老陰冷道:「臣大膽進言,陛下有所不知,此妖女這些年來,一直隱藏於蓬萊山上,由蓬萊真人收為徒弟,教之武功法術,並刺殺我天庭多位仙將。我與火長老去捉拿之時,不僅遭蓬萊真人多次阻攔,湛決更是口出狂言,對陛下屢屢不敬。」
火長老介面大聲道:「正是如此,據那妖猴親口所說,這蓬萊真人湛決即是他的徒弟,按我禁衣衛所查線索分析,此次分明是蓬萊門一派陰謀反叛,由湛決安插弟子敖烈潛入昆侖山,謀殺昆侖真人救出了燭王九陰,又擬待鯤族妖後重生之後從五行山下救出孫悟空,從而眾妖聯手,意欲逆天謀反,實乃居心險惡!」
話音乍落,數盞玉杯摔落在地,淩霄殿內一片驚恐之聲。玉帝俯身揚手道:「這可如何是好,眾愛卿速速獻上良計!」
卻見那新任昆侖掌門上前一步,眼中盡是自信滿滿之色,揖手道:「陛下無需驚慌,屬下也曾在蓬萊山呆過多年,因不滿湛決狼子野心,此次才大義滅親,擊斃叛賊敖烈。照目前情形,叛方還不成氣候,不足為懼。」
玉帝大喜道:「渾焦愛卿有何良策,請詳細道來。」
渾焦側目瞄了北海龍王一眼,陰笑道:「敖烈雖已得燭王元神,但仍乃我手下敗將,不足為懼。鯤後雖難對付,好在重生之日未至,那夏魚敖烈目前正藏於血玉山區域,待得我與北海龍王探得詳細,自可儘快除去,此二人一除,孫悟空壓在五行山下,陛下盡可寬心。唯今擔憂之事,卻是那蓬萊真人湛決…」
玉帝點頭沉吟,深歎一口氣道:「哎…湛決何在?」
庭下走出另一黑衣老者,敬道:「稟陛下,湛決在我禦法司受審多日,大刑用盡仍是頑固不化,不肯交出同黨下落。」
玉帝又歎一口氣,不住搖頭,做深思狀。卻見身旁帝妃站起,側身敬道:「陛下,我們滿朝文武均知陛下惜才之心,只是如此看來,這湛決一意反叛天庭,居心陰險,冥頑不靈,若不速速除去,恐致三界之危啊,還請陛下當機立斷,處死湛決!」
玉帝抬起手,卻又慢慢放下,似是難以決斷,卻聽得庭下近半官員齊聲道:「請陛下當機立斷,處死湛決!」
玉帝終揚手揮過,大聲道:「帶湛決上殿。」
聽得數聲傳令而下,不待一刻,一陣鐐銬拖地之聲漸漸近來,眾人回身看去,見一高大俊朗男子身著青衣,滿目從容,拖著腳步被押上殿來。看那氣勢從未屈服,看那眼神滿是鎮靜,只是那身骨似久經摧殘,身影瘦削仍昂首挺拔,殿上不少官員搖頭歎氣,暗自抹淚。
湛決走到殿前,垂下腕上鏈銬,躬身敬道:「臣湛決,拜見陛下!」
玉帝看著湛決,遲疑了數秒,道:「湛決,你我君臣一場,此時無需多言,我也不需你認罪坦白,只要你肯交出你那兩個徒弟,我在這文武百官之前保證,還你仙身仙名,此次之事既往不咎。」
湛決正視玉帝,正色朗聲道:「蒙陛下多年厚愛,湛決感恩不盡。正因湛決不敢忘卻感激之心,多年來蓬萊門對天庭盡功職守,從無二心。我那二徒受人誣陷嫁禍,事情清白之前,恕臣下不能從命。」
卻聽得木長老尖聲怪調道:「好一個盡功職守,從無二心。你男徒謀殺昆侖真人師徒營救燭王,已是證據確鑿,你女徒謀殺蛟王勾結猴逆,你又有何可賴…」
湛決側身看向那邊,木長老一陣寒顫,言語驟停。湛決微笑道:「木長老有心了。」回首向玉帝敬道:「稟陛下,蓬萊門一向對徒弟要求嚴格,所有弟子均嚴守天規。如能給臣下三日時間,湛決定帶兩位徒弟上殿,理清始末,還蓬萊清白。」
玉帝怔了一下,一蒼老之聲卻傳了過來,北海龍王冷笑道:「哈哈哈,又好一個嚴守天規。據老夫所知,蓬萊真人還有一位大徒弟吧,要不就請這蓬萊門大弟子現身說法,真人意下如何?」
湛決回過頭去,終見了渾焦站了出來,湛決微笑看他,渾焦也不懼目光,對視數秒,向玉帝拜道:「稟玉帝,渾焦在蓬萊山十三年,本欲拜師學藝,報效天庭。可惜時日漸長,我清楚看見湛決勾結燭魔一族,欲謀反逆天。因親耳聽見他令敖烈禍害昆侖,我好言勸阻卻被他逐出師門,待趕到昆侖山時,不想昆侖真人已遭毒手。」
湛決笑道:「只怪當年我沒探清你底細,你這一身二魄,你就是那燭王九陰之子吧?」
聲雖不大,但足夠傳遍殿內眾仙耳中,眾人知湛決能力品行,頓時譁然慌亂。帝妃拍桌站起,大聲道:「荒謬!天庭淩霄殿內,豈容你湛決妖言惑眾!」
殿中眾仙見帝妃發怒,頃刻啞然靜默。帝妃看著玉帝躬身道:「陛下,湛決無證無據,亂我軍心,不如即刻下令,斬首示眾!」
玉帝移目看向湛決,見他一臉坦然,毫無屈從之意。凝視半響,玉帝長歎口氣,抓起桌前權杖,揮手欲拋,卻見面前紅光閃過,一幅光亮映射暫態閃現,立在淩霄殿中。
眾仙看去,多人認出這映射正是奈何橋旁的三生石,再定睛看過,那石上蒼勁寫有一排大字:「殺我者乃蓬萊門叛徒渾焦----昆侖山人留」。
眾仙大嘩。太上老君勾身看清楚了,回頭高聲拜道:「稟陛下,此確為昆侖真人字跡啊!」
眾仙大驚,均向渾焦看去,卻見渾焦揚手向殿頂揮去,聽得一聲巨響,殿梁上躍下一男一女,一左一右輕輕落在了湛決身邊。
☆、降鵬第九劍
渾焦大笑道:「早看見你倆了。」轉目對玉帝道,「稟陛下,昆侖真人定是受湛決師徒脅迫。此二人埋伏在此已久,恐與湛決裡應外合,欲行刺陛下!」
卻聽一陣清脆笑聲如銅鈴響起,夏魚收起魔音石,看渾焦道:「大師兄出口成章,真是佩服之極。不知師兄還有多少本色未露,不如讓我來送你一程?」言畢拔劍指過,卻見一道綠光閃出,那渾焦突得膨脹變形,化作一九頭一身的怪獸大蟲。
那九頭大蟲大吼一聲,眾仙頓覺震耳欲聾,四下慌亂逃避,淩霄殿內亂做一團。夏魚笑道:「一二三四五六七捌九,我和敖烈在昆侖山上各斷掉你一頭,你的妖怪老爹倒是會長腦袋,你還是九個頭。」
九頭蟲大怒道:「你以為這次還能逃得掉嗎?」語落卻突變為另一蒼老聲音,仰天狂笑道:「你們囚困老夫五十餘年,今日老夫上來,就是要橫掃天庭,捉了玉帝,占了三界!」
殿上玉帝大駭,將手中權杖擲出大聲道:「此為燭魔,眾將速速拿下!」
眾將得令,巨靈神揚了宣花斧,沖出大力劈將過去,那燭王鬼魅一笑,伸手硬吃了一斧,卻聽哐當聲響,那宣花斧立斷為碎鐵,燭王揚手而過,那巨靈神碩大個身軀竟被他單手舉起,丟到了殿門之外。
眾將不敢大意,六丁六甲排好陣勢,二十八宿、東西星斗、哪吒、李靖均圍了上來。燭王狂笑道:「比人多是嗎?」朝殿側壁擊出一掌,卻見殿壁轟然倒塌,從外面沖入大隊人馬,均身著紅色異服,相貌兇惡怪異。太上老君倒退數步,回頭顫聲道:「魔門被打開了,燭族攻上來了!」
夏魚看事情至此,知已經真相大白,也懶得蹚這趟渾水,回頭去找師父,見湛決靜靜站在身後,正微笑看著自己。夏魚拉了拉敖烈,兩人走過去跪拜道:「徒兒拜見師父!」
湛決彎腰扶起兩徒,夏魚見師父手足仍被鎖住,眼眶頓然潤紅,拔出劍來便欲砍斷鐐銬,湛決揮手止住,輕聲道:「小魚不可,天庭之禁,還應由天庭來解。」
夏魚心中氣惱,抹了眼淚道:「師父,天庭都這樣欺負我們了,我們幹嘛還要護著他們?」
湛決輕笑搖頭,道:「我已至此,縱然知曉是錯,也就這樣錯下去了。你與敖烈,現在和將來,都不要再接受這天庭冊封,你能記住嗎?」
夏魚點頭,卻突覺得師父話意不對,心中頓時一驚,走近拉緊湛決胳臂道:「師父,我們走吧,回蓬萊也好,去血玉山也好,我們師徒三人和這天庭再無關係!」
湛決淒然笑過,指了指自己身骨道:「我已經走不了了。」轉目看向敖烈道,「敖烈。」
敖烈站直,低頭揖手道:「師父在上,敖烈聽令。」
湛決拍其肩道:「蓬萊已散,不必這樣了。能收你為徒,我很高興,我知你從無名利之心,那麼帶小魚避到世外之地,不再過問仙界之事,保護好她,好好對她,你答應我。」
敖烈聽此語氣,心中大急,抬頭道:「師父…你與我們一起…」
湛決擺手止住他,又說了一遍:「答應我!」
敖烈眼中濕熱,深吸口氣,大聲道:「敖烈遵命!」
湛決微笑點頭,拍了拍胳臂上夏魚的手,轉目向殿中看去,卻見那燭王似比五十年前更加神通難擋,天庭眾將已是不敵。而天庭外燭族魔兵正如潮水般湧來,數十萬天兵天降傾力阻擋,仍敗像初現。
湛決回頭向殿上看去,玉帝和帝妃由侍衛護著,退在寶座之後,滿目皆是緊張之色。玉帝放眼望去,見已是兵敗如山,更是焦急若哭,四下張望還有無良將,卻見湛決回頭看著自己,突猛然驚醒,拍腿狂喜,揚手招呼湛決道:「湛決愛卿,前事均為誤會,現已水落石出,蓬萊門下均為衷心之臣。愛卿身為天庭第一劍客,還望挺身而出,護得天庭安寧。」隨即示意手下道,「快!快為蓬萊真人打開鐐銬!」
湛決笑著搖搖頭,輕抬雙手,那手銬腳鐐均立時裂碎而開,回過頭來,見對面那燭王九陰雙掌擊出,天庭眾將均落下陣來,燭王狂笑道:「什麼天兵天將,都是虛有其名。」定下看著湛決師徒,又冷笑道,「還不如和你們師徒比劃得過癮痛快。」
湛決嘴角輕笑,道:「五十年前放你一次,盼你參悟悔改,不想魔性難除。這次你不會再有機會了。」
燭王拔出腰間那透明長劍,指湛決大笑道:「你低頭看看自己身骨,受刑多日又還剩得幾絲氣力,我今日就用你徒弟之劍,先殺了你,再殺他倆,送你蓬萊一門黃泉團聚!」
湛決卻靜下來,側身看了夏魚數秒,輕聲道:「那封信箋,可曾熟記?」
夏魚看湛決眼神,瞬間心中驚切,只覺這眼神如此熟悉,仿似前世曾在眼中定格。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點頭道:「小魚熟記於心。」
湛決會心笑了,突閃睫轉目,全身化出一道青色光芒,如雷鳴閃電般疾射而去,在夏魚耳畔留下一句:「生而為仙,對不起。」
☆、師徒歸蓬萊
那一瞬間,夏魚好像想起了什麼,殿中時空都停滯下來,眾仙張大嘴角,凝視這傳說中之劍招,只有太上老君飛身撲來,卻已阻攔不及。燭王驚呼:「降鵬九劍!」語音未落那道青光已射穿他的軀體,串走他的元神,瞬間沖到九天之上,消失在乾坤之外。
老君伏地大哭道:「真人啊,真人,你這是何必啊,你這是何苦啊,你讓我去哪裡找你啊!」
夏魚猛醒過來,扶住湛決軀體,卻見師父全身冰冷,已是無魂,大驚問老君道:「師父呢,師父去哪兒了?」
老君滿面涕淚,顫抖抬起手指天邊道:「剛才那招,就是降鵬劍法第九劍,靈魄同歸。你師父脫魂為劍,挑了那燭王的元神魂魄,連同自己一起鎖到了乾坤宙外。」
敖烈走近扶起老君,問道:「請問老君,有無方法找回師父靈魄?」
太上老君抹淚搖頭,道:「九天之外,又是另宙,天外有天,宙外有宙,三界雖廣,於外宙仍如滄海一粟,想找到他,幾無可能啊…」
夏魚如雷轟頂,眼黑欲倒,敖烈忙扶住她,將湛決軀體放置于平階之上。夏魚見師父全身傷痕累累,幾無完膚,心中更是痛如刀割,握住師父手腕倒在他臂膀上大哭起來。
敖烈扶住夏魚,跪在師父身旁,也是傷痛不已,而燭王已滅,殿外戰事終得逆轉,天庭兵將已將燭族軍隊分割圍住,正逐一殲滅。玉帝大喜,走下殿來,作傷痛狀道:「蓬萊真人捨身護了天庭,朕痛失愛將,悲痛難忍啊!」抹了抹眼角,揚手道,「傳朕旨意,立即恢復蓬萊真人之仙名,蓬萊門師徒皆為忠良,前案已結不再追究。」
言罷長歎口氣,俯身欲觸湛決軀體,卻被夏魚一把擋開。夏魚氣惱站起,瞪著玉帝大聲道:「人已走魂已散,你恢復仙名又有何用。」
卻見帝妃大吼道:「大膽!」也走下殿來,指夏魚道,「大膽妖女欺君無禮,眾將速速拿下!」
夏魚大笑站起,拔劍指帝妃道:「你這妖後,若不是你結黨營私,暗害我師,師父怎會到今日局面。我現在就殺了你,為師父報仇,替天庭除害!」
天庭眾將大驚,紛紛拾起兵器圍將過來,敖烈伸手揚指,收起地上那把若虛劍橫揮劈斷一根大柱,反手扣住玉帝大喝道:「誰敢過來!」
太上老君大駭,走近勸道:「誤會!誤會!都是天庭中人,不要傷了和氣。」側耳小聲對夏魚道,「萬莫意氣用事,中了對方之計。」又隔開玉帝對敖烈道:「師父後事要緊,快帶小魚離開!」
夏魚敖烈收起長劍,躬身扶起湛決軀體。周圍天庭將領仍持著兵刃,徵詢看向玉帝,玉帝看了看湛決面目,閉眼悲痛道:「這次終究是我錯了。我若知湛決在禦法司受刑至此,又怎會任由他們胡作非為,此事我定會深究,給你們師徒一個交代。」
太上老君代為謝過,護著兩人帶了湛決軀體,送到南天門外。夏魚敖烈謝過老君,太上老君揮淚道:「我與真人多年摯友,竟眼睜睜看著真人受難至此,心中愧疚自責啊。」
敖烈躬身道:「老君已是盡力了,帝妃居心叵測,還望老君保重。」
太上老君悲憤道:「此次帝妃一系迫害我教,我定要報明玉帝,追究到底。」轉目看夏魚道,「真人長久來最擔心的,莫過於你們二人,這帝妃對你倆定不會善罷甘休,你們要多加小心。」
夏魚敖烈謝過,扶湛決軀體驅雲而去,聽得太上老君聲音越離越遠:「宙外之事,唯有去靈山尋求如來佛祖,或有一解!」
天界一天,凡界一年,兩人此去來回,人間已是次年春日。夏魚從血玉山借來定身珠,與敖烈一起將師父帶回了蓬萊山,兩人看那滿山熟悉景像,走入那荒舊廢棄殿堂,不禁相視心傷。夏魚來到北峰之下,念了鯤族秘語,那些樓宇驟然再現,兩人扶了湛決拾階而上,將師父安置在最上層那間書房裡。
兩人身著縞素,戴孝守靈,轉眼七七已滿。這日兩人行走山間,談及下步事項,敖烈看著西天晚霞,肅然道:「靈山我聽父親提起過,乃是如來佛祖和眾弟子修行之地,佛祖法力無邊,慈悲為懷,定會答應我們找回師父。」
夏魚心下稍寬,看了滿山紅花綠葉,心情也漸漸好起。兩人沿階徐行,夏魚轉目又看見了那棵血玉樹,樹上已開滿晶瑩花朵,在淡淡夜色中閃閃發光,夏魚突心中悸動,停住腳步,抬頭問敖烈道:「今日到何時日了?」
敖烈止步答道:「今日已到五月了。」
夏魚面生焦慮,急問道:「離今年夏至,還有多久?」
敖烈算了算,回道:「只剩一周。」
夏魚大驚,脫口道:「一周,還有一周…」
敖烈不解,問道:「怎麼了小魚,今年夏至有何要事?」
夏魚卻是滿面緋紅,轉過面去不讓敖烈看見。敖烈更是迷惑,追問道:「有何事情,對我又何須隱瞞?」
夏魚仍不願回過臉來,低頭道:「沒…沒什麼事情。」
敖烈心知定有要事,走過身去左手輕握夏魚肩頭,右手拾起她胸前那海底之睛,微笑道:「在我心中,自奈何橋前你戴上它之後,便已是我的妻子了。既是夫妻,有何需隱瞞呢?」
夏魚心中溫暖,抬起頭來,雙眸映著遠處的海光彩霞,把敖烈看得如癡如呆。夏魚嫣然笑道:「傻看什麼呢!」
敖烈回過神來,欣喜笑道:「記得昆侖山上我曾說過,你那時有三分似我西海那畫中女子,今日再看,形神相同,已近十分了。」
夏魚佯裝惱怒,啐道:「那便不是她了,你既念念不忘她,請你母后去尋媒相親便是!」言罷轉身欲走。
敖烈當下大驚,忙繞過來躬身敬道:「小魚莫怪,我一時失語,還請小魚不要生氣!」見夏魚面似含笑,怪怪看著自己,敖烈稍緩,吐一口氣道,「實是敖烈少年之時極為崇拜那畫中之人,深入到了成長之中。今日在我心中,你便是那畫中圖騰,敖烈絕不會再有其它雜念了。」
夏魚看他神情,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想了幾秒,從懷中取出師父所寫的那封信箋,遞過去道:「你自己看吧。」
敖烈接過打開,見師父字跡,忙正襟站直,對著月光逐字讀完,回頭茫然道:「這便是師父托老君送來的那封信吧?有些地方我沒有讀懂。」
夏魚輕笑,敲敖烈腦袋道:「不許讀懂。讀懂最後那句話即可,你讀懂了沒?」
敖烈心中歡快,搶道:「當然懂了!」將信箋小心折好還給夏魚,笑道,「這可是師父命令,看你還如何賴過。」
夏魚輕拍敖烈一下,嗔道:「你還裝上了呢,怎麼你也不老實了啊。」
敖烈大笑,突一把抱緊夏魚,夏魚掙紮幾下,只能由他。敖烈撫摸夏魚髮髻,在耳邊輕聲道:「小魚,我做夢都想將你明媒正娶,風光接到西海龍宮,明日我就回西海準備,你在血玉山等我,大禮之後,我們一齊去靈山拜見佛祖,迎回師父!」
星光之下,海光之中,清風若飴,山影如幕,正是:月下壁人兩心知,四年生死情相癡,既是心意兩相映,何來端倪再生枝?
☆、心有千語訴
次日清晨,兩人在蓬萊山別過。敖烈不敢怠慢駕雲飛馳,一天時間便趕回了西海,他把時間算得精細,婚娶事宜至少需三天準備,派人去血玉山迎親來回又需三天,正好趕在夏至之前,將夏魚娶到龍宮。
離家六載,當年那翩翩少年回到西海龍宮,門口值守上下打量好一陣子,終於認出了這面前站立的魁梧青年。值守驚得摔了一跤,高興得丟下兵器爬起便往宮裡跑,邊跑邊喊著:「大王,夫人!三太子回來了!」
母子相見,自是溫情激動。敖母擦淚笑道:「去年你遭奸人殘害,我與你父親都一夜白頭,現下你平安回來,我是再也不許你離開我們了!」
敖烈躬身道:「讓母后為我擔心至此,熬烈實乃不孝。」
西海龍王搖頭歎道:「你哪是不孝啊,你是不知死活!仙林大會上你竟敢扣住玉帝,如不是陛下宅心仁厚,我們西海可要遭大殃了!」
敖烈拜道:「稟父王,敖烈自十八歲起,便已是蓬萊門人,所作所為與西海再無關係。」
西海龍王撫袖怒道:「好個逆子,學了點皮毛本事就不認家門了嗎?那你還回來幹什麼啊,回你的蓬萊山去!」
敖母忙拉住龍王道:「你瞎嚷什麼啊,當年非要送烈兒去蓬萊的是你,差點害我看不到了他,你再趕他,便連我一起趕走吧!」
龍王憤然道:「我哪敢趕走他啊,他現在上天入地,能耐著呢,他不趕我走就是萬幸了!」
敖烈知自己說錯了話,忙賠禮解釋,龍王才漸漸平息,看了他一眼道:「蓬萊真人已仙逝,蓬萊門也散了,你這次回來,就不要再走了。」
敖烈站直,面帶笑容道:「稟父王母后,熬烈此次回來,確有十分緊急重要之事,還望二老恩准。」
敖母詫異道:「都是自家親人,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出即可啊。」
敖烈看著母親笑道:「熬烈欲娶血玉山夏魚為妻,還望二老同意!」
敖父敖母大吃一驚,對望一眼,敖父道:「那夏氏鯤族女子我在東海龍宮見過,這次在天庭又見了一次,言語舉止的確不凡。我知這些年來,你倆朝夕相處情投意合,若在以前,我肯定答應下來,只是…只是現在…哎,還是你母后來說吧…」
敖母走近,握住敖烈手道:「只是現在,萬紫還在西海宮中啊!」
敖烈心中一震,驚道:「怎會這樣?她怎麼還在西海?」
敖母低歎口氣,道:「那日你在昆侖山拜堂之日棄她而去,她徑直來了西海,並未怨你半句。後來傳來你遇難消息,你父王去了冥殿回來後,我們都知你已回不來了。」熬母頓了頓,輕搖頭道,「我一直勸她,趁還年輕,回碧波潭再嫁,萬紫是個好姑娘,她堅持要留在這裡,守著你的屋子啊!」
敖烈怔住,眼眶瞬紅。敖母接著道:「那日在碧波潭我已和你說過,若是你非得娶那鯤族女子進門,我與你父王也無意見,但須經得萬紫同意,再納為側妃吧。」
敖烈心急如燎,朗聲道:「母后恕罪,兒臣心中只有夏魚一人,前生曾山盟海誓,只娶她為唯一妻子,後違背誓言已死去一次,又得她捨命相救才得再生。今生兒臣仍發誓只娶夏魚一人,已與她約定夏至之前成親。萬紫一直為兒臣心中表妹,實對她從未有過半點情念。」
卻聽哐當聲響瓷瓶落碎,敖烈轉身看去,見得門簾後一苗條身影晃動,熬母伸手喊道:「萬紫!」那身影也不回頭,徑直遠去。
敖父激動道:「無論如何,萬紫是天庭禦賜,與你曾拜堂行禮。你若是能得她的寬恕同意,我西海定會八抬大轎去血玉山為你接來那鯤族女子,你若不能,就莫怪我了!」
敖烈追出,已是不見萬紫身影,欲去尋找,又未想好該去如何勸說,慢慢停步,黯然不已。
夏魚將各個殿宇打掃乾淨,沐浴更衣後低頭又看了一遍那紙文字,小心收起信箋,輕輕推開書房木門,慢慢走到師父身旁,徐徐跪下看著他。
這四年了,夏魚從不敢端詳師父的臉龐,她知道師父不僅是天庭第一劍客,更是天庭第一美男,但畢竟師道威嚴,她只能趁師父不注意時,偷偷看上幾眼。
現下師父睡得如此安詳,整個蓬萊山上只剩她倆二人了,夏魚跪在湛決身旁,靜靜的,慢慢的,仔細的看著他,她遲疑良久甚至橫膽,輕輕握住了師父垂在床邊的手,夏魚咽下一行淚水,對湛決說:
「師父,我要走了,我要去血玉山等敖烈娶我,這是您的命令,也是我的夢想。敖烈今天叫我一起出發,我讓他先走了,我有些話,想單獨說給您聽。」
「師父,我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來我從沒有過父母,阿婆走後這些年來,您在我心中,便是我的父母。成親以後,我和敖烈一定會去尋回您的靈魄,不管有多難多苦,我們一定會接您回來,師父,相信我們。」
「師父,前世太遠,請原諒夏魚實在回憶不起。我在魔音石裡看到了您與鯤後當年的愛情,很感人,很美麗,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心裡每個角落尋找那些情誼,但是師父,前世太遠太遠,我實在找尋不到那段愛情遺留的痕跡。」
「師父,也許一周之後,我終能將往事記起,我不知道到了那時,自己又會有怎樣的感受。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了,師父您這一百年來,都在靜靜的等待著那個時刻,對吧?師父這一百年來的寂寞、痛苦、堅守、忍耐,都是為了那個時刻,對吧?師父尋找到我時的欣喜,收我為徒時的欣慰,見證我與敖烈感情時的困惑,脫魂為劍離我而去時的無奈,也是因為那個時刻,對吧?您再三令我於夏至之前與敖烈完婚,正是擔心我在那個時刻到來之時難以抉擇,對吧,師父?」
「師父,您是天道真人,定知情分千種,每一種都平凡美好而值得嚮往尊重。前一世您是我的未婚夫君,這一世我敬您為師為父,我沒辦法預知重生之後自己會如何困惑,但無論多麼難以抉擇,這可以是您要求我提前嫁給敖烈的原因,但這絕不可以是您提前離開我們的理由,不可以的,師父,您不在身邊誰來祝福我,蓬萊山是我唯一的家,您不在家裡我又能去哪裡。師父,等著我,我和敖烈一定會找到你,師父,答應我,和我們一起回家。」
夏魚抹幹眼淚,轉身走出書房,喚來一朵白雲,朝落日晚霞緩緩駛去。
☆、終識畫中人
敖烈已做好打算,明日找萬紫好生談談,萬紫能答應便好,如不能同意,自己只能向父母致歉,隻身去血玉山與夏魚成親。什麼正妃側妃,前生已死,自己此生為夏魚所賜,只有夏魚這一位妻子。
只是找尋一上午,仍是不見萬紫蹤影,婢女道小姐昨日出門後便沒再回來,敖烈問殿門值守,回道昨夜小姐獨自出去,便沒有再見回宮。
敖烈在宮外尋覓良久,仍是不見萬紫,心中甚是苦惱。轉角走到了一山洞之外,頓覺此地十分熟悉,仔細再看,正是少年時那龍宮禁地,仙女畫像…敖烈又想夏魚了,當下念了遮目咒,穿過守衛,走了進去。
這正是十六歲那年敖烈流連忘返之地,走入密室之中,那份空蕩,那張畫像,一切仍是那麼熟悉,一切都未有絲許改變。
只是六年之後,敖烈眼光再次觸及這幅畫像的瞬間,心中卻突有一陣光電閃過,他看著這畫中仙女,開始思索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此前在他腦中也曾偶然閃爍,但每次都不暇多想,短暫即過。
直到此刻敖烈回到這幅圖騰之下,回想起過去幾年與夏魚的點點滴滴,心中的這道白光引領著他,敖烈眼前漸漸豁然敞亮,他終於理清了幾年來自己心中的那道迷惑之題。
這張畫像從何而來,為何西海和蓬萊山各有一張;畫中這女子究竟是誰,為何四海龍宮視此處為禁地;夏魚又有怎樣的身世,為何再看這張畫像,已與今天的夏魚一模一樣。
百年前夏至之日,龍族蛟族合圍北冥,天庭第一劍客湛決大戰鯤後,敖烈很小的時候,便聽說過這個故事。龍宮和師父唯一的交集,便是鯤後,那麼這位畫中仙女,便應是那北冥鯤後了。
四年時光白駒過隙,匆匆而過。回憶裡那些有關夏魚的美好,初見時河底唇前幻影中的模樣,怡紅樓上夏魚甩發轉身時的神致,昆侖雪月下夏魚含蓄難懂的言語,師父信箋中所說的前世之情,敖烈抬頭看著那幅畫像,將它與那些回憶連串起來,漸漸的,他終於懂了。
於是,他更想念師父,更異常思念夏魚,一分鐘也不想等了,他現在就要去血玉山。正待走出密室,卻聽到外面傳來一熟悉聲音:「殿下,殿下,殿下您在這裡嗎?」
熬烈走出山洞,著實嚇了門口守衛一跳,見是三太子殿下,均低頭退下。門外一少年迎了上來,拉熬烈手道:「殿下,真的是你回來啦!」熬烈看去,正是自己當年的伴讀書童蝦兒。
熬烈拍蝦兒腦門笑道:「好你個蝦兒,長高了不少啊,都到我鼻子這了。」
蝦兒傻笑,摸腦袋道:「殿下玉樹臨風,我怎麼長也趕不及的。」
熬烈踢他屁股道:「好的不學,倒是學會奉迎拍馬了。說說看,這幾年都在做些什麼?」
蝦兒摸屁股道:「殿下離宮後,大王和夫人念蝦兒與殿下情誼,一直對我很好。這兩年大王在宮外後山上建了一座西海書院,專供大臣子女們讀書所用,夫人便派了蝦兒過去,做一些管教事宜。」
熬烈笑道:「不錯嘛,算算你今年也弱冠了吧,成親了嗎?」
蝦兒低頭有點不好意思道:「倒是有了個相好的,一直在等殿下回龍宮成親後,蝦兒再成家。」
提到此事,熬烈心下黯然,歎息道:「回龍宮成親,哎,只怕是難啊!」
蝦兒抬頭不解道:「不會呀殿下,你此次回來不正是來成親的嗎?」
熬烈搖了搖頭,歎氣不語。突心中一動,看蝦兒問道:「你怎麼知道我這次是回來成親的?」
蝦兒見熬烈神色有變,忙答道:「是夫人告訴我的。适才令官傳我進宮,我剛回宮裡便遇著了夫人,夫人說殿下近日大婚,要蝦兒回來陪著殿下,好好準備一番。」
熬烈心下不解,想著母后這話迷茫中卻閃過一絲驚喜,抓住蝦兒肩膀道:「此言當真?」
蝦兒忙點頭回道:「千真萬確啊殿下,夫人還命龜丞相明日領著花轎去接親呢。我剛才還想了半天,這不萬紫郡主正站在夫人身邊嗎,這八抬大轎興師動眾去接誰啊?」
熬烈怔住,問道:「你剛才見到萬紫了,和夫人在一起?」
蝦兒迷惑道:「是啊殿下,怎麼了?郡主這幾年一直在宮裡啊,剛才還問我殿下在西海有何喜愛逗留之地,叫蝦兒喊殿下回去呢。」
熬烈又頓然迷糊,低頭想了一會仍不得其領,拍了拍蝦兒肩膀道:「走,回宮!」
走進宮門,敖烈頓見宮中一片忙碌之相,人人面上均帶喜慶之色,大院裡已停好一架精美紅轎,數個宮女正忙著給轎上紮花帶彩。敖烈有如夢中,停住腳步呆呆望了一會,卻見龜總管急匆匆跑了過來,滿頭大汗道:「三太子殿下,老臣找遍了宮裡,可算找著您了!」
敖烈緩緩回頭,指著花轎道:「這轎子…是?」
龜總管拍大腿笑道:「殿下正是貴人易忘事啊,這花轎當然是為您去接太子妃的啊,夫人中午都吩咐了,既要辦快,又要辦好,這不整個龍宮裡張燈結綵,窗花貼繪,都正忙活著這大喜事呢!」
敖烈仍是如在雲霧,卻是心跳加速,問道:「夫人可有告訴你,去何處為我接親?」
龜總管收斂笑容,立正道:「殿下請放心,老臣年輕時遊歷四方,血玉山也曾到過多次,我明日一早便帶人啟程,四日之內,定能將太子妃安全接回西海龍宮。」
敖烈一顆心放下,表情也綻放開來,作揖敬道:「多謝龜伯,勞您費力了!」
龜總管躬身道:「殿下娶親乃數十年來西海之最大喜事,老臣能看見陛下長大成家,也是激動不已,自當盡心盡力。對了陛下,夫人找尋您快一天了,您快去吧。」